第311章 【VIP】 ……
王夫人猶豫, 對上夏樞的眼神后,咬了咬牙,似是做了決定:“其實我也不知是誰擄走的她, 只聽那些人說要帶她去京城, 當(dāng)時我藏在樹叢里不敢出聲,他們走后就趕緊來這里求助。”
“夫人是何時與阿姐分開的?”夏樞走進(jìn)花園,接話問道。
“六月十六, 我記得那晚月亮很圓,眉子與我?guī)е顮斦谛菹? 那些人就追來了, 眉子為了救我,就跑出去,把追兵引開。”王夫人神色有些怔然。
夏樞不置可否, 繼續(xù)問道:“那些人可有說為何要抓阿姐?”
王夫人垂下眼, 搖頭:“沒說過, 所以沒法判斷是誰。”
夏樞點頭:“按時間,他們應(yīng)該已經(jīng)到了京城。我先著人在京城查查, 看能不能查到蛛絲馬跡。”
夏樞也沒多留,和阿爹打聲招呼,就回了書房寫信。
晚飯時, 夏樞想著王夫人已不再遮掩裝瘋,便請她一同用飯,被她以身體還有病氣, 不宜過給旁人為由拒了。
飯后, 夏樞想起阿爹下午的話,不由得走到阿爹阿娘的房門口。
“我想去尋眉子了!”夏海的聲音從屋內(nèi)傳出來,嘆氣道:“之前要去王都救小樞, 不方便帶著她,以為待在侯府會比外邊安全,才讓她去找親生爹娘,哪成想侯府會這么快出事。現(xiàn)下平遠(yuǎn)鎮(zhèn)和綏遠(yuǎn)鎮(zhèn)兵力充足,又有王衍、元州坐鎮(zhèn),小樞安全不用擔(dān)心……眉子那邊沒有消息,我實在放心不下。”
“那我陪你去。”夏娘的聲音響起:“說來,我對眉子到底有些愧意。”
夏海憐惜道:“當(dāng)年初見,你臉上,手上,頭上,凡是露出皮膚的地方都紅腫潰爛,布滿水泡,大半輩子我就沒見過那么嚴(yán)重的燒傷,更別提其他暗傷。你已為她做了能做的一切,莫要自責(zé)。”
“當(dāng)時是不是嚇到你了。”夏娘笑:“你那個時候溫厚陽光得像個沒經(jīng)歷過世事、隨時會被人蒙騙的傻大個,感覺不太經(jīng)嚇。”
“是有些。”夏海也笑:“然后第二反應(yīng)就是,這小姑娘得多疼啊,也不知哪家的,怎么會受如此大罪。”
“后來看你傷的到處都是,卻把懷里嬰兒保護(hù)得完完整整,照顧得干干凈凈,白白嫩嫩,就覺得你只是表面冷冷的看著兇,實際上是個很好很溫柔的人,就忍不住想靠近。”
夏娘聲音帶著笑意:“然后就半輩子都栽我身上了,是么?”
說著,她嘆了口氣:“其實對你,我才最心有所愧。可惜十幾年已經(jīng)錯過,說什么都來不及,只希望下輩子還能遇見,早早的相識,然后我來等你……”
“不是說過不提這個了么?”夏海無奈:“尋和等都是我心甘情愿的,你不要有心理負(fù)擔(dān)。有你在心里,日子并不痛苦難熬,只是擔(dān)心你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再受初見時那么重的傷。”
“如果真有下輩子,我也只希望你少受些苦,哪怕我們相遇很晚,只要你平安如意,我也會很滿足。再者……”
夏海道:“我們還有接下來的時間呢,眉子的事情解決了,小樞這邊應(yīng)該也塵埃落定了,到時候你想回安縣,我們就去那里定居。不過我除了帶孩子和做飯外,沒什么長處,可能需要你多包涵一下。”
“噗嗤!”夏娘笑出聲來:“好啊,不過小樞不會再偷偷哭鼻子吧。”
夏海想起夏樞,也是笑:“現(xiàn)在大了,也嫁人了,可能不會再哭。如果是小時候,那準(zhǔn)得背地里偷偷抹眼淚。”
“他和眉子,總是相反的。”夏海嘆道:“眉子表面軟和,骨子里偏執(zhí),一旦鉆牛角尖,十頭牛也拉不回來,感情極端,愛恨常在一念之間。他是表面硬氣,心里很軟,習(xí)慣去包容理解別人,然后難免被辜負(fù)、受傷害。”
夏海說起一件往事:“他兩歲還不到三歲的時候,我?guī)е愤^東原郡某個縣,當(dāng)時大旱,河溝干涸,村子里除了每家每天可以從鄉(xiāng)紳家的水井打半桶水外,其他地方找不到一滴水。路過時,水囊已經(jīng)空空,缺水情況下,沒有人家愿意分出水給一個成年大漢,沒過多久,我便渴暈過去。再醒來時,是在一家鄉(xiāng)紳的客房里。據(jù)說他不知怎么的摸到了人家的后院里,話都說不清,路也走不穩(wěn),見到村里人排隊打水,就眼巴巴湊上去,要么伸出兩只小胳膊幫人抱桶,要么眨著眼睛看著人笑,別人看他眼生,不耐煩推倒他,他就抹一下眼淚,換一個人湊。后來鄉(xiāng)紳家老太太得了下人通報,知道有這么個陌生小雙兒和一只瘦骨嶙峋的狗進(jìn)了院子,過去問情況,才從他口齒不清的話里知道他阿爹睡著了,夢里要水,他想給阿爹弄水喝。老太太見他才兩三歲就很有靈性,想收養(yǎng)他。我那個時候怕生計一直不好養(yǎng)不活他,也怕再經(jīng)歷一次類似暈倒的事情,他不像那次那般幸運,只是被人推倒驅(qū)趕,而不是捂了嘴擄走。饑/荒年,缺水短糧,人們見到一陌生幼兒,干出什么事都有可能,想著干脆把他給那家,起碼富足安定,有活下去的機(jī)會。當(dāng)時已經(jīng)一個人出了村子,實在是舍不得,又偷偷回去,想再看看他,結(jié)果就聽到他在聲嘶力竭地哭,要阿爹,明明最開始他都被點心哄住了的。”
夏海眼中含淚道:“那次他哭了很久很久,抱著我的脖子,怎么也不肯撒手,連我找地方生火做飯,都要我抱著。后來想一想,就覺得對他不住,那么小的年紀(jì)都在想辦法救阿爹,而我卻想的是不要他,把他給別家。他年紀(jì)太小,可能不懂表達(dá),但從來調(diào)皮愛笑的人哭成那樣,肯定也是傷透了心的!”
“之后就想哪怕再苦,也要努力養(yǎng)活他,遇事做決定的時候,盡量和他商量,不要再傷到他的心。”夏海笑:“每次外出找你,他都是極力支持,后來眉子說他會偷偷哭,我才曉得他的心是真的軟,不想我這個老父親傷心遺憾。”
“你們兩個是心軟對心軟,你想著他,他也想著你。”夏娘笑道:“我第一次見他就覺得他有你的氣息。他足夠幸運,遇到了你,你也把他教養(yǎng)成了他親生阿娘與我一直希望他有的模樣,自由、鮮活、仁愛、包容……我心里很慶幸,他親生阿娘在天之靈,想來也會如此。”
“不過……”夏娘微嘆:“阿爹阿娘終究不能陪他一輩子,他已經(jīng)長大,很多選擇該他自己做,路也該他自己走了!”
夏海頓了一下,明白她的意思,但有些遲疑:“王夫人是褚源養(yǎng)母,她的事情不太好把握處理的度,我想著離開之前不如我們幫小樞處理了,這樣哪怕后續(xù)有問題,褚源不高興,也可以推我們頭上,不影響他兩人的感情……”
夏娘搖了搖頭:“小樞聰明,王夫人的問題他不會察覺的比我們晚,選擇按兵不動,可能心里已經(jīng)有了打算。”
她道:“這事看著不好辦,但與小樞未來可能遇到的其他事情相比,只算微末小事。婚姻想要長久走下去,兩個人的處事態(tài)度就得擺在明面上,你來我往的磨合,相互理解與包容……小樞的未來,不知要與褚源如何磨合,趁著我們還能為他兜一部分底,不若把事情都交給他來處理,一是提升他的理事能力,二是給褚源擺一擺態(tài)度,三是看看褚源反應(yīng),將來也不會叫小樞在大事上吃了虧。”
夏海沉思,覺得挺有道理,他不是猶豫不決之人,想好了當(dāng)即拍板:“那王夫人的事情就由小樞去處理吧。”
說干就干,當(dāng)即站起身來,往門口處走:“時間宜早不宜遲,既然小樞這邊的事情暫時用不著我們,我去和他說一聲,今天晚上準(zhǔn)備,明日就出發(fā)去京城尋眉子。”
說著話,他打開了房門。
然后臉上就是一愣:“你怎么在外面?”
夏樞眼睛酸澀、鼻子通紅地立在門口,淚光朦朧地看著他:“阿爹!”
夏海一頓,明白他怕是已經(jīng)聽到了談話。
伸手拍了一下他腦袋:“來了就進(jìn)屋,傻站在外面也不怕涼。”
然后側(cè)過身,將他拉進(jìn)了屋。
夏娘聽到聲音,從屏風(fēng)后走出來,見到是夏樞有點意外,不過視線對上那雙眼淚滾滾的眼睛時,卻“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要流金豆豆了么?”她調(diào)侃:“你阿爹剛剛還說你長大了,不會哭了!”
夏樞頓覺羞恥,紅著臉快速用袖子抹了一下眼睛,嘟噥道:“我沒哭,只有阿姐才會哭!”
這下夏海也忍俊不禁,笑出聲來:“你們姐弟倆是商量好了私底下相互拆臺么?”
夏樞尷尬地左顧右盼,嘟噥:“以后不要再像去王都那樣冒險了,也不要再受那么重的傷,要惜命,保護(hù)好自己的身體,以后阿娘還要你照顧與陪伴呢。”
“還有阿娘……”夏樞看向夏娘:“燕國公府雖然權(quán)勢正隆,但圣駕回京,形勢如何誰都無法預(yù)料,國公府屆時未必適合投靠。我在京里有座三進(jìn)的宅子,阿爹知道在哪里,你們到時可以去那里落腳。宅子里住了一些讀書人,或許有些武藝,但大概不怎么精深,我再安排三十人給你們帶去京城,平日里聽你們差遣,有事的話護(hù)衛(wèi)你們的安全。”
見夏海一擺手似乎要拒絕,夏樞神色平靜地道:“如果不帶我安排的人,那就不要去找阿姐了,留在平遠(yuǎn)鎮(zhèn)陪我,幫我照顧崽崽吧。”
夏海:“……”
夏娘:“……”
等夏樞走了好久,夏海都還在震驚中:“這是小樞?”
夏娘:“……是你的雙兒。”
“這個小兔崽子!”夏海回過神來,氣的胡子都快歪了,“怎么和大人說話的,還會威脅老父親了,誰教他的!”
想了想,又道:“他懂事乖巧的很,肯定是褚源做的壞榜樣!”
夏娘:“……”
果然老父親眼里,崽子再大,都是小的,干了離經(jīng)叛道的事情,也一定是別人帶歪的。
這樣護(hù)崽的情況下,還說能把小樞送給別人?
夏娘笑著打趣:“那可要好好收拾一下褚源了。”
夏海登時一噎,看到她狡黠的眼神后,沒忍住笑了:“然后他爹娘晚上托夢來找我?”
夏娘想象了一下場景,頓時也跟著笑。
“那還是算了。”她樂不可支:“我怕褚熙把小樞拐走,你裝都沒法裝,要跟著一起淌金豆豆了!”
夏海:“……”
…………
永康十九年八月初八,阿爹和阿娘帶著三十名侍衛(wèi),離開平遠(yuǎn)鎮(zhèn),前往京城。
夏樞則一邊寫信給京城催進(jìn)度,一邊看顧著崽崽們。
然后就在八月十一這天,他收到了一封來自京城,讓他震驚之下失手打碎了書桌上硯臺的信——南巡隊伍已歸京,但永康帝李倓,南巡途中駕崩了!
第312章 【VIP】 ……
幾日之后, 皇帝駕崩的邸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迅速傳遍李朝,伴隨其一并傳遍大江南北的還有對皇帝死因的猜測。
有說是圣駕被劫,皇帝憂懼之下病倒, 南巡途中勞累過度, 加重病情,最終藥石無醫(yī),重病而世。
也有說是皇帝南巡途中到處搜羅美女, 成日沉迷酒色,荒淫無度, 掏空身子, 中風(fēng)而死。
其中流傳最廣的猜測是二皇子李茂為皇位下毒弒父。
李茂之前就有為太子之位殺兄的傳言,弒父流言一經(jīng)產(chǎn)生,便被認(rèn)為是李倓死因的最大可能, 迅速在市井中傳開。
然后沒過多久, 整個李朝就都傳遍了。
當(dāng)然, 外面議論的再沸反盈天,夏樞也沒心思關(guān)注。自知曉李倓駕崩, 他的神經(jīng)就緊繃起來,注意力全放在了北地戰(zhàn)場上。
八月十八,中秋剛過沒幾日, 北地軍果不其然的遭遇了一場大敗。
消息傳到平遠(yuǎn)鎮(zhèn)時,人們才意識到皇帝傳出死訊,朝局動蕩, 前線士氣必然會受到影響, 顧不得再議論皇帝死因,全都緊張地盯著戰(zhàn)場。
然而接下來的十來天,京城消息亂成一團(tuán), 北地也未有好消息出現(xiàn),幾場小戰(zhàn),北地軍皆失利,被迫后退,讓出之前從異族人手里奪回的李朝地盤。
“京城那群當(dāng)官的腦子都被驢踢了么?”元州看到最新戰(zhàn)報,終于憋不住了,破口大罵:“打仗的重要關(guān)頭公布皇上駕崩的消息,他們怎么不干脆把北地送給異族人。若不是京城離的遠(yuǎn),我非把他們?nèi)壛巳拥角熬去,一群只會拿俸祿、拖后腿的廢物。”
夏樞本來也氣的不行,李倓死了那么久,死訊也不在乎再拖上一段時間,現(xiàn)在公布,打擊北地軍士氣,不是敵方臥底的話,腦子跟有病一樣。
不過元州這么一罵,他的火氣倒散了些。
“韓大人、沈太傅、長公主、還有……國公等,很多宗室大臣都反對!不過……”夏樞頓了一下,忍不住去打量元州神色:“李茂想盡早登基,沒管反對的聲音,直接在朝會上宣布并昭告天下了。”
元州抓住了他的目光,登時氣不打一處來:“你看什么,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那眼神什么意思。”
“在褚源眼睛未恢復(fù)前,我是一心只做李朝純臣,擁護(hù)先皇正統(tǒng),但別說我后來因你改了擁護(hù)對象,就算未改,擁護(hù)了先皇繼任者李茂,現(xiàn)在這個情況,他既昏庸,我拿了俸祿,就不會對不起李朝,對他的昏庸會照罵不誤!”
夏樞:“……哦!”
怪不得燕國公動不動就和李倓、李茂、長公主爭執(zhí)呢,這是“不是一家人不進(jìn)一家門”啊!
元州猶不解氣,哼道:““所以你也別指望我對褚源客氣,他哪怕最后能成事兒,若腦子不清楚,我也照樣不會放過。”
夏樞笑了:“你什么時候客氣過,我怎么不知道,你竟然懂這倆字是怎么寫的么?”
元州:“……”
夏樞嘆了口氣,不與他玩笑了,正色說道今晚尋他的目的:“二哥,你給大哥……還有他,寫封信吧。若京城亂起來,讓他們先保重自己。”
元州一愣:“京城會亂?是褚源與你說什么了么?”
“不是!”夏樞搖頭,說道:“是我推測的。”
旁人不知李茂沒有殺兄,夏樞是知道的。
李茂是李旭之死的最大獲益者,大家就都認(rèn)為是他殺了李旭,實際上李旭之死與他無關(guān),是褚源安排紅雪刺殺的!
李旭死后,李茂身為李倓唯一的皇子,只要再等幾年,把身體已被酒色掏空的李倓耗死,就可以名正言順即位。弒父不符合他的正當(dāng)利益,很大可能與殺兄一樣也是假的。
現(xiàn)在眼看著李茂要即位,京城卻傳出他弒父殺兄的流言,且不過短短半月時間就傳的李朝上下皆知,很明顯是有人出了手,不想讓他正常即位。
至于誰不想讓他即位……
褚源現(xiàn)在忙于振奮北地軍士氣,驅(qū)逐異族人,無暇顧及京城皇位誰去坐,其他的宗室皇親血脈離的太遠(yuǎn),只有……李留、還有李茂與阿姐所生的兒子!
后者現(xiàn)在不到三歲,前者的話……
夏樞皺眉。
李留曾為了解藥承諾保護(hù)阿姐,但轉(zhuǎn)頭就把阿姐扔進(jìn)火場,差點燒死。表面溫和孱弱,實則心思惡毒,損人不利己的事情都干。他與李倓一脈也有仇,如果有可以讓李茂不順的機(jī)會,他大概不會放過。
不過鬧得李朝上下皆知的能力,他應(yīng)該還沒有。
所以到底是誰呢?
夏樞不由得沉思。
不過不管是誰,有一點夏樞很肯定,對方既已出了手,還鬧出大陣仗,就不會半途放棄。
“你明早去軍營前把信寫了給我,我明日著人給阿爹、阿娘送信的時候,一并捎去。”夏樞道:“李茂下個月底就要辦登基大典,在那之前,京城很可能會出事,所以要快!”
元州聽到他給夏海夏娘寫信,卻沒有給燕國公府人寫信的意思,嘴巴張了張,想說些什么,頓了頓,又把嘴邊的話咽了下去:“好,我一會兒就寫。”
兄弟兩個聊到這個話題,氣氛便有些沉默。
不過干坐著相對無言不是夏樞的風(fēng)格。
沉默了兩息之后,他站起身來:“時間不早了,我去嬰兒房換景璟,他也累了一天了。二哥這些日子忙著練兵以及巡防,天天早起晚睡,想來也累了,晚上別熬太久,早點休息。”
等離開書房,夏樞才輕輕吐出一口氣。
他不是不懂二哥沉默的原因,只是他沒辦法對國公府毫無芥蒂,只能裝作不懂與不在乎。
回嬰兒房的途中,穿過庭院,夏樞被一個聲音叫住了。
“夏樞。”王夫人自廂房廊下的暗影里走出來。
“你二哥最近回來的越來越晚了。”她聲音幽幽地道:“我等你等了好一會兒呢。”
見到王夫人,夏樞并不吃驚。
他手提紗燈,望向稀疏星光下庭院里張牙舞爪猶如魑魅魍魎的草木暗影,沒有看她,也沒問什么事,說道:“皇上駕崩的消息傳開,前線士氣潰散,戰(zhàn)事不順,誰都不知道接下來會怎樣。平遠(yuǎn)鎮(zhèn)距離前線不遠(yuǎn),他要抓緊練兵、巡防,倘若王爺他們未能挽回士氣,前線被突破,他帶著平遠(yuǎn)鎮(zhèn)也好應(yīng)對。”
王夫人頓了一頓,說道:“現(xiàn)在這情況,我也很憂心,畢竟洵兒……和王爺就在前線,刀劍無眼的……咱們女人和雙兒不能去打仗,光憂心派不上用場,我聽說城外的寺廟很靈驗,就想拉你明天一起去拜一拜,萬一神佛聽到咱們的禱祝,保佑他們順利一場,咱們也能心安一些。”
夏樞這才轉(zhuǎn)身看向她。
廊下昏黃的燈火讓她的表情不甚分明,夏樞盯著看了一會兒,移開視線:“好。”
到嬰兒房時,花花和圓圓已經(jīng)吃過奶了。
景璟守在邊上,哼著從奶娘那里學(xué)來的小曲子,哄兩個小寶貝睡覺。小家伙們絲毫不知外界的紛亂與世間的煩惱,瞪著黑碌碌的眼睛好奇地盯著他,時不時露出一個無齒的笑容,把景璟萌的心都要化了。
聽到開門的動靜,一大兩小三個人不約而同地看向門口,見是夏樞,兩個小家伙的眼睛瞬間亮了一個度,胳膊腿開心地?fù)]舞起來,咿咿呀呀伸著胳膊要小爹抱抱。
夏樞看著他們依賴親近的模樣,心中悶氣一下子就沒了,快步走近,露出笑臉,挨個親親抱抱舉高高,把兩個崽崽逗的黑葡萄一樣的眼睛都笑成了彎月,小手小腳扒拉著他,一個勁的爭著搶著往他懷里鉆。
夏樞沒辦法,只能一手抱著一個,在榻上坐下。
他看向景璟,問道:“你明日有事么?”
“都是日常那些雜事,沒什么要緊的。”景璟在他旁邊蹲下身,一邊輕拍襁褓里的小家伙,一邊問道:“怎么了?”
“明日我要與王夫人出去一趟,你幫我守著兩個孩子。”夏樞道。
景璟瞬間挺直身體,神色警惕:“她……”
“我知道。”夏樞沒讓他說下去,低頭看向懷里兩個慢慢放松下去,眼睛也緩緩合上的小家伙,聲音放輕:“明日說不定就有結(jié)論了。”
景璟還是不贊同,他掃了一眼兩個孩子,也放輕聲音,說道:“那也不能以身犯險。你想看她葫蘆里賣什么藥,不如讓你二哥安排幾個人陪她一同去,倘若她敢行惡事,直接把她抓起來,或處置或留著王爺回來再說,反正不能讓她好過了。”
夏樞忍不住笑:“然后呢?”
景璟一愣。
夏樞低聲道:“褚洵還在前線掌兵,以命搏殺為王爺效力,為北地太平而戰(zhàn)。他親爹已死,阿姐失蹤,只剩王夫人一個親人。不說他素日與我關(guān)系很好,就算是仇人,也不能在這個時候處置他阿娘。”
還有一句話,夏樞沒說。
倘若王夫人真對他行了惡事,留著等褚源回來處置,又能如何處置呢?
屆時有二哥和褚洵在,勢必要褚源在王夫人與他之間二選一。選擇維護(hù)夏樞,處置王夫人,褚洵可能會與褚源離心,追隨褚源的人恐怕也要心涼上幾分;選擇對王夫人輕拿輕放,安褚洵的心,二哥不會接受,夏樞這里理解但也難免心涼。
怎么都不是一個好的處理辦法。
“她既沖著我來,事情就由我去解決吧。”夏樞道:“已經(jīng)拖的夠久了。”
景璟知道他做了決定就不會改變心意,只好道:“那你多帶些護(hù)衛(wèi),還有你二哥那里也要打好招呼,以防萬一!”
“我知道。”夏樞笑了一下:“有孩子在,我怎么都會注意安全,把事情安排好的,你別擔(dān)心。”
…………
第二日一大早,夏樞和王夫人用過飯就坐上馬車,帶著十來個護(hù)衛(wèi),一起出了城。
城郊山上的寺廟不是什么有名的大寺,日常只有普通百姓會過去拜,所以香火雖然沒斷,但也不算旺。
山路沒正經(jīng)修過,崎嶇不平,非常不好走,倆人在路上就花了一個多時辰,到的時候已經(jīng)快午時了。
寺廟里人不多,兩人在大殿里上了香,捐了些香火錢,就退了出來。
“聽說寺里的菊花茶不錯,清火明目,不如我們?nèi)ズ笤簢L嘗,倘若好的話,和師傅要些帶回去。”王夫人道:“源兒眼睛雖說已痊愈,但畢竟傷了好多年,平日里還是要好好保養(yǎng)才是。”
夏樞看著她的臉,沒有反對:“好!”
第313章 【VIP】 …………
夏樞答應(yīng), 立馬就有小沙彌有眼色的上前,請兩人去后院廂房。
夏樞淡然謝過,抬腳往后院走去, 十幾個侍衛(wèi)腰挎長刀, 謹(jǐn)慎地打量四周,寸步不離。
王夫人掃過他平靜自然的臉,又掠了一下他身后威風(fēng)肅穆的侍衛(wèi)們:“你和過去相比, 變化挺大的。”
“殺過異族人,見過仇人的血, 遭遇過死里逃生, 除去過異族王室,經(jīng)歷與見識多了,人自然就不同了。”夏樞笑了笑, 側(cè)頭看向她:“夫人和過去相比, 倒是沒什么變化。”
王夫人捏著手帕的指頭一緊, 垂下眼。
之后兩人都沒開口說話,沉默的喝茶, 沉默的用了寺廟提供的齋飯,沉默地下山。
直到坐上回程的馬車,王夫人拿出一盒點心:“我瞧你中午沒怎么吃, 就找寺院后廚要了一些桂花糕,味道挺不錯的,你嘗嘗。”
說罷, 不等夏樞開口, 就掀開車簾,探身叫了車門口的侍衛(wèi)來驗毒、試吃。
夏樞淡淡地看著,等侍衛(wèi)依照流程試吃過后, 報告無毒,王夫人才遮了簾子,取出盤碟,將點心擺放上去。
“吃幾塊填填肚子吧!”王夫人將盤子舉到夏樞跟前,示意他用一些。
夏樞眼睛輕掃她的表情,捏了一塊黃綠色的糕點,在手中捏了捏,輕扯嘴角:“你確定要讓我吃?”
“這還有假么?”王夫人放下盤子,笑了一下:“糕點就是看你中午沒怎么動筷,專門為你準(zhǔn)備的。你……”
對上夏樞那雙似笑非笑的眼睛,她突然就撐不住那口氣,臉皮發(fā)抖,喉嚨灌鉛,張了幾次嘴,想繼續(xù)說下去,都沒成功。
夏樞將她的表情看在眼里,手中糕點輕輕一擲,扔回盤中:“夫人沒發(fā)現(xiàn)么?你不適合偽裝,特別是在我面前,無論是裝瘋還是裝熱情,只要我盯著你,你就沒辦法自如表演。你的心不愿在我面前遮遮掩掩。”
王夫人嘴唇抖了抖,想要繼續(xù)臉上帶笑,裝作云淡風(fēng)輕、毫不在意的樣子反駁回去,但臉皮僵硬,試了幾次都笑不出來。
她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再睜開眼時,表情就徹底變了,眼神幾乎噴火,恨意讓一張臉都扭曲了:“我怎么偽裝得了,你親生阿爹害死侯爺,卻沒人在意,所有人都護(hù)著你,連眉子都說你是無辜的,不讓我怪你,也不讓我拿你的命去換她,但你算哪門子的無辜,父債子償,你的罪孽一輩子也洗不清!”
“而且,你怎么還能笑得出來!”王夫人眼中含淚,咬牙切齒道:“像你這樣的,就該去死!”
夏樞臉色兀地沉下來,冷冷道:“我不是褚源,也沒生過你,不會無視或者慣著你那些沒腦子的行徑。有些話你在我面前最好別出口,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你……”王夫人登時氣得臉皮漲紅,手指指著他,卻說不出來話!
“不說燕國公不會殺侯爺,就算他會,與我有什么干系。”夏樞冷聲道:“我一沒吃元家的米,二沒享元家的福,連名字都是平民老夏家給起的,你叫我一個和他只說過兩句話,什么都決定不了的小雙兒替他一個權(quán)傾朝野,在朝堂上翻云覆雨、撥弄權(quán)勢的國公爺擔(dān)責(zé),算什么道理。”
“如果我一個姓夏的都要為他姓元的行事負(fù)責(zé),你阿爹王長安害死褚家太子妃和褚三爺?shù)氖拢闶遣皇且惨獡?dān)責(zé),死上一百次才能償還罪孽?”
夏樞厭煩透了這種把他當(dāng)軟柿子捏的行徑,他二哥那個元家正宗嫡次子還在王府呢,也沒見王夫人敢對他說一句狠話!對著他什么狠話都來了,不過是下意識覺得他好拿捏,想要欺負(fù)他罷了。
他冷笑一聲:“你張口就說燕國公害死了侯爺,這話,你自己信么?你難道就沒想過二皇子?”
王夫人臉色正忽青忽白,聞言身子一僵,手指捏緊帕子:“你什么意思?”
“你自己都懷疑過的,是吧?”夏樞絲毫沒有遮掩惡意,刻薄道:“以你有仇當(dāng)場就報的急性子,若確定是燕國公殺了侯爺,你怎么可能不嚷嚷的到處都是,天天催褚洵褚源為侯爺報仇。你一會兒裝瘋,一會兒又不裝了,一會兒不想搭理我,一會兒又跟我套近乎、裝熱情,策略沒有章法,行事混亂無序,搖擺不定,把一樁簡單的報仇拖了那么久。你覺得是什么原因?”
王夫人臉色有點白:“你周圍全是護(hù)著你的人,你養(yǎng)父待眉子有恩,我不想傷害他,在等機(jī)會,等他們一個個離開,才拖久了……”
夏樞嗤笑:“你著急救阿姐,又想為侯爺報仇,卻連之前的經(jīng)歷都不敢告訴大家,還裝瘋認(rèn)不出來褚洵,只緊扒著褚源……你這輩子一顆心都在自己的一雙兒女身上,你怎么可能認(rèn)不出褚洵,在他與褚洵間選擇褚源,除非你沒法坦然面對褚洵。”
“你為何不敢坦然面對褚洵?”夏樞沒讓她回答,自行答道:“因為你懷疑他阿爹淮陽侯的死可能和二皇子有關(guān),而你們的藏身處,是你告訴二皇子的……”
“你胡說!”
“你別再胡說了!”王夫人整個人都在發(fā)抖,大聲道:“是你親生阿爹,是你親生阿爹害死的侯爺!”
“是么?”夏樞冷眼看她:“燕國公為何要害死侯爺?”
“因為侯爺和他政見不同。”王夫人攥緊帕子,雖然臉色灰敗,但還在咬牙堅持,大聲道:“他要害死侯爺,叫褚源沒有依靠。”
“過去褚元兩家有血海深仇,他都沒對侯爺下手,叫褚源無依無靠。現(xiàn)在誤會解除,褚源也無需依靠侯爺,他反倒對侯爺下手,這個理由,你能說服自己么?”
夏樞懶得和她再掰扯,直接問道:“二皇子發(fā)的故作深情的尋找阿姐的布告,你看到了,還給他遞信了,對么?”
之前他也懷疑過燕國公,后來解除懷疑倒不是二哥說的那幾句話,而是李倓駕崩了。
六福突然給一個無父無母又富貴的人求隨心解藥,夏樞當(dāng)時還以為是給李倓求的,得知李倓早已去世,再結(jié)合燕國公與李茂爭執(zhí),李茂突然暈倒,回到京城之后,不顧前線戰(zhàn)事,不聽宗室大臣阻攔,迫不及待地公布李倓駕崩,他要登基的消息,夏樞恍然明白過來,中隨心的是李茂,且他已慌亂不安得趨近瘋魔!
想通這些節(jié)點之后,誰殺了侯爺就一目了然了!
燕國公領(lǐng)著兵,多次頂撞皇帝和皇子,還私藏皇帝押作人質(zhì)的褚家三人,不說李倓父子,就是夏樞在李倓父子的位置上,哪怕知曉燕國公忠心耿耿,也得心里犯咯噔!
如果換做夏樞,他可能也會殺了侯爺,嫁禍燕國公,放走兩個女人,讓她們把燕國公殺了侯爺?shù)南鞒鋈ィ瑥氐准せ鄧c褚家、褚源的矛盾,叫燕國公除了擁護(hù)李茂,再無退路。
倘若王夫人在抵達(dá)平遠(yuǎn)鎮(zhèn)那日,就表現(xiàn)出恨極了夏樞的模樣,告訴眾人是燕國公殺了侯爺,夏樞不會懷疑什么,后續(xù)只會認(rèn)為她被騙了。但她裝瘋賣傻,不認(rèn)褚洵,褚源褚洵都走后,她不裝了,卻依舊不肯提侯爺是怎么死的以及阿姐被抓前后發(fā)生了什么,夏樞就不得不懷疑她是否參與了什么,不敢去面對,也怕褚源和褚洵查出真相。
當(dāng)然,事實也確實如此,聽完夏樞問話的王夫人面無人色,心如死灰,像極了第一日出現(xiàn)在平遠(yuǎn)鎮(zhèn)的模樣。
“眉子想念擔(dān)憂孩子,洵兒正在領(lǐng)兵打仗,我想著二皇子怎么也該忌憚些,應(yīng)該不敢對褚家不敬,對眉子不好,所以才……”她喃喃。
夏樞心道那是正常情況下,李茂當(dāng)時中了隨心,眼看褚源眼睛恢復(fù)又在北地打異族人獲勝,自己這邊各種不順又被燕國公頂撞,不安之下哪還有理智可言。
再者,李茂也不是個在意國祚之人,哪里會管北地戰(zhàn)事如何。不管,就不會重視褚洵。
壓下心中難言感受,他問道:“阿姐是被二皇子抓走的么?”
王夫人表情麻木,半晌,緩緩地?fù)u了搖頭:“侯爺讓我們先跑,他墊后,引開追殺的人之后就去找我們。我和眉子在前面左等右等不見他,回去找他的時候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死了,手里抓著一塊燕國公貼身侍衛(wèi)才配的令牌。我們帶著他,想去找洵兒,剛到北地,就遭遇了另一波人,他們把眉子抓去京城,要我來平遠(yuǎn)鎮(zhèn)助他們的人對付你。”
夏樞心道怪不得王夫人就算心里有懷疑二皇子,也要說燕國公而不是別人害了侯爺,原來是侯爺死時手里有“證物”。
“令牌呢?”夏樞想看看有沒有蛛絲馬跡。
“留給眉子了。”王夫人眼眶通紅:“被抓的時候,她什么都沒有,那些人說是只要我?guī)退麄兡玫侥愕捻椛先祟^或者兩顆眼珠子就會放了她,但亡命徒的話哪里做的準(zhǔn),我怕她被帶走會立即沒了命,雖然知道那令牌可能沒用,但想著萬一呢,萬一提供個機(jī)會保她一保,也是有效的,就塞給她了。”
夏樞心情頓時很復(fù)雜。
王夫人不管選擇對錯與否,待一雙兒女的心確實愛到了極致。
不過……
夏樞眉頭一皺,取他性命可以理解,取他眼珠子算什么?
“還有什么想要補(bǔ)充的么?”夏樞想不通,暫時壓下疑惑,接著問。
王夫人看著他,一顆眼淚掉下來,之后的淚便如洪水決堤一般,奔涌而出:“我雖然把責(zé)任都推到你身上,但也只是想通過恨你以減輕愧疚和后悔,從沒想過取你性命,眉子也不會允許。可我若不聽他們的安排,這輩子都可能再也見不到眉子了。”
話音落,馬車就突然停下,外面瞬間響起了刀劍相擊聲和慘叫聲。
“王妃莫要出來,有宵小偷襲!”車門口傳來侍衛(wèi)急報。
“我早上離開房間的時候,留了信在桌子上。”王夫人擦了一把眼淚,垂下眼,不敢去看夏樞:“我會盡全力求他們留下你性命,直到你二哥或者褚源把你救回去。倘若未能保下你性命,待確定眉子安好后,我就隨你而去,給你陪葬!”
“哦,你說的信是這個么?”夏樞晃了晃手中不知何時出現(xiàn)的信封。
王夫人一愣,待看清是自己早上放在房里那封之后,整個都慌了:“怎么在你那兒,你二哥和褚源看不到信,誰來救你?”
夏樞看著她驚到煞白的臉,簡直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你就沒想過若我出事,我二哥和褚源看到信后,褚洵和阿姐會陷入什么境地?”夏樞問她。
王夫人臉皮一僵,眼神有一瞬茫然,顯然,她根本沒考慮過。
“我二哥是個行起事來不管不顧又愛連坐的性子,會和他們不死不休。”夏樞道。
“褚源那里,之前他父母的死還可以說是你不知情,無意牽扯進(jìn)去的。褚家對他有養(yǎng)育之恩,你又是他名義上的養(yǎng)母,他壓下仇恨,只想與你做個陌生人。若我因你出事,新仇舊恨一起算,你就是他殺父殺母殺妻的仇人。他不可能放過你。褚家的墳他不會掘,但鞭你的尸,不讓你進(jìn)褚家的墳和祠堂輕而易舉。洵兒與他從小感情深厚,他不會牽連,但隔著仇恨,洵兒不可能再得他信任重用。至于阿姐,除了我阿爹,沒人會拼命護(hù)她,褚源恨極了的情況下,很可能會直接送她給我陪葬。”
“洵兒可以打仗,他要仰仗洵兒,只要洵兒護(hù)著眉子,他就不敢拿眉子怎么辦。”王夫人嘴唇抖了抖:“你太自信了……”
“一,他眼睛恢復(fù)后,和褚洵之間就不是仰仗關(guān)系,而是相互扶持關(guān)系,他的扶持者不止褚洵一個,我二哥也是其一;二,褚洵才十八歲,他有將帥天賦,但距離擁有讓人忌憚的權(quán)勢能力,他還差的太遠(yuǎn),你夸大了他在阿姐的事上能起的作用。另外,為了褚洵好,我勸你類似的話以后都爛到肚子里,永遠(yuǎn)別再出口;三,是不是自信,你自己不都經(jīng)歷過么?侯爺曾經(jīng)為了保你,可是直接把親生女兒送去和褚源換命的!褚家血脈出情種,你應(yīng)該最深有體會才是。”
王夫人愣住了!
等回過神來,想要努力說些什么,卻沒能成功,淚水瞬間猶如雨下!
“褚霖!”她捏緊手帕,捂住心口,痛哭失聲。
夏樞見過她偏執(zhí)瘋魔、高高在上、呆愣麻木等各種樣子,還沒見過她剝離了戾氣軀殼,露出脆弱的樣子。
此時此地此情此景,竟有些坐立難安,不知說什么好,過了好一會兒,他嘆了口氣,說道:“先別哭了,今日事過去再說!”
王夫人一向不愿在他面前折面子,剛剛失態(tài)也只是被戳中痛楚,心里突然崩潰,沒控制住。
馬車被人從外面狠狠地砸了一下,慘叫聲和劇烈晃動感讓她清醒下來,收了眼淚。
沉默片刻,她抿了下唇,說道:“你說的對,我不能讓你出事。”
她看著夏樞的眼睛,似是下了某個決心,說道:“眉子想的不多,以為是你親生阿爹殺了侯爺,但就是如此,她也沒怪過你,還讓我不要聽那些人的話,被他們利用來傷害你。今日之事,都是我一個人的決定,和她沒有關(guān)系。所以,你若活著回去,不要怪她,如果可能,還請你安排人,繼續(xù)找她,把她救回來。”
“我會的。”夏樞這個不會拒絕,他道:“我們從小一塊長大,雖然有過齟齬,但感情不是假的。”
王夫人點了點頭:“如此就好!”
頓了一下,她又道:“給二皇子寫信那事兒……”
“我不會告訴別人。”夏樞懂她的意思。
王夫人搖了搖頭,垂下眼,沉默兩息后,卻道:“等一切安定下來后,告訴褚洵和眉子吧。”
夏樞有點沒明白:“你不是……”想瞞著么。
只是他話還沒說完,就被王夫人下一個動作打斷了——王夫人竟伸手來扯他的腰帶。
夏樞頭皮發(fā)麻,趕緊一把摁住腰帶,往后退了退:“你干什么?”
“他們足有四五十人,你的人太少了,抵擋不了多長時間。”王夫人眼中含淚,咬了咬牙:“我們換了衣服,我再戴個冪籬,他們應(yīng)該認(rèn)不出來。你喊個侍衛(wèi)過來,騎馬帶我往前沖,把他們引走!”
夏樞:“……”
見夏樞一動不動,她有些急了:“你不是說你不能出事么?”
她扯開車簾子,叫夏樞看外面:“你瞧瞧他們有多少人,你的人根本打不……啊!”
她驚的瞪大了雙眼,看著馬車外,一臉的恐懼。
只見山石凌亂的山腳下,血肉橫飛,殘肢斷臂遍地,但卻不是夏樞這邊的人,穿著裝束她很熟,是那些要對付夏樞的人。
而夏樞這邊的人,也不是早上出發(fā)時僅有的十來個侍衛(wèi),而是密密麻麻,可能有幾百號人,或許上千,也不知何時出現(xiàn)的,正將那四五十人堵的死死的,進(jìn)行單方面的圍獵與屠殺!
領(lǐng)頭屠殺的,是她早上才在飯桌上見過的,聲稱會去軍營待一整天的元州。
此時的他,面無表情地手起刀落,一顆猙獰的頭顱就嗖地沖出人群,鮮血淋漓地向馬車飛來。
王夫人驚叫一聲,嚇得丟掉車簾子,猛地往后退了幾步。
夏樞的視角沒看到那顆頭顱,但王夫人的表現(xiàn)他看到了,也聽到了什么東西砰地撞地的聲響,空氣中有濃烈的血腥味散開。
他眉頭皺了皺,隔著車窗簾大聲問道:“二哥,不用留活口了,還需要多長時間?”
元州沒吭聲,過了一會兒,聲音才傳過來:“好了,這就送你回去!”
與此同時,馬車外幾聲慘叫過去,徹底安靜下來。
馬車?yán)锏膬扇硕紱]說話,片刻后,車前傳來動靜,馬車動了動,是剛開始駕車的侍衛(wèi)在調(diào)整方向,說了句:“王妃坐好。”
下一刻,馬車便噠噠行駛起來。
噠噠的馬蹄聲中,屠殺的地點越來越遠(yuǎn),血腥味也越來越淡,但王夫人依舊驚魂未定。
“你早就知道,還私底下做了籌劃。”她目光驚疑又忌憚地看著夏樞。
“我說過,你不是個擅長遮掩的人。”夏樞道:“不止是我,阿爹阿娘、二哥景璟都看得出來你不對勁,猜到你目標(biāo)可能是我。”
“還有褚源,這次他去前線,把二哥留在平遠(yuǎn)鎮(zhèn)保護(hù)我的安危,臨行前,他與我說,只要誰對我不利,不管其身份關(guān)系如何,不用報于他,允我二哥全權(quán)處置,格殺勿論。”他看著王夫人的眼睛,說道:“我猜,他可能也猜到了,不然不會交代這么一句。”
王夫人臉色發(fā)白,一下子癱坐在地。
“只是,我不想讓他與褚洵關(guān)系變壞罷了。”夏樞望著小桌上的桂花糕,說道:“他生來便沒了爹娘,從小你待他不好,侯爺也因愧對阿姐,對他雖然關(guān)心但不甚親厚,唯二待他像親人的就是舅公和褚洵。”
“舅公年紀(jì)大了,陪不了他多長時間。褚洵與他兄弟相處十幾年,感情日積月累,不比旁人家的同胞兄弟差什么,褚家血脈凋零,如果不出岔子,他們之間會是相互信任與扶持一輩子的關(guān)系。我不希望他變成孤家寡人,希望這世上能多一些他可以信任、依賴的家人,所以才跟你走這一趟,說了這許多話。但這不代表我會全無防備,讓自己陷入危險之中。”
“二哥那里,我是以局勢混亂,城外可能不太平的理由讓他埋伏此處,護(hù)我一程的。他雖然可能猜到偷襲的人與你脫不了干系,但沒留活口就沒有證據(jù),他頂多態(tài)度不好,應(yīng)該不會牽連太多。所以你要是想明白了,此事就此揭過,對外也不要提。”夏樞道:“不然叫他抓住把柄,他不會放過你、阿姐、還有褚洵的。”
王夫人愣愣地看著車窗,想起元州殺人時眼中的狠厲,還有那顆被他砍飛的沖向她的鮮血淋漓的人頭,忍不住打了個冷顫,緊緊抱住雙臂。
“還有給二皇子寫信的事兒……”夏樞看了她一眼,頓了頓,說道:“你既然好好的,以后還是由你跟褚洵和阿姐說吧。”
第314章 【VIP】 …………
回到王府時, 天已經(jīng)黑了。
景璟守在嬰兒房里正心神不定,聽到門外動靜,趕緊出門去看。
夏樞洗了澡, 換了衣裳, 去了身上可能沾染的血腥味,此時頭發(fā)微濕,拎著燈籠而來。
“沒事吧?”景璟上下打量他。
“沒事!”夏樞笑了笑:“他們睡了么?”
景璟松了一口, 回道”“吃了奶,剛睡。”
“今兒他們一整天沒見到你, 許是想你, 睡之前哭了一會兒,怎么哄都哄不好,還是我拿了你的衣裳過來包住他們, 他們才止了哭, 睡了過去。”景璟幫夏樞打開門, 順口說道。
夏樞心里瞬間一軟,放輕腳步走到嬰兒床旁, 蹲下身,仔細(xì)看兩個并排睡在一起的小家伙。
果不其然,胖胖的帶著窩窩的小手緊緊抓著他昨日穿過的外衫, 黑碌碌的眼睛此時閉著,長長的睫毛一揪揪的黏在一起,白白嫩嫩、長得頗似他與褚源的臉頰上, 淌著些許淚痕, 看著有些可憐。
一時間,夏樞心里再多的浮躁情緒都沒了,只剩酸軟。
伸手輕撫兩個小家伙的臉頰, 某種暖暖的情緒慢慢縈繞心間,柔軟干凈又溫暖舒適,叫夏樞整個輕盈起來,內(nèi)心的疲憊也逐漸散了。
低頭在兩個小家伙的臉頰上親了親,夏樞拿帕子沾了溫水,輕柔地給他們擦去淚痕,然后靜靜地望著他們稚嫩的睡顏,看了很久。直到丫鬟來喚晚飯準(zhǔn)備好了,才站起身,輕聲囑咐奶娘們守著,與景璟去了飯廳。
晚飯元州沒回來,兩人一個提心吊膽了一天,一個神經(jīng)緊繃了一天,都有些乏了,沒什么胃口,只簡單用了些,便叫人收了起來。
夏樞見景璟神情也有些疲憊,在他要開口時,說道:“你照顧孩子也累一天了,晚上早點休息,明日起來,我們再聊今天的事。”
景璟仔細(xì)打量他神情:“今晚我陪你睡?”
夏樞一愣,反應(yīng)過來后不由得失笑。
他搖了搖頭:“不用,二哥不允我出馬車,我其實什么都沒看到,都是他解決的。”
現(xiàn)階段的他,就是真看到了血腥場面,也不會恐懼到睡不著覺。況且那些人還是要取他性命的敵人,死了,他只會睡的更安穩(wěn)。
不過王夫人和他不一樣,下午的殺人場面她還看到了,也不知今晚會不會怕。
想到王夫人,夏樞倒想起一件事:“馬車?yán)镉幸坏鸹ǜ猓阒藷嵋幌拢偃⌒┪規(guī)Щ貋淼木栈ú瑁徊⒔o王夫人送去。她下午受了驚,晚上又沒吃飯,吃些糕點墊一墊,再喝點菊花茶,也能睡個好覺。”
景璟想說大晚上的喝茶,怎么睡得著。
不過猜測夏樞只是隨口說說,沒多想,點了點頭,去辦事了。
夏樞則是又回到了嬰兒房,洗漱過后,在嬰兒床旁邊的架子床上躺下,一邊想著是誰抓了阿姐,一邊思考著京城局勢,直到更鼓敲了三下,才有些睡意。
第二日夏樞很自然的起晚了。
吃過廚房給他留的早飯,去找景璟,才曉得元州昨晚一夜未歸,早上回來用了飯后,就去了書房。
“昨晚沒睡?”與景璟一到書房,夏樞就瞧見了元州眼下的青黑。
元州面無表情地看著他,不說話。
夏樞本來還有些沒所謂,被他盯的時間長了,難免心虛。
“我昨晚也沒睡好。”他趕緊指了指自己眼下的黑眼圈,試圖裝可憐。
元州視線落在他眼下,頓了頓,終于開了口:“做噩夢了?”
夏樞搖了搖頭,實話實說:“擔(dān)心阿姐。”
元州沉默,半晌,嚴(yán)肅說道:“雖是如此,但下不為例!”
他一向是個急性子,和夏樞吵起來過不止一兩次,在夏樞面前幾乎沒什么兄長威嚴(yán)。這么釋放兄長威壓,鄭重又嚴(yán)肅地說一件事還是第一次,夏樞感覺應(yīng)該是觸到了他的底線,自是不敢不應(yīng),忙道:“她之前助過我,這次她幫人劫我,算是兩清了。之后她若再對我出手,我不會心軟的。”
阿姐被人綁了,下落不明,他不可能真的讓二哥把那些人全殺了,不留活口的。
而留下活口,審問阿姐被誰綁了,自然而然就能問出王夫人在劫他的事件里扮演了什么角色。
王夫人的事根本瞞不住二哥,所以昨日早上夏樞就求過二哥,若王夫人對他下手,就裝不知道,放過她一次。
二哥當(dāng)時沒應(yīng),現(xiàn)在看來,是態(tài)度松動了。
元州道:“你最好記得自己的話!”
“那是自然!”夏樞見他應(yīng)了,立馬露出笑臉,拍了個馬屁:“謝謝二哥,有你真好。”
元州卻沒笑,他手指摸索著桌上的信封,沒看夏樞,良久,聲音有些無力地道:“小樞,我就是個這么霸道的人,家人是底線,誰觸到底線,我都不會放過。你養(yǎng)父是個和善的人,把你教導(dǎo)的溫善寬和,可能不喜歡我這樣,但這是從小養(yǎng)成的性格,大概一輩子都改不了……”
聲音里濃濃的疲憊感與失落感,讓夏樞都有些愣住了。
他反應(yīng)過來后,難得有些手足無措,不由得靠近了,小心翼翼拉了拉元州的袖子,詢問道:“是我哪里不小心傷到你的心了么?”
“我沒有不喜歡你的。”夏樞慌忙搖著頭,看著他的眼睛,認(rèn)真地保證道:“我很喜歡你的,有你做哥哥,你不知道我有多開心,和人談判時,有你在,我的底氣都足了很多。我怎么可能不喜歡你,所有男人里,除了阿爹和褚源,我就最喜歡你了。”
元州努力壓了壓嘴角,想把笑容壓下去,結(jié)果沒成功,只好掩飾性的咳了一聲,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假裝不太信地問道:“真的嗎?”
“自然是真的。”夏樞趕緊點頭,星星眼望著他:“和王夫人談判的時候,你沒看到,我說話可硬氣了,這都是你給我的底氣。當(dāng)時我就想著,世上真沒比二哥更好的哥哥了,沒嫌我事情多,還愿意為我出頭,做我的后盾,我真的太幸福啦。”
元州嘴角忍不住都要咧上天了,趕緊手撐下巴,手指捂住嘴,勉強(qiáng)掩飾住自己的得意與開心。
“不過……”夏樞頓了一下,一邊打量他的神色,一邊試探性地道:“我有時候也怕給二哥帶去麻煩。”
“哪有什么麻煩。”元州神色一展,擺了擺手,不以為意。
夏樞卻不認(rèn)同:“就說今次這件事,雖說褚源同意,但如果真要二哥為我出氣,處置了王夫人,豈不是為二哥結(jié)了褚洵這個仇敵。”
“還有幾年前我救褚洵落水,二哥為我出氣,直接將褚洵踹進(jìn)水底。他當(dāng)時沒出事罷了,若出事,豈不是為你結(jié)下侯府死仇!”
見元州神色一正要開口,夏樞搖頭:“侯府是弱勢,褚洵是未長成,但很多時候位卑者想要報仇也沒那么難,不過一個機(jī)會而已。屆時二哥如果像阿姐一樣因我出事,我怎么能原諒自己。”
“我不會出事。”元州皺眉,頓了一下,反應(yīng)過來:“你知道誰抓走夏眉了么?”
“嗯。”夏樞說出了一個誰都沒想到的名字:“是李留。”
元州和景璟同時一愣:“李留?”
“你如何確認(rèn)是他?”元州正色起來。
夏樞沒回答,而是問他:“二哥,你昨晚可有審訊出來什么結(jié)果嗎?”
元州臉?biāo)查g沉了下去,搖頭:“三個活口,一個咬碎后槽牙上的毒/藥自盡了。剩下兩個所有刑具都上了,除了招供王夫人是他們的助手外,什么都不肯說。今早趁著牢里放飯,咬舌自盡了。”
“與上次襲擊我的那伙身份不明的人倒是一樣的不怕死。”夏樞若有所思。
“我推測背后主謀就是同一個。”元州道:“兩伙人從武功技法,殺人手段以及后續(xù)自盡的操作來看,就是同一批培養(yǎng)出來的死士。背后主謀很可能是第一次沒成功,就來了第二次。”
“你提到李留,是覺得他是主謀么?”元州很敏感。
夏樞點頭,把昨日王夫人告訴他的消息說了出來:“那些人要王夫人拿我的性命或者兩顆眼珠子去換阿姐。”
“性命也就罷了,為何要眼珠子?”元州不解:“不過,這與李留有什么關(guān)系?”
景璟反應(yīng)倒是很快,立馬想到了一件往事:“小樞哥哥曾經(jīng)挖了李留阿爹的眼珠子!”
“對。”夏樞努力壓下回憶里手指挖人眼球的不適感,說道:“除了他,沒人會提這么個莫名要求。所以背后主謀很可能是他,阿姐現(xiàn)在也很大可能在他手里。”
元州頓時氣壞了:“他還有臉了!他們父子倆勾結(jié)異族人擄走你,他阿爹還趁機(jī)喂你毒/藥,如果不是你反擊成功且足夠聰明機(jī)敏,現(xiàn)在可能連命都沒了。他們干了那么多壞事,憑什么報仇。”
“他若會掰扯這些,就不會勾結(jié)異族人擄走我了。”夏樞無奈道:“有的人是永遠(yuǎn)不會覺得自己有錯的。”
元州無言。
想了想,他提出個疑點:“他之前沒有財力、物力,被冊封留王也才不到一年時間,按理說培養(yǎng)不出來什么得力手下,他那些不怕死的死士哪來的?”
“不知道。”夏樞搖頭,進(jìn)而苦笑:“這些個暫時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曾經(jīng)為了解藥,承諾會把阿姐護(hù)送到京城,結(jié)果看阿姐獨自一人又沒身份背景,直接奪了解藥,把阿姐迷暈扔到火場里。他就是個沒有底線的壞種,什么事都有可能做得出來,我現(xiàn)在很擔(dān)心阿姐可能會遭遇危險。”
第315章 【VIP】 …………
“不會的。”景璟見他不安, 趕緊安慰:“李留雖然是個沒底線的人,但從他娶我繼母的女兒,意圖拉攏我阿爹來看, 他也是個有權(quán)力欲望、極為現(xiàn)實的人。眉子姐姐現(xiàn)在是侯府嫡女, 李茂的準(zhǔn)側(cè)妃,身后還有個領(lǐng)兵打仗的弟弟,早已不是之前什么都不是的身份了。李茂但凡追求利益, 對她生出利用之心,都不可能取她性命。”
“另外, 小樞哥哥有一句話說的不對……”景璟道:“李留此人, 哪怕與小樞哥哥無仇,見到眉子姐姐也不會放過。一是眉子姐姐曾被他意圖殺害,現(xiàn)今突然有了依靠, 他不可能不忌憚;二是他阿爹殺害宣和太子, 侯府又站隊王爺與宣和太子, 和他天然為敵,有機(jī)會的話, 他自然會出手對付出身侯府的眉子姐姐。雖然我不明白他現(xiàn)階段怎敢如此明目張膽,但眉子姐姐的事不能怪你頭上,你莫要有自責(zé)。”
夏樞心里好受了些。
冷靜下來, 想到景璟的話,他也察覺到一些怪異:“正常來說,哪怕有仇, 他現(xiàn)階段應(yīng)該都不敢對我和阿姐動手才是。”
李留沒什么根基又為人謹(jǐn)慎, 善于蟄伏,正常該像過去那樣,先蟄伏起來, 慢慢找機(jī)會除掉他們才是。
兩次對他動手,還明目張膽擄走阿姐,完全不怕被查出來后被報復(fù)……
“是他知道了什么消息后,肆無忌憚,還是他自己出了事,不能再等下去了?”夏樞試圖分析。
“或許是他身體上出了些狀況。”元州開了口。
見景璟和夏樞向他看過來,便解釋道:“大哥來信說李留幾次上門,拐彎抹角打聽阿娘的醫(yī)書和褚源中毒解毒之事,他覺得有些奇怪,稍加注意,發(fā)現(xiàn)他眼睛似乎有些問題。”
夏樞和景璟一愣。
“他沒服解藥么?”景璟問。
“褚源眼睛都好了,他既有解藥,不可能不服吧。”夏樞拿不準(zhǔn)。
之前被異族人擄走時,他們給了阿姐兩顆隨心的解藥,一顆是拜托她帶給褚源,一顆是要李留護(hù)送阿姐回京后再給李留。后來李留沒護(hù)送阿姐,半路上搶了一顆解藥跑了,阿姐只帶回去了一顆。
那顆解藥是初版隨心的解藥,正合李留使用,按理說只要服下,他的眼睛就該好了才是。
“他不會不服的。”元州很肯定的道:“李留不是褚源,有財力物力,過了這個村還有下個店,再不濟(jì),前十幾年都是正常的,看這世界也看煩了,瞎的時候也瞎的徹底,打擊是一次性的,習(xí)慣了就好了。李留的眼睛是從小就時好時壞,一直提心吊膽、擔(dān)驚受怕,生怕什么時候就徹底瞎了。他知道解藥稀有難制,不會拖延的,有了只會趕緊服下,以免意外。”
夏樞想到當(dāng)初宋大夫還在試制解藥,李垚父子就急著問他討要,他說解藥還未制好,這父子倆不信,覺得他是在找借口不給,和異族人合作,把他綁架了。
在解藥的事上,他們確實是急切、緊張、偏執(zhí)的。
不過……
“若他服了藥,眼睛為何還不好。”夏樞疑惑。
“小樞哥哥,你覺得以李留的為人,會給王爺留一顆解藥么?”景璟提出自己的觀點。
夏樞一愣:“你的意思是?”
“李留連無辜的眉子姐姐都不會放過,怎么可能會給王爺這個仇人留活路呢。”景璟道:“如果我沒記錯,他是會制毒的,而且曾經(jīng)留給紅棉的毒/藥與隨心解藥大小、顏色皆相近。”
夏樞一瞬間頭皮子都要炸了,脊背涼嗖嗖的,汗毛直豎:“阿姐帶回給褚源的其實是毒/藥!!!”
元州聽到這個結(jié)論也驚了一下。
不過想到褚源的表現(xiàn)后,又忍不住撇了撇嘴:“他命真好,遇到了小弟,三番兩次救他性命。如果不是小弟,他服下解藥,恐怕早不在了。”
夏樞和景璟都不明所以。
元州則撇著嘴,把褚源拒絕夏眉帶回去的解藥的事說了。
然后夏樞就愣住了。
褚源只和他簡略說過阿姐帶回去了一顆解藥,因不太信任,就沒服用,從來沒和他說過,原來在恢復(fù)視力和他之間,褚源曾經(jīng)面臨過選擇,還堅定地選擇了他。
夏樞的眼眶一下子熱了起來。
“其實我也很好命的。”他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但態(tài)度很堅定:“褚源待我很好的。”
頓了一下,他瞄了一眼元州,又道:“你們也待我很好,我覺得自己是最幸運的雙兒了。”
元州頓時覺得既開心,又有些不好意思。
他摸了摸鼻子,放軟了態(tài)度:“褚源其實還行啦,馬馬虎虎過得去,我對他作為弟夫,還算滿意的!”
夏樞看他別別扭扭的樣子,眼里還有些水汽,人卻忍不住笑出來。
“我知道。”他笑著點頭:“二哥是非常好的二哥。”
元州手指不自覺后移,摸了摸有點發(fā)燙的耳朵,開心地哼了一聲:“那當(dāng)然!”
這下,連景璟都笑了起來。
他有些羨慕地看了夏樞一眼,悄悄深吸了口氣,接著之前的話題道:“我懷疑李留可能一下子把兩顆解藥全吃了。”
夏樞和元州收起笑,正經(jīng)起來。
“不是沒可能。”夏樞想了想,道:“如果不知道解藥便是毒藥,一次只能服用一顆,又不想留給別人,全服了最省事安心。”
“那他這是重新中毒了,又不知道問題出在哪里,覺得命不久矣,就想臨死之前魚死網(wǎng)破,把所有仇都報了。”元州下結(jié)論道。
“如果真是這樣,以他睚眥必報又心黑的性子,絕不可能只對我和阿姐下手。”夏樞道:“異族人、褚源、李茂、還有當(dāng)年讓他們父子貶為庶人的,他應(yīng)該都不會放過。”
“雖然不知道他那些死士哪來的,也不知道有多少人,但若行起惡來,普通沒有防備,根本抵擋不了,一個搞不好,就是滅門慘禍。”元州神色嚴(yán)肅起來:“我們要盡快給阿爹、堂姑姑他們寫信,讓他們做好防備。褚源那里也要告訴一下,讓他注意異族人動靜。”
“好!”夏樞立馬應(yīng)下,同時道:“還有高晨,得讓他盡快從李留那里摸清阿姐下落,把阿姐救出來。”
頓了頓,夏樞又想起另一件事,說道:“二哥,我還有一個猜測要和你說一下。”
他快速地把褚源探子傳來的消息說了一遍,道:“我猜,李茂幾個月前可能也中了隨心。”
元州沒想到還有一個在這里等著,表情頓時一言難盡:“李留、褚源、李茂,怎么……”全中了隨心。
他突然覺得有些詭異。
怎么那么巧合,李氏皇族這一輩的幾乎全栽倒在阿娘研制的毒上了。
難道是他們上輩子干了天大的壞事,惹了阿娘,所以這輩子才有這一遭?
“是啊。”夏樞不知道他二哥“大逆不道”的想法,說道:“不過李倓給李留和褚源下隨心可以理解,畢竟都是他兄弟的兒子們,但他都只剩李茂一個兒子了,為什么死前還要給李茂下?難道他死前清醒了,認(rèn)識到兒子廢物一個,不配繼承他的皇位?”
景璟不敢直接稱呼先皇名諱,說道:“我覺得他不會。皇位留給誰都不如留給他自己兒子可靠,起碼不會讓他祭祀都享不到,其他人則未必!”
“不過小樞哥哥……”景璟好奇,目光卻是看向元州:“這藥確定只有先皇會制么?”
夏樞也看向元州。
元州頓時頭皮發(fā)麻:“……都看我干嘛,國公府雖然有《毒經(jīng)》,但阿娘有訓(xùn),闔府不得拿她的研究成果出去害人。阿娘去后,我們兄弟對醫(yī)術(shù)不感興趣,以防她遺物遺失或者被人拿去做壞事,她的醫(yī)書就都被封存了起來,有專人守著,尋常人接觸不到。阿娘心善,不說我們,就是旁人,我們也不允許他們拿阿娘的東西害人的。”
“那隨心……”夏樞疑惑。
說起這個,元州覺得有些丟人:“先皇當(dāng)年是有向國公府討過《毒經(jīng)》,不過阿爹覺得要遵阿娘遺訓(xùn),拒絕了。”后來有一次整理書房的下人發(fā)現(xiàn)《毒經(jīng)》不見蹤跡,怎么找都找不到,報予他們,他們發(fā)動院子里所有人一起尋找,結(jié)果兩天后在書房一個犄角旮旯里發(fā)現(xiàn)了。當(dāng)時他們以為是下人收拾時放錯了地方。后來十來年過去,褚源中了隨心,他們才知道當(dāng)年《毒經(jīng)》竟真的被人偷出去復(fù)刻了!
而背后之人,很可能是皇帝李倓。
對此,除了暗自憋氣,他們毫無辦法。
而且除此之外,他們也暗暗的心驚。
因為他們怎么都想不明白醫(yī)書是如何被偷走的。國公府守衛(wèi)森嚴(yán),書房也有侍衛(wèi)把守,除了收拾的人和幾個主人,沒誰能進(jìn)去。《毒經(jīng)》被神不知鬼不覺地偷走復(fù)刻,怎么想怎么讓人脊背發(fā)涼。
不過因此事牽涉皇帝,他們也只能壓下不提,暗自警惕皇帝的手段。
好一點的是,李倓雖然忌憚國公府,但并沒怎么打壓,元家處于權(quán)勢中心,一切都還算順利。
當(dāng)然,細(xì)節(jié)方面元州沒和夏樞、景璟說,只簡單說了《毒經(jīng)》曾被人神不知鬼不覺的偷過,他們至今沒抓出來是誰動的手。
“也就是說,除了先皇,偷《毒經(jīng)》給他的人應(yīng)該也知道怎么制隨心,對么?”景璟道。
“說是這么說。”元州道:“但隨心這玩意兒不好制,沒個身家背景的制不出來。”
話說到這里,線又?jǐn)嗔恕?br />
“李茂中隨心,他的皇位就不會穩(wěn)。”夏樞總結(jié)道:“屆時,京城的牛鬼蛇神自然會露出真面目。現(xiàn)在我們把信寫了,不管是京城還是前線,讓大家先做好準(zhǔn)備,其他事情到時候再說。”
這話算是對上午談話的一錘定音。
其他兩人應(yīng)下,接下來三人便各自忙了起來。
寫完信,寄出去之后,夏樞去看了看孩子,從丫鬟嘴里得知王夫人沒吃早飯,又去了王夫人的住處。
“現(xiàn)在已推測出阿姐在誰手里,你且安心在府里修養(yǎng)身體,我們會想辦法盡快把她救出來,早日與你團(tuán)聚。”夏樞道:“不過你不吃飯,壞了身子,她回來看到你的狀態(tài),恐怕會擔(dān)心。”
王夫人側(cè)躺在床上,面向里側(cè),一直沒有回頭,聞到此話卻開了口,聲音沙啞:“是、是誰?”
夏樞尋思這沒什么好隱瞞的,坦誠道:“是李留。”
并簡單地講一下過往的糾葛,說道:“阿姐現(xiàn)在有身份在,對李留還有利用價值,他不會動手。你且寬心,等我們把她救回來。”
王夫人沒吭聲。
夏樞等了一會兒,見她還是沒開口的意思,便道:“快吃午飯了,我就不打擾你洗漱了。”
說罷,抬起腳,朝門口走去。
“謝謝你!”身后傳來一聲輕飄又沙啞的聲音,如果不是夏樞耳朵好,可能都聽不到。
夏樞腳步頓了頓,沒有回頭:“我只是希望大家都好罷了。”
然后輕抬腳步,跨出了門。
接下來兩日,一切風(fēng)平浪靜。
但九月初三快中午的時候,丫鬟卻來報了個讓夏樞晴天霹靂的消息——王夫人不見了。
第316章 【VIP】 …………
“她昨日說要出門逛逛, 向我支取了二十兩銀子,你之前擔(dān)心她心情郁結(jié),交待若她沒提特別過分的要求, 我們盡量答應(yīng), 我尋思事情不大,就擅自做主了……”景璟有些愧疚。
“不是你的問題。”夏樞揉了揉眉心,示意他看桌上攤開的信:“她是故意避開人離開的。”
接連幾日, 王夫人都不吃早飯,也不允許人守夜以及上午打擾她。夏樞以為她是心情不好, 不想被擾了睡眠, 也不想多見人,丫鬟報的時候便沒多想,吩咐都聽她的, 她什么時候起來, 什么時候給她安排膳食。
他本意是想王夫人別壓抑了心情, 自在些,幫褚洵照顧好他阿娘的身心健康, 結(jié)果王夫人卻是故意的。半夜趁丫鬟們都被支走,悄然收拾包袱離開了王府,然后天未亮就等在城門口, 拜托守門侍衛(wèi)下午下值的時候給王府送封信,城門一開,就離開了平遠(yuǎn)鎮(zhèn)。
她之前瘋過, 雖然后來看著是好了, 但丫鬟們不怎么敢去違逆她的命令,生怕她再發(fā)病。所以,沒有被叫進(jìn)門伺候, 丫鬟們就都不敢動,守在門外等她自然醒來傳喚。以至于過了平時起床吃午飯的時間,她依舊未有動靜,丫鬟們才察覺到異樣。
而這個時間,已距離她離開平遠(yuǎn)鎮(zhèn)三個時辰了!
等夏樞安排人滿鎮(zhèn)子找她,從守城侍衛(wèi)那里拿到信,已經(jīng)是下午,四五個時辰過去了!
而信上只有兩句話:“我去京城尋眉子了。幫我?guī)Ь湓捊o洵兒:平日多注意身體,要好好的!”
景璟簡直驚呆了:“她這是要干什么?怎么跟交代遺言似的。”
“得趕緊把她找回來。”景璟也急了。
“我已著人通知二哥,二哥也已安排人沿著南下各道去尋了!”夏樞有些頭疼:“只是以她的腳程,現(xiàn)在怎么也該找到了,剛剛侍衛(wèi)來報,各道上都沒見她的蹤跡。”
王夫人不會騎馬,走的時候是徒步,幾個時辰腳程說遠(yuǎn)不遠(yuǎn),騎馬一個時辰足以追上。
“她既著急眉子姐姐,就不可能走著回京。”景璟道:“可以叫人沿途打聽有沒有商隊南下路過,若是有,她或許會搭一程。”
這個夏樞也考慮到了。
得知王夫人要回京后,他就向守城侍衛(wèi)詢問了今日是否有商隊出城。
侍衛(wèi)說有一家,但卻不是向南,而是向西北去。
又著人去商隊落腳處詢問,得知王夫人昨日確實去過,在問到商隊不會南下后,就離開了。
其實若她搭到商隊,夏樞還不至于這么擔(dān)憂,商隊的路線基本固定,只要沿路查尋,總能找到。
問題是她是一個人離開的,也沒找向?qū)А?br />
現(xiàn)今北地正在打仗,路上別說商隊了,行人都寥落。
北地地廣人稀,他們所處的平遠(yuǎn)鎮(zhèn)向南幾百里又山嶺綿延,就是行軍打仗都得有向?qū)罚蝗缓苋菀酌允г诿C4笊街小?br />
她一個常住京城的婦人,一生都沒怎么出過遠(yuǎn)門,萬一走錯路,迷失在山野中,不說她如何覓食生存,就是山中的豺狼虎豹,想一想,都很恐怖,令人擔(dān)憂。
“她這么大年紀(jì)了,怎么還跟小孩子一樣魯莽任性,說風(fēng)就是雨啊。她到底知不知道危險!”景璟處理過很多棘手的事,很少會急到埋怨人,這次是真忍不住了:“我們又不是沒去救眉子姐姐,也沒說過不讓她回京,只要她開口,京城這波穩(wěn)定下來后,我們就會安排人送她回去。她干嘛來這一出。”
夏樞沉默,半晌,嘆了口氣:“或許是心里難受,又沒法和任何人說……”
只能抓住一個目標(biāo),不管不顧地去做,好讓自己心里好過些,不那么愧疚、悔恨、痛苦。
夏樞其實能理解王夫人現(xiàn)在的心態(tài)。
換位思考,如果他是王夫人,他現(xiàn)在或許也沖向京城了。
不過,他可能不會像王夫人一樣什么都沒準(zhǔn)備就去了。
景璟沒明白:“這有什么不好說的,我們不是難說話的人,一樣擔(dān)心眉子姐姐,她心里擔(dān)憂直接來找我們就是了,多和我們說說之前的一些細(xì)節(jié),說不定還能找出什么線索,更快救出眉子姐姐呢。”
夏樞心道沒法說的不是這個。
不過卻是不能說的。
景璟聰慧,又深諳人性,若不小心漏些東西,他很容易就能推測到侯爺是怎么死的。
王夫人偏激又脆弱,夏樞都擔(dān)心她想不開,若真把她不小心害了侯爺?shù)氖聜鏖_,她恐怕心理更承受不住,一刻都活不下去。
夏樞不接這個話頭,轉(zhuǎn)移話題道:“若是去找的各路人明日都沒消息,我就安排人搜山了。”
“對哦。”景璟沒發(fā)現(xiàn)他的不對,聽到他的話,反應(yīng)過來:“她來時是被那批死士帶來的,走的很可能不是尋常路,若是抄各種小路過來的,我們可以打探那波人之前的蹤跡,她沒搭到商隊,大概率會沿著來時的路返回。”
景璟這么一說,夏樞思路倒清晰了,立刻招來侍衛(wèi)去通知二哥,先查一查那批死士來時的路線。
“褚洵那里,要不要告訴他這件事……”等侍衛(wèi)離開,景璟欲言又止地提出一個新問題。
“明日還未有消息的話,就告訴王爺。”對此,夏樞很果斷。
前線情況他不清楚,褚洵的心理承受能力他也無法判斷,自是不知這個消息對他打仗有沒有影響,有的話,影響會有多大。
但如若他阿爹、阿娘出事,哪怕當(dāng)時有極重要的事情在身,他也不想被隱瞞。
身為人子,他可能力量有限,但也想盡力去做些什么,而不是只能事后遺憾!
所以消息要告訴褚洵,又不能冒然告訴他,得由了解他的人根據(jù)情況判斷何時告訴。
褚源就是最合適的人選。
景璟顯然也懂他的意思,嘆了一口氣道:“希望明日就有她的消息吧。”
然而第二日深夜,元州帶著一身疲憊回來,卻依然沒帶回來兩人期盼的好消息。
“各道已向南排查了兩百里,均未見她的蹤跡,南邊的各路卡子也回稟,幾個月前沒見過一個帶著一具尸體的婦人,這兩日也沒她這么個形象的婦人過關(guān)。”元州眉心緊皺:“她來時很可能是被死士們帶著繞過了官道卡子,走的小路。現(xiàn)在她一個人,若是按原路返回,可能已經(jīng)進(jìn)入山中了。”
夏樞和景璟頓時心驚肉跳,坐立難安。
“她怎么能這么莽!”景璟實在難以理解,氣憤道:“這跟去送死有什么分別?她到底是怎么想的,想救眉子姐姐,還是想送死啊,亂七八糟的,在干什么啊!”
元州隱晦地看了一眼沉默的夏樞,轉(zhuǎn)過視線卻對上景璟噴火的表情,疲憊中突然有些想笑。
伸出手,輕拍了下景璟的腦袋,玩笑道:“怎么會這么生氣,你與她也不熟啊。”
何止不熟,景璟之前還把王夫人當(dāng)過仇人,恨不得她早點抵命。
夏樞也好奇地看向他。
景璟頓時壓力有些大,表情有些不自在,沉默了片刻后,摳了摳自己斷掉的小指,小聲嘟噥道:“能活著多不容易啊,不珍惜的人太讓人生氣了!”
“再者!”景璟聲音大了起來:“她就沒想過她要是出事,褚洵怪到小樞哥哥頭上怎么辦,這不是在給小樞哥哥添麻煩么?”
“他敢!”元州臉冷了下來:“人是活的,還是自己避開人走的,與小樞有什么干系,他要是敢胡攪蠻纏,我不介意送他一程……”
“好了,二哥!”夏樞看越說越偏,趕緊強(qiáng)行結(jié)束:“這種事情不會發(fā)生的。”
然后轉(zhuǎn)移話題:“我一會兒就寫信給褚源。你那里就繼續(xù)探查死士們來時的路線。”
“其實我有個疑問。”夏樞見兩人好奇的目光同時看過來,頓了頓,說道:“她一定會向南去么?”
“她的目標(biāo)是京城。”景璟的意思是不用問。
夏樞解釋道:“她曾說過,她與阿姐原本是想去尋找褚洵的,是到了北地遇見那批死士,被帶了過來。”
景璟一下反應(yīng)過來:“褚洵當(dāng)時是在臨遠(yuǎn)鎮(zhèn)。”
“對!”夏樞點了點頭:“褚洵一直跟著褚源,而褚源當(dāng)時在臨遠(yuǎn)鎮(zhèn),曾向南巡的先皇上過請求支援的折子,他們正在南巡隊伍里,應(yīng)該是知道。若是知道,她來時的路線很可能就不是南邊,而是臨遠(yuǎn)鎮(zhèn)所在的東南方向。”
“那死士們?yōu)楹螘霈F(xiàn)在臨遠(yuǎn)鎮(zhèn)附近,碰到王夫人?”景璟發(fā)現(xiàn)了一個關(guān)鍵點:“是李留想對王爺下手或者是摻和戰(zhàn)事么?”
“很可能是。”夏樞感覺思路豁然開朗,道:“李留可能是安排了一批人來平遠(yuǎn)鎮(zhèn)對付我,一批人去臨遠(yuǎn)鎮(zhèn)那邊摻和戰(zhàn)事,對付王爺和異族人,結(jié)果都沒成功。然后對付我的那批全軍覆沒,臨遠(yuǎn)鎮(zhèn)的那批無功而返,恰巧遇到北上的阿姐和王夫人,就想出了拿阿姐威脅王夫人,讓王夫人來平遠(yuǎn)鎮(zhèn)把我騙出城,進(jìn)而取我性命的法子。”
“所以說她現(xiàn)在有可能是往臨遠(yuǎn)鎮(zhèn)所在的東南方向去了?”元州眉頭皺的更緊了:“那里還不如平遠(yuǎn)鎮(zhèn)南邊呢,起碼太平,往臨遠(yuǎn)鎮(zhèn)的方向現(xiàn)在可是正在打仗!”
“先查查她可能抄哪些小道吧。”夏樞現(xiàn)在也是擔(dān)憂的不行,只能安慰在場兩位以及自己:“她徒步腳程不快,只要找對線路,很快可以追上的。”
第317章 【VIP】 …………
事實證明, 想追上王夫人并不容易。
九月初七,在發(fā)動了平遠(yuǎn)鎮(zhèn)所有能發(fā)動的人到處探尋查找后,他們在平遠(yuǎn)鎮(zhèn)東南方向一百多里處的一個很隱秘的山溝里, 找到了線索。
那批死士確實曾帶著王夫人經(jīng)過這個幾乎與世隔絕的山溝, 同時王夫人也在三日前到達(dá)過這處,她只停留了一頓飯的時間,雇了村里一位會些武藝、想出去闖一闖的年輕人, 便離開了。
她沒有雇向?qū)В瑳]讓人帶路, 走的是自行規(guī)劃的路, 誰都不知道是往哪里!
“繼續(xù)排查吧。”元州對此都無奈了:“起碼現(xiàn)在確認(rèn)了她的方向是東南向,也不算沒收獲。”
說是這么說,山林中行馬并不便利, 追蹤的人大多時候只能徒步, 因著還得四處排查, 哪怕各個身強(qiáng)力壯,行程也是落后的。
想追上王夫人, 不知到何時了。
而夏樞這邊,九月十一就收到了褚源的回信。
信上褚源安撫他不用擔(dān)心,剛生產(chǎn)完幾個月不要操心太多, 要好好修養(yǎng)身體,其他的就交給他與元州來處理,他會安排人往平遠(yuǎn)鎮(zhèn)的路上查, 如果遇到王夫人, 會把她攔下送到褚洵之前在臨遠(yuǎn)鎮(zhèn)的暫居之處,看護(hù)起來。
收到褚源的信,夏樞多少松了一口氣。
雖然他不認(rèn)為褚洵會對他怎樣, 但王夫人出走,也確實是他答應(yīng)的事情沒做好,照顧的有疏漏,倘若王夫人出事,他不可能不愧疚。
之后兩日,雖然依舊未有好消息傳來,但追蹤的人說感覺越來越近,且從留下的痕跡看,王夫人除了受了些小傷,身體沒什么大礙。
然后就這么又過了兩日,九月十五,追蹤王夫人的人終于送來了好消息——他們已追上了王夫人。
但同時也傳來了一個驚天之密!
“你說他們發(fā)現(xiàn)途經(jīng)的山谷里可能藏著一個巨大的武器庫,或許還有數(shù)不盡的糧食與財物?”夏樞驚直接坐直了身子,瞠目結(jié)舌。
景璟也是目瞪口呆:“這是……寶藏?”
“應(yīng)該說是私鑄的武器與銀錢,還有欲起事貯存的糧草。”元州也是沒想到,拿著信的手都激動的有些發(fā)抖。
“那處山谷四周守衛(wèi)、警戒的大約有五六百人,穿著和那批死士類似。”元州道:“他們因著人數(shù)少,沒敢打草驚蛇,只在外圍探查了一番便退了回去,山谷具體多少人,詳細(xì)情況如何還需要再探查。”
“私藏大規(guī)模武器、糧食……是要造反?”景璟疑惑:“不過李留不說有沒有野心,他應(yīng)該沒這么大本事吧。”
“是汝南侯。”夏樞沉思片刻,冷靜地給出了一個名字。
褚源說上輩子汝南侯和大皇子就勾結(jié)異族人造反了。
之前他們以為汝南侯的錢財糧草是定南郡提供的,現(xiàn)在看來,汝南侯老奸巨猾,狡兔三窟,北地也有萬全的準(zhǔn)備。
“探子曾報,圣駕南巡把京城交給李留后,李留探訪慰問了汝南侯府,之后為幫助侯夫人排解喪夫思子之痛,頻繁的上門看望,據(jù)說侯夫人感動之下,將他認(rèn)做了干兒子。”夏樞說出褚源探子傳的消息,道:“四月馮家兄弟造反的消息傳到京城后,汝南侯府就被李留安排人圍了起來,說是情況不明,以免冤屈之事發(fā)生,等皇上回京后查清了再說。但五月下旬李留成婚那日,汝南侯夫人暴斃于府中,說是畏罪自殺,實則是中毒而死。”
景璟汗毛都要豎起來了:“他從汝南侯夫人那里接手了汝南侯培養(yǎng)的死士以及各種資源,然后殺了她?”
“具體不清楚,但是他能干出這樣的事。”夏樞道。
景璟不禁惡寒。
同時也不由得慶幸,幸好他在先皇賜婚前就嫁了元州,不然嫁給李留,面對這么個人形惡鬼,他恐怕要日夜難安了。
看了眼元州,他悄默默移動了下屁股,離他近了些。
想了想,又伸手攥住了他散在榻上的衣袖。
元州眼神余光瞥到,表情微柔,伸手輕拍了拍他的腦袋,這才看向夏樞:“事情需得盡快告知褚源。”
“另外還有一事……”元州頓了一下,說道:“王夫人說那條由臨遠(yuǎn)鎮(zhèn)到平遠(yuǎn)鎮(zhèn)的山間小道還有不短一段路,或許藏著不止一處武器庫,她可以帶我們的人走一遭,或許還能探查出別的東西。”
夏樞眉頭微蹙:“她這是不想回來,找的借口?”
“但她的話很有道理。”元州道:“所以在收到信的第一時間,我就同意了,讓送信人傳令護(hù)送王夫人繼續(xù)前行。”
“你放心。”元州安慰他:“等到了臨遠(yuǎn)鎮(zhèn),就會把她留在那里,不會讓她南下的。”
夏樞想,褚洵現(xiàn)在正在臨遠(yuǎn)鎮(zhèn)北邊的淮遠(yuǎn)鎮(zhèn),王夫人距離他近了,應(yīng)該多少會有些留戀,或許能熄了南下的心思。
再者,二哥命令已下,王夫人也不愿待在平遠(yuǎn)鎮(zhèn),糾結(jié)太多都是無用,干脆不想了。
他道:“希望接下來會有好消息吧。”
…………
接下來,也確實有了好消息。
九月下旬,北地軍突然傳來了大勝。
褚洵、高行等將領(lǐng)帶領(lǐng)北地軍兩萬,設(shè)計將異族軍隊引入山谷里,坑殺近三萬異族兵,取得了先帝駕崩消息傳開后的第一場大勝!
異族人自此大潰,倉惶北逃。
北地軍士氣大振,猛烈追擊。
十月中旬,在京城傳來變天了的消息前,北地軍全體將士合力殺敵衛(wèi)國,俘虜異族征南大元帥索南,斬殺異族兵士近五千,把盤旋在李朝國土多年的異族人徹底趕出了貢山以南,并向北持續(xù)推進(jìn)戰(zhàn)線。
十月二十五日,戰(zhàn)事暫歇,褚源攜褚洵回了平遠(yuǎn)鎮(zhèn)。
與此同時,李茂登基沒幾日,京城發(fā)生政變,改天換地的消息伴隨著新皇要求褚源班師回朝、給全體將士論功行賞的圣旨也到了平遠(yuǎn)鎮(zhèn)。
而新皇不是李茂。
是李茂唯一的孩子,阿姐尚且還不到三歲的親生兒子,夏樞與褚洵的外甥——李昊!
第318章 【VIP】 ……
褚源風(fēng)塵仆仆到家的時候, 夏樞與景璟正在商討明日施粥事宜。
北地的冬天到的早,天氣也更冷。
十月初一寒衣節(jié)剛過,天就下起了大雪, 沒幾天的功夫整個鎮(zhèn)子就白茫茫的, 被大雪覆蓋。
天氣冷又干燥,兩個崽崽不太適應(yīng),就流起了鼻涕、患起了咳嗽, 某個晚上雪下的大,寒意重了些, 就發(fā)起了燒。
夏樞和奶娘們仔細(xì)照顧著, 卻禁不住幼兒體弱,病情時好時壞,燒退了又起, 纏纏綿綿, 怎么也不見好。
夏樞焦慮萬分, 生怕一直這么拖下去,引起一些臟器受損, 崽崽們挺不過去,就此夭折,因此時刻都不敢松懈, 全副心思放在他們身上,衣不解帶、日夜不休地照顧了大半個月。
也幸好崽崽們足夠堅強(qiáng),病情起起伏伏, 扛了近二十天后, 燒終于徹底退了。
經(jīng)此一病,倆崽崽瘦了一圈,不過病去之后, 不再難受的徹夜睡不好覺,動不動就咳醒、哭醒,也叫夏樞這個當(dāng)小爹的心里火燒火燎之感減輕了些。
等崽崽們情況徹底穩(wěn)定下來,咳嗽漸輕,精神頭慢慢恢復(fù),夏樞才有了些空閑,挪出心思關(guān)心一下外界。
然后就從丫鬟們的閑聊里得知了,兩日前鎮(zhèn)子上凍死人了。
據(jù)說是一個七八歲的小雙兒。
他爹娘是四月底帶著三四個孩子從被屠城的淮遠(yuǎn)鎮(zhèn)逃到平遠(yuǎn)鎮(zhèn)的流民。
平遠(yuǎn)鎮(zhèn)守城戰(zhàn)勝利后,淮遠(yuǎn)鎮(zhèn)附近卻一直在打仗,他們一家便和其他流民一樣,沒有回去,只在平遠(yuǎn)鎮(zhèn)上找了活兒,勉強(qiáng)糊口。
大雪到來,他爹娘之前賺的錢不夠換到足量的糧食,到處找活又找不到,眼看賺不來錢,糧食也快見底,養(yǎng)不活所有人,就把他趕出一家人寄居的窩棚,叫他自生自滅了。
他的尸體是一個方便的巡防兵士發(fā)現(xiàn)的,雙手抱膝蜷縮在一個沒人的墻角,身上堆滿了雪,如果不是當(dāng)時發(fā)現(xiàn),可能要到春天雪化了,才知道他已經(jīng)死了。
從離開京城后,夏樞一路見慣了生死,自己也經(jīng)歷過九死一生,手上還沾了不少血,自以為已經(jīng)心硬如鐵,可以平靜面對生命的一些無常消散,但聽到這個事后,心里還是難受了很久。
許是做了小爹后,心又變?nèi)彳浟耍桓胰ハ肴绻腔ɑ▓A圓他們遭遇如此,他會是何種心情。
也或許是想起了阿爹,倘若當(dāng)日沒有阿爹堅持養(yǎng)大他,他自己是否也是這樣的結(jié)局。
感同身受的情況下,夏樞忍不住質(zhì)問元州管理著平遠(yuǎn)鎮(zhèn),為何沒有好好安置那些流民。元州卻說響應(yīng)號召、參與守城戰(zhàn)的他都好好安置了,沒有參與守城戰(zhàn)的,身份又是低賤的流民,為什么要給安置好,供他們白吃白喝。如果他們什么貢獻(xiàn)都沒有,賣一下慘就可以享受太平、安寧、房子、糧食等一切,那拼死護(hù)衛(wèi)平遠(yuǎn)鎮(zhèn)的那些人呢?他們守城付出的性命算什么,誰來為他們爭討公道?
兩人觀點不同,大吵一架,不歡而散。
王衍管著平遠(yuǎn)鎮(zhèn)時,還顧忌夏樞身份,夏樞提出一些想法,他多數(shù)都會配合。元州管著平遠(yuǎn)鎮(zhèn)時,不愿配合,夏樞毫無辦法。
他只能從王府的侍衛(wèi)里抽一些人,由景璟帶著去重新登記流民們的數(shù)量、年歲、會什么謀生手段以及打算什么時候回淮遠(yuǎn)鎮(zhèn)。
跑了一日回來,景璟渾身凍得冰涼,把記載的冊子交給夏樞后,邊伸手在碳火上取暖,邊和夏樞簡略說起情況。
“三四百人住在簡易棚子里,夏秋日倒也罷了,冬日里四處漏風(fēng),他們又大多衣不蔽體,各個凍得臉色發(fā)青、瑟瑟發(fā)抖,看著可憐人。還有幾個小孩和老人已經(jīng)病了,如果再不換住處,恐怕也會不好了。”
“最重要的還是糧食。”景璟嘆道:“現(xiàn)在鎮(zhèn)子上沒什么活計,他們賺不到錢,沒幾家能撐到明年的,如果不救濟(jì),不說會不會再有孩子或者老人被趕出去凍死,恐怕餓也得餓出個好歹來。”
“小樞哥哥!”景璟望著夏樞,欲言又止:“雖說那些人可憐,但你二哥說的話也有些道理,你別怪他。他在綏遠(yuǎn)鎮(zhèn)打仗時,人受了重傷,命差點都沒了,我想那個時候,他心里應(yīng)該是極為擔(dān)心掛念你的。回來平遠(yuǎn)鎮(zhèn),發(fā)現(xiàn)守城人數(shù)不足,鎮(zhèn)子差點淪陷,你也差點有性命之危,他不可能不后怕。那些人守城時不愿出力,太平之后又要救濟(jì),他心里不滿也是正常的。”
“不過我也是支持你的。”景璟吸了吸凍得泛紅的鼻子:“我就出去這么一日,就凍得受不住,可以想象他們過得什么日子,受著怎樣的罪。我雖然也不喜他們,但想著到底都是人命,能救就都救了吧。”
“我這里有些錢財,算是一點心意。”景璟從懷里掏出一百兩銀票,拉起夏樞的手,塞他手心里。
夏樞手掙了掙,想拒絕,景璟阻止道:“我知道王爺離開時,你給了他一萬兩,你手里現(xiàn)在說是還有五千多兩銀子,但那些錢管著整個王府的開銷,還得以防出現(xiàn)意外,留些備用,可自由花銷的并不多,別拒絕我。另外我做這好事,也是希望好心有好報,老天爺能看在我善心的份上保佑我阿爹在京城一切都好,這樣我也滿足了。”
夏樞頓了頓,良久,眼眶微紅:“謝謝你!”
景璟有些臉紅,不好意思地?fù)狭藫夏橆a:“謝什么,我很喜歡你,你知道的。你做什么我都想支持,不叫你孤單一個!”
夏樞這下真被感動到了,不知道該說什么好,只能一把抱住景璟,眼眶紅紅的:“有你真好!”
景璟有點害羞,不過還是開心地回抱了一下夏樞:“有你我也覺得很好。”
“你不知道,你天天叫我景璟,還把事務(wù)都交給我?guī)巳マk,我有多開心。”景璟看著他,眼睛亮亮地說。
夏樞有點懵。
事都交給景璟,景璟會開心,夏樞知道。景璟不喜歡待在家里,他是一個喜歡與外界打交道、處理各種事兒的雙兒。
但叫他名字……夏樞只是下意識覺得能明確代表他,叫習(xí)慣了,沒發(fā)現(xiàn)什么令他開心的。
景璟卻道:“一般雙兒嫁了人,都會被冠上夫姓,統(tǒng)稱xx氏,尊稱x夫人,家里有兄弟姊妹的,會稱嫂子,稱弟夫……基本不會再有人叫他本名,仿佛嫁了人,他就不再是自己一樣。可我想做自己,我喜歡外面辦事時,別人叫我景璟。他們說雙兒被叫名字該羞恥,可我不覺得,世上x夫人、xx氏的太多了,根本分不清誰是誰,景璟卻只有一個,那就是我。名字被一直清晰的記在各類合約書上,被各個商鋪東家管事提起,被小樞哥哥叫著,擔(dān)著各種責(zé)任和權(quán)力,我覺得很自豪,也很開心。”
夏樞驚訝萬分。
對他這種從小被叫狗蛋兒,后來自己瞎起名叫夏霸王,再后來由堂弟翻書起名叫夏樞,一直過得挺糙的雙兒來說,名字是很隨意的,怎么稱呼都行,但看著景璟提起自己名字時那雙熠熠生輝的眼睛,再聽他那么一說,夏樞覺得還挺有道理,第一次覺得名字確實有著特殊的意義,非常重要。
他思考著景璟的話,點頭道:“那我以后就一直稱呼你景璟了。”
“嗯。”景璟重重點頭,露出一個大笑容。
兩個人說完這個題外話,心情都輕松了很多,便開始商量怎么安置那些流民。
夏樞道:“那么多人,住的地方要立馬找也不好找,之前的帥府我們不住還是空著的,可以騰出來安置他們。不說住的能有多寬敞,幾個人擠一間,也算是有個遮風(fēng)擋雪的地方了。”
“帥府房間多,耳房、廂房、后罩房……凡是能住人的地方都算上,一共五十二間。”景璟管家,對這些很清楚,說道:“流民們一共一百二十家,共計三百五十六人,耳房空間小,少住些人,廂房空間大,多住些人,整體湊合一下,平均一間房兩家人或者五六人,也夠了。”
夏樞算了算,說道:“吃食上一天兩頓飯,到開春還有三個月,總共差不多得準(zhǔn)備四百擔(dān)的糧食。至于棉被、棉衣這些,可以采購些,給十歲以下的幼兒和六十歲以上的老人免費發(fā)放。其余人可以發(fā)放,但只算賒賬,后續(xù)得做工補(bǔ)上。”
景璟對這個很贊成,他道:“吃飯上,其實也可以讓他們做工補(bǔ)上。”
然后解釋:“住進(jìn)帥府,免費吃喝,不說普通將士和平遠(yuǎn)鎮(zhèn)百姓,叫那些曾經(jīng)響應(yīng)號召,幫忙守城的流民們怎么想呢?大家同樣的身份,一些拼命才獲得了些銀錢犒賞,小家安置,這些什么都不做卻可以吃住皆有,不勞而獲,對比起來,旁人心里如何能平。倘若以后再遇事,大家會不會就都不愿去拼命守城,只等著不勞而獲了呢。”
景璟說的這個,夏樞其實也想過。
不過剛剛翻冊子他就發(fā)現(xiàn)了,那些流民里婦人和雙兒們倒是有一些廚藝或者女紅手藝在身,可以做做飯或者是給安排些針線活。男人們除了極個別會些木工,大多都是城鎮(zhèn)商戶,不事生產(chǎn),要他們做工都不知道能做什么。這樣的情況,總不能開個鋪子,讓他們?nèi)ソ?jīng)營吧。
他揉了揉眉頭,有些頭疼,沉思了一會兒,看向景璟:“六十歲以上老人和十歲以下孩童飯食皆免費。其他人,先免費施粥三日,待得他們養(yǎng)出些力氣,就有手藝的安排些手藝活,出的東西除去成本,五五分賬,沒手藝的,一部分去掃大街上的雪,一部分去城外打柴。打來的柴除了他們自己用的,若有多余,就送予鎮(zhèn)上孤寡貧寒之家。你看怎么樣?”
景璟也不是非要這些人干出些驚人業(yè)績,戰(zhàn)亂時候,各個家破人亡逃命到這里,都是苦命人,安排些活兒,不是想榨干他們,不過是不想這些人不勞而獲,引起鎮(zhèn)上其他人人心不平。
“掃雪可以。”景璟覺得這個安排很好,說道:“這邊雪大,除了路上,房頂上也是沒多久就積滿了,有些老人家里沒人,掃雪不方便,倒可以讓他們一并掃了。冬天天冷,人活動一下,還會暖和些。”
兩人就這個安排的意見達(dá)成一致,便開始商討起了施粥。
“我今晚給他們每家劃分房間,明日上午就讓他們搬過去。”景璟道:“購棉衣和糧食以及施粥這些都可以交給我,之前有過經(jīng)驗,明日抽些侍衛(wèi)丫鬟協(xié)助,不會有什么麻煩。”
他說起事務(wù)來,思路清晰,兩眼發(fā)光,一副大勢在握、胸有成竹的模樣,夏樞看著看著,就忍不住笑了起來。
景璟好奇:“小樞哥哥,你笑什么?”
“想起了初見的時候。”夏樞神情突然有些感慨。
那個時候景璟還是個爭執(zhí)都會臉紅的圓臉小可愛,軟軟糯糯的,還有些自卑,別說擔(dān)負(fù)什么責(zé)任,就是爭執(zhí)幾句,夏樞都怕他哭了。
而不過是幾年的功夫,感覺都沒過去多久,圓臉小可愛長高了,嬰兒肥沒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張精致到極致的臉,美得奪目。而他不僅爭執(zhí)時不會臉紅了,還借著一張嘴時不時都能從各類商鋪東家那里撕一塊肉下來,還可以處理交給他的各類事務(wù),擔(dān)負(fù)起各種責(zé)任,精氣神自信又昂揚,和之前可以說是天壤之別。
景璟想起過往,倒沒有夏樞旁觀者位置看得那么分明,感慨不多,平鋪直敘道:“那個時候傻乎乎的,以為婚事對雙兒來說是一生最重要的事,心思全在上面,天天擔(dān)心憂慮,生怕繼母作賤或者是雙兒身份被人嫌棄,挑不到好人家。現(xiàn)在不糾結(jié)這個了,每天辦著王府內(nèi)外事務(wù),管著越來越多人,心里別提多暢快了。”
夏樞挑了挑眉,逗他:“沒發(fā)現(xiàn),我們景璟還有官迷屬性呢?”
景璟倒沒不好意思,坦誠道:“男人們做了官,手里有了權(quán)力,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而我手下管的人越多,能為我所用的人就越多,做起事來也會更方便,不會動輒受人掣肘。細(xì)究起來,兩者雖一個在朝一個在野,但皆是靠牧民掌握做事主動權(quán),確實是同一理。”
他笑道:“無權(quán)處處被動,有權(quán)四通八達(dá),我想這大概也是男人們各個野心勃勃的原因。如果我是男人,能當(dāng)朝做官,我也會拼命往上爬,不說千萬人之上的風(fēng)光,就是掌握權(quán)力,執(zhí)行自己的政治理想,干一番事業(yè),也是很舒暢快意的。”
夏樞從未想過“掌握權(quán)力”這四個字會從雙兒口中說出,不禁一下子愣住了。
回過神來,他突然就有一種醍醐灌頂,打開了新世界的感覺。
和元州大吵之后的無力、孤獨、壓抑、苦悶、茫然之感一下子全消失了。
“我明白了。”他臉上出現(xiàn)一個明悟的笑容。
“你明白什么了?”
“你明白什么了?”
屋里屋外同時響起兩道聲音。
伴隨著話音,褚源敲了一下敞開的書房們,看到夏樞的笑臉,露出笑意,走了進(jìn)來。
夏樞和景璟皆是一愣。
“你不是明日才回么?”夏樞嗖地站起來,笑容一下子變大,驚喜萬分。
褚源張口欲說,眼神瞥到景璟,就是一頓。
景璟收到他的信號,低下頭,面上老實起身,心里則罵罵咧咧,拿起書桌上的冊子和銀票,朝他露出一個假笑:“王爺回來了。”
然后看向夏樞,笑容真誠了些:“小樞哥哥,這么晚我就不打擾了,明日的事我會看著辦的。你早些休息!”
“哎!你……”夏樞想說時間不晚,還想說書房留給你。
但話還沒出口,景璟就幾步躥出書房,離開時,還貼心地幫忙關(guān)了房門。
“隨他去吧。”褚源面無異色地握住夏樞的手,伸手輕撫他臉頰,不動聲色地把人的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
“你沐浴過了?”夏樞聞到他手指上的冷香味,果然跟著他跑了,抬頭打量他,發(fā)現(xiàn)他衣著干凈,頭發(fā)微濕,臉頰白里透紅,微微泛著水汽。
俊美的讓人忍不住想親一口。
褚源仿若沒察覺他眼中亮閃閃的躍躍欲試,一邊細(xì)細(xì)撫摸他臉頰,一邊低低地嗯了一聲:“騎的快馬,一路未曾停歇,身上全是殘雪泥點……”
語氣微頓,話題就到了夏樞身上:“你怎么瘦了許多?”
“花花和圓圓病了快二十天,照顧他們……”夏樞說到這里,突然反應(yīng)過來:“你還沒去看過他們?”
若是去看,見到兩個崽崽瘦了,問一下奶娘,自會知道了。
“嗯。”褚源含糊地應(yīng)了一聲,沒敢說心里惦記的都是媳婦,差點忘了兩個小家伙:“先來見你,一會兒一起去看他們。”
夏樞不疑有他,笑道:“那現(xiàn)在去吧,你不知道他們現(xiàn)在多可愛,花花越長越像你,圓圓則像我,都白白嫩嫩的,可漂亮了。”
他拉著褚源的手,抬腳欲朝門口走,褚源卻是沒動,還胳膊一收,反將他拉回了懷里,然后一彎腰,手臂穿過腿彎一把將他抱了起來。
夏樞趕緊手圈住他脖頸維持住平衡,動了動腿,有些不好意思:“你干嘛……”
褚源沒回答,轉(zhuǎn)身找了個椅子坐下,微調(diào)整姿勢,把夏樞橫放在腿上,手臂一圈將人緊緊摟在懷里,這才露出一個滿足的表情,輕嘆:“想好好抱抱你!”
聲音里的疲憊遮掩不住,夏樞的動作一下子停了下來。
第319章 【VIP】 ……
“圣旨下了!”良久之后, 褚源緩過勁來,閉著眼,說出了一個不算好的消息:“命我?guī)е闩c部分將領(lǐng)一同回京接受封賞, 隨行人數(shù)不得超過兩千, 回京后駐扎在京城外。”
“那北地軍呢?”夏樞漫不經(jīng)心地摸了摸褚源光滑微涼如綢緞般的頭發(fā)。
戰(zhàn)爭勝利,回京受封是遲早的,夏樞心里早有準(zhǔn)備, 不算驚訝。
而褚源在朝廷動蕩,北地軍士氣大潰的情況下, 短短一個月內(nèi)扭轉(zhuǎn)局面, 重振軍隊士氣,統(tǒng)帥北地軍取得連番勝利,將異族人趕出貢山以南, 想來已經(jīng)成功收服了北地軍的人心。
朝廷會怎么處理呢?
“駐扎原地, 等待朝廷稍后安排。”褚源道。
夏樞閉眼, 頭靠在褚源肩上抱著他,沉默了好一會兒, 突然覺得有些冷,身體不禁有些發(fā)抖:“崽崽們就留在平遠(yuǎn)鎮(zhèn),交給景璟幫忙看著吧。”
“好, 聽你的。”褚源感受到他的害怕,收緊胳膊,將人緊緊圈進(jìn)懷里, 手輕撫背部, 待到他情緒穩(wěn)定下來,才松了口氣,輕吻了一下他的額頭, 柔聲道:“你放心,現(xiàn)在只是稍微分開一段時間,我們不會走阿爹阿娘老路,我們的孩子會平安健康地在我們身邊長大。”
“嗯。”夏樞臉埋他肩膀上,死死的抱著他,就像抱著自己的救命稻草。
最終,夏樞是在褚源懷里睡著的。
褚源沒叫醒他,起身將他抱進(jìn)書房隔間,坐在床邊靜靜地守了一會兒他,才起身去嬰兒房里看兩個崽崽。
崽崽們一天一個樣,褚源時隔三個月再見他們,幾乎沒和自己腦海里的倆小猴子對上樣。不過許是親父子有感應(yīng),對他同樣陌生的倆崽崽在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后,就揮舞著小手,對他笑了起來。
褚源原以為自己不會多動心的,但看到頗似夏樞的圓圓瞪著圓碌碌的黑眼睛,朝他吐了個可愛的泡泡,露出一個傻呵呵的笑后,褚源一下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然后在圓圓震驚懵逼的表情里,再次笑出第二聲。
與此同時,心里也軟成了一團(tuán)棉花,終于知道為什么夏樞那么喜歡家,喜歡小孩子了。
而花花的長相是有點像他,不過在發(fā)現(xiàn)自己的笑沒得到他回應(yīng)后,便轉(zhuǎn)過頭不搭理他,只看著自己的雙兒弟弟樂了。
褚源看他人雖小脾氣卻不小,忍俊不禁,拿手指在他視線前晃了晃,小家伙瞬間便被吸引了注意力,也不高冷了,朝他露出一個無齒的笑容,順便給了他一腳。
褚源笑著捏了一下他的小鼻子,又拉著圓圓軟乎乎的小手,陪著倆寶貝玩了一會兒。直到他們張開小嘴打起呵欠,要睡了,才起身,輕聲囑咐奶娘們今晚王妃不回來住,要她們守好倆孩子,然后離開了嬰兒房。
回書房的路上碰到元州算是意料中的事。
元州不來找他,他也會去找元州。
兩人沒有寒暄,直接開門見山。
“什么時候回京?”
“明日后。”
“哪條路?”
“經(jīng)臨遠(yuǎn)鎮(zhèn)那條。”
元州不解:“時間這么緊,你直接南下臨遠(yuǎn)鎮(zhèn)就是了,折回平遠(yuǎn)鎮(zhèn),接下來豈不是很趕?”
“圣旨要小樞一同回去,我回來接他。”褚源道。
元州臉一下子僵住,同時眉頭也不由得皺起。
氣氛于是陷入沉默,倆人誰都沒說話。
“其實……”一片靜默中,褚源說了一句沒頭沒尾的話:“他就算姓元,也和你不一樣。”
元州剛開始還沉浸在夏樞要進(jìn)京,可能會遭遇危險的想法里沒出來,等瞅見他眼里泛著的冷意,才反應(yīng)過來他在說什么。
當(dāng)即火大,嗤笑一聲,臉上的嘲諷瞬間就涌了出來:“平遠(yuǎn)鎮(zhèn)被圍困時,你在哪里,那些流民藏頭縮尾的又在哪里?你張口一句話,好人倒是輕松做了。若不是平遠(yuǎn)鎮(zhèn)將士和普通百姓拼死守城,以不到兩千的軍民雜牌軍撐到最后一刻,讓他命大躲過城陷,你還能見到他?”
“他被他養(yǎng)父養(yǎng)傻了,沒有底線的亂做好人,亂發(fā)慈悲,還被你打著包容的旗號為自己行便利糊弄,什么人他都肯原諒,給予寬容,偏偏真正待他好的,他視而不見,待他不好的,無用的,他挨個上去舔,他……”
“請你慎言!”褚源厲聲打斷他的話,臉一下子冷了下去。
“他是你弟弟,不是你的掌中物,他有自己的思想,與你國公府的公子完全不同。你可以因他原諒所有人就是不原諒國公而怨怪他,但不代表你可以不尊重他,否定他這個人。”
“以后,我不會再把他交于你保護(hù)。”褚源是失望的,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向下人打聽夏樞有沒有發(fā)生什么事,得知他與元州吵架,還被元州帶人孤立施壓,褚源非常憤怒。
他冷漠道:“我原以為你身為他的兄長,會比其他人更用心待他,心思純粹的擁護(hù)他,會聽從他的指揮,遵從他的意愿,成為他身后最堅定的一支力量……”
結(jié)果元州絲毫沒有尊重夏樞的想法,更像一個普通長輩一樣想要掌控他……
這是褚源萬沒想到的。
元州聽到褚源的話,則是驚愕無比。
“你竟然想讓小樞擁有支持他的力量,不是在開玩笑?”
“有必要么?”褚源怒而反問。
“為什么?”元州不理解。
褚源撇開眼,努力壓下火氣,沒吭聲。
世上的意外太多,誰都不知道下一刻會發(fā)生什么。
雖然重生一世,但他從來沒忘記過,上一世他只活了不到二十八年。
而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二十四歲了。
倘若無意外,一切自然好。若有意外,他就只希望夏樞不要成為任何人手中的傀儡工具人,活得自在順心些,一輩子好好的。
褚源冷冷道:“ 他能做自己想做的事需要有資本,為他攢點本錢,你有意見?”
元州聽著頗覺刺耳,皺眉:“你這算什么……”
“世上鐵石心腸的人多的是,何必讓他與我們一樣。你若想看狠辣無情,找我便是,逼他干什么。”褚源猶不解氣。
這下元州也惱了,不追問了,怒道:“然后就干看著誰都拿他當(dāng)軟柿子捏,欺負(fù)他么?”
元州罵道:“你享受了他的善良和包容,你當(dāng)然夸他,不是你家雙兒被欺負(fù),你就站著說話不腰疼。你試想一下,若是圓圓被養(yǎng)成小樞那樣,被人欺負(fù)也不還手,你還能說出來他那樣很好的話么……”
褚源一副難以理解的表情看著他:“你在說什么,如果能把圓圓養(yǎng)成小樞那樣,我做夢都得感謝老天爺厚愛。”
元州一下子被噎死,瞪著大眼睛,氣得說不出話來。
他臉上的表情比褚源還難以置信,死死地瞪著褚源,眼珠子都快脫眶了。
“我離開平遠(yuǎn)鎮(zhèn)的時候,就交代了王衍,如果平遠(yuǎn)鎮(zhèn)出事,第一要務(wù)是送走小樞,保小樞安全。”
褚源沒讓元州說話,接著道:“以平遠(yuǎn)鎮(zhèn)當(dāng)時的兵力,送走小樞沒問題,但送走他之后的命運可能就是全軍覆沒,城破人亡。”
“小樞看出來了,他說服王衍,堅持留下,與軍民一起抗敵,馮二率領(lǐng)的異族軍隊在攻城前,被他以談判的方式拖延了不短的一段時間。對了……”褚源還想起一件事:“他為號召守城,振奮士氣,把我們的家底都掏空了,收買運糧隊伍,撫恤陣亡將士和百姓的家人,又給守城之人銀錢獎勵……他不是一個習(xí)慣待在后院里等待保護(hù)的雙兒,也不是只對某一個人、某一類人好,他是對所有人都一視同仁,把自己能做的全都做了。”
元州雖然還氣哼哼的,但這些話他反駁不了。
因為褚源說的都是事實,很多細(xì)節(jié)還是軍中下屬告訴他的,褚源知道的都不一定比他多。
“還有他之前被綁去異族,卻能借機(jī)會設(shè)計殺死異族大汗和幾個王子的事,就是身為男人,都不一定能有他的勇氣和能力,做到他所做的事。”褚源道:“他經(jīng)歷那么多,你真的認(rèn)為他是你嘴里那個沒有主見、想法不值得參考,處處受人欺負(fù)、被人拿捏的夏樞么?”
“有些話說出口,你自己能信么?”褚源都有些氣笑了:“能說服得了自己么?”
元州心虛撇開眼,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
褚源頗有些氣悶,心道二舅子雖然年紀(jì)大,人熊卻和幾歲大的小舅子沒區(qū)別。
想一想不確定的未來,他還是耐下了心。
“你不喜歡他更愛重自己的養(yǎng)父,應(yīng)該沒怎么詳細(xì)了解過他的過去吧?”褚源問。
元州停下了看天看地,垂下眼,沒吭聲。
褚源知道自己說中了。
他心道原來別人也會因為親情吃醋。
但是……元州這醋吃的太無理了。
他道:“小樞小時候,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是跟著他養(yǎng)父在流浪,過著吃不飽穿不暖的日子。他們不事生產(chǎn),對社稷無功,不是當(dāng)?shù)貞艏瑢賳T政績無益,在很多人眼里,都不是有用之人。”
元州嗖地轉(zhuǎn)頭,震驚地看著他。
褚源道:“底層日子很難過,他們就是靠著好心人三不五時的救濟(jì),度過了那段艱難的日子。接濟(jì)他們的人里有富的,也有窮的,甚至還有自己都食不果腹的乞丐……雖然窮的能給的可能就一碗水,乞丐能給的也就一塊樹皮,但確實幫他們活了下來。”
“他養(yǎng)父是個好人,情況好一些后,就也救濟(jì)有困難的人,哪怕是萍水相逢,分開之后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再見的人,只要陷入困境,他見到了都會給些力所能及的幫助。小樞從小跟著他,耳濡目染又崇拜他的情況下,行事自然與他差不了多少分毫。”
“你說小樞被他養(yǎng)父教傻了,可是你忘了一件事,小樞就是他養(yǎng)父好心救下的人命之一,唯一不同的是,他不是只救了一次或者是幾個月,他養(yǎng)了小樞十六年。”
…………
褚源回到書房隔間時,夏樞不在床上睡著,而是衣衫整齊的坐在榻上,正望著榻旁的火盆發(fā)呆。
褚源腳步頓了一下,緩緩走向他,伸手摸了摸他額頭:“怎么這么涼,出去過了?”
夏樞沒吭聲,跪坐起來,傾身上前,一把抱住他的腰,鉆進(jìn)他懷里。
兩人靜靜抱了一會兒。
褚源開口:“你二哥也是擔(dān)心你……”
夏樞垂下眼:“嗯。”
“不過你要是不想原諒他的話,那就別原諒了,反正我也不喜歡他。”
“……”
夏樞就算情緒再低沉,都忍不住抬眼看他。
這話可不像褚源會說出來的。
夏樞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問道:“他招你惹你了?”
“你說呢。”褚源見他終于不死氣沉沉,情緒起來了,笑道:“他那熊脾氣誰能受得了,況且他還惹你傷心,讓你不快樂。我能喜歡他才怪。”
夏樞沉默。
半晌,他低聲喃喃:“我是不會原諒他的。”
褚源知道他說的不是元州,而是其他人。
那個其他人就是燕國公。
“其實……”褚源頓了一下:“我曾經(jīng)寫過信給他,請他在南巡的過程里給你阿姐一些照顧。”
夏樞驚訝,褚源之前沒與他說過。
“當(dāng)時你很擔(dān)心你阿姐,若她出事,你必定傷心,我就寫了信。”褚源道:“因為不知道他是否會應(yīng),就沒與你說。”
“結(jié)果他應(yīng)了。”夏樞愣愣道。
“對。”褚源道:“他不僅照顧了你阿姐,還找機(jī)會把舅舅、夫人還有你阿姐一同送出南巡隊伍。”
“我沒拜托過他照顧侯府,他與舅舅沒什么交情,甚至多年來稱不上和睦。冒著風(fēng)險把李倓留作人質(zhì)的舅舅、夫人偷偷送走,他看的不是我的信,而是你的面子。”
夏樞松開抱著他的手,坐回榻上,雙手抱膝,失落道:“你也覺得我做錯了么?”
褚源嘆了一口氣,上前坐在他身后,將他重新攬進(jìn)懷里:“我一直不認(rèn)為做好人會有好報。”
夏樞沒明白他為何會突然說這么一句話。
不過知道褚源不會無的放矢,他便沒表達(dá)疑惑,繼續(xù)聽著。
“可若是你想去幫助別人,我也不會反對。甚至若你堅持,我會給足支持,做你最堅實的后盾。”
夏樞好似有些明白,又覺得不甚清晰。
褚源道:“事情若是我遇到,我可能會有不同選擇,但每個人出身、經(jīng)歷、所得教養(yǎng)皆不相同,行事作風(fēng)、思想感受也各有其痕跡,不是說變就能變的,也不是說哪個選擇對哪個選擇錯的問題,而是當(dāng)事人的感受問題。不是本人,很難感同身受,又怎能強(qiáng)行要求你按照我的選擇來呢。”
“你不是一個沒經(jīng)歷過事的小雙兒。”褚源看著夏樞,眼中不自覺流露出欣賞:“倘若是在我們剛成婚時,我會給你指引道路或者是幫你做某些選擇,但現(xiàn)在你已經(jīng)思想足夠成熟,人也能獨擋一面,你的想法或者選擇必然是有自己道理的,我頂多會把事實都擺出來,方便你綜合考量,剩下的就是尊重你的道理,在你需要時,給你支持。”
夏樞忍不住問:“你就這么信任我?不怕我把一些事搞砸了?”
“那有什么,真砸了,我與你一起扛。”褚源很瀟灑,笑道:“人生除死無大事,只要活著,大不了一切重來就是。”
夏樞抿了抿唇,伸手摟住他脖頸,重新把自己臉埋進(jìn)他懷里。
“謝謝!”他眨了眨有些濕潤的眼,將水汽全蹭褚源衣裳上。
褚源這次倒沒發(fā)現(xiàn)他的撒嬌小使壞。
他輕嘆一聲:“其實我也該謝謝你!夫人那事兒,我知道你為了我和洵兒受委屈了!”
“她也不算壞人。”夏樞倒不覺得委屈,雖然主要是為了褚源和褚洵,但昔日欠王夫人一個人情,他也想還上。
當(dāng)然,關(guān)鍵點在于王夫人不算壞人,只是有些偏激,夏樞沒覺得自己受欺負(fù),只覺得是在包容一個不成熟的長輩!
夏樞提醒道:“得讓褚洵安排人看好她,她性情極端,情緒現(xiàn)在又不穩(wěn)定,若是一個人,恐怕會出事。”
褚源卻沉默了。
夏樞一怔,心里頓生不好的預(yù)感,趕緊退出褚源懷抱,問道:“是發(fā)生什么事了么?”
“她去了,就在李茂登基前,與他同歸于盡了!”
夏樞:“!!!”
他望著褚源,整個都傻了!
第320章 【VIP】 。
夏樞見到褚洵時, 已是七日后。
臨遠(yuǎn)鎮(zhèn)的雪下的沒有平遠(yuǎn)鎮(zhèn)大,街上人來人往的到處都是人,孩子們在人群里躥來躥去, 人們各個喜笑顏開, 步伐歡快。
雖然城門處還有戰(zhàn)火摧殘的痕跡,但很顯然,異族人敗逃, 百姓們看到太平曙光,已重整了精神面貌, 要開始迎接新的生活了。
夏樞的馬車就是在這樣的一片熱鬧里出現(xiàn)在褚洵居住的小巷里。
“將軍的傷有些重, 大夫叮囑了半個月不能下床,所以未能親自前來迎接王妃,還請見諒。”給夏樞開門, 迎接他的是一個身著鎧甲、皮膚微黑的少年人, 氣質(zhì)沉定, 目光炯炯,看著眼生, 但聲音聽著有些耳熟。
夏樞想不起來哪里聽過這個聲音,不由得多打量了他幾眼。
那少年感覺到了,笑了一下, 露出兩顆虎牙,沉定的氣質(zhì)立馬變得可愛起來:“王妃是覺得我的聲音耳熟么?”
少年人直率,夏樞就也點頭:“但沒見過……”
“那是因為王妃當(dāng)時背對著我們呢。”少年人笑容俏皮, 說道:“我聽見王妃的呼吸聲變了, 猜到人可能醒了,就故意多說了幾句話,想讓王妃聽見。”
夏樞:“……”
他心說哪來的無禮小屁孩, 胡言亂語,只是還未開口,就聽少年道:“我們當(dāng)時都特別好奇王妃是一個怎樣的雙兒,睜開眼會是什么模樣,眼睛是不是特別明亮堅毅,怎么會那么厲害,竟然敢去刺殺二王子和大汗,還成功了……”
夏樞一怔,腦海里快速翻閱過往記憶,很快,他攫取到了一些少年們的清亮聲音,不由得上下打量少年,推測道:“你是掩護(hù)我們離開異族的那群少年之一?”
少年眼睛一亮:“王妃的記憶力果真好,我覺得王妃絕頂聰明,再見一定會記得我們。當(dāng)時還打賭來著,現(xiàn)在看來,是我賭贏了。”
說到“贏了”兩字,他眼眶一紅,淚水瞬間充滿了眼睛。
夏樞心中一震。
褚洵曾說那群少年救下來了三個人,最終幸運活下來的只有一個,想來就是眼前人。
他心中不覺感激與沉重,柔下聲音問道:“你叫什么?”
頓了一下,又問:“你們的賭注是什么?”
少年眼中含淚,笑了一下:“我叫秦卓,秦朝的秦,卓越的卓。我們的賭注是若王妃記得我們,誰活下去,誰就追隨王妃,終有一日要回到異族,殺光異族人,為其他人報仇,并把他們的父母親人都從異族救回李朝來。”
夏樞心里有無數(shù)的說辭,比如他沒那個本事,再比如此去京城,他未必還有命留存……但他都未開口。
看著少年人含淚的眼睛,堅毅的神情,信任的目光,夏樞一句軟弱的話都說不出口。
他看著少年,眼眶微熱,咬著牙,壓著聲音,用一種從未有過的沉著穩(wěn)重語氣同他承諾道:“放心,你們會達(dá)成所愿的。”
秦卓瞬間激動起來,唰地一聲單膝跪地,向夏樞鄭重行了一禮:“我會誓死追隨王妃!”
夏樞扶起他,說了幾句的勉勵的話,正待簡單詢問些他現(xiàn)在的情況,就聽到一個驚喜的聲音從前方傳來:“小樞哥哥,你到啦。”
夏樞暫停下話語,順著聲音轉(zhuǎn)身,就看到了一身單薄的褚洵,站在他們側(cè)前方的屋檐下,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他臉色蒼白,扶著廊柱的身體也搖搖欲墜,看來確實傷的很重。
而夏晏平手里端著冒著熱氣的藥,正從耳房出來,見到夏樞一臉驚喜,視線轉(zhuǎn)到褚洵,瞬間變成了怒容:“叫你不要下床,你怎么不聽,傷口再裂幾次,你是不想好了么。”
夏樞趕緊上前,想要扶住欲倒地的褚洵,剛碰了個袖子,褚洵就被秦卓拉了過去,胳膊搭肩上,一彎腰抱了起來。
秦卓尚是少年身板,身量不高,脊背單薄,誰能想到他力氣那么大,穿著厚重盔甲,還能把身長九尺的褚洵輕松抱起來,不僅夏樞愕然,褚洵都懵了一下。
“我力氣大吧。”秦卓已收了脆弱神色,朝夏樞眨了眨眼,炫耀道:“我能拉得動六石弓哦。”
夏樞驚了一下:“這么厲害!”
“弓是能拉開,射物卻不怎么準(zhǔn)。”褚洵面無表情道:“還得多練練。”
秦卓少年人心性,倒也沒氣餒,笑嘻嘻道:“這不正練著呢,不過相比之前已經(jīng)準(zhǔn)了很多了,前些時候那場仗,我可是射殺了四個異族人呢。”
“你還上戰(zhàn)場了?”夏樞驚訝。
秦卓看起來年紀(jì)很小,露出虎牙的時候,看著只有十四五歲。
“他非要上的,攔不住,就讓他去后軍待著了。”褚洵道:“好在這小子有點子天賦,不僅保了小命,幾場仗下來還殺了十幾個異族人,獲得了不小的戰(zhàn)功。前些日子,靠著軍功,他已經(jīng)被提為百夫長了。”
“不如王妃,王妃可是曾經(jīng)殺了二王子、大王子、大汗還有王夫巴爾的,現(xiàn)在異族人敗逃,有咱們士氣強(qiáng)盛的原因,最主要也是因為異族人內(nèi)部大亂,補(bǔ)給線全斷,人心不穩(wěn),王妃在此事上可以說是功不可沒。”秦卓很崇拜夏樞,說道:“不過王妃相信我,我以后肯定會比現(xiàn)在更厲害的。”
“其實那些功勞不是我一個人的。”夏樞道:“是你們、景尚儀、紅雪、紅棉、還有我的家人……是所有人的。”
“不過我相信你,你這么厲害又用功,以后肯定會比現(xiàn)在厲害的。”夏樞認(rèn)真道。
“謝謝王妃夸獎與信任!”秦卓得到偶像的夸獎,激動的恨不得跳起來,抱著褚洵不方便,就原地轉(zhuǎn)了好幾圈,把褚洵搞得一臉鐵青,夏樞忍俊不禁。
好在秦卓很有眼色,看褚洵臉色不對,把他放床上,脫了靴子,隨便塞進(jìn)被窩里后,不等他說話,和夏樞打了招呼,就拍拍屁股溜之大吉。
“皮猴子一個。”褚洵臉上略有些掛不住,朝著夏樞吐槽了一句。
夏樞幫他背后墊了個靠枕,拉好被子,才在他床頭凳子上坐下,打量他越發(fā)成熟的體格和面容,打趣道:“忘了你大哥之前經(jīng)常罰你練字的事了?你以前和他相比,可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的。”
褚洵頓時有些尷尬,嘟噥道:“都多久之前的事了。”
然后趕緊轉(zhuǎn)移話題:“花花和圓圓長高了么,會說話和走路了么?”
“長高了一些。”夏樞順著他的話說道:“大約半尺左右,不過現(xiàn)在才四個多月,說話和走路還早著,得明年了。”
“好久沒見了,我都有些想他們了。這次怎么沒把他們帶過來?”夏晏平笑道:“長得漂亮又可愛,逗起來可有意思了。”
褚洵喝下他遞過來的藥,苦得咧著嘴,翻了個白眼:“你可別荼毒他們了!”
晏平不甘示弱,回嗆:“他們可沒你這么不聽話!”
然后一把奪過褚洵的藥碗,氣哼哼道:“最討人厭的病人就是你這樣的,不遵醫(yī)囑,不愛惜身體,就會折騰大夫。要不是你的傷反復(fù)不見好,我早回平遠(yuǎn)鎮(zhèn)看寶寶們了。”
“你這傷怎么回事,怎么那么重?”夏樞順勢問道。
晏平張了張嘴,想說些什么,看了一眼褚洵的神情,又把話吞了回去。
“哎,算了。”晏平收起碗,神情很無奈。他轉(zhuǎn)身對夏樞道:“小樞哥哥,你們聊,我藥房里還炮制著藥,先去看著。等晚上你有空了,我去找你。”
夏樞雖然明日就要離開,但晚上還是有空的,就點了頭:“好,你去忙吧。”
晏平走后,屋內(nèi)便安靜了下來。
“對不起,還有謝謝你!”
“你節(jié)哀!”
兩人同時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