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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01章 【VIP】 ……

    早飯過后, 王衍來找,夏樞才知道異族人昨晚偷襲后就沒停戰休息,一直在安排人前赴后繼地攻城。

    王衍一夜未睡, 眼底青黑, 神色憔悴,絲毫不見昨日的意氣風發,他道:“王妃, 異族人不攻下平遠鎮不會罷休。將士們除了躺在病床上起不來的,剩下的只要能站起來, 全部安排了輪崗。”

    他頓了一下, 低聲道:“王妃,異族人來勢洶洶,如果持續用車輪戰, 平遠鎮撐不到晚上, 末將恐怕有負所托……不若趁著現在還有人, 末將安排人護你突圍吧。”

    夏樞沒說話,良久, 他輕嘆一口氣,問道:“突圍后,到處都是異族人和馮家的部下, 又能往哪里逃?”

    王衍一愣,說道:“綏遠……”

    但想到元州至今未回,生死未卜, 綏遠鎮情勢不明, 就算成功逃去了,也不一定有命活,他張了張嘴巴, 又把話咽了回去。

    夏樞道:“其實本宮猜得到王將軍的打算,不過并不贊同。”

    王衍頓時一臉為難。

    “按理說,本宮不懂打仗,不該干涉你的安排。”夏樞看著他,慢慢說道:“但是,本宮要提醒一下,別說是你了,就算是全體將士自殺謝罪,異族人都不會放棄屠城的。”

    前些天的大戰,滅掉了異族人四五千戰力,平遠鎮才多少人,哪怕屠了全城,都不夠異族人泄憤的。

    王衍抹了把臉,頹然道:“萬一呢?”

    這是承認了想要在送走他之后,一力承擔異族人的怒火,求異族人放過其他人。

    夏樞搖了搖頭:“本宮聽說異族人連同族人被火燒熟的身體都吃,你能指望他們對李朝人仁慈?只怕他們會連帶著將平遠鎮的人與糧草一并吞進肚子里,尸骨無存。”

    李朝人講究死了也要全須全尾,入土為安。

    王衍想象那個畫面,不由得心底發寒,再想想異族人的兇殘,一時間起了猶豫。

    夏樞接著道:“還有糧草……是一定不能落入異族人手中的。”

    “異族人缺糧嚴重,再拖延一段時間,他們就會不戰而敗,自己灰溜溜的逃走。把糧食給他們,等他們恢復元氣,戰事不知道又要持續多久,李朝也不知道又有多少城池淪陷、百姓家破人亡了。”

    “再者,還有綏遠鎮……”夏樞道:“如果元將軍與高將軍現在平安,他們沒有按時收到本宮寄出的信,必然已經知道平遠鎮出事,只要再堅持一下,他們就會來救。糧草是綏遠鎮的命脈,無論如何都得幫綏遠鎮保住。倘若不幸發生,兩位將軍已經出事,無法帶人對平遠鎮施以援手,那綏遠鎮現在馮家獨霸,我們更得保住糧草,只有這樣才能后續與綏遠鎮繼續斡旋,為平遠鎮謀求生路。”

    王衍沒想到他一個雙兒思路會那么清晰,他被說服了,不會再按之前的打算求死。

    只是……

    王衍都想說他不當家不知柴米貴了,實在頭疼的厲害:“末將也想守住城,護住糧草,但實在是力有不逮,平遠鎮與異族人的實力相比太過懸殊。現在異族人使用車輪戰術,我們全部人都上,也只能撐上一個白天,恐怕剛到晚上,人就要全倒下了……”

    “確定全部人都上了?”夏樞看他眉頭緊鎖,玩笑了一句。

    “自然……”

    “王妃……”景璟出現在門口,正好打斷了王衍的話:“人來了,現在就在軍營門口。”

    “走吧……”夏樞神態輕松地瞥他一眼,站起身:“去看看‘全部人’。”

    …………

    等王衍跟著夏樞到了軍營門口,看見黑壓壓一片拎著鐮刀,身旁放著扁擔,扁擔兩頭掛著籮筐,籮筐里裝滿石頭的人群,才明白什么意思。

    “雖然暫時沒說服運糧隊伍,但城中普通百姓、還有之前收留的流民們倒是有不少愿意來幫忙守城。”夏樞道。

    王衍看著眼前年齡大小不一,有八/九歲稚子,也有五六十歲老人,但明顯大部分是女人和雙兒的人群,一時無語:“靠他們……怎么殺得了敵?”

    “本宮聽說紅雪在戰場上勇猛無敵,斬殺異族人的數量軍中幾乎無人能及。”

    “這不一樣。”王衍皺眉道:“她受過專門培養,之前做過刺客……眼前的這些人恐怕連見血都怕。”

    “性命都不保的時候,誰還會在意血,別把他們看的太柔弱。”夏樞道:“他們既然決定來了,就有足夠的血性與魄力,為平遠鎮貢獻一份力量,王將軍大可先收下,安排上任務試一試。”

    “實在不行。”夏樞頓了一下,看向他,目光嚴肅,絲毫沒有玩笑的意思:“就由本宮帶著他們去迎戰異族人。本宮雖然膽小過,但手刃異族人的時候從未手軟過。”

    王妃是個狠人,王衍知道。

    畢竟對方是踩著異族王族的尸體,淌著異族精銳兵馬的血,一路從異族王都血雨腥風地殺回平遠鎮的。

    私底下,之前的同僚們沒有不感慨的,昔日王妃見個死人都嚇的臉色蒼白,需要王爺安慰,王爺殺個叛徒,還要精心安排避過王妃,哪料經過異族一行,王妃會變化那么大。同僚們提起王妃,都是忌憚中夾雜著佩服。當然,在得知對方是皇后命后,那種佩服悄悄轉化為敬畏,忌憚則壓到了更深的心底。

    王衍絲毫不懷疑王妃說話的真實性,他知道自己一旦不同意,王妃真有可能會挺著大肚子帶著人親自迎敵。

    想了想,他沒有再說拒絕的話,朝站崗的兵士下令:“放他們進來。”

    雖然多數看起來是沒什么用的女人和雙兒,但一千多人,一人一塊石頭往城樓下砸,也至少能砸死幾個異族人。

    不過雖然缺人,王衍也沒立刻把人帶城樓上,邊城百姓大多只看過豬跑,沒吃過豬肉,讓人參與守城前,起碼得教一下如何躲避流矢,保住性命。教完后,再分分工,之后就走一步是一步。既然城破后大家都是死,不若現在就拼死一搏,努力多活一會兒吧。

    “怎么樣?”回到營帳后,夏樞沒有像往常一樣忙事,而是把景璟拉到一邊,問起了最關心的事。

    “那張舟昨天晚上帶了幾個運糧管事在酒館包房喝酒,聽小二說,他們聲音壓的很低,神情很警惕,像是在商量什么要緊事。小二說他悄悄靠近門,只模糊聽到有人說了一句“沒有人了,明晚就可以去城門下……”后來聲音低了下去,他就沒聽清楚。”景璟道。

    “還有翠樂坊的柳兒姑娘說,張舟前些日子宿在她那里時說過幾句夢話。她原本覺得太過褻瀆王妃,就沒和我提。但昨晚張舟喝醉了和她說,再過一天,天命皇后就要到了他手里,到時候他就是自己不用,把人送出去,也能富貴榮華享之不盡了。”景璟神情憤怒:“這狗皮癩/□□還妄想過小樞哥哥,也不撒泡尿照照,他自己配不配!”

    張舟是綏遠鎮守將張莫的本家侄子,此次押運糧草的任務由他負責。糧草提前運到了平遠鎮,卻正好遇上異族人圍城,被困在這里。

    原本運糧隊伍三千多壯勞力,只要參與守城,平遠鎮就不用太忌憚異族人,但問題就出在隊伍的首領張舟以糧草為重,他們只負責糧草安全為由拒絕讓運糧隊伍參與守城。

    王衍好說歹說,費盡口舌都沒說通對方,又怕行事太過惹了對方,得罪綏遠鎮不說,還腹背受敵,只得裝作沒這些人,帶著那點守城將士和異族人耗。

    夏樞這些年形成的習慣,一接觸新的人,就會先捋人脈關系,所以張舟出現在平遠鎮時,他就知道了對方和馮家那點九曲十八彎的關系。

    原本異族人剛攻城時張舟不幫忙守城,夏樞也只是讓人稍微盯一下他,沒怎么懷疑,畢竟對方身上是真有重任,且人人都怕死,異族人又兵馬強悍,平遠鎮眼看著沒有勝算,沒必要讓自己失職且為不是自己職責的事送上一條命。但是仗打了那么久,經歷幾天前的大勝后,異族人的戰力只剩兩三千,比平遠鎮的殘兵強的多,但比之運糧隊伍卻要弱上幾分,張舟還冷眼旁觀,不僅不急著趕走異族人帶糧草回綏遠鎮復命,見他安排人宣揚異族人殘暴屠城事跡、到處招攬普通百姓守城,也無動于衷,似乎根本不怕城破后異族人的報復以及糧草有失,夏樞就不得不懷疑了。

    更何況元州是去綏遠鎮后再沒消息,綏遠鎮也似乎沒擔心過這批糧草,至今沒安排個人過來探看以及解救糧草,夏樞就不得不懷疑其中有什么貓膩,比如糧草在異族人圍城前一天提前運達平遠鎮,是否就是綏遠鎮和異族人的一個局?

    夏樞既然有了懷疑,就不會放過蛛絲馬跡,讓盯著的人深入探一探,果然探到了點東西。

    聽到景璟的話,夏樞倒沒怎么生氣,說出批命之事,他就預料到了之后會有數不盡的覬覦與窺視。當時那情況,他不得不說,現在遇到覬覦,他也不會有什么心態起伏。

    拍了拍景璟的肩膀,權作安撫,夏樞繼續問道:“運糧隊伍那邊呢,有什么消息嗎?”

    第302章 【VIP】 …………

    半個上午夏樞都沒出營帳, 軍營里也靜悄悄的,沒什么動靜。

    在紙上寫寫畫畫半晌,捋清思路, 夏樞便停了筆。

    他扭了扭僵硬的脖頸, 招呼旁邊埋頭算賬的景璟:“走,去城樓那里看看。”

    遠遠的,還沒到城樓下, 城外就響起了一陣敲鑼聲。

    “異族人鳴金收兵了?”景璟驚喜。

    夏樞看了看天。

    六月的太陽,還沒到中午, 就烤得皮膚生疼, 頭頂冒煙,風再一吹,帶起一陣陣熱浪, 幾乎要把人炙焦。

    前些日子天氣炎熱, 太陽一升到半空, 異族人便會鳴金收兵,得益于天氣, 仗打得磕磕絆絆,叫平遠鎮拖延了不少時間。

    今次這場仗,異族人來勢洶洶, 夏樞還以為異族人會一鼓作氣,不把平遠鎮打下來不罷休呢,沒想到……

    不過這樣也好, 溫度降下去前, 平遠鎮可以稍稍喘口氣。

    城樓下人來人往的,到處是挑著扁擔,抬著竹筐, 幫忙運送石頭、沙子作為武器的普通百姓。城門旁的草棚子里,或坐或躺著幾十名受傷的士兵,血腥氣彌漫,痛苦的呻/吟聲此起彼伏,大夫們走來走去,每個人都在忙碌。

    夏樞走進草棚子,見大夫和清醒著的兵士們欲行禮,擺了擺手:“你們忙,不必拘禮。”

    夏娘正給一個胸口受傷的士兵換藥,聞言抬起頭,暼見兩人相攜著,腰間別著武器,身后卻只跟了兩個侍衛,不由得直起腰,皺眉道:“怎么只帶了兩個人?還有半個月就要生了,這里人來人往的不安全,有事叫人過來走一趟就是了,不要親自過來。”

    夏樞知道她是擔心,湊近了,有些討好地蹭了一下夏娘的肩膀,低聲道:“阿娘,我心里有數的。”

    夏娘頓了頓:“找王將軍?”

    夏樞“嗯”了一聲:“有事商量。”

    夏娘皺著眉頭想說些什么,看他一眼,最終還是把到嘴邊的話收了回去,交待道:“那你們注意安全。”

    等夏樞應下后,她指了指角落里的小方凳,示意他們坐下等,之后便彎下腰繼續手上的事。

    夏娘手下的病人年紀不大,十五六歲模樣,胸口上血肉模糊,隱隱可見白骨,看著瘆人的很。

    上藥的過程里,病人雙眼緊閉,臉頰通紅,疼到極處身體抽動了一下:“娘……”

    病人發白的嘴唇微動,囈語了一句,只是眼淚從眼角滑下,眼睛卻始終沒有睜開。

    夏樞眉頭蹙起:“暈過去了?”

    夏娘輕聲“嗯”了一下,動作麻利地給病人上藥、包扎好傷口,又招呼夏宴平取塊在井水里湃過的毛巾過來,她擰掉水,折了折,把舊的換下,新的重新敷到病人額頭上,才淡淡道:“傷口發炎,高燒不退,能不能撐過去,就看他自己了。”

    夏樞看著病人猶帶嬰兒肥的臉,一時沉默。

    “別多想。”夏娘沒有看他,低頭去收拾床頭的藥瓶:“以后……你多記著些他們。”

    夏樞不由得抿起唇:“我會的,阿娘。”

    之后兩人沒再多說什么,夏娘收拾好藥箱,城樓上就響起了鳴金聲,是平遠鎮這邊收兵了。

    夏娘只交代景璟帶著夏樞離遠點,別被來來往往的人給沖撞了,便點了幾個大夫以及助手,背上藥箱,匆匆往城樓上跑去。

    沒一會兒功夫,喧嘩聲、痛哭聲、呻/吟聲,隨著滿身血污、神色疲憊的兵士們洪水一般涌下了城樓。

    人群擠擠攘攘,到處都忙作一團,等見到王衍,已是兩刻鐘之后了。

    幾人在一個避開人群的角落里站定。夏樞問道:“早上那批人得用嗎?”

    王衍的神色比早上更疲憊,但精神頭還不錯。

    聞言,他表情一松,嘴角甚至扯出一個笑:“得用,他們躲在城垛后投石壓制異族人進攻,守城的兄弟們壓力至少減了一半,大家可以輪著休息一會兒,喘口氣了。”

    夏樞點了點頭,沒有廢話,直接說道:“既然如此,那下午待他們休息一個時辰過后,你給安排些人藏在暗處,隨我在城里轉轉。”

    王衍一愣,沒想到他突然提這么個要求,臉上的表情瞬間緊繃。

    不過他深知這位王妃不是個無理取鬧的,想了想,沉住氣問道:“發生什么事了嗎?”

    景璟開口道:“張舟意圖在傍晚時分,趁著將士們兵疲馬乏之際,打開城門,引異族人入城。同時,他還打算捉了王妃謀求榮華富貴。”

    王衍見夏樞沒反駁,驚了一下:“他們竟然敢!”

    頃刻間,又想到了另一層,冷汗登時就下來了:“那運糧的民夫……”不會也要隨張舟鬧起來吧?如果民夫亂起來,和異族人聯合起來內外夾擊,平遠鎮就沒一點生路了。

    “王將軍不用擔心。”夏樞瞧出了他的擔憂,鎮定地安撫道:“景尚儀已說服了民夫里的大半什長老實待著。至于張舟及其黨羽……”

    夏樞冷笑一下:“他們投敵賣國,置平遠鎮將士百姓于不顧,本宮絕不會放過他們。”

    王衍雖然不知道景尚儀一個雙兒怎么說服的人,但他明白了夏樞的意思,忙阻止道:“王妃懷著身孕,身體貴重,萬不可親身涉險。”

    他想了想,道:“王妃之前深居庭院,未在平遠鎮眾人面前露過面,不若將此事交于末將,由末將安排一雙兒假扮王妃,再由景尚儀陪伴在側,以此來將計就計,拿下張舟等人。”

    夏樞清楚自己的身體狀況,沒有逞強,只看向景璟,詢問:“你可以嗎?”

    景璟對此絲毫不怯:“王妃放心,保證完成任務。”

    夏樞點點頭:“那此事就由你們來處理。”

    王衍心里還有別的顧慮,他謹慎道:“抓了張舟后,不知王妃打算如何處置,他乃是靖遠鎮將軍張莫的本家侄兒……”

    “他是什么身份都無關緊要,犯了李朝律例,就是天王老子來了,也該受到處罰。”夏樞神情冰冷:“按律例當殺頭,那就當眾處以軍棍,杖斃為止,以儆效尤。”

    “張莫要是不滿,就讓他來尋本宮,本宮倒是要向他討教一番張家是怎么教育小輩的,是否要拉著闔族陪葬。”

    他神情冷森森的,說起殺人酷刑,面不改色,心性如鐵,再不見昔日在王爺面前天真膽怯的影子,王衍只偷偷瞧了一眼,便低下頭,心臟略緊地應是。

    第303章 【VIP】 …………

    事情辦的很快, 下午時分,張舟及其親信便被景璟以及扮作夏樞的雙兒引出來,在大街上欲行綁架之事時, 被王衍帶著人一網打盡。

    而同時, 守城門的兵士們也在王衍的指示下,將在城門口鬼鬼祟祟探望徘徊的張舟手下們一一辨出,全部抓獲。

    叛徒們被押到城門口行刑時, 將士們群情激憤,揮舞著刀槍, 高呼著口號, 氣勢洶洶全都圍了上去。

    夏樞坐在棚子里,受傷的兵士們除了躺在病床上實在挪動不了的,其余的都相互攙扶著去觀刑了。

    聽著張舟等人受刑的慘叫聲, 聞著空氣中濃烈的血腥味、尿屎味, 夏樞面無表情。

    夏海坐在他旁邊擔憂地看著他, 想說帶他避開這血腥場面,胳膊剛動了一下, 就被夏娘摁下,輕輕搖了搖頭。

    “讓他待在這里吧,待在這里他心里才會好受一些。”夏娘視線掃了一下棚子, 輕聲道。

    棚子里剩下的兵士們不是昏迷,就是缺胳膊斷腿,身上大多千瘡百孔, 傷痕累累, 所以都只能一動不動地躺在病床上。不過雖然躺著,他們醒著的人里眼神卻沒掩藏情緒,都努力抬起頭, 憤恨地地盯著棚子外面人群圍著的地方。

    夏樞掃視過他們遍體鱗傷、沒幾塊好肉的身體,心里慢慢平靜了下去。他想,如果不殺了張舟這些人,但凡叫他們打開城門或者是用他作威脅,就會有更多保護他,保護普通百姓們的將士們受傷瀕死或者是被異族人虐殺,所以,他第一次動用這個身份所擁有的權力去殺人,并沒有做錯。

    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且必須得做的。

    …………

    觀完刑之后,收編運糧隊伍的事交給王衍主辦,景璟協助。夏樞挺著大肚子,不想給忙碌的大眾帶去不便,就由夏宴平陪著,又回了軍營。

    之后好幾天,他都沒再出過軍營。等景璟忙完,帶回來一個新消息,他才知道收編運糧民兵后,守城戰的壓力確實極大的減輕了,但隨著戰事不停,傷員增多,之前勉強夠用的藥材開始捉襟見肘了。

    “再這么下去,藥材撐不過十天。”景璟拿著賬本,一邊翻一邊和夏樞道。

    夏樞想起棚子里見到的那個傷口感染,高燒不退現已經去世的少年兵士,握著書的手不由得一緊。

    平遠鎮之前就是個糧草運輸隊伍歇腳的鎮子,駐軍不多,庫存藥材都由綏遠鎮那里下撥,數量自然也不多。

    褚源駐扎綏遠鎮時,給平遠鎮撥了幾千守衛,糧草及藥材就順勢從綏遠鎮多撥了一些,保證平遠鎮正常運轉。

    但現在褚源離開,平遠鎮被異族圍城,綏遠鎮卻至今毫無反應,不知是個什么情況。

    夏樞咬了一下牙,一瞬間覺得自己的血都是冷的,他道:“告訴王將軍,萬望他們堅持住,再撐上一撐,王爺和元將軍說不得已在路上,援軍也馬上要來了。”

    第304章 【VIP】 …………

    許多年后, 夏樞想起平遠鎮的這段經歷,都有一種血液發涼的感覺。

    盡管兩日后,褚源和元州就帶著人趕到, 與守城將士們一起包抄了異族人, 平遠鎮的軍民們也沒有因為夏樞的決定陷入藥材用盡,受傷后聽天由命的境地,但夏樞依舊有一種后怕感。

    他不知道褚源、元州這些天潢貴胄、世家貴子面對決定普通人生死的情況, 會不會緊張害怕,他難逃惶恐。

    夏樞記得舅公曾教導過他, 說:“上位者的一舉一動, 影響的是無數黎民的生計前途,生死命運,所以, 作為上位者, 一定要克己修身、明智明德, 不可頭腦發昏,亂用權力。當然, 從百姓那里享用了賦稅,自然也不可放置責任不顧,任他們被欺辱折磨, 而是要擔起責任,給他們太平,護他們安寧, 助他們更好的生活。”

    之前夏樞一直懵懵懂懂, 對身份、權力以及之后的路沒有清晰的認知,經此之后,他才意識到, 哪怕他把自己當成過去的夏樞,他也不再是之前的農家小雙兒、安縣小王妃,他已經踏上某個臺階,正在加速走向褚源。因為他的決定已不止是影響自己以及幾個敵人,還有普通將士的生死。

    清醒認識到這樣的變化后,夏樞倒吸一口涼氣的同時,也立馬警惕起來。

    現在的他行事很多時候會根據直覺去做,雖然沒出過大紕漏,但細論可稱之為武斷,這對他以后要走的路來說,是完全不夠的。若想在之后可能遇到的事上做出最佳判斷與最優決策,他就需要了解更多的東西,做進一步的積累與學習。所以在他真正成熟起來前,他行使某些權力時,就需要更清醒、謹慎。

    …………

    夏樞思想上的這些悄無聲息的變化,忙碌的夏娘、景璟都沒發覺,唯有褚源,在府門口,見到迎接他回家的夏樞的第一眼,就從他那驚喜中帶著堅定的眼神,親昵中散發著信任依賴的笑容里,敏銳地察覺到了變化。

    “褚源!”夏樞一瞧見他從馬車上下來,就忍不住大喊一聲,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小跑幾步,一把撲向風塵歸來的愛人。

    褚源第一次清晰見到他的面容,旁的還沒來得及看,就被他巴掌臉上那雙又黑又亮的眼睛吸引住了,睫毛彎彎,黑而濃密,黑葡萄一樣的眼珠,晶亮水潤,熠熠生光,一看就知道是個極有活力的小雙兒。他還想再多看幾眼,冷不防他挺著大肚子快要生了還這么活潑,沒被異族人嚇到,反倒被他跑起來的動作驚出一身冷汗,嚇得心臟都快跳出來了,趕緊疾走兩步,在人沖過來時,一把將人抱進懷里:“小心!”

    周圍人也唬了一跳。

    元州急從馬上跳下,飛奔過來,景璟也趕緊從身后追來,兩人異口同聲問道:“沒事吧?”

    夏樞剛剛太過開心,一時激動就朝褚源撲了去,聽到聲音才反應過來這是在外面,好多人看著,趕緊扶著褚源胳膊站好,紅著臉從他懷里退出來。

    “沒事!”他飛速看了周圍人一眼,有點不好意思,含糊地應了一聲。

    “怎么不在府里等,外面人來人往的,萬一沖撞了怎么辦。”元州皺眉,目光上下打量他的身子,見他無事,才松了一口氣。

    夏樞快速掃了他一下,見他除了臉色有點白,其他都好好的,心里也松了一口氣,為緩解窘迫,嘿嘿笑了一聲,說道:“阿娘說快要生了,要多動動。”

    “這樣動么?”元州不信,不過涉及到知識盲區,他沒太篤定,下意識看向景璟,眼神詢問。

    景璟剛剛一直在偷偷瞧他,冷不防他突然看過來,毫無遮蔽的就對上了那雙思念許久的眼睛,躲無可躲,臉騰地一下就紅了。

    元州本來還想說些什么,看見他那雙害羞又情意滿滿的眼睛,腦中突地躥入一個月之前,景璟去軍營找他,與他那個猝不及防的輕吻,當時景璟也是這么看著他的。

    腦中不自覺浮現當時的場景,想說的話瞬間忘了個干凈,元州耳尖跟被傳染了似的,暈開不自然的紅。別開眼,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壓下心頭悸動,輕咳一聲,不自然地問道:“你瘦了許多,這些日子是不是很辛苦?”

    夏樞看著他倆,眼神從窘迫變成震驚也只花了一眨眼的功夫,他從來只見過元州風流無忌以及對他管天管地的氣人模樣,哪里見過他鐵樹開花的羞窘樣子,好奇驚訝的同時,心里瞬間笑開了花,樂得恨不得在地上打個滾,拉著所有人一起看這個二哥笑話。

    他忍著笑,拉了拉褚源的胳膊,扶著他慢慢往院子里走去。

    等只剩兩人的時候,他再也忍不住,邊晃著褚源的胳膊,邊哈哈大笑起來,表情賤兮兮地湊近褚源,嘴巴叭叭道:“你是沒看到,剛剛二哥哈哈哈哈……他竟然哈……”

    突然,他笑聲停住,像是想起了什么,僵著臉,抬起眼,慢慢朝褚源眼睛看去。

    褚源側著耳,都做好了架勢,打算聽他一頓活靈活現、嘰里呱啦的編排打趣元州,結果等了幾息,都沒聽到他吭聲,眼睛下意識朝他臉上看去,然后就對上了對方瞪得溜圓的眼睛。

    然后夏樞就做了一個讓褚源此時無比驚愕,此后想起來一次就忍不住笑一次的動作——他猛地捂住了臉,一蹦三尺遠——當然,褚源及時拉住了他,沒讓他蹦成功!

    夏樞:“……”

    夏樞的臉一下子紅透了。

    褚源看不見他的臉,卻能看見他手遮不住的紅的發亮的耳朵,笑意瞬間在眼睛里氤氳開。

    他忍著笑意,手指輕移,捏了一下夏樞發燙的耳朵,打趣道:“怎么,害羞了?”

    第305章 【VIP】 …………

    夏樞當然害羞了。

    褚源剛離開時, 他曾想過好多次,等褚源回來時,眼睛好了, 會不會對他的容貌形象有落差感, 會不會就沒那么喜歡他了,所以,他要不要以英姿颯爽、霸氣側漏的姿態出現在褚源面前, 給他留下一個美好且深刻的印象,先在褚源的心里定下白月光朱砂痣的位置。只是后來平遠鎮被異族人圍攻, 他一直操心憂慮, 心思全在解困的事兒上,就把這茬給忘了。

    今日早上醒來,夏娘告訴他, 說戰事昨晚已結束, 異族人活著的全部被俘虜, 褚源怕晚上回來太晚耽誤大家休息,就在軍營里待了一晚, 上午就會回府。夏樞聽到這個消息很高興,胃口大開,連粥都多吃了一碗。飯后, 他隱約覺得自己似乎忘了什么重要的事,剛想要思考一下,不知道小崽子們是不是感應到了他的情緒, 也很激動, 在肚子里狠狠地動了幾下小拳腳,疼得他半晌沒緩過神來,把思考的事兒也拋到了腦后。

    等褚源那張幾個月沒見的俊臉出現時, 夏樞已激動的忘了所有,甫一碰面,就朝著心心念念的大美人撲了去。

    然后就是在這樣那樣的事情打岔之下,夏樞不僅把之前的打算給忘的一干二凈,還忘了褚源服下宋大夫制的解藥眼睛恢復后就能看到他,整一個放飛,留給褚源的不僅不是預想中的霸氣側漏、英氣颯爽的初印象,還是一副賤兮兮、齜牙咧嘴嘲笑他二哥的搞怪嬉皮模樣。

    夏樞何止是害羞,他尷尬得都恨不得用腳趾給平遠鎮再建一道城墻。

    臉皮厚得刀槍不入的他,第一次想捂住臉,強迫褚源把剛剛的事兒都忘了,全部推翻重來一遍。

    那感覺,簡直了。

    不過重來明顯不可能,而站著被人調侃也從不是夏樞的性格,在感覺褚源捏著他耳朵的手一路不停向下,想要抬起他的下巴時,夏樞不管了,移開臉上的手,一把抱住褚源,腦袋往他懷里一拱,就開始破罐子破摔了。

    “我不管,反正你得說我是天下第一最好看、最颯爽、最霸氣的雙兒!”

    很胡攪蠻纏,很理直氣壯,也很不要臉!

    褚源捏了捏他的耳垂,瞧著他在自己胸前拱來拱去,就是躲著不露臉的模樣,壓下嘴角的笑意,忍不住想要逗逗他:“如果我說不呢?”

    夏樞一下子呆住,趕緊從他懷里抬起腦袋,震驚道:“你負心了,不喜歡我啦?”

    褚源嘴角一抽,一把捏住他的臉,咬牙切齒道:“你個只看臉的,還敢編排我!”

    “你以為誰都和你一樣膚淺。”褚源使勁揉了揉他的臉,這些日子夏樞胖了些,臉頰肉肉的手感很好,褚源都有些愛不釋手,他道:“臉皮有什么好的,年華老去,容顏再好也會枯萎變丑,哪里及得上有趣且心意互通的靈魂。”

    “二哥就和我一樣只愛美人!”夏樞這次有了審美同盟,很有底氣,說道:“再說了,你這么好看,以后就算變老也不會丑,肯定是最好看的老頭兒,我看著都能多吃兩碗飯,哪里不好啦!”

    褚源:“……”

    這顏控真是沒救了!

    而且,褚源有點手癢,想揍二舅哥!

    “那我是不是還得說謝謝你夸獎啊!”褚源有點無奈,“再者……”

    他想起十四歲和夏樞的初遇,胡擼了一下夏樞的后腦勺:“你是不是對最颯爽、最霸氣有什么誤解?”

    從一相遇,夏樞就是個善良可愛的小流氓,雖然他自稱“霸王”,但和霸氣沒一點關系。后來成婚,褚源也是被他的靈動與活力所吸引。

    在褚源眼里,沒人不會被夏樞吸引,特別是現實里的夏樞比他腦海里描繪的更靈動可愛、健康漂亮。褚源都能想象在他看不見的時間里,肯定有很多人曾覬覦過夏樞的燦爛明亮。但無論什么樣的夏樞,都與最颯爽、最霸氣這樣冷硬單一的形象無關。

    他道:“如果沒有眼疾,可以記下你的容貌,我可能會在見到你的第一眼就想盡辦法把你帶回家,與我長久相伴。”

    夏樞來不及為失去褚源眼中“最颯爽”“最霸氣”的形象而失落一下,就被震住了,他抬起頭,難以置信地看著褚源:“你這眼光,跟眼瞎了也沒什么區別啊。”他那個時候就是一只黑皮猴子樣啊!

    褚源:“……”

    褚源磨牙,他這次想收拾媳婦了!

    好在夏樞反應快,看到他緊繃了腮幫子,就哈哈大笑起來,抬腳沖著褚源的臉“吧嗒”幾聲,重重地吻了好幾下,插科打諢道:“恭喜咱們安王通過此次考驗,知道安王最喜歡我,我和崽子們就放心啦!”說著,還挺了挺肚子,裝模作樣地拍了拍肚皮。

    褚源頓時氣也不是,笑也不是,哭笑不得,他故作兇狠地捏了一下夏樞的臉蛋,對著還在肚子里的小崽子們一臉嚴肅道:“以后敢調侃你們小爹,小心挨阿爹收拾!”

    夏樞:“……”

    第306章 【VIP】 …………

    插科打諢一番, “初次”見面的尷尬感與幾個月未見的生疏感逐漸消散,往日的熟悉感、親昵感又回來了。

    褚源扶著夏樞在院子的游廊上坐下。夏樞有很多話想問,比如遷墓之事處理完了么, 馮家兄弟們現在是個什么情況, 還有臨遠鎮的情況……

    不過見褚源神色略有疲憊,夏樞便沒開口,只配合坐在那里, 放松了身子,任褚源半攬在懷里, 夫妻倆頭挨著頭, 相互依靠著。

    “他們鬧你么?”安靜地靠了一會兒,褚源怕累到夏樞,便坐直身子, 一手攬著他的肩, 一手小心翼翼輕撫他隆起腹部, 輕聲問道。

    “嗯。”說起這個夏樞就有話說,憤憤委屈道:“早上還鬧了一頓, 本來我還想讓你見到我第一眼,就被我的英姿所迷,結果他們一鬧, 就給我鬧忘了,然后……你還取笑我。”

    褚源趕緊收起露出的笑意,咳了一聲, 微斂表情, 認真道:“我沒有取笑你……”

    頓了一下,稍有些不自然地道:“只是覺得你有些可愛。”

    夏樞臉頰倏地一下紅了。

    他忍住羞意看向褚源那張俊美的臉,不曉得是不是隨心和解藥的作用, 那道在定南郡被劃的傷疤已沒了痕跡,整張臉恢復如初,不,應該說是變得比之前更加俊美逼人。

    昔日無神的眼眸此時星光點點,白皙無暇的肌膚在陽光下散發著冷白光澤,讓人忍不住想要湊近嗅上一嗅,看是否散發幽幽冷香,還有緋紅潤澤的唇……

    夏樞心跳如鼓,情不自禁地舔了一下干澀的唇角,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忍不住靠向褚源,既有些羞澀又有些大膽地道:“褚源,我想親親你,可以么?”

    夏樞身上有一種明亮又坦蕩的氣質,褚源說不上來為什么會對這種氣質著迷,但只要夏樞在身邊,他都只想擁他在懷,恨不得永遠也不分開。

    他并不是個欲念重的性子,對夏樞,他有欲念,但更多的時候只想靜靜地抱著他,聽他說說話,兩人僅是依在一起,時不時閑聊兩句,褚源都覺得歡喜與滿足。

    不過,當夏樞紅著臉,眼神里充滿了對他火熱的渴望時,褚源就是無情無欲的神,也會忍不住怦然心動,欲念沸騰,只想變身壞人,做一些欺負夏小樞的事情,讓他這樣的眼神永遠為他停留,因他綻放。

    “好。”褚源喉結滑動了一下,不待夏樞動作,便低下頭,唇輕輕貼在小流氓柔軟的唇上。

    一股電流瞬間在兩人唇間躥開,夏樞身子一震,腰剎那酥軟了下去,如果不是褚源及時攬住他,他可能都滑溜到地上去了。

    夏樞這下不止臉上爆紅,連脖頸都紅成了一片。

    褚源輕笑一聲,在夏樞惱羞成怒前,含住他的唇輕吮了一下,夏樞一顫,瞬間忘了小插曲,重新沉迷于褚源的美色之中,情不自禁地微張開唇進行回應,胳膊也不知何時抱住了褚源的脖頸,兩人交頸深吻。

    …………

    等夫妻倆稍解幾個月未見的相思之苦之后,便相互依著,開始聊著分開以后雙方身上發生的事情。

    夏樞把遇襲、李云霽求援以及異族人圍城的事粗略說了一遍。

    他道:“異族人圍城,我沒有離開平遠鎮這事兒,你別怪王衍,他有安排人要送我離開,不過我看情況不合適,就拒絕了,決定留下。當然……”

    他笑了一下,眼神帶著些驕傲與信任地道:“事實證明,我的選擇也是對的,我們不僅削弱了異族人近半戰力,還守住了靖遠鎮后面幾個月的糧草,最終等到了你們的回援。”

    褚源昨晚就從王衍那里了解了這段時間發生的事。

    褚源了解夏樞,知道夏樞機敏聰明,判斷力與決斷力不在任何男人之下,也知道他的脾氣倔,別人是左右不了的,所以離開時就交代了王衍,如果王妃有別的安排且堅持,就不用管他的事先安排,一切聽從王妃指令。

    當然,王衍是個老油條,該說的話還是要說,匯報之前,就先為沒送王妃離開,置王妃于險境的事向他請了罪。褚源事先有命令,且平遠鎮最終得以守住,夏樞也全須全尾,自不可能罰他,只象征性的敲打兩句,便讓他等著之后的封賞。

    褚源沒想到的是,夏樞竟然還為王衍說話,看樣子,王衍沒有把他走之前的安排全部告知夏樞。

    不過,稍微思索一下就想通了,王衍這類武將,大多對女人和雙兒這些弱勢人群不怎么看得起,也不怎么有耐心,可能事先也沒把自家王妃放在眼里,并不想把決定權給王妃。之后的事,可能是王妃的決斷與王衍自己對情勢的判斷一致,他才有所改觀,聽了王妃安排。后面王妃爆出皇后命,與馮顯等人斡旋,又果斷利落處置張舟等人,收服運糧隊伍,為平遠鎮解決隱患,增加戰力,幫忙度過難關,王衍自是心生拜服與畏懼,不敢再有輕視之心。

    褚源想著手下人的心路歷程,眼睛打量著夏樞的臉,越看越覺得夏樞無一處不好,無一處不符合心意,忍不住低下頭在他額頭上輕吻了一下,然后把人抱進懷里,嘆道:“雖然有自夸嫌疑,但見他人待你,總覺得自己慧眼如炬,能第一眼就察覺你的不同。”

    夏樞:“……”

    他想吐槽自家夫君雖然現在看得見,但之前就是一個瞎子,八竿子也挨不著慧眼如炬這個詞。還有,自家夫君的臉皮竟然開始向他發展,自夸起來不臉紅了,真是奇觀。

    不過怕褚源收拾他,夏樞老實地吞下吐槽的話,抬頭在褚源下巴上親了一口,嘿嘿笑道:“我也是,見到美人第一眼就先下手為強,我可太有眼光啦。”

    褚源嘴角抽了一下,想起他只看臉的性子就有點頭皮發麻,趕緊轉移話題,問起了其他事情。

    他道:“王衍匯報的時候,說運糧隊伍是你不費一兵一卒收服的,對你佩服不已,不過他卻不知詳細過程。我有些好奇,你是如何收服他們的?”

    夏樞沒想到褚源會這么快問這個,瞬間有些心虛。

    他還沒想好該怎么告訴褚源,家里的錢全被他拿去安撫、分化以及收服人心,化解平遠鎮危機了。現在平遠鎮成功度過危機,他們卻開始進入經濟危機了。

    不過想到伸頭一刀縮頭一刀,遲早也要說這個事情,就干脆豁出去了。

    “褚源……”他一把抓住褚源的手,緊緊握著,然后露出一個乖巧的笑容,討好笑道:“我要和你說一件事哦,你可以生我氣,但不能生太長時間。”

    褚源:“……”

    他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不由得坐正身子:“你說……”

    “就是那個……”夏樞一邊拿眼神偷瞄褚源神情,一邊吞吞/吐吐:“你手里還有錢么?咱們賬上的銀錢,全花光了……一文不剩。”

    褚源:“……”

    …………

    褚源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問元州這個二舅哥借銀錢。

    元州也沒想到,聽他說完來意,愣了一下,就捶著枕頭大笑起來。

    “你也有今天。”他笑得傷口疼,卻依然大笑不止,肆無忌憚的很。

    褚源臉色微黑:“看來姑姑收拾你收拾得太輕了。”

    這下換元州臉色微黑了。

    昨日夏娘回來,逮著元州就是一頓揍,然后褚源才知道這貨離開平遠鎮時,竟然什么安排都沒與小樞他們說,害得小樞他們什么都不知道,乍一聽見他出事就以為是真的,焦心悲慟之下動了胎氣,差點出事。

    如果不是這貨舊傷未愈半途暈倒,嚇得小樞眼淚汪汪,褚源也要忍不住出手收拾他了。

    “所以,你到底有沒有銀錢?”褚源黑臉問道。

    夏樞快要生了,生完之后還要補身子,這一段時間,不說下人月錢,就是夏樞身上的花銷都是斷不能少的。可惜安縣的家當沒帶來,離開京城奔赴北地時舅舅與舅公私下給的十萬兩,除了收買人心的,剩下都給夏樞管了,他身上留的不多,也沒藏過私房,這么一來,手里就沒什么錢……所以在高溪等人送銀錢過來之前,就只能從別處借一些,暫時度過眼前難關。

    這一次,不說元州沒想到,就是褚源也沒想到不過是出一趟遠門回來,自家會變得一貧如洗。

    實際上前世今生兩輩子,這是褚源第一次缺錢。上一輩子,哪怕是在逃亡,他也沒缺過銀錢,頂多是世道大亂,有銀錢也買不來糧食罷了。

    褚源現在想一想要借錢,就有一種不真實感與窘迫感。

    當然,想起自家小流氓的巧合操作,又有一種哭笑不得之感。

    “錢當然是有的啊,為了小樞,你要多少給多少!”元州被他揭底雖然不爽,但到底心虛。

    “不過……”他看著端莊持重的褚源,忍不住想要捉弄,吊兒郎當地挑了挑眉:“借之前,先叫幾聲好二哥聽聽!”

    褚源:“……”

    褚源想想自家媳婦,再看看眼前人,不得不感慨不愧是一家人。

    不過媳婦這樣是可愛,二舅哥就有些礙眼加辣眼了。

    想罷,他干脆站起身,轉身就走。

    “哎,哎,你上哪里去,叫一聲嘛,叫一聲就給你。”身后元州忙呼喚他。

    褚源信他才有鬼,懶得再給他半個眼神,頭都不回,直接去找了景璟。

    “兩萬兩夠么?”景璟很正經,也果然有錢,一聽他借錢,立馬拿了銀票給他。

    “夠了,多謝。”褚源心道還是褚家人靠譜,剛想說歸還日期,就聽景璟狀似不經意的問道:“這么多,是有什么要緊事么,要我瞞著小樞哥哥么?”

    褚源:“……”我現在又不瞎了,你那打探的眼神還能再明顯點么?

    而且,真讓你瞞,你就會瞞,不會告訴你小樞哥哥么?

    褚源想到他往日的操作,心想還是得了,自家表弟哪里算得上靠譜,這心眼子多的,也就小樞和元州看不出來,覺得他單純可愛,全被他蒙了去,一個真心愛護,一個明顯動了心,把全部家當都送上了。

    看來看去,也只有自家媳婦最靠譜,最合心意。

    想了想,褚源干脆拿了銀票,回去找自家媳婦了。

    趁著事情還沒來,先多陪陪自家媳婦。

    第307章 【VIP】 …………

    接下來的幾日, 褚源除了去書房見一些人、處理一些公務外,剩下的時間全部陪著夏樞。也是這個過程里,他才知道夏樞陽光燦爛的外表下, 吃了多少懷孕的苦。

    腿腳浮腫, 腰背酸痛,不能長時間坐,也不能長時間站, 連長時間躺著也不行,小腿會時不時抽筋, 肚子也會時不時陣痛, 夜晚幾乎睡不了安穩覺,常常被疼醒,偏偏他大著肚子一切都不方便, 如果沒人在跟前幫忙, 他就要一個人拱著腰, 忍著痛楚,咬牙熬過那一陣。

    大夏天的天氣熱, 房間里熱氣不散,等他熬完,渾身都會大汗淋漓, 哪怕衣裳時時勤換,澡也時時勤洗,后腰往上還是長了半背的痱子。因為懷著孩子, 藥不敢亂用, 痱子就也不能治只能忍著,結果就是痛癢之下,讓他躺臥站都難受, 幾乎沒有一刻舒坦。

    褚源親眼見到他吃苦,心里的憐惜哪里忍得住,蹲下身子,將他的腿輕輕抬起置于自己膝蓋上,一邊按摩,一邊心疼道:“這一胎生完,咱就不生了。”

    夏樞哪怕喜歡孩子,現下孩子沒生出來,他又正在受苦中,心里自然沒有生二胎的想法,抿了一下唇,小聲道:“萬一是兩個雙兒呢?”

    褚源能接受么?

    之前褚源雖然說過不在乎孩子什么性別,但那個時候褚源眼睛盲著,哪怕把永康帝父子殺了,也沒可能登上最高位置。現下,他的眼睛好了,自然是有了可能,后嗣性別就很重要。

    褚源垂眼摸摸夏樞腹部,小崽子似乎知道阿爹在和他玩,伸出小拳頭隔著肚皮和褚源的手碰了碰。褚源神情一下子柔了,纖長睫毛動了動,眼中泄露出些許情緒,他道:“雙兒就雙兒,不差兒子什么,我們好好教養就是。”

    這下夏樞是真有些驚訝了,他打量了一下褚源的表情,見他不是在哄人,不由得有點懵,隱隱覺得哪里不對。

    不過現階段他渾身難受,懶得去多想,再加上褚源對孩子沒性別要求讓他瞬間少了壓力,心情很好,于是也不去自尋煩惱,干脆不想了,開心笑道:“好!”

    等褚源揉完腿,和孩子互動一番后,夫妻倆便如同在安縣時一樣,一個手指輕撫琴弦,緩緩琴音流出,一個依著對方的肩,聽著悠揚琴聲,雙眼放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一些不著邊際的天。

    “褚源,我給孩子想了兩個小名。”

    褚源只擬了兩個大名,小名還沒考慮過,不免有興趣:“叫什么?”

    “大鵝和花花。”夏樞從他肩上離開,兩人臉對著臉,他表情得意:“怎么樣不錯吧,不管兒子還是雙兒都可以用。”

    褚源手指一抖,差點沒把琴弦給勾斷了。

    他穩了穩情緒,壓住嘴角的抽搐,委婉道:“……挺有個性的,不過是不是有點少,不如再多想幾個?”

    夏樞覺得有點難,他道“大鵝是家里最勇猛的動物,可以看家護院,想不到比它更霸氣的了。至于花花……”

    夏樞頓了一下,情緒沉下來:“之前我有過一只狗狗,它花色黑白,身姿卻勇猛,阿爹見它救了我,給它起名叫花花,把它也養了,讓它陪著我一起長大。后來它老了,我把它埋在惠河邊,又在埋它的時候認識了你。它雖然是一只狗狗,但和我特別投緣,與親人相比也沒什么區別了……我就是有點想它。”

    夏樞越說聲音越低,最后幾個字幾乎有些哽咽。

    褚源看著他傷感的模樣,沉默片刻,將膝上的琴放在一邊,伸開胳膊一把將夏樞攬進懷里,下巴輕輕抵在他的發頂,手慢慢撫著他的背,視線望著半空,沉默了一會兒后,輕嘆:“花花這名不錯,另一個叫圓圓吧,花好月圓,正好應了他們出生時的景。”預產期六月中旬,如果是晚上的話,正好是花好月圓之夜。

    雖然媳婦裝可憐,但“大鵝”是萬萬不行的,不然孩子懂事后說不得得以下犯上,數落他們這對爹爹不靠譜。

    “……萬一是兒子,圓圓不合適吧?”夏樞試圖挽救:“大鵝多霸氣,李留還叫驢子呢。”

    褚源:“……”

    想起媳婦當初給他自己起的“霸王”,他嘴角一抽:“那你呢?”

    “我叫……”夏樞話到嘴邊突然反應過來,臉蛋瞬間通紅,一把抓住褚源的衣領,腦袋拱進他的懷里,啊嗚一口咬了上去,憤憤道:“我叫這個!”

    褚源忍不住笑起來,垂眼瞧著他紅得發亮的耳尖,伸手捏了捏,正欲說些什么,眸色突然一黯。

    夏樞隔著衣衫對著褚源的胸口就是一頓咬,結果褚源像是沒知覺,一動不動,夏樞咬了一會兒覺得沒意思,就哼哼唧唧抬了頭,然后就被褚源眸子里翻涌的欲念嚇了一跳。

    他下意識想后撤,但沒撤動,人被褚源緊緊摟在懷里,半點都動彈不得。

    “你……”他眼神顫了顫,想說句什么,只是還不待開口,眼前就是一暗,高大的身影壓下,唇被撅住,呼吸瞬間被奪了去。

    半晌后,等兩人分開,夏樞已是暈暈乎乎地趴在褚源懷里的狀態,好一會兒,才迷迷瞪瞪的回過神來。

    他氣呼呼地瞪著褚源。

    褚源濃稠的視線在他紅腫的唇上以及潤得幾乎要滴水的眼眸上掠過,意味深長的笑了一下,湊近他耳邊,聲音暗啞撩人:“其實想了想,大鵝也不錯。”

    夏樞:“……”

    如果不是懷著孕沒辦法,他一定要好好的欺負回去,要褚源好看。

    夏樞盯著褚源那張勾引人犯罪的臉,憤憤地想!

    …………

    孩子們最終也沒能獲得“大鵝”這一小名——夏娘回來后,一聽說是褚源同意的,二話不說就讓褚源面壁思過去了。

    當然,本想看雙婿笑話的夏海也沒能逃過,生無可戀的聽了自己老婆一頓訓。

    “狗蛋兒是能起給雙兒的名字么?”

    “其他小伙伴肯定沒少嘲笑,小樞怎么見人?”

    “狗蛋兒狗蛋兒,你自己喊喊,能叫得出口么?”

    …………

    元州不想笑話小弟,一邊默念我是最好的二哥,一邊攬住景璟的肩,試圖分散注意力,但忍了又忍實在沒忍住,噗嗤一聲就笑了出來。

    他余光掃到夏樞正在瞪他,趕緊趴在景璟肩上,試圖遮掩,但笑這玩意兒越忍越憋不住,人笑得一抽一抽的,連帶著景璟都晃晃悠悠、站立不穩,動靜越鬧越大,越鬧越顯眼。

    景璟低著頭,看不清臉,也沒發出聲音,但一抽一抽的肩膀表示——他也沒憋住。

    夏樞囧得面頰通紅,恨不得揍一頓元州之后,找個狗洞鉆了。

    嗚嗚嗚……現在不止阿爹,所有人都知道他叫狗蛋兒了。

    好想揍元州,然后腳趾挖個城池,把自己埋了,再也不見人了。

    …………

    一家人吵吵鬧鬧的很熱鬧,時間也在無聲無息間來到了夏樞發動的日子。

    夏樞這一胎是雙胎,夏娘為防萬一,已經提前兩天和軍營那邊告了假,就在家里陪著夏樞。

    穩婆也早早地請了來,和夏娘、丫鬟們配合著演練了兩次接生流程。

    那穩婆還是第一次遇見這種事先要求演練的主顧,知曉夏樞這個王妃的第一胎極重要,也不敢敷衍,打起精神配合了兩次,還努力回想之前接生的經歷,把生孩子可能會遇到的各種突發狀況都列出來,由王府這邊做好應對措施。

    于是,在準備充足的情況下,夏樞在經受了一天一夜的痛楚后,于六月十六日晚上子時前,順利生下了他與褚源的兒子與雙兒——李元昭與李夏初,小名花花與圓圓。

    大名承載著對長輩的感激與懷念,小名求一個花好月圓的美好愿景。

    兩個孩子,從出生就被寄予了所有人的愛。

    孩子生下來之后,褚源和元州也忙了起來。兩人不再留在平遠鎮,而是去了綏遠鎮,處理異族人剩下的事情。

    景璟重新管起了家,夏樞則是安心家里坐月子。

    直到一個月后,也就是七月十五中元節那天,王夫人,不,應該說還有侯爺褚霖……的尸體的到來,帶來了一個讓所有人都吃了一驚的消息,打破了一切平靜!

    第308章 【VIP】 ……

    彼時花花和圓圓的滿月宴剛結束。

    元州、景璟在前院幫忙送客, 夏樞和褚源哄睡樂了一天的崽子們之后,交給奶娘們守著。兩人從育兒房出來,還沒走過轉角, 就見到了神色驚慌、踉蹌跑來的景璟。

    “小樞哥哥, 出事了……”

    夏樞心中一跳,剛想問怎么了,就見到他身后本該在臨遠鎮的褚洵以及隨皇帝南逃的王夫人, 一個風塵仆仆、目露哀痛,一個頭發花白、呆滯蕭索。

    “阿姐被人抓走了!”褚洵一開口, 就是個驚雷, 嘴唇顫了顫,眼中霎時充滿了淚,嗓音艱澀道:“阿爹他……去了!”

    夏樞腦中倏地空白, 一瞬間天旋地轉。

    “小樞!”褚源來不及悲慟, 忙伸手攬住他。

    王夫人原還神色麻木空洞地由褚洵扶著, 褚源的聲音似是驚醒了她,尖叫一聲, 就朝褚源撲去,眼淚大顆大顆往下掉,神色悲戚欲絕, 眼神卻狀若瘋癲:“求你救救你舅舅,救救眉子!我求你救救他們啊!我下輩子給你當牛做馬,求求你救救他們!”

    然后不等人反應, 就沖著褚源腳下砰砰幾個響頭。

    一眨眼的功夫, 額頭就血肉模糊,鮮血淋漓。

    一道道鮮血和著淚水,幾息間爬滿了她的臉, 看著猶如地獄出來的瘋子。

    眾人皆是大驚。

    “洵兒!”褚源攬著腿軟往下滑的夏樞,躲避不及,被磕了個正著,不由得高喊一聲。

    褚洵這才從驚愣中回神,趕緊去拉王夫人,痛苦道:“阿娘,阿爹已經去了,你這是做什么,快起來!”

    “都是我的錯!”王夫人卻置若罔聞,掙開褚洵的手,抓著褚源衣擺,滿面瘋狂與絕望:“有什么報應就沖著我來,求你救救他們,求求你!”說著,竟是還要去磕頭。

    “阿娘你不要這樣……”褚洵心中大慟,再次去拉王夫人。

    王夫人卻似陷入情緒,不僅對褚洵的話仿若未聞,還一把推開他,力道之大,推得沒有防備的褚洵直接摔倒在地。

    她一邊哭,一邊緊抓著褚源的衣擺,慌亂無措道:“都是我的錯,我去死,你把過往都勾銷重來好不好,你舅舅和眉子都是無辜的,我死了換他們活……”

    說罷,從懷里掏出一把匕首,扭頭就朝自己脖子上抹去。

    “阿娘……”褚洵驚叫一聲,卻因連續幾日日夜不休的趕路,體力殆盡,被王夫人剛剛的一推摔在地上,根本來不及阻攔,只能連撲帶爬地朝王夫人抱去,目眥俱裂地看著那把匕首朝她脖頸劃去。

    而褚源在看到匕首出現的一剎那,下意識轉身以背護住夏樞,等他反應過來王夫人不是要刺殺,而是要自殺時,已經來不及。

    景璟本身離的最遠,更是阻攔不了。

    眼看那匕首就要挨到脖頸,王夫人就要亡命當場,一枚銀針突然出現,“叮”的一聲擊中匕首。匕首“咣當”落地,王夫人也被褚洵抱住腿,踉蹌幾步,軟癱在地。

    “阿娘!”褚洵嚇瘋了,把她護在懷里,痛苦道:“阿娘,你干什么,你不要干傻事!”

    王夫人好似沒聽見,愣愣地看著打掉她匕首的人,尖叫著就撲了上去,眼眸血紅,滿臉憤恨,恨不得生吞了來人一樣,只是褚洵攔住了她,剩她徒勞地撕抓著空氣,歇斯底里地哭道:“是你,是你搶走了我的女兒,你還我女兒,還我女兒……”

    夏娘看著王夫人,眼神復雜難辨。

    印象中的王芙還是幾年前保養得宜、妝容得體的貴婦模樣,雖然偏執但生龍活虎、斗狠起來能掀翻褚霖的頭蓋骨,哪曾想再見她會是這副蒼老瘋癲之態。

    哪怕再不喜歡王芙,看到她現在模樣,夏娘心中也不覺開懷,只覺沉重與悲哀。

    不過心中如何波動,面上都未表現,夏娘冷冰冰道:“憑什么?你一心尋死,對眉子好不了幾日,憑什么要還你,讓孩子以后沒爹沒娘,受那孤苦無依之痛,寄人籬下之苦。”

    王夫人突地安靜下來,愣愣地看著夏娘,半晌,像是明白了她的意思,臉色兀地一變,掃了一眼地上泛著冷光的匕首,趕緊一把踢開,看著夏娘,慌忙保證道:“我不死了,你把孩子還我,還我!”

    “你好好的清醒過來,我就還你。”夏娘神色緩了緩。

    王夫人眉頭一皺,看著夏娘,越看越覺得不對:“不,不是你……”

    她趕緊向四周看去,視線掠過褚源時,似是想起了什么,猛地頓住:“是你……”

    她的神色瞬間絕望,看著褚源,滿面哀求:“眉子被人抓走了,求你救救她!”

    她說著,神色又恍惚起來,喃喃道:“你不會救她的,我給你爹娘償命,我償命你去救眉子,你去救她……”

    說著,竟是又有了死志,掙開褚洵,要去撿地上的匕首。

    如此反復,讓在場眾人心驚不已。

    此時大家已隱約看出,她怕是心神錯亂,瘋了。

    褚洵強忍著淚水,緊緊地抱住不斷掙扎的王夫人:“阿娘,你別這樣好不好!”

    王夫人掙了好幾次掙不開,就尖叫起來,揮舞著胳膊,悶頭蓋臉地朝褚洵臉上撕抓而去,不過眨眼功夫,褚洵的臉上就被摳劃出了幾道血印子。

    褚洵心中更覺悲慟。

    眼看著王夫人力道越來越大,褚洵也不阻攔,任憑臉上被抓得鮮血淋漓,夏樞實在看的不忍,上前一步,對著王夫人的脖頸就是一手刀。

    然后瞬間就安靜了。

    激烈掙扎的人雙眼一閉,在全場的靜默中暈死過去。

    …………

    侯爺褚霖的葬禮最后辦得很簡單。

    夏日天氣炎熱,侯爺死去多時,尸體也早已腐爛,夏樞這個手中見過血的,看到尸體狀態的一剎那,都沒忍住膽寒與反胃,晚上做了噩夢,也不知道做了幾十年千金小姐、貴族婦人的王夫人是如何在瘋癲狀態下,不離不棄,拉著草席粗裹的侯爺摸到人生地不熟的平遠鎮的。

    很多時候有些事情不能細想,一細想就是種殘忍。

    因著這種情況,葬禮不適合再拖下去,沒等親戚朋友齊聚,褚源和褚洵就一切從簡,把葬禮給幾日內操持了。

    過程里,王夫人醒來過,發了一次瘋,哭求褚源去救侯爺和夏眉,還一頭撞向床柱,幸好夏娘給及時攔了一下,沒讓那一撞造成致命傷害,叫她當場殞命。

    夏娘見她不怕冷臉威脅,也不聽溫聲勸說,只會自說自話進行自殘,沒辦法就找了繩子綁住她四肢,還在她床頭和里側塞了軟墊,安排人守著,以免她再次尋短見。

    褚源在靈堂被下人通知匆匆趕到時,她被捆在床上,不停掙扎,已打翻了好幾碗藥,床上汁水淋漓亂成一團,她披頭散發,尖叫的嗓音嘶啞,人都快要窒息了。無奈之下,他給了承諾,而她似乎只聽他的話,得到承諾后就安靜了下去。之后喝下夏娘喂的安神藥,睡了過去。

    之后再醒來,人是不鬧了,坐在床上,呆滯地望著空氣,時不時的或哭或笑、自言自語幾句,讓人忍不住頭皮發麻的同時,也只能無奈嘆息。

    “我明日走后,阿娘就暫時麻煩大嫂和大哥了!”褚洵神色痛楚又疲憊,臨別前略帶愧疚的拜托兄嫂照顧阿娘。

    從臨遠鎮來平遠鎮本是為參加花花圓圓的滿月宴,恭賀兄嫂,同時為兩個小生命的到來歡欣祝福,哪知道半路上會遇見自己本該在南邊的阿娘拖著阿爹的尸體踽踽獨行在北地。

    人生從大喜到大悲,用天塌地陷形容再不為過。

    雖然也想陪著阿娘,但阿娘仿若不認識他,只認準了大哥,不愿跟他走,而異族人還未離開李朝疆域,他還有仗要打,不能離開太久,只能暫時把阿娘交給大哥和大嫂照顧。

    而阿娘和大哥大嫂的關系,褚洵之前已經知道,難免愧疚。

    “你安心的去忙。”夏樞道:“夫人這里我們會想辦法幫她醫治與將養身體,不會再讓她傷害自己,你可以放心。阿姐那邊,夫人暫時未能說出誰人擄走阿姐,你大哥會安排人去查,一旦查到,就會想辦法營救。至于侯爺……”

    夏樞頓了一下,放緩聲音:“你要節哀,保重自己的身體,切莫再如前幾日那般不眠不休的傷痛哀思了。侯爺慈愛,在天之靈也希望你珍重自己,這樣才能放心把褚家交給你,由你來代他照顧保護最在意的妻女與家族。”

    褚洵幾日未曾休息,人熬得形銷骨立幾乎站立不穩,今日下午侯爺下葬時,心神大慟之下更是吐了幾口鮮血,差點暈過去。

    褚源看不得他這樣,著人給他喂了藥,摁著他休息了幾個時辰,不過休息過后他的狀態也沒見好,眼窩深陷,神情頹然,才十八歲尚未弱冠的年紀就沒了生氣,身上只有沉重與黯然。

    夏樞知道侯爺剛走,褚洵作為親子黯然痛苦很正常,走出喪父之痛也需要時間,但他不希望褚洵這般不顧忌自己的身體。

    褚洵知道大嫂是為自己好,可身為親子從未孝順過阿爹一日,阿爹就如此慘死,褚洵心里的痛和愧疚幾乎挖心噬肺。

    而阿娘只認大哥不認他,可能是他從來不成器,阿娘下意識不認為他可以依靠,瘋了之后求助都不會對著他,更讓他無地自容。

    不過想想自己現在已不是有阿爹頂著的無慮孩童了,侯府需要支撐,阿娘與阿姐需要照顧與尋找,自己不該躲在無盡蔓延的痛苦里,把一切拋給大哥大嫂去解決,而是該像個男人一樣,成熟起來,擔起自己的責任,做好自己該做的事,以后進一步把家撐起來……

    壓下對爹娘深深的愧意,褚洵垂下眼,退后一步,鄭重地朝夏樞鞠了一躬:“謝謝大嫂,褚洵謹記大嫂教誨!”

    夏樞欣慰地拍拍他的肩膀:“去和你大哥告別吧。”

    褚洵離開后,紅雪就進了門。

    夏樞打量她鎧甲加身、利落干練的著裝,玩笑道:“如果不是你我熟識,我還以為是哪家的英俊小將軍呢。”

    紅雪面上有些羞澀,兩人閑話幾句后,她咬了一下唇,站起身來,朝著夏樞突然單膝跪下:“王妃往日待紅雪極好,紅雪本不該再拿自己的事煩擾王妃,只是異族人尚在李朝境內撒野,紅雪不甘他們踐踏過我朝百姓后還安然無恙,此次前來,是厚顏想請王妃再幫忙一件事情。”

    夏樞稍有些意外,不過想想紅雪曾經閑聊過的夢想以及她現在眼中堅定的光芒,又覺一切順理成章。

    他道:“你是想隨褚將軍一道前去臨遠鎮鎮殺敵。”不是疑問而是陳述。

    “是!”紅雪的聲音鏗鏘有力,眼中迸發著極強的戰意,自信道:“經平遠鎮一戰,紅雪自認殺敵能力不弱于大多同袍,想要再上戰場,為王爺王妃,為軍中將士添一份助力。”

    夏樞想說戰場上刀劍無眼,把危險擺一擺,讓她深思熟慮之后再做決定,但看著她自信的目光,昂揚的活力,再對比曾經那個黯然自艾的她,突然覺得什么都不用說了。

    不過平遠鎮之前情況特殊,他又有話語權,安排女子上戰場,其他人不能也不敢質疑什么,其他鎮不一樣,若真安排女子去,軍中情況不好說。

    再者女子雙兒沒有做官的例子,倘若紅雪掙了軍功,該如何封賞?

    總不能讓她冒著生命危險掙得功勞,卻什么也得不著。

    這么一想,夏樞就發現事情有些復雜了。

    略沉思了下,他問:“王爺是如何說的?”

    夏樞想知道褚源的態度。

    “王爺說此事牽涉甚多,不是我一腔熱血可行的。”紅雪咬了下唇,殷切看向夏樞:“王爺平日最是愛重王妃,王妃所愿王爺所行,紅雪無所求,只求可以在戰場上驅除異族人,所以厚顏懇請王妃幫忙說項。”

    夏樞被她懇切的目光看著,心中不由一嘆。

    之前平遠鎮之戰,阿爹曾與紅雪結伴而行,最開始是打算戰場上照顧一下她,但見識過她殺敵的模樣后,就改了想法。

    阿爹說,紅雪這女娃娃除了不愛惜自己外,可能是一個天生適合戰場的人,心性堅定,殺伐果斷,比之軍中大多人都強,更難能可貴的是她有極強的戰斗意志,不畏血不懼人不怕死,殺起人來狠辣果決,氣勢甚至壓得異族人都膽顫。如果加以培養,未嘗不能為將,因她不僅讓異族人犯怵,還能讓自己的隊伍士氣大增,純是男人的隊伍最終竟是隱隱以她為首,聽她號令,團結協戰。

    能靠自己的能力壓服敵人,獲得同袍認可,她就不是普通人。

    想到這里,夏樞不免有些惜才,思考片刻,說道:“既然你有心,那我就助你一助。不過這事有些麻煩,我也不能保證可以說服王爺。你要有心理準備。”

    紅雪眼睛瞬間一亮,忙道:“我心里都明白的,這事兒成與不成需要許多考量,王妃助我,不論結果如何,我都會感激王妃。”

    夏樞點點頭,與紅雪又說了幾句話,告訴她晚點會著丫鬟過去告知她結果,讓她回去先準備著。

    之后夏樞去看了兩個崽崽,陪著玩了半個時辰,等崽崽們睡著,又回到寢房。

    褚源還未回來,夏樞尋思可能是與褚洵的事情還沒談完,就讓人準備水,先行沐浴洗漱了。

    褚源回來的時候已經戌時末了,夏樞靠在榻上看書,書卻落在手邊,頭一點一點的,不斷下墜,差一點就要磕在小桌上。

    “怎么不去床上睡?”褚源伸手護住他的腦袋,順勢把他攬進懷里,手臂穿過背和腿彎,一把將他抱了起來。

    失重感讓夏樞清醒了些,打了個呵欠,頭靠在褚源肩窩里蹭了蹭。

    褚源已經洗過澡,長發微濕,身上散發著一股很好聞的冷香味。

    夏樞吸了一口后,人就徹底清醒了,想起一直等褚源的原因,他道:“紅雪來找我了,她想上戰場,我覺得她能力不錯,心思也堅定,或許可以給她求個機會。”

    “嗯。”褚源淡淡應了聲,輕輕把他放在床上,伸手開始幫他解腰帶,脫外衣。

    修長白皙的手指隔著輕薄的夏衣在身上輕柔摸索,微癢溫熱的觸感讓夏樞忍不住身體微顫,脊背酥麻,人有些口干舌燥、心猿意馬。

    “好了!”外衣脫掉后,見褚源又要來脫中衣,夏樞趕緊臉皮發燙地摁住他的手:“我自己來!”

    侯爺新喪,雖然褚源沒說過,但夏樞知道他肯定要為侯爺守孝的。

    兩人之間不可能發生什么,現階段若是過多接觸,難受的是夏樞。

    明亮的燈光下,夏樞臉上的紅暈看得一清二楚,褚源盯著瞧了幾眼,突然就笑出了聲。

    夏樞的臉頓時更紅了,深為自己輕易就被褚源美色所惑而羞恥,憤憤地推開他,一邊自己脫衣裳,一邊氣哼哼地嘟噥道:“就會仗著好看勾引我!”

    不過看褚源身上連日來的沉重因這一笑散了些,夏樞心里又好受了些。

    “過來!”他將脫下的衣裳放在床頭,見褚源也脫了衣裳,便朝他張開雙臂。

    褚源頓了頓,視線在他的小身板上掃過,一點一點上移,最終落在他那雙明亮又溫暖的眼睛上。

    沉默片刻后,他依言靠了過去,卻沒有投入夏樞的懷里,而是一把將夏樞抱進懷里,高大的身體放任自己的意識,將體重全部卸給懷里人,臉埋在對方單薄而充滿力量的肩膀上,洶涌的負面情緒在看不到的角落里,肆意迸發噴射,釋放著見到舅舅尸體后積攢許久的痛苦、愧疚與恨意。

    兩人誰都沒說話,褚源的臉埋在夏樞肩膀上埋了很久。

    不過夏樞并沒有感覺到肩頭有濕意,顯然褚源仍在壓抑著情緒。

    他伸出手,輕輕撫摸褚源的背,無聲的安慰著他。

    良久之后,褚源支起身子松開胳膊,才結束了這個力重千鈞的擁抱。

    沉默了一下,他道:“紅雪所求之事,你既覺得她可用,我便應了。”仿若剛剛的脆弱沒有出現過一樣,臉色正常地摸了摸夏樞的頭發,察覺已經干了,便為他拉了枕頭,扶他躺下,嘴里則自然而然地提到了兩人擁抱前的話題。

    夏樞見他雖然依舊對侯爺褚霖之死諱莫如深,但經過剛剛的擁抱,身上那種黑暗緊繃的感覺似乎淡了很多,不由得稍稍松了一口氣。

    他抓住褚源的手,暗暗用了點力,想要給他更多力量。

    嘴上則順著褚源的話題,說道:“怎么應的這般輕易,是原本就沒打算拒絕么?”

    然后就有點奇怪:“那你為何不直接同意她的請命?”

    “馮家兄弟雖倒,軍中舊勢力依舊盤根錯節,現階段各鎮是應了我出兵合圍異族人的命令,但未必心悅誠服。安排女子上戰場,不是恰當時候。”褚源低頭看著兩人交疊的手,捏了捏他帶著粗繭的手指,反過來把他的手包進手心里。

    夏樞沒注意他的動作,一時有些發怔。

    之前褚源前往鎮關鎮為陣亡將士遷墓時,借助褚風大將軍的寶藏和旗號聚攏了一部分人心,將計就計把馮家兄弟除掉了。

    馮家舊部見此,部分人選擇投靠褚源,但大部分選擇了蟄伏,假意歸順。

    夏樞是產后褚源和他講起兩人分開之后的事時才知道,原來李云霽外出借兵時,褚源正好處理完馮家兄弟以及遷墓事宜,返程路過臨遠鎮。

    見臨遠鎮被異族人七八萬大軍圍攻,他一邊寫信向朝廷報告軍情,一邊連下幾道命令讓附近各軍鎮派人前往支援,結果之前假意歸順的軍鎮大多無視了命令,只有小部分安排了些杯水車薪的增援,如果不是平遠鎮和綏遠鎮的大部隊增援趕到,威逼一些軍鎮出兵,共擊異族人,后果不堪設想。

    當然,看到平遠鎮和綏遠鎮的增援,褚源就知道這兩鎮不安全了,再探到還有兩萬多異族人已趕往這兩鎮,褚源就猜到情況要糟,夏樞可能會有難。

    于是在把異族人趕出臨遠鎮,道路通暢之后,褚源安排了人守著臨遠鎮,監視異族人動向,自己則立馬帶兵回防。

    也幸虧他回來的及時,平遠鎮無恙,夏樞安好。

    不過經此,褚源也下定了肅清北地軍里盤根錯節關系的決心。

    只是此事并非一朝一夕可以完成,若想把一些人踢出軍中,就須多尋些有力的錯處,且舊人移位,還得有新人填補上位。

    褚源需要時間去從軍營里挑出一些有才且忠心的屬下,保證不埋沒了位置又能聽令行事,不拖后腿。

    當然,褚源意圖尋人錯處,那些不聽令的的馮家舊部未必沒有尋他把柄,一舉將他掀下去的打算。

    把一個女人安排進軍營,上戰場,是史無前例的事,很容易被關注放大。倘若紅雪被針對出個什么事,故意殘害婦人,草菅人命的帽子可能就扣他頭上了。倘若紅雪無事,還拿下軍功,也有無數麻煩,比如升職任命方面,不升職,可以扣他心胸狹窄,不容婦人,打壓有功之士的帽子,升職,就以女子之身占了軍中男人們視之如命的官位,必然會引起集體不滿。

    總之,就是很麻煩。

    不過……

    “那你為何應下?”夏樞就有些不解。

    “阿娘昔日酷愛讀書策論,常常思考若是她能像男子一樣參加科考,會拿下什么樣的功名,做什么級別的官,怎么樣處理江湖廟堂的各類事情。還在學堂時,她就有過一個想法,找一偏僻之地,開放學堂,教女子雙兒讀書,然后親自出科考題目,召大家應試,選出秀才、舉人功名的女子雙兒,為他們安排事務,讓他們做‘官’。她認為女子雙兒只要有機會,為民請命的能力不一定就比男子差。”褚源道:“前世今生所見,我頗認同阿娘的觀點。所以若是紅雪之類真的有所求,我也不會反對他們展現自己的能力,發揮自己的才華。”

    夏樞目瞪口呆,沒想到褚熙是這樣的阿娘。

    “不過。”褚源坦誠道:“我不反對不代表其他人不會。紅雪的請命很容易被人暗中操作給我制造麻煩,現階段正是合圍異族人的關鍵時期,我自不能節外生枝!”

    “所以……”夏樞接著他的話說:“你讓她以我的名義請命?”

    褚源笑了一下,心中慨嘆,夏樞真的聰明。

    他道:“她一人處于皆是男子的軍營終究不方便,洵兒回臨遠鎮是有緊急公務,她沒有,可以晚幾日再出發,這幾日可以于平遠鎮和綏遠鎮發告示,若有女子雙兒愿意同她一樣上戰場殺異族人,皆賜予宮官身份,品秩與軍功掛鉤。”

    “一則人多在軍營里可以相互照應,安全些;二則宮官是你的人,有護你之責,你之前被人刺殺,可以將此推到異族人頭上,與異域人有仇的情況下,安排宮官去殺殺異族人也算合理;三則你之前殺過異域大汗和王子,功勞卓著,加上皇后命預言傳開,誰都不會明面上故意去得罪你的人;四則解決了軍功與官職的問題,不讓人找茬,也不會寒他們拼命殺敵的心。”

    當然,有一點褚源沒說。

    王衍的陽奉陰違讓褚源發現,夏樞雖然是他的王妃,還有傳言的皇后命,但并不代表會得到他屬下的追隨與認可。

    他無事也就罷了,他一旦有事,夏樞就是人人手中可以拿捏的棋子,隨時被擺弄著命運。

    給夏樞建立一支獨屬于他、堅決擁護支持他的力量很有必要,哪怕隊伍人數不多,只要同心,也能在他出意外時護持著夏樞一段時間,說不定就能拖到生的機會到來。

    就如他的高家兄弟們一樣。

    紅雪來求,褚源當然可以直接安排好,獲得一個新的效忠,但他沒有,而是話里話外暗示王妃同意自己才會同意。讓紅雪去求夏樞,讓她把前途夢想身家命運掛在夏樞身上,接下來自然而然的效忠夏樞。

    不過這些所思所想都是褚源腦中一轉,他不會全部說與夏樞,畢竟夏樞是真心的待紅雪她們,褚源不希望這份真心被他蒙上算計的陰影。

    雖然時間不早了,但事情既已說定,紅雪現在可能還在等著消息,夏樞叫來守夜的丫鬟叮囑幾句,丫鬟很快便出去傳話了。

    解決了心頭事,夏樞睡意一下子就上了來,抱住褚源親了一口,笑著嘟噥了一句“好香”,便舒心地睡了過去。

    一夜無夢。

    第309章 【VIP】 ……

    接下來的日子, 褚源沒在平遠鎮久留,接到褚洵的信后,就動身去了前線。

    夏樞知道他之前安排的幾路糧草兵馬以及銀錢已經運送至北地。李朝這邊糧草兵馬充足, 經臨遠鎮之戰后又士氣大振, 各鎮厲兵秣馬,已準備妥當,要對異族人發動主動攻擊。

    同褚源一起離開的還有紅雪及她新招募的同袍們, 其中還包括夏晏平。

    夏晏平不是去打仗的,他要隨宋大夫到前線做軍醫。

    夏樞擔心他太小, 想把他留下, 夏娘卻制止了。

    宴平笑看著夏樞,十一二歲的小雙兒已在不知不覺間長大,樣貌只算平常, 但眉眼彎彎, 靈氣十足, 他道:“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 醫道同樣如此。宴平已確立此生理想,傳承師父、阿娘還有小樞哥哥外公、云焱阿娘的衣缽,鉆研醫術, 為自己,為長輩們,還有為許許多多受病痛折磨的病人們做些什么。所以, 要讓阿爹阿娘和小樞哥哥擔心了。”

    夏樞原就想把外公和云焱阿娘的醫術傳下去, 只是他雜事太多,要學的東西同樣也很多,沒辦法專注醫道。他還思索著招一些學徒, 阿娘幫忙開班授課,從中挑選一些天賦異稟的收做徒弟,重點培養,沒想到宴平已確立了人生理想,要鉆研醫道。

    宴平愿意堅持此道自然很好,軍營也確實是最佳的實踐地方之一,不過夏樞到底擔心他安危。

    見他堅持以及阿娘支持,夏樞就干脆也不反對了,安排了四個侍衛貼身保護,還請紅雪幫忙多看顧著些,努力去保證他的人身安全。

    于是,褚源、晏平以及紅雪就這么離開了。

    夏樞在他們離開后,就開始了繼續看書、鍛煉身體以及養崽日常。

    夏海、夏娘、元州、景璟陪他留在平遠鎮,輪流幫忙帶孩子,守著王府。

    當然,夏樞的日子也不全是舒心如意的。

    王夫人的狀態不是很好。

    她不太聽得進人言,如果褚源在,哪怕不在跟前,她也會老實安靜許多。褚源離開后,丫鬟們無意中在她面前說漏了嘴,她就又失控發瘋了。

    夏樞與王夫人沒什么大矛盾,就是脾性不太合。

    王夫人看不起他的出身教養,態度從來沒有遮掩過,而他是個傲性子,察覺之后,對王夫人自然也喜歡不起來。

    兩人的交集不多,唯一一次和諧相處是他救了褚洵之后,王夫人不想欠他人情,在褚源封王時主動過來提點永康帝可能會搞事。剩下的,都乏善可陳。

    不過夏樞始終記得,他初入侯府被廢后賜了加藥蟈蟈籠時,王夫人的那句“不要玩物喪志”的隱晦提醒。當時她語氣高高在上,眼神里也帶著諷意,提醒或許只是一時興起,但夏樞記得那一瞬的善。

    王夫人或許偏激,但并不是一個惡人。

    夏樞不反感去安撫生病的她。

    再者褚洵臨行前托付,夏樞怎么的也得看顧照料好,不能讓他阿娘受傷。

    所以在聽到丫鬟們報告王夫人又發病了時,夏樞就把崽崽們交給阿爹看著,匆匆趕到主屋。

    王夫人已從床上摔到地上,額頭上一片青紫,人如三歲小兒似的,在地上打著滾,哭嚎著要見褚源。

    她的力氣太大,丫鬟們制不住,在房間里滾來滾去,沒一會兒就把自己撞得鼻青臉腫。

    夏樞沒想過王夫人會變成這般模樣。

    印象里她從來服飾妝容精致,頗有貴婦主母風范,僅有的幾次交集里,不管狀態有多瘋,姿態都高高在上,污言惡語也只對準褚源和侯爺,對其他人雖會陰陽怪氣,但基本體面都還在。

    眼前的這個躺在地上尖叫打滾的人,讓夏樞覺得陌生又荒誕。

    他沒有直接進屋,而是站在門口,緩緩說道:“褚洵前些日子率領一支北地軍,在淮遠鎮附近伏擊異族人,取得了一場大勝。接下來,他會與其他軍鎮合作,把戰線往北推進,爭取未來幾個月消滅異族人的有生力量,把他們趕出貢山以南。”

    夏樞說著戰報,發現自己開口后,王夫人果然就停止了尖叫,雖然閉著眼看不到眼神,但人卻停下了滾動。

    不知道她是不是累了,見她不再失控掙扎,夏樞便朝屋內的丫鬟們揮了揮手,示意把她扶起來,嘴上則繼續道:“他像他祖父、伯伯、叔叔們一樣忠魂熱血,懷有保境息民之志,又繼承了他父親大氣包容的性格底色,為人處世上頗有些知過必改、兼收眾長的大家風范,所以盡管他年齡小,還未成年,但人已足夠優秀,未來可以預見的前途無量。”

    “至于阿姐……”夏樞頓了頓,眼睛掃過她的表情,不想放過任何蛛絲馬跡:“褚源已安排人去查了,但截止目前,未查到是誰擄走了她,也沒發現她的蹤跡。”

    王夫人神色沒變,仿若沒聽見一般。

    心里嘆了口氣,夏樞不再說話。

    等丫鬟們把她扶回床上,想要拿繩子去綁她四肢時,夏樞阻止了,說道:“之前就沒綁,以后也不用綁。她若再犯病,你們不必去找阿娘了,直接報到我這邊來。還有祛瘀的膏藥每日早中晚記得給她涂抹三次,不要漏了,幾日應該就會好。膏藥不夠的話就去阿娘那里領,剩下的,你們平常仔細守著便是。”

    王夫人依舊是一動不動,沒有反應。

    夏樞無奈,抬腳要走。

    不過臨行前想了想,還是開了口:“褚洵很在意你這個阿娘,你若出什么事,他一定會愧疚痛苦一輩子。臨行前他托我照顧你,是他信任我,我也會盡力給你提供一個好的修養環境,幫你慢慢恢復身體精神。只是阿姐那里,沒有線索會拖慢救她的進度,你若知道什么,還請盡快告訴我,我會盡全力去救她。”

    說完,沒看王夫人的反應,轉身就離開了。

    之后夏樞沒再回花園陪崽崽們,而是進了書房。

    書房東面靠墻有一個帶格子的書架,其中的一些格子塞著夏樞要讀的書,而更多的格子里放的是褚源的公文和信件。

    夫妻倆沒有秘密,書房共用一間,日常也總是待在一起你看你的公文,我讀我的書。

    夏樞偶爾會被褚源帶著看一些信件,聽褚源講一些公文內容,倆人相互交流一番觀點,不過夏樞很少主動去翻褚源的東西。

    也就褚源臨走前讓他接手尋一姐的探子,他才翻閱起褚源與探子們的往來信件。

    然后就發現,這些探子傳來的東西很寬泛也很細碎,大到朝廷的施政要略,小到官員家里的婚喪嫁娶、交際往來,應有盡有。

    比如六月初的信上就寫著李留五月底娶了景政的繼女,還曾夜訪燕國公府,與世子元定宴飲。

    夏樞看著信的內容,總覺得哪里怪怪的。

    不過他與大哥元定的交集不多,生完花花和圓圓后,大哥送來了燕國公府的賀禮,另外還單獨為他和兩個崽崽準備了禮物,這是他們唯一的交集。

    交集不多,就沒辦法了解其為人和想法。

    夏樞也判斷不清怪異之處,就干脆不想了,信放一邊,接著看下一封。

    然后看著看著,夏樞就有點發愣。

    信上說四月底褚源褚洵斬殺馮家賣國賊的消息報給永康帝之后,為嘉獎褚家,永康帝給身為侯府嫡女的阿姐賜婚,做二皇子李茂側妃,同時以李留年紀已大,身為長輩也要為其張羅婚事為由,給李留賜婚景家雙兒,只是燕國公以景家雙兒已是元家媳為由攔住了,此樁婚事最終未能賜成。

    看到這里,夏樞其實還是慶幸的,一是阿姐此時雖被賜了婚但人還好好的,二是阿娘有先見之明,讓景璟躲過了李留。

    不過下面的內容卻讓夏樞眉頭皺了起來。

    五月八日臨元鎮之危傳至圣駕,重臣議事,燕國公與永康帝疑似發生爭執。五月十日,南逃帝駕被土匪襲擊,宗室官員們南下帶的錢財被搶劫一空。而當天晚上,淮陽侯府三人消失在混亂里,再無蹤跡。

    接下來講的是圣駕被劫后,永康帝疑似受了重傷,再沒出現在眾人面前過,二皇子親侍湯藥,代為處理政事……

    拉拉雜雜講了好多,卻再沒淮陽侯府幾人的消息。

    夏樞不由得去翻褚源其他信件。

    然后看到有一封來自太監總管六福,這么個人向來與他們不合,不知來信會說些什么。

    夏樞想了想,就打了開。

    結果六福的信與淮陽侯府無關,說他有一個家財萬貫的富人朋友爹娘先后去世,人卻疑似中了隨心,是個沒法獨立生活的可憐人,打聽到安王眼睛已經解毒恢復,想問問還有沒有隨心的解藥,有的話,能否勻出一顆,如果沒有,可否提供藥材地址,他們親自去尋找。無論結果如何,都會重金感謝。

    夏樞對六福觀感不好,見內容不是自己想看的,就放在一邊,繼續往下翻看。

    然后夏樞就看到了一封來自燕國公的信。

    夏樞不知道為什么,心跳有些快,他屏氣打開。

    卻見上面只有一段字,字跡鋒利,力透紙背:侯府三人已被吾安置于安全之處,王爺慎之!

    再底下是高晨來信,夏樞已沒有心情仔細去看了,快速掃過,發現高晨是說圣駕被襲當夜未找到侯府三人,就把信推在一邊,失力地跌坐椅子上。

    是褚源原計劃趁亂把侯府的人帶出南逃隊伍,卻被燕國公搶了先么?

    燕國公把侯爺他們藏起來,目的是什么,威脅褚源嗎?

    但結果為什么會是侯爺身死,阿姐失蹤,王夫人一副瘋癲模樣?

    是燕國公殺了侯爺么?

    夏樞望著桌上的一堆信件,一時覺得渾身冰涼,身體從內到外都散發著寒氣。

    他下意識撐著椅背,一步步的慢慢的往門口的陽光處走。

    等回到花園,炙熱的太陽光線打在身上,熱度刺穿皮膚,烘烤著僵冷的身體好一會兒,夏樞才感覺身上回了些暖意。

    元州已回來,正蹲在游廊里的搖籃邊逗兩個崽崽玩。

    他眼睛帶笑,手捂住臉,“哇嗚”一聲,手松開,露出一個滑稽怪臉。

    兩個崽崽先是一愣,反應過來后,立馬手舞足蹈起來。

    嘴里發出咯咯的笑聲,臉上掛著無齒的笑容,好奇又專注地望著逗他們的舅舅,別提多萌多可愛了。

    元州看得心都化了,趕緊湊上前和他們貼了貼臉,嘴上“哇嗚”“哇嗚”又是幾聲逗弄,兩個崽崽咯咯笑的更是興奮,小腳猛地一蹬,踹在了舅舅的帥臉上。

    “噗嗤!”夏樞忍不住笑出了聲。

    崽崽們就像治愈人心的良藥,只看了一會兒,夏樞心里的郁氣和冷意就散了不少。

    “我還以為你站在拐角處不動不說話,是要立志當啞巴門神呢。”元州招呼旁邊守著的丫鬟們過來把崽崽們抱去找奶娘喂食,自己則起身,慢悠悠地走到夏樞跟前,低頭問道:“怎么,誰又欺負你了?”

    第310章 【VIP】 。

    “阿爹呢?”夏樞裝沒聽見, 轉移話題。

    視線掃了一圈,花園里沒見身影,他去找王夫人之前阿爹還在的。

    元州眼神暗了暗, 臉上笑道:“他說你最近一個月瘦了許多, 不知道是不是飯菜不對胃口。你和堂姑姑愛吃他炒的田螺,昨日廚房采買了些,泥沙吐得差不多了, 他去炒了來中午給你開開胃。”

    “哦。”夏樞不知道該對他說什么,捏著袖子, 沉默了一會兒后, 實在受不了有些沉的氣氛,左右看看:“阿娘和景璟還未回來么?”

    這次換元州沒回答。

    他盯著夏樞的臉,直到夏樞有些不自在, 才開口道:“你不想面對我, 不想與我說話, 是我做錯什么事了么?”

    夏樞抿住唇,壓下心頭的委屈和沖向眼睛的酸意, 抬起臉,勉強扯出一個笑容:“你現在這樣溫柔,我都不習慣了, 你該說夏樞,你怎么能這樣,怎么能那樣……”

    本來想忍著的, 但話說著說著, 酸氣不知怎么的就直沖眼眶,聲音瞬間哽咽到沒法再說下去。

    緊接著,眼淚奪眶而出。

    夏樞根本沒法阻攔, 幾乎是不受控制的,眼淚大顆大顆砸下。

    委屈得夏樞自己都猝不及防。

    這下元州是既懵逼又驚恐,人都要嚇死了。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該那樣說話。”他以為自己做錯了事,慌忙朝夏樞道歉。一邊想找帕子給夏樞擦淚,一邊又怕碰到他會再次刺激到他,手足無措道:“欸,你別哭啊,我做錯了事你說出來我改,再不濟罵我幾句打我幾下也成啊。”

    “對,你打我,會比憋著氣委屈了自己強。”說著,元州竟然抓起他的手就往自己身上拍:“委屈的輕,就下手輕點,委屈的狠就揍重點,二哥扛打也任你打,你別委屈住自己就成了。”

    夏樞本來還哭的止不住,手被抓著往他胸膛上拍了幾下后,感覺這行為好生幼稚,又忍不住“噗嗤”笑了出來。

    “好了!”夏樞自覺丟人,抽出手,有些不好意思地側過身,抬起胳膊往臉上抹了一把。

    側眼見元州拿著帕子欲言又止,心中一時覺得遷怒行為對他不住,又覺得哭那么狠無顏見人,趕緊伸手拽過帕子,往臉上胡亂抹了抹,嘟噥道:“別看了,啥都沒有!”

    元州對他又哭又笑的行為摸不著頭腦,不過見他不哭了,還害羞了,就忍不住想逗他:“誰說沒有,剛剛也不知是誰流了金豆豆呢,我就后悔咋沒找個金盆盆接住,這樣某人就不能嘴硬了。”

    夏樞臉一下子漲紅,惱羞成怒地舉起拳頭:“……你是不是想挨揍?”

    “不想。”元州吊兒郎當地搖頭。

    “不過……”他表情微斂,收起逗他的心思,神色認真道:“我想知道你為何而哭?”

    小弟不是個愛哭的人,平常也不會在他面前露出脆弱模樣,剛剛那種眼淚憋都憋不住的狀態,明顯是受了大委屈。

    元州可以插科打諢逗他笑,但也必須弄清楚誰欺負了他,后續好去為他出氣。

    “褚洵他阿娘?”元州瞎猜起來。

    夏樞抿唇,手指不由得攥起:“不是她。”

    見元州還要繼續猜下去,夏樞趕緊打斷:“不是任何人……”

    頓了一下,夏樞深吸一口氣,轉頭看向花園里的陽光處,過了好一會兒,才低聲道:“他是什么樣的人?”

    元州起先還未反應過來是誰,看夏樞一臉不愿提起的表情,突然福至心靈,心中有了不好的預感:“阿爹?”

    這次夏樞沒否認。

    元州的心不由得一沉。

    “他很好,是個很好的阿爹!”元州嘗試去講好話:“雖然不會下廚做菜,但刀槍棍棒、兵法謀略無一不精,你若想學,他很開明,會都教給你。另外,他很喜歡雙兒,你不知道……”

    見夏樞臉色突然陰云密布,元州嚇得趕緊改口:“不,他就算再喜歡你,若不小心讓你受了委屈,我也不會為他說話,一定會想辦法為你向他討要公道。”

    夏樞聽了這些,只覺虛假,心中煩躁憋屈異常,一點都不想忍了,怒道:“如果他的喜歡就是把還是嬰兒的我送進大我幾十歲、幾乎可以做我爺爺的李倓的后宮,害死褚源和阿姐的親人,讓我沒辦法面對他們,那我寧愿他別喜歡我,離我和我珍愛的人永遠遠遠的。我一輩子都不想和他有任何瓜葛。”

    “小樞……”元州不料他怨氣那么大,愣住了:“你是不是誤會了什么?”

    見夏樞要發作,他趕緊道:“你既已嫁給褚源,他就算再不喜歡,也不會對養大褚源的淮陽侯下手,不然你以后如何自處?他不是個不會考慮你處境的人。”

    “真的嗎?”夏樞怔了一下,雖然不信燕國公會為他考慮,但元州說燕國公不會對侯爺下手,多少還是叫夏樞心里產生了些希望。

    “自然真的。”元州坦誠道:“若他有想法,頂多會拘著侯爺的人,讓褚源投鼠忌器,下殺手是絕對不可能的。”

    夏樞想起信上的內容,確實只是拘了人,讓褚源慎行。

    夏樞閉上眼:“但愿你沒有騙我。”

    “我自不會騙你。”元州悠悠道:“騙你也對我沒用處。”

    夏樞:“……”

    他有時候是真的想揍元州。

    不過想到對方剛剛漏的信息,夏樞忍住了。

    他道:“他不喜歡褚源?”

    “沒人會喜歡他……”見夏樞瞪人,元州趕緊又改口:“這算是很正常的事,沒一家當爹的會喜歡自家雙婿。”

    夏樞扭頭就走。

    “欸!”元州連忙伸胳膊攔人,夏樞停下來,斜眼看他。

    這下元州不好再胡說八道了。

    “阿爹只會效忠皇上和皇上指定的繼承人。二十多年前他未選擇褚源,注定了他現在不會選,以后也不會選褚源。”元州道。

    夏樞垂下眼:“那你和大哥呢?”

    “褚源還可以,但他的野心就是殺頭大罪。”元州說實話:“國公府無需從龍之功,且一府不止我們一房,闔府幾百人,大哥扛著擔子,就不會明面站隊。”

    “至于我……”元州笑了一下:“現在還不明顯么?”

    夏樞頓時反思自己剛剛竟然產生想要揍他的念頭。

    “不過……”元州嘆了口氣:“雖然我也想讓你在咱們家里最喜歡我,但還是得為阿爹和大哥說句話。”

    “他們肩上扛著國公府的擔子,就得為家族考慮。”夏樞沒讓他開口,替他說了:“一個雙兒的前途命運無論如何都不能與整個家族相提并論。”

    “不是的。”元州反駁:“阿爹和大哥真的很在意你。我過來找你,他們都是默許的,哪怕我明確說了小弟跟誰我就支持誰,他們立場不同,都沒反對。”

    “他們身份所限,不如我自由隨心,但也是掛念你安危的。還有當年的事……”元州趕緊解釋:“阿爹沒打算讓你一輩子困在皇宮里,他計劃先按照皇上的意思送你進宮,安皇上的心,等合適的機會喂你吃下假死藥,說你福薄,不能長時間擔得起皇后的命格,待風頭過去,就把你送到一個安全的地方。”

    “從此隱姓埋名、偷偷摸摸地如傻子一樣,不,應該說就是傻子那樣,愚鈍失智,沒有感受四時春秋歲月輪回,看懂萬千山水波瀾壯闊的能力,如行尸走肉一樣地活著么?”夏樞垂眸,眼眶微濕。

    假死藥是阿娘無聊時研制,副作用極大,幼兒服下后會令大腦產生不可逆的損傷。

    阿娘是希望他像正常人一樣活著,所以才哪怕拼上命都要送走他么?

    元州觀點不一樣:“那起碼也是活著。”

    夏樞自嘲地想:嗯,確實是活著。

    他能理解親生父親的為難與選擇,一邊是他效忠的皇帝與愛護的家族,一邊是一個只要想生就可以有無數個的雙兒,把雙兒送走,哪里及得上用雙兒換取皇上安心與家族榮寵重要,但理解不代表接受。

    現下,他只希望對方真的如元州所說,不會對淮陽侯下手。

    聊了這一通,雖然不算太和諧,但夏樞的心情確實輕松了很多。

    他看著元州,真心道:“謝謝你,二哥!”

    然后在元州表情變得嘚瑟的一剎那,轉身就跑!

    “喂!”元州猝不及防,伸手抓了個空:“就口頭說說么?起碼得手寫信正式感謝,拿畫框裱起來,等我回京好好捧出去炫耀啊……”

    夏樞頭都不回,越跑越快,加速沖出了院子。

    雖然二哥是個好二哥,但要求多奇葩,絕不能答應,不然以后有得羞恥。

    …………

    夏樞雖然溜得快,但飯桌上,元州幽怨的眼神還是引起了大家的一番好奇。

    然后沒一會兒,所有人都知道了夏樞上午心情不媚。

    夏樞沒好全說了,只說探子還沒查到阿姐蹤跡,有些著急。

    夏海與夏娘對視一眼,壓下心中擔憂,招呼他多吃點。

    吃過飯后,夏樞午睡了一會兒。

    再醒來時,心情已經完全平靜下來。

    他沒去看崽崽們,而是再次去了書房,把褚源最近幾個月收到的探子消息以及書信全翻看了一遍。

    等再次看到六福那封“求救”信時,夏樞察覺到了怪異。

    一是隨心的制作方法除了國公府和偷了制作方法、給褚源下藥的人,應該沒誰知道怎么制;二是制作藥材繁多、稀有且昂貴,普通財力一般難湊齊藥材,財力強大的哪怕能制成藥,估計也不會隨隨便便用到普通人身上;三是六福的身份,大內太監總管,李倓身邊的紅人,皇子公主世家大臣見了他都是客客氣氣,平常使動不了他;四是六福與他們不合,甚至還撕破臉過,夏樞為了報復,喂了假毒/藥嚇他,當時六福嚇得屁滾尿流,現在發現毒/藥是假的,估計會恨毒了他……

    這么樣的一個人,為了一個“朋友”不顧尊嚴和面子地求隨心解藥,那服了隨心的這個“朋友”,身份必然不簡單。

    不過夏樞實在想不到誰惹了李倓的眼又父母皆不再,想了想,就把六福的信收了起來。

    接下來,夏樞又看到了圣駕被襲那封信,后面寫自圣駕被襲后,李倓再沒露過面,一切政事由李茂代為處理……

    夏樞心中不由得有個大膽的猜想,中了隨心的不會是李倓吧?

    李倓雖然富有且父母皆不在,還能讓六福放下一切尊嚴為他求解藥,但李倓再昏庸也不至于對自己下藥吧?

    夏樞壓下心中疑惑,接著往下看,發現信的結尾說李茂著人在南巡各郡縣貼了尋找側妃褚眉的告示,告示中說小皇孫很想念親生阿娘,阿娘不在身邊吃睡都不好,天天哭著要見阿娘。

    夏樞捏著薄薄的信紙,沉默了一會兒。

    接下來看比六福求藥信送來更早的一封探子的密報:六月四日,平遠綏遠兩鎮危機解除的消息傳至圣駕,二皇子情緒激動,與燕國公發生爭執,疑似暈厥。

    夏樞:“……”

    他就是再不想給燕國公眼神,都忍不住吐槽,到底怎么回事,不是愚忠么,怎么凈和李倓父子起爭執,五月份剛把李倓爭執得生病見不了人,六月份就把李茂爭執得直接暈倒。帶著兵又強勢固執,李倓父子能不心存芥蒂,猜疑忌憚,夏樞都得夸一句有胸襟!

    想到這里,夏樞突然覺得有什么東西快速從腦子里躥過去了。

    時間太短,尾巴都沒抓住,等他再想,又毫無頭緒。

    夏樞揉了揉太陽穴,干脆地先放一邊。

    接下來就是探子報,六月十三日,異族人在北地節節敗退,圣駕認為局勢已穩,決定結束南巡,即日返京。

    返京途中探子報了一件小事:燕國公與長公主似有爭執,且持續了不短一段時日。

    夏樞整一個無語。

    覺得燕國公效忠了個寂寞。

    思想觀點不同,與朋友爭執,結果可能是求同存異,不影響關系,但與這些心眼子不大的皇族爭執,最終迎來的很可能不是好果子,輕者猜忌懷疑,重者可能就是斷頭要命。

    燕國公現在這般,又何嘗不是在鋌而走險。

    夏樞一邊亂七八糟地想著,一邊整理信件,一封封把它們放回原位置。

    等他收拾好書房去找崽崽,已經下午申時了。

    陽光正好,丫鬟告訴夏樞崽崽們已經醒來,被外祖帶去了花園里玩。

    夏樞穿過游廊,走到花園入口的月亮門處,看見阿爹背對著他,正想叫一聲,卻聽他對面的人道:“聽說你另一個孩子也是撿的,這么喜歡孩子,怎么不要一個親生的?”

    王夫人!

    盡管猜到王夫人是裝的,但她莫名找到花園,和阿爹搭話,夏樞還是驚愕無比。

    夏樞本想直接進去,但王夫人的話讓他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

    “其實也沒什么。”阿爹回答的聲音很平靜:“月娘沖進火海救眉子的時候,被落下的房梁砸到,腹部受了重傷。離開京城后,擔心敵人發現追蹤,她一直趕路,再加上眉子那個時候才一個月,每晚都要吃好幾次奶水,她沒日沒夜地照顧眉子,就沒怎么休息過。安定下來的時候,身體因為長時間沒休養,受損已不可逆。”

    王夫人沉默,好一會兒才問:“你就沒想過要一個親生的?”

    “眉子、小樞、貓兒都如我親生一般。”夏海嘆道:“夫人生在繁華太平的京城,可能遇不到多少孤兒,北地這里不一樣,一旦北地軍戰事失利,隨處可見被父母無暇顧及拋下的孩童,是否親生已經不重要,給口吃的,讓他們多撐些時候,能活著長大才最重要。”

    “就如我這只被炭火灼燒毀掉的眼睛。”夏海指了指自己的瞎眼和燒傷疤痕,說道:“當時眉子被李留扔在火場,人已昏迷過去,眼看大火洶洶,房子要塌,她要葬身火海,還能去分析親生該如何,非親生又該如何么?自然是無論如何都要救的,那是否親生又有何分別。”

    王夫人愕然:“你的眼睛竟是因為眉子……”

    “小樞被異族人抓走,我也是奔赴異域王都去救他。”夏海道:“這只是身為阿爹該做的,世道不容易,我只想讓他們都好好的活著。”

    “所以夫人……”夏海頓了一下,看著王夫人,認真道:“你有眉子什么消息,還請告知一下,我們會盡全力去幫你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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