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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51章 【VIP】 ……

    褚源卻搖了搖頭:“我心意已決, 不必再勸。”

    褚洵著急,高晨不解。

    “大哥!”

    “少主!”

    兩人還要再勸,褚源擺了擺手, 示意兩人不必多說, 只問褚洵道:“解藥的事你可是做了妥協?”

    褚洵頓時面色尷尬。

    他的事情一向瞞不了大哥,只好別過臉,硬著頭皮解釋道:“其實也沒什么, 不過是以后的人生大事都要聽阿娘的,婚事按照她的要求娶個她喜歡的女孩子。阿姐那邊也答應聽她安排, 開始相看合適的人家……大哥……”

    褚洵看向褚源, 神情有些頹然也有些愧疚:“我就是覺得對不住你,阿姐那邊也……她說想把債還了,重新開始……阿娘她是有些固執, 不過她說只要我們姐弟倆答應了, 解藥的事她就不會再鬧騰了, 隨我們去北地去哪里救大嫂,以后她也不會再來尋你了。”

    褚洵垂下眼:“阿姐說她已經對婚事沒什么念想, 嫁給誰都是一樣,只要侯府幫她把孩子要回來或者讓她能時常見見孩子,她就可以過得好好的。我這邊也是, 只要阿娘答應給你解藥,以后不來鬧騰你,允許我跟你一起去救大嫂, 就夠了。我不在乎娶誰, 只要你們都好好的,對我來說都是值得的。”

    高晨聽了這一問一答,這才明白過來少主是個什么意思。

    搞半天解藥不是白來的, 而是褚洵和夏眉兩人向王夫人做出了妥協!

    還是婚姻大事上的妥協!

    雖說李朝人婚事基本上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那也得父母靠譜啊。侯爺心中有愧,壓不住王夫人,基本上什么事都不管了。王夫人又整一個偏執到近乎瘋魔,她能尋到什么樣的好人家?雖說淮陽侯府沒落了,府里也沒幾個人,但世家大族,婚事影響的不止一個人的一輩子,一個不好,能影響好幾代。王夫人與侯爺之間就是活脫脫的現成例子。所以無論如何,婚姻都是要慎重的。

    這樣的情況,如何能在婚事上向不靠譜的王夫人妥協?

    理清楚一切之后,高晨簡直無語了。

    他是不喜歡淮陽侯府的人,但褚洵也沒做過傷天害理之事,罪不至此!

    不過這樣的話,解藥就……

    高晨看向少主。

    希望少主能想出辦法,既拿下解藥,又讓王夫人放棄打褚洵那小子婚事的主意。

    褚源倒沒有去想什么兩全之法。因為沒人比他更了解王夫人,她從來不是一個會給旁人兩全選項的人。

    他輕嘆一口氣,對褚洵道:“莫說傻話,你的婚事,你未來的每一件人生大事,在我這里都遠比一顆不知藥效的解藥重要。”

    褚洵一愣,嘴唇抖了抖,眼眶一下子就紅了:“大哥,我……”

    褚源朝他的方向招了招手,褚洵趕緊湊到跟前,在他面前單膝跪下。

    褚源摸索著拍了拍他的肩膀,對這個弟弟,少有的面露溫柔道:“莫要有心理壓力,過往之事已經過去,沒必要再把你牽扯進來,你好好的做你想做的事,以后娶個心儀之人,幸福安康一輩子就夠了。若真想為我和你大嫂做些什么,努力成長起來,像其他歷代淮陽候一樣,把北地守好,保住李朝國祚及百姓,就是滿足我們最大心愿了。”

    “解藥的事你也不用擔心。”褚源耐心安撫道:“除了制解藥的大夫外,許多人,包括你與高晨都不知道,隨心解藥本是毒/藥,所以不要說得到它會對你不利,就算夫人不要求你在婚事上做出妥協,我也不會不經驗證,輕易吞服它的。再者另一方面,解藥雖少,但也不止這一顆。你大嫂既然安排人煉制出了解藥,他就必定會留下適量藥材以備不時之需。著人到安縣把大夫請過來重新煉制一顆有效的解藥即可,沒必要叫你付出一輩子的代價。”

    褚洵沒想到解藥竟還是毒/藥,登時一激靈,又聽還能再煉藥,心中一下子豁亮,不過他還是有些擔憂:“藥材會不會不夠?我聽說藥引子量很少的。”

    “你大嫂辦事你還不放心?”褚源笑了一下,只是稍一提及便不再過多口舌,拍了拍他的肩膀,結束話題道:“行了,把解藥收起來,趁著人都還沒睡還回去吧。”

    想了想,他又道:“晚上也不必回來了。舅舅明早上應該能從宮里回府,你們一家人明日好好團聚一番,你也與他好好聊一聊隨我去北地之事,與他做個別。”

    褚洵終于放松下來,拿著解藥走了。

    而解決了侯府這邊的事情,褚源沒在府中多停留,由高晨陪同,立刻馬不停蹄地就去了太傅府。然后與太傅一談就是近一個時辰。

    待得從太傅府中出來,再次回到安王府,顧達等人已等候多時了,褚源又開始給顧達等人一一安排事情。等所有事情結束,顧達等人回去,時間已接近丑時。

    而這個時候,高晨才敢把先前一直想說的話說出來,憂心道:“少主,真的不要那顆解藥嗎?藥引子量少,現在剩余量只夠煉制一顆解藥了。”

    若是一顆解藥能解毒也就罷了,怕就怕初代隨心解藥藥方煉制出的解藥并不適合少主。那樣的情況下,沒有王夫人手中那顆解藥,他們連試錯的機會都沒有。

    先前褚洵在的時候,高晨沒法說,因為少主都說了褚洵比解藥重要,他一個當下屬的如何能去拆臺,勸少爺不要放棄那顆解藥。

    現下無人,少主又見過太傅、顧達等人,心中的一塊大石頭已經有一半落了地,高晨見他臉色好些,就沒再憋著,趁著機會開了口。

    “我知道。”褚源聲音淡淡的,一晚上的籌劃安排讓他心神有些疲憊,他捏了捏眉心,輕嘆一口氣:“只是夫人捏著那顆解藥,目的不在我,而在她自己的兒女。”

    褚源緩緩說道:“如果我沒猜錯,她是想在洵兒的婚事上做手腳,折斷洵兒的翅膀,讓他安分待在京城,哪里也不要去。”

    高晨瞠目:“她瘋了吧?”

    褚源搖了搖頭:“她不是瘋了,她是一直以來看不清形勢,而且也不懂淮陽侯府存在的意義以及褚家人的立身之本。”

    褚源平靜道:“當初她與舅舅嫌隙加深不止是因為外公生前對舅舅的心理暗示,還因為她聽了王長安的蠱惑,要求舅舅放棄淮陽侯府,向李倓徹底舉手投降,換李倓放過淮陽侯府,舅舅才徹底選擇了不相信她。不過舅舅雖然沒有應了她的要求,但到底兒女情長,英雄氣短,在長久的夫妻拉鋸戰中逐步妥協,最終侯府變成現在這個半死不活的模樣。有舅舅這個例子,她會在其他法子無效后,選擇用同樣的方法來消磨洵兒的志氣也不例外。”

    “不過淮陽侯府于我有養育之恩,洵兒又叫了我快二十年的大哥,我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讓她借著我的由頭,用一顆解藥去拿捏、毀掉洵兒。所以……”褚源“看”向他,神色有些冷:“那顆解藥的事就讓它過去吧,以后也不要再跟任何人提及。”

    高晨到這里才明白過來王夫人打的什么注意,以及少主為了淮陽侯府以及褚洵做出的犧牲,不由得對自家少主更加心生敬佩與忠誠了。

    當然,他也知道少主的意思是事情到這里就結束了,不要和褚洵說,以免引起什么不好的后果。既然少主已經決定,且再次強調,高晨心中就算氣憤也得接受,于是聽話應命道:“是,少主。”

    不過說起王夫人企圖掌控兒女婚事,高晨就想到一個人,他不自覺地捏了捏腰間常年懸掛著的玉佩,欲言又止:“那眉子小姐……”

    王夫人太糟心了。不是說她不愛兩個兒女,而是二十多年的精神折磨讓本來就不通透的她變得越來越偏執瘋魔。少主不要解藥,褚洵又跟著他們走,自然可以躲開王夫人的安排。但夏眉留在王夫人身邊,看著又不像個有主見的,誰都不知道王夫人偏執之下操持她的婚姻,后續會給她帶來什么影響。高晨是覺得情況不會樂觀。

    當然,高晨也知道少主不想再與牽扯過往的人有瓜葛,不過夏眉在解藥的事情上有過出言相幫……

    褚源意外他突然提起夏眉,想了想,問他道:“想起你阿姐了?”

    高晨有一個一母同胞的阿姐,在高晨六七歲,阿姐十二三歲光景時,因戰亂波及家鄉,年成不好,姐弟倆便被阿爹繼母賣了換取銀錢和糧食。買下高晨那戶人家本來不育,高晨到了那家之后,那家就生了親生兒子,然后開始虐待起高晨來。高晨那個時候年紀不算小,知道若是待在那個家中,怕是一輩子都要挨打挨餓、做牛做馬,就找機會逃了出去。后來流浪討食時,被老淮陽候的手下救下帶入軍中,一番培養之后,與高景等人一同送到年幼的褚源身邊做侍衛。高晨阿姐則是被一個商賈買下,豢養在后院,年歲大些后,被商賈轉手賣給一個富人做小妾。后來富人生意失利,為求人脈,就將高晨阿姐轉送給其他生意伙伴。幾經蹉跎,當高晨找到他阿姐時,他阿姐已流落煙花之地,且被折磨的不成人樣,奄奄一息。最后雖然姐弟團聚,高晨也幫他阿姐贖了身,但煎熬多年,他阿姐一身病痛,很快就香消玉殞,離開了這個磨難重重的世界。

    在一定程度上,夏眉被李茂轉手送予異族人的經歷與高景阿姐的經歷是有些相似,高晨不自覺多有注意,產生同理擔憂之心也是正常。

    不過……夏眉到底與高晨阿姐不同。

    高晨一聽少主提起阿姐,就反應過來自己過火了,趕緊躬身道歉:“屬下僭越了,請少主責罰。”

    褚源倒是沒責罰他,不過也做了提醒:“她的親生爹娘是侯爺與侯夫人,不管之后的人生如何,都是旁人不可置喙插手的。”

    而且不說侯爺和侯夫人,就單說夏眉自己,誰都不知道插手之后,她是感恩還是怨憤。

    每個人對婚姻的想法都不一樣,先前小樞就有過好心幫夏眉卻被怨憤的經歷,所以褚源沒有心思再在夏眉身上浪費半點兒注意。

    不過……褚源略一思忖,說道:“她到底是王妃與洵兒的阿姐,你留在京城,若是她遇到性命攸關的危難,你可暗地里護她一次。若她心存感激,你之后可私下多看顧些,不必提說是我的安排,只說是看在洵兒的面子上或者是其他。若她心生怨懟,以后她的事你也不必再去注意了。”

    高晨聽著安排,心中微愣:“少主此去北地不帶屬下同行了?”

    自被老淮陽候暗中培養,跟隨少主,他們兄弟六人的人生目標就是北地。所思所想皆是有一日要與異族人干上,像褚風大將軍那樣,把異族驅逐出草原,徹底結束戰亂,給百姓們一個太平世道。

    高晨還以為蟄伏許多年,這次終于可以得償所愿,與其他兄弟一起上戰場了。

    誰知道還是愣沒摸到北地的邊。

    褚源知道他在想什么,對他的想法很是滿意,說道:“你們兄弟皆是有能力的可靠之人,不僅北地需要你們,其他地方,包括京城、安縣、定南郡也都需要你們。”

    他道:“此行離開,我會做最壞的打算。若是北地淪陷,京城會是阻擋異族人的第一道防線,六原郡隔山的西原郡是第二道防線,定南郡會是李朝最后的希望。所以高景收編了定南郡之前的駐軍,招安了各山頭的土匪民兵后,坐鎮定南郡,高溪率領那幾千禁軍,坐鎮西原郡旁邊的安縣。他們兩人手中皆有兵馬錢糧,若北地軍能堅守,他們會征調民兵,和顧達他們一起,源源不斷為北地軍輸送糧草。若北地軍失敗,他們會轉而支援京城。若北地及京城皆淪陷,他們會招兵買馬,各自布防以阻攔異族人南下的腳步。”

    高晨認真地聽著。

    褚源道:“高行、高仰、高山三人現就在北地軍中,只是時日太短,位卑職微,明日我會以安縣愿意為開戰后的北地軍捐助半年糧草為條件,向李倓推薦你們,讓他們三個帶兵成為北地的第一道防線,你留守京城,任職禁軍。北地那邊直面異族人,送人到前線無異于自損人脈,正合李倓心意,他不會不同意。你這里恐怕沒那么容易,估計只會封個校尉或偏將之職。”

    “不過這也足夠了。”褚源道:“京城這里雖有兩三萬禁軍,足以自守,但李倓窩囊昏聵,若北地戰事不順,不待異族人攻到京城,他恐怕就會第一個為保命而棄城逃難。屆時你的任務不是駐守京城,而是在太傅、韓大人他們在朝堂上攔不住李倓,元州帶領的禁軍也無法阻攔時,帶人截留李倓及追隨者,將他們的一層皮扒下來。”

    高晨:“!!!”

    不過震驚歸震驚,高晨卻有疑問:“燕國公府會幫忙穩住京城?”元州不是還沒確定嗎?

    “燕國公府不一定。”說起燕國公府時,褚源態度很自然,提起元州時,態度卻很肯定:“但元州一定會。”

    上一世,幫著打開詔獄之門,把褚洵從囚禁中放出來的人就是元州。

    沒有夏樞,沒有夏娘,褚元兩家的關系在那個時候已經打成了死結。但在李倓帶著世家大族與官員們南逃、異族兵臨城下之時,一直牢記血海深仇的元州卻選擇了把褚洵放出來。

    兩人把一切深仇大恨拋到腦后,為守住京城及京城以南的李朝,帶著獄中的犯人以及留下的幾百禁軍,并肩作戰,做最后的殊死一搏。

    最終褚洵萬箭穿心而死,元州卻是同剩余的幾個禁軍一同傷重被俘。不過他們卻咬緊了牙,寧死不降。異族人惱羞成怒之下當眾放火,將他們活活燒死。后來聽被異族人押去圍觀的百姓們說,他們那五六個人滿身熊熊大火,卻還在臨死之際撲抱住放火的異族人,把他們拖入火海,同歸于盡。

    場面異常慘烈。

    當然,異族人最后也被徹底激怒,將他們的骨灰傾倒入護城河,從此天上地下,尸骨無存,痕跡全消。

    上一世的記憶太過慘烈,所以先前對于元州,無論他跳的有多高,態度有多咄咄逼人,只要不涉及小樞,褚源都可以對他的惡劣態度視而不見。

    褚源前世今生經歷太多,他不介意去包容這樣一個忠魂熱血不滅之人。

    高晨倒是不知少主為何那么相信元州,不過既然少主說元州會帶人駐守京城,他就權當是會吧。

    不過他有個顧慮:“截留銀錢之事,元州會不會阻攔,亦或者心生不滿?”就怕元州使絆子叫他完不成任務啊!

    褚源嘆道:“這也是無奈之舉。戰事一起,銀錢就要大把大把的投進去。然而國庫空虛,只剩殼子,若想打仗,只能從別處另想辦法,籌措資金。百姓們那里不是受災就是瘟疫,這么些年日子越發貧困,從他們那里下手,不說耗時耗力,銀錢估計也摳不出幾兩來。干脆省些事,直接從李倓及他那些追隨者們身上下手吧。他們若是好好地留守京城,不給其他地方添亂就算了。若是南逃,不說給南方百姓帶去多少混亂,會不會影響糧草北運,間接耽誤北地戰事,就說對北地軍士氣的影響上,會直接打擊將士們的士氣,嚴重些甚至引發軍隊嘩變或者潰敗,導致難以預料的后果。所以能讓他們這些有權有勢又有錢財的人為李朝、北地軍補償一下就補償一下吧,不過截取幾十、幾百萬兩銀錢,礙不著他們多大事的。”

    “至于如何操作……”褚源想了想,說道:“你與元州講清楚情況后,倒可以順勢請教一下他。抄人老窩,截人錢財沒人比他更熟練了。”

    高晨:“……”

    敢情元州還是個熟手?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雖然少主行事上還是那么冷酷果斷,但聽著這些話,高晨總覺得先前那冷淡自持又嚴肅刻板的少主好像哪里變了。

    褚源不知下屬的吐槽,見事情都安排好了,就捏了捏眉心:“王長安到了吧,把他帶過來你就回去休息吧。”

    高晨一愣:“少主不休息?”

    褚源語氣淡淡的:“我還有些事情要與他談一談。”

    高晨有些猶豫,褚源卻擺了擺手,示意他利索一點:“去吧,卯時再過來陪我入宮。”

    然后沒人知道褚源與王長安談了什么。

    永康十八年臘月十三,在褚源的陳情,李留的證明,死而復生的王長安的哭訴之下,李朝皇帝與四五個重臣們在皇宮內書房里知道了異族人明面上在講和談,私底下卻與永康帝的兩個皇子都有合作,意圖挑起李朝皇子內亂,趁機攻打李朝的消息。

    永康帝與重臣們大嘩。待得私下捉拿二皇子逼問,得到確切消息之后,二皇子面如死灰,整個內書房卻是一片死寂。

    這樣的情勢下,褚源提出向北地軍捐獻半年糧草,推薦幾個人選,以助李朝度過難關,內書房中無一人反對,包括永康帝,除了給高晨的職位定了禁軍校尉外,別的全部遂了褚源的愿。

    但是當褚源提出要親自帶人去營救被異族人抓走的王妃時,出現了意外。永康帝竟然以褚源能干為理由,提出要封褚源為北地軍統帥,讓北地軍全力配合褚源,踏破異族王都,救出安王妃。

    這一命令,直接讓在場所有人都變了臉。

    經過一番扯皮后,永康帝還是態度強硬,只允許褚源可以敵不動我不動,不必須主動發起戰爭,但條件是必須想辦法救回安王妃。別的再不肯讓步。

    最終褚源一個瞎子成了北地軍統帥,全權負責北地戰事。

    這一安排,氣得沈太傅什么都不管了,直接摔了內書房的門,扭頭就走,燕國公、韓延這些保皇黨也是臉色極為難看。

    “我早知道他眼里沒有李朝江山,但沒想到他能如此刷新下限。”沈太傅原本鶴發童顏,仙風道骨,不過一個白天,他的精氣神就全然消失不見。此時躺在床上,他的臉色青白,精神頹敗,抓著褚源胳膊的手抖的如同篩糠,老淚縱橫地看著褚源:“我對不起先帝,對不起你阿爹啊!”

    “舅公莫再想這些了。”褚源雖然看不見他的臉色,但知道他氣的不行,怕他年紀大,承受不住,一不小心氣壞身子,趕緊勸慰道:“情況不定會那么糟糕。”

    “怎么不會?”沈太傅一下子激動起來,氣道:“明知道異族人就要攻南,李朝幾無應對之法,他還要你主動出擊異族人去救小樞。明知道你不懂排兵布陣之法,身體上還有不便,他還任你為統帥,讓你去全權負責戰事。明知道國庫空虛,無力支撐戰事,他卻如兒戲一般,單單只任命你,后勤戰備糧草之事全然不考慮……他這像是在意李朝的樣子嗎?他完全是把這場即將到來,可能禍及李朝根本的戰事當作了權術角斗場。為了幫他那不成器的兒子做遮掩,也為了除掉你與李留,用權勢挑撥你與李留斗爭,用空降命令引發你與北地軍矛盾,然后把挑起戰爭的責任,后續戰敗的責任全都推你頭上。”

    “他從頭到尾根本就沒想過此舉會對李朝有什么影響!”沈太傅氣得臉色血紅,幾乎喘不過氣來,使勁錘著胸口,怒的恨不得撕了永康帝:“李朝怎么會有這樣一位昏君,真是天要亡我李朝啊!”

    “舅公,我知道,他的用意我都知道,你別激動。”褚源一聽動靜,嚇的臉色都變了,趕緊一邊給他撫著胸口,一邊大聲朝外面道:“快去請太醫。”

    太傅府的下人聽到命令不敢怠慢,趕緊大步快跑出去。

    而屋中,褚源也沒有停下口中的話,一邊給他輕撫胸口,一邊快速安慰道:“我不會有事的,李朝也不會有事的,舅公莫氣,千萬莫生氣,李倓那人不值得你給他一點兒注意。”

    “而且天哪里是要亡我李朝,分明是在佑我李朝。舅公你仔細想一想,李倓給我挖了那么多坑,我哪一次都是有驚無險、化險為夷,且最后都能從他手上撕下一塊肉。還有先前定南郡災情和瘟疫那么嚴重,我未到那里時,時刻都在擔心百姓們崩潰,反了朝廷。可到了那里才發現,百姓們還是相信我李家的,定南郡最終沒有反,百姓們得到救治,定南郡也得以喘息,只要再過半年,到了明年夏天,它就會恢復過來,為北地軍提供源源不斷的糧草。還有小樞,他就是我李朝的救星。在不知道異族人謀劃時,他就起了預感,所以我還在定南郡救災防疫時,他就早早的著人準備了足以支撐北地軍征戰近一年的糧草,給我們留足了準備的時間。只要我們借著小樞準備的糧草撐過接下來的半年,后續不管是武器還是糧草很快就能跟上,我們不必懼怕異族人的任何進攻計劃。”

    “小樞……”沈太傅一個愣怔,就從憤懣的情緒中回了神,只是很快又滿臉痛惜,深深地嘆了口氣:“這孩子受苦了啊。”

    “嗯。我知道。”褚源為平復他的情緒,表情平和,說出的話聲音也很柔和,只是一只拳頭在長袖的遮掩下緊緊握著,指甲深深的陷入肉中,他聲音緩慢堅定道:“至于國庫空虛……我在定南郡那里有些積蓄,而且入主時,也收繳了不少兵馬武器。只要一聲令下,那些戰備資源就可以在一兩個月內運往北地軍中,支援前線,撐上不短一段時日。所以接下來,我們有足夠時間去籌劃填充國庫,以備后續戰事。目前我已經有了法子,估計不過半年,就會另有一大筆銀錢入庫。舅公放心,無論如何我都不會缺了前線戰時物資,寒了為李朝拼命的將士們的心。我們也一定可以和異族人硬拼到底,守衛住李朝。”

    褚源輕撫著床上這位老人的胸口,緩緩說道:“舅公需要做的就是要好好保重身體,等著我把小樞平安帶回來。我們還要生許多孩子,承歡與舅公膝下,請舅公幫著教養呢。所以舅公,你莫要為外人氣壞了身子,一定要好好的,等著太平的那一日,我們和孩子們一起孝敬你。”

    沈太傅聽著這些話,情緒逐漸穩定下來,他抓住眼前這個逾見成熟穩重的青年的手,拍了拍,眼中泛淚,聲音沙啞又欣慰地道:“好,舅公等著你們回來。”

    第252章 【VIP】 。

    永康十八年臘月十四日, 褚源在朝堂上提出兩國戰事即將結束,和平即將到來,請求永康帝下旨, 讓他代表皇室前往北地, 祭奠那些為李朝和平而戰,死后埋葬在北地,鎮守李朝邊境幾十上百年的英魂們。同時建議選擇合適的日子, 為他們遷墓,讓他們重歸故土, 安心長眠。

    永康帝為慶祝即將到來的和平, 龍心大悅,同意了他的提議,并命一千禁軍一路護送, 全力配合祭奠及遷墓事宜。

    于是永康十八年臘月十五日, 懷揣著永康帝的密詔, 褚源帶著褚洵,一路疾馳北地。朝堂上則表面上一派喜氣洋洋, 盡力維持著與異族人你來我往的和談游戲,背地里也在加緊籌備,緊急謀劃, 各方勢力都在以求和平面具撕下的那一刻,做到最大的保全。

    異族王都中,夏樞也在盡力做最大的保全。

    因為他遇到了一件大麻煩。

    “他是皇后命嗎?”富麗堂皇的宮殿中, 一個四十出頭的雙兒和一個三十多歲的異族男人身著華麗服飾, 并排高坐王座之上,目光陰沉,聲音暗含威脅地盯著下方之人。

    下方殿上, 兩名游方的和尚站在中央,其中一位正是大名鼎鼎的宏遠和尚。只是此時他絲毫沒有大師的模樣,目光閃躲,形容慌亂,嚴冬酷寒的天氣里,額上竟起了豆大汗珠,聽到上方人發問,更是嚇的腿腳一軟,噗通一聲就跪倒在地上,渾身抖若篩糠:“老衲……老衲……”

    從這老和尚哆哆嗦嗦地給夏樞摸骨開始到玄而又玄的看相結束,花費了眾人整整兩個時辰時間等待,誰知就要到結果了,這禿驢竟是連個完整話都說不出來,現在更是直接嚇破了膽,趴在地上,打起來擺子,一副要暈厥過去的模樣。

    “到底是不是?”王座上那名年長些的雙兒,也就是二王子索蘇等的窩火,實在看不下去這和尚的窩囊模樣,猛地拍了一下王座,厲聲道:“若是不是,就把你們所有人都拉下去剁了!”

    然而本以為和尚受到威脅,會說出他想聽的話,誰知道他話音剛落,和尚竟是慘叫一聲,仿若不受控制一般,渾身一陣痙攣,在地上打起滾來:“啊!快救我,救救我啊!”

    眾人都是一驚,不知道這是怎么回事兒,夏樞也快速掃了一眼那名站著的和尚,一臉懵逼。

    幸好索蘇沒得到最終答案,不會真殺了那老和尚,猛然回神后,趕緊呼喊道:“快傳太醫!”

    圖塔也是一臉著急,這老和尚及他嘴里的結果可是與他的前途掛鉤,聽到命令后,也沒等下人行動,自己抬起腳,立時就要親自去叫太醫過來。

    只是他剛轉過身,一個蒼老嘶啞的聲音就在殿中響了起來:“不必去請太醫了,叫老衲給他看看吧。”

    那名穿著單薄僧衣、被捆的結結實實的和尚立在大殿上,他雖然半張臉疤痕糾結,一只眼睛貌似也瞎了,但低垂著眉眼時,神情極為蒼遠包容,似乎無論發生什么事都不能叫他變色,比起宏遠來,他更像是一個寶相莊嚴的大師。

    如果不是再三確認過此僧人名叫宏海,是宏遠大師的師弟,先前一直在與宏遠結伴游歷,直至此次被抓,否則大家都要以為他才是真的宏遠。

    宏海此人從出現在殿上,師兄給人摸骨看相開始,他就沒有開過口,此時開口,就叫殿中剎那間一片安靜。

    “他是暗窺天機遭了反噬。”宏海似乎沒有發覺大家都在盯著他,甚至其中一些目光嗜血陰狠,極為不善。他神情平靜地道:“給老衲松綁,老衲予他念一段經文。”

    圖塔有些猶疑,目光看向上座的二王子。

    此時宏遠還在渾身抽搐,滿殿的打滾慘叫,看起來極為痛苦。叫眾人摸不準情況,都下意識離他遠遠的。

    索蘇盯著宏海看了一會兒,然后擺了下手,兩旁立馬就有兵士上前給宏海松綁。

    宏海也沒有多余動作,自由之后,便在殿中雙腿盤膝而坐,低垂著眉眼開始誦起經來。

    然后神奇的一幕就出現了,原本痛苦哀嚎、滿殿打滾的宏遠在經文響起的那一剎,渾身一個顫抖,雖然嘴上還在呻/吟,但身體上卻是整個舒展開來了。

    殿上頓時竊竊私語起來,

    “真神奇啊!”

    “是啊,不知道可不可以給咱們看一看相,我覺得會很準。”

    “就是不知道那個雙兒是不是皇后命哎,好想知道。”

    “感覺會是,不然怎么稱得上天機,還反噬的這么厲害。”

    ……

    底下人議論紛紛,滿臉好奇,上座之人卻沒有這種輕松心思。

    “二哥,你覺得這個雙兒是父王需要的皇后命雙兒嗎?”看了一場戲的三王子索力面帶笑容,目光在殿中所立雙兒那白皙細嫩的皮膚上掠過,落回他的好二哥身上,老神在在道:“你這萬一要是弄錯,結果可是不堪設想啊!”

    “這個就不用三弟操心了。”索蘇目光冷冷地看著他:“我自然會給父王找到真正的皇后命雙兒,幫他恢復健康。以后也要幫著他,帶領族人踏平李朝江山,讓父王坐擁四海萬民,成為真正的天下之主。”

    索力卻忽地冷笑:“我只怕想要做天下之主的是二哥罷。二哥嘴上說的好,實際上……哼!”

    他冷哼了一聲,目光重新落回夏樞臉上,又在地上的宏遠、宏海身上一一掃過:“是與不是,還不是二哥一句話的事。”

    “你想隨便找個人來,拿父王的命做賭,把父王掌控在你手里……”索力瞬間冷了臉,義正言辭道:“也要看我與大哥同不同意!”

    索蘇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嗤笑一聲:“三弟裝什么大尾巴狼。前日晚上、昨日晚上襲擊夏樞關押之所的人都是你安排的吧。”

    “是又怎么樣?”索力沒想到對方竟是半點兒迂回的意思都沒有,不過他也沒必要去否認,理直氣壯道:“我只是要確認他是皇后命,而不是你隨意找的人。確認之后,我自然會把他再還給你。”

    “這話說出來,你自己信嗎?”索蘇嗤笑,笑容不屑又譏諷:“當初說好了我們兄弟三人以及父王各出三十人,分作四隊,前去尋找皇后命的雙兒。除了父王的人帶的那隊外,我們兄弟三人,誰的人帶領的隊伍先找到皇后命的雙兒,誰就是太子。如今你們的人線索全無,至今在李朝里打轉,我的人卻率先找到目標,把人抓了回來。眼看父王身體即將康復,太子之位也要確定……三弟……”

    索蘇面容冷厲,眼神壓迫:“我勸你看清形勢,愿賭服輸。”

    ……

    殿中聲音紛擾,夏樞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場中念經的和尚,耳朵卻高高豎起,把異族兩個王子之間的矛盾聽了個大概。

    原來這幾日晚上天天報道的刺客是三王子安排的,他還以為……

    他目光移向圖塔。

    圖塔似乎感受到他的目光,原本似乎在隱晦打量上座兩人的視線偏移,對上了他的眼睛。

    “這兩日二王子有沒有找你?”兩個人離的很近,圖塔的聲音很小,聽不出情緒,但他的視線卻隱含威脅。

    夏樞不動聲色:“你覺得呢?”

    他原本被看押在宮外的小院子里,周圍都是圖塔的人。但前日晚上,好幾伙人在院子外打了起來,他就被帶到了這里。二王子說的昨日也有人來搶他,他還以為是圖塔的人……

    圖塔被他隱隱試探的態度弄的怒火上涌,咬緊牙根,低聲威脅道:“你別忘了,他們兩個可還在我手里。”

    二王子把他關押在這里,紅棉和景璟都還在原來的院子里,不知道是個什么狀態。

    夏樞眼睛都不眨,一瞬變成笑臉,臉上掛著討好的笑容:“沒有,我剛被二王子帶來審問,話還沒說一句,你就帶著和尚們到了。”

    圖塔被他氣的肝疼,握著拳頭,深深呼出一口氣,咬牙低聲道:“你最好記得先前的毒誓,沒說出什么不該說的話。”

    “那是自然。”夏樞笑容變都沒變,態度非常配合:“只要他們好好的,我什么都聽圖塔將軍的。”

    圖塔冷冷地哼了一聲,轉過臉不說話了。

    不過夏樞卻覺得他心里并沒有平靜。因為他的目光又落到了上位的二王子身上,眼神帶著些忌憚。

    夏樞低頭,嘴角微微勾了勾。

    然后把目光落在殿中央誦經的和尚——他阿爹夏海身上。

    深吸一口氣,等著接下來的情況。

    第253章 【VIP】 ……

    宏海并沒有讓眾人久等。大約一盞茶時間, 他就停下了誦經。而宏遠也在誦經聲結束后,平靜了下來。

    “現在可以說了吧?”索蘇目光沉沉地看著他們。

    “二王子。”不待宏遠往地上躺,宏海就開了口。

    他話語不快不慢, 態度淡然平和:“窺測天機已是惹了天罰, 泄露天機,我想縱使師兄愿意,老天也不會允他。”

    “對!”這一會兒的功夫, 宏遠就又臉色煞白,渾身冷汗, 說話的時候, 更是整個身體都在哆嗦。他明顯嚇的不行,一邊害怕地瞧著索蘇,一邊七手八腳地朝宏海腳邊爬, 一副險些哭出來的模樣:“你莫要逼老衲了, 老衲今日僅看相、測算就已耗費了全部精力, 實在撐不住了。”

    索蘇頓時臉色一黑,只是瞥了一眼旁邊老神在在的索力后, 他神色詭異的又好了些,深呼出一口氣,眉間的怒意也淡了。

    他視線在宏海、宏遠、夏樞三人之間一一掠過, 垂眼略一思忖,再抬眼后,神色雖沉, 但面容明顯沒那么緊繃了。他冷冷開口道:“那本王就允你休息兩日, 但兩日后你必須……”

    “二哥。”索蘇話才說到半道,索力就打斷了他的話,笑意吟吟地道:“這禿驢先前給李朝廢后測命的時候, 就是當場給了結果的,你莫要被他騙了去。”

    他看向宏遠,聲音悠悠,其中的不壞好意意味非常明顯:“二哥為了得到皇后命雙兒的鳳凰心獻給父王,難免心急抓錯人,甚至還有可能因為急于求成,難辨你話中真假,被你以假結果糊弄過去。但本王不同,本王火眼金睛,一看就知道你未盡全力,旨在拖延時間。所以為防你與人私下串通造假欺騙二哥,本王子今日就等在這里了,你說也得說,不說也得說,只是若過了申時還不給個明確結果,就別怪本王剁碎你喂狗了。”

    索蘇眼神猛地一暗。

    他雖然對結果已心有定論,不怕有其他意外發生,但這個三弟的執迷不悟、死不回頭,還是讓他心中起了弒弟的狠意。

    不過他心中雖恨,嘴角卻是勾起,眼角一瞥,似是想說些什么。

    只是還不待他開口,圖塔就意想不到地跳了出來。

    “趕緊說!”圖塔惡狠狠地瞪著宏遠,刷地一下抽出腰間刀,在他面前比劃了一下,威脅道:“若是敢說一句假話欺騙二王子,老子刮了你。”

    索蘇嘴角抿直,臉色未變,眼神卻倏地陰沉了下去。

    他目光隱晦地在圖塔和索力之間打量,眸低里泛起懷疑,只是很快便又垂下眼遮掩了去。然后眼皮微垂著,目光輕飄飄落在宏遠身上,似乎已默認了兩人的催促。

    “這……”眼看全場靜默,等著他說話,宏遠頓時抖的更厲害了。

    他看看宏海,又看看夏樞,哭喪著臉,似乎想說些什么,但猶猶豫豫的,最終還是閉上了嘴。只是眼神卻越發可憐了,在宏海與夏樞之間不停看來看去,整一個欲言又止。

    “怎么了?”三王子笑嘻嘻道:“是不是結果已經出來了,只是你不敢說出來?”

    “放心吧。”他看戲似的催促道:“只要你說出本王子愿意聽的結果來,本王子絕對保你一命。”

    說著,便又把目光看向了夏樞,眼神放肆地在他臉上打量了一圈又一圈,意有所指地笑道:“我瞧著安王妃雖然膚若凝脂、容貌不凡,但也只有一個鼻子兩只眼睛,與平常人相比也沒什么特殊之處,你說是與不是啊?”

    索蘇瞥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諷笑。

    夏樞雖然把他們兩人之間的機鋒看的清楚,但宏遠猶猶豫豫,他心臟也跟著哐哐直跳,心中著急不安的很。

    他不知道阿爹怎么來了,而且還是受了那么重的燒傷,與宏遠關系看起來還可以,宏遠也聽他話的樣子。

    其實按先前的計劃,就算異族人是要挖了他的心,他也一定要是皇后命的。因為只有皇后命,他才能和異族大汗接觸,借機刺殺他,亦或者攪亂他的治病計劃,讓他在最短時間內斃命。

    但現在……

    夏樞看了一眼上座的索蘇和索力之后,深吸一口氣,他沒有看向阿爹,而是把目光落在宏遠身上,扯出一個皮笑肉不笑的笑容:“怎么,宏遠大師想說些什么,亦或者……需要我這個元家雙兒配合些什么?”

    夏樞知道阿爹肯定是來救他的,但他拿不準阿爹和宏遠的打算,怕他們會直接否了他的皇后命,打亂后面的計劃。再者,夏樞也怕一旦他沒有皇后命,異族人會立即對他們這些除了宏遠以外的李朝人下手。所以,他就用元家雙兒稍微暗示一下……

    “師弟……”宏遠趕緊看向宏海,神色祈求。

    宏海仿若對大殿中的暗流涌動毫不知情,他神色平靜,雙手合十,垂目喊了一聲佛號:“師兄他非是不愿說出結果,也不是拖延,而是這個時間他不能給予明確判斷。因為元施主的命格不同與初生之時,隨著他的經歷不同,命格也在時刻變化。若要師兄立時給出確切答案,就需要元施主全力配合,否則后續必會引起所有人都承擔不起的極大反噬。”

    他這是在像所有人解釋宏遠沒有欺騙人,故意拖延。緊接著,他的目光看向夏樞,眼神溫和慈善:“元施主,老衲有個不情之請,還請元施主幫忙回答一個問題,幫助師兄破除當前迷局,以言明你的命格,避免之后的反噬。”

    夏樞知道阿爹明白他的意思了,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氣。

    心里琢磨了一下阿爹那句話,夏樞心里忽然有了一個新的想法。他故意不客氣地翻了個白眼,冷哼道:“你也知道是不情之請。宏遠當初一個批命就害得我流落民間,阿娘慘死,現又被抓到這里來,生死未卜。你師兄說我是皇后命,我夫君又不是皇上,哪來的皇后命。還有,就算是皇后命,我被抓到這個犄角旮旯里,活都沒幾天可活了,做個屁的皇后。既然做不了皇后,又算哪門子皇后命。我不找你師兄麻煩就夠意思了,你還叫我為你師兄幫忙,這種話你也能開得了口!”

    “阿彌陀佛。”宏海喊了個佛號,也不反駁,只嘆了口氣道:“施主說的對,是老衲強求了。冤有頭債有主,師兄他如今這般處境也是報應……”

    “師弟,你知道我是被逼無奈啊!”宏遠一聽他應和,不幫自己說話,頓時為自己叫屈:“當時我若不找出皇后命的胎兒,咱們寺就被夷為平地了。”

    “我哪里料得到不過是為先帝的兒子們批個命,會造成現在這個結局。”他滿臉愁苦,不知道是演的,還是真的,臉上的汗嘩嘩的流,手不停地去擦拭,顯得慌亂緊張極了:“我若知道事情會牽扯出這么多因果,早就閉上嘴不吭聲了。”

    夏樞沒管他閉嘴不閉嘴,他聽出了蹊蹺,神情嚴肅下來:“你什么意思?這和先帝有什么關系?”

    宏遠哀哀地嘆了口氣:“還不是被先帝給騙了。”

    然后苦大仇深地道:“先帝晚年時曾請我給他幾個兒子批命。我那時初初下山,不懂帝王心思,還以為他是想判斷出合格的繼承人,為李朝開萬世太平及空前絕后之盛世。我當時年少輕狂,想大干一場,來個青史留名、萬人供養什么的,就尊了皇命,認認真真地推算起來。”

    宏遠抖著手擦了一把汗,神色頗有些生無可戀的味道:“哪里想得到他其實是年老昏聵,嫉妒年輕力壯的兒子,怕優秀的兒子威脅他的皇權,在后世比他聲名更顯。結果就是他縱容有亡國之相的二皇子李倓以及豺狼虎豹之相的四皇子李垚害死了有明君之相的宣和太子。李倓得勢后,我就知道要完了!”

    他囧著眉眼,后悔的幾乎要哭出來:“實際情況也確實如此。他殺了當初知曉批命真相的所有人,包括先帝以及陪我進宮的幾個同門師弟。同時因為心中不安,怕皇位做不穩,就要我給他改命,不然就滅了我滿門,把寺廟給夷為平地。那個時候我是非常震驚的,沒想到天定的命也能改,還叫他給改成功了,明明有君王之相的宣和太子,竟然被他給搞沒了。想著先帝給的免死金牌不一定有用,就算有用,他能放過我,也不會放過我的同門。那就給他改吧,總不能叫同門受我連累,天下真的亡了。我一推算,算出兩副天命皇后的八字適合他,或許能改了他的命……”

    他心虛地瞧了夏樞一眼,撇過臉,眼睛亂轉道:“一副是宣和太子妃的。不過那個時候她已經去世,我就告訴李倓要等另一副八字的人出生。然后王長安不知怎么知道了,就中間插了一手,把他那個與宣和太子妃隔了幾個時辰出生的妾生女兒的八字修改之后,謊報給李倓。李倓當時正是人生最得意的時候,他沒有懷疑王長安……當時我沒見過廢后本人,無法判斷真假,加上宣和太子妃一個天命皇后竟然提前死了,我還以為可能是上天搞出了意外,廢后與太子妃同年同月同日同時出生,命格相重,所以太子妃早死,給廢后騰位,就沒有阻止李倓娶她。不過李倓娶了廢后之后,依舊不安,想要雙重加碼。所以待得你娘懷你三個月的時候,他又要我給京城所有差不多月份的孕婦做測算,找出另一個擁有皇后命的人……”

    他偷偷瞄著夏樞,小聲為自己找補:“我只以為你出身及命格皆是貴不可言,會平平順順地做皇后,大富大貴一生。哪里想得到除了李倓以外,還有人在盯著你,而且籌謀的還是你的心臟。就……就一切亂了套。”

    夏樞聽到此時已經無語至極,幾乎不想說話。

    敢情這宏遠現在還在為自己的技術不精以及胡亂給人批命找借口呢,他咬牙切齒地舉起拳頭,抬腳就要去錘他:“……這兒想不到,那兒想不到,想不周全,你還敢跟人亂批命。那你有沒有想到以你想象力的貧瘠程度,多少人想給你開開瓢,看看你腦袋到底有沒有壞啊。”

    宏遠哪里想得到他如此暴力,說動手就動手,嚇了一跳,趕緊后退兩步,警惕地看著他,同時連忙為自己辯解:“我也沒有亂給人批命了,總共也就批了五六個……”

    夏樞想去揍他,但被圖塔給死死地攔著,簡直氣極而笑:“你還嫌少了是不是?這么些人被你搞的全亂了命數,早死的早死,遭難的遭難……你是不是不把李朝攪個天翻地覆,你不滿意啊!”

    “我哪里想得到命數是會變的啊!”宏遠還想反駁,但是一看到夏樞瞪他,立馬又畏畏縮縮地小聲道:“我現在已經知道會變了。所以你沒回答我你是想死還是想活前,我不是沒給你重新批命嗎。”

    夏樞心里一跳,猛地停下了想去揍他的腳步。

    這貨難道真有兩把刷子,竟然看出了他先前是要求死嗎?

    而上座原本以為勝券在握,夏樞必是皇后命的索蘇,神色也慢慢嚴肅了下來:“大師,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夏樞快速掃了阿爹一眼,見他垂著眼面色正常,心中稍稍平靜了一下。他也沖著宏遠,只是神色卻在苦笑:“大師這話可就沒意思了,這是我想求死求活,可以自由選擇的嗎?”

    “啊?”宏遠沒顧二王子的問題,一聽夏樞回答就先是一喜,似乎沒想到夏樞會回答他,但緊接著就是一愣,看著有些呆頭呆腦,他抓了抓腦袋,有些煩惱和后怕:“又是我哪里沒考慮到嗎?”

    夏樞心里松了一口氣。

    他雖然看不出這宏遠是在演戲,還是在真心實意地表達,但有一點兒是肯定的,他應該不會拆穿他。

    夏樞立時給了個無奈又無語的表情:“大師,你剛剛明明聽到了,二王子想用我的心臟給大汗,這樣的情況,我能活嗎?而且,就算我想活,我有一個丫鬟和一個朋友在他們手中,只要他們拿那兩人逼我去死,我能不去死嗎?死活現在根本不是我能決定的,你問錯人了!”

    宏遠頓時一臉懵逼,喃喃道:“我還以為他們在李朝找有皇后命之人,是對李朝有企圖呢。”

    他目光慢慢移向上座的兩人,打量來打量去,似乎不知道該找誰,也不知道該怎么辦,神情有些茫然無措又有些害怕試探:“那你們兩個是想讓他活還是死啊?或者……誰能決定他的生死,做決定的人是希望他生還是他死,可不可以給我個準話?”

    索力聽著他一路話里話外都在說夏樞是皇后命,還以為太子之位就要落在索蘇頭上,恨的牙都快咬碎了。此時見峰回路轉,他心里猛地松了一口氣,趕緊展顏一笑,緊緊抓住機會:“大師,這有什么說頭嗎?”

    索蘇眼神沉沉地看他一眼,然后撇過眼睛,看向宏遠:“還不趕緊說來。”

    “哦。”宏遠趕緊應道。他擦了一把腦門上的汗,立時不敢隱瞞地把所有情況細細道來。

    他道:“以我先前給人批命的經歷,人的命數都是批命那一刻之前的命,之后的命數因著際遇變化,卻不一定與批的命數對上。就比如安王妃,他若是一直活著,那他就是皇后命沒跑的,身體里的那顆心臟也是鳳凰心,一顆足以產生起死回生的效用,兩顆聽說可以讓世界顛倒重生……當然,這些都是些傳說,誰都知道做不得準,反正我是沒在古籍里以及現實中見過。因為從現實來講,心臟一旦沒有,他就死了,成不了皇后,命格自然就破了。命格破了,他的心臟就不是鳳凰心,而是一顆普普通通的心臟,那當然也不會有那些奇奇怪怪的效用。所以……”

    他看向上座的兩人,苦惱道:“你們到底是要他死還是活啊?活,他就是皇后命,有鳳凰心;死,他現在僅是一個安王妃,還沒做過皇后,死的那一刻,皇后命數就會破掉,心臟變為普通心臟,和普通人也沒什么區別……”

    大殿中,宏遠的話還在絮絮叨叨,但所有人都不約而同,陷入了死一般的詭異沉默。

    半晌,索蘇沉著臉,咬牙開了口:“若是先把他嫁給父王做可敦,再行取得他的心臟,不知是否可以獲得鳳凰心?”

    這是明確要挖夏樞心臟的意思了。

    宏遠卻一臉遺憾地搖了搖頭:“他的皇后命是與李朝國運連在一起的,只有嫁給李朝皇帝,才算是應了他的皇后命。所以,若想取得他的鳳凰心,要么讓他活到他夫君登基,立他為皇后的那一日,要么讓他活到你們吞并李朝,立他為皇后的那一日。總歸,他必須得活著做過李朝的皇后,不然他的心就算挖出來也算不得鳳凰心,他的命數隨時都有可能隨他的死亡而破掉。”

    夏樞:“……”

    若不是他知道宏遠在順著他的意思演戲,且批命之事是道家事,命數之說也不是佛家理,他就信了這和尚的鬼話連篇。

    不過,褚源的重生……

    夏樞摸了摸胸膛,覺得有些懵逼。

    第254章 【VIP】 ……

    “那我朝可有皇后命之人?”沉默許久之后, 索蘇不再執著于夏樞,而是緊盯著宏遠,另開思路:“還請大師幫忙推算八字、方位, 事成之后, 本王一定把大師奉為座上賓,并向父王推薦大師為我朝國師,享萬民供奉, 百代祭祀。”

    原本他該是在索力走后,再詢問宏遠的。但他現在對宏遠的話并未盡信, 且尋找皇后命之人牽涉重大, 不如把索力也拉進此事之中,一起承擔風險。至于誰先找到新的皇后命之人,那就各看本事了。

    索力看他一眼, 嘴角勾起得逞的笑容, 挑了挑眉, 朝宏遠道:“麻煩大師了。”

    夏樞心中一跳,這是選擇了要越過他嗎?

    不過他面上不動聲色, 在宏遠開口前,卻撇了撇嘴,咕噥道:“皇后命, 皇后命,這是大白菜嗎?若天下真有那么多皇后命之人,豈不是早亂套了。”

    “安王妃此言差矣。”宏遠似乎碰到自己“專業”之事就有些呆, 態度很執拗地瞪著夏樞道:“若是國運昌隆, 一朝之內出現三四個不同年齡段的皇后命之人也是正常。因為也只有這樣,太平盛世才能一代代順利地傳下去。不過……”

    他打量了一下索蘇和索力,不待兩人露出輕松的笑容, 便道:“李朝國運不濟,現只有安王妃一人身具皇后命,而你們異族人……”

    他滿臉遺憾地搖了搖頭:“不僅現在,以后幾十年怕都不會出現皇后命之人了。”

    此話一出,不止索蘇臉黑了,索力也臉黑成了碳。

    這是在暗示異族人國運不濟,要完蛋了是吧?

    現場頓時靜的落針可聞,所有異族人都臉上隱隱冒著黑氣,死死地瞪著他,跟恨不得吃了他似的。

    夏樞看熱鬧不嫌事大,笑吟吟地接著話題道:“大師可否推算一番,是什么阻止了他們族人中皇后命之人的降生,是風水不好嗎?”

    宏遠似乎還沒發現自己正在虎口蹦跶,他搖了搖頭,頗為認真地道:“你莫胡說,不是風水。”

    又打量了一眼索蘇,嘴上嘖嘖地絮道:“這主要是因為二王子的面相……若是老衲沒看錯,二王子你雖是雙兒,卻是個長命的帝王之相,所以在你的統治期間,皇后命之人會根據規律自然消失……再遠的,老衲就看不到了。”

    索蘇:“……”

    索力:“……”

    夏樞:“……”

    其他人:“……”

    一時之間,現場比剛剛還安靜,可以說是死一般的寂靜。

    “啪啪……”夏樞滿臉佩服地給宏遠鼓起了掌,順便豎起了大拇指,夸贊道:“大師,你可真是死性不改啊!”

    宏遠:“……”

    索蘇:“……”

    索力:“……”

    宏遠這才好似從呆言呆語中驚醒,但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么之后,冷汗刷地一下就掉了下來。

    他噗通一聲,趕緊跪在地上,一邊瑟瑟發抖,一邊慌張解釋,急的都快哭起來了:“這都是這個時刻之前的批命,你們不必當真的……老衲……老衲……這真的不怪老衲啊,都是你們自己問的。老衲可不想再被人逼的跟喪家犬似的,無處落腳,到處逃亡……你們能不能不要那么欺負人啊……老衲怎么總這么倒霉啊,明明一身本事,卻一日福都沒享過,不是提心吊膽連累同門,就是跟條狗似被你們這些人呼來喝去,動輒虐待恐嚇……”

    年紀不小的和尚趴在地上,越說越委屈,越說越大聲,眼淚鼻涕雙管齊下,凄慘又委屈的聲音在大殿中不停回蕩,只把大殿襯的安靜異常,所有人都面色詭異。

    最終,看不出表情的二王子開了口:“來人,把這些人都押下去!”

    然后轟隆隆的立馬就有一隊鎧甲兵士執著兵器從外面沖了進來,把宏遠、宏海、夏樞全部反剪了雙手,提溜出去。

    大殿剎那間安靜了下來。

    “三弟。”閑雜人都走后許久,索蘇看向旁邊神情憤怒的弟弟,勾起嘴角,神色詭異地開了口:“你說該怎么處置安王妃才好呢?”

    ……

    夏樞沒有被押回原來那間有著舒服被褥和溫暖火炕的屋子。而是同阿爹、宏遠和尚一樣,一起被押進了陰冷潮濕的地牢里。

    夏樞扒拉著牢門,沖押送他的圖塔急道:“我要回原來的屋子,這里又冷又臭,連條被褥都沒有,我會凍壞的。”

    圖塔勾起一個冷笑,大巴掌啪地一聲就朝他臉上呼去:“還想美事呢,二王子不需要你,你的死期到了!”

    夏樞一動沒動,生生受了這個巴掌,嘴上尖叫一聲,面上做出恐慌無措又憤恨的表情:“你敢打我?”

    “你算什么東西,我殺了你都敢!”圖塔滿臉陰狠,咬牙指著他道:“你等著過兩日,老子親手給你剝皮拆骨吧”。

    夏樞卻收了臉上恐懼,舔了一下被牙齒割破、泛起血腥味的唇角,仰頭冷冷地瞪著他半晌,然后嗤笑一聲:“那就看看我們誰先被剝皮拆骨吧。告訴你,別惹小爺,李朝有句話,兔子急了還會咬人呢。再敢沖小爺動手,惹小爺心里不舒服,就別怪小爺什么都不管了,死前與你魚死網破,叫你也不得好死。”

    說完,便不顧圖塔瞬間陰沉下來,似乎要吃了他的模樣,冷冷地哼了一聲,轉頭就找了個遠離宏遠和宏海的角落,背對著牢門隨地坐下了。

    圖塔望著他的背影,胸膛劇烈起伏,眼神恨不得當場將他拆骨揚灰了。

    但眼睛都染上了血紅色,手指也幾乎把刀柄握的變型,他還是咬牙咽下了沖天的怒意,咣當一聲巨響關上牢門。最后掃了一眼角落里的宏遠,嘴角勾起一個惡狠狠的笑,又陰狠地在夏樞后背上剜一眼,一身黑氣地走了。

    然后半個時辰之后,在夏樞感覺身體都要凍僵了的時候,牢門再次打開,兩床厚重、散發著霉味的被褥被扔了進來,砸到夏樞頭上。之后鐵鎖再次哐當一聲,腳步聲遠去,牢里徹底安靜下來。

    夏樞沒有動,等又過了一炷香時間,確定外間不會再有人過來后,他才從地上爬起來,對著墻和地面一頓敲。

    最后確定地牢里沒有暗室,不會有人監聽后,他才拖著被子,小心湊近角落里的人。

    見人已經凍的臉色清白,嘴唇烏紫,渾身都在不自覺地打著寒噤,牙齒也在咯咯作響,他趕緊把被子給人蓋上,掖好,眼眶發熱地吸了吸鼻子,神情依戀地在旁邊跪坐下,小聲軟軟地叫了一聲:“阿爹!”

    夏海的身形魁梧,宏遠的僧衣,他只能穿得下夏衣,所以自與被追殺的宏遠相遇,打算扮作僧人,他就已經在冰天雪地里穿著兩件夏衣好幾日了。此時,經歷過大殿上那一波耗心耗力的交鋒,他已經達到極限,坐到地上便渾身發軟無力,連轉個身的動作都很艱難。

    “疼不疼?”他睜開那只單眼,憂心地打量夏樞的面容。

    “不疼。”夏樞笑著沖他搖了搖頭,然后鼻子酸澀地垂下頭,用手背抹了一下眼睛,之后從懷里掏出一個油紙包,里面有一塊巴掌大的羊肉,放到他手上:“阿爹,你吃點兒東西吧。”

    羊肉他雖然一吃就吐,但為防萬一,每次的食物他都沒有浪費,會悄悄留下一兩塊,壓扁了藏在身上。

    也幸好是冬季,肉可以保存幾天,不然他身上早一股酸臭味了。

    “我也要,我快要餓死了!”夏海還沒說什么,宏遠就立馬湊到跟前。他也不敢看夏樞,只眼巴巴地看著夏海,狂咽口水,表示自己很餓。

    “你……”夏海剛抬起手,想把肉給他,說你先吃,夏樞就在旁邊冷哼了一聲。

    夏海手上動作頓住,想到自家雙兒中午也沒吃飯,便手腕一轉,遞給夏樞:“你先吃吧,你吃飽再給大師。”

    夏樞無法,只好氣鼓鼓地從懷里掏吧掏吧又掏出一塊只有夏海手上那塊一半大的肉塊,氣哼哼地扔給宏遠,無語地翻了個白眼:“和尚怎么能吃肉!”

    宏遠不敢大聲說話,只敢小聲咕噥:“這個時候了何必講究……”怕夏樞揍他,手里抓著肉,扭頭就跑。

    夏樞:“……”

    見阿爹還在看著自己,手里的肉也在遞向自己,夏樞搖了搖頭,推了推他的手:“阿爹,你吃吧,我早上吃的多,不餓。”

    這是實話。

    他是寧做飽死鬼,不做餓死鬼的。更別說他時刻都在考慮發生意外時怎么辦,所以能吃下的時候他就絕不會停嘴。別看他前些日子胃口不好,吃什么吐什么,在二王子府生活的這幾日,伙食按照他的胃口來準備,他肚子上立馬就長了一層軟肉,臉上也圓潤了許多。

    今早上知道二王子要審問他,他還吃了一個正常雙兒三頓飯的量,打算撐過審問期。誰料不僅審問期撐過了,審問過后的這段時間也得靠早上那頓飯撐了。

    夏樞也不知道是該為自己的未雨綢繆哭還是笑了。

    夏海打量了一下他的神色,地牢中光線昏暗,并不能看的清楚,但夏樞那雙眼睛靈動有神,在暗處也閃閃發光,顯然他的狀態還是不錯的。

    于是他也不再說什么,拿起手中那塊肉吃了起來。

    ……

    吃過飯之后,在溫暖的被褥中,夏海的精神力氣慢慢恢復了過來。

    他開始詢問夏樞一些情況。

    夏樞也沒有瞞他,現在這個時候對自己人隱瞞事情就是自己制造危險。所以他簡略提過自己被抓來的過程和經歷后,就開始把自己的打算和計劃詳細說給夏海聽。

    “紅棉臨分開前給了我兩顆藥丸。我原本是有兩個計劃,計劃一是若有機會,就把藥丸給異族大汗吃下,叫他立時暴斃。若是沒有機會,就會采取計劃二,我自己在他們動手挖我心臟之前,把藥丸吃進去,這樣他們挖走的心臟就是帶毒的,異族大汗也活不了多久。”夏樞摸了摸靴子。他的靴子破的邊沿的芯子都露了出來,兩顆藥丸就被他藏在棉芯里。

    紅棉說藥丸是李留給她的,李留想為他阿爹報仇,就提供了三顆毒藥,希望紅棉能幫他。紅棉收下之后,就把藥丸塞進衣縫里。所以她其他藥都被搜走了,三顆藥丸卻幸運地留了下來。

    夏海沒有對他單槍匹馬的送死行為做任何負面評價。

    自己養的雙兒,夏海了解他的性子。而且現在再做負面評價,把孩子罵一通,也不過是馬后炮,起不了任何作用。

    夏海只希望他順利,然后再想辦法逃脫。

    所以聽過之后,他干脆地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了。然后接著夏樞的意思,說道:“那我們今日的表現是不是破壞了你的計劃?”

    夏樞眼睛嗖地一下就亮了,嘴角也忍不住咧開,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他搖了搖頭:“沒有。”

    阿爹不罵他,太好啦!

    當然,笑容也只是一瞬,之后他便收斂表情,認真把想法解釋給阿爹聽。

    “我原是想以自己為誘餌,除掉異族大汗,讓他那幾個兒子自相殘殺,然后異族人自己陷入內亂,再無暇覬覦我們李朝。”夏樞道:“但今日三王子索力過來,我才知道原來抓住皇后命雙兒,把鳳凰心獻給大汗之人,會被立為異族太子。若今日不是索力在這里,且讓他聽到我的命數與生死有關,輕易殺不得,恐怕二王子會在確定我是皇后命之后,立即挖了我的心獻給大汗。這樣的情況下,不管大汗身體能不能康復,二王子索蘇他獻上鳳凰心,都會是板上釘釘的太子。”

    夏海懂他的意思:“若他是名正言順的太子,就算大汗死了,其他王子也有異心,也還是翻不起多大的浪,異族會很快安定下來。”

    他不由得有些慶幸:“幸好你機靈,及時提醒大師要說的模棱兩可。”

    宏遠已經吃完肉,因為怕冷,他還是湊了過來,上身躲在夏海身后,下身蓋在棉被下取暖,眼睛警惕地盯著夏樞,時刻準備著夏樞動手他就逃跑,所以整個人看起來畏縮又滑稽。

    見夏海提到他,他撇了撇嘴,半邊身子藏在夏海身后,只露出一只眼睛盯著夏樞,嘴上則小心翼翼地抱怨道:“我也算幫了大忙了,可他還是好兇,要揍我。”

    夏樞真是看他一眼就忍不住拳頭發硬。干脆撇過臉不搭理他,只看著阿爹道:“如今這個情況,索力必不會輕易讓索蘇拿我的心臟去蒙混過關,得到那太子之位。索蘇若想做太子,就只有兩條路可走。一條路是暫時給我一條生路,讓我與大汗成親,他們立刻安排人攻南,把李朝拿下來,然后殺了我,獲得我的心臟去救大汗,再由大汗封索蘇為太子。這條路耗時不會短,幾年,十幾年,甚至幾十年都有可能。”

    “還有一條路,就是索蘇直接越過爭奪太子之位這一關……”夏樞露出一個笑容:“看他把我扣押在地牢里,想來他是毫不猶豫地選擇了這條路。”

    說到這里,夏樞看向宏遠。

    這和尚直接說索蘇有帝王之相,也是絕了。

    有李朝皇室幾個皇子“改命”的例子在,他還做了提醒,提醒宏遠批命的前科累累,他不信索力能夠忍住不對索蘇動手。

    而索蘇……既已知道自己有帝王之相,不信他會不警惕那些兄弟,任他的那些兄弟為他“改命”。

    他連他的父王都不打算忍了,又怎么會忍兄弟。

    同樣還有異族大汗……

    他是要選擇幾年、十幾年、幾十年拿下李朝后康復,還是選擇殺了二王子,讓異族人內部誕生皇后命之人,他只需等個兩三年就康復。

    看二王子的選擇,想來今日殿中發生的事只要傳到異族大汗耳中,他的選擇就不會讓夏樞失望。

    不過……

    夏樞握緊拳頭,微微屏息。

    這還不夠……他一定要給這即將到來的異族王室之亂再加上一把火。

    第255章 【VIP】 …………

    夏樞意氣勃發, 心中所想皆是要把異族人搞得大亂起來,那樣他的目的就達到了。但夏海卻神色緊繃,臉色越來越凝重。

    “你有沒有考慮過接下來索蘇會如何待你?”他道。

    夏樞想說不管索蘇怎么待他, 他都不怕, 只要死前再走最后一步棋子,目的達到,他就滿足了, 但話還沒出口,就對上阿爹憂心著急的眼神, 話一下子全堵到了嗓口眼, 半個字都吐不出來。

    索蘇會怎么做?

    阿爹和宏遠是有“專業”技能的李朝人,索蘇穩定異族局勢、拿下李朝之前不會對他們動手。

    但他……索蘇若想造反,第一件事就會殺了他, 徹底絕了異族大汗的希望。隨即就是挾阿爹和宏遠兩人, 給異族各部落釋放信號, 世間最后一個皇后命之人已死,大汗身體健康不可挽回, 再跟著他走只是窮途末路,只有支持他這個王子登基異族才有出路……

    夏樞只要一推測索蘇后面會做的事,就知道自己會小命不保。

    原本他自己的時候, 拼著一腔熱血往前沖,也不在意生死如何。但阿爹在這里,阿爹把他從小養到大, 還不顧生死千里迢迢過來救他……

    愧疚瞬間鋪天蓋地涌來。

    “阿爹, 我……”夏樞嘴唇顫了顫,抓住阿爹的胳膊,滿臉羞愧:“是我不孝……”

    “你何止是不孝, 你還不慈!”宏遠藏在夏海身后,大著膽子對夏樞指指點點,但夏樞一個沒聽明白不慈是什么意思,他便趁著夏樞愣神,一把抓住他手腕,捏住了他的脈門。

    夏樞一驚,猛地想要抽回手,只是宏遠看著慫不嘰嘰的,力氣出奇的大,夏樞連抽了兩次都沒把手腕從他手里抽出來,不由得驚急大怒:“你干什么?”

    夏海也被宏遠突然失禮的行為搞得一愣,不由得皺眉,伸手去阻止他:“大師,你這是作何,快放開小樞。”

    宏遠倒也沒有堅持太久,夏海手剛碰到他手背,他便松了開。然后不顧父子倆還莫名著,他就沒有任何解釋,只一臉“果然不出我所料”的表情,壯著膽子指責夏樞道:“我就知道你兇殘,但崽崽才幾個月大,你就帶著他去送死,你有沒有想過他根本不愿意啊!長這么大,我就沒見過像你這樣給人做小爹的雙……”

    “什么亂七八糟的,哪來的小爹?”夏樞不耐煩地打斷他的話,想著這家伙真是越來越放肆,不揍不行,抬手就想收拾他一頓,只是拳頭剛舉到一半,他就一下子愣住了,一臉呆滯:“你說什么?”

    下意識摸了下肚子,眼睛嗖地一下瞪大,滿臉的震驚:“我懷孕了?”

    夏海也給驚住了,不敢置信道:“小樞懷孕了?”

    “啊?”宏遠見兩人是真震驚,且夏樞好像暫時忘了打人,不由得膽子大了些,撓了下頭,驚訝地上下打量他:“你還不知道啊?我以為你早知道了……不是,你這都沒發現,也太遲鈍了吧!”

    夏樞沒回應他。

    雖然這和尚真的很欠揍,但夏樞此時已經半點兒注意力都給不到他了。

    他完全給震懵了。

    他竟然懷了崽崽,且崽崽已經在他身體里待了兩個多月了!

    一瞬間,夏樞根本來不及為這個期盼已久的孩子高興,就覺得一股涼意直擊天靈蓋,讓他忍不住渾身發起抖來。

    他現在的處境!

    夏海也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小樞,你一定要活著,知道嗎?”夏海一把抓住夏樞的胳膊,嚴肅地看著他。

    這個曾經又黑又瘦、待在人群里絲毫不起眼的雙兒,如今已全換了一副極為出色的容貌,皮膚雪白,眉眼精致,氣質在那雙漂亮眼睛的映襯下顯得靈動非凡,早已不是夏海記憶中自家灰突突的雙兒。但在夏海心中,夏樞永遠是他的雙兒。

    他認真盯著夏樞的眼睛:“你得記住,你活著,孩子才能活下來。”

    夏樞神色有些無措,也有些慌亂:“可我……”他來到這里之后根本沒想過能回去,所以完全沒有給自己留后路。景璟、紅棉他們兩個也是。三人商量好了,夏樞負責刺殺異族大汗,其他兩人在旁處輔助,不管他們最終能不能成功,都要盡全力給異族人制造混亂。哪怕最后不成功,也要至少在臨死之前拉一個異族人陪葬……

    夏樞沒想到阿爹會來救他,更沒想到自己竟然懷了孩子。

    夏海見他沒有固執地選擇死亡,就稍微松了口氣,安慰道:“現在還有時間,你不要著急,阿爹給你想想辦法。”

    說完,他便轉頭看向身后的宏遠。

    宏遠被他的眼神盯的下意識屁股后移,雙手抱胸,離他遠了些,警惕道:“你干什么?我可沒什么辦法。”

    “你知道我看不出來任何與他命格相關的東西。”宏遠警惕道:“我是欠你一條命,說了要報答你,但幫你騙人可以,如何騙以及騙人的后續責任全得你自己擔,你可別指望我負責他的生死。”

    夏樞剛剛就想問阿爹如何變成現在這般半張臉全是燒傷疤痕,一只眼也瞎了的模樣,但一直沒有機會開口,此時聽宏遠提起救命之恩,不由得一愣,忙問道:“阿爹,你的臉和眼睛是為救他受傷的嗎?”

    “才不是。”宏遠趕緊否認:“我遇到他之前,他臉上就受傷了。遇上他之后,我還幫他上藥了呢。”

    “那怎么會受這么重的傷?”夏樞皺眉,想了想,他怒道:“是李茂那畜生是不是,他放火燒你了?”

    “不是他,只是意外罷了。”夏海不想多說,只轉移話題道:“現在這個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和孩子的安危。”

    夏樞無法,只好道:“阿姐說你為幫她把李茂的人引走,一路朝北直奔北地。她還說你打算通知北地軍異族人即將攻南的消息,只是半路被李茂的人攻下了水……那你是被北地軍救了嗎?”

    “是的。”夏海道:“我已經通知過他們了,他們已加強戒備。”

    夏樞點了點頭,然后又抬眼觀察他的表情,問道:“那你是從北地軍那里知道我被異族人抓走的嗎?”

    他道:“和阿姐分開的時候,我有讓她通知北地軍有關異族人的消息……北地軍他們有沒有跟你說阿姐的情況?阿姐已經離開北地去安縣了吧?”

    夏海瞧著他骨碌碌轉的眼睛,不由得無奈而笑:“莫再試探你老爹了,你阿姐現在很安全。”

    說完,不待夏樞繼續追問,他便拍了拍他的腦袋,示意到此為止了,然后看向宏遠,說道:“大師,不需你為小樞生死負責。我只是想請你幫忙做一件事。”

    夏樞見狀,只能皺了皺鼻子,無奈地閉上了嘴。

    同時心里約莫明白,阿爹可能已和阿姐見過面了。否則,阿爹不會不詳細詢問他與阿姐碰在一起時的遭遇。

    而阿爹臉上受了這么重的傷,卻諱莫如深,這傷……十有八九可能與阿姐牽扯了關系。

    夏樞表面上沒什么情緒變化,心中卻鋪天蓋地的全是愧疚與難過。

    他和阿姐欠阿爹的實在太多了。

    可他……可能連孝順的機會都沒有了。

    一瞬間,夏樞深深吸上一口氣,咬緊牙根,拳頭緊握。

    無論什么樣的情況,他都不能放棄生的機會。

    一定不能。

    他看向為他赴險,為他籌謀的阿爹。

    他不能自己作死放棄,還連累了阿爹。

    現在還有時間,一切還有機會。他一定可以在達成目的的情況下,同時活下來。

    只要不放棄,就一定會有活的機會。

    夏海不知道自家雙兒求生的心態更堅定了,若是知道,他估計會心里徹底松一大口氣。

    只聽他輕嘆了口氣,對宏遠說道:“小樞夫君安王是為先太子之子,你應該知道。”

    這話一說,態度原本強硬的宏遠頓時就有些心虛,悄悄地撇過臉。

    安王的阿爹宣和太子雖不是他害的,但英年早逝和他的批命有著撇不開的關系。現在安王媳婦又因他的批命落入異族人之手……宏遠不由得小聲咕噥:“自然知道,不然你以為我為何要逃離京城啊。”

    廢后八字欺詐之事暴露,永康帝壓著他重新尋找改命方法是他逃離李朝的原因之一,但最主要的原因是他意識到自己要完了。

    永康帝一死,不管是宣和太子之子褚源,還是大皇子李旭、二皇子李茂、甚至李垚及兒子李留,不管這些人誰登位,只要知道他曾經給這些皇室血脈批命的事,都不會放過他。更別說,還有那些世家……宏遠知道自己若是不逃離京城,遲早要死無葬身之地。

    只是沒想到永康帝察覺到他要逃的心思后,竟也不想讓他活著,安排了人追在他屁股后面要趕盡殺絕,連他想進入深山老林隱居都不行。他眼看待在李朝已沒有活路,只能一路往北逃。然后就在北地與異族中間的半道上,差點兒被永康帝的人殺掉時,被夏海路過救下來。

    原本他想著李朝無處安身,他就在異族這邊找個角落老實待著,左右李朝皇室之人也不敢跑異族地盤上殺他。但哪里又預料得到,異族這邊也對他虎視眈眈。他剛進入異族人地盤,就被抓來了王都。

    現在為報恩,他又對異族王室一頓坑蒙拐騙……宏遠感覺,他怕是真的要命不久矣了。

    “你說吧。”宏遠也放棄抵抗了,一臉的生無可戀:“都隨你吧,你要我做什么?”

    夏海臉上頓時露出一個感激的表情:“那之后就麻煩大師了。”

    第256章 【VIP】 …………

    夏樞也趕緊露出一個笑容, 討好道:“謝謝大師。”

    宏遠瞄了他一眼,哼唧一聲:“不用感謝,只要你記得我救你和你崽子的功勞, 此事之后別再揍我, 也叫你夫君別對我趕盡殺絕,我就滿足了。”

    “這怎么會。”夏樞立馬否認,面上帶笑地道:“我不是那種兇悍的雙兒, 我夫君也是個極講理的。不說我們蝸居封地,沒那調兵遣將滿天下追殺你的能力。就算有, 他行事一向寬仁。你犯錯, 他只會以律法處置你。若你想戴罪立功,他也會給機會。他絕不是那等動私刑,行趕盡殺絕之事的人。”

    宏遠撇了撇嘴, 沒說相信, 也沒說不相信, 只愣愣地坐了一會兒,然后抹了一把臉, 滿臉愁苦地嘆了口氣,抓著被子轉頭在地上蜷縮起來,不說話了。

    夏樞見狀松了一口氣, 把目光放到阿爹身上,談起了一件先前一直懷疑的事。

    “阿爹,我懷疑我外公可能還活著, 而且就在異族人手里。”夏樞直接道。

    “你外公?”夏海還在愁著接下來該怎么挽救他的性命, 聞言一愣,反應了一下,才知道他說的可能是親生爹娘那邊的外公。

    他對此毫無所知, 不過還是收斂心神,神色嚴肅下來:“這怎么說?”

    然后夏樞就沒有隱瞞地把外公有關的事情告訴了阿爹。

    “外公據傳是個神醫,在我親生阿娘懷我的時候,他游遍李朝山川尋找珍貴藥材,說是要為我準備生辰之禮。”外公的行跡,夏樞是通過好幾人的只言片語拼湊出來的。

    他先前聽高溪和高晨談了在西原郡尋找隨心解藥藥引子的經歷,說西原郡曾出現過一個神醫,雖身份不明,但他不僅熟知藥引子水蓮的藥性,還醫術高明,為許多普通百姓免費看診贈藥。但那神醫卻在為即將出生的外孫尋藥的時候被異族人抓走了,還說在他們打聽那神醫消息的前幾個月,有一個滿臉燒傷疤痕的女人也在西原郡打聽那神醫的蹤跡。

    夏樞原也只是當做故事聽的,但后來紅棉說燕國公夫人與其阿爹是一對神醫父女,夫人懷孕時,其阿爹高興之下不僅親手設計了一副長命鎖,還滿天下的尋找珍貴藥材。而且后來夏娘還曾找到燕國公夫人的老家,提醒那曾為神醫外孫打造長命鎖的銀鋪隱瞞神醫的相關信息。紅棉由此來確認夏樞的身份,而夏樞也就此確定,西原郡那個被異族人抓走又被阿娘尋蹤的神醫很大可能就是他的外公。

    他原本不敢去想外公經歷這么些年,在異族人手里能不能存活。但先前被圖塔關押在小院子里,圖塔那幾個婢女威脅他的時候,說他們會讓他的親人親手挖了他的心臟。

    夏樞才敢去想,他的外公可能真還活著。

    夏樞的眼眶有些紅:“就是不知道他現在是個什么情況,被關押在哪里。”

    而夏海卻是一下子愣住了,眉頭微蹙:“你說你阿娘一年多前曾尋找過你外公的蹤跡?”

    阿爹直接默認夏娘是他阿娘,夏樞就知道自己猜測的阿姐與阿爹碰過面是真的。

    阿姐把夏娘的事情告訴了阿爹,那肯定也會按照他的要求說出讓阿爹去安縣與阿娘團聚的話。

    然而阿爹卻跑來異族救他……

    夏樞心里更愧疚了。

    “對。”夏樞鼻子有點酸地點了點頭:“她每年都會出安縣,在各郡縣的山里沿著我親生阿娘曾經走過的路,去尋找醫治褚源和李留眼睛的解毒藥材。我猜她是偶然打聽到神醫的消息……不過這些她都沒和我們說,認下我與貓兒做干雙兒,把刀法傳給我們后,就又悄悄離開了安縣……”

    夏樞說到這里,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一個愣怔,然后只覺頭皮子都要炸開了,雞皮疙瘩瞬間爬滿了一身。他猛地抓住阿爹的胳膊,震驚到幾乎失聲:“阿娘她……”

    夏海也是一臉的驚訝,他極為了解妻子的脾性,很快道:“如你所說,若她一直在尋找醫治褚源之法,若她打聽到你外公被異族人抓走了,她很可能會繼續追蹤你外公的行跡……你說她是一年多前離開你們的?”

    夏樞整個人都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是。”

    阿娘是個行動力極強的人……

    “她現在若還活著,很可能已經潛伏在異族人內部了。”夏海嘆了口氣,肯定了夏樞的猜測。

    兩個人為這突然而來的猜測都不由得有些急躁與愣怔。

    但躺在地上的宏遠卻不以為然:“你們兩個現在說這些都沒意義。”

    他翻了個身,背靠著墻重新坐起來,絮絮叨叨道:“現在最重要的是,三王子那邊把消息傳給大汗后,趕緊過來搶咱們。他要是不來,別說什么娘了,外公了,安王妃的小命直接玩完。”

    “大師莫說喪氣話。”夏海聽的眉頭一皺。

    他現在身為人父,根本聽不得這些,特別是和夏樞性命掛鉤的,一聽他就心臟突突跳。不過他又不能責罵宏遠,只壓著脾性,盡量語氣溫和地道:“大師本領高深,還是挑吉祥話說的好。”

    宏遠受他救命之恩,被他保護一路,對他還是很尊重的,雖然撇了撇嘴,有些不情愿,最終還是閉上嘴巴,嗓子含含糊糊地“嗯”了一聲,算是了結。

    只是誰都沒料到,他的烏鴉嘴會那么靈。

    一炷香之后,看著叮叮當當一串鐵鏈響聲之后,鼻青臉腫出現在地牢門口的三王子,三個人都一瞬傻眼。

    “你沒回去?”夏樞回過神來,第一個開口。

    “你也太弱了吧?”宏遠第二個開口。

    夏海沒有開口,但表情已經非常難看了。

    先前還寄希望于這位三王子能夠盡快把消息傳給異族大汗,這樣小樞的小命還有可能保下。可現在……

    宏遠則絲毫沒有壓抑情緒的意思,一見情況與預想的不一樣,直接開啟嘴毒模式,對著索力就一頓恨鐵不成鋼地開噴:“你長這么大個子,腦子都白長了嗎?怎么這么不中用,連個雙兒都不如。”

    他不開口倒還好,一開口就幾連人身攻擊,直聽得三王子怒火萬丈,跳腳就想去踹他,嘴上罵罵咧咧道:“你還敢提這個!若不是你這個禿驢胡說八道,我會落到這個地步?現在我那好二哥聽信了你的話,覺得自己是帝王之相,要瞞著父王將我羈押,以謀皇位。你等著吧,我如果沒有好結果,也絕對不叫你好過。”

    “這能怪大師嗎?”夏樞忙跳起來攔住他,為身后的宏遠說話道:“大師批命也是為了求生,誰叫你們抓他過來的。你自己沒本事,不是今日也是明日,遲早都要落入你二哥手里,被他害了性命,奪取皇位的。有你二哥在,你的結局就是注定的,現在也不過是提前些時候,與大師有什么干系。”

    他真是太高看這位三王子了,先前還指望他與二王子以及大汗自相殘殺,把異族攪亂。哪料到現在連一個回合都沒有,這位就敗了,最關鍵的是,消息還沒傳出去。

    夏樞這下是真的心焦了。

    不僅是他的性命更加不保,還因為他的目標根本沒達到。若二王子出其不意再收拾了異族大汗,造反成功,他的任務就徹底失敗了。

    索力手上、腳上都上了鐐銬,被他攔的死死的,怒道:“你才會被害了性命。詛咒我?哼,你也別高興太早,一會兒就有你的好果子吃了。”

    夏樞一愣:“什么意思?”

    只是索力還沒回答,他身后就忽地傳來一個聲音:“你們三個認識?”

    圖塔從地牢的暗處現身,視線在地上堆成一堆的棉被上掃過,神情懷疑。

    棉被是夏樞這個一朝王妃挨了他一巴掌求來的,但現在卻絲毫沒有避諱地同蓋在兩個中年和尚身上……很是古怪。

    “對啊!”索力也反應了過來,掃了一眼地上后,下意識后退一步,目光驚疑又憤怒地打量他們三個:“你們三個是一伙的,合起伙來設計我?”

    夏樞這次卻是不客氣了,一把將他推開,然后轉身,大搖大擺地坐回原位置,扯著被子蓋到自己腿上,才嗤笑一聲:“就你那腦子,還用合伙設計你?”

    然后也不看索力瞬間怒漲的臉皮,目光移向圖塔,神情譏諷:“你都能為做一條狗而籌謀算計、步步小心,我為何不能為搏一條小命獻上棉被求大師為我指一條生路。”

    圖塔臉色一下子鐵青,額上青筋直蹦,腳步逼近幾分,咬牙怒吼:“你找死!”

    “我要是死了,你自看看能不能活。”夏樞一副絲毫不怕他的模樣,在他爆開之前,亮明態度道:“別覺得小爺是在拿那件事威脅你。小爺這會兒只想活,沒心思總拿一件事與你扯來扯去。我只說實話,我要是死了,你也絕對也活不了。而且別說你了,下午在殿內殿外的所有人,無論是否聽到大師批命的,都會沒命。三王子糊涂不清楚,你還不清楚他被抓到這里,接下來的下場嗎?二王子連三王子都不打算放過,你覺得他會不除掉你們這些知道他秘密的下人嗎?”

    夏樞冷笑道:“你的死局在他安排你南下抓我與大師之時就已注定,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吧。”

    “休得挑撥離間,二王子待我恩重如山,絕不是你說的那種人!”圖塔面上青筋越發暴突,怒道:“你先前一路都在說只要我為你保下你那兩位宮官的性命,你就會聽話安心去死。現在一轉頭,卻又變了態度,說你想活,還說求了大師算卦保你……你如此前后不一,把老子當傻子……”

    “我懷孕了!”夏樞神色淡淡地打斷了他的怒吼。

    圖塔一愣,沖天的怒火戛然而止:“你懷孕了?”

    “對,老衲看出來的,快三個月了。”宏遠趕緊在旁邊插話,他得意洋洋地道:“看卦批命沒人比老衲更準了。安王妃懂醫,確認老衲沒有騙他之后,就對老衲五體投地,對老衲的本事深信不疑,懇切地求老衲原諒他之前的無禮,請老衲為他指一條生路,好保下孩子。”

    “保孩子?”索力此前被兩人諷刺腦子不行,又被夏樞張口閉口說二哥要殺他,心里慌亂的同時,又覺大仇得報,跟聽到了笑話似的,沖著夏樞哈哈大笑起來:“他不過一個禿驢,你還真當他是神仙無所不能啊。我實話告訴你,我那二哥可是恨極了帶著褚家血脈的種,他要是知道你懷孕,絕對會二話不說立馬剖開你的肚子。圖塔……”

    他一眼瞧著圖塔,一眼瞄著夏樞,神情歡快地回憶道:“你記不記得三十多年前那件事……就是我那好二哥,那個時候他才十一二歲,抓了一個懷著褚家血脈的雙兒,親手剖開他的肚子,把成型的嬰兒拽出來……”

    “記得。那件事太大快人心了,咱們族人誰都不會忘。”圖塔眼神掃過夏樞的腹部,神情里都是玩味。

    “那雙兒是褚風的相好,好像是李朝那邊一個普通的隨軍大夫。聽說他們李朝的世家不能娶雙兒為正妻,褚風為了他,干脆連淮陽侯府都不要了,就把他帶在身邊,當作正妻對待。可謂是情深意濃。說來那也是褚風太過強橫,殺了咱們無數族人的報應。若不是他緊追不放,咱們頂多就每年劫掠些財物,殺幾百李朝那些無用的兩腳羊。但他非要保護那些兩腳羊,對咱們趕盡殺絕,那咱們自然也不能叫他好受。二王子就獻計報復褚風,利用他年紀小又是雙兒的身份,親手設計抓了褚風那個相好。褚風那相好被捆在地上,敞著大肚子,親眼看著他自己的孩子被剖出來,臍帶都沒剪斷,就被剁成碎塊……”圖塔眼神掃過夏樞的臉,惡意笑道:“當時處置褚風那相好,我記得三王子你也上手了,真是給咱們族人都出了一口惡氣。”

    “對。”索力一提起這個,眼睛都亮了,興奮道:“我那個時候才幾歲,親手拿刀剮了他幾層皮肉,連血濺了一臉,手都沒抖。因為那次的表現,父王夸贊我心性勇猛,有咱們族人的氣魄,以后必成大氣。可惜……”

    他神色有些憤怒:“那雙兒嘴硬的厲害,被剮多少刀都沒求饒,也沒咒罵褚風,更可惡的是他還裝虛弱襲擊了父王,致使父王心臟差點兒被戳對穿,至今都深受病痛之累……他太該死了。”

    索力咬牙怒罵著,目光逐漸移向夏樞身上,眼神中流漏出扭曲的恨意以及隱隱的興奮。

    圖塔目光隱晦地露出嘲諷,面上卻是附和:“那雙兒確實該死,不過三王子也不用遺憾。褚風因那雙兒之死心神大亂,在后續的一次戰事之中冒進失利,被我族人砍成重傷。雖最后被李朝人救了回去,但沒幾年就死了。說到底,他那相好也算幫了咱們族人大忙,否則叫褚風那廝多活幾年,咱們族人不知有多少要淪為他的刀下亡魂呢。”

    “這倒也是。”索力收回目光,視線落在夏樞臉上,掛起了似威脅似恐嚇的笑意:“安王妃膚白貌美,深得我心,若是識趣點兒的話,結局必不會落到褚風相好那樣的下場。你想保下孩子自是不行,但若是求我,我會心軟,準許你把他生下來。而且若是你聽話,我也會心疼你,不當著你的面親自處死他,而是把孩子交給旁人拿遠些處置,絕不叫你看見半塊碎肉。你要是肚子再爭氣些,給我生幾個崽子,你放心,只要我活著,我保你和孩子們下半輩子平平安安。”

    夏樞一手扶著手肘,一手撐著下巴,目光輕飄飄地掠過他的神情,似乎聽了這許多血腥故事都不受影響,對過往血仇也絲毫不在意。他臉上不僅沒有驚懼與憤恨,甚至還露出了一絲高高在上的不屑笑意:“就你現在這般,也配保我?哼,做你的春秋大夢吧。看你張口二哥閉口二哥的,到現在都沒弄清楚自己的境地,你先顧好你自己吧。”

    說完便不再搭理他,只把索力氣的跳腳,指著宏遠罵道:“禿驢,你快看看他肚子里那孽種是不是命到頭了,老子一定要把他剖出來剁成碎塊。”

    宏遠和夏海兩人似聽不得先前那殘暴血腥的故事,正雙手合十,閉眼連念佛號。

    聽到索力的話,宏遠睜開眼,連念幾聲罪過,對索力輕嘆一口氣:“施主,莫要再造罪孽了。安王妃身具皇后命,他的孩子豈是可隨意斬殺的?你的生死可不僅與安王妃掛鉤,還與他的孩子有關。包括你……”

    他目光憐憫又害怕地看向圖塔:“別想著安王妃死了,你所做的事就無人知曉,就安全了。安王妃一死,你們這一群人誰都活不了。他不僅不是你們的催命符,甚至反過來,還是你們的保命符。只有他活著,你們才有活著的機會。”

    此話一出,三王子和圖塔皆是瞳孔一縮。但圖塔眼睛一閃,很快便調整好了表情,臉上掛起怒意:“你莫胡說八道,挑撥離間。”

    “是是是,你說的是,大師就是胡說八道,挑撥離間。”夏樞翻了個白眼,然后拐過頭就沖著宏遠大聲不滿道:“別把我和他們扯一起去,我才不想保他們的命呢。你再這樣說話沒個把門,一會兒他們再打你,我就不護著你了。而且若是找到我外公,我也不叫他給你師弟治眼睛了。”

    “你又威脅老衲!”宏遠不敢相信地瞪著他:“剛剛你還一臉敬仰,說老衲僅憑看相就確定你懷孕快三個月,實為神算。不僅答應揭開過往,不再找老衲麻煩,還答應給老衲師弟找神醫……”

    “那是我們有交易。”夏樞非常不高興,憤憤計較道:“我出棉被,出承諾,讓你們不用凍死在這里,讓你師弟眼睛得以康復,你給我指明生路,我不再找你麻煩。但憑什么他們什么都不付出,你就什么話都講,還要他們借我的光活下來。你個勢利眼,是不是看我好欺負啊?”

    宏遠瞬間出離憤怒了,指著他,氣的身子直抖:“你個忘恩……”

    “阿彌陀佛。”夏海歉意地打斷宏遠的話,神情愧疚:“師兄,我連累你了。”

    “唉!”宏遠火氣瞬間消弭,重重地嘆了一口氣,神情沮喪地抹了一把臉:“莫說這些外道話了。”

    夏海單眼抬起,眼神溫和包容地看著夏樞:“施主,師兄擔心老衲身子挨不得凍不假,想要治好老衲的瞎眼也是真。但他稚子心性,赤忱之心,可能不太會說話處世,但從來不是什么勢利眼。”

    “不說別的,僅說批命一事。”他輕嘆一口氣:“因著窺伺天機,消耗反噬巨大,師兄是輕易不給人批命的。但為了度人,只要有緣求到他跟前的,不論身家貧窮還是富貴,身份低賤或者高貴,他都會一視同仁,盡力給出一條明路。他以自己的壽命為祭,換取天機,年紀輕輕就已須發皆白,如同百歲老人。但縱使犧牲這般大,他也從來不曾收取金銀錢財,只是要求各位有緣人做些力所能及的善事,以報上天罷了。”

    夏樞掃了一眼宏遠光禿禿的腦袋,又瞧了一眼他紅潤緊致的皮膚,最后在他嘴上那三撮白胡子上掠過,嘴角隱晦地抽了抽。

    夏海輕嘆一口氣,續道:“師兄之所以明知他們不信,你不高興,還要把你們三人的命連在一起說,那是因為你若想活著,他們這種龍蟒之命的人也至少得存活一個。天地需要陰陽平衡,他們若是都死了,化不成龍,你這個皇后命的歸處也只能是隕落。”

    夏樞:“……”

    他阿爹還真能編。

    他撇了撇嘴,面上似有緩和,但嘴上還是有些不滿地嘟噥道:“你說是這么說,但他們異族明顯會是二王子臨朝,哪來的機會蟒化龍。我若是二王子,絕對會趁著他們現在沒成氣候,將他們的蟒頭全剁了,省得他們某一天威脅皇位。先看他們自己能不能活吧,沒化龍前都是蚯蚓,說不得比我死的還早,我哪里又指望得上他們。”

    “誰比誰先死還不一定呢。”圖塔手中鏈子一抖,露出一個冷笑,嘲諷道:“你先看看能不能度過今晚吧。”

    這一下,夏樞這邊三人心中都是一緊。

    夏樞剛剛拼盡全力才克制住的恐懼一下子冒出來了,讓他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他的孩子……

    “將軍這是作何?”夏海面上盡量維持表情穩定:“是不信老衲的話嗎?”

    圖塔沒有說信不信,但待他態度還算可以,稍解釋了一句:“二王子要見他,怕是有去無回了。”

    最后半句,他是看著夏樞的眼睛說的,臉上帶著幸災樂禍的笑容。

    夏海和宏遠都是大驚,沒想到二王子這么急切,連一晚時間都不愿拖。

    夏海更是下意識伸出胳膊,一把將夏樞護在身后。

    “將軍。”夏海努力穩了穩心神,態度盡力保持溫和穩定:“老衲與師兄得安王妃一被之恩,答應為他求一條生路。不知將軍可否替老衲師兄弟二人稟報二王子,允我等同去……”

    “大師,不必如此。”夏樞原本一副聽聞噩耗,神色怔愣,面如死灰的模樣,但聽了他的話立馬打起精神,嘴唇還白著,神色卻慢慢恢復了平靜,堅決拒絕了他的好意:“你們自己的處境也不好,還是別管我了。”

    隨即,他似有些不好意思,眼眶通紅地撇開眼睛:“剛剛是我誤會大師們了,還以為……”

    想了想,他干脆以膝跪地,后退了幾步,沖著夏海與宏遠的方向拜下:“沒想到大師們是真心為我操心,我在這里為剛剛的態度道歉,還請大師們不要介意。如果……我是說如果的情況下,若兩位大師愿意原諒我,還請大師們為我和孩兒念上一段祈福經文。若是我有幸活下來,此后必會虔誠侍奉兩位大師,若我不幸……也會托夢回來感謝兩位大師。”

    說完,他濕著眼睛,沖著大師的方位“砰砰砰”結結實實地磕了三個頭。

    “唉,趕緊起來。”夏海很努力才能克制住心中的悲慟與擔心,只面上稍稍動容,趕緊起身握住他的手腕,將他拉起來:“使不得,老衲與師兄得你恩惠,也沒能實在為你做什么。”

    夏樞不著痕跡地握了一下阿爹的手,就松開了,低頭道:“大師莫說謙虛的話。大師已為我指過明路,是我陷在狹窄的視野里……差點兒錯過了。”

    想了想,他目光看向三王子,第一次眼神不帶任何貶義色彩地平和道:“你若能平安出去,還請把我外公放出來,他是個神醫,必定能治好宏海大師的眼睛。兩位大師實為知恩圖報之人,只要誠心待他們,他們就會為你所用。不必再想著其他法子去脅迫他們……”

    “什么你外公?”索力一臉茫然,看了眼兩位本事看起來極厲害的大師,他有些拿不準夏樞的意圖,皺眉道:“你不會在耍我吧?”故意在兩位大師面前讓他放一個不存在的人出來……他若放不出來,豈不是讓兩位大師覺得他不誠心?

    夏樞見他表情不似作偽,這下是真的震驚了:“你不知道我外公?他是個極有名的神醫,十九年前被你父王抓來,愿意是讓他親自為你父王和我換心……你真不知道?”

    難道外公不在這里?

    不對!

    夏樞突然想起一件事,指著圖塔道:“他都知道,你身為三王子怎么會不知道?你父王沒告訴你嗎?”

    索力猛地看向圖塔,圖塔皺著眉頭,在想神醫之事極為隱秘,怎么會叫夏樞知道了。不過對上索力眼睛之后,他沒有否認:“大汗讓二王子及麾下知曉此事之人全部保密的。”

    這話比夏樞剛剛那句“你父王沒告訴你嗎”更狠,夏樞不由得看了一眼圖塔,此人神色平淡,但夏樞微妙地察覺到了圖塔對索力的排斥……

    想了想,夏樞對索力道:“原聽你張口閉口父王的,一副孝順模樣,我還以為你父王待你也是同等的舐犢情深……現在看來,你在你父王眼里也不過如此。既然這樣,想來你也從你父王那里請不出來我外公,那就當我沒說過先前的話吧。”然后看向宏海:“大師,你們保重,若是有機會,還是要請二王子或大王子幫忙,讓他們放出我外公,給你看一看眼睛。”

    夏海神色感動:“謝謝施主關心,老衲記得了。”

    宏遠也跟著道:“放心去吧,我們會為你祈福的。”

    ……

    出了地牢,圖塔讓跟著的人離遠些,他親自壓著夏樞走。此時,他斂了地牢中幸災樂禍的表情,低著頭,壓低聲音,邊走邊在夏樞耳邊咬牙道:“你和那兩個和尚串通了,你們在挑撥離間。”

    夏樞神色木然地看著遠處,嘴上卻同樣壓低了聲音,淡定道:“你心里其實都明白的,他們根本不可能和我串通,更不可能對你們挑撥離間。他們雖是方外之人,但也在塵世中汲汲營營,和普通人沒什么區別。他們明知我的命格,雖不確定我能否活得下去,但也不會輕易得罪與我,能幫的自然要幫下手,以免我將來逃脫出去后,記恨他們袖手旁觀。特別是宏遠已經經歷過被李朝皇帝滿天下追殺的情況,他先前得罪過我,為平息我的怒氣,自然要更加努力的討好我,以求我將來看在他現在錦上添花的份上放過他。不過這些討好也只是表面上討好,畢竟未來的情況誰都說不準,而現在實際掌握他們生死的卻是你們異族人。所以他們與我說的話,你聽聽就罷了,與你說的話,你才要多思量一番,多做預防吧。”

    圖塔沒說信沒信他的解釋,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冷聲道:“我看你可并沒有如自己所說的那樣,把他們的幫忙看作是表面功夫吧?”

    夏樞依舊很淡定,他微微嘆了口氣,神色有些自艾自憐的意思:“他們還是有些本事的,只愿我最后那虔誠的跪拜之下,他們的祈福于我有用,救我一救吧。”

    說著,夏樞便自顧自地換了話題,語氣揶揄:“你現在對我的態度可真是好的稀奇。”

    想了想,他哼笑一聲,一副看笑話的意思:“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順利抓回宏遠與我,二王子先前是允了你征南大元帥之職的吧?”

    夏樞沒讓他回答,繼續自說自話道:“但以我看過的歷史記載來看,歷來沒有哪一場戰事是都要開打了,主帥不僅沒與手下將士磨合,本人甚至還在千里之外。你上過戰場,情況比我更了解,這點兒我沒說錯吧?”

    圖塔臉色有些難看,但少有的沒有暴跳如雷。

    夏樞掃了一眼他的臉,悠悠試探道:“看你現在的臉色,想來二王子扣押宏遠與我一個下午,都未向你提過一句征南元帥的歸屬問題吧。”

    見圖塔臉色一瞬變得更難看,他就笑瞇瞇地給出最后一個重擊:“那你覺得二王子殺了我,扣下宏遠大師之后,會如何向你解釋先前的允諾他兌現不了……亦或者,他根本沒打算過解釋?”

    圖塔這次沒吭聲,只是臉色卻徹底陰沉了下來,目光直視著遠處,神色晦暗。

    夏樞嘴唇勾了勾,沒再說話,只隨著他的步伐,在昏暗的光線中,一邊打量著這宅院的布局,一邊朝索蘇的書房走去。

    第257章 【VIP】 …………

    書房里除了索蘇外, 還有一個夏樞意外但又不那么意外的人——紅棉。

    她顯然已經到了一會兒。因為夏樞到的時候,她正一臉感激地沖索蘇鞠躬。

    夏樞打量了一下只有兩人的書房,臉色一下子沉了下去。

    “景璟呢?”他眉頭擰成了死疙瘩, 不滿地問紅棉:“為什么只有你一個在這里?”

    紅棉卻冷冷地撇開眼, 根本不搭理他。

    夏樞神情瞬間扭曲,胸膛劇烈起伏:“老子真是白救你了。”

    “說的誰稀罕你救似的。”紅棉開了口,卻是神情厭惡不屑:“我就是寧愿死了, 也不愿你拿臟手救我。你都不知道我瞧著你,有多惡心。”

    “你……”夏樞氣炸了, 舉起手就要打她。

    只是尚未碰到人, 紅棉就反手抓住他被鐵鏈束著、行動不便的雙手,啪啪反抽了他兩個嘴巴子。

    “你!”夏樞臉頰瞬間腫脹起來,他氣紅了眼, 不敢相信地瞪著紅棉:“你竟然敢打我?”

    “打你算什么。”紅棉拎著他的衣領, 一把將他推了個趔趄:“一會兒你等著受死吧。”

    夏樞面上一驚, 嚇的猛地后退幾步,然后慌張地看向上座的索蘇, 大聲驚恐道:“你什么意思?你要借紅棉的手殺我,絕了你父王身體康復的希望?”

    索蘇倏地收起臉上看戲的笑容,目光陰沉下來, 視線晦澀地掃向圖塔及門口守衛的侍衛們,最終擺了擺手,冷著臉道:“都離遠些。”

    侍衛們表情都有些驚訝, 面面相覷。圖塔卻仿若沒聽到夏樞的話, 面上毫無波瀾,垂眼應是,只臨行前余光瞥了一眼夏樞, 便垂頭出去了。

    然后門也被關上,隨著圖塔帶著人腳步聲遠去,屋中安靜下來。

    夏樞臉色發白地看向紅棉,試圖反抗自己即將到來的命運:“你清醒一點兒,雖然你恨我,但就算我死了,你也活不了啊。他不過是想借刀殺人,事后絕不會放過你的。”

    “我也沒想著活多久。”紅棉卻絲毫不在意,眉眼間具是淡漠與冷意:“只要他們幫我把你們元家搞的家破人亡、身敗名裂,我就是死了,也瞑目了。”

    “你不想活,那你想過景璟嗎?”夏樞見她冥頑不靈,越發害怕,急躁道:“景璟是無辜的,你說過不會對無辜之人下手,會保護好他。那你有沒有想過,他們能放過你,可絕不會放過景璟,他可是有麻風病的。”

    “誰說他們不會放過景璟?”紅棉面露譏諷:“二王子前幾日已送了景璟去治療麻風病。所以啊……”

    她目光高高在上,面上皆是憐憫:“他們只不會放過你一個罷了。”

    “不可能。”夏樞冷汗刷地一下流了出來,忍不住發抖,但還是強裝冷靜地咬牙硬撐道:“你莫要犯蠢被他們騙了,麻風病可不是那么好治的。”

    “本王可沒騙她。”索蘇不但看戲,還參與演戲,他重新恢復了臉色,臉上帶著意味深長的笑容:“景璟身為李朝重臣的外孫雙兒,實為本王之座上賓,本王對他的病情尤為重視,已安排人將他送至神醫處醫治。”

    “另外,本王可從未說過要拿你怎樣,本王只是答允過紅棉姑娘,若她與本王合作綁你過來,本王就允她向元家復仇,并在恰當的時機里助她一把。如今,本王只是給了她一個向仇家尋仇的機會。若與你決斗后她活下來,不僅景璟可以治好麻風病,本王還保證將來踏破李朝江山時,就拿元家人的血祭祀褚瓊,一泄紅棉姑娘心頭之恨。當然,若是景璟病好后無后遺癥且得用的話,本王也愿意不拘一格錄用他與紅棉為本王的宮官,為本王效力。”

    “所以你也不用擔心那叫景璟的雙兒,你死后,等待他的只會是比李朝更高的官位以及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唉!”索蘇裝模作樣,笑意盈盈地嘆了口氣:“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不同人不同命啊。主子剁成肉塊喂狗,下人搖身錦繡坦途,嘖嘖!”

    夏樞臉皮子頓時忽青忽白,牙齒咯咯作響:“你不要太過分了,我又沒有得罪過你,何必欺人太甚。”

    孰料原還笑意滿臉的索蘇,一聽他這話,瞬間從桌子后站了起來。不僅臉色難看,還帶著扭曲的恨意,神態近乎瘋癲地尖叫道:“你沒得罪過我?你還敢說這句話!”

    夏樞嚇的后退了一步,神情驚恐茫然,顫抖道:“我為何不敢說這句話?我今日才是第一次見你……”

    “你特娘的殺了圖南,害死圖涂,你還敢跟我說沒得罪過我!”索蘇失控怒吼。一腳踢開椅子,眼睛血紅地沖出來,一把抓住夏樞的頭發,就往地上摜,神情猙獰道:“你害死老子兩個男人,還敢裝無辜,你怎么不去死呢。”

    “我沒有……”夏樞原還想繼續演下去,探一探這位二王子虛實,看怎么才能將他一招拿下,避免一招拿不下,引起索蘇注意,把侍衛們招過來。但索蘇忽然發瘋沖上來拽住他頭發,叫他這個向來怕疼的一個沒防備,嗷地一聲慘叫了出來。

    索蘇手勁極大,出手又極狠辣,薅的他半塊頭皮都要掉了,腦袋嗡嗡的疼,血液沿著額頭流下,淌過眼皮與眼淚混合,瞬間把夏樞的眼睛染的一片血紅。

    夏樞努力想冷靜下來,想一想索蘇突然發難的意圖,但還不待他理清思路,他就發現紅棉已不知不覺地靠近了他們。

    “二王子,別臟了你的手,還是把他交給我來處置吧”她面色冰冷地道。

    夏樞一驚,想要說些什么挽回,但一切都晚了。

    紅棉下一刻就急躁地出了手。

    夏樞心中大叫不好,但根本來不及再做別的反應,只好伸手朝索蘇的喉嚨襲去。

    但索蘇的反應卻出乎了他們的預料,迅如閃電,不僅及時躲過兩人的攻擊,還飛起一腳踹向他的腹部。

    一切都是電光火石之間。夏樞雙手被捆,阻擋不得,也逃不掉,就咬著牙,愣是不打算管接下來要承受的攻擊,意圖趁著紅棉對索蘇的干擾與鉗制,手指再次抓向索蘇的喉嚨,想要將他制住。

    但眼看就要抓住索蘇,紅棉卻是臉色一變,突地松開對索蘇的半邊控制,一側身擋在他身前。

    索蘇得了個空當,立馬反手擋住夏樞攻擊,轉眼間反守為攻,襲向夏樞頭部,夏樞側頭閃避,待得分出心神來,紅棉已經替他擋下腹部重擊,噴出一口鮮血,摔向地面。

    夏樞被連帶的踉蹌,一同重重摔在地上。

    “紅棉!”夏樞失聲驚叫。

    紅棉的臉瞬間慘白如紙,嘴角的血一股接一股的涌出,身體都不自然地抽搐了起來。

    但還不及紅棉應他,索蘇便哈哈大笑著又攻到了跟前:“跳梁小丑!”

    夏樞趕緊爬起來,護在紅棉身前和索蘇對打起來。

    “你這樣也算不得英雄好漢,有門打開我的鐵鏈,咱們光明正大地比一場。”夏樞雙手綁著上鎖的鐵鏈,左右支拙,只能靠靈活的身姿躲避索蘇的攻擊。

    “英雄好漢?”索蘇嗤笑一聲:“你也配說這四個字?”話音未落,對著夏樞的側臉便是狠狠一拳頭。

    夏樞腳下就是狀況不好的紅棉,他只能一邊盡量把索蘇往旁邊引,一邊又小心提防著,以防索蘇回頭突襲紅棉,雖然努力閃避,但下頜還是不免擦邊受了半拳。

    他今個兒接連被幾個人/拳頭往臉上招呼,整張臉上都是指頭印子,又腫又紅,已經疼麻了。原本以為受索蘇一拳也不過是更麻一些,沒什么大礙,但沒料到索蘇的拳頭會那么硬,僅僅擦個邊,就叫他倒抽一口涼氣,幾乎半張臉的骨頭都呈發射狀地疼了起來,嘴里也瞬間一口腥甜,嘴角殷出血來。

    “王妃。”紅棉聲音極其虛弱,急聲在身后提醒道:“莫讓他碰你。”

    夏樞剛剛還奇怪索蘇那一腳怎么會叫紅棉幾乎失了半條命,現在他才知道,索蘇要比想象的厲害許多。怪不得他敢把人遣走,只留他們三個在書房中。

    而且,若不是紅棉幫他擋下腹部一擊,那他這會兒……

    夏樞的心一沉到底。

    “你當真要親手殺我?”夏樞躲過索蘇正向襲來的拳頭,掃了眼書桌旁邊衣架上搭著的披風,一邊后退,一邊試圖尋找突破口:“我勸你冷靜一下,這不是明智之舉。”

    “老子不過是試探一下,你們就露餡。這都怪你們兩個不中用。”索蘇臉上既憤怒又遺憾:“但凡你們有褚瓊和元英那般沉得住氣,老子用得著親自動手?”

    “褚瓊和元英?”夏樞一愣。

    他沒想到會在異鄉異地,這個時候聽到兩位長輩的名字。

    夏樞出生的時候,褚瓊與元英兩位長輩已在北地戰場黯淡離世。他跟隨阿爹在遠離戰場的南方郡縣長期顛沛流離,過得都是有今日沒明日的生活,自然也不會去專門記憶北地戰場上曾經有哪位官階不低的將領死了。戰敗的記憶以及高如云端的身份,對他們這種底層百姓來說太過遙遠,除了讓他們對日子越加絕望外,沒有任何實際意義。他們要記,也只會記住褚風大將軍,懷念他為大家帶來的太平日子。再多的,卻是沒有心力去給予關注。所以夏樞對這兩位長輩,可以說沒有任何記憶。

    他是嫁給褚源之后,才慢慢了解這兩位長輩的。但他們一個屬于國公府,一個屬于侯府,屬于這高門世家、尊貴顯赫的一部分,距離他這個從小長在民間的草芥照樣太遠。夏樞沒法假裝熟稔地認為自己和他們是一家人,所以一直以來,他與褚洵、元州不同,甚至和景璟也不同,他對他們沒有親近家人的感覺,對他們之間的生死迷局,對兩家的恩怨情仇沒有任何切身的體會與尋根究底的想法。

    但他沒想到仇恨能燃燒到他這個置身事外的人身上,被褚家出來的紅棉視作仇人,以致落入現今境地。

    夏樞不知道他被抓的消息傳到京城,褚洵知道他元家人的身份后會怎么想,會不會和褚源心生嫌隙,進而離心。阿姐回到親生爹娘身邊后,會不會再次與他漸行漸遠。他也不知道元家在接下來的亂局中會不會和褚源站在對立面,專門針對褚源。元州知道景璟身份后,景璟那一腔暗戀情思會不會全數落空,徒留心傷……

    夏樞只知道,自明了元家雙兒的身份,清楚紅棉不會放過他,他就沒想過要逃。他安分地隨著紅棉的意到王都,與她合作執行刺殺任務……就是希望褚元兩家的一切恩怨到他與紅棉這里結束。

    有血仇,他一個擁有元家人血脈的褚家媳婦的命,再加上紅棉這個褚家忠仆,兩條命算是償了雙方所有仇怨。沒血仇,那就當作他與紅棉頭腦一熱想做大事,與其他人無關,所有人都從過往解脫出來。

    無論如何,夏樞都不希望再這么沒完沒了、莫名其妙地糾纏下去了。一切都到此為止。

    但他沒想到會在這個時候,從異族王室之人口中聽到兩位長輩的名字。

    夏樞太驚訝了,以至于腳下都慢了半步。然后他那躲閃不及的胸膛就重重挨了一拳,疼的他一剎那腦中一片空白,喉間涌起腥甜,心臟快要震碎了。

    夏樞咽下喉間血腥氣,趕緊收斂心神,不敢再大意。然后腳下幾個挪移,躲開索蘇的近攻,退到書桌旁,手腕湊到胸口處,使勁揉了很久,才把翻涌的血氣給壓下去。

    不能再靠近索蘇了。

    這一會兒的功夫,他通過示弱閃避,已經摸清了索蘇的路數。索蘇身高與他差不多,但出手的力道比之圖塔這個鐵塔似的男人也不遑多讓。

    若是硬拼,他根本不是索蘇的對手。再多吃幾拳,他怕是沒搞死索蘇,自己都要交代在這里了。

    所以,他若未能一招制勝,一定要利用身姿靈活的優勢,盡量避免與索蘇拳腳相接。

    “是你帶兵殺了他們兩人?”夏樞皺起眉頭問索蘇,一邊吸引索蘇的注意力,讓他不要去關注地上的紅棉,一邊慢慢后退,眼睛則悄悄觀察自己和索蘇之間的距離及障礙。

    當然,既然有機會知道兩位長輩的過往細節,他自然也是要抓住機會了解清楚的。

    不過稍微想了想,他又覺得不對,立馬否了自己剛剛的說法:“當年兩軍交戰,是三王子負責你們異族人的戰事,你根本沒資格管戰場上的事……是三王子帶人殺的他們?”

    索蘇見他說話的功夫,幾個挪騰,便已與自己拉大了距離,繞著書桌跑到另一側躲著。臉色不由得一沉,刷地一下掏出一把鑲嵌寶石的匕首。

    不過他是個極精明的,想到夏樞剛剛只是聽到褚瓊和元英的名字就失了神,被自己重拳一擊,差點兒吐血,于是面上也不再逼近了,嘴角勾了勾,手中把玩著匕首,仿若漫不經心地道:“索力就是個不堪造就的蠢貨,他要是能在俘虜他們兩人的當時,果斷殺了他們,我還對他另眼相看了呢。”

    夏樞一下就抓住了關鍵信息——兩位長輩曾被俘虜過,且三王子似乎出于什么想法,沒殺他們。

    當年褚瓊和元英在大好形勢之下兩路軍合圍異族人,結果卻是全軍覆沒,兩人也戰死沙場。誰都不知道戰場上發生了什么,為何戰事那般慘烈,竟無一生還。不過原本就算戰事不利,他們既然戰死,也合該像其他馬革裹尸的將士們一般,尸體埋入北地的英烈墓園,受皇帝表彰紀念,受百姓們祭祀參拜。但尸體拉回軍營后,卻被人發現,兩人身上有許多傷都是對方留下的,且死的時候,身上都插著對方的兵器。

    情形極為古怪。

    一時間,兩人在前線反目的說法在軍中廣為流傳。而不和的原因,大部分都以為是爭功內訌。后來戰事暫歇,異族人站出來給了說法,說李朝軍隊之所以會慘敗,是北地軍中有將領通敵叛國,私下與他們合作,所以才導致北地軍內訌,自相殘殺,兩路軍全軍覆沒。

    于是兩人當中有一人通敵叛國,兩支合圍隊伍因此自相殘殺的流言就甚囂塵上,迅速的從北地傳到京城。

    朝堂為此嘩然。

    永康帝當時新帝登基三把火,聞言也為之震怒,立即安排人對兩人進行了近乎剝皮拆骨的細致調查。但調查結果卻出乎所有人預料,無論怎樣精心嚴苛,都無法找到切實證據給兩人中的任何一個定下通敵叛國之罪。

    眼看著隨時間流逝,流言慢慢走出大眾視線,事情只能不了了之,永康帝卻態度突然一變,親近重用元家,冷落貶斥褚家,讓局面一下子變得詭異起來。

    從此之后,重用的越發重用,冷落的越發冷落,流言私底下反彈,朝堂上的群臣開始對那場戰事諱莫如深,褚元兩家關系也開始步入僵硬。畢竟皇帝的意思是一定有人通敵叛國了,他不說褚家通敵叛國,但他明確表示相信元家。元家為此對永康帝感恩戴德,成為永康帝的忠實擁躉,永康帝指哪他們打哪,沒少在后續朝堂爭斗中跟著永康帝的腳步針對褚家。但褚家百年世家,就算侯爺褚霖再窩囊,再軟弱,也不可能任憑百年清譽被毀,擔上通敵賣國的罪名,就算是流言,也不行,而且褚瓊和元英身上的傷也確實是對方下的手……于是在后續的各種是是非非、恩恩怨怨中,兩家都指責是對方家的人通敵賣國,殺了自己的家人。你來我往,關系越來越僵,仇怨越積越深,直至都把對方視為血海仇人。

    夏樞知道這些往事的時候,雖不知道兩位長輩之間到底發生了什么,但他第一反應就是永康帝李倓在搗鬼。現在他知道了,不止李倓,異族人也在里面搗了不少鬼。

    想了想,夏樞盯著索蘇:“是你放出北地軍中有將領與你們合作消息的?”

    索蘇挑了挑眉,意外地打量他幾眼:“倒是個聰明人。”

    他嘴邊勾起一個諷刺的笑容,垂著眼,慢條斯理地用手指摩擦著匕首,緩緩說著似乎不相干的事情:“當年褚風打的我們族人只剩殘部,窩在草原一隅里奄奄一息。若不是他意外早死,我族人差點兒就被他趕盡殺絕,徹底消失在草原上。也幸好你們那先帝人老昏聵,見他一死,就立即停下了剿滅我族的計劃,還忌憚功臣,想方設法把老淮陽候解兵卸甲,調回京城,給北地軍換了統帥的同時,把上上下下與褚家有關的將領都給換了個遍。然后沒過一兩年,不用我們費心,北地軍就完全不成樣子了。”

    索蘇道:“父王軍功不行,靠著聯姻之功才被殘部推舉為大汗。他政事、軍事上處處受人掣肘,因此,常常想為那兩個受他偏愛的兒子攢軍功,刷名望,想要改變下一代大汗的處境。于是,在發覺北地軍紀律松散、疏于訓練與防范之后,他就試探著發動了幾場掠邊之戰,誰知北地軍還真跟換了模樣似的,一點兒抵抗能力都沒有。那幾場試探性的劫財之戰及后續幾場掠地之戰,我們族人不僅大肆殺戮搶劫,以出心頭惡氣,還把你們李朝人占據的曾屬于我們的地盤搶了回來,收獲是意外的豐盛。我父王覺得要一鼓作氣,拿回所有曾經屬于我們的地盤,就安排了我那大哥上場。”

    說到這里,索蘇幸災樂禍到幾乎笑出聲來:“誰知道褚風死了之后,淮陽侯府里竟然還有人敢在受帝王忌憚的情況下,站出來請戰。然后我那大哥甫一上場,就踢到了褚瓊這塊鐵板。”

    “說來,我真的該感謝褚瓊。”索蘇面容帶笑,語氣卻頗為遺憾:“他一手助力我毀掉大哥和三弟在族人心中的形象,抬升我在族人那里的名望,使得父王再偏愛兩個兒子,也無法無視我……說實話,若他是我們族人,我絕對把他收為我的男人,好好調/教一番,再委以重任……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我的男人,他要是遇上我,肯定可以創造一番豐功偉績,嘖,真是太可惜了,他生錯了地方!”

    夏樞:“……”

    什么鬼???

    他并不想聽人意淫長輩啊。

    紅棉也忍不住皺眉,開口懟道:“別自作多情了!他有深情愛慕的未婚妻,絕不可能會看上你這個滿手血腥的異族雙兒。”

    “哦,是嗎?”索蘇竟然沒有發怒,他挑了挑眉,笑道:“然后他就死在了他未來岳父手里?”

    這話委實戳人心窩子,紅棉登時氣紅了臉,死死地瞪著索蘇:“都是你們異族人害的,你們才是罪魁禍首。”

    索蘇搖了搖頭:“他可不是我們害的,是你們李朝人自己殺了他。”

    他笑意吟吟道:“你們李朝的皇帝都是我們族人的大恩人。先前褚風的時候是,褚瓊的時候更是。”

    “褚瓊在戰場上遇神殺神,遇佛殺佛,把我們族人嚇的夠嗆,恨不得吐回先前搶掠的土地、錢財以及奴隸,離你們李朝人遠遠的。但我父王坐立不安,還沒想好要不要投降呢,你們李朝現在的永康帝,也就是當時的二皇子李倓就坐不住了。他悄悄安排了兩位大臣,其中之一就是你所謂的褚瓊的未婚妻的親阿爹,找到父王,說要與我們族人合作。你們李朝人會安排褚瓊發起殲滅我族人的戰事,但私底下你們會為我們提供褚瓊等人的行軍路線及作戰計劃,我們族人只要能在戰場上殺了他與元英,挑起兩個世家內斗,就算完成任務。事成之后,你們李朝會把褚風在的時候占據的我們的大片草場還給我們,每年還盡力給我們提供一定數量的糧食布匹,保證我們族人接下來十年的發展。”

    “對于我們族人來說,不過是付出些許人性命,就有可能獲得大量水草豐美的土地及布匹糧食,以及未來發展壯大的機會,這買賣值當。而對于我們兄弟三個來說,那些假仗就是一場大型殺戮游戲,根本不用費任何心思,就可以撿人頭,獲軍功,在各部落刷足名望。我父王偏心至極,見大兒子窩囊無用,就把心思全部放到了小兒子身上,竭盡全力培養,于是便宜就落到了我那蠢貨三弟的頭上……”

    夏樞只是聽了當年事件的開頭,還沒聽接下來他們是如何去世的,心中就禁不住一陣陣的發寒。

    三舅舅褚瓊、二堂叔元英,還有那些死在那場戰役中的無數李朝將士,他們拼上性命,到死想的都是打敗兇殘成性、賊心不死的異族人,徹底鏟除禍患,保家衛國,護北地太平。然而那場戰役卻是一場徹頭徹尾的陰謀,是一場永康帝與異族人合作,意圖除掉心腹大患的游戲……

    夏樞突然就什么也不想了解了,也不想再聽下去。

    “別再說……”

    “然后呢?”紅棉突然插話,強硬地打斷了他的話。

    她撐著纖細的身子,咬牙從地上爬起來,瞪著索蘇的眼睛猶如沁了血,在靜默中再次執拗而冰冷地開了口:“然后呢?”

    “然后……”索蘇哼笑了一聲,瞥了眼夏樞之后,似是覺得他的態度有意思,就無視他的瞪眼,繼續講故事似的,不緊不慢地道:“索力手中有極精確的李朝布防計劃及行軍路線,因此輕而易舉的就分兵攔截,在褚瓊和元英兩路軍匯合前,分別消除了他們的主力,后續追擊,又幾乎將殘部全殲。最后在他兩人匯合后,將他們俘虜,我族人和你們李朝人均是大獲全勝。”

    “不過。”索蘇笑容既是鄙夷又是幸災樂禍:“索力不愧是腦子被啃了,明明大好的局勢,他不想著徹底除掉褚瓊和元英這兩個殺了我們無數族人的仇人,竟然起了憐才之心,不顧族人不滿,打算說服兩人歸順于他。”

    夏樞這下終于明白為何索蘇說褚瓊助他良多,且對于紅棉與他的突襲,索蘇絲毫沒有意外了。

    果不其然,索蘇接下來就道:“褚瓊不愧是你們李朝人,心計玩的也是一套接一套。他以感謝索力賞識為借口,表達了強烈赤城的歸順之意。而元英也不愧是他好友,不僅默契玩的順溜,還同樣的奸詐狡猾,一改先前溫柔君子模樣,大罵他無恥賣國,不顧朋友及下屬。兩人如你們今日一般,連各自代表的身份都微妙地相似,玩起了反目游戲。當然,男人們的心要堅硬狠厲的多,不像你們兩個,老子一個回合的試探都沒做下來,你們就露了餡。他們兩個是真刀真槍地往對方身上干,直把索力那蠢貨耍的的一愣一愣的,跟著團團轉,感動于褚瓊的熱血效忠,要親手幫他殺了元英,同時給他加官進爵,贈送金銀財寶無數。”

    夏樞&紅棉:“……”

    怪不得索蘇突然發瘋拽夏樞頭發,原來是在試探他們。也怪不得索蘇對他們兩個那么戒備。這屬實是長輩們堵死了他倆的路,讓他倆無路可走了。

    而索蘇竟也跟著他們演下去……

    想來索蘇最開始是真不想親手殺他。不過現在他與紅棉“不中用”,索蘇借刀殺人不成……

    夏樞面上依舊看著索蘇,垂下的手腕卻在書桌的遮擋下,悄悄地轉動,手指小心擺弄著鐵鏈,盡力降低聲音。

    他繼續話題道:“然后他們兩人就無視了高官厚祿金銀財寶,趁機挾制了三王子,威脅著讓你們放了之前俘虜的所有李朝將士,甚至還可能有普通北地百姓。你們覺得回報太低,就沒有同意。三王子也突然清醒,天降勇力,反手設計殺了他們,然后你嫉妒三王子能干,為了比得過他,就搶先放出消息,說是李朝人內部自相殘殺……”

    “你猜錯了。”索蘇一直以來玩味的笑意突然斂起,臉上閃過憤恨扭曲,咬牙道:“我那個父王偏心到了極點。不顧有多少族人死在他們手中,也不顧多少族人反對,竟然同意了他們的要求,拿此前俘獲的李朝所有俘虜以及從李朝邊境擄來的奴隸交換索力的性命。”

    “那他們為何會死?”紅棉忍不住插話。

    十幾年來,紅棉一直在耿耿于懷。

    褚三爺身上擔著出賣、殺害朋友元英,投敵叛國的罵名。她阿爹擔著助紂為虐、偷搶元家雙兒的惡名。阿娘又因這些突發意外之事憂結于心,早早的就去了……她心里沒一日好過過。

    她敬佩的人,她的阿爹,明明不是那樣的人,他們是世界上最好的人,是元家人在污蔑他們,倒打一耙,潑他們污水……

    紅棉看著和永康帝站在同一條船上,如日中天的元家,再看看受永康帝打壓,日薄西山的褚家……她不可能不恨。

    “說來這也是他們兩人的報應。”索蘇再次露出一個幸災樂禍的笑容:“如果不是從逃回的奴隸那里知道,我都不敢相信后續那么精彩。”

    李朝百姓被異族擄走之后過得都是牛馬不如的日子,怎么可能會再次逃回到異族人手里作奴隸?

    夏樞和紅棉都發現了不對勁,兩人對視了一眼,一起看向索蘇。

    “他們是假意歸順,他們的麾下也大多是意志堅定之輩,但先前俘虜的一些人可并不是,或早早歸順或假意打敗仗叫我們擄去的。他們自覺愛兵如子,熱心救回先前被擄之人,但那些人心中早就有數,怎么可能不顧上頭命令,讓他們平安回去。”索蘇笑道:“被他們救的奴隸們倒是真心感激他們,發現他們遭到暗算后,幫忙殺了些人……但也正是殺了李朝當兵的,他們不敢回李朝,又跑回來給我族做奴隸。”

    說著話,索蘇拍起了手,笑道:“精彩,這件事情的發展當真是精彩至極。當然……”

    他皮笑肉不笑:“鑒于他們惹怒了我們族人,我還送他們了一份大禮。這也得多謝他們真刀真槍的配合,不然像你們兩個不中用的,老子還得親自動手!”

    最后一句說出時,音調突然拔高,而話音未落,他就已突襲至夏樞跟前,舉起匕首,猛地朝夏樞胸前刺去。

    第258章 【VIP】 …………

    “刺啦!”刀尖沒有像預想中的那樣沒入肉/體, 而是意外地插入一件堅硬之物。

    夏樞手中拿著粗黑堅硬的鐵鏈,準確地抵擋住了襲向胸口的鋒利匕首。然后鐵鏈使勁一絞,夾住的匕首便被套牢。

    “告訴你一個秘密。”夏樞挑眉, 沖他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圖南不是我, 更不是任何一個李朝人殺的。”

    索蘇愕然,看向他那雙已獲得自由的雙手以及手上插著鑰匙的鐵鏈,臉色倏地難看:“圖塔?”

    然后忽地回頭, 一拳擊向身后。

    只聽“砰”地一聲巨響,伴隨著拳頭擊打到肉身的聲音, 紅棉被擊飛出去, 砸在椅子上,索蘇腦袋上也被硯臺砸了個大洞。

    原來紅棉看索蘇拿著匕首戳向夏樞,在視線被擋的情況下, 不清楚情況, 只以為夏樞雙手不便又被堵在墻角, 難逃那一刀,趕緊扶著桌子, 硬撐著身子過來幫忙。

    她面無人色,腳步虛浮,慌亂中拎起桌子上的硯臺砸向索蘇腦袋已是極限。索蘇那一拳她根本沒能力躲開, 索性也不避,然后硯臺砸到索蘇腦袋后,她也被索蘇一拳擊飛出去。

    夏樞剛剛一直在盯著索蘇, 沒注意她的動靜, 現下也來不及看她的情況,趕緊趁著機會,撈起衣架上的厚披風就朝索蘇腦袋上罩去。

    索蘇正要反手繼續收拾夏樞, 誰知回頭就是眼前一黑,這才意識到危險,趕緊大聲呼救:“快來人啊!”

    然后一邊手扒拉著披風,想要把它從頭上扯下去,一邊腳步歪七扭八、跌跌撞撞地朝門口沖去。

    但夏樞怎么會給他機會。

    他把索蘇引到衣架這里,就是想利用圖塔可能叛變的事擾亂索蘇的心神,然后用披風,破壞索蘇的進攻,轉守為攻,制住索蘇。

    于是索蘇腳步剛一邁,夏樞手中的鐵鏈子就甩了出去,一個回還,鐵鏈就在索蘇脖頸上套了一圈。夏樞拉著鐵鏈兩段用力,鐵鏈一瞬勒緊索蘇的脖頸,將索蘇整顆腦袋都包在黑暗的披風中。

    空氣被截留,索蘇的呼吸瞬間急促起來。

    不過他不愧是褚源口中未來異族人的大汗,雖然呼吸急促,口中也在似驚似恐地急切呼救,但頭腦卻極為冷靜,兩手扯著鐵鏈努力為自己爭口空氣的同時,一個掃堂腿果斷迅速地朝夏樞身上踢去。

    夏樞知道他的攻擊力量有多大,這一腳不能硬接,趕緊向下蹲去。手中鐵鏈向下扯,索蘇脖頸瞬間被卡緊,心生恐慌,呼吸錯亂,一下子就失了平衡,側身摔在了地上。

    這人也是頑強,雖然摔在地上,但依舊沒有放棄,另一條腿說時遲那時快,猛地抬起,又突然朝夏樞腰腹踹去。

    夏樞趕緊翻身躲過。然后一咬牙,拼著受了幾拳,撲到索蘇身上,一手摁著他的胸膛,一手用手扯著鐵鏈,將人死死地騎坐在身下。

    索蘇被壓住腹腔,胸腔也被摁壓,原本就不暢的呼吸頓時更加艱難了,于是劇烈翻騰,幾次欲將夏樞掀翻。

    “救命啊……”索蘇呼哧呼哧喘氣,摳夏樞手指摳了一會兒,見夏樞愣是不動,便忍不住開始撕扯脖頸上的鐵鏈和頭上包著的披風,雙腿瘋狂踢騰。

    “快、快來人啊!”索蘇的求救聲越來越小,反抗也越來越無力。

    他似乎快要窒息了。

    夏樞手指被他抓的鮮血淋漓,身上又疼又虛,因為壓制索蘇的掙扎及踢打,他幾乎用盡了全身力氣,汗水打濕鬢發,順著額角流下,汗濕了整張臉,渾身都在不由自主地發抖。

    但他絲毫不敢放松。

    因為一旦叫索蘇抓住機會逃脫,他們的任務就會全盤失敗,他、紅棉以及景璟都會死無葬身之地。

    而他一旦出事,阿爹絕不會放棄為他報仇。在異族人的地盤上報仇,想也知道結果會是什么。

    所以他要死死地壓制住索蘇,直至確定他只剩最后一口氣,再無任何氣力反抗。

    “咚咚咚!”然而正是這么個僵持的時刻,門突然被敲響了。

    門外圖塔粗噶的聲音恭敬道:“二王子,屬下有事情要向你匯報。”

    夏樞心臟猛地一抖。

    而原本看似已奄奄一息,如死魚一般的索蘇卻突然爆發出巨大的力量,手抓鐵鏈,腰部猛地躍起,瞬間把夏樞從身上掀翻出去。

    夏樞側腰撞向桌腿,疼的臉色刷地一下就白了。

    不過他早在防著索蘇,鐵鏈狠狠一拽,索蘇便瞬時從打挺的狀態摔了回去。夏樞忍著疼痛,趕緊從地上爬起來,在索蘇再次試圖起身之時,腳猛地朝他胸口上踩去。

    “快救……嘔!”索蘇口中只來得及叫出兩個字,便手抓鐵鏈,不住掰著夏樞的腳,干嘔起來。

    這次他的身子努力撲騰了幾下,卻是再沒能蕩出點水花來——缺氧狀態,他確實已到了極限。

    夏樞腰腹疼的呼吸都在抖。不過他深吸了一口氣,努力撫平心跳聲,狠狠踩著索蘇的胸口,蹲下身子來,語氣壓低,陰惻惻地挑撥道:“別白費力氣了。他給了我鑰匙,叫我偷偷打開鐵鏈反制你,你以為他會救你嗎?”

    夏樞冷嗤道:“你可別忘了,我是皇后命,娶了我就是李朝的主人。而你們族人中,特別是像圖塔這樣的,對李朝財富及美人的興趣可不比你少。如果有機會,相信我,他們這類擁有從蟒化龍命格之人,會比任何人都希望你死。”

    索蘇若是可以看到他的形容,就會發現他臉色蒼白,嘴角沁血,手指還在不自覺地抖動,神情遠不像聲音那么鎮定。但索蘇頭被硯臺砸破后,就被披風包裹住頭,不僅黑黢黢的什么都看不到,披風中的空氣還近乎消耗殆盡,血腥氣濃的幾乎要化成血水,不斷地刺激他的神經,讓他在疼痛、混沌的情況下,頭腦越來越無法冷靜。再加上,他本來就對圖塔有所懷疑,意圖尋找機會試探他……

    索蘇的心越來越沉,掙扎和反抗也弱了下去。

    “你們不是一伙的?”半晌,他在披風中甕聲甕氣地試探著開口。

    “我只想活命,但他……哼……”夏樞察覺到他有些動搖,努力保持鎮定,面上翻了個白眼,冷哼一聲:“借刀殺人,也要看我樂不樂意配合。”

    話音剛落,門砰地一聲被踢開,圖塔的驚呼聲也傳了過來:“二王子!”

    夏樞感覺腳下人的身子動了動,但沒像先前那般劇烈掙扎,估摸著索蘇已經信了他挑撥的五成,立馬用力踩住他脖頸,對圖塔高聲喝道:“站在門口,不許動!”

    圖塔神色驚疑,刷地抽出長刀:“快放了二王子。”

    夏樞看門外只有他一人,心里微松,見他拿著刀試圖想靠近,手中緊抓鐵鏈,冷冷道:“我再說一句,你退到門口,否則咱們誰都別想好過。”

    說完便猛地一扯鐵鏈,索蘇瞬間呼吸困難,干嘔起來。

    他忙努力扯開脖頸上的鐵鏈,扯高聲音道:“圖塔,退出去。”

    然后又渾身緊繃地問夏樞:“你要如何才能放了我?”

    “把兩位大師、三王子還有景璟帶過來。”夏樞盯著圖塔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送我們所有人進宮見大汗。”

    圖塔拿不準索蘇的狀態,臉色陰沉,試圖勸阻:“二王子,你不能答應……”

    “圖塔將軍好算盤……”夏樞陰陽怪氣地打斷他的話:“是怕二王子死的慢了,是么?”

    索蘇感覺脖頸上的鐵鏈又在收緊,趕緊命令圖塔道:“去把地牢里的所有人都帶過來。”

    他看不見圖塔的表情,自然發現不了圖塔看夏樞的眼神例充滿了仇恨及陰鷲。

    夏樞看的清楚,也知道圖塔這會兒估計扒了他皮的想法都有。不過他也不在意,神色威脅道:“還不快去!”

    圖塔握了握拳頭,恨恨地瞪著他,最終瞅了索蘇一眼,還是扭頭出去了。

    很快夏海、宏遠以及索力就被帶了過來,而書房也被荷甲執兵的兵士們包圍了起來。

    “放了二王子。”圖塔將三人推進書房,冷冷地瞪著夏樞,再次開口要求放人。

    “景璟呢?”夏樞沒搭理他,問依舊被他踩在腳下的索蘇。

    “他被我送到神醫那里治病,而神醫就在宮中。一會兒進宮你自然可以看到。”索蘇喘著粗氣,似乎有些呼吸困難,一手抓著脖頸上的鐵鏈,一手摳抓頭上的披風:“我已經按照你的要求行事,披風可以取下來了吧。我快要喘不過氣來了,你肯定也不希望我這個時候出事的。”

    夏樞手里的鐵鏈一直松弛有度地控制著索蘇,保證他不會窒息而死,同時也以防他呼吸順暢,快速恢復力氣,此時見阿爹他們都到了,他也沒有再拖下去的意思,想了想,他沖圖塔道:“打開兩位大師及三王子的鐵鏈,放他們過來。然后你帶著人退出這個院子,我再把二王子頭上的披風取下來。”

    圖塔想要反對,但還沒開口,索蘇就開口道:“放了他們三個,帶人離遠些。”

    索力臉上、身上多了幾道剛剛不曾有的刀傷,臉色蒼白,神色驚懼,而阿爹和宏遠兩人也一臉狼狽,衣服被劃的破破爛爛,顯然夏樞離開地牢后,他們經歷了什么。

    不過此時此刻,三人都沒說話,全部緊張地看著圖塔,等著他放人。

    圖塔猶豫了一下,見索蘇堅持,最終還是陰沉著臉打開三人的鐵鏈,將他們推向了夏樞。然后舉起手,朝后示意,院子中的執甲兵士們立馬小心翼翼地往后退。

    夏樞沒有動,直到確定人都退出院子,他才朝阿爹開口道:“大師,麻煩你幫我一下。”

    第259章 【VIP】 …………

    把索蘇交給阿爹, 取下蓋在他頭上的披風,夏樞就再也堅持不住,扶著腰腹, 一下子脫力, 癱軟了下去。

    宏遠正好在旁邊,及時扶住了他,上下打量了他幾眼, 嘖嘖出聲道:“沒想到你還真能逆風翻盤,不枉老衲下注與你, 誠心為你誦經祈福, 你可要好好記得老衲的恩德啊。”

    三王子索力在夏樞被圖塔帶出地牢后,就被索蘇另安排了人到地牢里,要殺他。若不是兩位大師幫忙以及夏樞及時反制索蘇, 他恐怕已經無聲無息地死在了牢里。心中后怕的同時, 他不由得慶幸當時有兩位高人在身邊, 于是就想拉攏宏遠和夏海,立馬附和笑道:“兩位大師本領高強, 實乃奇人,本王佩服向往至極。若兩位大師愿意繼續相助,待此次本王逃出生天后, 必向父王竭力推薦兩位做我族人之國師。”

    宏遠摸了摸胡子,嘿嘿一笑,也不謙虛:“好說好說, 那以后就麻煩三王子了。”

    夏樞腰腹疼的厲害, 渾身都在不由自主地冒冷汗,他沒去在意兩人之間的話中有話,見天色已經徹底黑下來, 景璟也不知是個什么狀況,心中明白遲則生變。于是略微緩了緩,待腹部這一陣疼痛過去,體力稍稍恢復了部分,便不再停留,掙開宏遠的攙扶,目光移向門口,果斷道:“進宮去。”

    索蘇一直在暗地里觀察著他。先前黑暗中,他聽夏樞語氣篤定囂張,還以為夏樞狀態極好,有恃無恐,此時瞧見他脫力的模樣,哪里不明白自己誤判了情況。

    夏樞已是強弩之末。

    若是當時能冷靜下來,先行示弱,待得攢足一息之力,再憤而反擊一次,夏樞就絕無可能再壓制住自己。

    當然,索蘇現在也只是暗自遺憾。

    當他看到帶人跟隨著他們的圖塔瞪向夏樞的眼神時,才明白自己是徹底被夏樞糊弄了,恨得差點兒沒咬碎了牙。

    圖塔叛沒叛變不好說,但他那恨不得吃了夏樞、希望夏樞去死的眼神卻是不假的。若是自己當時能發現這兩人的關系并不是夏樞說的那樣——圖塔叛變是想要得到他,他完全可以反挑撥回去,讓圖塔先幫他把夏樞打個半死,然后趁機呼救,等其他衛隊趕過來,再行處置圖塔。

    索蘇一想明白前前后后,頓時后悔的腸子都要青了。

    那么多機會,竟全叫他失去了……

    夏樞此時腿軟身上痛,背負著紅棉走在異常空曠安靜的街道上已是艱難,再顧不得其他,自然不知索蘇心中悔恨。

    當然,以現在的狀態,索蘇想什么對他也已經不重要了。

    “放我下去……別管我了……”紅棉氣若游絲地在夏樞耳邊道。

    為夏樞擋了索蘇踢向腹部的一腳,要了她半條命。為救援夏樞,被索蘇重重擊中胸口,高飛出去砸在椅子上,叫她骨頭斷裂,插入心肺,人已不可能再回天。

    此時她無力地爬伏在夏樞瘦弱的肩上,身體不自覺地抽搐著,嘴角血液一股股地涌出,臉色青白,聲音輕的已只剩氣聲。

    夏樞沉默著沒吭聲。旁邊幫著搭把手的宏遠耳力好,聞言翻了個白眼:“你也覺得他多此一舉是吧?”

    他沒等紅棉回話,便憤憤抱怨道:“他不識好人心且分不清事情輕重。明明你都活不過今晚,甚至能不能撐過這一時半刻都說不準,他還非要帶著你這個累贅一起走。我好心勸說,他還把我罵了一通,說我冷血。天地良心,我幫他那么多,是他過河拆橋,不識好歹吧。現在還跟我鬧上脾氣了,明明我來背你輕而易舉,他非要自己來。看這腿腳虛浮的,旁人不知道還以為我欺負他了呢……”

    和尚一開口,便是絮絮叨叨一大通,擾的夏樞腦袋嗡嗡疼。

    他就是不想開口,也不得不出聲打斷他的話:“大師別說話了,男女授受不親。”

    “一個都快要……的女人,又有什么打緊。”宏遠回嘴,只是對上夏樞瞪他的視線,他又訕訕地把中間那個“死”字吞到了肚子里,然后小聲咕噥道:“我也是為你好啊。”

    夏樞不置可否,甚至非常想揍他。

    他當然也想讓宏遠幫忙背負紅棉,但以他現在的狀態,絕不可能讓索力沒人防著。

    雖然阿爹和宏遠在索蘇的人想殺索力時,救了索力一命,讓索力感激涕零,但索力想拿下他的心思不比索蘇少。

    阿爹制著索蘇,全身心的精力都在警惕防范周圍的兵士們,為大家開道,宏遠若是背負紅棉,一旦索力突然對他發難,他體力已盡,行走都是硬撐,很有可能會反抗不力,落入索力手里,讓局勢反轉,變得更加叵測。

    所以,必須得有人防范著索力。

    而他們現在這些傷的傷、殘的殘的人中,只有宏遠有能力防范索力。

    于是他忍住了暴打宏遠的想法,好聲好氣地道:“大師的好心我都記在心里呢。”瞥了一眼后側方一瘸一拐殿后的索力,示意宏遠道:“三王子腿腳不便,大師若是有心可幫他一幫,畢竟他的命才是最重要的,咱們這一群人可都指望他面見大汗,救咱們小命呢。”

    宏遠知道他的意思,但他不想殿后,更不想去扶什么索力,不滿地嘟噥道:“那你怎么不去扶三王子呢?我可以幫你背著紅棉,反正她現在的情況也不用在乎男女之別,我還能幫你省不少……”

    “師兄。”夏海開口喝止了他的聒噪。

    宏遠對他還是敬重忌憚的,頓時不敢再嘀咕。

    只是臉也拉了下來,顯然有些不高興了。

    不過沉默了一會兒后,他掃了一眼索力的面容,又看了一眼夏樞,最終哼唧了一聲,還是不情不愿地落后一步,待得索力與他同行之時,一把扯住索力,將人半扶半挾制在手下。

    索力全程茫然,不知道他們在說什么,不過宏遠最終選擇親近地扶著他,叫他受傷那只腿負擔少了許多,他還是很高興的,于是朝宏遠感激地笑了笑:“多謝大師了。”

    宏遠沒有看他,只扯了扯嘴角,沒說話。

    若是詳細觀察,會發現扶住索力那一瞬,宏遠的身體就變得緊繃,眼睛也警惕了許多,不斷地掃視周圍,顯然與索力同行,讓他壓力很大。

    夏樞倒是發現了他的異樣,心中一時有些古怪。

    不過來不及細想,紅棉便劇烈咳嗽起來,一股股殷紅的血液從她嘴中涌出,噴了夏樞一臉,額頭上、鼻尖上、腮幫子上都是血、甚至連累到脖頸、上半身,全都是密密麻麻的血點子、血道子,淅淅瀝瀝,跟血雨澆身似的。

    夏樞表情麻木,望著前方的眼睛卻慢慢紅了起來。

    “我不行了……”紅棉的胸口劇烈起伏,只是聲音卻變得更輕了,她眼皮子不住地抖動,似乎想竭力睜開眼,嘴唇也貼著夏樞的耳廓,虛弱的氣聲帶著竭盡力氣的嘶啞,再次開口道:“放我下去吧……”

    夏樞沒吭聲,依舊努力地睜大雙眼,控制著眼中越凝越多的液體,沉默地向前走著。

    “不要背我了……你要保重身體……”紅棉眼皮子越來越沉,聲音也越來越輕:“你可能……懷孕了……”

    她低聲喃喃:“我……對不住紅杏……所以……你要好好的……要……活著回去……生下崽崽……我記得……記得你最喜歡崽崽了……”

    夏樞別過臉,一直以來平靜的面容在這一瞬間崩潰,一股巨大的悲慟鋪天蓋地涌向他,叫他憋不住喉頭哽咽,眼淚奔涌而出。

    紅棉已經意識迷糊了,眼睛將合未合時,聽到他的哽咽聲,模糊的視線對上他臉上的淚痕,還是怔了一下。縱然夏樞什么都沒說,但這一刻,臨死前,她呆滯的意識有了一絲清明,然后心中某個隱晦的角落里,渴望得到滿足,心里得以平靜,隨即便永久地合上了雙眼。

    搭在肩上的胳膊無力垂下,夏樞咬著唇,再也忍不住,痛哭失聲:“紅棉姐姐……”

    從嫁入侯府開始,夏樞的心中就新添了很多溫暖快樂的記憶。不管是褚源晚歸時,昏黃的燈光下兩個女孩子溫柔陪伴的看書、閑聊時光,還是安縣小院落里,陽光正好時,眾人曬書、練武、歡笑打鬧的時光……

    每一段溫暖的記憶里都有紅棉。

    可現在,這個記憶里美好溫柔,被夏樞視為姐姐的紅棉,在經歷一段對他的陌路仇視之后,為了救他,徹底離開了這個人世……

    夏樞難忍悲慟,望著難測的前路,淚眼模糊,大哭出聲。

    夏海作為夏樞阿爹,是極為痛恨紅棉綁架自家雙兒,讓自家雙兒落入如今境地的。但他知道自家雙兒的皮實勁與逞強勁,日常基本不會哭,更別說當著別人的面哭。此時聽到他難以自抑、毫不遮掩的哭聲,夏海就知道縱使紅棉有錯,自家雙兒也是極在意她的,她去世,自家雙兒也是難過到了極點,不由得嘆了口氣,勸道:“逝者已矣,莫要太過傷心了。”

    想了想,又道:“待得安全之后,你可將她好生安葬了,也算全了這段情義。”

    夏樞流著淚,哭了很長時間,待得眼眶灼燒,眼淚流盡,冷風把臉上的眼淚吹干,才低低地應了一聲,說道:“我要把她埋她阿爹身邊,他們父女都是為了我……”

    他抽噎了一下,沒有說下去。

    他可以代自己說原諒,但因此事牽扯進來的紅杏、侯魁、阿爹、景璟、甚至崽崽都是無辜的……他沒法和紅棉說不怪她。但紅棉也確實為護他而死……而當年,紅棉的阿爹也為護他……

    “怎么還真情實感地哭上了呢”索蘇老神在在地打斷他的情緒。聽夏樞哭了全程,他心情特別好,也特別不想讓夏樞心情恢復好,笑瞇瞇道:“我還以為助你送她一程,你會高興的額手相慶,對我感恩戴德呢。”

    夏樞登時氣紅了臉,憤怒地瞪著他。

    “嘖嘖,你不想讓她死就早說啊,你早說你們倆主仆情深,且你選擇安安分分地受死,換她一命,我又怎么會對她下那么重的手呢?”索蘇絲毫不像一個正被挾制的人質,挑著眉,神態悠然自得:“要知道,我原本的打算可是在她手刃你之后,放她一條生路的。”

    想了想,他又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一副自言自語的模樣:“唉,她一個仇人,你都傷心成這樣。不知道景璟與你更親的人,比如你外公……”

    他不懷好意地笑了笑:“如果他們出事,你會怎么樣呢?”

    夏樞一愣,情緒突地從難過中抽離,看向索蘇,神情難看:“你什么意思?你把景璟交給我外公醫治了?你把他們怎么樣了?”

    “不過是早在把你叫到書房之前,就安排了人進宮好生照顧他們罷了。”索蘇掃了一眼不知不覺間已近在咫尺的宮門,笑道:“你以為本王沒有把握,會單獨面見你們這些李朝人嗎?”

    話音剛落,不待夏樞深想,面前巍峨的宮門忽地轟隆隆打開,無數握著火把的兵馬由為首之人帶著,如洪水一般從宮內涌出。

    “二王子。”為首之人高大強壯,面容硬朗,渾身散發著濃重的血腥氣,身上的盔甲幾乎像是血水里泡過的一樣,正淅淅瀝瀝地滴著血。而他身后的兵士們也是如此,各個一副剛激戰過的模樣,殺氣沖天。

    沖索蘇恭敬一禮之后,那為首之人便站起身,一揮手,不過眨眼功夫,所帶領的隊伍便與圖塔帶的人前后包抄,兩支隊伍將他們五人從四面八方團團圍住。

    顯然,宮內已生變故。

    索蘇的果斷狠辣遠超他們想象。

    確定夏樞不能助他得到太子之位后,他便沒有絲毫猶豫的對夏樞、夏樞外公、三王子、異族大汗這些有關人員全部出了手。

    一個下午的功夫,夏樞他們還在地牢里商討如何借助異族三王子和大汗保命,索蘇就已經快速封鎖了王都街道,控制住了皇宮。

    而所謂的大汗,現在恐怕不是兇多吉少,也是難逃索蘇的控制。

    他們這一趟進宮,想要求生,但現實恐怕是,他們要被甕中捉鱉了。

    形勢瞬間逆轉,變得岌岌可危。

    第260章 【VIP】 ……

    索力看看從宮門里源源不斷涌出來的陌生兵士們, 又看看領隊的熟悉面孔——他二哥索蘇的夫君之一巴爾,心中既驚又恐,難以置信地睜大了雙眼, 憤怒地朝索蘇沖去, 拎住他的衣領,舉起拳頭:“你竟然敢逼宮造反!你把父王怎么了?”

    “三弟說反了吧。”索蘇一改先前的悠然自若之態,一臉茫然、迷惑的表情看了看周圍, 又看回他:“你勾結李朝人,意圖謀害父王及本王, 幸虧本王早有警惕之心, 將你們一伙兒人同時拿下。因為擔心父王受你蠱惑,被潛伏在宮中的李朝人危及性命,本王就安排人進宮護駕, 剪除父王身邊可能存在的危險……本王現在還在你與李朝人手上做人質, 眾位將士們都看著呢, 你可不能顛倒黑白啊。”

    “而且你怎么能忘了呢。”索蘇一副想不通的模樣,既傷心又恨鐵不成鋼地看著他:“李朝人殺了我們那么多族人, 與我們可是有著血海深仇的。你怎么能與他們勾結,背叛我們族人?你知不知道因這叛國一事,你就是死一萬次也不足惜。”

    夏樞:“……”

    索力:“……”

    “殺了三王子這個叛徒!殺光李朝人!”巴爾長戟一揮, 大吼道。

    圖塔也跟著高呼:“為死去的族人報仇!”

    “殺了三王子這個叛徒!殺光李朝人!為死去的族人報仇!”其他人立馬跟上。

    ……

    異族兵士們瞪著索力和夏樞幾人,雙眼冒火,群情激憤, 呼聲如海嘯一般灌入耳中, 只聽得夏樞無語凝噎,索力兩股戰戰,面容空白, 人都傻了。

    但索力也不是個真一無是處的王族,大場面見多了,就算最開始被鎮住了,也能很快回神。

    然后回過神來,他就額上青筋直蹦,一聲暴吼,瘋了一般,拳頭悶頭蓋臉就朝索蘇身上呼去:“你個賤人!”

    宏遠頭皮子發麻,眼睛瞄見周圍的異族兵士們眼神噬人,拉弓搭箭的手蠢蠢欲動,趕緊往后拉索力,勸道:“三王子莫激動,情況不太好,你還是別輕舉妄動的好。”

    現在他們只有四個人,對方人數可是不計其數,且看宮里也已經被索蘇拿下,他們可能再無機會獲得異族大汗的支持反殺索蘇……這樣的情況,還是別去激怒索蘇了。保命要緊啊!

    索蘇手指擦掉嘴角的血跡,冷冷地看了索力一眼,然后目光移向宏遠,嘴角勾了一下:“大師不愧是大師,識時務。”

    然后看著索力無能狂怒的揮舞拳頭,瞪視著他,他撇過眼,直接將索力無視。把索力氣的暴跳如雷,差點兒沒炸了。

    “大師。”索蘇不管跳腳的索力,而是將視線放到脖頸的刀刃上,順著持匕首的手向上移,對上夏海平靜的眼睛,鎮定自若道:“本王求才若渴,對兩位大師的才能也是欽佩非常。如果你能放了本王,拿下三王子索力以及與他勾結的安王妃,將他們就地處死,本王可以向你保證,對剛剛發生的任何事都既往不咎,放你與你師兄一條生路。”

    “你也看到了。”索蘇眼睛一瞥,示意他去看周圍那密密麻麻的人以及瞄向他們的箭矢,笑了笑:“你們師兄弟兩人除了歸順我,別無生路。”

    異族兵士就算投鼠忌器,不敢放箭射人,但索蘇已經拿下皇宮,把控著異族大汗的生死,就這么僵持著,最終熬不下去的只會是人少的李朝人這邊,被射成篩子是遲早的事。

    最識時務的保命法子,確實是背叛李朝的夏樞這個安王妃,拿下他向索蘇歸順。

    當然,若是平常人也許就順勢應了索蘇的提議,但夏海是夏樞的阿爹,和尚身份是假扮的,又怎么會聽索蘇的蠱惑,對自家雙兒下手。

    夏海眼中閃過一絲陰翳:“你……”

    “大師。”夏樞握住阿爹的胳膊,示意他別說話。原來不知何時,夏樞已經把紅棉的尸體放于地上,走近了夏海和索蘇兩人。

    “謝謝兩位大師的恩情,將來無論發生什么,我都會銘記你們的幫助。”夏樞先沖阿爹和宏遠鞠了一躬。

    然后眼神看向索蘇,嘴角勾了一下:“二王子,如果我沒猜錯,大汗現在不在你手中吧?”

    索蘇到這種地步了,周圍也都是自己人,他還在考慮借刀殺人的策略,那就說明一種可能——異族大汗不在他的掌控之中。若是異族大汗在他的手中,他已把控一切,根本用不著這么麻煩,直接把他們所有人殺了,黑的說成白的,也沒人敢反駁什么。

    其他人倒是沒想到這一出,夏樞話一出來,眾人皆愣了一下,氣氛瞬間變得不一樣。

    夏海和宏遠是稍松了一口氣,索力則是開始張牙舞爪起來。他也不管夏樞是如何判斷出來的,冷“呵”了一聲,沒有絲毫猶豫地就把帽子給索蘇扣上:“怪不得這么急切地要借刀殺人取我性命呢。”

    “兩位大師。”他怕夏海和宏遠被索蘇迷惑,進而反水,趕緊安撫拉攏道:“我這二哥根本沒安好心,你們一定不要聽他胡說,被他蒙騙。他說會放過你們,不過是緩兵之計。一旦你們投靠他,待他尋得父王,必會把殺我及安王妃的全部責任栽贓到你們頭上。屆時,你們會百口莫辯,替他受刑,他倒是可以把今□□宮之事洗的一干二凈,脅迫父王立他為太子,之后發動攻南之戰,禍害你們李朝人。”

    夏樞瞥了一眼周圍的兵士們,特意瞧了瞧圖塔和巴爾,發現兩人一聽索力的話,頓時都鄙夷又憤怒地瞪著他,而兵士們手中的弓也拉的更滿了。

    心道這異族人亡他李朝之心竟是上下一致,團結一心。而索力到底是太嫩了,不過一句話,就搞得異族兵士們對他們殺意更重了。還不如不張口。

    索蘇似乎對索力的愚蠢習以為常,連嘴都懶得撇,根本不做回應。而是看向夏樞,也沒否認異族大汗的事,只語氣悠然、好整以暇地威脅道:“安王妃莫要以為本王是個好脾氣的,你外公與景璟的命都在本王手里,你若再拖延下去,惹怒本王,他們的情況好不好,本王可就不能保證了。”

    “是嗎?”夏樞表情未變,卻突地伸手鉗住索蘇下巴,逼他張嘴,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將一粒藥丸塞進了他嘴里。

    索蘇不防他如此果斷迅速,愣了一下,瘋狂掙扎。雖然不知道被喂了什么,但直覺不好,張大嘴巴,不停地嘔咳,想要把東西吐出來。

    但夏樞怎么會讓他得逞,死死地掐著他下巴,逼他仰著頭,不得不做吞咽動作。

    而與此同時,夏海拿著匕首,架在索蘇脖頸上,高聲喝止想要上前解救索蘇的巴爾及異族兵士們:“都不許動,否則我殺了他。”

    索蘇雙手被鐵鏈捆著,沒法阻攔,只能身體和腦袋瘋狂掙動,想掙脫夏樞的鉗制,但脖頸被刀尖劃過的那一瞬,強烈的痛感叫他心生驚恐,汗毛都立了起來,然后動作上就有了一絲停頓,就是這片刻遲疑,那粒苦澀的玩意兒便順著喉嚨滑進了胃里。

    “是什么?”藥丸進肚后,索蘇臉色非常難看,停了掙扎,死死地盯著夏樞。

    夏樞確定他咽下去,不可能再吐出來后,才松開手,自然道:“我阿娘特制的毒/藥,半個時辰內若不服下解藥解毒將會腸穿肚爛而死。而解藥目前只有我和外公會制,所以……”

    夏樞冷冷道:“你最好期待我外公和景璟都好好的,否則,你會比任何一個人都死的快。”

    說完,他便不顧索蘇驚恐的目光,把視線移向圖塔,露出一個感激的笑容:“多謝圖塔將軍配合,若不是將軍幫忙隱瞞,這藥丸早被人搜了去,也不能在此時此刻起到關鍵作用……”

    圖塔一看到他的表情,就心中大叫不好,一聽他的話就立馬全身警惕,大吼道:“給老子閉嘴,別污蔑……”

    然而索蘇根本不給他機會,氣的幾乎要炸了,不待他說完,便大吼一聲:“來人,把圖塔這個叛徒給我拿下。”

    異族兵士們頓時嘩然,面面相覷。

    然而不等他們仔細深想,圖塔就率先出手朝夏樞這邊執刀沖來:“娘的,老子殺了你這個賤人。”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他要沖向夏樞,連索蘇都懷疑是不是誤解了圖塔時,圖塔手中的長刀突然轉向,猛地砍向右手邊一個騎馬的兵士,奪了馬,沖出人群,瞬時就要揚長而去。

    異族兵士們難以相信,但圖塔叛變的場景就在眼前,由不得他們不信,于是回過神來,巴爾立馬大吼一聲:“快射箭,射殺圖塔!”

    現場頓時一片混亂,異族兵士們紛紛沖向圖塔,攔截的攔截,射箭的射箭。

    當然,也有一部分想要渾水摸魚,偷襲夏樞他們,解救索蘇。

    夏樞和阿爹、宏遠、索力幾人背對背站在一起,一看有人想要攻擊過來,立馬將索蘇頂到身前,大喝道:“誰敢動手,他立馬人頭落地。”

    夏海更是毫不手軟,直接匕首刷刷兩下在索蘇身上劃出幾道又深又長的傷口。把索蘇疼的慘叫連連,趕緊出聲何止想要解救他的手下:“都別動!”

    異族兵士們這才不敢輕舉妄動。

    夏樞無意在宮門口看圖塔被殺的血腥場面,對他來說,圖塔雖然重要,少了他一個,異族人就少了一個厲害的戰力,將來李朝也少了一個強勁的敵人,但這人的重要性也就那樣,不值得他留在這里觀看后續,付出任何多余情緒。而他實際上還有更重要的事需要解決,那就是景璟和外公。

    于是他提醒索蘇道:“解藥至少需要一炷香時間才能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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