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VIP】 ……
異族人游牧為生, 逐水草而居,日常住的大多是帳篷。各部族統(tǒng)一之后,倒是仿李朝京城那般建立了王都。不過受限于物資條件及氣候因素, 王都的建筑規(guī)模及精致華美程度均是遠遠不及京城, 異族王宮也是如此。
此時王宮一個偏僻、破敗、平時鮮有人至的小院子里,一批不速之客在一個面容驚懼的兵士的帶領下蜂擁而至。
“就是這里,這個房子里有間密室!蹦敲嫒蒹@懼的領頭兵士指著一間屋子開口道:“二王子命伊覺王夫帶我們過來秘密殺了密室中的人。但密室中的人詭計多端, 不知給伊覺王夫和兄弟們做了什么手腳,各個疼痛難忍, 武功折了大半。屬下看情況不妙, 就趕緊出去尋求支援了!
但現(xiàn)在院子里血氣沖天,從門口到院落散落著五六具同族人的尸體,別的再無動靜, 顯然他們到來之前, 戰(zhàn)斗就已結束, 伊覺王夫怕是已兇多吉少了。
這批人數(shù)足有百人的不速之客聞言都沒有吭聲,而是有志一同地望向隊伍中那個身著華麗盔甲、表情暴戾的中年男人——二王子的王夫之一藤野。
藤野脾氣暴虐, 心性狹窄,平時因相貌、身材普通不得二王子寵愛,就不怎么和其他王夫對付, 此時聽到二王子給伊覺安排了秘密任務,而自己只是看守宮門,心中更是妒火中燒。
于是根本沒去深思那領頭兵士的話中意思, 立馬一揮手, 想要把功勞搶下來:“來人,把院子給老子圍起來,一只老鼠都不要放過!
然后一聲令下, 立馬就有一隊人揮舞著手中武器,氣勢洶洶地沖進狹窄、逼仄的房屋中……然而沒想到,不過片刻功夫,屋中就響起此起彼伏的慘叫聲,不等外面人反應,幾顆熟悉的頭顱便被拋了出來,血淋淋地砸在地上。
門口正要跟著進屋的人眼看幾顆人頭從眼前飛過,血液濺了一臉,頓時大驚,望著黑洞洞、看不清情況的屋內(nèi)心生忌憚,握著武器,面面相覷,腳步也不由得遲疑起來。
“王夫……”那領頭兵士聲音顫抖,猶疑著道:“敵人實力深不可測,還是要小心……”
然而話音未落,便被那藤野一腳踹進了屋中,大罵道:“廢物!誰敢害怕后退,老子砍了誰。”
異族兵士們知道今晚過后,這位王夫就要跟隨二王子變成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身份,不敢觸他的霉頭,盡管隔著門已聽到那領頭兵士的慘叫聲,還是硬著頭皮,拎起武器繼續(xù)朝屋子里沖了去。
屋外的異族兵士們對屋里的人心生忌憚,但實際上,屋內(nèi)的景璟和夏娘情況也并不好過。
對,就是景璟和夏娘。
景璟也沒想到,在他傷了兩條腿和一條胳膊,肩膀上了挨了幾刀,重傷之下幾乎無力再抵擋異族人進攻的情況下,消失了一年多的夏娘會突然出現(xiàn),還從異族人的刀下救下了他。
此時兩人立在滿是異族人尸體的房中,腳踩血河,手拿長刀,面前是源源不斷的異族兵士,背后是一間在墻后開出來的石室。
景璟無力地依著半掩的石門,一邊咬著牙把夏娘給他的藥粉朝異族人撒去,一邊快速詢問夏娘的情況。
剛剛對付上一波異族兵士時,他已經(jīng)把他們幾人為何來到這里以及現(xiàn)狀告知了夏娘,但夏娘還沒來得及說自己的情況,異族人就又來了。
夏娘也沒隱瞞,一邊面無表情地收割人頭,一邊隨意回答,內(nèi)容非常簡略:“來見小樞的外公!
景璟一愣:“小樞哥哥的外公?”
然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猛地朝身旁護著的人看去,臉色刷地一下就白了。
景璟身旁的石室門口是一副輪椅,上面坐著一個形容枯槁、頭發(fā)快掉光了的老頭兒。老頭兒手腕上、腳腕上皆是鐵鏈,皮膚毫無血色,面容有些僵滯,像是許久未與外界接觸交流一般。他的臉上、身上同樣沾滿了暗色的血液,不過仔細看他的神態(tài),會發(fā)現(xiàn)精神頭比景璟的還要好些,顯然身上的血氣雖重,但傷勢并不若景璟那般嚴重——這也是景璟一直盡力護著他的緣故。
聽到兩人的對話,他半合的雙眼睜了開,眼神渾濁,眼袋厚重,神色不是普通老人該有的慈愛與溫和,而是泛著一股子刻骨的陰戾與扭曲,讓人瞧了,心里隱隱發(fā)涼。
“小心!”夏娘見景璟只顧著看人,忙一把將他撲倒,幾把長槍刷地從他們頭頂掠過,插進景璟剛剛所站的位置。
景璟悚然回神,趕緊把手中最后一把藥粉灑向朝夏娘以及老頭兒襲來的異族兵士們。
那些異族兵士們怵于景璟的臉,擔心沾染他的血會不會染上什么病,因此一直不敢靠近他,只敢拿長馬刀或者長槍遠遠地攻擊他。此次他突然愣神,叫大家心里都是一喜,紛紛拿長槍攻向他,哪成想還是沒成功,不僅如此,還迎面挨了藥粉,不待片刻,就顧不得別的,丟了兵器,扣抓著臉和手,朝地上翻滾凄厲慘叫起來。
夏娘皺著眉頭,從景璟身上一躍而起,手腕一轉,長刀刷刷幾下,幾顆人頭就已從尸體上滾落。
景璟心有余悸,加上藥粉已經(jīng)用完,不敢再大意,忙背靠著墻,重新?lián)炱鸬厣系牡叮瑩沃酒饋,朝前仆后繼而來的異族人殺去。
但實際上,他身受重傷、強弩之末,不過眨眼功夫,就被異族人的長馬刀震掉了手中兵器,若不是夏娘再次及時搭救,他怕已人頭落地。
幾次三番下去,景璟知道自己已成了累贅。
想想過往,心中無限凄涼。
不過再看看現(xiàn)狀,景璟心緒平靜下來,神色也慢慢堅毅。
不能再拖下去了。
他掃了一眼身旁那老頭兒,從懷里摸了摸,掏出一個盒子及幾封信,扔到他懷里,說道:“你既然是小樞哥哥的外公,那藥材你就親自交給他吧。信是我從御書房里搜的,小樞哥哥應該會需要,麻煩你一并幫忙轉交給他!
然后果斷地再次從地上撿起兵器,咬著牙,勉力上前給夏娘掠陣。
“二王子反了,恐怕會對小樞哥哥下手。”景璟一邊艱難地幫夏娘分擔敵方攻擊,一邊快速道:“所以不能再拖下去了,我給你們斷后,你帶著趙大夫先逃出去,然后押著石床下那人去救小樞哥哥,要快!”
夏娘從石床下的地道里鉆出來的時候,確實發(fā)現(xiàn)一個五花大綁的人藏在床下。不過沒來得及細看,便聞到濃重的血腥味,聽到激烈的打殺聲,顧及小樞外公的安危,她就沒管那人是誰,忙跳出來營救。
聽景璟提及,想起那人花白胡子頭發(fā),一副老態(tài)龍鐘模樣,她心念電轉間想到一種可能:“異族人的大汗?”
“是。”景璟臉色發(fā)白,神情有些遺憾:“本想抓了他,用他威脅二王子放了小樞哥哥和紅棉,然后再殺了他,讓異族人內(nèi)斗起來。誰知剛使計抓住他,二王子就策反宮人,發(fā)動了政變,到處尋找他,要除掉他。”
然后這個異族大汗就成了景璟手中的雞肋。
不過想到趙大夫在知道他計劃抓捕異族大汗營救朋友時,主動提出給一些藥物相助,說起異族大汗時也是一副恨不得親手給他剝皮的模樣,景璟就把異族大汗帶回了石室。
趙大夫說他是李朝人,因為醫(yī)術高超,被異族人擼來給異族大汗治病,一囚禁就是近二十年,對異族人恨之入骨……景璟就想到了小樞哥哥。
他沒忘記小樞哥哥中了隨心之毒。
解藥只有三顆,兩顆已隨夏眉回了李朝。剩下一顆在紅棉手里把持著,但她仇恨迷了心,任景璟怎么求都沒用,一直不把解藥拿出來給小樞哥哥服下。
景璟實在沒辦法,又擔心在異族他們沒有認識的大夫,小樞哥哥一旦毒發(fā),眼睛是會像褚源那樣很快瞎掉的,思來想去,他就把目光放到了趙大夫身上。也沒拐彎抹角,景璟把小樞哥哥的情況向趙大夫講明,詢問他會不會解隨心之毒或者壓制毒性,同時提出他愿意用異族大汗的親手處決權換趙大夫出手幫小樞哥哥解決隨心之毒的問題。
當時趙大夫沒有絲毫猶豫的就同意了。給他留了飯,叫他稍微填了填肚子之后,就開始事無巨細的詢問隨心之毒的來源、中毒癥狀及小樞哥哥是如何中毒的,以前有沒有中過別的毒等等。景璟高興于在異族地盤上也有大夫愿意援手,沒去多想他異常興奮的眼神,就所有該說的不該說的事情都說了。連外公周良給小樞哥哥的娘下藥,自己心里非常愧疚的事也都被引導著說了出來。
景璟當時模糊意識到狀態(tài)似乎不對,不過剛說完這些,趙大夫就大方地給了他一個盒子,說里面有一棵珍貴藥材,有助于解毒。然后不待他去細想哪里不對,二王子的人就到了,要殺他們。他忙把藥材收起來,把異族大汗藏到石床底下,之后就再沒時間去深想了。
當然,現(xiàn)在知道趙大夫是小樞哥哥的外公,景璟就明白過來,對方怕是早就懷疑他以及他口中的小樞哥哥的身份,所以悄悄在他吃的午飯里下了料,然后他就不由自主地跟隨引導,把心里所想,腦中所記全抖落了出來。
景璟原該生氣的,但想起老頭兒這兩日提起往事時的徹骨恨意,他就全然沒了心力,只覺滿身心的愧疚與疲憊。
對方在知道他外公是周良時,只給他下料,沒有趁他不注意殺掉他報仇,已經(jīng)夠仁慈了。
景璟搖了搖頭,把腦中的雜念拋出,對夏娘道:“你慢慢后退至石室門口,帶趙大夫進入石室,我會趁機關閉石門,努力守住機關,為你們爭取一時片刻!
石室只能從外面打開,機關就在石門左側墻角的老鼠洞中。很隱蔽,事先不知道的話,想找出來不容易。先前那波人已經(jīng)全死了,這波人看情況和上波人不是同一伙,不知道機關在哪里。若是景璟身體及武力值允許,他可以躥出屋外,把所有異族人都引院子里去,然后叫夏娘撥動機關,關閉石門,同時在石門閉合前快速閃身進入石室,帶著趙大夫從地道里逃出去。屆時就算異族人想進入石室,也得花費大量時間找機關,能給夏娘他們爭取最充足的逃跑時間。
不過景璟身體狀況不好,氣力流逝太多,根本沒法把屋里的異族人都打出去或者全引出去。他唯一的優(yōu)勢就是一張酷似得了麻風病的臉。
只要他不死,那些異族人就不敢靠近他。他可以守在機關前,活著的時候讓自己成為機關的第一道防線,死后把血液灌進老鼠洞里,筑起第二道防線。
盡全力為夏娘他們逃跑爭取時間。
夏娘似乎連反應都不用就知道他在想什么,皺起眉頭,冷著臉呵斥道:“別想些有的沒的,你到我身后去,我掩護你回石室止血上藥。”
景璟看著她疤痕糾結的臉以及臉上那絲毫不溫柔的不耐煩神情,眼眶突然就熱了起來。
他沒有反駁神情冰冷嚴肅的夏娘,聽話地移向她的身后,讓她為自己擋住全部刀光劍影,然后瘸著腿,艱難地往后朝石室門口退去。
兩個人有意相互配合,很快就到了門口,趙大夫移開堵在門口的輪椅,方便景璟進入。
然而正是這個時候,景璟突然開口道:“紅棉說小樞哥哥可能懷孕了!你們一定要逃出去,把他救回李朝。”
話中內(nèi)容太過出乎意料,不止是夏娘愣了一下,連趙大夫都愣住了。
然后就是這一愣神的功夫,夏娘感覺到一股大力突地抓住她的后背衣服,將她朝石室內(nèi)拽去。
下一瞬,景璟就蒼白著臉暴露在一堆刀槍棍棒之前,在毫無防御的情況下,猛地朝左側堆滿干柴雜物的墻角撲去。
剛到屋門口就看到這一幕的夏樞心目眥俱裂:“景璟!”
——
許多年后,每當想起景璟這一日在異族皇宮柴房里的行事,夏樞和夏娘都心有余悸,恨不得抓住他暴打一頓?上攵F(xiàn)場看到景璟差點兒喪命,兩人心里有多震驚后怕。
幸好景璟那張臉叫異族人忌憚,就算攻擊他也離的遠遠的,生怕被血濺到,染上什么病癥。
也幸好夏娘心神堅定,反應迅速敏捷,腳下一個后退穩(wěn)住身子,下一招長刀一揮就蕩開了攻在景璟身上的大部分兵器,叫景璟幸運躲過胸口的危險一擊,只是輕微劃破皮膚,并未遭受致命傷。
“都快住手!”夏樞嚇的心臟都快跳出來了,忙放下紅棉的尸體,抓住索蘇大聲喝道:“所有人都放下武器,立即退出房間,否則我們立馬殺了他!
屋中正在戰(zhàn)斗的幾十人不約而同地停下戰(zhàn)斗,望向門口,這才發(fā)現(xiàn)門口及院子里擠滿了人。
門口的是三王子及幾個李朝人,他們抓了二王子,正做要挾之態(tài)。
院子里則是藤野王夫及其他四個分別從旁處趕來的王夫,帶著人將整個院子圍的嚴嚴實實,所有人都嚴陣以待,忌憚地看著三王子和那幾個李朝人。
索蘇從未被人這般當眾挾持過,只覺面皮僵硬,在所有人面前顏面掃地。眼神掃過幾個王夫及將院子擠得密不透風的兵士們,心中難堪的同時又稍微松了口氣,看著夏樞:“你外公和景璟人是活著的,解藥也該給我了吧!
夏樞沒搭理他,掃了一眼阿娘和景璟后,望著滿屋子的異族兵士,抬高聲音,厲聲道:“再說一次,立即退出房間,否則,你們的二王子會立馬暴斃!
索蘇的臉一瞬黑如鍋底。
任誰都不會想聽到這種詛咒似的話語。
不過肚子已經(jīng)開始絞疼,他也不敢再拖下去。
“藤野,叫屋里的人都出去!”索蘇冷冷道。眼睛掃過屋中的幾個李朝人及索力,然后眼神跟刀似刮向夏樞,語帶威脅地道:“你最好說話算話。”
夏樞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地道:“我向來都是說話算話的!比缓笞彀蛷埡,很快一串藥名就被他念了出來。他也不管有沒有人記,能不能記住,藥名念完就道:“把這些都準備好,安排一個人送進來,其他人都退到院子外面,不得進院子一步!
索蘇撇過眼,朝藤野使了個眼色。
藤野和其他王夫對視一眼,這才招呼屋中異族兵士:“都退出來!
然后院子里的巴爾也高聲下令道:“所有人都退出院子,注意警戒,一只螞蟻都不要放出來!
……
等確定所有人都退出了院子,夏樞讓宏遠關上房門,守在門口,注意外面異族人的動靜。自己則從地上的干草堆里薅了一把干草,團吧團吧弄成一大坨,塞進索蘇嘴里。只把索蘇氣的直翻白眼,卻拿他絲毫沒有辦法。
壓著索蘇,將他用鐵鏈捆吊在房梁上,確定他既說不了話,又逃不掉之后,夏樞才算松了口氣。
第262章 【VIP】 。
“紅棉她……”景璟跪在地上, 一手撐著地,一手在紅棉鼻下探過,神色有些怔然。
“去了!毕臉醒劭舭l(fā)燙, 鼻尖酸澀, 在他旁邊蹲下,看著緊閉雙眼、無知無覺的紅棉,喉頭哽咽:“是為了救我。”
景璟愣愣的。
夏樞抹了一下眼角, 站起身,抱來干草墊在地上, 將他扶坐到上面:“地面涼, 你坐草上,我給你看看傷。”
“這是藥。”夏娘走了過來,手里拿著一個小盒子。眼睛在夏樞臉上掃了一圈之后, 便在兩人身邊蹲下。
夏樞一愣, 見她臉色平靜, 下意識就想朝阿爹的方向看去。心想他兩人十八/九年未見,他按捺住好奇心, 專門為兩人留了空間敘舊,怎地阿娘連話都沒和阿爹說兩句就過了來。
只是脖子剛一轉,臉就被一只手掰了回去, 然后夏樞的腦袋就被摁進了一個柔軟但充滿血腥味的懷里。
味道非常不好聞,夏樞想吐槽。
但下一刻,夏娘的聲音就在腦袋上響起, 語調(diào)不僅不太溫柔, 甚至還有些僵硬:“都別動!”
景璟和夏樞均是一怔。兩人在夏娘的懷里腦袋頂著腦袋,大眼瞪著小眼,不明所以。
不過很快他們就知道發(fā)生了什么。
因為房間里突然響起兩道利器入肉的聲音, 伴隨于此的是一股濃重的血腥味在空氣中爆開。
“為什么!”索力顫抖的聲音充滿了錯愕,顯然他震驚至極,以至于都忘了求救和呼痛。
“你們不想活了嗎?”索力怎么都不敢相信這些李朝人連后路都不考慮了。
其實按正常來說,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特別是在異國他鄉(xiāng)、沒有任何后援力量、且索力還有意交好的情況下,夏海為后路考慮,最佳的選擇確實是扶持索力,待得逃出此間小屋后,利用他背后的勢力除掉索蘇這個雙方的敵人。
但是……
夏海的聲音是索力從未聽過的冷酷:“覬覦我的孩子,還意圖傷害他,你就必須得死。”
說罷,便又是一道利器入肉之聲。
“孩、孩……”索力倏地瞪大雙眼,目光晃動間似乎明白了什么。只是一切都太晚了,他只來得及將目光移向夏樞,發(fā)出兩道似是而非的“荷荷”氣聲,便捂著血流如注的脖頸,轟然倒地。
“砰”地一聲重響,之后再無聲息。
“嗚嗚!”半空傳來驚叫聲,鐵鏈也被晃的嘩啦啦作響,很明顯,吊在梁上的索蘇被震到了,內(nèi)心頗為不平靜。
不過這個時候,沒人搭理他。
“好了。”血腥味移近,阿爹的聲音在上方響起。
夏樞腦袋動了動,這回阿娘沒阻止,拍了拍他們的后腦勺,就松開了手。
“你阿爹說你怕這個,晚上會做噩夢。”夏娘稍稍朝夏樞解釋了一下,然后又看了一眼景璟,說道:“你晚上要是怕的話,記得和我說!
夏樞意外地看向阿爹。
他從小跟著阿爹流浪,雖然見慣了混亂世道下的死亡,但內(nèi)心還是忍不住害怕,經(jīng)常表面上裝不在意,晚上就開始暴露真實情緒,不停地做噩夢。
不過待他長到十來歲,在蔣家村住下后,就再沒跟阿爹出去過了。
夏樞沒想到,這么多年過去,阿爹還記得他害怕這個。
當然,原本他也確實是害怕的。嫁給褚源后,直面了幾次流血事件,盡管每次都有褚源細心陪伴、溫柔開解,他還是不免心理恐懼,接連幾日噩夢。
但是,一切都在這一路沒有親人、愛人保護陪伴后改變了。
夏樞這段時間里連命都可以置之度外,更何況害怕這種情緒。如果今日索蘇被他鉗制之后沒有妥協(xié),他是真的會不顧任何后果,毫不猶豫地親手殺了他。
“阿爹……”夏樞看著皺紋滿臉、越發(fā)蒼老的阿爹,鼻子有點兒酸澀。
夏海沒有多說什么,拍了拍他的腦袋權作回應。
之后與夏娘對視一眼,朝夏樞示意般指了指石室的方向,便去房門口同宏遠一起守著了。
景璟其實也有些感動,同時還有些羨慕,不過掃了一眼石室的方向后,他的情緒就沉了下去,抿了抿唇,垂下了腦袋。
夏娘的視線不經(jīng)意掃過他的臉,頓了一下,推了推夏樞:“景璟的傷我來看,你去瞧瞧你外公吧!
石室的石門只打開了半邊,夏樞從蹲著的地方看過去,只能看到石門后露出的一小截灰撲撲的衣擺。
夏樞不知道石門后的老人是個什么模樣,什么脾性,不知道他為何半晌了都不露面、不說話,是不是不喜歡自己……他其實有點忐忑。
當然,其實也不是有點兒,是非常忐忑……甚至有點兒害怕。
夏樞的血緣親人里,阿爹燕國公有將他賣給永康帝的嫌疑,大哥元定沒怎么接觸過,二哥元州經(jīng)常吵架,夏樞面對他們的時候,自覺不欠他們?nèi)魏螙|西,態(tài)度坦坦蕩蕩。
唯有阿娘和外公,一個為了他百般籌謀,一個被囚禁前為他奔波置辦禮物,滿心歡喜期待他的降生。
以前夏樞幻想過無數(shù)次,幻想親生阿娘是喜歡他、愛他的,只是不小心把他弄丟了,所以才叫他成了沒有娘、只能寄人籬下的孤兒。但是自知道真相,知道阿娘是因為愛他才喪命的那一刻,夏樞心中就沒了任何找到親娘的歡喜,只有無邊無際的愧疚。愧疚于阿娘一片愛子之心,他卻毫無所知,也愧疚于如此厚重的親情,此生再沒機會報答……
夏樞不知道自己的存活在外公眼里算不算是辜負了阿娘,也不知外公會不會后悔當初期待他的降生……
夏樞害怕會聽到一些他不敢聽的話,但同時也為自己的這一想法,深感愧疚。
不過猶豫不決終不是他的性子,稍閉了閉眼,穩(wěn)了穩(wěn)情緒,夏樞就站起來,朝石室走去。
待到門口時,夏樞低頭看著那截越發(fā)清晰的麻布衣擺,腳步微微一頓,然后深呼一口氣,手扶石門,抬腳踏進了室內(nèi)。
……
夏樞是想象過外公模樣的。
自從別人口中零零散散地聽到外公的消息,夏樞心中就拼湊出了外公的形象:疏闊大方、醫(yī)者仁心、喜歡喝酒、談天、游走四方交朋友……就像一些文人墨客口中常說的俠士,攜一顆仁心,天地自在逍遙游。
然而,現(xiàn)實展現(xiàn)在他眼前的卻是一個氣質(zhì)陰沉、瘦若骷髏、四肢皆被嬰兒手臂粗的鐵鏈子貫穿,被死死禁錮在一只鐵輪椅上的老人。
“外公!”夏樞輕輕叫了一聲,難以置信地打量著他的狀態(tài),心中顧不得害怕,忙湊近了想要檢查那鐵鏈,還有被鐵鏈貫穿后沒有好好治療、已經(jīng)開始腐爛壞死的身體。
只是他的手還沒碰到,老人就抬起手,輕輕擋住了他的動作。
夏樞一愣,抬起頭來,看向兩頰凹陷、瘦的只剩骨架子的老人。
老人沒有說話,目光停在他的臉上,神色逐漸變得恍然,目光逐漸變得悠遠,仿佛在透過他的臉看些什么。
夏樞手上的動作不自覺地停了下來,怔怔地回看著他。
老人的五官已經(jīng)瘦的完全脫了型,只剩一層皮包在骨頭上。夏樞還原不出來他原始的樣貌,但看他的骨架子,想來以前也是個身材高大健壯之人。
他以為老人看著他會說些什么,但老人看了他許久都沒有說話。
“外公?”夏樞有些不自在,手撓了撓臉頰,意圖化解尷尬。
老人怔了一下,眼睛對上他詢問的眼神,愣了愣,這才算是回了神。
他目光掃了一眼夏樞的手,頓了頓,開口道:“手給我!
聲音嘶啞蒼老,語言艱澀難聽,像是很少開口說話。
夏樞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不過見他眉頭舒展開來,眉間的豎紋逐漸熨平,甚至氣質(zhì)中的陰沉都似乎消散了許多,心中猜想他見了自己,大約是心情好的。于是呼出一口氣,趕緊聽話地伸出手。
夏樞先前精神緊繃沒有察覺,等手遞出去了才發(fā)現(xiàn)自己手背及手指血肉模糊,有些瘆人,趕緊尷尬地笑了一下,翻轉手腕,手心向上遞給了老人。
夏樞從小干農(nóng)活、練武,掌心里都是又厚又硬的繭子。雖然嫁給褚源之后生活好了許多,手也每日都在保養(yǎng),不過到底時間短,繭子的顏色是變淡了,但還有不薄的一層。
老人目光落在他手掌上,許久之后,才伸手捏住他的手腕,仿若自語般的輕嘆了口氣:“孩子受苦了!
聲音非常非常輕,若不是夏樞一直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可能就會錯過這猶如耳語的氣音。
夏樞下意識朝石室外看了一眼,見阿爹正專心警戒著外面,應該沒聽到他們說話,趕緊朝外公小聲解釋道:“沒有受苦,絕對沒有受苦,阿爹待我可好了!
雖然沒有錦衣玉食,但那樣的世道,選擇撿下他這個雙兒,還把他養(yǎng)活大,阿爹已經(jīng)非常厲害了。他也就在蔣家村、阿爹不在家的日子里,吃了些寄人籬下的苦,日子實際上比那些餓死或者被扔掉的孩子們強很多,甚至在一定程度上,他比貓兒這個有親人在世的都要強些。至少阿爹和二叔身強力壯,二嬸性格彪悍,一家子團結又護短,除了特別壞的人,普通的人尋常是不敢隨意招惹他的。而他長大之后,性子不是個吃虧的且又會武藝,就是特別壞的人想要欺負他,也得掂量掂量能不能承受他的暴打。反正總體上而言,他沒吃啥苦,也沒受啥委屈。
當然,要比之褚洵、景璟這種爹娘雙全、錦衣玉食長大的,他肯定是遠遠比不上。不過阿爹已經(jīng)盡了全力來養(yǎng)他,也給了他所能給的一切,夏樞已經(jīng)很滿足且很感激了,并不覺得自己受了啥苦,比別人差什么。
老人似乎沒想到他聽到了自己的話還這般回應,頓了一下,之后便垂下眼睛,不再說話。
夏樞原以為他給自己診脈是要給自己檢查身體,但看著看著卻發(fā)現(xiàn)情況好像不簡單。因為他放下自己的手腕后,卻是用指尖蹭了自己手背上的血液放在鼻尖下細聞,之后甚至還放到嘴里嘗了嘗……
夏樞悚然而驚,頭皮發(fā)麻。
別人口中都說外公是神醫(yī),外公一見他就給他把脈,還嘗他的血,不會是他真有啥問題吧?
夏樞心口惴惴,腦中凌亂,老人卻輕嘆一口氣,說出了兩個似感慨似悵然的字:“果然!”
夏樞心口一跳,趕忙問道:“什么果然?”
老人卻沒回答他,只目光移向他的臉龐,神色又恍然地看了許久。
這次夏樞沒吭聲打斷,只也木呆呆看著他。
良久,老人回神,移開目光,輕聲嘆道:“懷孕兩個半月了,是雙胎!你阿娘在天之靈如果知道,怕也是會高興的!
夏樞一愣:“雙胎?”
“動了點兒胎氣。”老人神色淡了下去,說道:“我給你開幾個方子,你注意記一下,以后要按時吃藥,好生調(diào)養(yǎng)!
說完,不待夏樞回話,便開口報起藥材來。
夏樞看著他的神色,心中有些茫然,也有些不知所措。不過外公都開口了,他還是趕緊收拾思緒,認真背記起方子來。
夏樞記憶力極好,聽過兩遍,就能把方子一字不差地復述出來,等確認他完全記下后,老人就對著他半闔上了眼:“好了,你去吧,把月娘叫過來!
“外公,我……”夏樞想說我在這里就行,我給你想辦法打開鐵鏈,咱們一會兒就走,一起回李朝,還想說我陪你說會兒話,只是對上那張冷淡、疏離已經(jīng)閉上眼睛的臉,嘴里的話到底沒能說出來。
想了想,他硬著頭皮“噗通”一聲跪地,“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然后站起身來,打量了一圈,想要做些什么,但手都碰到鐵鏈了,眼睛不經(jīng)意對上老人的臉——對方毫無反應,眼睛緊閉,似乎真的已經(jīng)到此為止……
夏樞不由得為自己的行為尷尬,訕訕地停了手,猶豫了一下,還是聽話地退出去了。
夏娘正在給景璟包扎胳膊上的傷口,聽到老人叫她去石室也沒什么意外反應,囑咐夏樞接手,就起身去了。
夏樞在景璟身邊蹲下,一邊做著包扎,一邊想著外公的態(tài)度,心里茫然,不知道對方是不是不喜歡他,神思恍惚之下也就沒有發(fā)現(xiàn)景璟和他一樣神思不屬的異常表現(xiàn)。
第263章 【VIP】 ……
眾人沒有休整多久。
半柱香之后, 藤野的大嗓門就在外面響了起來:“藥材來了,開門!”
夏樞和景璟對視一眼,猛地從地上跳了起來, 一人撿起一把刀, 相互扶持著朝門口走去。夏娘也從石室內(nèi)疾走而出,拿過靠在石門上的長刀,湊了過來。
“怎么樣?”她開口詢問。
“四個人進了院門。院外的人弓滿弦張、蓄勢待發(fā)!毕暮M高^破爛的窗戶紙警戒著外面。此時已是晚上戌時, 天黑洞洞的,除了傾圮的院墻外火把照耀到的地方能看到些情況, 別的都隱藏在黑暗中。不過僅是如此, 也能判斷出來他們已經(jīng)被圍的水泄不通,一不小心就會被射成篩子。
夏娘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了。
夏樞此時也湊到了窗戶跟前, 他看著外面, 想了想, 心中立馬就有了想法,高聲道:“所有人放下弓箭。那個站在正對院門中間的矮個中年大胡子, 長相最丑陋的那個,對,就是別人都稱呼你是王夫的那個, 你一個人過來送藥,其他人都退出院子,不得靠近院門半步!
此附帶人身攻擊的話一出, 所有人的目光都有志一同地看向藤野。而藤野的臉一下子變成了豬肝色, 瞬間暴跳如雷:“你才丑陋,你個……”
“說的就是你!毕臉胁荒蜔┑卮驍嗨脑挘瑓柭曂{道:“你敢罵我一句試試, 罵一句我砍索蘇一刀,看索蘇身體康復、人身自由之后,有沒有你的好果子吃!
藤野登時把話憋了回去,氣的差點兒炸了,惡狠狠道:“好,你給老子等著。”
然后頓了一下,到底怕一人前往,人身安全得不到保障,就想討價還價:“藥材量多,老子一個人拿不過去!
夏樞冷笑道:“你是白癡嗎,一趟拿不過來難道不會多拿兩趟?難怪索蘇不喜歡你,就沖你這四肢殘廢,腦袋灌水的模樣,索蘇眼瞎了才看上你。我看待他登上王位,第一個厭棄的就是你。到時候你身份、地位、財富一個都得不到,其他王夫全把你踩在腳下,你日子過得比王宮的看門狗還不如!
藤野處處被戳到痛點,勃然大怒:“你個賤……唔!”
巴爾自他身后一把捂住他的嘴,眉頭皺了皺:“冷靜點兒,二王子還在他手上。”
“呵。果然是最愛索蘇的男人。”夏樞立馬抓住機會,扯著嗓子陰陽怪氣道:“其他王夫明明看到藤野暴跳罵我,各個都袖手旁觀,臉上掛著幸災樂禍的笑容,半點兒都不帶阻攔的?磥硭麄兌际潜砻嫔现倚乃魈K,私下里卻是希望我暴怒多砍索蘇幾刀,讓他早點兒去死。也就巴爾王夫你了,是真心實意把索蘇當回事兒。我看呀,此事過后,若索蘇還讓其他王夫活著,讓他們搶你的地位、資源、財富,索蘇就不配……”
“安王妃!卑蜖柍雎暣驍嗨脑,神色沉沉地道:“莫要挑撥離間,二王子待所有王夫都……”
“誰說我挑撥離間了!毕臉幸渤吨ぷ哟驍嗨脑,笑吟吟道:“我說的都是實話。索蘇性情剛愎多疑,手段果斷狠辣,圖塔不過是搜查時未能查出被我藏在靴子里的毒/藥,就被索蘇懷疑不忠,兩炷香前剛被你帶人處決,身首異處,你忘了?”
“哦,當然,你不是忘了,你只是想幫索蘇遮掩他的狠辣多疑罷了。”夏樞笑道:“圖塔不過犯了一個小錯,就被如此對待,其他王夫包括他們的手下,沒有一個阻攔藤野的,都是希望索蘇去死,索蘇現(xiàn)在既已明確知道他們心里的小九九,怎么可能會放過他們?不說別的,就是為了效忠于他的人,索蘇也會把這些吃里扒外的人都給處置了。若他只處置別人不處置這些王夫及手下人,就是對圖塔,對你,對其余為他賣命的將士們不公!他就不配你們所有人效忠。”
在場的王夫們及兵士們頓時嘩然。
除了巴爾及手下人,其他人還不知道圖塔這個大將被處決身死的事。
要知道,圖塔雖然出身不行,上升手段不干凈,常常被人嘲笑靠兩個兄弟賣身上位,但他也確實是個威猛過人、一等一的將才。如此人物都……
幾個王夫們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震驚,臉色不由得難看,立馬高聲補救道:“你莫要胡言,我們沒有希望二王子去……去死。只是反應不及,未能攔得住藤野。二王子一向寬厚待人……”
“哦,是嗎?”夏樞懶洋洋地截住他們的話,不咸不淡道:“那就助你們好運咯!币幌伦影阉腥硕冀o堵了個半死。
這下所有人都心生不安,憂心忡忡了。
有擔心索蘇會不會疑心自己的,也有擔心自己跟的王夫會不會出事的,當然,也有擔心索蘇安全的。
巴爾就是那個擔心索蘇安全的。他瞧著周圍人都心思浮動,知道以自己相對低微的出身也安撫不了誰,沒人會聽他的,只有快點兒救出索蘇,人心才會重新安定下來。于是直接上前一步,說道:“由我代藤野送藥吧!
夏樞就是想玩挑撥離間那套,立馬拍板贊揚道:“好,不愧是巴爾王夫,索蘇有你是他的福氣,其他人都是比不上你的。你來吧,等事后我叫索蘇封你為地位最高的皇后、可墩……哎,也不知道怎么稱呼,反正就是你們異族人最高的……”
“安王妃!卑蜖柭犓捓镌捦舛际翘魮埽幌胱屗f下去,而是問道:“二王子現(xiàn)下身子可還好,為何至今未發(fā)一聲?”
“哦,他身體不太好!毕臉心睦锊恢浪南敕,笑道:“你要是再晚點兒,怕是都可以幫他收尸了。屆時,其他人可以逃過一劫,你的榮華富貴可就要沒了。”
巴爾見都這樣了還沒能避開他的挑撥之語,臉色頓時黑沉沉的,但夏樞可沒有到此為止,他咳了一聲,抬高聲音,大著嗓門命令道:“聽我說,從現(xiàn)在開始至索蘇毒解了之前,所有人都給我放下武器,退到射程以外。你們?nèi)羰歉也贿@么做,我們就不為索蘇制解藥解毒。索蘇但凡有個三長兩短就都是你們造成的,你們得負全部責任。”
異族兵士們頓時面面相覷、不知所措,全部看向自己所屬的上峰——也就是各位王夫。
王夫們心中不知作何感想,這次倒是利落地下了令,吼道:“全部放下武器,后退五十丈。”然后高聲警告夏樞:“你們最好立馬治好二王子,否則絕對要你們好看!
夏樞笑了笑:“治不治得好,就看你們的表現(xiàn)咯!
四個王夫最討厭他這種陰陽語氣,不過到底心中不安。雖然他們身份高貴,背后實力雄厚,索蘇輕易不會拿他們怎么樣,但反復引起索蘇疑心,未必不會步了圖塔的后塵。于是也不和夏樞講價還價,干脆地揚起手,黑壓壓的兵士們立馬收起武器,潮水一般朝后退去。
房門不在箭的射程之內(nèi),夏海就放心地打開了門。
巴爾雖然想做些什么,但終究怕再耽擱一下,索蘇就撐不住了。于是就熄了心思,老實地把一堆藥材分兩趟送到門口。
“二王子怎么樣了?”見藥材都被拿了進去,他冷冷地詢問夏樞,并試圖透過門縫朝屋里看。屋中除了石室中燃有火把,其他地方都黑洞洞的,只能聽到鐵鏈嘩啦啦的聲音以及“嗚嗚”的聲音,什么也看不到。
巴爾有些擔心,想要進門:“我留下來照顧二王子!
夏樞看著這個身材精壯貌似本事不錯的王夫,倒是想把他放進屋,然后仿照對圖塔那般除掉他,減少一個勁敵,不過現(xiàn)階段不具備條件,只能遺憾放手。
他笑了一下,一把半合上門,高聲調(diào)侃道:“王夫倒是會表現(xiàn),怪不得索蘇最喜歡你呢!
“不過,你再耽擱一會兒,我們也不介意讓他多痛一會兒。”夏樞慢悠悠地不懷好意地笑道:“還是說,巴爾王夫表面上一往情深,實際上和其他王夫一樣打的希望索蘇早死的主意?”
巴爾頓時咬牙,瞪著夏樞的目光恨不得把他撕了,不過胸膛劇烈起伏了一會兒后,到底是把火氣壓了下去:“什么時候可以制好藥,放了二王子?”
“四個時辰后!毕臉羞@次倒是干脆。
“時間太長了。”巴爾皺眉。
“你當制藥、解毒是容易事嗎?”夏樞翻了個大白眼:“你只是吹個冷風,患個風寒,想要康復也至少得三五天呢,更何況索蘇中了劇毒,四個時辰能好你就燒高香吧!
說完,便砰地一聲關上門,隔著門道:“退到五十丈之外去吧,時間未到之前不得靠近一步。否則索蘇有個三長兩短,就全都是你們害的!
巴爾猶豫了一下,想著索蘇的性情,冷冷地瞪著閉緊的門好一會兒工夫,最終還是憋著火氣,忍著擔憂,選擇轉身離開了。
夏樞直到確定他走到閃爍的火把處,才松了一口氣。
他心想,爭取到四個時辰的時間,終于可以休息一下以及細想接下來走什么路了。
是捏著解藥威脅索蘇送他們離開,還是帶著索蘇一起離開這里,中間找機會除掉他……他揉著操心了一整日、有些疲憊的腦袋,想問問阿娘是怎么進宮的以及怎么恰好這個時間出現(xiàn)在宮里,只是他剛一轉過頭,腦袋就被摁進了一個味道熟悉的懷里,同時,耳邊也聽到那熟悉的利器入肉之聲以及陌生的劇烈的掙扎聲……
夏樞一怔,忙掙扎著想要抬起頭來:“索蘇他……”
“他不能留!
夏樞想說他當然知道索蘇不能留,但問題是他們要逃走,現(xiàn)在必須留啊。他們需要用索蘇震懾異族人,讓他們幫忙打開外公的鐵鏈,準備馬匹食物,只有這樣,他們才能一起離開這里,撐過茫;脑,返回李朝。
“石室里有密道!毕哪锏吐暤。
夏樞掙扎的動作一下子停住了。
他心臟哐哐直跳,突然間好像明白了什么,臉一下子白了,難以置信地瞪著夏娘:“外公?”
然后不等夏娘回答,抬腳就要朝石室沖去。
只是夏娘這次卻并沒有松手,緊緊抓著他的胳膊:“你冷靜一下!”
“放開我!毕臉醒劭舭l(fā)熱,心中恍然間只余慌張與驚怕,回身想要撕開她的鉗制。
然而下一刻,一個高大且?guī)е任兜纳眢w靠近了他。
他心覺不好,但只來得及聽清景璟的一聲驚呼:“小樞哥哥!”就脖頸一疼,陷入黑暗。
意識臨消失之前,只隱約聽到阿娘的一聲輕嘆以及阿爹的一聲安撫似的話語“沒事,是我敲暈他的,與你無關”,之后便再無別的聲息。
第264章 【VIP】 ……
夏樞是被周圍嘈雜的馬蹄聲及說話聲吵醒的。
腦袋突突地疼, 脖頸、四肢、胸腹也都在叫囂著疼,叫他稍微一動,便忍不住倒抽一口涼氣, 疼的渾身上下直打哆嗦。想要看看周圍的情況, 但是眼睛剛睜了個縫,就被強烈的光線刺的一片白茫,不僅陡升眩暈反胃之感, 還生生被逼出來好幾滴眼淚。
夏樞難受地皺起眉頭,不知道現(xiàn)在在哪里, 周圍是個什么情況。
他搖了搖腦袋, 想要清醒些,卻不料適得其反,弄得眼前金星直冒, 胃中陣陣翻涌, 差點兒沒吐出來。
他趕緊停下動作, 努力壓制胸中嘔意。
過了好一會兒,腦袋里的眩暈之感才消失, 胸口的惡心之意也才消散。
心神逐漸回歸,他終于可以分辨清楚說話之人是否為熟人及說了什么內(nèi)容之時,人群的交流已到了尾聲。
夏娘粗啞的聲音從前面?zhèn)鱽恚骸霸履锝袢赵谶@里謝過各位勇猛好義之士, 各位多保重,希望我們李朝相聚、后會有期。”
接下來傳來的是一群或男或女、或低沉或清脆的陌生聲音,混在踢踢踏踏的雜亂馬蹄聲中, 聲音激越高亢, 仿佛蘊含著無盡的生命力量:“月娘言重了!咱們就此別過,后會有期!”
然后就聽見干脆利落的馬鞭抽打之聲響起,“駕!”
隨即馬蹄聲如炸雷般奔騰而起, 帶起一陣劇烈寒風,揚起一片凜冽飛雪,視死如歸般朝遠方疾馳而去。
“他們會怎么樣?”馬蹄聲遠去,景璟的聲音響起,滿含擔憂與茫然。
沒有人回答他,但與他同行之人的腳步聲卻都有些沉重。
過了好一會兒,夏娘的才嘆了一聲:“希望可以再見吧。”
話音起落間,幾人的腳步聲已到爬犁跟前。
夏樞趕緊側過臉,裝作沒醒的模樣,緊閉雙眼,一動不動。
他現(xiàn)在不想看到阿娘和阿爹。
“小樞哥哥怎么還沒醒?他都睡了快一天一夜了。”景璟的腦袋探來,眼睛在夏樞臉上打了好幾個轉,還伸手摸了摸夏樞的額頭和臉頰,擔憂的不行的模樣。
“他心力消耗極大,又動了胎氣,喝了藥,這一覺睡的自然長些!毕哪飹吡艘谎巯臉械哪,提醒景璟在爬犁上坐好,她則扯著被子為兩人蓋好,還順手幫夏樞掖了掖被子。
爬犁晃動間,夏樞感覺阿爹已在前面坐好,還以為這就要出發(fā)。
誰料,爬犁還沒跑出去,阿娘的聲音就突地冷下來:“好了,這會兒人都走了,咱們就好好說說你的事!”
“把手伸出來!”夏娘聲音揚高,語氣非常兇。
兇的夏樞心臟猛地一跳。
他顧不得再生氣,趕緊回想之前干的事情,心道阿娘難道是發(fā)現(xiàn)他干了壞事,抓住了他的把柄,要收拾他?
但想了想,又覺得自己最近貌似也沒干啥壞事啊……
難道是先前給元州扣黑鍋的事東窗事發(fā)了!
但是這事兒都過去一年多了,也只有景璟知道,連褚源都是不知的……
難道是景璟告訴阿娘了?
不、不對,夏樞緊張之下,腦袋還算清醒,趕緊搖頭否定,景璟是絕對不會出賣他的。
那阿娘她到底是怎么發(fā)現(xiàn)的啊?
夏樞思來想去,想破了腦袋也想不明白哪里出問題了。
想著阿娘嚴厲的聲音……夏樞不由得有些膽寒。
要不……夏樞心道,也別管她是怎么知道的,先道歉再說,道完歉就撒嬌……
“對不起!”夏樞說干就干,非常果斷,痛快地開了口,于此同時,也睜開了眼,打算只要阿娘抓住他的手要打,他就哭痛,然后撒嬌……
只是話音剛落,就聽旁邊景璟囁嚅的聲音幾乎同時落下:“對、對不起!”
夏樞:“!!”
他一下子懵了,猛地轉頭:“原來是你,我還以為……”
然后就在對上三人面無表情的臉時,一下子消了音。
景璟:“……”
夏娘&夏海:“……”
三人都無語凝噎地看著夏樞。
裝睡沒什么,但這人是有多心虛啊,連詐都沒詐,不過是讓做錯事的出來挨訓,他就自己對號認了。
夏樞和他們大眼瞪小眼了一會兒,懵懵的腦袋才算轉過彎,頓時非常尷尬。
不過看見阿爹和阿娘的臉,夏樞就又想起外公,心里頓時一慟,干脆地閉上眼,扭過頭,誰也不看了。
夏海和夏娘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無奈與擔憂。
不過兩人也知道,現(xiàn)階段夏樞鬧脾氣是正常的,他年紀不大,還需要時間去消化長輩們的某些選擇。
于是兩人也默契地把剛剛的事當作沒發(fā)生過,一個揚起鞭子,兩匹駿馬拉著爬犁開始往前跑去,一個則接著剛剛的話題,抓著景璟的手,狠狠地打了一下手心,問道:“知道道歉,那知道自己錯哪里了嗎?”
景璟頓感羞恥無比。
他從來沒被這樣教育過。他阿娘是個脾性溫和之人,他犯錯了,她會溫言溫語地告訴他繼續(xù)錯下去的后果,然后和他分析怎么挽救、降低損失。等事情結束,也會和他分析是整件事情他是哪一步出了問題,當時應該怎么做才能規(guī)避,把道理揉碎講給他聽,他就會深深的記得,以后也會認真改正。他阿爹忙于公務,在他的教育上花的時間很少,基本都是由著他阿娘教育。他阿奶和繼母則是絲毫不講理,只會破口大罵……當然,景璟也不會聽她們的就是了。
因著阿娘的教育,景璟很少會由著性子做事。每次他都是想好了后果,才去行動。所以他自覺深思熟慮,做事成熟,哪想到會被像小孩子一樣被打手心。
他是覺得對不起許多人,所以才道了歉。但這種打著手心,讓自己思考錯在哪里,還得自己說出來的,景璟還是頭一次遇到……
他倒不是不能說錯在哪里,但瞥了一眼裝睡的小樞哥哥,想到他剛剛的自爆,景璟羞恥的同時也不由得警惕。
他可別步了小樞哥哥的后塵,想了想,他偷偷打量著夏娘的神色,謹慎搖頭:“不知道!
“不知道你還道歉?”夏娘登時給氣笑了,目光在他與夏樞臉上轉了一圈,神色狐疑:“你們兩個不會瞞著我做了什么事吧!
“沒有,這個肯定沒有!本碍Z趕緊搖頭否認。
“我就是,就是……”景璟咬了咬唇,猶豫了一下,干脆心一橫,自爆起來:“我外公他……”
“這個與你無關,不用你道歉。”夏娘果斷截住他的話,看著他稚嫩又倔強的臉,眉頭漸漸攏起:“跟你說了別想那些有的沒的,你是不是把我的話當耳旁風?昨晚那個情況,如果不是我動作快,小樞到的及時,你的命早就沒了,你知不知道?是不是我今日不提起,你就不知道自己昨晚的莽撞行為錯了,?”
景璟怔了一下,沒想到夏娘是為昨晚的事教訓他,他還以為……
“那是我當時應該做的。”景璟卻搖了搖頭,他垂下眼,神色有些悲涼,但也很堅定:“我昨晚沒做錯!
如果當時小樞哥哥沒到,他一定會選擇犧牲自己,爭取時間把夏娘和小樞哥哥的外公送出去。這是他作為周良的外孫雙兒,欠小樞哥哥一家的……
夏娘的臉卻一下子黑了,抬起手,狠狠地又打了一下他的手心,怒道:“你還覺得你沒錯,你想沒想過你死去的爹娘,還有活著的養(yǎng)父……”
“我想過的!本碍Z看著夏娘,眼眶一下子紅了,既是疼的,也是想到自己的爹娘心中難過,他道:“就是想過我才那樣做。我外公他……”
“跟你說了與你無關。”夏娘不耐道。
“不是,你不知道……”景璟想要解釋:“他……”
“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夏娘再次打斷了他的話。
她盯著景璟的眼睛,眉頭擰成了死疙瘩:“你只要給我記住,以后不準再這么逞強!你們小輩只有自己的時候想怎么做我管不著。但有長輩在,還輪不到你們?nèi)ニ退馈D銈円院笳l要是敢再當著我的面如此,就別怪我代你們爹娘好好抽你們一頓。”
景璟一下子怔住了。這才明白夏娘在怪他做錯了什么。他看著夏娘,眼里包著淚,心里一時間又感動又酸楚。
而夏娘的話指向性太強,夏樞也不由得睜開眼睛,眼眶通紅地看著她。
“所以你就不管外公,讓他去送死,是嗎?”他瞪著夏娘,淚水在眼睛里滾來滾去,表情有些憤怒。
“小樞!毕暮O扔谙哪镩_口,厲聲呵斥道:“不許這么和你阿娘說話。”
“沒事。”夏娘拍了拍丈夫的肩膀,示意無礙。
夏樞則是一扭頭,不看他兩人,但沉默了一會兒后,還是低聲道歉:“對不起!”
然后這一聲就猶如破開了閘口,眼淚再也憋不住,噴涌而出。
“外公!”他抓著被子,終是難掩心中難過,情緒失控,痛哭起來。
夏娘和夏海對視一眼,都不由得嘆息一聲,滿臉的擔憂。
景璟則嚇壞了,趕緊湊上前想要安慰他:“小樞哥哥,你別傷心了。等咱們回到李朝,就再找人過來救你外公……”
“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去了。”夏娘的聲音低沉,仿若在嘆息。
景璟愕然抬頭:“怎么會,你不是說……”
“我騙你的!
景璟一下子呆住。
夏娘抬眼看著廣袤的雪原,一開口便是一件仿若風馬牛不相及之事。
她聲音平靜地道:“三個月前,我就帶人打通了由王都城外到石室的密道。”
夏樞的哭聲戛然而止,雙目圓睜,驚訝地看向夏娘。
景璟還沉浸在被騙的震驚中,不太相信夏娘的說辭,他道:“不可能,如果是真的,早……”
他想說人早救出來了,但意識到這樣咄咄逼人地質(zhì)疑是不尊重長輩,趕緊閉上了嘴,只是看著夏娘的眼神卻是掩藏不住的疑惑及懷疑。
夏娘沒在意他的不信任,她道:“我向他說明來意,想要救他離開,他卻不同意!
她說的“他”是誰,大家都知道。
夏樞抽噎了一下,不敢相信:“他為何不同意?”
“剛開始是不信任我!毕哪锎瓜卵郏袂榈。
夏樞一愣:“他不認識你嗎?”按理說不會啊,夏娘長在國公府,怎么也會見過面的。
果然,夏娘搖了搖頭:“以前認識的!
她的眉眼有些悵然,停頓了許久,才緩緩說道:“你阿娘大我十歲,她嫁給你阿爹的時候,我才七八歲,父兄皆戰(zhàn)死在沙場,元家二房只剩我一人。你阿娘看我無人照顧,就和你阿爹求了,把我?guī)У缴磉咅B(yǎng)著。你外公性情疏闊、行事不羈,日常除了外出行醫(yī)尋藥外,就在國公府住著。他見你阿娘要學著管理國公府,事情繁雜,難有閑余時間,就把我要過去,幫忙照顧教養(yǎng)!
“他說女孩子不能圈在家里養(yǎng),要出去多走走,長長見識,還要學幾門技能,這樣就算遇到意外,也能安身立命,所以他教我學武、學醫(yī),每次出門喝茶或者會友,還都帶上我。因為他與沈太傅是至交好友,沈太傅又是褚熙,也就是褚源阿娘的舅舅及授業(yè)先生,他們常在一處喝茶,我與褚熙自然就認識了,還成為了摯友……直至后來褚熙嫁入東宮,我入選東宮女官,不能隨意出宮,他才不再帶著我到處跑……”
這幾乎是亦父亦師的關系了。
夏樞一時間怔怔的。他想起來幾年前剛到書院學識字,舅公就說他像他的一位故人……當時還以為是長輩隨口說的,那想到原來是真的像。因為那個故人現(xiàn)在看來就是他的外公。
而這些過往,夏樞從前不知道,現(xiàn)在知道了,心中就是無盡的酸楚與愧疚。
外公出事,這一群人里最難過的就是阿娘了吧?
他卻以為阿娘……
“對不起!毕臉幸话炎プ∠哪锏氖,眼圈泛紅,誠懇認錯:“我剛剛不該那樣說話,傷你的心!
“沒什么。”夏娘倒是沒怎么在意,她摸摸夏樞的腦袋:“我知道你是個重情的好孩子,都理解的!
景璟卻想不通:“那他為何不信任你?”面對幾乎是自己帶大的孩子來救自己,怎么也不會不給予信任。
對于此,夏娘也只想大罵一句她那堂兄燕國公,問他為何選擇軟骨頭投誠永康帝,還把自家雙兒當獻禮。
不然夏樞外公也不會懷疑她這個死而復生的元家人是不是也做了永康帝的狗腿子,與異族人有所勾連……
但夏樞就在跟前,她不能在夏樞面前罵他親生阿爹,因此只搖了搖頭,說道:“在他眼里,月娘二十多年前就去世了。而我容貌盡毀,看不出原本的影子,可能他心里以為,我就是一個頂著月娘的名號,不知要打什么主意的騙子!
第265章 【VIP】 …………
夏娘不等景璟再問, 說道:“他說如果我敢殺了異族大汗以及二王子,為他報幾十年來的虐待囚禁之仇,為云焱報喪命失子之仇, 他就相信我。”
頓了一下, 她補充道:“云焱是小樞你的親生阿娘!
景璟和夏樞都愣住了。
想要殺了異族大汗以及二王子,哪有那么容易。
他們幾個有身份之便,還有可能接觸到人, 夏娘可是什么都沒有,想接觸這兩人都難如登天, 更遑論殺了他們, 之后還要考慮如何帶人逃跑……僅她一個人,根本不可能完成得了。
果然,夏娘道:“我面容有異, 身份也過不了各類搜查, 尋常渠道進出不得王宮和府邸。而那條通往王宮的密道當時修建的目的只為救人, 直接通到石室內(nèi)。石室因為只能從外面打開,日常又有兵士把守巡邏, 平日里除了送飯的及尸體能出去外,就是連只蚊子都飛不出去……尋思了許多法子都不能成行,只能計劃再行開兩條密道, 借此進入王宮或者二王子府。”
“只是近幾個月來,為籌備戰(zhàn)事,王子府邸及王宮都加強了戒備。為免打草驚蛇, 新修密道的計劃也只能擱置了!毕哪锏溃骸氨緛硐脒^了這段時間, 再看看機會。昨日下午,城門突然被荷甲兵士圍住,禁止所有人出入王都。聽人說王都內(nèi)街道也被戒嚴了。我察覺到異常, 意識到可能是個機會,就通過密道去了石室。”
然后就在異族人刀下救了景璟和夏樞的外公。
“可是昨晚二王子已經(jīng)死了,異族大汗也落在咱們手里了啊。”景璟不理解。
他已經(jīng)意識到,不止夏娘騙了他,趙大夫也騙了他。
昨晚趙大夫說以后會見面的,讓他不要多問,趕緊走。夏娘也催他。他以為兩人有啥別的安排,不方便告訴他,就不敢多問,生怕人多想。誰知道這兩人沒有多想,純粹是忽悠他,而他卻是多想了,所以被騙了。
夏樞也不理解,他撇過眼,擦了一下眼淚,問道:“為什么他不愿離開呢?”
“小樞……”夏娘嘆了口氣,不知道該怎么說。
“小樞哥哥,你莫哭了!本碍Z見他眼淚越流越多,怕他臉皴,趕緊勸他。想了想,他從懷里掏出一個小盒子及幾封信遞給夏樞:“信是我從王宮書房里搜的。這個盒子是臨離開前,趙大夫要我給你的,他說你可能會需要!
“我會需要?”夏樞有些懵。
外公沒和他說這個啊,只讓他背了幾張藥方子。
夏娘也有些訝異,她伸手拿過,打開后卻見里面是一朵九瓣的干花。
時間久遠,盡管主人用心保管,花仍舊不免現(xiàn)出陳舊之態(tài)。
夏娘的心情一時間不知如何形容,她呆呆地看著干花許久,眼中淚水滾動,卻最終深吸一口氣壓下淚意,把盒子放到夏樞手邊:“收下吧。”
然后摸了摸景璟的腦袋,眼中含淚,嘴角也微微勾起笑意:“他是極喜歡你的!
“。俊本碍Z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感覺受寵若驚:“可是我……”
“他信任你,臨終前愿意給予重托,這就夠了!”夏娘這次沒有不耐,雖然依舊沒讓景璟說下去,但態(tài)度很溫和,她道:“別的不用去想。你只要記得他的態(tài)度即可!
景璟神情有些空白。既高興,又不敢太過高興;既忐忑,心中的大石頭又感覺已經(jīng)沒那么重了。
夏娘拍了拍他的后腦勺,讓他回神,便把目光移向夏樞。
夏樞還在看到藥材的震驚之中:“這是可以解毒的九重蓮?”
“對!毕哪锟粗兄懈苫ǎ嫒萦行┏錾瘢骸坝行┒/藥的解毒之法是以毒攻毒,劑量或者制藥法子需要嚴格控制,一旦稍有差池,便會解毒失敗,造成新的中毒之危,命喪黃泉。褚源的隨心之毒如果想解,就面臨著這個問題,所以我一直讓他別亂吃藥。而九重蓮的珍貴之處在于,它能幫忙清理余毒、調(diào)養(yǎng)身體,即使解藥未能完全解毒,只要消解掉部分毒性,九重蓮就可以把剩余的毒性全部清除,滋養(yǎng)身體,助力完全康復!
夏娘道:“你外公早些年尋到過一支九重蓮,給了你阿娘。這是第二支,原本是要給你做生辰禮的……不過你現(xiàn)在也不需要它了!
“你外公托景璟送給你,我想他可能是考慮到褚瓊的手下救過你,沈太傅又是他至交好友……但主動權仍在你手里。若是此次褚源能夠不負你的話,你可以把藥材用來給他治眼睛。若是他負你,你也自可以不把藥材給他,讓他瞎一輩子。”
景璟:“……”
夏樞:“……”
感覺眼淚都不知道該咋掉了。
“外公他不喜歡褚源嗎?”夏樞很懵,有點兒不知所措。
而且……
“外公他怎么知道褚三舅舅的手下救了我,還有,他還知道褚源?”
“我與他說的,你們的事情他都知道!毕哪餅榱巳⌒庞谌,真是什么話都說了。
當然,即使是不為取信,她也是會說的。
沒人知道近二十年的囚禁、折磨、逼迫,昔日瀟灑不羈、開朗疏闊、鐘愛天地山川自由行的人會變成什么模樣。
她知道。
忘了言語,忘了過去,背離醫(yī)者仁心、行事麻木如石……除了再見女兒一面的一縷執(zhí)念在撐著他,他已不算一個活人。
夏娘一點點的和他敘說著當年人、當年事,幫他回憶過往、和他細說小輩,看著他開口艱澀的說話,期望燃起他生的欲望……
但終究沒有成功。
知道女兒在十八年前就已死去,他除了報仇,心里就沒別的了。包括活著。
夏娘的神色有些惘然,她道:“你外公不是不喜歡褚源,是前車之鑒,讓他心里有所顧慮。他也是關心你!
但再多的,卻沒有心力了。
夏娘輕嘆一聲,想了想,還是道:“你也莫要傷心了。他選擇留下,一是那鐵鏈渾然一體,刀砍不斷且已經(jīng)長在他身體里,除非砍斷四肢,否則無法離開。他已七十多歲,再受不得那樣的苦。二是大仇得報,他已沒什么念想,唯獨希望你能平安。關閉石門,毀掉機關,待得四個時辰后,一把火燒了屋子,叫異族人徹底混亂起來,這樣能夠為你爭取最多的逃跑時間,你活下去的機會也最大。他也沒什么心愿,就希望到了地下見了你阿娘、外婆后,他可以向她們交代,一家三口安心團聚!
三則是為了那些死在他手里的人。
這個夏娘沒有說。
這么些年來,異族人逼著他用了多少奴隸仆人練習換心之術……盡管是被迫的,是意識混沌的,但從麻木中醒來,回想當年醫(yī)治天下病人的仁心宏愿,再看看死在自己手中的無辜之人,如何不諷刺,如何能心安。
死其實是償命,也是解脫。
“可是……”夏樞仍然有點兒難過:“他肯定想念阿娘,尸體、甚至骨灰卻……”永遠的留在了異族。
“你外公以前常在外行醫(yī)施藥,與我及你阿娘說過,他若是去了,必是身歸山川大地,叫我們不必尋找,也不必傷心,每年隨便找一天和他念叨幾句就成,剩下的日子要好好的過。等以后到了地下,倒是可以好生見面細聊,反正總是不會再分開的。”夏娘道。
夏樞沒想到外公以前是個如此灑脫生動之人。石室中的老人陰翳、枯槁……
夏樞心中悵然,但同時也涌起了對異族人無盡的恨意。
還有紅棉……
“還有紅棉的尸體!”夏樞突然想到忘了什么,猛地從爬犁上半坐了起來。
他昏迷前,紅棉的尸體就在他右手邊的草垛上,原本想的是帶她回李朝,葬在她爹娘身邊的……
“還有你說異族大汗落在我們手中!毕臉袆倓傄恢背两陔y過的情緒中,這會兒才反應過來,驚訝地看向景璟:“怎么回事兒,他現(xiàn)在死了嗎?”
“沒有呢,這不就在那里呢!本碍Z給他指了指前面小跑的馬匹上綁縛的人形麻袋:“現(xiàn)在還暈著呢,不到晚上估計醒不過來!
他見夏樞情緒平靜下來,注意力也轉了出來,忙湊近了,拽出自己稍微干凈點兒的皮襖內(nèi)襯子,給他將臉上的淚水一點點仔細抹干凈,嘴上道:“莫要嫌棄,沒有帕子,只有這個干凈點兒了。”
兩人現(xiàn)在都兩個多月沒洗澡梳頭,蓬頭垢面,臟的沒眼看。
“不嫌棄!毕臉袚u了搖頭,他掃了一眼麻袋,見安安靜靜的,確實像沒醒的模樣,就把注意力重新轉到景璟手上,順從地仰起臉,任景璟給他擦淚。
他的雙手被索蘇抓爛了,包的跟粽子似的,估摸著沒有個十來天好不了。
夏娘見他們關系親昵,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氣,解釋似的說道:“此行南逃,多有不便,且人既已死,還是盡快入土為安的好,所以我就做主將紅棉暫埋于密道出口附近。你若真有心,倒是可以在將來李朝軍隊踏平異族之時,著人將她接回李朝。屆時也算全了她的心意!
說完,她打量著夏樞的神色,試探性地輕嘆一口氣:“她阿爹……”
“我記得的!毕臉休p輕打斷她的話,垂下眼,剛被擦干凈的眼淚差點兒又要落下,他低聲道:“我是希望她活著與我們一起回李朝的!
夏娘頓時明白了他的意思,這回倒沒有再就紅棉這個話題說些什么。
她伸手摸摸他的腦袋,轉移話題道:“異族大汗這個,說來還是景璟的功勞。他被送到你外公那里后,非常擔心你的安危,就想法說動你外公幫忙提供迷/藥,制住送飯之人,迷倒守衛(wèi)兵士,悄悄遷入御書房,冒死綁了異族人的大汗,想要用他威脅二王子放了你!
夏樞倏地瞪大眼睛,震驚地看著景璟,眼神極為佩服:“你也太厲害了!”
景璟登時紅了臉,被他如此直接的夸獎弄的有些不好意思,趕緊垂下腦袋。
夏娘倒是笑了,她摸摸景璟的腦袋,和夏樞溫柔道:“那也是他擔心你的安危,為了你什么都不顧。小樞,這情義,你可要記在心里!
“我會的。”夏樞趕緊道:“我們兩個是好朋友,他的好我都記著呢。”
“那就好!毕哪餄M意地笑了笑,目光瞟了一眼景璟低垂的腦袋,心想,就這樣吧,希望小樞以后記得他所說的話。
夏樞仿若不知道阿娘的話中意味,他掃了一圈,見他們此行四人、三馬,兩匹馬拉著爬犁及物資,一匹馬栽著帳篷、草料以及一個麻袋,別的再沒人影,才反應過來好像少了個人,不由得道:“宏遠呢?”
第266章 【VIP】 …………
“他隨另一撥人去引開異族人。”開口的是前方趕馬的夏海。
“另一撥人……”夏樞想到自己醒來時聽到的馬蹄聲及說話聲, 意識到可能是這些人。
但是……
“引開異族人?”夏樞驚訝,同時心里不由自主地浮起些不安。
夏娘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說道:“異族王室通過聯(lián)姻與各部落結成聯(lián)盟, 所以各個王子背后都有勢力強大的母家、妻家或者是夫家。隨著大汗年邁體衰, 王子們長大,他們背后的勢力也各個起了心思,斗得幾乎勢同水火。此次大汗下落不明, 二王子政變失敗身死,三王子身首異處, 對他們背后的勢力來說是巨大的打擊, 特別是二王子的勢力,現(xiàn)在恐怕已經(jīng)亂了起來,無暇他顧, 但對于大王子及其擁護者來說, 這卻是個極好的機會。他們必會一邊與大汗的勢力合作全力追殺我們, 一邊安排人南下通知大王子王都事變,接他盡快返回王都!
“那他們是誰?”夏樞趕忙問道。想起聽到的聲音, 二三十個人,有男有女,但一致的是, 聲音都不算蒼老。
“是二十多年前被異族人擄走的北地百姓及他們的孩子!毕哪镅劭袈凉駶櫰饋恚骸坝懈杏隈噎偤驮斈甑木让鳎谥牢沂窃胰饲乙庥瘸瞿阃夤@個神醫(yī)為褚源醫(yī)治眼睛時,助我修了密道。在知道你們的身份及你們近乎滅了異族王室之后, 愿意出動年輕一輩, 拿著你們的衣物,引開異族人的注意,舍命護上一程!
夏樞愣愣的低下頭, 看向身上的衣物,又扭過頭,看向景璟露出在被子外的袖子。
兩人身上都不是原來那套李朝人的穿著,而是異族人樣式的服飾。
很顯然,在他昏迷的時候,阿娘為他們換了衣物。
“小樞……”夏娘看著夏樞,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眼中水光閃爍,目光隱隱帶著哀求與逼迫:“此次回去,褚源眼疾康復,必會沖擊那最高位置。你一定要讓他知道所有人為他付出了什么!
“若他成功,你立于他身側,一定要時刻提醒他善待治下臣民……若是可以,有生之年,一定要帶兵踏平異族,將當年被擄走的北地百姓全部接回去李朝,為他們免除賤民身份,讓他們安居樂業(yè),子孫后代安享太平安康……知道嗎”
聲音低啞的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手指泛白,捏的夏樞胳膊疼。
夏樞看著她眼中的愧疚、壓迫與決然,動容的同時,心中的不安又多了一層。
“我會的!彼粗哪锏难劬Γ胍矒崴,認真地用最堅定的聲音回答并強調(diào):“我不會,也不會讓他忘記這些人的。”
“那就好。”夏娘深吸一口氣,別開臉,許久之后,她抹掉溢出眼眶的水汽,才重新轉過頭來,看著夏樞,神情輕松地勾了一下嘴角:“阿娘相信你。”
說完,她似乎想調(diào)節(jié)氣氛,開玩笑似的捏了捏景璟的臉頰,說道:“我們景璟以后的夫君若是做官的,也要如此提醒他做個好官,知道嗎?”
往常聽到這個話題,景璟肯定是會臉紅的。但現(xiàn)在,大家表面上沒表現(xiàn)出來,實際上心里都很沉重,看了一眼夏樞后,景璟裝作沒察覺什么言外之意,點了點頭,也學夏樞那樣,堅定道:“我會的!
夏娘這次勉強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腦袋后,便不再說什么。
之后便是沉默。
幾人都沒有說話的欲望。聽著噠噠的馬蹄聲,看著無邊無際的雪原,思緒在嗚嗚的風聲中紛飛亂舞。
許久之后,雪原上現(xiàn)出落日的余暉。
爬犁在一座荒山的背風之處停下。
“不宜再往前走了,今晚就在這里休息吧。”夏海勒停駿馬,瞇著眼打量了一圈周圍的環(huán)境。
夏娘看了看四周,跳下爬犁道:“行。”
兩個人說好,便開始卸東西,搭帳篷,安營扎寨。
景璟腿上、胳膊上都有刀傷,夏樞沒讓他動。自己則走到四周,開始拾撿起干柴。
三人相互配合,很快就把火堆升起來,帳篷搭好,肉放到火上熱起來。
夏樞昨天到今天就吃了一頓飯,也不知是不是餓的,一聞到肉香味就忍不住咽口水,之前的惡心之感全然沒有了
夏娘此行為了方便,準備的都是熟肉干,補充能量不錯,口感一般。先前還怕他吃不進去,此時見他看著肉眼冒綠光,取笑的同時也忍不住松了口氣。
肉熱好之后,四人也不講究,給麻袋里那個還沒動靜的留了一塊,剩下的四人拿刀一分,便就著燒開的雪水,大快朵頤起來。
吃過飯之后,夏樞和夏娘幫著夏海給馬搭了個簡易的窩,夏海開始給三匹馬喂食,三人則看著黑下來的天,圍著火堆烤火。
景璟率先打破了沉默。
他在反復思考之后,終于問出了路上一直想問的問題:“我阿爹他生前與元……救過北地百姓……他沒有叛國?沒有殺害元家人?”
夏娘似乎意外于他的問題,在火光的映襯中明顯看到她愣了一下。
不過在對上景璟忐忑的目光后,她才意識到這些小輩與自己不同,沒有二十多年前的記憶與經(jīng)歷,對長輩們的印象都來自于外人,被傳言影響是很正常的。于是柔下目光,點了點頭,說道:“他們確實救了很多北地百姓!
夏樞也想到還沒和景璟說過他阿爹的事,趕緊道:“褚三舅舅和元英二堂叔沒有叛國,也沒有反目,他二人只是被自己人出賣后,成了異族人的俘虜。然后為了脫困,救下被異族人俘虜?shù)睦畛考氨钡匕傩眨鰬蚝愖迦肆T了!
見景璟目光驚異地盯著自己,夏樞趕緊補充:“是索蘇說的。他還說異族人吃了癟,他為報復,就放出流言,說李朝前線的隊伍中有一支的將領叛國,所以褚三舅舅和二堂叔帶領的兩支合圍軍隊才慘敗。異族人此舉正合李朝內(nèi)部某些人的意愿,最后流言傳著傳著就變成三舅舅和二堂叔其中一人叛國,兩人反目,殺了對方……哎,你別哭!”
夏樞沒想到還沒說完,景璟眼淚刷地就流了下來,嚇了一跳,趕緊住了嘴,伸出胳膊想要安慰他。
夏娘見他雙手跟粽子似的,忙攔住他的動作:“你別動,自己還傷著,我來吧!
景璟一聽這話,頓時不好意思,小聲道:“就是突然覺得委屈,都說我阿爹殺了元家二叔,還叛國……他都死在戰(zhàn)場上了,還這么誣陷他……我就……其實沒什么的……我已經(jīng)好了!闭f著,趕緊用自己胳膊擦了眼淚。
夏娘忍不住笑了一下,捏了一下他的臉蛋,用手指給他抹掉眼淚,溫聲道:“你也別亂動胳膊,傷口不淺,動來動去的,小心再流出血來。”
說罷,輕嘆一聲:“誰叛國,誰出賣百姓,百姓們都記得呢。不然你以為那些北地百姓明明已經(jīng)得救,為何最后又跑回到異族人那里,寧愿當奴隸,也不回北地!
夏娘道:“當年北地軍中確實出了叛徒,但不是褚瓊和元英,而是永康帝李倓的擁躉汝南侯一系。他們與異族人合作,導致兩路合圍軍慘敗。而后,又想殺良冒功,被褚瓊和元英斷然拒絕。然后他們就憑著人多勢眾,聯(lián)合起來殺了本就重傷的褚瓊和元英,想要嫁禍給那些與他們一起被俘虜及被救回來的百姓,借以屠殺他們換取功勞。百姓們知道真相后,奮起反之殺光了他們,最后連北地也不回了,直接逃到了異族人那里當奴隸!
“在異族人的地盤上,他們過得生不如死,但依舊記得當年的恩情,愿意為褚元兩家的后代盡一份力,哪怕是付出性命,也在所不惜。”夏娘看著夏樞和景璟,再一次認真囑咐道:“所以,有生之年,這份情義是要還回去的,不管是給他們,還是他們的子孫,一定不能寒了他們的心!
夏樞和景璟知道夏娘的慎重,心里其實也為百姓們的情義動容,趕緊點頭:“我們知道的!
然后話題落下,氣氛就又一次沉了下去。
其實經(jīng)歷這一天一夜,景璟對夏娘的印象已經(jīng)完全翻了個個兒,感覺非常親切。對著她,膽子也慢慢大了起來。
沉默了許久之后,想來想去,他到底沒忍住好奇心,試探著問道:“我阿爹他……”
他想問阿爹的事情,但突然想到,夏娘姓元,還是個女子,不一定知道褚家男人的事情。頓了一下,換了個說法,問道:“阿爹和元二叔是什么樣的人,為何別人會傳他們反目,還殺了彼此?”還傳得有鼻子有眼的,元州這個元家人都深信不疑。
夏娘沒想到他會問過往之事,不過也明白故人們早去,生平對小輩們來說一片空白,只言片語的消息只能從流言中摘取,難免心中不定,被流言帶偏了去。
想了想,她決定把過往攤開來講,以給小輩們解惑,以免出現(xiàn)什么誤會。
于是輕嘆一口氣,一邊回憶,一邊將二十多年前的糾葛娓娓道來:“你阿爹與我二堂哥都是很好的人……當然,外邊傳你阿爹與我二堂哥反目,確實有這回事兒。因為妹妹褚曦,你阿爹與我二堂哥打過架,老死不相往來過,不過這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褚熙死后,他們上了戰(zhàn)場,生死相托之下,就解開了從前的心結,成為真正生死相交的朋友。他們不會殺死對方的,不為別的,就是為了褚熙,也不會自相殘殺的!
夏樞聽著她的語氣,懷疑自己是不是聽到了什么驚天八卦,難以相信地瞪大了雙眼:“褚源阿娘和……元二堂叔?”
景璟也給呆住了,整個人瞠目結舌。
“是啊!”夏娘也沒想到有一天自己會給小輩講這些上一輩的事,神情有些感慨。
二十多年前的事對那些死去了的人來說已是上一世之事,而對她這個活下來的人來說,又何嘗不是恍如隔世呢。
她道:“褚瓊從小生在北地、長在北地,十幾歲的時候,老淮陽候卸任天下兵馬大元帥,他才隨老淮陽候回到京城!
“他那性子怎么說呢!毕哪锬抗庠诰碍Z臉上轉了一圈,忍不住露出笑意來:“如果不是你阿娘,他完全生不出你這么個可愛文靜的雙兒!
景璟&夏樞:“……”
這吐槽,不知該如何給表情。怎么感覺有點兒嫌棄的意思。
“你阿爹的性子糟糕的很。”夏娘想起舊時的人,吐槽的直來直往、毫不遮掩。不過雖是嘴上吐槽,臉上卻掛著笑:“無法無天,跟個小霸王似的,到處闖禍。在學堂的時候,惹得斯文的沈太傅吹胡子瞪眼睛,天天破口大罵,叫老淮陽候把潑皮帶回家去,他不教了,否則就斷絕關系!
景璟&夏樞:“……”
“他做了什么?”夏樞想到褚洵打架不學好,舅公都只是瞪一眼,罰站墻角,完全想象不出來仙風道骨的舅公破口大罵,甚至吵著要斷絕關系的場景。他這個沒血緣關系的雙兒,剛進學堂時連字都不會寫,就這樣,舅公也沒有說什么,都是很耐心地一點點教給他……舅公的脾氣其實很好的。
“他嫌沈太傅嘮叨且說的話太復雜聽不懂,趁太傅午睡,剪了太傅的胡子。”夏娘笑道:“還用墨水給太傅畫了個花貓臉!
夏樞&景璟:“!!!”
兩個人都驚呆了。
“事后老淮陽候把他吊起來打,都沒用。”夏娘笑意淡去,感慨道:“老侯爺戎馬倥傯,事務繁忙,在北地的時候,一年也不一定能與他見幾次面,更遑論教導他。他心里其實是憋著氣的,就不太服管教。不過他最怕溫柔執(zhí)拗的人了……”
夏娘想起摯友,神色溫柔下來,輕輕道:“而褚熙就是個表面上溫柔,實際上脾性執(zhí)拗的人!
“褚熙從小其實也沒怎么和老淮陽候相處過,阿娘死后,她與二哥褚霖就一起養(yǎng)在舅舅沈太傅膝下。褚瓊對別人可能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但對待這個溫柔的雙生妹妹,卻是半點兒法子沒有!毕哪锩鎺Щ貞浀氐溃骸榜椅醪涣R他,也不說他,只抹著眼淚為他求情,跪在沈太傅門外一跪就是好幾個時辰,直到跪暈過去才停止。然后第二日起來,洗漱完畢,做完功課后,還照樣去跪……不過兩次,就把他嚇死了,怕妹妹這么執(zhí)拗下去,身體出事,趕緊哭天搶地求沈太傅原諒,保證以后再也不犯了!
夏樞&景璟:“……”
原來長輩們年輕的時候也這般精彩奇葩。
“沈太傅氣的將他大罵了一通,最終迫于褚熙的眼淚,還是原諒了他。不過自此之后,就都知道他的弱點了。所以長輩們后來聽說他這個潑皮喜歡上了周家那個溫柔嫻靜的姑娘,都舉雙手支持!毕哪镄χ鴮碍Z打趣道:“都覺得有人能制住他了。”
景璟:“……”
“那阿娘怎么會喜歡上阿爹呢?”景璟好奇。他驚喜于夏娘什么都知道,趕緊又追問了一句:“他們是怎么認識的呢?”
他印象里阿娘從來沒提過阿爹,但景璟現(xiàn)在回想過去,總覺得阿娘心如止水的表象下是對阿爹矢志不渝的深情。
“你阿爹雖然性子無法無天、潑皮頑劣,但為人正義,古道熱腸。”夏娘回憶道:“有一次大家一起春游,卻在河道上看見一輛馬車的馬夫不見蹤影,馬似乎受了驚,在人群中橫沖直撞。眼看驚馬就要撞上路邊的一個小孩子,你阿爹趕緊縱馬上前,一把從馬蹄下救下那孩子。然后急奔了快一里地,追上馬車,逼停了受驚的馬。當時他非常生氣,進入馬車里與主人交涉,大家都知道他的脾氣,就沒在意。后來回了家才知道,原來周家小姐、侍女及馬夫都被一個通緝犯劫持了,為了示警,就極聰慧地裝作不經(jīng)意摔了出去,朝馬屁股扎了一簪子。你阿爹本來是想教訓馬車主人,讓他以后注意一點兒,進了車內(nèi)才發(fā)現(xiàn)真相,就救下你阿娘。后來又擔心遭通緝犯劫持影響她的名聲,就把馬車趕到偏僻處,悄悄把通緝犯拿下送官……”
夏娘笑道:“你阿娘大約就是那個時候喜歡上你阿爹的吧。我當時幫著沈太傅及夏樞外公布設幾案、茶具,沒注意旁處,但后來褚熙與我八卦時說過,說你阿爹就是那個時候喜歡上你阿娘的。因為從來潑皮的小霸王,竟然臉紅害羞了一整個春游,安分的不像平時的他,差點兒叫褚熙懷疑是不是什么東西上了他的身,要找個道士和尚啥的,做一做法,收他一收!
景璟&夏樞:“……”
原來旁人嘴中溫柔理智大氣的褚源阿娘,年輕時候嘴好損,而且也好愛看戲。
第267章 【VIP】 …………
其實聽到這里, 景璟就大約看出來夏娘和自己阿娘應該不是太熟。不過想了想,他還是問道:“我外公他……”
夏娘知道他在問什么,笑容淡了下去:“當年淮陽侯府如日中天, 褚熙幾乎是內(nèi)定的太子妃, 褚瓊明眼人都能看出來,他雖然不能繼承侯府爵位,但卻是褚風的預備役, 將來宣和太子登基,必會重用他為將為帥。踏平異族, 建立不世之功勛, 爵位到時候也不過是信手拈來。你外公當時只是個五品的工部郎中,在官位上汲汲營營許多年都沒什么建樹,侯府對你阿娘的求娶對他來說無異是天降餡餅, 是他飛黃騰達的機會, 所以他欣喜若狂地應了!
長輩們支持, 小輩們又相互有情,褚瓊和周青的婚事若是得成, 必是天作之合,幸福美滿不知要羨煞多少人?上б磺卸荚谛吞颖晃埕|鎮(zhèn)興隆帝,突然去世后, 發(fā)生了變化。
如若當時老淮陽候能聽從褚熙建議,當機立斷擁立褚源,一切說不得還有救。但老淮陽候錯估局勢, 竟然還對朝堂上的興隆帝及他的兒子李倓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 最終導致一切都無法挽回的悲劇。
褚熙身死,老淮陽候病重,淮陽侯府一落千丈。周良借著淮陽侯府的關系一路高升, 反過來見淮陽侯府頹勢,李倓這個唯剩的皇子又隱隱表現(xiàn)出對周青的興趣,便拖著婚事,意圖悔婚將周青別嫁。
褚瓊為愛人、妹妹、外甥,為淮陽侯府以及陷入戰(zhàn)亂的北地百姓,明知受到忌憚,還是請纓出戰(zhàn),卻在最后即將勝利的時刻,被李倓不惜與異族人合作做局,害死在戰(zhàn)場上……而周青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成功拒了李倓及周良的逼婚,嫁給景政,生下景璟這個遺腹雙兒,但余生吃齋念佛,再也沒有敞開心扉,過過一天開心日子。
昔日那一場春游,夏娘忙于照顧兩位長輩及與褚熙放空閑聊,沒注意過旁家女孩兒,也沒在意過褚瓊這個霸王潑皮又跑哪兒惹事兒了,事后聽褚熙提起自家哥哥動了春心,也只是打趣為主,當笑話聽聽。哪想到二十多年后,會回想這一段模糊又短暫的記憶,從里面尋找蛛絲馬跡來向小輩們講述他們的爹娘。其中感慨與悵然,也只有夏娘這個那群人中唯一活著的能體會了。
“以后要好好地活著,莫為任何人委屈自己,知道嗎?”夏娘看著眼前這個雙親都不在的雙兒,摸了摸他的臉頰,眼含長輩對晚輩的憐惜與溫柔,輕聲交代道:“若還是喜歡元州的話,可以去試試,但不要委屈自己,也不要為他改變自己。你已經(jīng)很好了,若他執(zhí)意讓你改變,或者他的某些執(zhí)意行為讓你感覺受了委屈,那就不要喜歡他了。這一輩子要過得開心舒心,這樣你爹娘在天之靈也才能放得下心!
景璟已經(jīng)很久沒聽到過這種來自于年長女性長輩的窩心教導了,感覺和阿娘在他耳邊輕聲念叨一樣,不由得既感動又懷念,眼中淚光氤氳,猛地一頭扎進夏娘懷里,嚎啕大哭起來。
夏娘輕嘆一口氣,也沒勸他,只溫柔拍著他的背。良久,景璟停止了哭聲,鼻音濃重地重重點了點頭:“好!”
夏娘這才笑起來。她拍拍景璟的腦袋,便轉手把夏樞也攬進懷里,摸了摸后腦勺:“還有你……”
夏樞趕緊老實坐好,聽取教誨。
“你不用我交代別的,你心里都有底!毕哪飳λ算放心,知道他不是個會叫自己受委屈的性子,說道:“只有一事,雖說現(xiàn)在考慮還為時尚早,但我怕之后沒人提醒你,現(xiàn)在就提前說一下,你要做到心中有數(shù),早為自己打算!
夏樞壓下心中不好的預感,問道:“何事?”
夏娘道:“你既已嫁給褚源,且他有望治好眼疾,沖擊那個位置,那你就要考慮若是有朝一日他登上最高位置,你的位置在哪里以及你此行從異族逃出,懷著孕回到李朝,將來要面對的是什么!
夏娘撇開剛剛的溫柔,毫不留情地揭開現(xiàn)實,將問題赤裸裸地擺在夏樞面前。
夏樞完全沒有準備,一下子呆愣當場。
景璟也是,直接懵了。
誰都沒想到,剛剛還溫言細語的夏娘,不過眨眼的功夫,話中的內(nèi)容就變得這般冷酷現(xiàn)實。
不過夏娘也沒說錯,被異族人抓到手上好幾個月,在外人眼里,怎么可能完完整整……特別是夏樞,他離開李朝時尚未懷孕,而現(xiàn)在卻是……
“這該怎么辦。俊本碍Z趕緊向夏娘求助。以前都是自己想辦法,現(xiàn)在許是夏娘給了他可靠又溫柔、類似阿娘的感覺,他下意識選擇了依賴夏娘。
他還沒成婚,名聲不好,他可以選擇埋起頭來隨便別人說,他頂多就是不嫁人,但小樞哥哥可是有夫君的,還懷了孕,根本避不開這些現(xiàn)實的問題。
景璟都可以想象得到,風言風語起來的時候,情況會有多糟心。萬一褚源受了影響,又牽涉那個位置……情況會更不堪設想。
夏樞倒是沒有景璟表現(xiàn)的那般驚慌失措,就最開始愣了一下,臉色很快就恢復了正常。
他稍微在心底過了過夏娘的兩個問題,便抬眼看著她,篤定道:“阿娘是想讓我依靠國公府?”
“對。”夏娘不意外他的敏銳與聰慧,點了點頭,不避諱地道:“褚源是一個身份尷尬的王爺?shù)臅r候,你是公侯家的雙兒還是草民家的雙兒都無甚重要,只要他喜歡你,堅持娶你,你就能立在他身側,做他的正妻。但是,當他登上那個位置,他身側的位置就成了人人都想咬下來的一塊肉,你若沒有強大的母家勢力做支持,想以雙兒的身份立在他身側,做他的皇后,基本不可能!
“當然……”夏娘輕嘆一口氣:“你也可以退而求其次做他的妃子,這個是只要他喜歡你就可以做到的,沒什么難度。但我覺得以你的性格,是不會妥協(xié)的。所以,你還是早作打算的好!碧貏e是夏樞有被異族人抓走的經(jīng)歷,非常容易被拿來做文章,情況更是不樂觀。
不過夏娘沒把言外之意說出口。
其實她不說,夏樞也明白她的意思。
只是……
“阿娘為何覺得國公府能讓我依靠?”夏樞覺得阿娘想多了:“當初在安縣的時候,元州盡管懷疑我是他的小弟,還是一直在為永康帝盡忠職守,警告褚源不要起別的心思,他們不支持褚源,自然就不會支持我!
而且……
夏樞還是很記仇的:“當年他們可是想把我送給李倓的!
夏娘搖了搖頭:“你不了解這些世家高族、朝廷命官。之前是褚源眼盲,他沒有走向那個位置的可能,那么不止是元家,就是褚源出身的褚家都不會在他身上花半分心思。發(fā)現(xiàn)他有野心,站在姻親的角度,只會不斷敲打他,讓他安分守己,不要連累旁人。而褚源的眼睛若是恢復正常,情況就不一樣了,他不用做什么,只是以宣和太子之子的身份立在那里,所有人都會改變態(tài)度!
“很現(xiàn)實對吧?”說到這里,夏娘的嘴角有一絲諷刺,同時也很無奈:“其實從感情角度,我是不希望你與元家,與朝堂上的這些鬼玩意兒們扯上什么關系。而且不止我,你阿娘、外公也都不希望你再與這些沾染上關系!
這樣就不會落入某些人手中,被擺布著命運,成為某些人實現(xiàn)政治夢想或者走向高官厚祿的政治棋子。
夏娘不會忘記昔日褚熙被長輩告知要撮合她與宣和太子時,抱著她絕望大哭的場景。除了心有所屬之外,還因為才智過人的她已經(jīng)預判了此舉會造成的結果。但沒人聽她的,不管她如何哀求,也不管她曾經(jīng)是怎樣的天之嬌女,長輩們都不為所動,終是把她當作政治投誠的棋子,送進東宮嫁于宣和太子。然后在她丈夫死后,又無視她的判斷及決斷,對殺人兇手妥協(xié)退讓,最終直接導致她的身死,然后也把侯府拉入了絕境。
當然,在一定程度上,褚熙已算“幸運”。她阿爹及舅公雖然把她當作政治棋子,但為她選的丈夫才行、品德都是頂尖,胸襟抱負無出其右,尊重她,信任她,給她極大的空間,是個偉岸可靠,值得她動心、甚至傾心的男子。但更多的女人或者雙兒,都沒有褚熙那樣的“幸運”。
周青雖然訂婚給了褚瓊,但她阿爹周良為了高官厚祿,中間選擇悔婚,意圖將她嫁給李倓這個色中餓鬼,品性低劣的男人。雖不知她最終用了什么法子,沒嫁給李倓,但也與褚瓊陰陽相隔,嫁給了不愛的人,青燈古佛下半生。
王芙是嫁給了褚霖這個喜歡她、她也喜歡的人,但她阿爹王長安為了權勢地位,將她視作安插在淮陽侯府的棋子,無視她的幸福,利用她不懂政治、好糊弄的性子,把淮陽侯府搞的支離破碎,她也與褚霖關系破裂,形同陌路。
而夏樞……
如果不是趙云焱當時設法阻止以及異族人意外搶人,他已經(jīng)被他阿爹燕國公送進了永康帝李倓的后宮。
父子、父女之間的感情難道就沒有嗎?不,夏娘相信是有的。
她那堂哥在宏遠和尚給妻子腹中胎兒批命之前,也曾高興地期盼過雙兒的出生。但當知道妻子腹中骨肉得了那樣一個批命,當李倓讓他獻出雙兒以保全家族時,他軟了骨頭,硬了心腸。
試圖用夏樞一個雙兒,換取全家安穩(wěn)以及之后的榮華富貴。
夏娘雖然理解某些人的被逼無奈,但厭惡這樣不把女人和雙兒當人的行事,也不愿讓夏樞再踏進這樣的環(huán)境,掉進這樣的旋渦。
但是……夏樞卻在遇到她之前,就意外嫁給了褚源。
褚源但凡是個普通人,夏娘都會用盡辦法遮掩夏樞的身份,叫元家人和永康帝永遠也找不到他,讓他不必像棋子一樣被人把控人生,他可以挑自己喜歡的人嫁,可以溫馨平淡的過一生。當然,事實上她之前也這么做了。因為那時的褚源是個瞎子,他沒有任何問鼎帝位的機會,夏娘就沒考慮過他的身份因素,只把他當普通人看。
但現(xiàn)在,世殊時異,褚源將要變得不普通了。
只要夏樞此行安全回去,褚源視力恢復,他就不再是先前的他。
而褚源先天的身份注定了他無論愿不愿意都會去主動爭取那個位置。夏樞立在他的戰(zhàn)車上,被拉著一起往前沖,沖進那樣的環(huán)境及旋渦,夏娘就不得不重新審視夏樞的處境,為他指出一條與她初衷相背的明路。
“你需要依靠他們,但也不能完全依賴他們,否則,就容易被他們掌控。而一旦落入他們的掌控,你的二舅母就會變成你的前車之鑒!毕哪锾嵝训。
夏樞反應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二舅母是王夫人。
想起王夫人印象中的模樣,夏樞趕緊搖了搖頭。
他才不想成為王夫人那樣。
“你要記得!毕哪锏溃骸叭绾蜗嗵帲瑳Q定于你,一切以你的需求為主!
夏樞知道阿娘是為他好,趕緊點點頭:“我記得了。”
夏娘這才松了口氣,捏了捏他的臉,笑道:“那就好,這樣阿娘也放心了!
第268章 【VIP】 …………
這話的意味太不好了。
夏樞不想讓自己多想, 趕緊轉移話題,一副好奇模樣:“阿娘,你與阿爹是怎么相識的。繛樯栋⒌鶗f你是世界上最溫柔的女子呀?”
夏娘:“……”
夏海:“……”
景璟:“……”
這話根本沒法叫人回答。
夏娘瞥了一眼喂完馬向這邊走來的夏海, 不禁被這小壞蛋搞得有些害臊, 對著他的腦袋就是一下子:“少八卦!比缓笸馔屏送,嫌棄道:“別靠我懷里,不嫌悶得慌!
夏樞:“……”
他趕緊一把抱住夏娘的胳膊, 往她懷里鉆,然后一頓猛蹭撒嬌, 嘿嘿笑道:“不悶, 一點兒都不悶,嘿嘿,我最喜歡阿娘抱著我啦。”
夏海走過來, 對著他的后腦勺敲了一下, 輕斥道:“別鬧你阿娘!”
然后視線移向夏娘, 夏娘的目光閃爍了一下,與他對視, 兩人交換了一個默契的眼神。之后夏海收回視線,彎腰在火堆的另一面坐下,伸出手在火上烤起來。
夏樞在阿爹面前不敢造次, 趕緊老實閉嘴,坐直身體,也伸手在火上烤起來。
北風呼呼, 背風的山腳處, 噼里啪啦的火堆旁,靜謐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溫馨。
烤了一會兒火之后,夏海仿若不經(jīng)意地開了口, 問夏樞道:“圖塔是怎么回事兒?他是有什么把柄在你們手里嗎?”
景璟經(jīng)提醒,想起來小樞哥哥和異族人說索蘇殺了圖塔,嚇了一跳,忙也問道:“你和索蘇說那事兒了嗎?”
“沒有!毕臉袚u了搖頭,先回答的景璟:“我只和索蘇說了圖南不是咱們李朝人殺的,旁的都沒有說!
然后轉頭看向夏海,解釋道:“當初圖塔逼我、景璟、紅棉三人拿李朝發(fā)了毒誓,不準我們說出圖塔弟弟圖南死亡的真相,否則,李朝就會怎么怎么的。反正是非常不好的詛咒。我雖然不信這些,但到底擔心口業(yè),而且經(jīng)過宏遠那一套,心里還是有些忌諱,就……”
夏海理解地點了點頭,示意他不用說了,他問道:“你沒有說,是他自己心虛了?”
“嗯!毕臉姓f起這個就有些得意:“不過稍微挑撥了一下,他就把鐵鏈的鑰匙給了我。”
其實從圖塔后來的表現(xiàn)看,把鑰匙給他之后,圖塔就后悔了。
但后悔也晚了。
夏樞要的就是那片刻猶疑下的漏洞,他也抓住了。
說到底不是夏樞狡猾,是索蘇太過殘暴以及圖塔對自己的處境太過不自信。圖塔但凡自信一些,認定自己的能力不會讓索蘇為了一個死人輕易舍掉他,都不會那般輕易被挑撥,叫夏樞逆風翻盤,求生成功。
雖然夏樞說的是輕描淡寫,但景璟還是忍不住豎起大拇指,佩服道:“小樞哥哥好厲害!
“哪里!毕臉兄t虛,然后反過來夸獎景璟:“你才厲害啊,抓住大汗,否則我們所有人現(xiàn)在都不知道在哪里了。”
如果景璟沒抓住異族大汗,異族大汗落入索蘇手中,他們這些人的死法就不是索蘇要考慮的了,因為異族大汗死后,黑的白的都由索蘇說了算,他會直接殺了他們這些人。索蘇想用借刀殺人之法,就是因為大汗沒在他手里,他害怕有別的意外,就不敢直接殺了他們這些人,只敢借刀殺人。然后就是這一策略的改變,給夏樞他們提供了可乘之機,最終反制索蘇,叫所有人都有了活命的機會。
可以說,景璟那一下,算是救了所有人的命。
景璟被他夸的臉紅,忙搖手道:“沒有,其實也沒做什么。”
“哪有!毕臉行Φ溃骸斑@次所有人都要感謝你,你的表現(xiàn)真的太棒了!”
“你才厲害……”
夏娘見他兩人相互夸來夸去,景璟的腦袋都快縮到地底去了,不由得失笑,干脆胳膊一伸,一手一個腦袋抱進懷里,胡嚕了一下:“行了,都不要謙虛,都非常厲害,都是我們的驕傲。你說是不是啊,海哥?”
她朝夏海使了個眼色。
夏海本來心中藏滿了事,但見她與兩個孩子如此親昵玩鬧,不由得心中一緩,臉上也慢慢露出了笑容:“不錯,都很厲害!
“對吧!毕哪镉趾鷩A艘幌滤麅扇说哪X袋,往常凌厲的眉眼在夜晚的火光下溫暖、柔和、慈愛,眼神中也帶著吟吟笑意:“都是很棒的寶貝!”
夏樞和景璟兩人腦袋頂著腦袋,瞧長輩們這般玩鬧,對視一眼,不由得跟著笑了起來。
“小樞哥哥,你怎么知道藤野不得索蘇喜歡啊。”景璟抱著夏娘的胳膊,與夏樞聊天。
他一直好奇小樞哥哥是怎么做到的,就算是挑撥也是一挑一個準,所有人最終都會按著他的意圖行動。
夏樞抱著另一邊,下巴搭在夏娘肩上,理直氣壯地道:“他長得丑。
景璟&夏娘:“……”
雖然覺得他以貌取人,但覺得這話貌似也沒啥問題。
“索蘇除了六個王夫外,還有許多面首,圖南就是其中之一!毕臉虚_了個玩笑之后,才和他們細細解釋道:“王夫們可能是出于政治目的娶的,但面首絕對是自己的審美。圖南身材高大,面容硬朗,行事雖狠辣,但話卻不多,性子不像兄長圖塔那般狂躁,和王夫巴爾細看是屬于同一類型的。顯然索蘇就愛這一口。而藤野一身金光閃閃沒什么審美的華麗鎧甲,脾氣暴躁,身材不行,長得又丑……明顯就不是索蘇會喜歡的。”
“索蘇不喜歡他,又娶他,那只可能是為了他背后的勢力。有勢力,必定心高氣傲,但不得索蘇喜歡,肯定會讓他心中不平,妒意叢生。這種人最容不得別人貶踩,拿痛點戳他,他會很容易就上鉤。而男人們也最現(xiàn)實,索蘇不喜歡他,他肯定也不會為索蘇付出性命,所以,就先挑他下手了!
夏娘聽的有趣,不由得學著景璟,問道:“那巴爾呢,你怎么知道他在意索蘇的生死?萬一他像其他人一樣不在乎索蘇,稍微起個頭,帶著人沖進那間小屋,咱們就都逃不掉了!
夏樞沒想到阿娘也會跟著玩,他想了想,說道:“覺得他比其他人更依賴索蘇,所以就拿索蘇威脅他。而只要他接受威脅,其他人就算心懷鬼胎,也不敢輕舉妄動,做出不利于索蘇的決定。”
夏娘這下是真意外了:“為何覺得他更依賴索蘇?”
“他與圖南的形象很接近,而且身形條件及武藝水平都像是經(jīng)常鍛煉的。”夏樞當時的想法也只是電光火石中形成的,更像是一種直覺,他道:“其他王夫卻并沒有,各個奇形怪狀,腦滿肥腸,顯然是經(jīng)常過著養(yǎng)尊處優(yōu)的生活。我直覺他應該是所有王夫當中出身最不好的,想要往上爬,除了靠自己,就只能靠索蘇……一旦索蘇出事,他會前功盡棄,一切成空!逼渌醴蚣易鍎萘Υ蟮脑,就沒有這個煩憂。因為就算索蘇死了,新的人想上位,也得拉攏依靠他們的家族。對他們來說,也不過是換個人投靠,與之前的生活沒啥大的區(qū)別。
說到這里,夏樞忍不住嘆了口氣:“其實他也算是個人才!
夏樞雖然沒看過巴爾與人對陣,但出場的氣勢以及出手對付圖塔那果斷狠厲勁,夏樞卻記住了。
那不是一個養(yǎng)尊處優(yōu)的人會有的,更像是一個時刻準備對陣沙場的將軍該有的素養(yǎng)。
所以夏樞在小屋前,有某些時刻,是想除掉他的。
不過當時確實是時機不成熟,一旦他除掉巴爾,其他王夫難保不會沖進小屋,叫他們?nèi)姼矝]。
因而盡管忌憚,他還是忍住了,沒有動手。
夏娘聽他語氣,知道他惜才同時也忌憚,拍拍他的腦袋:“看之后吧。現(xiàn)在只希望朝廷那邊知道異族人的攻南計劃后,能扣留住大王子索古!边@樣異族人就算不想亂也得亂起來。
當然,異族人不存在不想亂起來。
各個部落若是想屈居人下,也不會支持各王子爭權奪位了。
現(xiàn)在王室全滅,十幾個大大小小的部落重新洗牌,若想太平下來,沒有個幾年是不可能的。這也為李朝爭取了時間。
“會的,朝廷那么多人才,不至于不知道輕重!毕臉虚_口安慰夏娘道。
“唉,但愿如此吧!毕哪镄闹杏行┎话,但不好表現(xiàn)在孩子們面前,徒增大家煩惱,就笑了笑,轉移話題道:“小樞這回真是長大了!”
夏海一直聽著三人說話沒有開口,此時忍不住露出一個欣慰的笑容,贊同道:“先前我總擔心他行事莽撞,此次聽他分析,見他行事,發(fā)現(xiàn)他確實長大了。這樣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我們也能對他放得下心了。”
“是!”夏娘忍不住輕嘆,話語帶著笑意:“一眨眼,孩子們都這么大了,這么懂事了。而我們也老了,海哥……”
她看向夏海,眼中隱隱含有淚意:“以后就看他們的了!
夏海微微一笑,眼中含有千言萬語,但話卻是簡單而堅定的一句:“嗯,就看他們的了。”
兩人話語中的意思就算夏樞想裝不知道也裝不下去了。
他忙一把抱住夏娘,搖了搖頭:“不要,我永遠也離不開阿娘和阿爹。”
“而且不止是我,阿姐也離不開,景璟也離不開,還有貓兒,他還沒有十歲,他也離不開……我們都離不開!闭f著話,他眼中水汽已開始氤氳,聲音也起了哽咽。
景璟聽出了什么,忙也抱著夏娘:“對,我們還沒二十歲呢,年紀才一點點兒……”
昔日他可最想長大,最不喜歡別人說他小了,哪里想到今時今日會一大把年紀說自己小,裝嫩。
夏娘倒是沒有執(zhí)意在兩人面前揭開什么,見兩人應激,她就拍了拍兩人的腦袋,輕聲溫柔地安慰并轉移話題道:“我們都知道的。不過今日也不早了,你們兩個早些休息吧!
夏樞一聽她不打算說下去,心里就舒服了些,趕緊道:“今日我來守夜吧,阿爹和阿娘白日里要趕馬,要警戒……”
景璟也插話道:“我也來,我和小樞哥哥一個前半夜,一個后半夜!
“你身上還有傷,你也懷著孕……”夏娘想要拒絕。
“沒事沒事!毕臉忻Φ溃骸拔野兹绽锼淖阕愕,晚上不困,不會缺覺影響孩子。景璟只再守一個時辰,我就讓他去睡,不耽誤他養(yǎng)傷。”
“對啊對啊!本碍Z趕緊道:“保證不影響,不耽誤的。”
“這……”
“隨孩子們吧!毕暮U玖似饋,果斷道:“咱們早些睡,早些醒來換孩子們睡。”
夏海一錘定音,夏娘想了想也不再推辭。
從爬犁上抱了一雙被子下來,給兩個孩子仔細裹住,交代小心別叫火燒到被子,便起身去睡了。
之后的十幾天里,夏娘和夏海沒有再提那個讓夏樞敏感的話題。
四人帶著異族的大汗在茫茫的雪原上,馬不停蹄地向南行進。
行程雖勞碌,但有夏娘和夏海這兩個走南闖北幾十年的人在,時不時說些過往遇到的趣事或者青春年少時的記憶,一路上也頗有趣味。
夏樞壓著心中不安,一直陪著爹娘撒嬌賣萌、閑聊打趣。
但怎么也沒料到,分別的時刻來得那么迅速、那么猝不及防。
第269章 【VIP】 …………
半個月后的一個清晨, 太陽尚未從地平線上升起,周圍也昏昏沉沉的,夏樞和景璟正頭對頭蜷縮在爬犁上睡覺。
前一日晚上, 他們遇到了狼群襲擊, 雖然最終逼退了狼群,除了損失一匹馬外,沒有別的傷亡, 但狼群兇悍難纏,與他們死死對峙, 每個人的精神都一夜緊繃, 筋疲力盡。
所以,臨到天亮,狼群退去后, 夏娘和夏海就讓夏樞與景璟先吃些干餅在爬犁上休息, 他們則去處理死去的馬, 打算收拾完馬肉后就直接出發(fā),路上再輪流休息。
然而, 不過一個多時辰,就變故突生。
“快醒醒,有人過來了!”
夏樞被掀開被子, 一把拽下爬犁的時候,整個人還有些懵,景璟也同他一樣, 一臉迷迷瞪瞪, 但兩人的視線一對上夏娘那張著急又嚴肅的臉,就一激靈清醒了過來。
四周靜的可怕,地面卻在細微的震動。
夏樞和景璟不約而同地朝北方的地平線看去, 握緊拳頭,心臟哐哐直跳。
“別看了,快跟我來!”夏娘眉頭微蹙,神色極為著急。見兩人都下了爬犁,襖子和靴子扔給兩人,叫兩人穿好,便一把抓住兩人的手,大步朝路旁布滿了野狼腳印的雪窩子里拖去。
夏海已經(jīng)在那里了,正半只身子鉆在雪中,揮汗如雨地挖洞。旁邊丟著處理了一半、鮮血淋漓的馬肉,還有一個被捆著手、雙眼緊閉倒在雪地上的人。
“海哥,怎么樣了?”
“快好了!”夏海的聲音從半人深的洞中傳出,有些雜音。
他聽到腳步聲,沒有回頭,也沒和夏樞說什么,只沖妻子道:“肉給他們留一大塊作口糧,剩下肉及骨架子我們都帶走,沿路散開扔掉。還有你看看四周的腳印,要處理一下,盡量自然一些!
夏樞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思,臉色刷地一白:“阿爹!”
只是腳步剛往前邁了一步,夏娘就冷硬開口,制止了他:“站那兒別動!從現(xiàn)在開始,要聽從安排,莫要給長輩們找麻煩!
夏樞眼中淚意瞬間洶涌,雖然一早就有預感,但真到了這一時刻,他一點兒都接受不了,只覺蒼茫雪原里,徒留他一人,寒風刺進心肺,渾身徹骨的疼痛與寒涼:“我不要……”
他望著夏娘,一句話未能說全,眼淚就如決堤的江河,奔涌而出,他不管不顧地一把撲向夏娘,緊緊抱住她不放,哀求道:“大家要死一起死,我不要,不要和你們分開!”
但一只凍的通紅的手卻絲毫不留情面,強硬地扣住他的肩膀,將他從夏娘身上撕開。
“放開我!”夏樞劇烈掙扎、大聲哭喊,眼淚跟下了瓢潑大雨似的嘩嘩的流,夏海卻絲毫不為所動,冷著臉死死地扭著他的胳膊,將他拖到雪洞口,摁著他的腦袋,對著他的屁股就是一腳,將他毫不留情地踹進了洞里。
“進去!”夏海冷血兇殘地處理完夏樞,便稍稍移開擋在洞口、阻止夏樞往外爬的腿腳,神色冷硬地給旁邊手足無措的景璟下命令。
景璟知道他的意思,見證了他的粗暴后,其實也有些害怕他會武力對待自己。
“可是……”他目光猶疑地看向夏娘。
“快進去吧。”夏娘不知何時走近了,臉上不知不覺間流了一臉淚,神色卻溫柔地沖他笑了一下:“你們兩個要相互照顧,好好活著。”
景璟眼眶一下子就紅了。他沖向夏娘,一把抱住了她。
夏娘拍了拍他的腦袋,就推開了他:“去吧,你們越早進洞里,我們就能越早離開,說不得把人引開后,還能僥幸逃脫開。”
此話一出,景璟也知道不能再耽擱,果斷松開抓住她衣襟的手,扭頭就趴在地上,朝夏海給他留的口子里鉆去。而雪洞中的夏樞也一下子弱了掙扎。
他看著洞口夏娘和夏海的腳,眼淚還是忍不住一股股的往外冒,聲音嘶啞地哭道:“我那個親生阿爹待我不好,兄長也總欺負我!
“阿姐那么軟弱,她親生阿爹一副半死不活、什么事都不管的樣子,親生阿娘又性子偏執(zhí),你們不在,遇到事沒人能給她指點,受了委屈,也沒人能為她出氣,她要么無依無靠,要么被帶歪到溝里去,肯定會被欺負死!
“還有貓兒,他才十來歲,一輩子還長呢,沒有爹娘教導保護怎么行,別人會看他是孤兒,欺負他的。”
“還有景璟和褚源……”夏樞眼淚嘩嘩的流,趴在雪洞里,望著洞外蹲下來看著他的雙親,一邊抽咽,一邊烏七八糟地為自己編排委屈:“元州肯定不會相信我們的話,他會視褚家為仇家,打壓褚源,虐待景璟。你們不在的話,我與景璟兩個也打不過他,肯定會被摁在地上欺負,要多慘有多慘。景璟還喜歡他,更是慘上加慘,一輩子都會被欺負……還有褚源,萬一他辜負我,變壞成為大壞蛋怎么辦,你們不在,都沒人收拾他嗚……”
景璟:“……”
夏娘見他安分下來,不再往雪洞外爬,心里就松了一口氣。一邊既好氣又好笑地用冰涼的手給他擦了一下眼淚,一邊把一大塊馬肉塞進洞里,嘴上則敷衍著安撫道:“行行行,你們都是沒長大的小寶寶,全都離不開爹娘,需要爹娘保護,受了委屈也不知道自己還手,只等著你爹娘回去為你們出氣。別哭啦,你爹娘都記著呢,此行一定要活著回去,待回去了就把你念叨的人全都揍一通,給你們出氣,看他們吃了熊心豹子膽,敢欺負我們的寶貝蛋子!
夏樞&景璟:“……”
夏樞被揶揄的臉紅,不過見目的達到,心里還是舒了一口氣,趕緊擦了一把眼淚,閉上嘴,不敢再胡說八道了。
夏海見肉放進去了,便示意兩人收一收腿腳,拖起地上被捆的結實的異族大汗,將他也朝雪洞里塞,提醒道:“我喂他吃了半顆毒/藥,你阿娘說可以撐到北地,若他路上聽你們的話倒也罷了,權作一道保命符,到了北地你們自行決定要不要給他解毒,若他不聽話,那也不必再管他的死活了,專心逃命要緊!
李留給紅棉的毒/藥有三顆,紅棉分給夏樞兩顆,助他毒死異族大汗,夏樞當時以為任務要失敗,就在地牢里給了阿爹一顆,以備不時之需,沒想到兜兜轉轉,還是用到了這位大汗身上。
但是……
“你們帶走他吧。”夏樞抽噎了一下,趕緊拒絕。
他知道阿爹的意思,這一波人之后,可能還有下一波人,有人質(zhì)在手,他們的命就又多了一重保障。
只是,夏樞不能眼睜睜看著雙親這一去毫無保障……
然而,夏海卻像沒聽到他的拒絕,依舊把人往里面塞,態(tài)度很堅決:“他留給你們。”
夏樞剛停下的淚,瞬間又要掉下來了,神色哀求道:“阿爹……”
“放心吧。”夏海的獨眼掃過他那哭的通紅、淚意氤氳的雙眼,沉重心情下心底也不由得軟了一瞬,柔下聲音安撫道:“你阿娘和我心里都有數(shù)。我們的目的是把人引走,然后盡力拉開距離,不讓人追上,也不讓人抓住,這樣才能保證這波人一直追著我們走。而帶著他,其實是累贅,會拖累我們的速度……”
“你阿爹說的對!毕哪飳F好的雪球抱到洞口,半跪著幫忙把人推進洞里,然后就抱起雪球開始麻利地堵雪洞,她道:“你們要記得我在輿圖上劃的路線,分辨清楚方向,從今日開始,直直往南走。我們會把這一群人往東南方向引,屆時就算他們發(fā)現(xiàn)不對,想要重新確定路線,也晚了!
當然,這樣的情況一旦出現(xiàn),那兩人絕對已是兇多吉少。
夏樞只稍微想象了一下那個場景,就心中大慟,瞬時淚崩,雙膝跪地朝前爬了一步:“阿爹、阿娘,我……”
夏娘見他的手已經(jīng)摁上雪球,怕他激動之下推倒雪球沖出來,趕緊緩了語氣道:“這是最差的情況!
“其實情況根本沒那么糟糕,你們也不用太過擔心!毕哪锍盟墩目帐帲话寻抢羲氖种,抱著一個大雪球就堵死了洞中上方的位置,隔著雪球,她嘴上仿若輕松地道:“現(xiàn)在這波人沒到跟前,他們的身份也只是猜想。為防萬一,叫你們躲在這里,我們?nèi)グ讶艘_。但實際情況不一定有多危險,這些人可能是來追殺我們的,但有很大可能只是普通牧民。如果是普通牧民的話,過個一日半晌的,我們就會返回去找你們,不會分開多久。倒是你們兩個,一定要老老實實地躲在洞里面,等確定安全了,再出去,繼續(xù)朝南趕。不然可別到時候我們好好的,你們倆倒先出了事,拖了行程,叫我們擔心!
夏樞難過半晌,沒想到還有牧民這一茬,不由得一愣。
是的,往這邊趕的那群人并不清楚身份,如果是牧民的話,他們擔心的一切都不會發(fā)生。
想通之后,他的心一下子敞亮,眼淚也一下子停了下來。
雖然知道牧民只是猜想,最終也不一定就不是敵人,但心里還是陡升希望,趕緊抹掉眼淚,認真點頭:“我們記得了,那你們要多保重!
景璟也在心里升起希望,說道:“路上小心,咱們前面再見!
但不過半個時辰,現(xiàn)實就給了兩人一記響亮的耳光。
“巴爾王夫,昨晚有人在這里休息過,根據(jù)腳印判斷,一行共五人,很可能是殺了二王子的那一伙賊人!
轟隆隆的馬蹄聲停在頭頂,異族人的怪異腔調(diào)及話中內(nèi)容聽的夏樞和景璟一陣陣心底發(fā)寒。
誰都沒想到,這波人確實不是他們預料中的大王子及大汗的手下,但也不是牧民,而是已死去的二王子索蘇的手下。
夏樞和景璟對視一眼,冷汗刷地一下就掉了下來。
旁的人還有機會斡旋,索蘇可是死了,他手下的人若是這個時候還有心思追他們,那就只可能抱著一個目的……
報仇!
夏樞和景璟不由得繃緊身體,一邊擔心兩個長輩的安危,一邊小心警惕外面的動靜。聽著頭頂上逡巡的馬蹄聲,一動不敢動,連呼吸聲都盡力放到最輕。
“地上有新鮮的血液及狼的腳印,想來昨晚惡戰(zhàn)過,且人剛離開不久,沒有走遠!
……
異族人仔細檢查四周,一條條的匯報發(fā)現(xiàn)的情況。
許久之后,在頭頂上幾乎要被馬蹄踩踏,夏樞和景璟也緊張的幾乎要喘不過來氣之時,巴爾終于開口了。
他冷冷道:“走!今晚之前必須抓住他們,將他們碎尸萬段,為二王子報仇!”
“為二王子報仇!”異族人呼啦啦幾百人齊聲高喊,聲音響徹云霄。
隨即一聲呼號,原野上立時響起震耳欲聾的馬蹄聲,轟隆隆朝南而去。
第270章 【VIP】 ……
一望無際的雪原上, 一行身著異族服飾、看起來是一老一少的兩個人正踩著深及小腿的雪,拉著笨重的爬犁,艱難地跋涉著。
他們面皮黑紅干裂, 嘴唇烏紫發(fā)僵, 渾身上下破爛又骯臟,仿若是從北方逃難而來的異族人,神色里滿是疲憊與風霜。
而他們拉著的爬犁上, 則是一個雙眼緊閉、面色潮紅的雙兒。很顯然,他病了, 而且很嚴重。
從外表上來看, 這三人像是家里長輩在帶著兩個小的逃難或者求醫(yī)。而實際上,這三人是卻是夏樞、景璟和異族大汗索齊。
與阿爹、阿娘分開半日之后,夏樞在朝南的路上見到了被掀翻在地、燒毀了一半的爬犁、被褥以及散落一地、被踩進泥漿的藥材、食物、草料等。分開兩日之后, 身后毫無動靜, 也沒人追來。夏樞心中最后一絲僥幸消失, 知道爹娘可能要食言,不會與他們“再見”了。
他咬著牙, 忍下淚意,帶著景璟,威逼著索齊, 沒有再回頭,一路風餐露宿、日夜兼程,朝南急行而去。
但禍不單行。
不過確定爹娘不會再回來的一日后, 景璟就暈倒在路上。
那個時候他才發(fā)現(xiàn), 景璟發(fā)了燒,身體不舒服已經(jīng)好幾日了。只是他失去爹娘,心如火焚, 心思全然在別處。而景璟為了不耽誤長輩們?yōu)樗麄儬幦〉臅r間,加緊往南趕路,就瞞下了自己病了的事。等他暈倒,夏樞才知道他那日從雪洞中出來就不舒服,既驚且恐之下,又吹著冷風在雪地里緊急趕路,沒過多久就起了燒,之后就一直在強撐著趕路。
對于景璟隱瞞病情導致暈倒的事,夏樞是又急又怒。
雪原上缺醫(yī)少藥,如果不注意,一場風寒都能要了人命。景璟還愣是把小病拖成大病,直到暈倒在他跟前,才說出實情。如果不是夏樞當初為了有備無患,問索蘇的手下人要解毒藥材的時候,往里面夾雜了一些防治春冬兩季常發(fā)疾病的藥材,路上見到被異族人扔的到處都是、踩到泥水里的藥材,也都珍惜地重新拾了起來,景璟此時就只能硬抗了。而雪原上這樣惡劣的條件下,食物又忌口,景璟拿什么去扛?
所以,景璟醒來后,夏樞第一件事就是狠狠地罵了他一通。
不過雖然罵了一通,景璟也認了錯,但他的情況卻并沒有好轉,不僅如此,病情甚至還有往嚴重發(fā)展的趨勢,高燒怎么都不退。
夏樞知道景璟這是幾個月來一直在擔驚受怕、饑一頓飽一頓,加上指頭被砍斷,身體又被砍了幾刀沒好全,不管是精神還是□□,都已經(jīng)透了支,所以才一受涼,病魔就來勢洶洶,病情許久都不見好轉。
當然,若是以前太平的時候,景璟這樣的情況也不算麻煩,只要好好喝藥,仔細將養(yǎng)個三五天、七八天的,人就能重新生龍活虎起來。但要命的卻是,現(xiàn)在正在逃亡的路上,并沒有這個條件。
不過盡管如此,夏樞也還在盡力想辦法。
他讓景璟不要再與他們一同步行了,找了些粗壯的干樹枝用破布條加固到被異族人燒毀了一半、被他拿來拉物資的爬犁上,然后烤了些干草墊到上面,叫景璟躺上去,蓋上被他們撿回來的破棉被,由他與索齊拉著走。他們放緩了南下的腳步,夜晚不再趕路,白日里只要遇到合適的避風點就停下休息,保證景璟路上少受風雪之苦,一日三餐也都能吃到熱飯暖湯,避免身體再虛弱下去。
這樣的努力下,景璟的病情倒是有效控制住,沒有繼續(xù)惡化下去。但他們的行程也一下子拖慢許多,有時候一整日下來,也不過才走二三十里路,距離回到北地日子變得遙遙無期。
在異族人時刻都有可能會追上來,食物也最多只夠半個月的條件下,情況越發(fā)嚴峻。
對此,索齊這個異族大汗在經(jīng)歷了又一日艱苦的跋涉后,終于憋不住發(fā)了火,狠狠地踹了一腳爬犁,吼道:“你們不想活了,老子還想活,再這么拖拖拉拉下去,老子就不賠你們玩了!
索齊黑紅臉龐,身材肥壯,常年位居上位,行事上自有一股懾人氣場,看起來兇悍的很。他那一腳力氣巨大,吼聲又響又極具威勢,冷不防之下,震的景璟心臟都差點兒跳出來,若不是驚慌之中抓住了身下的木頭,肯定就被一腳掀翻了出去。
夏樞正手搭在眉頭上,打量著四周的環(huán)境,見此處小山包連綿,地方背風,計劃著去搞些干樹枝或者干草回來,晚上就在這里休息。聽到他兀地大吼,還沖景璟撒氣,當即就怒了,抽出腰間長刀,上腳就把他踹了個趔趄,一甩刀護在爬犁前,冷冷道:“怎么走是小爺說了算,你若不想按小爺?shù)挠媱潄,盡管走就是,小爺不攔你!但是,你再敢沖他發(fā)一聲脾氣,就別怪小爺對你不客氣!”
索齊登時氣的臉紅脖子粗,指著他罵道:“婦人之仁,成不了大事!”
話里帶著高高在上的研判,但夏樞不是他的臣子,也不吃他這套,更不在意什么成不成大事的,不屑地撇了撇嘴,反唇相譏道:“你那親生雙兒索蘇倒是狠辣果斷,干得了大事,但若不是景璟把你帶出書房,你的狗命現(xiàn)在早就丟在他的屠刀下了。”
這話直扎心窩子,氣的索齊瞬時暴跳如雷,破口大罵道:“一群不男不女,眼界低、上不得臺面的怪物,老子當時真該趁他一出生就掐死他!你們的爹娘也是瞎了眼,竟讓你們這些怪物全活在世上!等著吧,等老子以后有機會,必將你們?nèi)珨?shù)屠盡,骨頭渣子都別想存在!币а狼旋X,神情極盡猙獰之態(tài)!
夏樞緩緩皺起眉頭,覺得這人搞群體攻擊是有大病。
雙兒是不招人喜歡,但活著招誰惹誰了。夏樞想到索蘇明明一個狠辣果斷的王子,提起自己這位父王,卻一直叨叨個不停,極盡詳細地描述他被兩個兒子打臉的事跡……這是心中不平、嫉恨之下,下意識的為自己找心理平衡。夏樞就是厭惡索蘇,也不由得想說,在這種父親身上找認可、找心理平衡,真的沒必要。因為這種父親根本不配。
當然,索蘇也是夠果斷清醒,就算心里不平,下意識想找認可,還是該出手時就出手,努力爭取自己的利益。從這點兒上,夏樞還是佩服他的性子的。
想了想,夏樞嗤笑道:“雖然我也罵索蘇,但是你說他眼界低,上不得臺面,他卻把你那兩個兒子壓死在腳下,還差點逼宮成功要了你的狗命,那你及你那兩個兒子算什么呢?沒有眼界,直接掀了臺面叫別人無臺面可上?”
索齊登時大怒:“你……他個賤人!”
也算有腦子,說到一半察覺到不對,立馬換詞。
夏樞也不在意他這些小心思,嘲諷道:“你也別罵他,說不得你那兩個兒子還不如他呢。他多少曾為你打算過,找大夫,找鳳凰心,多年費心費力耗費財力,你那兩個兒子,就不說處處給你丟人了,單說為你的奉獻上,他們也沒做什么吧?你做大汗的時候,他們就啥都不付出,我怕以后你要是淪為階下囚,他們怕是根本不會多看你一眼!
“他們不會的。”索齊怒視著他:“我的兒子我自己了解,他們都很孝順!
夏樞翻了個白眼:“那就拭目以待咯!”
抬眼看時間已經(jīng)不早了,他也懶得再跟他廢唇舌,直接道:“要走就走,要不走就給我老實去撿柴,否則,晚飯你就不用吃了!”
說完低頭看向景璟,摸了摸他的腦袋,發(fā)現(xiàn)溫度沒有升高,便松了口氣,說道:“你就在這里守著物資別動,有事大聲叫我。”在得到景璟點頭后,便利落地挽了個刀花,飛刀入鞘,干脆地轉身朝遠處走去。
沒再給索齊一個眼神。
索齊被懟的都要氣死了,狠狠地瞪著他的背影半晌,牙齒都咬碎了,卻沒敢再開口說要走。
他等著人走出一段距離后,垂下眼看著景璟,神色陰森又略帶脅迫地道:“我勸你要死趕緊死,不然等食物吃完了,你會連骨頭都不剩。”
景璟眼皮子既燙又重,腦袋也燒的昏昏沉沉,不過他的思路卻非常清晰:“他不會吃我的!
“哼,你怎么知道他不會。真到了彈盡糧絕那日,別說人肉了,餓極了就是樹皮泥土都是啃得的!彼鼾R試圖攻心:“你現(xiàn)在既不能守夜防狼,又不能打獵尋柴,行動上還要靠我們花大力氣拖,完全就是個浪費糧食的廢物。這樣的你,他帶著有啥意義?拖累他行程,叫他被后面的人追上?或者是在寒天雪地里多待一些時間,把身體凍得沒一塊好肉,得一身寒病,一個弄不好,既累又病之下,再落個胎?亦或者多遇到幾次狼群,成為狼的盤中餐?他沒那么傻的,他帶著你根本是想把你當儲備糧養(yǎng)著,到時候……”
“我愿意!”景璟抬聲打斷他的話。
他面無表情地看著索齊,淡淡道:“若真到了那一日,我寧愿自己連骨頭都不剩,只要他能活下來!”
索齊本想恐嚇他一下,讓這位驚懼之下自己提出分開或者病情加重一命嗚呼,萬沒想到他會這么說,還一臉淡定,直接傻了眼:“你說什么!”
他不敢相信地道:“你竟然……我不信!”
“愛信不信!”景璟呼吸都是燙的,渾身難受,不想和他廢話:“我勸你要么離開,要么再磨嘰一會兒,別去撿柴了,這樣晚飯省下來,我也能多活一日!
索齊聞言,登時氣的絡腮胡子都要炸了。不過形勢到底比人強,他確實不敢離開這里獨自走入雪原,不止是中毒的原因,還有狼群、氣候以及食物的問題。因此,也不得不依附有食物、武器且武功不低的夏樞,用勞力從他手里換取食物。想了想,他到底忍不下這口氣,瞄了一眼夏樞,見他在遠處彎著腰沒注意這邊,便抬腳狠狠地踹了一下爬犁,在景璟叫人之前,立馬抬腳朝遠處跑去。
而景璟也沒在意他的報復行為。雖然面對索齊時態(tài)度淡然,語氣篤定,但索齊那一句句話扎在心里,他又哪里能平靜淡然的下來。
于是晚上吃過飯,索齊在火堆另一邊的干草上休息,景璟把值上半夜的夏樞叫到火堆旁的爬犁上,兩個人窩在被窩里,說起了悄悄話。
“先前就想告訴你的!本碍Z握著夏樞的手,粗糙干澀,又紅又腫,沒一處好皮肉。景璟雖然沒看到他衣服遮擋下的身體,但知道肯定不會比手上及臉上好多少,因為遭遇過幾次狼群襲擊,他的棉襖已破破爛爛,根本抵擋不了多少寒意,而每次烤過火后,他都翻來覆去,連入睡都艱難。很顯然,凍傷根本不止看到的手上、臉上那點兒。
他還是懷了孕的。
不僅要凍得滿身傷,還要日日踩著深及小腿的雪,拖著沉重的爬犁……
“其實你外公、親生阿娘都不用死的!本碍Z沒有廢話,直接開門見山。
他道:“你外公和我說,當時要不是有人給你親生阿娘下藥,危及你們兩人,而九重蓮只有一支,只能救得了你或你阿娘兩人中的一個,他也不會離開當時已經(jīng)懷孕的你阿娘去尋藥,也不會如昭告天下般到處說自己醫(yī)術高明,能治百病,還能尋得到珍貴藥材,解百毒……”
“他是為了震懾那只隱藏在暗處的毒手。”夏樞道:“告訴他,不用白費力氣,任何醫(yī)毒方面的手段都無用!
夏樞繼續(xù)替他道:“如果不是你外公,我外公就不用外出尋找另一支九重蓮,親生阿娘順利生下我后,把我交給外公帶入深山老林撫養(yǎng),這樣的話,阿娘也不用因為我而被異族人追殺,和阿爹分開,阿姐有爹娘親自教導保護,肯定比現(xiàn)在要堅強自信的多,不會被李茂那個渣男欺騙感情。而我被外公帶在身邊養(yǎng)大……阿娘說了,外公一直想培養(yǎng)一個衣缽傳人,只是我親生阿娘成婚后忙于管理國公府后院,不能全副精力用在精研醫(yī)毒之術上,阿娘又天賦有限,元家、褚家其他人倒是有時間,有些也有天賦,但沒一個對他的醫(yī)術感興趣,不是喜歡舞刀弄槍,就是喜歡時政策論……外公肯定會像培養(yǎng)阿娘那般培養(yǎng)我,傳承他的衣缽。而我學了醫(yī)術后,治病救人,照顧外公,給外公頤養(yǎng)天年,待得時機到了,外公會帶我與親生阿娘見面,母子團聚……”
“……是!”景璟眼眶通紅,愧疚的不敢抬眼看人。
夏樞心想景璟總是這般體貼,這般為他著想,忍不住嘆一口氣,不輕不重地敲了一下他的腦袋。行為有些親昵,景璟驚訝抬眼,夏樞卻沒說什么。他翻了個身,雙手墊在頭下面,望著星光燦爛的夜空,眼中淚意蔓延,沉默許久之后,他才道:“其實阿娘總打斷你的話,且話里話外總提醒我要記得你對我的好的時候,我就猜到了外公和你們說了什么,內(nèi)容有可能會讓你我關系破裂,所以阿娘想瞞下,并且希望我不要糾結于過去,要和你好好的!
夏樞先前中隨心時,也害怕過,怕會像褚源、李留那般逐漸失去視力。但他并沒有,非但沒有,他的皮膚還突然在某一日后變得很好。然后他就明白過來,紅棉私下里肯定給他喂了解藥,只是出于心中有恨,紅棉并不想讓他知道她的某些善意。夏樞理解她的心思,就沒提過,只是心里難免驚奇解藥的效果也太好了,不僅沒有副作用,還讓人改頭換面、變漂亮。后來經(jīng)歷外公診脈嘗血,阿娘述說過往,還有那一支原本是尋給他的但他已經(jīng)不需要了的九重蓮,夏樞才意識到,解藥未必能完美除掉他體內(nèi)的隨心之毒。而他之所以能完全清除隨心之毒,是因為他曾服過外公尋來給阿娘解毒的九重蓮。
所以,夏樞雖然不知道外公和景璟及阿娘說了什么,但有一點兒很清楚,景璟外公造的孽遠不止他原先以為的那點兒。
現(xiàn)在景璟說出來,夏樞就知道了,也明白阿娘為何擔心他介懷,與景璟關系破裂。
因為如果沒有景璟的外公,一切都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
他所有的長輩都會好好的活著,其他的親人也會過得比現(xiàn)在好。親生阿娘不用把唯一的九重蓮給他服下,把活著的機會給他,她會少受很多藥物折磨,身體健康地生下他,盡管不能養(yǎng)他,她也能好好地活著,他們還有見面的機會。外公不用被異族人囚禁折磨近二十年,最終以那種麻木又陰郁的態(tài)度死去,他會像希望的那樣,生前行萬里路救治無數(shù)人,死后歸于遼闊瑰麗的山川大地,一輩子瀟灑天地間。而阿娘也不用去救他,也不用救外公,她會與阿爹夫妻相守幾十年,在戰(zhàn)亂后一家人利用褚源阿娘留下的財物,做一個富貴閑人,親自教養(yǎng)阿姐長大,看著阿姐生兒育女,家庭幸福美滿,她與阿爹更不會為了他們陷入如今境地,生死不知……
他與景璟外公之間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永遠都不可能化解的血海深仇。
但是……
夏樞看著天空,眼中淚水翻滾:“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也知道你為何這個時候告訴我,但是景璟……”
夏樞轉過頭來看向他:“我以后都不想再哭了!”
“紅棉、外公、阿爹、阿娘……”夏樞說著,聲線就忍不住開始顫抖,眼中淚意也翻涌聚集,他停頓了好一會兒,才壓下哽咽聲及翻滾的淚意,看著景璟搖了搖頭:“我不會讓你成為下一個的!
景璟沒想到話都說開了他竟然不遷怒自己,雖然感動于他看重自己,但是……他咬著唇,搖頭道:“你不能再被我拖累下去了,孩子們……”
“不用擔心。”夏樞手伸進被窩里,摸了摸肚子,眼睛轉向漫天星辰,神色柔和下來:“其實他們都很乖。先前我聞個羊肉味,他們都鬧開了。后來知道我日子不好過,別說羊肉了,就是又腥又酸的馬肉,他們也不介意。他們還是很心疼我這個小爹的,知道現(xiàn)在日子艱難,就乖下來,以免我憂心,所以……”
夏樞看向他,神色溫和道:“你也要聽話懂事些,趕緊好起來,然后與我一同努力活下去,一起回李朝。”
景璟還是很猶疑,他的病根本不知何時是個頭兒,再拖下去,不止是孩子的問題,還有食物不足以及后面可能還有追兵的問題。他與夏樞待在一起,只會拖累他。
他想要繼續(xù)扯那件事:“我外公……”
夏樞卻搖了搖頭,示意他別說了。
“說實話,如果你是周良捧到手心養(yǎng)大的,我不可能不在意!毕臉刑拐\道。
雖然景璟與他是過命的感情,外公及阿娘也都選擇不遷怒景璟,但景璟若真從小就受周良寵愛長大,夏樞不可能一點兒都不介懷。
他會一看到景璟,就想起周良這個仇人,一聽到他嘴里的外公,就想起自己外公、阿娘……等一群長輩,他會憋不住的恨意洶涌。
那時,他不會報復景璟,但也不會和景璟再做朋友。他會選擇和景璟成為陌路人。
“但是現(xiàn)實是,你阿娘幾乎與他斷絕關系,你從小也沒見過他幾次,他待你并不好!毕臉械。
這樣的景璟,除了血緣上,和周良幾乎沒半點兒關系。
夏樞又怎么會因為周良的那一點兒血就舍掉這么好的朋友,遷怒景璟。
“你剛剛說他做的惡事傷害了我及我的親人,但實際上,景璟……”夏樞道:“你忽略了,其實你及你的親人也是他所做惡事的受害者!
“如果沒有他,你阿爹可能不會死,你阿娘嫁于你阿爹之后,他們夫妻會琴瑟和諧,白頭到老。或者,就算你阿爹褚家人宿命,依舊戰(zhàn)死沙場,但只要沒有你外公插手,我會被外公抱走,異族人落空之后,紅棉阿爹不會半路上遇到抱著我的他們,也不會為救我被他們殺害。他會按照你阿爹的命令,帶走自己家小以及你阿娘,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定居。你會與紅棉一起青梅竹馬長大,兩家人相互照應著,平靜地過一生!
景璟咬了咬唇,心中亂七八糟的,不知道該說啥了,但不說吧,又擔憂夏樞的安危及未來。
夏樞拍了拍他的腦袋:“我是不會拋下你的,別想那有的沒的,車到山前必有路,真遇到問題了,總有解決的辦法!
他見景璟依舊眉頭緊鎖,不由得輕嘆一口氣,無奈道:“其實一直以來,我都有一個猜測,只是考慮到你可能接受不了,我就沒說!
“什么?”景璟還在想辦法,想要叫他拋下自己,不妨他突然撂出來這么句話,一下子有些懵。
夏樞既然打算說出來了,就不再猶豫:“你記不記得曾和我說過,說你阿娘說王夫人與你有殺親之仇,說她身體原本好好的,見了王夫人一面之后,就中了毒,身體虛弱下去……”
景璟當然記得這個,就是見了王夫人,阿娘才中毒不治去世的,阿娘臨死前親口說王夫人與他有殺親之仇,他一直認為阿娘在臨終前指認王夫人是殺害她的兇手。可惜他把阿娘的話告訴阿爹后,阿爹卻嚴辭禁止他再提這件事,說他可能是傷心阿娘去世,產(chǎn)生了幻覺。
景璟覺得自己不是幻覺,但不知該怎么說服阿爹,讓阿爹相信……其實到現(xiàn)在他還對王夫人抱著懷疑,不由得愣愣道:“怎么了?”
“你有沒有想過,你阿娘所謂的殺親之仇,其實不是她的死與王夫人有關,而是你阿爹?”夏樞解釋道:“褚源說王夫人與你阿娘幾乎沒有來往,你阿娘卻在死前突然要見她,然后見過一面后,王夫人回家就發(fā)了瘋,對他說了一些不好的話,然后他才知道自己不是侯爺及王夫人的親生孩子。”
景璟愣愣的,懂了他的意思。
沒交往,結不了深緣但有可能結了怨。臨死前突然要見一面……不是要解開心中之怨就是心中怨氣不散,要報復一把。而褚源身份關系重大,王夫人突然爆出來,明顯是精神受了刺激,行為失控……她其實才像那場見面的受害者、被報復者。
而阿娘口中的殺親之仇是指阿爹的話……
夏樞道:“那你想想,你阿娘能從哪里知道你阿爹的死與王夫人有關呢?還有那封王長安通敵叛國的信件,她是從哪里獲得的呢?”
景璟想起外公和王長安都是永康帝安排與異族人合作要除掉他阿爹的使節(jié),心臟不由得怦怦跳:“外公?”
“只能是他。”夏樞果斷肯定了他的答案,繼續(xù)道:“那你想一想,以你外公和阿娘的關系,他會把王長安通敵叛國的信件交給她嗎?”
景璟反應了過來,一瞬間,臉色慘如金紙。
夏樞握住他的手,卻沒有停下,道:“我推測,你阿娘意外在你外公那里見到王長安通敵賣國的證據(jù),確認你阿爹之死與他們這些人都有關,就與你外公發(fā)生了爭吵或者是小心試探他。你外公可能察覺到了,提到王夫人,拿她與你阿娘做比較,你阿娘也就此知道了王夫人與你阿爹的死有關系。她偷藏了一封有關王長安通敵的信件,或許有或許沒有偷偷藏匿你外公通敵叛國的證據(jù),但以你外公與王長安合作還要留一份王長安罪證的戒心來看,他察覺到你阿娘的異樣后,應該不會對你阿娘放心。而你阿娘和他沒啥來往,沒有把柄在他手上,不受他控制……”
夏樞頓了一下,在景璟搖搖欲墜的表情里,到底沒能說下去。
“好了。”夏樞將他攬進懷里摸了摸腦袋,道:“爹娘在天之靈不會希望自己冤死的,所以好好養(yǎng)病,盡快好起來,和我一起回李朝,咱們找到周良,把一切都查清楚,好么?”
懷里的人沒有吭聲,許久才重重地點了點頭,鼻音濃重地道:“好!”
夏樞終于松了一口氣。
不過他們誰都沒想到,時間那么快,還沒到李朝,不過過了兩日,他們就見到了周良本人。
過程可謂是諷刺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