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VIP】 ……
徐壽等人已經知道晉縣發生了什么, 雖然從學堂里一路過來比較匆忙,但心里早就有了粗略的計劃,回答起來倒也流利。
“王家占據良田四五萬畝, 手下佃戶無數, 此次借著王妃收留我等,故意誣陷王妃意圖使計奪取他人土地,挑唆晉縣百姓們不滿王妃, 引導百姓們鬧事,一是試探王妃底線, 二則是在向王妃展示實力, 用意歸根究底是為反制王妃,掌握話語權,在晉縣未來的事務上獨攬大權。王家既用意如此, 此事絕不能簡單揭過, 否則王妃以后恐難在晉縣立足, 更難以號令晉縣之眾。若要殺雞儆猴,安縣目前人口不足晉縣十一, 留守的禁軍加上滯留在晉縣以北的一百禁軍,也不過四百余人,僅勉強與王家勢力持平, 遠不足以與晉縣之眾抗衡。既如此,我等就只能聯合外部勢力。王家行事霸道豪橫,在晉縣必樹敵無數, 我等可以在晉縣游說其他地主豪紳, 許以好處,爭取聯合起來,一舉將王家扳倒。”
“你等對晉縣局勢以及王家意圖看的分明, 聯合外部勢力也確實是目前的唯一手段。”夏樞贊賞地點了點頭。
“但是……”他掃了一眼這些學子們:“你們有一點兒卻是誤會了。”
徐壽等人對視一眼,疑惑道:“何誤會?”
夏樞笑了一下,但說出的話卻讓所有人都驚了一下:“晉縣的地主豪紳們趁著前些年饑/荒混亂,瓜分強占官田,本宮確實有意將他們名下的田強制收回。”
從幾日前的邀約無一人應約,夏樞就知道晉縣的這些地主豪紳們姿態非常高,不僅不打算與他合作共同治理晉縣,甚至也不打算讓他入主晉縣,掌管晉縣事務。囂張地瓜分強占了官田后,還想毫無遮掩地欺他身單力薄,給他玩下馬威的游戲,夏樞也不是軟柿子。合作就別想了,所有田他都要收為官田,掌握在自己手里。
先前夏樞還想著手下無人管理晉縣,暫時忍了,但既然他還沒出手,這些人就坐不住,夏樞也不打算再耗下去了。總歸現在他們安縣最不缺的就是未來的官員,眼前的這些讀書人一個個的不是舉人就是秀才,真不至于連一個縣都管不起來。當然,若這些讀書人真的連一個縣城都管理不好,夏樞也只能感嘆天要亡李朝,連竹山書院培養出來的讀書人都沒什么用了。
徐壽等人不知他心中所想,卻是大驚失色:“王妃不可,王家勢大,其他地主豪紳也不弱,若是強收他們手中土地,必會逼的他們聯合起來對付王妃,那個時候,整個晉縣都會與王妃為敵……”
夏樞卻搖了搖頭,他掃了一眼候莊的百姓們:“其他人或許會與本宮為敵,但百姓們無論在任何時候,只要他們想過的更好,都絕不會是本宮的敵人。”
徐壽等人沒想到他如此自大與單純,急道:“他們身家性命都在地主豪紳手里握著,怕佃不了田或者漲田租,絕對會聽從地主豪紳的命令對付王妃……”
這些讀書人不懂,但候莊的百姓們卻是一下子懂了王妃的意思。
侯村長激動道:“王妃是要在晉縣推行安縣的模式嗎?”
“什么模式?”學子們一愣,相互對視了一眼,他們大多都沒了解過安縣的政務。
“就是一個縣的田全收到王妃手中充作官田,田租只收兩成,若是田種的好,畝產能達到三石以上,則只收一成半田租,免徭役、免賦稅。縣里原本的徭役全變成招工,每一日都會給至少二十文的工錢,而且不區性別,只要身體條件合適,做工一樣,就是雙兒和女人也能拿到同樣的工錢。”候莊一個頭發斑白的老太太高興地給解釋道:“我家女兒、雙兒生的多,本還以為要賠上不少嫁妝,但自從王府招工以來,他們日日和兒子一同去上工,一家子合起來一日能賺差不多兩百文呢。”
學子們中有家庭闊綽的,也有出身一般的,自是懂些經濟,知道一家子種田一年很少有結余,不由得驚訝:“那夏收之前若是一直有活兒的話,豈不是短短三個月就能收入差不多十兩銀子?”
“可不是嘛。”老太太驕傲道:“田租收的少,家家只要不偷懶就都能填飽肚子,家里有余糧,再加上做工,一年下來有不少結余呢。我家生的女兒和雙兒多,就是大旱饑荒也舍不得扔,先前還被人嘲笑愚蠢,但現在誰不羨慕我家,都說以后要多生些孩子,有女兒和雙兒也不送人或丟棄了,要好好養大,送進學堂識字,將來競聘王府的宮官或者為王府做工,好好賺些銀錢呢。”
學子們沒想到安縣竟是這樣的模式,都有些愣住了。
侯村長瞧他們神色怔愣,以為他們還在顧慮晉縣之事,出言安慰并解釋道:“先生們別擔心晉縣的百姓會對付王妃,先前王家的女婿錢富錢村長知道安縣的情況后,就帶著家人、朋友從晉縣移居到安縣,晉縣的許多百姓在晉縣地主豪紳以及官員們的盤剝下,日子艱難,過不下去,也跟著他們過來定居了。只是后來晉縣的地主豪紳們見人口流失,地無人佃租,就和晉縣官員們打了招呼,不再給百姓們辦理戶籍遷出手續,晉縣百姓們才停了過來。若把王妃即將掌管晉縣,且晉縣也會走安縣模式的消息公布給百姓們知道,他們自然會雙手支持。說到底王家誣陷王妃、糊弄佃戶,不過是怕王妃得了人心,他們強占的田保不住罷了。”
誰知道他們王妃心更大,被惹毛了之后,不止讓那些地主豪紳吐出強占的官田,還要把他們手中的田也強制收了來。
侯村長有些拿不準這個,他問道:“王妃,把他們手中原有的田強收下來,會不會有些不合適?”
他道:“晉縣人多,除了地主豪紳,還有許多普通百姓家庭甚至是小商戶,手里有田產,就怕他們會多想。”
夏樞對侯村長的問題很滿意,他其實也在顧慮這個。官府里的記錄亂七八糟,現在也摸不清哪些人強占了官田,他也無法確定強制收哪些人的田,標準如何定。他先前也想了一些法子,但總覺得還不夠。他看向眼前的學子們:“你們有何想法?”
他道:“本宮打算一戶人均十畝田以下的人家就不必強收其田產了,但人均超過十畝的,按人頭來算,一家每人十畝田,多出來的部分就沒收,然后給出減免幾年田租的補償。”
學子們計算了一下一個縣城的田租收入以及招工投入,越計算越發現好處都讓百姓們得了,這王府其實沒什么賺頭。怪不得王府如此簡陋,精致度連竹山書院的一個小院子都不如。
然而就是這樣的窘境,王爺和王妃也沒猶豫,全力幫助定南郡。他們雖然聽顧達夸王爺厚愛底層百姓,但沒想到王妃也是如此。而更沒想到王妃竟然如此大膽,敢拿整個晉縣磨刀。但既然王妃決定如此,他們這些受恩惠的也只會支持,畢竟他們就是王妃厚待百姓的受益者。
至于如何定標準,這個問題著實有些復雜了,更別提還要提防有田產的小商戶和富農們心思浮動、還要解決晉縣那些必定會聯合起來的地主豪紳們,更是難上加難。
眾學子垂著頭沉思了一會兒,最終還是徐壽開的口,他似乎已想出了辦法,躬身朝夏樞請命道:“王妃,學生請求接下晉縣任務。”
夏樞也想知道他的能耐,打量了幾眼,見他一派坦蕩從容、胸有成竹的模樣,略微想了想,便直接拍板,朝王衍道:“王校尉,從今日起至晉縣之事結束,禁軍全權聽從徐舉人調令。”
第202章 【VIP】 。
徐壽帶著同伴們以及學堂學生們走了, 一同跟他去晉縣的還有滿臉興奮的候莊村民們以及極不情愿的王校尉。
王校尉臨行前留了五十禁軍保護夏樞,夏樞吩咐這些禁軍待在王府前院里訓練,就帶著銀月回了后院。
銀月見夏樞一回后院就拿出長刀, 也不去書房了, 而是神色平靜地練起武來,不由得憂心忡忡:“王妃,此事交于他們, 你難道就不怕……”
“怕啊!”夏樞嘴上說著怕,神色卻極為淡定, 刀也耍的舞舞生風, 絲毫沒有凝滯、沉重之象,看的銀月一噎,登時什么話也說不出來了。
夏樞卻是忍不住笑了一下, 微抬下巴示意銀月:“把刀拿出來, 咱倆好好練一練。”
銀月想說自己水平差, 但考慮到現下景尚儀、紅棉、紅杏都外出辦事,連銀星也不在, 能陪王妃練刀的就只有她一個,只好硬著頭皮,把腰上綁的刀取了下來——自她們這些宮官開始獨立辦事, 王府就給她們都配了刀——和王妃對練起來。
夏樞倒是極為瀟灑,一邊和銀月對練,一邊接著剛剛的話題道:“他們既有心做事, 我自然會給機會鍛煉。他們若有意踏上仕途, 以后也都是要做官的,不管是一方大員或是偏僻角落的一介小吏,都是要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 解決百姓們的各種難題。晉縣的情況相對來說還比較簡單,它名義上屬于我的封地,湯余被抓之后,剩下的都是本地豪強,只要我全力支持,其他各方都插手不得。他們但凡有些本事,且存為民之心,事情要解決也并不是難事。”
“難的其實是王爺那邊。”夏樞挪騰跳躍間,微微嘆了口氣,“定南郡遭災之前歷來都是李朝最富的郡之一,文氣極盛,朝堂上多少官員皆是出自定南郡地主豪強之家,可以說整個郡的豪強與朝堂勢力有千絲萬縷的關系。定南郡遭災之后,百姓們卻多方求助無門,不止如此,連培養學子以及未來官員的竹山書院都陷入絕境,想來也知道定南郡豪強們在災役之事上扮演的角色,不然朝堂上為何一片沉寂,除了王爺再無一人為定南郡謀劃?王爺想為定南郡百姓們做主,怕是會拔出蘿卜帶出無數個坑,引起朝堂震蕩的。”
夏樞說起褚源,神色才有了些凝重。
銀月先前并不是貼身跟隨王妃的,這是第一次聽王妃說起定南郡局勢,不由得一愣,然后就是這么一愣神的片刻,差點兒被王妃一刀砍到胳膊上。
夏樞嚇了一跳,得虧他把阿娘的刀法練的爐火純青,身法上也極為敏捷,才叫手腕、身姿翻轉及時,刀刃只是擦著銀月的袖子掠過,并沒有傷到她的人。
“王妃!”還不待夏樞訓斥,銀月就顧不得后怕,一把抓住他的袖子,急道:“那王爺該怎么辦?他不怕那些人聯合起來對付他嗎?”
夏樞頓了一下,說道:“怕啊。”
銀月不懂,喃喃道:“那為何還要去定南郡……”還有,王妃……既然怕,為何要堅持與晉縣那些勢力為敵?
“怕就不做了嗎?”夏樞倒是一如既往的淡定,面上絲毫看不出來他擔心褚源擔心到晚上幾乎夜不能寐。
“總要去試試的。”夏樞刷地一下挽了個刀花,示意銀月繼續:“成功了皆大歡喜,不成功也無妨。”
其他人不知會怎樣,但他總歸是會與褚源同生共死的,他們兩個誰都不孤單。
銀月想問怎么會無妨,但對方的刀已迎面而來,她趕緊打起精神,舉起刀,勉強對戰起來,只是不過一會兒工夫,她就累的滿頭大汗,氣喘吁吁,刀也被夏樞震的脫手而去。
夏樞停了下來,無奈地搖頭:“你這體力太差了。”
銀月頓時有些訕訕的,剛剛想問的問題也瞬間拋到了腦后,趕緊面色窘迫地跟夏樞解釋:“奴婢不是太喜歡舞刀弄槍……”
“不喜歡也要多鍛煉。”夏樞不贊同地道:“練武之事一定不要放下。”
想了想,他道:“你明日起,早晨就與我一起同禁軍們訓練。”
銀月苦著臉:“不用了吧?”
“哪里不用。”夏樞沉下臉,嚴厲道:“先前你不在我跟前,事情多也就罷了,現在災民們那邊有宋大夫帶著康復的人救治其他病患,逐漸穩定下來,你事情少了許多。自明日開始,你與貓兒都得早起練武,練完武后再去辦事,若誰偷懶,看我不收拾你們。”
銀月頓時一臉生無可戀。
夏樞對待紅棉、紅杏如姐姐,看待銀星和銀月卻是如妹妹,看她神情如此,當真是又好氣又好笑,但還是板著臉道:“最近幾個月不會太平,每個人都不能偷懶,禁軍那里你一會兒也去通知一番,卯時就必須出操訓練。”
銀月一愣,臉上的表情瞬間變為了茫然與緊張:“是要發生什么事嗎?”
夏樞收起輕松的神色,微微冷笑:“這邊還沒出手呢,他們就敢安排人對著安縣喊打喊殺,意圖武力震懾威脅本宮,你覺得本宮要強制收走他們土地的消息發出去,他們不會膽大包天地朝本宮動手么?”
銀月臉一下子全白了,緊張害怕不已。
夏樞卻笑的意味深長:“本宮就等著他們來呢。”
結果證明夏樞料事如神,晉縣那些地主豪紳們確實坐不住對他動了手。
二月十五,王府遇到了第一波襲擊。襲擊人數只有五人,輕身功夫倒是不賴,從院墻進入王府后,沒有直接朝夏樞下殺手,而是放了迷煙想把夏樞撂倒,只是夏樞早有準備,非但沒被撂倒,反而一個大網從天而降,把這五人一網打盡。
夏樞一番審問,這五人供出是王家雇傭讓他們來請王妃的,別的什么都不知道。夏樞也沒做啥血腥之事,直接叫人綁了送給徐壽,叫他拿著人與王家對峙。王校尉那邊知道王府遇襲,忙親自帶著一百人回來,嚴守夏樞身邊。
夏樞了解到徐壽那邊僅各村修路的青壯男人、女人、雙兒就聚了三千多人,想了想徐壽匯報的計劃,倒也沒有拒絕。
然后沒過三日,二月十八,王府又遭遇了第二波襲擊。此次人數足有兩百人,從候莊南邊的山上奔襲下來,直取王府。不過正是人多腿雜聲音大,剛到王府院墻外,便被村民們貢獻出來、養在倒座房的四條狗給發現了蹤跡,然后王府犬吠聲四起。
禁軍們經過剿匪以及幾個月不停歇的訓練,早已不是當初的戰力和精氣神,雖只有一百五十人,但在王校尉的帶領下,連王府大門都沒讓這些賊人進,直接當場把帶頭幾人格殺,剩下的人全部俘虜,一番嚴刑拷打。結果這些人倒是一下子供出晉縣十幾個地主豪紳,但統一說法卻都是請王妃去晉縣坐坐。
夏樞沒吭聲,銀月都給氣笑了:“死到臨頭還敢如此猖狂,請王妃去坐坐,用這種方式?這是真的眼珠子長在頭頂上,不知道自己是個什么樣啊!”
王校尉臉色也是一片漆黑:“如此欺辱王妃,晉縣那些老匹夫們絕不能放過一個。”
夏樞倒是神色非常平靜,這些襲擊,都在預料之內,那些人的態度,早先也領教過了。只是想到徐壽的計劃,夏樞有點頭大。
這些讀書人胃口比他還大,了解過安縣之后,不僅盯上了地主豪強們的田,還盯上了他們的財。
夏樞已經把任務全權交予他們,不能再出爾反爾,中間插手。只是……凡事都該講個名正言順。
那些地主豪強們強占了官田,還欺辱他,夏樞一怒之下強收他們那些登記不明的田倒也說的過去。
但人家的財……
這個還真沒辦法名正言順抄人家的家。畢竟欺辱和刺殺還是有區別的。
而且這些人家大都是做生意的……
夏樞略思索了一下,叫王校尉挑幾個人綁了送到徐壽那里,剩下的人則全部關押起來,然后吩咐銀月:“明日叫錢富過來一趟。”
第203章 【VIP】 ……
錢富最近的日子不太好過。
岳家鬧的事太大了, 不僅全縣都傳遍了,還引起了全縣公憤。村里人對他一家熟悉,頂多是不再搭理他一家, 見了就遠遠避開, 其他村人不熟悉他一家,見了面不是冷嘲熱諷就是指指點點,更有脾氣暴躁的, 甚至想上手打他一家,砸了他經營的磚瓦鋪。雖然最后被圍觀的人制止了, 但家里的鋪子卻是不能再開了, 老妻和孩子們也是提心吊膽,再也不敢出門了。
一家子原本以為定居安縣,沒有岳家欺負, 日子會好過許多。當然, 岳家鬧事之前, 他們一家子的日子也確實蒸蒸日上,過得不錯。他帶著兒子們開了縣里唯一一家磚瓦鋪, 有王府這個大客戶在,可謂是賺的盆滿缽滿,老妻和兒媳們操持著家里和田里, 照顧著年紀小些的孫子孫女,而年紀大些的孫子、孫女們則全進了學堂,學習成績還不錯。一大家子都不是脾氣尖銳之人, 與人為善, 鄰里相處和諧,所以日子過得極為舒心,誰都不會想到岳家能鬧出這么大的事, 將他們也牽連進去。
眼看著周圍的人看他一家的眼神越來越不對,錢富真是坐臥不安,急的頭發都白了。
他和老妻年紀大了,是不想離開這錢家祖祖輩輩生活的地方,再次過上流落在外的生活。當年逃荒時他都沒舍得遠離,如今生活好不容易平靜下來,他是真的不想再折騰了。可惜岳家越來越過分,竟然敢派人襲擊王妃,叫錢富好不容易集起尋王府幫忙的勇氣,就直接全散了去。
錢富不過幾日時間就急得口舌生瘡,幾乎食不下咽,家里孩子孝順就冒著風險外出為他尋醫,誰知最后不僅沒請到大夫,還被人私下套了麻袋暴打了一頓、鼻青臉腫地回來,嚇的錢富嚴令他們不許再出門。一家人日日窩在屋里,相對無言、唉聲嘆氣,可以說凄慘至極。
錢富想,到月底再看看,要是實在沒辦法他就以死謝罪,讓大家放過他的兒孫們吧。
誰知道,這還沒到月底,王妃就派人來尋他了。
錢富心中又驚又怕,拿不準王妃尋他是不是要問罪,也不知這岳家犯的罪責及不及他的兒孫,若是及他的兒孫,他該怎么說話,才能求得王妃放他兒孫們一馬。
一路上,他越想越害怕,嚇的臉色發白、渾身發抖、腿軟的幾乎都邁不動路。最終還是來尋他的宮官讓兩個禁軍架起他,才叫他一路拖著進入了王府書房。
書房里燒了炭,暖暖和和,但錢富卻滿頭冷汗,連頭都不敢抬。一進屋里,他也沒看屋里有幾人,便噗通一聲跪在地上,顫聲道:“王妃,老頭兒自知岳家罪大惡極,罪不可恕,也自知逃不了牽連,但求王妃看在老頭兒先前主動投靠王爺,且一家均是老實本分之人的份上,允老頭兒一人頂下罪責,給其他家人一個在安縣繼續生活的機會。老頭兒下輩子就是做牛做馬,都會報答王妃!”
現場頓時一片安靜。
夏樞沉默了一下,看向銀月,眼神詢問這是什么情況,但銀月的表情卻是一片茫然,似乎比他還驚訝,便不由得嘴角一抽,趕緊道:“老丈這是干什么,趕緊起來。銀月,扶錢村長起來,上杯熱茶。”
錢富這才稍稍心安,從地上爬了起來。然后小心抬眼打量書房,卻整個人都是一愣。
原來這書房里滿滿當當的坐著的竟是各村的村長……
錢富看著這些“熟人”,一下子就懵了,忙看向夏樞:“王妃這是……”不是問責的嗎?
其實這一會兒工夫,夏樞已經反應過來這老頭兒先前是在作何了,再掃向各村村長隱晦的神色,他就大致明白是什么情況了。心中不由得一嘆,這老頭兒也是不容易。
想了想,待老頭兒驚魂甫定地在椅子上坐下,他便神色微微一換,溫聲道:“老丈先前是哪里的話,王家事是晉縣事,你家卻是安縣人,哪里有什么干系。再者,不說你錢家對安縣貢獻良多,就算你錢家只是普通百姓,只要在安縣定居,自然可以世世代代在安縣生活。這是發生了什么事嗎?為何會有這些擔心?”
錢富現在也明白過來了,王妃怕是根本沒有問罪他的意思。他掃了一圈眾村長,不可能說他們一家子被全縣人排斥,甚至被人套了麻袋揍,只吶吶道:“王家惡事做絕,罪孽深重,老頭子就……”
他似有些為岳家感到難堪,只說了半句,夏樞也沒讓他為難,笑了笑:“是本宮疏忽了。”
說著,他掃了一圈各村村長,交代道:“你等回去之后,可以告訴村里與晉縣有姻親關系的人家,不管晉縣的姻親們犯了什么罪,只要村里人沒參與,就和村里人沒關系,不必擔心會被牽連驅逐出安縣。”
“至于沒有姻親在晉縣的百姓們……”夏樞神色略微有些嚴厲:“一定要叮囑好,莫要對旁人帶有異樣目光,更莫要行那排擠之事。”
他道:“大家都是最早追隨王爺的,在王爺與本宮心中都是一樣的親近,安縣少了誰,對本宮來說都是一個不小的損失,所以能包容盡量包容,包容不了,可以到本宮這里,本宮為大家說和,叫大家都和諧相處,莫要產生了心結去。”
錢富沒想到王妃竟然會這么說,登時感激涕零,從椅子上滑下,當場就是磕了一個響頭:“謝謝王妃。”
其他村長雖然被暗暗敲打了一番,但錢村長一沒提起他們,二又被王妃一通述說他們的重要性,心里產生的那點兒疙瘩也瞬間被激動驅散,紛紛起身拱手道:“王妃厚愛,草民們省得了。”
夏樞點了點頭,等大家都重新坐定、氣氛緩和之后,便開口說出了今日召集所有人過來的目的。
“你們可了解晉縣各地主豪紳家里的人員情況?”
……
二月十九日,一串名單由王府快速送到了安縣以北的徐壽手中。
之后夏樞便留在王府,等待徐壽那邊的消息。
二月二十日,王家佃戶們在徐壽等人連續近半個月的游說以及證明身體康健之下,全員潰散,王家家奴夾著尾巴逃回了王家。
二月二十一日,滯留在晉縣以北的禁軍家屬們以及一路護送的禁軍們穿過晉縣,進入安縣,由銀月安排著在候莊以東的禁軍宿舍中暫時落腳。同一時間,徐壽帶著幾十名竹山書院讀書人,由兩百名禁軍保護,進入晉縣縣城,代表王妃與代表晉縣各地主豪紳的管家們談判。
二月二十三日,經過三天努力,談判依舊失敗。管家們要求見王妃,被徐壽斷然拒絕。
二月二十六日,晉縣地主豪強們企圖開啟第二次談判,提出由他們親自與王妃商談,被徐壽第二次斷然拒絕。
二月二十九日,徐壽等人遭遇刺殺,徐壽受傷,夏樞震怒,安排王校尉帶著留在候莊的兩百名禁軍進入晉縣保護。
三月初一,銀月帶著禁軍們進入晉縣采購祭祀用品。
三月初五清明節,夏樞為和褚源阿娘說說私房話,把五十名保護的禁軍留在山腳,單獨帶著銀月進山拜祭褚源爹娘,下山時卻遭遇五百余人埋伏,差點兒身首異處,得虧守陵人發現異常,敲響大鼓,叫來了原本該在晉縣、不知何時返回的王校尉等人以及候莊青壯,三百名禁軍加上近一百候莊青壯全力搏殺,除留下幾個活口以作證人外,剩下人全部就地格殺。
刺殺王妃,罪該當誅!
三月初七,經過兩日一夜的嚴刑審訊,活□□代出了六十余家晉縣地主豪紳聯合起來意圖暗殺王妃,徹底引發安縣眾怒。
三月初九,三千多名憤怒的安縣青壯沖入晉縣,在反水的晉縣佃戶們幫助下,一起將那買兇暗殺王妃的六十余戶地主鄉紳們抓了起來,拖進晉縣官衙。
三月十一日,徐壽接夏樞手令,暫代晉縣縣令,審理晉縣地主鄉紳暗殺王妃之事。
三月十六日,一連串事件發生之后,夏樞第一次進入晉縣。
同一日,在褚源離開安縣兩個月后,夏樞收到了他的來信。
第204章 【VIP】 ……
褚源的信是四十多日前、到達定南郡邊界處寫的。信上說定南郡已經被郡尉派人封鎖起來, 人員只準進不準出,進入人員的物品也會詳細檢查,以免身份不明人員混入, 而且為免有人聯系外面, 天上一旦發現鳥類,也會一律射殺,所以可能在定南郡事情解決之前, 他都不會有信過來。不過褚源也保證,一定會注意安全, 叫他不要擔心。褚源信中在仔細囑咐夏樞好好將養身體過后, 卻提起了一件異常之事,叫夏樞心中一陣不安。
“王爺可有說定南郡現在的情況?”夏樞剛一放下信紙,徐壽等人就不顧禮數、滿臉急切地詢問想知道的事情。
夏樞知道他們著急定南郡, 沒有在意他們的失禮, 說道:“全郡封鎖, 信是王爺進入定南郡之前寫的。”
學子們頓時一臉失望。
其實想也知道,王爺他們出發至今才兩個月, 一來一回的,信最晚也是一個月前寫的,定南郡現在的情況信里又怎么會有。
不過按時間來算, 信既然一個多月前就寫了,想來王爺他們進入定南郡也一個多月了,不知道現在……
“王妃……”學子們對視一眼, 徐壽代替大家開了口:“我等想要返回定南郡, 協助王爺,為定南郡出一份力。”
夏樞其實不意外,若這些學子心系定南郡, 身體養好之后,他們不可能就地停留。倘若上面不知定南郡之事,他們說不得就會和顧達一般進京告御狀,但現在既然上面已知定南郡情況,褚源又請纓帶人去了定南郡,他這邊也在幫忙采購藥材物資,他們身子無礙,自然會選擇返回定南郡。
不過夏樞卻沒有立即點頭同意。
他道:“王爺在定南郡邊界處發現了異族的蹤跡。”
學子們一愣,反應過來之后,立馬大怒:“那些雜毛蟲豸們是在打什么壞主意,怎么會出現在定南郡!”
“似在打探消息、探測地形。”夏樞神色略有些沉重,微微搖了搖頭:“其實不止定南郡,先前六原郡就出現過一小隊異族,與晉縣前縣令勾結起來,對付王爺。只是王爺封地所限,加上手下人受傷,只殺了一個進入安縣的異族,其余異族均一路往北逃出六原郡。還有南原郡也曾出現過一隊異族人,高晨和高溪就是在殺了異族人之后,才與你們相遇的。”
學子們這些時日審訊地主豪紳們,有聽到過晉縣前縣令與異族來往的星點消息,但高晨和高溪兩人嘴緊,宋大夫又昏迷著,所以他們并不知道這三人的經歷,只以為他們也是從定南郡逃出來,所以才渾身是傷,其中一個疑似患了役病。
當然,后來他們才知道高晨、高溪以及宋大夫是王妃的舊識,但初遇的時候,他們確實不知這三人已與異族打過一場。
學子們也是聰明人,一聽相鄰的六原郡、南原郡、定南郡各都出現一隊異族人,就猜到其他郡怕也不會落空。
“王妃!”徐壽眉頭緊皺,心中有了非常不好的預感:“他們這是……”
夏樞肯定了他的猜測:“他們在探查李朝消息,探測地形,同時尋找潛在的合作伙伴。”
話音一落,全場瞬間落針可聞,每個學子的臉色都異常難看。
誰都知道這些行為是個什么意思。
異族狼子野心,竟是在圖謀李朝。
夏樞給了他們一些消化的時間,等他們從自己思緒中回過神來,才繼續開口道:“王爺已寫信上報朝廷,只是朝堂上若要有反應,估摸著還需些時候。定南郡必須要穩住,你們要回定南郡,本宮很支持。不過……”
他掃了一眼把屋子坐的滿滿當當的學子們,看向徐壽,說道:“你們中要留二十人下來,徐壽,人選由你來決定。”
所有人都是一愣。不知道異族圖謀也就罷了,知道之后他們就急著返回定南郡,除了定南郡那里有他們的家人、朋友以外,還有定南郡一定不能亂,亂起來不用異族鐵騎南下,李朝內部都有可能不攻自破。再者,異族摻和,定南郡那邊形勢復雜,王爺那邊必會更加危險,若是有本地人人手相助,情況會好很多,定南郡也能盡快穩定下來,他們想不通王妃為何要留人。
明明晉縣的事都解決了……
徐壽也想不通。到這里已經快兩個月了,聽說王爺和王妃伉儷情深、恩愛非常……徐壽見人都在看著他,猶豫再三,還是站了起來:“謹遵王妃令!”
……
等人都走了,夏樞帶著徐壽從縣衙大廳轉移到書房。
還不待夏樞吭聲,徐壽就不解地開了口:“王妃,為何要留人?”
這些學子們,除了他是外地人且定南郡的親人已經去了外,剩下的基本都是定南郡本地人。先前不顧家人、冒著生命危險出來是為整個定南郡百姓們求助,想著人員一路折損,最后能活著逃出定南郡,再求得幫助的估計十不存一,為防都折在路上,所以才出動了所有活著的學子,共計三百多人。一路上他們被殺、被凍死的就近乎一半人,最終活著到達安縣的只有一百零幾人,這其中還多虧了半路救助的孩子們以及老人們的親人幫他們一路抵擋追殺,否則活著的人怕是還要折損一半。
現如今得知安王已到達定南郡,且他們已幫著王妃處理了晉縣之事,身子也已養好,可以長途跋涉,每個人都心急如焚想回家,或幫助王爺安撫鄉鄰朋友,或進入深山幫助其他百姓人家……每個人都想回定南郡。所以聽到王妃留人的命令,都兜頭挨了一盆涼水,渾身拔涼,心急如火。
當然,王妃救命之恩,就算他們不情愿也會遵從,只是徐壽考慮事情周全,想要知道王妃的意圖,看看如何安撫眾人以及確定留下人員。
夏樞也沒賣關子,直截了當地道:“我需要人幫我私下采購糧草。”
徐壽萬沒想到竟是這么個答案,驚駭的差點兒心跳停止。
回過神來,他就趕緊去看門外。
“無事。”夏樞知道他在擔心什么,淡定地道:“書房外有人守著,不會有外人聽到。”
徐壽:“……”
他微頓了一下,端起茶杯,借著輕抿茶水的空蕩,暗自打量面前這個雙兒。年歲不到二十,所以面龐還有些少年稚氣,膚色不算白皙,放在書桌上的手也沒什么保養,指肚上還有些未消去的繭子,確實如晉縣那些地主豪紳口中所說那樣,像是出身一般……
徐壽一個讀書人,不愿評價一個出身低微的雙兒的眼界與做事分寸,當然,他的身份也不配貶低親王王妃,但是……他心中還是不免生了些不滿,覺得這王妃不知分寸,就是在瞎胡鬧。
他一邊暗自打量著,一邊快速思考,要怎么才能不傷顏面地提醒這位王妃不要瞎胡鬧連累了王爺。
只是,還不待他想出怎么說話,眼睛就一下子對上了王妃那直泠泠看過來的目光,然后一口氣沒提上來,嘴里的水就嗆噴出去,撕心裂肺地咳嗽起來。
夏樞目光嘲諷,冷笑一聲:“怎么,本宮是長了兩只鼻子三只眼睛還是你眼神不好,要去看看眼疾?”
徐壽雖然沒說話,但他那遮掩的并不好的眼神,夏樞可看的清楚,其中鄙夷與不滿他從小都經歷慣了,哪里又會看不出來。因此,他也不客氣:“一會兒就叫個大夫過來,若是大夫都看不好,本宮就親自動手,幫你把那一對眼珠子挖出來。”
徐壽:“!!!”
他趕緊放下手中的茶杯,一邊撫著胸口止咳,一邊捂住嘴,羞慚道歉:“學生失禮了!”
他心道這王妃日常說話都溫溫柔柔的、性格溫和仁善,連剛剛被判了刑、對他出言不遜的晉縣地主豪紳們都輕輕放過,只是逐出晉縣,而沒有砍人人頭,怎地現在突然如此兇殘。
當然,如此的粗暴簡單也確實合了先前從地主豪紳們嘴里聽到的消息——王妃是農家出身。
徐壽想,估摸著說的委婉他不一定能聽懂,但此事無論如何都不能叫他胡鬧,于是腦中一轉,便道:“王妃留的人數不少,學生猜測王妃計劃采購糧食數量不少。只是糧草之事有些敏感,擔心會給王爺帶來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或者是……”他心思電轉間不知怎地突然想起了另一種可能,心中微沉,一邊仔細打量這王妃的神色,一邊低聲道:“糧草是王爺要采購的?”
“王爺僅帶了十人隨行,哪里有時間關注后勤之事。”夏樞皺眉道:“本宮既掌管王府內務,自然要幫王爺把后勤之事辦好,讓他無后顧之憂。”
他知道這些人雖然受了恩,但褚源眼盲,他們根本不可能對褚源生出追隨支持之心。在晉縣、安縣以及定南郡,他們會奉褚源為主,支持褚源的政令,因為這些地方是皇帝封給他們夫妻倆的。但其他僭越越矩的事,比如籌備抗擊異族的糧草或者別的,沒有永康帝下旨,他們卻是不會支持的,說不得還會生出疑心,懷疑他們夫妻倆抱著什么心思。
果不其然,他話音一落,徐壽便微微地松了一口氣。
夏樞看的心中一嘆,但無力中也更心疼褚源。
只希望紅棉能盡快購買到煉制隨心解藥的藥材,宋大夫能早些制出解藥來。
握了握拳頭,他不著痕跡地深吸了口氣,微斂了情緒,繼續沉著臉道:“定南郡最早全郡恢復農時也得明年夏收了。這還是一切順利的情況下,若是不順利,后年夏收能不能全恢復都是個問題。定南郡面積雖不算大,但郡中人口多,足有四五十萬,所以咱們這邊需要大量采購糧草,補上郡中糧草的缺口,以幫他們度過此段時日。”
徐壽本來覺得他出身一般,心思應該沒那么深,都信了他的話,但聽他細說后,卻覺得有些不對:“若是定南郡按照晉縣和安縣的模式來,一兩季足以補足糧食缺口。”
“你也知道是按晉縣和安縣的模式才能快速恢復。”夏樞沒再一臉嚴肅,而是嘆了口氣,無奈道:“定南郡雖是王爺封地,但和朝堂牽涉過多。你覺得王爺若是收了那些地主豪紳的田,他們能不鬧起來?”
徐壽登時一愣。
晉縣這些地主豪紳們鬧不起來是因為他們的勢力只在晉縣內,佃戶們不支持,他們就鬧騰不起來。但定南郡不一樣,整個郡的勢力盤根錯節,若是鬧騰起來,王爺在定南郡地位不穩不說,在朝堂上怕都是要吃掛落。從京中無半分幫助、只下了個圣旨以及王妃采購不到藥材來看,王爺盡管出身高貴,但在朝堂上怕也只是單打獨斗,并無任何勢力支持。
如此,若想在定南郡推行晉縣和安縣的模式,怕是不可能。那若想全郡恢復,沒個一兩年是不可能的,若是情況更差一些,比如部分地方百姓們實在忍不住,揭竿而起或者是逃進深山成匪,整個郡怕是沒個三五年都是恢復不過來的。
徐壽想明白后,頓時慚愧不已:“是學生想岔了。”
同時不由得想,王爺夫婦如此仁厚愛民,不若以后好好讀書,入了朝堂之后,好為王爺添一些助力。
就是不知自己何年能考上進士,考上進士之后又何時能進入朝堂,成為議政朝臣之一了。
“無事。”夏樞不知道他心中的慨嘆,一副大度模樣,說道:“正如你所說,糧草之事實為敏感,所以本宮才打算把相關事宜托付到你等身上。”
他道:“安縣大旱之后,良田荒蕪,重新開荒后,糧食畝產不過一石多一點,加上人口不足,一季稅收不過一萬五千石,如今禁軍家屬們過來,人口多了些,但一季田租也不過三萬石。晉縣情況好些,畝產兩三石多,一季田租可收到十五萬石。晉縣、安縣兩縣田租一年收入差不多三十六萬石。三十六萬石只夠四五十萬人吃兩個月,考慮到定南郡的人口數以及不定情況,我們至少得儲存兩百萬石糧食。”
徐壽眼睛猛地瞪大,狐貍眼都變成了圓眼:“這么多?”
但這次他糾結的不是夏樞買這么多糧的用心,而是另一個更現實的問題:“晉縣地主豪紳那里抄出糧食十八萬石、銀錢三十萬兩……但遠遠不足以購買兩百萬石糧食啊。”
兩百萬石糧食,起碼得一百萬兩白銀……
徐壽向來從容自若,但現在他完全懵了。
但夏樞卻完全不當一回事兒,他笑道:“先前不是給了你一份名單嗎,都是晉縣地主鄉紳家里有能耐又不受重用、飽受欺凌、一心想要脫離家族的人。三十萬兩銀子以及十八萬石糧食算那些地主豪紳家族的買命錢,田產算是本宮對他們行刺本宮的懲罰。那些鋪子你就看情況返給那些人,讓他們經營。你們懂得經營生意的,就看看他們的那些行當,哪些能賺錢,就投些銀子進去,本宮給你撥付五萬兩銀子讓你做生意,剩下二十五萬兩銀子你們著人先去買糧食。”
徐壽這才明白過來他的用意,怪不得需要二十個學子留下,人少了根本不夠用啊。
而另一件事……他都不知道該怎么評價了:“王妃讓學生早早私下聯系名單上的人,與他們合作扳倒他們的家族,然后在判刑時以他們已將功贖罪為由,宣他們無罪……就是為了今日?”
這王妃怎么有點兒……不像表面那么簡單?
夏樞仿佛沒看到他那有些尷尬的眼神,點了點頭,不甚在意地道:“其實不止如此呢。”
徐壽身子一抖,一瞬間不止胳膊腿,連心都老實了。
第205章 【VIP】 …………
夏樞說的不止如此, 其實是修路之事。
但徐壽一聽就驚住了:“修建山路?”
“先前王家攔路,不讓安縣人以及禁軍家屬們過路晉縣,也給本宮敲了個警鐘。”夏樞神色嚴肅道:“晉縣以北的涇縣、唐縣、輝縣等均拒售藥材給本宮, 不論他們是受六原郡郡守命令還是私下另有依附, 這對被困在在六原郡角落里的晉縣和安縣均大為不利。”
徐壽雖然沒出過晉縣,但因急著回定南郡,他們這些讀書人是打聽過出六原郡的道路的, 除了踩著陡峭無路的山壁穿越山林之外,唯二的通道就是從晉縣一路往北穿過七八個縣城, 進入涇縣, 涇縣以西的山勢平緩,修有可過馬車、牛車的山道,直通西原郡, 他們從西原郡往南, 可以回定南郡, 或者是從晉縣往東行十幾個縣,那邊也有一段平緩的山林修有山道, 可通過山道進入東原郡,只是東原郡進入定南郡就得穿越南原郡山林,并不方便。
王妃的意思, 徐壽都懂,但考慮到修建山道,工程巨大, 耗資也可想而知……最關鍵的是, 晉縣以西山多且高險,并不適合修建山道。
這位王妃不是高階層出身,想來也不慣聽些拐彎抹角的話, 徐壽怎么想就怎么說,把自己的顧慮說了出來。
夏樞對他的疑慮滿意地點頭:“本宮先前也這么以為,只是與錢村長聊過之后,得知實際情況并沒有那么困難。”
原來那日夏樞詢問各位村長晉縣地主豪紳家庭成員的情況時,錢村長為表感激,就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把最熟悉的王家的情況給說了。
王家作為晉縣最大的地主,名下田產與佃戶基本可以與褚源這個安縣之主媲美,且不管這些田產中有多少是強占的官田,但足以讓他們看不起夏樞這個安縣的王妃。除了田產外,王家的商鋪也遍布晉縣,各行當都有涉獵,生意幾乎占了晉縣商戶的一半。如此大的家業,王家不可能不想著往晉縣以外擴張,但別縣的勢力也不會平白看著他們搶生意,因此把持著晉縣以北的商路,獅子大開口強收王家商隊巨額過路費,否則就不讓王家商隊通過。
王家人一算賬,發現根本不劃算,就只能關了別縣的鋪子,折戟窩在晉縣,別縣也才放他們一馬。但王家人歷來霸道,他們受此打壓,也不可能心中不另想辦法。這其中一個辦法就是想在晉縣以西修山道,直接跳過晉縣以北的幾個縣城從外面進貨,然后再去搶占北邊幾個縣城的市場。
王家尋了些修山路經驗豐富的工匠,多方探查晉縣以西的山勢地形,還別說,還真叫他們摸索出了可行之計。修山道可是大工程,修好之后必是晉縣之福,王家可不愿意只有自家掏錢,因此就尋了湯余之前的晉縣縣令。那個縣令也是個貪的,想著工程巨大,肯定能從里面撈到大油水,就立馬拍板同意了,然后興沖沖地邀請晉縣各地主豪紳協商,要求他們出資。各家聽說王家打算修山道的時候還是非常高興的,但一聽讓自家掏錢,特別是數額巨大超出心理底線,立馬全找借口推拒了去,私下里還大罵王家貪婪無度。
外界傳王家一看被罵,氣的頭頂冒煙,干脆也不做爛好人了,修山路之事就此擱置。但錢富住在岳家,知道實際情況并非如此。修山路之事擱置,皆因王家內訌,人人都想搶這個油水大的肥差,打的是頭破血流。最終錢富岳丈,也就是王家老爺子一看家都要散了,才叫停了修山路之事。
而錢富的妻弟王旦,也就是王家老爺子的妾生子,是最先主動從王家老爺子手中接下修山道任務的王家人。最開始王家人不認為晉縣以西能修山路,因此誰都不愿接任務,也不愿花心思吃那苦頭去進山中探路,只有王旦因為想好好表現,提升阿姐和阿娘在家中的地位,才接下這個任務。王家其他人對王旦的行為冷嘲熱諷、幸災樂禍,誰料王旦此人走了狗屎運,帶著工匠們攀巖絕壁,在山中待了大半年時間,最終還真叫他們找到了可行之道。王家家里瞬間鬧翻了天,人人都想搶下修山道的任務。王旦因著是妾生子且王老爺子妾多,他阿娘年老色衰并不得喜愛,直接就被踢出了這個任務,甚至阿娘也因他表現的太好,得了幾句王老爺子的贊賞而命喪陰私手段。
家里打的太厲害,都鬧出人命了,王老爺子怕事情越鬧越大、無法收場,就拿錢富一家施壓王旦,叫王旦不要鬧事報官,同時決定暫停修路計劃,才平息了其他家族成員的家庭戰爭。
而經此一事,王旦對王家恨之入骨,才在徐壽等人找上他的時候,沒半絲猶豫的,就同意了合作,一起扳倒王家。
現如今王家等地主豪紳家族已成過眼云煙,夏樞既然已知王旦手中有探查的合適線路,自然要把修山路之事繼續下去。
畢竟北邊幾個縣針對他們針對的太明顯了,誰都沒法保證異族來臨時,這些縣不使壞。夏樞希望若真到了危機時刻,他們準備的糧草能以最快速度運出六原郡,支援北地。
褚源說國庫一年只能收兩三百萬石糧食,發了官員們的俸祿,再被人貪一些,就剩下不了什么。朝廷完全不能指望,夏樞只能在能力范圍內盡力而為。
徐壽雖然不知道他心中所焦之事,但聽了許多,倒是沒再糾結路沒法修,只是他還是不免叫苦:“修山路耗資巨大,輕則十幾萬兩,多則幾十萬兩,這既要購糧,又要修山路,銀錢上……”
徐壽欲言又止,壓力山大。
夏樞卻擺了擺手:“要不了那么多,三萬兩足以。”
徐壽眉頭猛地緊皺,懷疑道:“王妃要招百姓們服徭役?”
原本招人服徭役也沒什么,李朝除了安縣,也沒哪個地方的百姓不用服徭役。但徐壽能帶人那么快拿下晉縣,這和他宣稱王妃會給百姓們免徭役有莫大的關系。若是出爾反爾,徐壽怕晉縣會產生動蕩,引發一系列麻煩。他們這個時候還是求穩的好。
“哪里用得到去摳刮百姓身上那點兒油水。”夏樞知道他在想什么,搖了搖頭,說道:“歷來大工程的款項都是剛出國庫就被層層盤剝,到最后落到工程上的銀錢不足十一,當地官府為掩蓋貪污罪行,就使勁勞作百姓,大量招募免費役工,拖長工時,使得農田無人耕種,田地荒蕪,百姓們不得不賣兒鬻女,以求得口糧。但實際上,若沒有上面層層搜刮油水,修個山道的最大支出也就是材料費和百姓們的工錢。材料上石頭可以從山上采,黏土、石灰和細砂可以找名單上的人,鋪子返給他們,開山道又極利他們生意,他們自己會識趣的。”
徐壽:“……”這安排的倒真好!這么一算,差不多也就只付百姓們工錢就可以了。
只是想到工錢也要上萬兩,他猶豫了一下:“那這銀錢……”
夏樞也沒讓他為難,說道:“本宮知道采購糧食的銀錢交由你們設法賺取已是壓力巨大,此次修建山道的費用就由本宮來解決。你與其他人若是有空,可尋王旦等人一談,接下來農忙前的一個月好好準備,農忙之后就開始忙吧。”
徐壽想著安王夫婦家底單薄,又買藥又采糧,為了定南郡恐怕把家底都掏空了,又有些不好意思,說道:“我等會盡快賺取銀錢,若王妃那里銀錢不足,到時候就由我等這里補上。”
夏樞除了給褚源、景璟、紅棉、銀星、顧達幾人總計二十多萬兩銀子以外,手里還剩大約四十萬兩銀子,皆是從湯余家里以及土匪窩里抄出來的,原本元州占有一定分成,元州走之前又把所有財物留給他,所以他手里銀錢是足足的。
這些銀錢里起碼有三十五萬兩夏樞另有安排,不能動,所以他沒有拒絕徐壽,說道:“那到時候就煩你們辛苦了。”
三月份的白天越來越長,徐壽聊完事情離開,太陽還穩穩地掛在西天之上。
夏樞在書房里又待了一會兒,對著一摞賬本寫寫算算,待得銀月敲門說晚飯已備好,天才暗了下來。
夏樞扭了扭僵硬的脖頸,一臉難受:“好累!”
他可最不愛看賬、算賬了,但現在那些學子們他還不能像信任紅棉、紅杏、銀星、銀月那般信任,好多賬上的事,只能親力親為。
銀月掌上燈,便過來給他按摩肩頸,同時也把手里的一只首飾匣子放到他身前的桌子上:“周記銀鋪的掌柜剛剛過來了。”
“哦,這么快?”夏樞瞬間來了精神,一下午的疲憊都全然消散,忙一把拿起,迫不及待地打開。
只見雕漆盒子里是一對雕工精致的長命鎖,一把金質,一把銀質,鋪在金黃的絲綢之上,童趣中又帶著些富貴。
若是紅棉和夏娘在這里,必會覺得這鈴鐺打成五毒形狀的長命鎖眼熟。
實際上,這兩把長命鎖也確實是夏樞叫銀鋪對著他那把貓兒看了都流口水的長命鎖打制的。
銀月仔細想了想,也沒想到哪家新生了孩子,便問道:“王妃打這兩把長命鎖是給小世子準備的嗎?”
夏樞盯著長命鎖,腦海中是小崽子揮舞著肉嘟嘟的胳膊,脖頸掛上長命鎖的模樣,不由得眉開眼笑,嘿嘿個不停,等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銀月說的小世子是誰。
“不是。”他笑著收起匣子,珍惜地摸了摸,眉眼間都是不自知的羨慕和高興:“先前禁軍們帶信過來,阿爹說我阿姐年前生了個崽子。”
第206章 【VIP】 …………
夏樞手里雖然掌著幾十萬兩銀子, 但他們的財政實際上處于急缺錢狀態,加上晉縣、安縣地處偏僻,沒什么稀罕玩意兒, 褚源府庫里的那些稀罕玩意兒在京城時又都被他給賣了換成銀錢, 因此他也就沒想著要怎么尋些稀罕物做賀禮。
他的長命鎖貓兒很喜歡,他自己也很喜歡,想來小崽子也會喜歡, 再者,阿娘說這長命鎖的鈴鐺打成五毒形狀, 能為孩子辟邪, 他就讓人參照著打一對金銀的,銀的平常時候帶,金的可以在隆重的場合里帶, 可以說非常合適了。
當然, 夏樞在為阿姐高興的同時, 心里又不免有些疑惑。
按理說,就算二皇子和褚源不和, 也是堂兄弟關系,他和阿姐更是一個阿爹,怎么著, 阿姐成婚、生子這么大的事,二皇子府都該給他們下帖,通知他們消息, 他們準備賀禮去恭賀。但奇怪的是, 二皇子府非但沒半點兒消息過來,連阿爹都在信中略去了好多細節。阿姐什么時候成的婚,什么時候生的子, 這些信息統統都沒有,讓夏樞給崽子準備禮物的時候,都因不知該賀百日還是周歲而無從下手。
夏樞不知道是不是阿姐還在生氣他不讓她嫁給二皇子,但現在阿姐既然孩子都生了,且阿爹也沒說阿姐那里過得不好,想來阿姐是得償所愿了。夏樞也不再瞎擔心,想著不知道消息也就罷了,既然知道阿姐生了孩子,他就用心準備一份給阿姐及孩子的禮物送過去,就當祝賀小侄子新生之喜了。
畢竟阿姐有了孩子后,在皇子府的后院里會比先前更好過,而且小侄子也是他們夏家下一代目前唯一的小寶寶呢。
夏樞喜歡崽子,想一想,就覺得心里軟軟的,也為阿姐高興。
夏樞摸著長命鎖,又暗自高興了一會兒,才合上蓋子,叫銀月把匣子收起來。
“王妃,還有一個事。”銀月收好匣子后,見王妃臉上還掛著笑容,想到周掌柜苦苦相托之事,咬了咬牙,只好不情愿說道:“周掌柜的小舅子的同鄉們托他打聽修路招工之事。”
夏樞挑了挑眉:“怎地?”
“還能咋地。”銀月不屑地撇了撇嘴:“說是先前有事情沒趕上第一次招工,現在閑下來了,想問問王妃還招不招人修路。”
正月的時候,王妃命紅杏在安縣、晉縣發布招工訊息,打算在農忙前把晉縣通往各村以及安縣的主道給修好,安縣百姓們響應者眾,各家青壯幾乎全巢出動,而晉縣竟無一人應聘。原本無人應聘也無所謂,但前些時候晉縣百姓們竟然在晉縣設路障,阻止安縣百姓進入晉縣,毀壞安縣百姓修的路,以致先前的路都白修了,工期延長,叫安縣百姓以及王府一眾人都好一陣窩火。紅杏私下里跟他們氣道以后再也不從晉縣招人了,銀月雖然和紅杏不太和睦,但也同仇敵愾,覺得晉縣百姓野蠻愚昧、不知好歹,心里恨的厲害。
若非周掌柜提前完成王妃所托長命鎖之事,且兩把長命鎖打的也甚得王妃喜歡,銀月才不理他的相求,多這一嘴話。
夏樞倒是不甚在意,他琢磨了一下時間,說道:“時間上不合適,還有半個月就要準備夏收,他們這是打算農忙過后找活兒干?”
銀月一聽這話,哪里不明白,頓時有些不高興:“王妃,他們晉縣這些人沒一個好的,先前招工沒一個人來,好不容易咱們的人把路修了,他們中的一些人又把路給毀了,要不是他們,晉縣的路夏收之前就可以修好,哪里會到現在才修了三分之一……”
“行了,行了!”夏樞哭笑不得地打斷她的話,一邊帶著她朝飯廳走,一邊道:“先前的事情哪里由得他們。他們是地主豪紳家的佃農,若想有口飯吃,事事都得聽地主豪紳的,讓他們往東他們就不能往西,否則家里人就沒法活了。”
銀月卻并不覺得他們都是被逼無奈,氣道:“那毀路可是他們使的力吧?明明可以力氣小些糊弄過去,他們卻把路都給砸的稀爛,完全不能復原,只能從頭再來!”
“王妃!”銀月越想越生氣:“不該就這么輕輕放過他們。”
她道:“王爺說為上者要做到賞罰分明,才能使下面人敬畏信服。王妃太好心,奴婢擔心他們會仗著王妃好心,放縱行為,以后繼續為非作歹呢。”
而且還一個更讓銀月生氣的事情她沒說。王妃好心,懂得感恩的人自然會對王妃萬分感激,但王妃出身底層,就是小縣城里的鄉紳地主家庭都能嘲笑王妃出身。先前地主豪紳們覺得王妃出身差,不能自己在晉縣立足,只能依靠他們,因此對王妃就極盡羞辱欺負,覺得王妃就算知道自己被欺負,也得忍了。當然,最終他們看走了眼。
實際上,地主豪紳們這般想,他們之下的佃戶們又何嘗沒有如此心思呢?自王妃受封晉縣,王妃的出身就傳遍了晉縣每個角落。王家的佃戶們能毫不留情地砸毀王妃命安縣百姓們所修的道路,不過是抱著王妃這個出身低下的雙兒就算空有身份,也無力追討他們責任的想法,發泄心中被上位者欺壓的怨氣罷了。
銀月討厭這些欺負王妃的壞人。
夏樞沒想到銀月嘴里會說出這樣一通話,不由得有些驚奇:“王爺和你們說的?”
褚源日常忙碌的緊,他不是個會和小丫頭們閑聊,更別提聊什么為上之法的……
果不其然,銀月有些臉紅地道:“是紅雪……她和顧舉人一起回來,大家就私下抓……就找了她詢問以前的情況,她說這是王爺教導顧舉人的。”
夏樞嘴角不禁抽了一下,一聽這話,不用細想就知道,這些丫頭私下里肯定找紅雪出了氣,同時,紅雪估摸著也不好意思,就略過不能說之事,剩下的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以求得大家寬容。
不過褚源的話叫這些小丫頭們聽了進去,倒是叫夏樞覺得意外又驚奇。
其實想一想銀月、銀星姐妹倆的性格,倒也不覺得稀奇了。兩個丫頭年歲不大,但朝氣蓬勃、一心往上爬,是個會抓住學習機會的。
他想了想,倒也沒反對銀月的提議。
對底層窮困受壓迫的百姓,夏樞確實很寬容,主要是他自己就出身底層,知道被地主、鄉紳欺負的滋味,也知道很多事情不是不愿做就可以不做的,所以他先前根本沒打算計較王家佃戶們毀路之事。但銀月說的也沒錯,過度的寬容并不見得是好事,晉縣的百姓們還是需要教化一番,明確告訴他們什么該做什么不該做,畢竟顧達和紅雪的前車之鑒才剛剛過去。
摸著下巴沉思了片刻,夏樞一揮手,一錘定音:“那這件事就交于你來處理吧。”
銀月張大了的嘴巴幾乎可以塞進去一個雞蛋:“奴婢來處理?”
夏樞想著紅棉、紅杏以及銀星都被他安排了跳出王府舒適圈的任務,先前是他缺人且事多,就把銀月帶在身邊打下手,現在既然有機會,銀月又有心思,也該放出去歷練一番了。
他提醒道:“雖然有些人確實心存惡念,但大部分的百姓都只在乎能活下去,只要讓他們活下去,他們就會心存感激,老實本分地說話做事,所以一定要讓他們中的大部分人感覺到為上者的仁慈。而需要受懲罰的,則要告訴他們為何受罰以及量刑尺度,讓他們心服口服之下,以后不敢再犯。”
銀月簡直不敢相信王妃竟然把此事交給自己,但她也不是個孬的,等回過神來,立馬高興道:“奴婢保證完成好任務。”
夏樞點了點頭:“明日找個小丫頭過來跟著我,你就留在衙門里想想怎么做,若是有問題,可以去尋徐壽他們探討和幫忙,要盡快想個合理的處置之法,叫未作惡的百姓安心,叫作過惡的百姓在農忙前就接受及結束懲罰,不要耽擱農忙。待得農忙過后,就一筆勾銷前事,晉縣百姓之后就和安縣百姓一樣,享受同樣的待遇和政策。”
“另外還有一事,明日要提醒徐壽,夏種開始前要把晉縣的田重新丈量和劃撥了。至于簽訂租田契約……”夏樞道:“叫各村以村為單位,村長過來和我簽。空白契約叫徐壽安排人事先都準備好。”
銀月下午的時候幫王妃守著書房門,是有聽到王妃對徐舉人的安排的,知道徐舉人要操持修山道之事,還要賺取糧草采購的銀錢,如今一聽王妃刷刷兩下,又是兩個任務下去,不禁頭皮子一麻:“徐舉人他能完成這些任務嗎?”
夏樞想到徐壽用“愿意上繳田產的百姓就給免徭役、免賦稅,不愿上繳田產的,就按照晉縣先前的規定來收賦稅以及征調徭役”的法子讓晉縣的富戶們都自愿交出田產充作官田,他點了點頭:“此人才能不俗,可以多加歷練。”
其實學子們這會兒也在討論任務能否完成這個問題。
“除去一年三十六萬石田租,以及二十五萬兩銀子能買五十萬石糧食,剩下還要賺五六十萬兩銀子才能完成任務,五萬兩銀子的本金翻十倍,這得猴年馬月了吧?”
“修山路需得熟練工帶著干,熟練工上哪里找?會不會像先前買不來藥材那般,外縣人根本沒人會應招?而且名單上的人會好好配合嗎?三萬兩銀子就想拿下那么大的工程,真是聞所未聞。”
……
徐壽也是一個腦袋兩個大,所以他才找了熟悉信任的二三十個學子們過來商討這些事,并試圖把他們都留下。
他道:“現階段是定南郡最艱難的時候,也是王爺和王妃最艱難的時候,無論任務有多難,都必須完成,否則王爺和王妃情何以堪,而定南郡的百姓們又該怎么辦?”
他這話一出,其他人頓時有些神色訕訕。
說到底,人家王爺王妃所作所為皆是為定南郡考慮,包括徐壽這個不算定南郡人的同伴,也都為定南郡操碎了心,他們哪有臉去指責任務太難。
只是……
有人忍不住擔心道:“我等離家太久,實在擔心家人……”
“是啊!”其他人跟著道,都是一臉傷感之色:“不知道家人現在怎么樣了。”
其實有些人心里已經隱隱有了預感。他們到達安縣之后,雖然缺乏藥材,但衣食充足,就這樣,患了傷寒重癥的人都沒在條件好了些之后堅持下去,死了近一半。而他們留在定南郡的家人,在衣食不足、疫情肆虐的情況下,能堅持多久?再加上像他們這些逃離定南郡外出求助的人,家人在官府那里又怎么會有好下場?顧達的爹娘阿弟就是先例,但他們都不敢深想,只是不斷暗示自己,一定會沒事,家里人一定在定南郡等著他們。
熱血冷卻下來后,所有人想的都是盡快回家,不想再停留片刻。
徐壽見所有人都眼眶通紅地輕別臉龐,心里一嘆,到底不忍再勸人留下。
想了想,他道:“你等回去之后,若是得閑,還請多宣揚王爺王妃美名,幫助王爺安撫人心,早日安定定南郡。”
其他人一聽這話,知道他估計是不會再從這一波人中選擇留下來的人,都有些不好意思,忙道:“我等義不容辭。”
……
第二日一大早,夏樞看著徐壽身后的二十個學子,再看看徐壽通紅的眼睛、青黑的眼周,點了點頭,沖大家說了些勉勵的話,就讓他們去忙了。
晚上的時候,他也沒在晉縣的酒樓里訂席,而是叫縣衙的廚娘做了十來桌菜,給要走的七十多名學子們送行。
之后便是無窮無盡的忙碌,每日都是看不完的賬本,處理不完的兩縣調度,極度缺人狀態下,夏樞是除了早晨天沒亮起來練刀的時候,別的時間沒一點兒空閑,每日晚上也是倒頭就睡,夢里不是褚源那邊的百姓們沒有藥材,哀嚎漫天,就是北地一片狼煙烽火,百姓們拖兒帶女地逃亡,路上鮮血淋漓,不知是兵士們的血還是百姓們的血,觸目驚心。
就這么個狀態,不過短短一個月時間,夏樞整個人就快速消瘦下去。
而其他人情況也沒比他好多少,都是精神緊繃,每日超負荷運轉。直到四月下旬,紅棉那里來信,說是第一批藥材,共計五十車已于三月二十那日運往定南郡,預估四月初就能到達定南郡邊界,并說之后每過一個月都會運送一批藥材過去,至此所有人才稍稍松了一口氣。
而與紅棉信件同來的,還有一大包制作隨心解藥的藥材。
第207章 【VIP】 …………
夏樞從侯村長家出來的時候, 已是傍晚申時。
今日六月初六天貺節,也是紅杏與侯魁成婚的日子。
紅杏嫁人,夏樞為表重視, 給王府里所有人都放上一天假, 讓他們去侯村長家幫忙,而且他還封上一筆豐厚的壓箱銀,讓紅杏從王府出嫁, 同時親自出面,擔任婚禮的主婚人, 以及因著紅杏沒有家里人在此, 夏樞就以紅杏娘家人的身份對侯魁一番敲打,叫他以后好好對待紅杏。侯魁被他說的面紅耳赤,連聲答應, 紅杏則感動的抱著他嚎啕大哭, 不舍得離開, 只叫從十里八鄉過來看熱鬧、蹭喜氣的百姓們笑的不成。
侯村長沒想到自家小子成個婚王妃竟如此給面子,親自到場且主婚, 一整天都紅光滿面、樂得合不攏嘴,連番向夏樞保證,一定會把紅杏視同女兒, 絕不叫她在侯家委屈了。
對于紅杏的婚事,夏樞非常滿意。一是侯村長夫婦倆都是脾性和善的,他們只有侯魁一個孩子, 家庭關系很簡單, 紅杏在這樣的家里不會受窩囊氣,二是侯魁是個有能力且能服人的,如果不出意外, 侯村長之后接替成為村長的會是他。雖然小鄉村的村長也賺不了什么大錢,但在村子里,村長就是最大的,再加上紅杏是王府的宮官,月月拿俸祿,只要王府不倒,紅杏在候莊甚至安縣都是個受人尊敬的存在。
紅杏從小被親生爹娘虐待,追隨夏樞時,說自己的心愿就是能在一個太平安寧的地方,有一塊田,嫁一個好男人,生幾個孩子,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平安喜樂地過一生。如今紅杏嫁給侯魁,只要兩人勤勞用心些,日子就會是紅杏期盼的那樣。紅杏得償所愿,夏樞真的很為她高興。
因為太高興,夏樞就忍不住喝了新人敬的半杯酒,因此出了侯村長家的院子,走路還有些歪歪斜斜。
“王妃。”身后傳來熟悉的聲音。
夏樞頓了一下,由銀月扶著轉過身,看向李垚父子倆。
李留是侯魁的好朋友,今日侯魁大喜的日子,李垚便扶著李留過來祝賀了。
夏樞頭腦還沒迷糊,掃了一眼李留空洞的眼神,眉頭微蹙:“他這是看不見了嗎?”
“唉!”李垚重重地嘆了口氣,一臉愁苦:“自你阿娘給的藥服完,驢子就三天兩頭犯病,渾身疼的直打哆嗦,視力也越來越差,現在眼前白茫茫一片,若再不服藥,怕是什么都看不到了。”
說著,他便開始一臉的欲言又止:“王妃,不知你阿娘臨走之前,可有給王爺留解藥?”
他似乎有些擔心夏樞多想,又忙補充道:“或者是其他人制的解藥也成。老頭子不是想打解藥的主意,就是想為驢子求一顆。他從去年的這個時候開始,病情越來越嚴重,身體斷續的疼痛也一直沒停過,老頭子真的很心疼。再過一個多月就是他的生日,老頭子請求王妃能好心賜予一顆解藥,讓他視力恢復些,能在生日的時候,最后看一次這世界的花草樹木、親朋好友……”
夏樞其實很想給他一顆解藥,但實際情況卻是他無能為力:“阿娘說藥都給李留用光了,王爺這里也沒有旁的解藥。”
宋大夫拿到藥引子和藥材之后,還沒制出解藥來。夏樞手里倒是有宋大夫先前試著給褚源制的解藥,但這解藥毒性大,阿娘也不讓褚源亂吃藥,褚源就連最開始在侯府中吃的明目的補藥藥丸子都停了。那毒性大的解藥,夏樞為了李留好,自然也不能隨意給出去。
其實夏樞還有些疑惑:“他的病情相對于王爺要輕的多,為何會三天兩頭發病?”
褚源若不是過度勞累或者是情緒劇烈變化,一般是不會發病的。但李留……夏樞打量他的身形,和褚源差不多,都是精瘦修長的類型,不存在說身子骨瘦弱的情況。
然而李垚卻并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只是眼神有些懷疑,再次確認似的詢問:“王妃那里確實沒有解藥嗎?”
夏樞還沒說話,銀月就不耐煩道:“王妃豈會騙你等草民?再者,就算有解藥憑什么就要給你家?”
“銀月,不得無禮!”夏樞高聲喝止她,然后看向李垚,搖了搖頭:“確實沒有。”
等李垚父子走后,銀月撇了撇嘴:“張口就要解藥,他以為解藥好制啊。而且憑什么要給他,二十多年前他對宣和太子做的事情,大家都記得清楚呢。”
然后又小聲咕噥:“驢子驢子,哪有給孩子起這個名的,難聽死了。”
夏樞:“……”
不好說自己小時候還被阿爹起名狗蛋兒,也沒比驢子好到哪里去,他只道:“世道不好,有些地方的百姓怕生了孩子養不活,就起了賤名叫著,等孩子平安長大了,才叫回本名。他這個可能是怕李留半路夭折,所以才一直叫著賤名。說到底也是一腔拳拳愛子之心。”
想了想,他又道:“他倒底是先皇四子,雖貶為庶民,但心性上絕不會如平民百姓那般,你平日里莫要說些不敬之語,以免招惹麻煩。”
雖然李垚說宣和太子之死與他無關,都是永康帝的鍋,但夏樞和褚源也并沒有完全信了他的話。在真相揭開之前,現在這般戒備又遠離的相處方式就很好,別的還是莫要節外生枝了。
天貺節之后,農忙差不多暫時結束,銀月開始帶著禁軍們晉縣、安縣兩邊收租。紅杏和侯魁夫妻倆休息了兩日后,就開始準備修路。
只是這次紅杏依舊是掌管著晉縣的修路事宜,而侯魁則與她分開另起一隊,掌管著晉縣以西的山道修建事宜。
五月初,由徐壽牽頭、王旦尋找的老工匠們沖破各縣阻撓,帶著家人在晉縣安家落戶。五月下旬,農忙結束,老工匠們便進入深山,再次核查路線。六月十五,路線核查完畢,各段分工,侯魁帶著從晉縣、安縣招募的百姓,運送各種修路材料以及工具進入深山,在山中一呆就是一兩個月,直至七月底、八月初秋收開始才從山中出來。
而八月十五這日,夏樞收到了褚源自離開后的第二封信,同時也收到了京城顧達等人的回音。
第208章 【VIP】 …………
八月十六, 夏樞把手下人都召集在書房,當眾宣布了眾人期盼已久的消息。
“王爺也太厲害了吧?”夏樞話音剛落,銀月就不由得驚嘆出聲:“才不到半年時間哎, 定南郡的疫情就穩住了, 百姓們也安定下來了?”
其他人也是不敢相信,徐壽等人還懷疑自己是不是幻聽了,待得瞧見屋中所有人的神色, 才知王妃所說皆是事實,當即感動的喜極而泣, 對視一眼后, 便起身沖著大開的房門跪下,高聲拜謝:“謝謝王爺,老天佑我定南!”
拜謝過后, 二十個學子便抱頭, 哽咽慟哭, 屋中其他人也不由得跟著紅了眼眶。
等學子們整理好情緒重新歸位后,所有人都是心里一輕, 滿面笑容。
而這會兒功夫大家才回過神來,不禁好奇:“王妃,王爺是如何解決定南郡之事的?”這也太迅速了吧?
盡管知道事情是真的, 但大家猶是覺得恍惚,不敢相信。
“這就是我今日叫大家過來的第二個原因。”夏樞掃了一圈眾人,神色嚴肅起來。
眾人這才發覺自進屋以來, 王妃似乎都沒笑過。氣氛似乎有些不對, 對視了一眼后,是王衍開的口:“王妃,可是王爺那里有意外發生?”
他是禁軍校尉, 理應保護安王夫婦安全,所以眾人之中是他先開的口。
“王爺信中只說定南郡已穩,未細說情況。但是……”夏樞心中擔憂無比,卻只能壓抑著情緒,一邊細細打量眾人神色,一邊沉聲穩重道:“顧舉人來信,說定南郡一些官員以及地主豪紳進京誣告王爺暴虐、濫殺、強占他們的田產財物。整個京城嘩然,朝堂上亂作一團,日日對是否要把王爺招進京城問罪爭論不休。”
眾人瞠目結舌,萬沒想到伴隨著定南郡穩定下來,后面竟有如此一個發展。
其實剛剛只顧著高興沒有細想,現在略一思考就發現了異常之處。定南郡下轄四十多個縣,正常把每個縣都走一遍,也得大半年時間。而定南郡不是單一一個瘟疫肆虐問題,它還有大災之下百姓們流離失所,沒有糧食、沒有住處、活不下去的問題。旁人不知道情況,但徐壽他們這些從定南郡過來的讀書人卻清楚地知道定南郡的情況有多嚴重。在他們逃離定南郡時,定南郡就已經亂了,東南方向水災、疫情最嚴重的十來個縣,已經爆發了大大小小十幾起起義。這還是去年他們離開定南郡時的情況,經過一個寒冬,定南郡能亂成什么情況,他們根本不敢深想。而就是這么個情況,王爺竟然只用了不到半年時間就平息了民憤,穩住了民心,結束一切亂象……想也知道,他肯定是用了非常之法。
徐壽等人先前無比希望王爺能采用安縣、晉縣的模式,盡快穩住民心,懲治惡人,以最快的速度解除定南郡困境,使定南郡恢復生產和秩序。但他們也知道定南郡的情況和安縣、晉縣不同。定南郡牽涉朝堂,若是王爺那樣做,定南郡和百姓們是能得益,但朝堂上的利益受損者必不會放過王爺,甚至整個士人團體都要視王爺為仇敵。
他們知道王爺的難處,所以一切也只是想一想,以為定南郡之事要一步步穩定各方,拖上很久才能解決。沒想到王爺竟不畏強權致斯,果斷選擇了讓他在朝堂上眾矢之的的那條路,卻也讓定南郡以最快速度被拯救。
徐壽等人眼眶通紅,情緒激動的難以自控:“王爺他……”
夏樞輕嘆一口氣,沒有回應,而是看向王衍:“王校尉,禁軍的盔甲需要制起來了。”
此話一出,原本感動非常的徐壽等人卻是神色瞬間變得無比僵硬,既震驚又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聽到的話,眼神驚疑不定地看著夏樞,拳頭緊握,渾身戒備。
王衍也是心臟都快跳出來了,他下意識瞥了一眼敞開的書房大門,明明已經入秋,天也涼了下來,可他卻是一瞬間滿頭冷汗,整個人跟水里撈出來似的。
現場頓時很安靜,包括紅杏和銀月都屏住了呼吸,不敢出聲。
“你們在亂想什么。”夏樞掃了一圈人,目光移向王衍,皺著眉頭道:“禁軍都快兩年沒換過武器裝備了。你們留在家里的,裝備消耗自是幾近于無,但那些外出運糧、運藥材的,跟著王爺在定南郡辦事的,辛辛苦苦在外大半年,你要他們回來也成天穿著破破爛爛的盔甲操練嗎?外人不知道也罷了,若是知道,豈不罵本宮占著晉縣,卻壓縮你們的軍費開支?”
“還有元州……”夏樞說到元州,就是一副咬牙切齒模樣:“他日常和王爺最不對付了,若是王爺真的被招進京,叫他看見禁軍們都穿的不像模樣,豈不會在朝堂上參王爺一本,把本宮占用你們軍費的罪名扣到王爺頭上?”
“王妃沒有、沒有的事……”王衍頓時臉上大汗,趕緊道:“多謝王妃心系我等,屬下這就去安排。”
夏樞點了點頭:“你先預估一下銀錢數目,確定之后,尋本宮處拿錢。”
王校尉歷來穩重之人,但走的時候卻有些落荒而逃,徐壽等人相比于他,也沒好到哪里去。
等人都走了之后,銀月看著門外擔憂道:“他們真的不會亂想嗎?”
若王爺無事,王妃提出給禁軍們更換裝備自然無礙,因為禁軍的軍費、軍餉、糧草都是王妃的封地來出,王妃若是不提,禁軍們說不得私下還會有什么想法,但現在上面對王爺的態度不明,王妃提出制作盔甲……就難免讓人多想。
夏樞卻抬眼看著書房門外的天空,沒有說話。
晚上夏樞半躺在床上看書看到半夜,即將入睡時,下人來報:“徐舉人求見。”
銀月正在幫夏樞把被子上的書收起來,聞言眉頭一皺:“這大晚上的……”
“行了。”夏樞掀開被子,穿上衣裳:“他今日不來,過幾日也會來,去書房里罷。”
八月十六的晚上,月輝如光箭,亮的驚人,刺的人心底發寒。
徐壽半坐在書房的靠背椅上,目光望著搖曳的燈光,心卻猶如一泉寒潭。沉默良久,他看著燈光,冷冷地開了口:“王妃叫我等采購糧食,不是為了定南郡罷。”
“不是。”夏樞坦然承認了。
徐壽一下子臉色變得極為難看,握緊拳頭:“是王爺?”
夏樞懂他的意思,卻搖了搖頭:“是我的意思。”
徐壽一愣,難以置信地把目光移向他:“你的意思?”
“制盔甲也是我的意思。”夏樞繼續為他解惑:“王爺臨走之前除了交代拿下晉縣以及修路外,沒交代其他事。采購大宗糧食、制盔甲均是我的意思。”
徐壽一向行止優雅、姿態從容,但此時他卻眉頭緊的幾乎能夾死蒼蠅,憤怒道:“你在瞎折騰什么,你知不知道這有……之嫌,會連累死王爺啊!”
“造反”兩個字太過可怕,叫他本能地略了過去,但話說出來,他還是驚出一身冷汗。
銀月雖然被王妃的“大膽妄為”驚的幾乎忘了說話,但徐壽一大小聲,她就立馬回神,怒斥道:“放肆,不得對王妃無禮!”
她才十六七歲,不止長相稚氣,聲音也脆生生的,沒甚氣勢,但徐壽卻是一噎,氣的臉紅通通的,卻別開臉,沒再說什么。
夏樞掃了他一眼,若是以前,他自會打趣一番,但自褚源離開,他就總是噩夢連連,心里日常火燒火燎的,急迫不已,因此也沒甚心情,直接道:“王爺的為人,你等心里清楚,本宮就不再贅聊。本宮與王爺曾互許同生共死,因此你大可不必擔心本宮會做出不利王爺的事。”
“可是大量準備武器裝備和糧草,你說你沒別的心思?”徐壽不相信一個雙兒能有什么野心,也不認為他真的有心害王爺,但他就怕夏樞這個沒什么眼界和做事分寸的雙兒為王爺不平,做出什么不可挽回之事。他道:“京城那邊你不用為王爺擔心,若王爺真的被招至京城治罪,我等必會想法營救。王爺是為定南郡,整個定南郡都不會眼睜睜看著王爺蒙難。”
“不是為王爺。”夏樞卻搖了搖頭,捏了捏緊皺的眉心:“是為異族。”
徐壽驚愕的看著他:“異族?”
銀月也懵了:“王妃是為對付異族才……可是……”
她想說異族攻南之事太過遙遠,而且異族距離這里路程也遠,快馬加鞭就得跑兩三個月,還想說異族關王妃什么事,就算真攻過來了,還有北方那么多郡擋著,還有朝廷……但看著王妃憔悴又憂心忡忡的模樣,她卻說不出這樣的話。
徐壽拳頭握緊了又松開,松開了又握緊,嘴唇動了動:“有朝廷在……”
只是話說了半句,他卻再說不出口。
定南郡之事,還讓他們這些讀書人看不清朝廷嗎?
“定南郡都穩住了,異族雖然狼子野心,但這個時候他們必不會……”徐壽試圖找借口來反對夏樞大肆采購糧食和制武器,但話說一半就感覺很蒼白。
最終,他只能閉上嘴,眉頭緊鎖,心里天人交戰。
夏樞沒有讓他為難的意思,說道:“本宮也不希望那一日到來,因為李朝已經經不起大動蕩了。各郡每年天災人禍不斷,國庫中一年收入也才兩三百萬石糧食,發發俸祿,再給人貪污些去,哪里養得起兵將,筑得起護國的長城。到時候異族真若南下,也不過是李朝血流成河、生靈涂炭,本宮只希望那一日晚一些來。晚一些到來,本宮和王爺倒是可以借著恢復過來的定南郡和安縣、晉縣的力量支撐李朝多茍延殘喘些時候。當然,這一切打算都是在定南郡之事結束后,王爺安好的基礎之上。若王爺不安好,定南郡被朝廷收回,本宮也只能和王爺走一步算一步。最差不過拼盡全力之后,與百姓們同生共死,倒也沒什么遺憾的。”
“算了!”徐壽還是放棄了堅持,閉了閉眼,再睜開眼時,神情決絕又堅定:“禁軍們之外的武器之事就交給學生……之后一切都由學生來負責吧。”
中秋三天假期過后,侯魁帶著重新集合起來的部分百姓再次進入大山修建山路,而霜降過后,紅杏帶著忙完秋種的百姓,在晉縣道路修完之后,同樣進入了大山。夫妻兩個雖然都在忙碌,但脾性相合,日子又有奔頭,過得是十里八鄉都羨慕的和美。
銀月小丫頭雖然因徐壽待王妃態度不好而討厭他,但秋季田租收完、王妃身邊沒什么大事的時候,她依舊跟著徐壽到處辦事情,每日都在忙著觀察徐壽的處事,瘋狂學習,根本不曾注意兩人之間有什么已經悄悄地發生了變化。
永康十八年的秋天,六原郡的整個西南角都處在一片生機勃勃、熱火朝天的氛圍之中,除了個別人,每個人的生活都充滿了希望、和樂與安寧。
永康十八年的寒衣節,這種充滿希望與和樂的氛圍達到了頂峰。
因為離開了八個半月、外出賑災治役的王爺平安回來了。
第209章 【VIP】 …………
褚源回來的時候, 整個村莊都靜悄悄的,外頭的天也黑洞洞的,只有王府里燈火通明。
因著王妃今日要進山祭祀, 又要給治下的晉縣、安縣百姓、官員們授衣, 因此不過才丑時,王府里所有人都已起來,正在腳不沾地地忙碌。
“王、王妃!”夏樞已穿好衣服, 正在給頭發綁上發帶,銀月就滿臉喜色、氣喘吁吁地沖了進來:“王、王爺他、他……”
小丫頭激動的人都結巴了, 喘了好幾口氣, 話都沒個完整,夏樞被她搞的莫名其妙,不明所以:“王爺怎么……”
“小樞。”話音未落, 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就穿過屏風透進了來。
褚源繞過屏風出現在他面前。
夏樞眼睛一下子瞪大, 等回過神來, 他就跟瘋了似的,一把沖了過去, 撲抱住褚源:“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你回來啦!”
“褚源!褚源!褚源……”夏樞抱著褚源激動的狂嚎,把褚源的耳朵都震出了重聲,嗡嗡直響。但他卻沒有半絲不耐煩, 臉上緊繃冷硬的神情柔和下來,一手禁箍著懷里人的腰,一手松開手杖, 任它啪嗒一聲落地, 然后撫上懷中人的腦袋,將人牢牢地抱進懷里。
夫妻兩個抱了許久,久到夏樞激動的嚎叫聲慢慢變成了低喃聲, 褚源才胳膊稍微放松了些,身子后退一步,低頭“看”向懷中人。
而溫暖離開,涼風吹向臉頰,夏樞才清醒過來,知道丟人,趕緊轉頭去看銀月。
“人早走了。”褚源雖然看不見,但似是知道他在擔心什么,臉上不由得帶了些笑意。
夏樞臉一紅,咬著牙,氣鼓鼓地瞪著他,想說還不怪你。只是這一瞪,卻叫他看見褚源現在的形象,一下子把肚子里的話全堵了回去,眼眶一紅,人抱著褚源,摸著他的脖子,卻是再也忍不住發起抖來、哽咽出聲。
褚源眼窩深陷,顴骨凸起,身上的貴公子美人兒氣質全然不見,整個人顯得冷硬陰沉,甚至隱隱的還帶著一種讓人腿抖的血腥戾氣,叫夏樞看一眼就忍不住想后退,但這不是最關鍵的,最關鍵的是他的臉頰上和脖頸上竟有兩條三寸長的粉紅色傷疤,特別是脖頸上那條,雖然已經痊愈,但位置就在喉嚨口,讓人一看就知道當時的情況有多危險。
夏樞差一點兒就再也看不到他了!
“莫哭。”褚源一下子慌了,趕緊去摸他的臉,想要安慰他。只是摸著摸著,他的臉色就忍不住沉了下來:“你瘦了許多?銀……”
夏樞淚眼朦朧中看他一轉頭,似乎是要找銀月的麻煩,趕緊吸了一下鼻子,收起難過的情緒,一把抓住他的手,想往椅子上帶:“我沒事,我叫人給你準備水,你洗漱一番,換身衣服,馬上丑時三刻,要進山了!”
褚源緊皺著眉頭,手腕一轉卻是把他的手攥進了手里,非但沒有動的意思,反而手指一寸寸觸摸著他手心里比先前還厚的繭子,越觸摸臉色也越難看,直叫夏樞不敢再說話,心也提了起來。
他可是記得清楚,當初他受傷,跟著他的紅棉和紅杏就被以護主不力的名頭挨了板子,他怕褚源會叫王府里的宮官們去挨板子。
只是褚源握著他的手觸摸了良久,等松開時,卻眉眼俱是黯淡,深嘆一口氣,將他重新抱進了懷里。
這次抱的比先前那次還緊,夏樞被他勒的骨頭都有些疼。
夏樞被抱了一會兒便有些放松下來,忍不住想說話,眼睛左轉轉右轉轉,小心翼翼地戳了戳他的胳膊:“你不生氣了吧?”
頓了一下,又忍不住嘟噥:“我還沒生你的氣呢,我差點兒就看不到你啦!”
說著話,鼻子就又忍不住酸了起來,他吸了吸鼻子,腦袋蹭了蹭褚源的胸膛,抿唇將眼角的濕意蹭掉。
往常褚源肯定會把這小壞蛋的臉推開,省得衣裳上盡是他的眼淚鼻涕,但今日他卻任胸膛的衣裳殷濕,待得小壞蛋的情緒穩定下來,才松開手來。
“王爺,熱水準備好了。”紅棉熟悉的聲音在外面響起,但人卻沒進來,很顯然是某人事先交代過了。
夏樞一愣,才反應過來景璟、褚洵等人的情況,趕緊問道:“其他人也都回來了嗎?”
褚源沒回復,而是沖外面道:“你們兩個進來吧,說幾句話就回去準備。”然后摸摸他的腦袋:“我去洗澡換衣服,你和他們聊。”
夏樞撿起手杖遞給他,剛想問是誰,景璟和褚洵便一前一后跨過屏風跑了進來。
“小……”景璟張口就喊,只是剛喊了一半,眉開眼笑、興致沖沖的表情就凝固在臉上。他跟老鼠見了貓似的,瞬間緊貼屏風,老實站直身子,和褚洵一樣緊繃著身子,低眉垂眼,恭恭敬敬道:“王爺!”
夏樞:“???”景璟也就算了,褚洵怎會叫的如此生疏?
而且這兩人先前也沒這么怵褚源吧?景璟先前可是日常都想懟一懟褚源,褚洵更是耍賴抱大腿都用過……
他下意識回頭看褚源,但褚源卻只是平淡地點了點頭,若有若無地“嗯”了一聲,便拍拍夏樞的腦袋:“去吧。”然后拄著手杖朝隔壁的小隔間摸索走去。
夏樞本來想幫他引路,但見他邁腳毫不遲疑,不過幾步路就摸索到了隔間的小門,顯然沒忘了屋里的布局,又見景璟和褚洵老實站著,一動不敢動,想了想,對褚源道:“有事叫我,我在外面。”
然后等褚源應了之后,便抬腳往外間走去,同時招手兩人:“咱們出去聊。”
“小樞哥哥!”一出門,景璟便一把抱住夏樞,高興地蹦了蹦。
夏樞見他完好無損地回來,精神還這么好,心里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又不由得高興,回抱住他之后,使勁拍了拍:“不錯,長高了!”而且不止長高了,嬰兒肥褪去,臉也更精致了。
景璟顯然對此很驕傲,放開他之后,拿手在頭頂和他額頭之間比了比,笑的瞇了眼:“快趕上小樞哥哥了呢。”
只是,高興著,景璟臉上便起了疑惑:“小樞哥哥,你怎么瘦成這樣了啊?”剛剛只顧著高興,現在離近了,目光又停在小樞哥哥臉上,景璟才發現他的臉比自己離開時瘦了一大圈。
“大嫂,是封地發生什么事了嗎?”褚洵連忙問道。
“無事。”夏樞搖了搖頭,他不好說自己是內心不安,噩夢連連,才導致狀態不好。他自己也搞不清楚為何會有一種異族馬上就會攻南的的危機感,這種危機感甚至讓他冒著天下大不韙自作主張購買大宗糧食武器。但實際上,褚源回來后,他的危機感就消失了,心里燒了大半年的火急火燎也一下子熄滅了。
夏樞不清楚是自己感情用事離不開褚源,還是咋地,明明他也不是粘人的雙兒,更不是膽小怕事多思憂慮的性子……就總覺得過去大半年那些感覺有些詭異。
不過這些他就不能和面前的兩個家伙說了。他可是威嚴穩重的大嫂!
于是他就就掃了一眼兩人,笑了笑,轉移話題道:“你們兩個才是發生什么事了吧,怎地見了大哥跟個老鼠見了貓似的,我可從來沒見過你們這般慫過啊。”
熟料他不過是一句玩笑,景璟和褚洵就同時神色一變,臉皮子隱隱有些發白。
夏樞嚇了一跳,目光瞬間狐疑起來:“不會真發生了什么事吧?”
第210章 【VIP】 ……
然而任夏樞怎么追問, 兩人都跟鋸了嘴的葫蘆一樣,啥都不說。
最后見他還緊追不放,兩人便打了個哈哈, 說要去洗漱一番, 然后就不顧他的攔截,拍拍屁股溜之大吉。
夏樞都給搞無語了,看著他們的背影, 氣的想錘人。
不過直到進山祭祀他都沒找到機會。
十月份山間的早晨濃霧彌漫,濕冷濕冷的。夏樞把事先準備好的冥衣、冥帽、冥靴一件件拿出來, 和褚源、景璟、褚洵四人一同把這些物事燒給褚家的姑姑和她的丈夫。
景璟和褚洵是第一次祭拜褚熙, 都跪下,認認真真地磕了頭、上了香。
褚源全程沒說話,對著爹娘的陵墓站了許久, 才轉身由夏樞扶著, 離開皇陵, 返回候莊。
回到候莊后,百姓們已經在王府門口排起了見不到頭的長隊, 而徐壽等人也都在王府門口等著了。
看到褚源出現,所有人都是一愣,但緊接著就是欣喜若狂, 紛紛高聲歡語:“王爺回來啦!”
“是剛回來的嘛?”有百姓們離著王府門口近,探著腦袋,熱情詢問。
“早上回來的。”夏樞扶著褚源下車, 看百姓們交頭接耳、笑灼顏開, 臉上也起了笑意,招呼銀月:“早上天冷,再起幾個大鍋, 煮上粥,讓大家排隊的時候喝口暖粥、熱乎熱乎身子。”
上一年寒衣節時,封地只有安縣,且安縣人口極少,百姓們家貧,恐不好過冬,王府授衣時就給封地內六十歲以上的老人們全都授了衣,且為防冬日天冷,衣物都是直接由王府安排人送到百姓家中的。
今年夏樞得封晉縣,晉、安兩縣人口加起來足有十來萬。晉縣大多百姓家里不像安縣當初那般窮的沒衣穿,夏樞為節省開支,就給規定了,除了王府校尉之職以上的屬下外,兩縣都選擇七十歲以上的老人給授衣。
不過就算如此,光招候莊百姓們幫忙準備棉衣,也花了半個月時間。
因著人實在太多,范圍也太廣,王府人手有限,夏樞就讓人提前發了通知,寒衣節在王府門口授衣,家中有七十歲老人的人家可安排人過來取衣。也得虧晉縣、安縣的路全都打通了,兩縣之間最遠牛車路程兩個時辰,最近牛車路程不到半個時辰,因此才寅時左右,大門口就排滿了人。
百姓們聽聞有熱粥喝,立馬歡呼起來:“謝謝王妃!”
今年所有人家秋季收成都不錯,再加上修路有工錢,每個人臉上都掛著輕松的笑容。百姓們你聊聊我家的收成,我聊聊你家的收成,再一起聊聊平安歸來的王爺以及厚實保暖的棉衣,連大冷天的排著隊,都不覺得冷了,只覺得心里熱乎乎的,滿是喜悅和希望,因此氣氛是相當的歡快。
夏樞見銀月帶著小丫頭們以及禁軍們忙的有條不紊,就朝百姓們點點頭,扶著褚源,帶著已經見過禮的徐壽等人進了王府。
早飯祭祀前已簡單地吃了些,夏樞見景璟、褚洵眼周一圈青黑,精神頭也有些蔫蔫的,進了院子之后,就道:“昨晚沒休息,又連續趕了一個多月路,你們都回屋休息吧,午飯的時候我叫人喚你們。”
景璟其實有許多話想和小樞哥哥說,不過想著既已回來了,有的是時間,因此也沒拒絕安排,行了個禮就去休息了。
褚洵倒是有些猶豫,看著褚源,眼神懇求:“大哥……”
“你陪你大嫂說一會兒話。”褚源滿足了他的心愿。
褚洵一改沒精神頭的模樣,立馬眉開眼笑,大聲道:“謝謝大哥!”
夏樞本想叫褚源休息的,但還未說話,褚源就拍了拍他的手,低聲道:“他代我陪你一會兒。”然后轉頭“看”向側后方的徐壽等人:“你們來書房一趟。”
徐壽等人一愣,夏樞也是一愣。不過徐壽等人很快就回過神來,立馬眼神熱切、神情激動道:“是,王爺!”
夏樞把褚源扶進書房后,想著紅棉也是一夜沒睡,就叫她回去休息,然后找了個小丫頭過來待在書房里,幫著端茶倒水。
他則關上書房門,披著披風、抱著手爐在書房正對面的亭子里坐下了。一邊打量著書房門,一邊尋思著褚源怎么對徐壽等人的存在絲毫不驚訝。
“大嫂,你身子好些了嗎?”褚洵抿了抿唇,在夏樞腿腳邊半蹲下,抬眼關心地看著他。
再過幾日褚洵就要過十八歲生辰,不過一年多沒細看,他已經長得高了夏樞一個多頭,身材也強壯了許多,有些魁梧的模樣了,僅蹲下來就是一大坨,頗具存在感。
夏樞想著兩年多以前,這貨的身板還和自己差不多,頂多是高了幾個指節,一副誰都能欺負他的弱雞模樣,哪成想他這么能長,現在光塊頭都看著有些不好惹。想到自己來到安縣之后就沒怎么長過個兒,心里有些眼熱,又不由得有些嫉妒,踢了他一腳:“好著呢,別蹲跟前了,怪擋視線的,坐這里。”他伸手拍了拍旁邊。
褚洵倒是沒有生氣,聽他說沒事兒便松了一口氣,然后哈哈一笑,在他指的位置上坐下:“我怕坐這兒,一會兒遮擋旁人視線,側面看你都被我遮沒影兒了。”
夏樞面無表情地舉起拳頭,咬牙道:“……你是不是找打啊!”
有什么好得意的,塊頭大可不代表能打,夏樞揍他十個還是可以的。
褚洵笑而不語,只是眼中的得意與自信卻是明晃晃的。
在京城最后的那段日子里,夏樞印象中褚洵總是情緒低沉、神情郁郁,包括幾個月前短暫的碰頭,褚洵也是一臉老成、沒什么精神頭。哪想到他不過隨褚源去了定南郡八/九個月,再回來人的氣質就變了個樣——意氣風發的少年氣回來了,自信心提升,心胸也明顯開闊了。
他身上已經初現戰場上少年將軍該有的氣質了。
夏樞心里很為他開心,因為很明顯,褚洵已經得償所愿。
夏樞其實很想問問他王夫人以及侯爺怎么會同意皇上安排他跟隨褚源,但話到嘴邊又收了回去。因為怎么想,都覺得那對褚洵來說不會是一個愉快的經歷,看褚洵現在如此開心,夏樞想想還是算了,打算私下里問問褚源。
之后他便問起了褚洵這次去定南郡的經歷。
果不其然,這對褚洵來說才是最令人激動、最值得銘記的經歷。
他滔滔不絕跟夏樞講述他的經歷。比如和景璟押送糧食的一路上遇到了幾波打劫的,他們是怎么快刀斬亂麻解決的,又是怎么沖破封鎖進入定南郡,然后夜以繼日把糧食運到府城,才在最關鍵的時刻和大哥打了個好配合,一舉拿下府城。再比如占據府城之后,如何快速出兵,接二連三拿下附近大大小小十幾個縣城,又是如何兵分幾路,深入疫情、災情最嚴重的地方,懲治惡人,為百姓們做主……
褚洵說的是眉飛色舞,面容熠熠發光,好似這短短幾個月的經歷才是他人生中最光彩的時刻。
夏樞沒有打斷他,因為他也喜歡這些驚心動魄、勇武拼搏的經歷。
拯救萬民于水火,誰還沒個英雄夢呢不是!
因此,他聽的也是津津有味,沉迷非常。直到褚源出來,站在他們兩個身旁,看了他們好一會兒,他們兩個都沒發覺異常。
直到褚洵唾沫橫飛地說出那句:“我與姓韓的那個大頭鬼大戰三百回合……”
旁邊冷冷地傳來一句:“然后你一頭栽進了糞坑里,是嗎?”
兩人才回過神來。
然后,褚洵:“……”
夏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