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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01章

    要不是有兩個江南的學子來縣衙應聘, 林斐濟覺得這兩個有學識的人才不能錯過,他也不會火急火燎來山里,請沈大哥回去親自裁奪。

    不到半年的時間, 林斐濟白嫩的臉上已經褪去稚氣, 透出一絲威嚴氣勢, 他身軀僵硬緩緩回頭, 強扯出一抹笑來,一字一句問:“沈大哥,你想做什么?”

    不過看了幾眼就發現了端倪,林斐濟果然聰明, 沈新心里嘆了一口氣, 眼也不眨地回道:“剿匪。”

    “多少匪徒要這么多人?”林斐濟見沈新手里拎著的兔子, 被噎了一下, “沈大哥你看我像個傻子嗎?”

    屯糧、引入人口、練兵,哪個是正常縣令會干的事。

    “就是你看到的那樣。”沈新沉默片刻, 給出了肯定的答案。

    我想的哪樣?沈大哥回的痛快,林斐濟卻不敢肯定了, 沈大哥是不是練兵,剛剛那句話到底什么意思?

    沈新不管他的糾結,適時轉移話題:“林縣丞此次前來可有要事?”

    “有兩個秀才來了縣衙應聘入幕文吏,學識不錯, 下官覺得可以吸納進縣衙做事, 不過瞧著他們身份不普通,想必在縣衙呆不長久。”林斐濟下意識回道。

    “行。”沈新點頭, “咱們一起回去看看。”

    應當在明長稟告的那幾個人中。

    等林斐濟反應過來時機已失,一時之間沒有勇氣再次開口,只得眼睜睜的看著沈新頒布命令。

    “鄒高義。”沈新朝前方招了招手。

    鄒高義底子不錯, 人又勤勉,瞧著忠心,目前沈新用的很順手,提為了副官,統管這些人。

    “大人,屬下在。”鄒高義大步走來,抱拳道。

    “本官出去一趟,你管好這里。”沈新叮囑后,和林斐濟一人一騎下了山。

    來縣衙應聘的兩位江南學子,赫然是郭冬白和莊開濟兩人,起因則是一場賭約之爭。

    自古以來,文人士子游歷各地時,第一個要去的就是各地書院,借閱古書、結交好友、吟詩作賦、才學相撞、觀山云日下。

    莊開濟幾人自然也不例外,昨晚蹭了頓接風宴,第二日一大早,凈面換衣重新穿好學子面,去了無涯書院,難得的,一路上郭東白和莊開濟沒有互嗆。

    從山腳登上無涯書院山門處,臺階剛好有九十九階,山門兩旁兩道石碑靜靜屹立著,灰白色的石碑上刻著一列又一列詩詞,筆鋒凌厲,盡顯凌云之志。

    “生當作人杰,死亦為鬼雄…”莊開濟忍不住湊近些,喃喃出聲,“好詩,好詩。”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夏興侯說。

    “君不見…”石修英接著念道。

    ……

    “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容華余把最后一句念出聲,久久不能回神。

    “好詩,好詩啊!”

    即使已經讀過幾次,每次走過,郭東白和蘇陽秋還是被石碑上精彩絕倫的詩詞震撼。

    “李清照是哪位大家?李白是哪位大家?辛棄疾又是哪位大家?”莊開濟回過神來,急急問道,“幾位大家如今在何處?我等能否拜訪拜訪。”

    如此天下無雙的詩詞之前竟籍籍無名,實在怪哉?

    郭東白見莊開濟那沒見過世面的樣子,心里有了一絲微妙的平衡,他哼哼出聲:“怎么樣?莊兄增長見識了沒?莊兄可曾見過這樣的好詩?”

    莊開濟握了握拳,他忍住了話頭,笑著問:“郭兄可知幾位大家在何處?”

    見郭東白不吭聲,蘇陽秋接話道:“大家們隱居山野,我和郭兄也不曾見過,先進書院吧。”

    “也好。”

    莊開濟幾人壓了壓面色的急迫,鄭重地整了整衣衫,帶著比之前重視十分的心態,在山門昏昏欲睡的大爺那里登記好信息和拜訪人,獲得準許后,邁進了無涯書院的大門。

    一排又一排的二層竹樓嶄新又精致,周遭古木參天,如翠蓋擎天,角落的涼亭里擺著未下完的棋局,清脆的讀書音穿耳而過。

    郭冬白輕車熟路找到了趙云瀾,簡單寒暄過后,趙云瀾開始熱情領著大家參觀書院。

    院長可說了,要是他能給書院吸納一個人才,就單獨給他批假一天。

    一天!得出多少好吃的。

    趙云瀾干勁滿滿,帶著大家去了工學、理學、文學的展覽館,一路上滔滔不絕介紹著書院的情況以及對人才的渴望。

    直至他們到了最后一站,圖書館,趙云瀾不由自主放輕了腳步,用氣聲說:“圖書館里的書大部分都是縣令大人和院長捐贈的書籍,可以隨便看,但一定要小心輕拿輕放。”

    “要看書的話,先去洗手臺凈手再拿書哈。”趙云瀾一句又一句地囑咐著,“如果想借閱,可以抄一本帶走,諸位兄臺進去看看,我下節課再來找你們。”

    “多謝趙兄。”眾人互相執禮告別。

    趙云瀾拱了拱手,一溜煙往回跑。

    下節課可是蘇夫子那個古板老頭的課,若是遲到了,可有得受。

    和其他建筑不同,圖書館是一層木制小屋,且不說雕花的房梁木柱,那窗子好像用的是罕見的透明琉璃拼接而成…

    夏興候遲疑一瞬,跟著大家洗了手,進了館內,就又被震撼到了,窄窄的過道,十幾列木架,數不清的古籍,木架上還貼著書籍分類。

    十幾個讀書人在右側書桌處或謄抄或閱讀,津津有味。

    眾人對視一眼,朝著感興趣的書架快步走去。

    這一呆,就呆到了黃昏時刻,肚子餓的咕咕叫,莊開濟才在郭東白的不斷催促中,意猶未盡放下手里的基礎兵法書,眼中全是戀戀不舍。

    出了圖書館,眾人依舊保持沉默,直到臺階下了一半,莊開濟驟然開口:“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今日才知我以往皆是坐井觀天,世間廣闊得窺一角。”

    “我剛剛看的那本五經大全,集《詩經》《尚書》《禮記》《周易》《春秋》五部經義研究之大成,若是能把這本書吃透了,文章要義信手拈來都不為過。”華容樂接了一句。

    寧遠應和章邵康的呼吸都粗重了,這可是一條看得見的康莊大道。

    趙云瀾挺了挺胸膛眼角閃過一絲得意,世家子弟進了圖書館都都自愧不如,他真是賺大發了。

    “趙兄,圖書館的書誰都可以借閱嗎?”夏興候問。

    趙云瀾點點頭,“大人說了,圖書館對所有人開放,書不會成為讀書門檻。”

    想了想,他又補充一句,“那個讀書館里面都是些基礎書籍,還有一個讀書館,里面的書更多更廣,不過那里只供院長、夫子,還有獲得縣令大人首肯的人才能進去。”

    有人眼睛一亮。

    “縣令大人高風亮節,我等拜服。”夏興候面容嚴肅,話鋒一傳,“不知進無涯書院當夫子可有什么要求?”

    “要經過院長和大人的考核。”趙云瀾舉了五根手指頭,“據我所知每個進書院的夫子都要求簽長期合同,五年以上。”

    “不過有院長和大人兩位狀元的指導,和漫漫科舉路相比,五年也沒有多久,一眨眼就過去了。”

    多少人二三十年也考不上舉人,長此以往,昭平就會成為無數科舉者趨之若鶩的圣地。

    而這一切,都是沈新來了昭平才有了成果,年齡不過雙十的狀元,果然天下無雙。

    蘇陽秋最后回頭看了一眼巍峨高懸的書院,心中有了決斷。

    晚飯后,他找到郭冬白,說啥了他的想法:“郭兄,我想應聘進縣衙當吏員。”

    第202章

    “以蘇兄的才學, 進士定是囊中之物,若是進了縣衙恐怕會耽誤幾年功夫…”郭東白把后半段話吞了回去,眼巴巴看著蘇陽秋。

    在官場上, 退一年可能就差好幾個品階。

    “郭兄。”蘇陽秋輕輕一笑, “我斷定沈縣令與所有人都不同, 若是不親自見一見他, 恐怕我會后悔終身。”

    “好。”郭東白灑然一笑,燭火下的眸光熠熠生輝,“我和蘇兄一起。”

    在秦寧的鼎力支持下,許多商鋪入駐新城, 新城也陸陸續續來了許多其他縣城的人定居, 街上并不冷清。

    “學生蘇陽秋, 學生郭東白見過縣令大人。”

    沈新抬手制止兩人的行禮, 含笑道:“兩位久等了,坐下聊。”

    幾乎是昭平縣城里的所有人, 對這位沈縣令都是不要錢的夸贊之語,英明睿智、雷厲風行、平易近人、夫夫恩愛, 蘇陽秋不動聲色打量著未來的上峰,琢磨著他真正的性子。

    氣度不凡,一靜一動,行退得當, 一瞧就知道是世家子弟, 沈新臉上的笑愈發和藹了,他說:“二位來昭平這么久, 可有發現哪些地方不完善以待改進的?”

    郭東白沉吟一瞬,起身執禮:“大人,學生來昭平不久, 僅有幾點拙見,如有冒犯,還望大人見諒。”

    “整個容枝府人口資源有限,昭平縣剛剛起步,就又建了一個新城,實在浪費資源。”

    “縣城商業發達,經商小販數不勝數,但民以食為天,若大家都經商,那何人耕地產糧?學生以為還是要大力發展農業為好,避免良田變荒田,糧食緊缺等風險。”

    沈新對郭冬白有了深一層了解,敢想敢說,他點點頭,看向蘇陽秋。

    談話最后,沈新問:“二位當真只做幕僚,不圖官職?”

    蘇陽秋和郭東白對視一眼,婉言拒絕道:“大人慷慨,學生不過初入茅廬,且歸期未定,還是不給大人添麻煩了。”

    沈新點頭,安排了兩人的去處后,大堂里只剩下他和林斐濟二人,一時之間針落可聞。

    林斐濟率先出聲問:“沈大哥,你當真要這么做嗎?若是失敗了,你可要背千古罵名。”

    “活人不管身后事,此事我勢在必行。”沈新神色認真,坦言道,“你若不愿意,我也不會放你離開昭平。”

    他從不賭人性,留人一命已經是他能為這段情誼做出的最大的妥協。

    林斐濟輕吸一口氣,又問:“這件事你有跟寧哥兒商量討嗎?”

    沈新默認了。

    “瘋了,瘋了,你們可是冒天下之大不韙…”林斐濟嘴里這樣說著,心里卻開始盤算,要不要把爹娘騙過來。

    畢竟將來事發他爹娘若還留在江南府,一定會受他牽連…林斐濟深知沈新的能力,毫不懷疑他能割據一方做個藩王。

    但更高的位置,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正想著,沈新的話在遠處響起,“山谷還有事,事關重大,斐濟兄慢慢想不著急,本官先走一步。”

    林斐濟:“……”

    這么大的事情,沈大哥怎能如此隨意。

    谷中氣氛凝滯,沈新一到,鄒高義快步上前稟告:“大人,十隊的方大狗和羅二良,小解時被放哨的人發現了,他們把人帶了回來,打草驚蛇,如今怎么辦?”

    沈新接過地圖,命令道:“所有人校場集合,馬上行動。”

    “是,大人。”鄒高義抱拳行禮。

    沈新轉頭低聲吩咐阿南:“你回去跟郎君說,我今晚要剿匪,會回去的晚些,讓郎君先睡,不用等我。”

    “是,大人。”阿南從不多問,領了命轉身即走。

    百斤重的鐵槍在陽光下閃出湛湛藍光,沈新拎在手里輕如鴻毛,他沉聲道:“養君千日,用君一時,今夜一戰大家都要全力以赴,要對得起這一月的訓練,更要還昭平百姓一片安寧。”

    “是,大人。”

    震顫的吼聲,山谷的回音,驚走一只只飛鳥。

    隊伍急行,一行人的呼吸聲交錯可聞,沙沙的摩擦音和深淺不一的腳步聲掩蓋著眾人心中的緊張。

    益州身為大燕邊境,土地少而荒涼,賦稅沉重,有許多普通百姓不堪重負,選擇上山為匪,當然,也有惹了禍進山躲災的。

    山脈縱橫,地形復雜,土匪窩藏的地方更是易守難攻,久而久之,九連山脈變成了嶺南著名的土匪窩。

    第一個窩點,沈新選的是不到五十人的小匪窩,由易入難,雖然訓練了一個月,到底是沒見過血的普通人,鼓舞士氣為先。

    夕陽沉落,深山陰暗,長久的安靜讓土匪也懈怠不少,連個放哨人都沒有,沈新做了幾個手勢,他身后的五十人沉默地沖了過去。

    五十人的動作從生澀到順滑熟練,團體合作配合的不錯,不過一刻鐘三十幾個男匪就被摁倒在地,剩下的都躲在一旁瑟瑟發抖,一個漏網之魚都沒有。

    一個又一個匪窩悄無聲息被抹為平地,負偶頑抗者死,投降者活,或大或小的隊伍把投降之人帶回去基地。

    校場里,明明暗暗的火堆旁,楊成嘉,眼底晦暗不明,低聲說:“此事一結,大人就不會要我們了吧。”

    從抗拒到接受到不想離開,楊成嘉只用了一天。

    瞧著楊成嘉手上的木槍,羅二眼底閃過一絲羨慕,嘆氣道:“徭役結束,自然各回各家了。”

    “這可不一定。”呂小毛神神在在,他勾唇一笑,“若真是這么簡單,大人為何要三日一小考五日一大考。”

    見大家的目光都看了過來,呂小毛挺了挺胸膛,擲地有聲道:“大人分明是在挑選人才。”

    篝火噼里啪啦一陣亂響,有人出聲:“若真是這樣,相對于跟著大人的人,我們先回來的豈不是更沒有機會了。”

    此起彼伏的嘆氣聲,淹沒在幽幽的山谷,羅二臉上的喜色一閃而過,村長還跟在大人身邊呢,張飛鷹的體格跟牛一樣,一定能被大人選上,到時候給他美言幾句,興許大人也能要他了。

    良久之后,臉嫩的少年出聲說:“若大人是將軍,我必定要投身大人帳下,萬死不辭。”

    應和聲從四面八方傳來,呂小毛說:“是啊,我能做個小兵就知足了。”

    有人嗤笑一聲,“小兵?就你那三腳貓的功夫,我看做個伙夫還差不多。”

    不知是誰說了一句,“劉大娘做的紅繞肉可太好吃了。”

    咂嘴聲和吞咽聲此起彼伏的響起,倒是沒人互相嘲笑了。

    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官道,一隊身穿囚服的流放犯人在緩緩前行。

    隊尾的是一個婦人和一個小孩,傅九拉了拉婦人破碎的袖口,腳上的鐐銬嘩啦啦的亂響,他咽了咽口水,小聲說:“娘,我好像聞到紅燒肉的味道了。”

    “快到地了。”羅氏眼底閃過一絲亮光,她使勁扶著傅九晃蕩的身軀,用氣聲寬慰道,“快了,等到了地方,娘就給你做肉吃。”

    “都給我快點。”精瘦的解差李四手上鞭子揮舞不停,罵罵咧咧道,“要不是你們拖后腿,老子也不會這么晚了還沒出山。”

    鞭子的破空聲不知打到哪里,傳出“啪”的一聲脆響。

    旁邊的解差回頭想勸李四,卻見冷四倒在地上無聲無息,他眼眸一縮的下一秒,又一只冷箭直直射進他的咽喉,驟然倒地。

    沈新帶著眾人越往后走,隊伍的血腥氣越重,引來也驚走了不少野獸,殺伐之氣愈發厚重,軍中之勢初顯崢嶸。

    一路勢如破竹,雖疾行七八十里,浩浩蕩蕩的隊伍絲毫不見頹意,沈新抬手,雜亂的腳步聲驟然停止,他說:“最后一個了,都打起精神來,不要陰溝里翻船。”

    回應沈新的是拳拳到肩膀的悶哼聲,和堅定深邃的目光。

    沈新勾唇一笑,這才像個真正的軍隊。

    第203章

    付老三, 是陳虎口中卑鄙無恥的小人,也是接近二百人匪窩的土匪頭子,他們獨占一處位置極佳的山脈, 山前密林叢生行路艱難, 山后是峭壁懸崖。

    沒多思索, 沈新帶著人從正面上了山, 他一邊往上走不斷把周邊人高的藤蔓植株扒開。

    不一樣的觸感讓他眸色微深,沈新蹲下來伸手摸了摸地面,這痕跡…不像是自然長出來的。

    這伙土匪好似已經得到了剿匪的消息,提前做了布置。

    “大人, 怎么了?”鄒高義往前一步低聲詢問。

    沈新未置一詞, 背著的長槍今晚第一次被他握在手上, 他輕輕向前一刺。

    “簌簌簌。”

    聲音打破了短暫的安靜, 草葉腐植滑進幾米深的大坑,坑地倒置著尖尖的竹刺。

    悉悉索索的聲音在山頂響起, 沈新瞳孔猛然一縮,大喝一聲:“全體后退。”

    “兩人一組找就近樹木做掩體。”

    “一隊十一、十五已就位。”

    …

    “五隊三二、三七已就位。”

    說話的空檔, 大大小小的火光點亮這一片夜空,急速朝沈新的方位墜落。

    密林深山,絕不能任由火勢蔓延,不然后果不堪設想, 好在今夜無風, 火星不會飄搖四散,沈新不退反進, 提著槍就往上跑,一邊跑一邊下命令:

    “鄒高義,管舟, 陳述奇…隨我掠陣。”

    “其他人五人一組,速速挖沙土、找水源撲滅火箭。”

    “是,大人。”整齊的回音與遠處猛虎的嚎叫遙相呼應。

    “老大,山里烏漆嘛黑的,那些個陷阱可夠他們喝一壺的了。”宏牙子遙遙望見火光,眼里的幸災樂禍一閃而過,語氣惋惜道,“就是可惜了那些東西,咱們攢了好久家當。”

    付老三整個人隱沒在黑暗之中,神色陰冷:“多少年了,山里好不容易熱鬧一回,咱們也得添柴加火助助興,不然也對不起昭平縣令的辛苦籌謀。”

    不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縣令狠狠脫一層皮,他就不姓付。

    自從崔虎折在昭平縣令手里之后,付老三就帶著人換了地,也一直格外留意外邊的消息,畢竟崔虎就是個沒腦子的蠢貨。

    兩日之前,付老三就察覺到了周圍山脈的不對勁,野獸少了,還有人腳步的痕跡。

    這兩日他一直帶著下邊的人布置陷阱,希望他送的這份大禮,這個官員能喜歡,付老三最后回望了一眼沖天的火光,冷笑一聲,大步向前走去。

    沈新到匪窩時,匪窩里只剩下幾十個婦人和哥兒,男人一個影子都沒留下,他看著惶惶然的眾人,沉聲道:“有人可知道其他人去哪里了?知情上報者,賞銀十兩,賜良籍身份。”

    幾息之后,瘦小的小孩怯生生的說:“大當家往西邊那個山去了。”

    西邊下了山去往益州,邊關人員混雜更不好找。

    判斷完小孩話的真實性,沈新迅速下了決定:“五隊孫隊長帶五十個人,把這里清理干凈,這些人帶回去。”

    他伸手指向剛剛出聲的小孩,“那個孩子,給本官好生照顧。”

    “是,大人。”孫從長點了二十個帶著輕傷的人,一齊肅聲回道。

    沈新握著長槍,面色冷然:“其他人隨本官繼續追,本官要拿付老三的人頭下酒。”

    竟敢放火燒山,這個付老三,必須死。

    “是,大人。”駭人的血氣在人群中蔓延,士氣高漲。

    官道之上。

    面對突如其來的變故,時間仿佛在一瞬間凝結,慘白的月光透過亂舞的枝椏散落一地,羅氏捂著傅九的嘴巴,不讓他驚叫出聲。

    她死死盯著前方,大氣都不敢喘。

    二隊騎兵齊頭并進,盔甲泛著月華,命令隨風傳到大家的耳里:“一個不留,全速趕路。”

    羅氏面色一變,她快步沖到慌亂的囚犯堆里,把傅九扯在她身后。

    剛做好這一切,凜冽的尖槍就刺入了她的身軀,挑出時帶起點點血花。

    事情發生的快如閃電,傅九被羅氏的身軀重重壓在地上,面色茫然,眼淚無意識噴涌而出,和溫熱的鮮血混在一起,洇濕在無垠冰冷的大地當中。

    付老三這伙山匪在山里住了多年,即使沒有火把,也能在山里如履平地,吃飽喝足的男人們腳程快得很,不過大半個時辰,就到了山腳的官路之上。

    黎明就在眼前,眾人放松下來,二愣子拍了個馬屁:“大當家洪福齊天,區區縣令給大哥提鞋都不配。”

    付老三皺眉教訓道:“都警醒著點,還沒到放松的時候。”

    二愣子摸了摸鼻子,訕訕一笑。

    不知為何,這一路上,付老三心底總有些不安。

    大地的顫動,越來越近的噠噠聲,付老三四處張望,面容肅穆問:“你們有沒有感到哪里不對?”

    “是不是地動了?”宏牙子認真回道。

    付老三右邊的于曉樂驚叫一聲:“那是什么?”

    軍隊!

    黑壓壓的鐵騎迎面而來,激起一片又一片看不見的塵土,付老低聲說:“快往山里跑!”

    無論是哪里的軍隊,這么晚了突然出現在這里,事出反常必有妖,必然有古怪先躲為妙。

    為首的男人掃過密林一眼,并未停留全速前進。

    付老三往上跑了幾百米回頭一望,見鐵騎已經跑出老遠,他松了一口氣,“下山吧。”

    宏牙子望了一眼空蕩蕩的官路,不確定道:“莫不是益州不太平了?這些人回來求援的?”

    “不太平正好方便我們渾水摸魚。”付老三應聲回道,露出一個笑來。

    不料,已經走遠的騎兵殺了個回馬槍,騎兵騎在馬上一槍一個,殺人如切瓜。

    這伙人見人就殺,一定不是大燕的,一定是敵軍。

    深夜疾行,西晉軍一定是偷襲,偷襲講究穩準快,如果有一個領路人會事半功倍,他活著一定能給西晉軍帶來價值。

    心思百轉,不過一瞬,耳邊閃過身后越來越密集的倒地聲,付老三頭上豆大的冷汗瞬間落下,他大聲喊道:“小民可以幫官爺帶路,官爺饒命。”

    馬蹄聲停,呼吸無寂,轉眼之間,幫里只剩下付老三一個活人。

    沒來得及傷春悲秋,他就被一個男人攔腰放在了馬上,向前疾行。

    付老三被墊的七葷八素的,就聽見頭頂響起一道男聲。

    “你認識去昭平縣的路嗎?”

    顧不得其他,他使勁點頭大喊:“小民認識,小民熟的很,小民能給大人深感榮幸。”

    男人輕笑一聲,眼里滿意一閃而過。

    新城縣衙。

    內院主屋仍然明亮,秦寧倚在小塌上翻著話本子,旁邊的紫珠再一次上前勸道:“郎君,快睡吧,都過亥正了。”

    “好。”秦寧心里微嘆了一口氣,獨自一人上了床。

    第204章

    安靜, 無邊無際的安靜,傅九不知在地上趴了多久,好像有一輩子那么漫長, 半邊身子只剩麻木僵冷, 他動了動發木的手指, 一點點挪動, 爬出母親給他筑起的最后的港灣。

    四下無人,終于傅九忍不住放聲大哭,凄厲的嚎叫聲久久未息,不到四尺的小人也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 在山坡挖了一個淺坑, 把羅氏埋了下去, 磕了三個響頭, 解開腳上的鐐銬,一臉麻木向東走去。

    他自由了, 以母親的性命為代價。

    山路綿延,付老三做好了放火燒山的準備, 必然不會在山中多留,昭平縣過不去,那只剩往西的邊關益州。

    沈新領人一路下山,第一眼就發現了地上密集又整齊的馬蹄痕跡, 他面色驀地一變。

    能擁有成群結隊的馬匹, 除了馬商就是軍中,而馬商靠活馬賺錢, 必然會好生照料,絕不會像地上的蹄印一樣,疲勞奔跑疾行。

    一定有軍隊去往昭平縣了, 但不知這軍隊是軍是友。

    從這里到昭平大約八十里,山路崎嶇,騎軍馬要大半天時間,如果熟悉山路的話,時間會更加縮短,沈新心中一沉,這到底是什么時候留下的馬蹄印?

    細小的腳步聲傳入沈新耳中,他抬頭望過去,幾里外一個渾身是血和泥的小孩正慢吞吞往這邊走,沈新不動聲色往前靠了靠,假裝剛發現前方的黑影小孩。

    傅九遠遠見到火光撒腿就跑,還是被鄒高義提溜小雞仔一樣提溜到了沈新面前,傅九不斷掙扎尖叫也無濟于事,最后惡狠狠咬了鄒高義一口。

    鄒高義甩了甩手,笑了一聲:“你這孩子怎么還咬人呢。”

    囚衣上干涸的血跡,很可能知道內情,沈新抬手制止了他的問詢,轉而問道:“你可有看到一群騎馬的人?知道他們往哪個方向去了嗎?”

    一個個人高馬大的男人目光沉沉盯著他,傅九面無表情地扯了扯嘴角,干脆地點頭,“見到了,他們殺了好多人后,往東走了。”

    這男人瞧著就不是普通人,說不定真的能幫他報仇呢。

    “他們一行多少人?”沈新繼續問。

    “不知道。”傅九搖了搖頭,他伸手從前到后比了比,“可能就是從那棵樹到這棵樹這么長吧。”

    奔波一夜,身強力壯的漢子也有些精疲力盡,但事態緊急,他必須盡快趕回昭平,不然,后果不堪設想。

    “有騎兵夜襲昭平,必須盡快回城,本官先走一步。”沈新指著站在他面前的傅九說,“你們帶著他全力往谷中趕。”

    “是,大人。”沒有質疑,所有人第一時間接受了沈新的命令。

    身旁無人,沈新放開手腳,耳邊不顧艱險,找最簡短快捷的山路回谷。

    風聲赫赫。

    急促的哨響在眾人耳邊響起,張飛鷹睜開眼,遵循肌肉記憶,快速穿衣到了校場集合。

    沈新身穿盔甲,靜立在木臺之上,他沉聲道:“騎馬嫻熟、并無受傷之人上前一步。”

    伴著一箱又一箱長槍砸在地上的哐哐聲,三百多人依言往前走了一步。

    “本官得到消息,西晉一支騎兵已經突破邊防,越過了連綿山脈,打算夜襲昭平。”

    沈新眸光冷沉:“所有上前一步之人去右側領好盔甲和武器,隨本官下山殺敵。”

    “其他人休養生息,養精蓄銳,等待本官命令。”

    “本官在此承諾,斬敵一人者,賞銀一兩,斬敵五人者,賞銀十兩,斬敵十人,必進縣衙巡檢兵隊。”

    “殺敵。”

    “殺敵。”

    “殺敵。”

    回應沈新的一聲比一聲高的吶喊聲。

    “全體上馬。”

    沈新望著新城模模糊糊的輪廓,歸心似箭,面容冷肅道。

    付老三在九連山脈里生活了十多年,對附近的大路小道都熟悉的很,有了他的幫助,苗德良如虎添翼,天色深藍的時候,出了山脈,直奔昭平縣城。

    響箭劃破寂靜的天空而后炸響,烽火臺上滾滾的狼煙直沖云霄。

    這一夜秦寧睡的并不安穩,聽到不同尋常的聲音,他立刻清醒過來,問道:“什么聲音?”

    紫珠慌慌忙忙進來稟告:“郎君,昭平縣城狼煙燃起,怕是有敵來犯。”

    顧不得吃驚,秦寧坐了起來,邊穿外衣邊下命令道:“馬上讓阿南阿東他們通知各級官員來縣衙,召集巡檢兵在門口集合,速度要快。”

    “阿谷立刻讓后廚開飯,多做肉食,速度要快。”

    “小何,你去旁邊加工廠,找人把庫房里的東西都搬到前院。”

    之前做的長槍也算是派上了用場。

    “是,郎君。”

    度過了初時的慌亂,隨著秦寧下的一道道命令,眾人找回了往日的步調。

    一刻鐘后,穿著整齊的秦寧站在縣衙門口,身旁立著林縣丞、顧主薄和馮典史。

    秦寧看向黑壓壓的巡檢兵,朗聲道:“昭平縣有西晉軍來犯,諸君可愿保護昭平,保護昭平百姓。”

    “有功者自當論功行賞。”

    話音剛落,葉縣尉帶頭高聲吶喊道:“我等愿保衛昭平,還百姓安寧。”

    “好。”秦寧大喝一聲,“我已命廚房準備好酒好菜,等諸君凱旋。”

    郭冬白張大了嘴巴,看著眼前這一幕久久不能回神,蘇陽秋也忍不住一臉愕然。

    一縣之衙竟然是縣令夫郎做主嗎?

    昭平縣。

    “我快頂不住了。”何大力使出吃奶的勁靠在內城門上,喘著粗氣道。

    七八個人跟他同樣的姿勢,死死靠在破舊的門上。

    陳二伍同樣大喘著氣,“再堅持堅持,大人就快回來了。”

    左右之人也附和著:“是啊,再堅持一下,大人就快回來了。”

    城墻之上,弓箭手雖然不斷射向下面,但騎兵靈活離的還遠,命中率很低。

    苗德良組織陣型,一次又一次向城門發起沖鋒。

    一聲巨響,城破了。

    塵土飛揚,一股大力襲來,何大力在一瞬間被震暈到城墻上,被率先沖進來的苗德良一□□中胸膛,生死不知。

    苗德良手中長□□進負偶頑抗的巡檢兵胸膛,而后獰笑一聲,“兒郎們,此城珍寶美人,盡歸勇者!”

    “將軍英明。”騎兵哄笑,哭嚎聲、哀叫聲此起彼伏,慌不擇路的百姓葬身在鐵蹄之下。

    緊閉的門戶被長槍挑破,百姓們躲在角落,忐忑不安等待最后的命運。

    “嗬。”

    “嗬。”

    “嗬。”

    突如其來的重物倒地聲,馬兒不安的嘶鳴,吸引了苗德良的目光。

    晨陽初現,他瞇眼看向城門,隱隱約約只見一人一騎縱身而來。

    苗德良殘忍一笑,他指著沈新的方位,“兒郎們,來了個有膽色的愣頭青,咱們也發發善心,教教他規矩。”

    第205章

    城門防守的騎兵殺氣宛如實質, 一左一右兩根長槍直沖沈新面門,沈新仰身躲過二人攻勢,手中長槍微微上挑, 血花噴涌而出。

    不消片刻, 城門口守著的騎兵就死了四個。

    “將軍, 昭平縣援軍隨時可能會到, 為了您的安危,此戰咱們還是速戰速決盡快回營吧。”哪里來的猛士,竟能單挑十大騎兵,若是多來幾個…副手心中大駭, 連忙勸道。

    大破益州已是大捷, 若是貪功冒進導致損兵折將, 才是真正的得不償失。

    “區區一個二愣子, 你怕什么?”苗德良訓斥了一句,“過了益州, 只有容枝府有三兩殘兵,何懼之有, 迎接本王的是一片坦途。”

    他可有兩百精兵猛士,苗德良眼中戾氣一閃而過,從箭筒里拿出箭矢,大喝道:“兒郎們, 第一個斬獲此人首級的猛士, 本將賞黃金百兩。”

    話音未落,利箭直沖沈新面門。

    城墻倒掛的巡檢兵生死不知, 地上的鮮血蜿蜒匯成小溪。

    沈新拉著韁繩半掛在馬上,躲過如雨的鐵箭,鋼槍橫掃, 擊退圍堵上來的騎兵,目光鎖定不遠處眼神猖狂的‘將軍’,殺意涌現。

    溜光水滑的大宛馬被一只長槍此中后腿,驚啼一聲,跪在地上。

    沈新踩著十幾柄刺過來的長槍,借力順勢上了隔壁的馬背,利落扭斷了背上之人的脖子,放在身前擋住憑空飛來的黑箭,他長槍往后猛的一刺,穿成串的三個騎兵也跟著去見了閻王。

    瞥到隱匿在墻后隱隱約約的黑影們,沈新朗聲道:“賊寇侵我疆土,殺我百姓,罪不容誅,本官身為昭平縣縣令,今日定取狗賊性命,祭奠死去的無辜百姓軍士。”

    說話的空檔,又一個騎兵沒了生息墜下了馬。

    眼看此人越戰越勇,副將謝山罡心中越發不安,“將軍,此人身為昭平縣縣令,絕不可能來白白送死,一定還有后手,說不定,他們的援軍已經快到了!”

    謝山罡語氣急促:“將軍,此戰戰果碩碩,更何況每一個猛士培養不易,損失在這里實在可惜,咱們還是盡快返回吧。”

    寶石散落一地,折射出七彩的光芒,苗德良陰測測一笑,“殺了這個狗官,才是此行最大的戰果。”

    他射出的箭竟然一個都沒中!苗德良的臉色難看得很,他不顧副將阻攔,加速往沈新的方向沖,大喝道:“兒郎們,殺狗官,回家。”

    軍士們呼天震地的回應苗德良。

    “殺狗官,回家。”

    ……

    “殺狗官,回家。”

    氣勢如虹,殺機滿滿,沈新眼神毫無波動,他沉默的沖鋒,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就等著他了!

    □□的戰馬換了一匹又一匹,沈新出槍的速度又快了好幾分,槍纓沉重粘膩,血花一點一點滴落。

    天將破曉,大地微微顫動,城門傳來陣陣馬蹄轟鳴聲。

    援軍到了。

    顧不得這個狗官,苗德良面色一變,頸間的哨子被急促吹響,大喊道:“速速結陣突圍。”

    騎兵順勢收縮戰線,朝苗德良靠攏。

    沈新尋機踩著敵人的肩膀擠了進去,生死陷于一線,苗德良失聲喊道:“你敢殺我,你可知我是誰?”

    “我可是——”

    話音未落,就被沈新刺了個透心涼。

    “王子——”副將凄厲叫了一聲,而后快速接手剩下的百人騎兵,不要命似的往城外突圍。

    沒想到殺了個大的,沈新挑了挑眉,眼角露出一絲笑意,他和趕來的騎兵合力圍剿,把剩下的騎兵全部絞殺殆盡。

    到底不如上過戰場的軍士,馬上經驗不足,有好些個人都受了不小的傷。

    打斗聲停,沈新率先勒馬,讓人沿著街道宣告消息,他則是回縣衙收拾殘局。

    自從縣衙的班子搬到新城后,昭平縣的縣衙就空閑了下來,平日里只有幾個處理文書的小吏和幾十名巡檢兵。

    “敵軍已退,昭平安寧,大家安心。”

    聽到通知,縣城里膽子大的、心細家人的百姓們,都畏畏縮縮出了門查看情況。

    城內血色的殘軀、戰馬雜亂的堆疊在各處,步履踉蹌的老人目光掃過一個個毫無生機的軀體,定格在何大力泥土混合著鮮血的臉上,“大力啊。”

    痛苦的哀嚎仿佛開關,帶起片片撕心裂肺的哭聲。

    葉縣尉領人趕到時,戰事已經結束,他拉了臉熟的人問清情況,直奔縣衙而去。

    昭平縣的巡檢兵死傷大半,有幾十個無辜百姓都遭了災,敵人所到之處被霍霍的不成樣子,唯一一個好消息大概就是敵軍逃竄,留下了幾十匹好馬。

    看到一個又一個熟悉的人名,沈新心里免不得嘆了一口氣,任由不敢吭聲的文吏磨墨,他提筆寫下要交代的事情。

    不知道關外是何情況,還是早做準備為好。

    “大人,下官來遲。”葉縣尉到了大堂,語速匆匆道,“請大人恕罪。”

    “此事實乃意外,不必告罪。”沈新抬手折好信紙放在信封里,匆匆往外走,“敵軍情況不明,本官要親自去臨縣,此地先由你接管。”

    “安撫百姓,治療傷患,巡檢縣城避免有人渾水摸魚,你先做這三件事。”

    葉縣尉咽下一肚子話,應聲道:“是,大人。”

    谷中帶出來的其他人都在馬廄里喂心愛的戰馬,沈新過去,點了一百五十個人,跟他一起策馬去了新城。

    派了人過去,秦寧和林斐濟等人也沒閑著,開始整合盤算一切資源力量,城墻處的巡檢兵也多了兩倍。

    城內百姓只覺得氣氛比往日凝重,倒還是像往常一樣過日子。

    不過片刻,沈新等人就到了新城,宋安民立于沈新左側,大聲朝城墻喊道:“縣令大人回城,速速開門。”

    沈新適時抬頭,刷臉。

    厚重的城門大開,沈新回了縣衙,找到秦寧簡短說了發生的事情后,鄭重道:“阿寧,我要帶兵去曲陽縣和開永縣一趟,此次時機剛好,不容錯過,其他事情我都寫在這里了,你到時再看。”

    里面寫了礦脈和工廠的后續安排。

    秦寧回握住沈新的手,輕聲道:“子和此去必定旗開得勝,一帆風順。”

    沈新眼含笑意,親了親秦寧的手指,“承阿寧吉言。”

    局勢緊張,秦寧此刻并無其他心思,他速速說道:“昨日我和斐濟談過了,他已經寫信給家中父母,讓他們盡快啟程來這,相公可免后顧之憂。”

    “阿寧真棒。”沈新笑了一下,“事不宜遲,我就先走了。”

    秦寧拉住他的手,繃著小臉道:“先吃飯。”

    一夜奔波,肯定沒時間吃飯。

    “是有點餓了。”沈新訕訕一笑,“跟我回來的人也還沒吃飯…”

    “我已經讓后廚準備了。”秦寧笑了一下,繼續說,“吃完飯和縣衙里的人說清楚昭平發生的事情,避免人心動蕩。”

    雖然他一直有處理縣衙事務,各級官員也認可他,但肯定是相公出馬更具有公信力。

    縣衙的事情處理妥當后,沈新領人一路東行,到了曲陽縣。

    第206章

    相公和昭平縣的平安, 讓秦寧大暫時松了一口氣,他也能專心應對眼下的事了。

    九連山脈里除了有鐵礦這種戰略物資,兩千多的后備軍, 還有兩處山谷, 一處是制作武器的工廠, 一處是儲存糧食的倉庫。

    這都是重中之重, 整個山脈必須加強防護,秦寧打算親自去盯著,在每個山谷口建一個防御工事。

    兩城戒嚴令的發布,通關文牒的拒不發放, 惹來城內人聲鼎沸, 新城人心惶惶, 尤其是臨縣新搬來的百姓更是悔不當初, 林斐濟派人在人流處,一遍又一遍說著縣衙的政策及形勢, 安撫人心。

    曲陽縣城門口人來人往,一片祥和, 顯然對幾十里外的事情一無所知。

    “昭平縣沈縣令來訪。”

    沈新匆匆留下這句話,便加速進了城,城門守衛想用鐵蒺藜阻攔都沒來及,倒是吃了一屁股灰。

    二人對視一樣, 茫然互問:“沈縣令怎么這么匆忙?”

    曲陽縣主街上人流涌動, 沈新見到好幾個人手上拎著秦氏甜水鋪的果汁,冰塊遇到熱氣, 竹筒表面凝結成水珠,慢慢滴落。

    到了縣衙門口,沈新收緊韁繩, 抬手命令道:“所有人下馬。”

    五十名好手整齊劃一的動作,威風凜凜的長槍上鮮血未凝,讓沒見過世面的守衛忍不住后退兩步,一個守衛轉身回衙稟告,一個守衛頂著發麻的頭皮顫聲問:“閣下來所為何事?”

    沈新微微一笑,“本官昭平縣令,有要事拜訪貴縣縣令。”

    “大人請。”守衛心里微松,連身份證明都不敢查,連連賠笑道,“大人請進,諸位請。”

    “大人,大人不好了,臨縣的沈縣令來了,還帶了好幾十個騎兵,個個身強力壯,自帶一股殺伐之勢,瞧著來者不善…”那名守衛連帶著師爺連滾帶爬進了縣令辦事廳,氣喘吁吁。

    彼時方縣令正躺在太師椅上休憩,聞言一驚,立刻坐了起來,怒斥道:“你在扯什么鬼話!?”

    一個縣令哪來的兵權?還帶騎兵,天大的笑話。

    “大人,他說的是真的。”旁邊的師爺立刻接話苦笑一聲,“大人趕快去看看吧,估計現在已經進儀門了。”

    “那還不快快迎進來。”方縣令急匆匆往外沖。

    二方人馬在長廊相遇,方縣令笑著拱手:“沈大人,好久不見,近日——”

    沈新抬手截住了方縣令的話頭,言簡意賅道:“邊關突生變故,敵軍今早發兵入侵昭平,好在本官及時趕到止損,本官此次來是要和方縣令商議后續之事。”

    一連串的消息砸的方縣令頭暈眼花,他一臉不可置信,喃喃道:“益州破了?”

    “詳細戰況本官亦不得而知。”沈新默了一下回復,“眼下要緊之事是商議如何阻擋敵軍東進之勢。”

    沈新伸手示意道:“方大人,不如我們廳內詳談?”

    若不是益州城破,那些蠻子如何翻越連綿山脈,突襲了昭平縣?曲陽縣城的巡檢兵不過三十之數,庫房的刀槍早已生銹發鈍,連個像樣的武器都沒有,拿什么抵御精兵強將的西晉軍隊。

    方縣令面色煞白,焦心不已。

    沈新坐下后,率先問道:“方大人有何想法不妨直言?”

    “此事事關重大,本官以為要先將此事稟告給知州,請知州大人裁奪。”方縣令扯出一抹笑來。

    “本官已讓衙內官員快馬傳信像知州稟明此事。”沈新話鋒一轉,“但遠水救不了近火,西晉軍來了一次就有第二次,大人打算如何建筑防御工事?”

    到底是見過世面的官員,方縣令面上已經恢復了鎮定,他老神在在道:“沈大人所言不錯,不過曲陽縣不比昭平縣富裕,銀子和人力都要花在刀刃上,本官還是等知州大人的命令再做決斷。”

    即便西晉軍真的越過了益州,也還有昭平縣頂著,現在出錢出力對他而言,百害而無一利。

    沈新眼皮輕垂,擋住眼底的寒光,他勾唇一笑:“方大人的意思是不與本官合力建造防御工事,等西晉軍一來,任由這些手無寸鐵的百姓被無辜虐殺嗎?”

    “你……”內心深處的想法被人大刺刺的說出來,方縣令老臉漲的通紅,他急聲反駁道,“一派胡言,沈大人與本官同僚一場,怎可如此揣度本官為人?”

    說到后面,方縣令一臉痛心疾首,“此種小人行徑,本官實在不齒。”

    沈新冷笑一聲,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手中長槍揮出刺中了方縣令的心臟。

    在方縣令微凸的雙眼中,緩緩道:“方縣令未戰先怯,拒不配合,與本官激論之間,突發心疾,不幸身亡。”

    “是,大人。”沈新身后站著的四名騎兵一齊回道。

    史師爺被這一變故癱在了地上,“砰”的一聲,引來了馮七殺氣騰騰的眼神,他一個哆嗦,連連叩頭:“小的唯縣令大人馬首是瞻。”

    沈新撇了他一眼,命令道:“召集縣衙大小官員,本官有重要事情通知。”

    “是是是,小的這就是。”史師爺顫聲回著,連滾帶爬出了大廳。

    看著地上的一灘血跡,沈新皺了皺眉:“馮七,衛明,領二十人全面接管曲陽縣城城防,連一只蚊子都不許放出去。”

    “是,大人。”兩人抱拳道。

    不出一盞茶的時間,曲陽縣衙有品階的官員都到了,卻被辦事廳內一生一死的畫面沖擊的說不出話來,默默跟沈新行了禮。

    “原因想必史師爺都跟大家說過了。”沈新坐在木椅上不動如風,“邊關戰事緊急,曲陽縣暫由本官接管。”

    “本官手下不容偷奸耍滑、懶怠應付之人,本官的命令,所有人必須全力以赴、竭盡所能完成。”

    沈新環視一圈,問:“誰有疑問?”

    上一個有疑問的例子已經死在了他們面前,誰敢有疑問,所有人齊刷刷的搖頭。

    沈新在紙上寫著一條條政令,邊寫邊說:“高縣丞,春種還未開始,除了水田外,所有田地全部換種本官帶來的種子,本官會帶專人來教大家如何耕種。”

    “主薄負責發布招收徭役男丁,所有人戶中十八歲到三十五歲之間的男人,若家中男子均以成年,必須留一個男子留侍家中,此次徭役所有曲陽縣的人都必須參加,不得以錢贖。”

    “尚縣尉負責巡查城內安防,維護百姓日常生活。”

    “必須保證城內糧食及日常用品價格平穩,誰敢此刻上漲價格,即刻處死。”

    “是,大人。”所有人唯唯諾諾道。

    戰馬奔波一天一夜早已疲憊不堪,馬上的謝山罡卻不敢有絲毫耽擱,他狠狠抽著馬鞭,終于在日落之時趕回了營地。

    他醞釀著表情,到了營帳之內,眼角的淚水剛好滑落,他面色痛苦跪在地上叩首:“王上,大王子…戰死。”

    第207章

    舞樂悄然停止, 帳內之人統統跪倒在地,針落可聞,昭王一腳把謝山罡踹出去老遠, 怒罵一聲:“廢物。”

    一個連守兵都沒有縣城還對付不了。

    昭王年逾四十, 卻身強力壯力氣不比壯年男子小, 謝山罡硬生生抗下翻江倒海的胸腹, 頭上滿是冷汗,他咬牙回道:“王上,大王子是被昭平縣令害死的,此人極為邪門不似常人, 末將等合力圍剿, 仍未傷他分毫。”

    “他一人一騎竟然傷了王上百名勇士, 實在可怖。”

    昭王身后的長袍拖拽在地上, 錦衣上的寶石閃閃發光,他滿冷笑一聲:“大燕的縣令都是讀書人, 怎么可能如此驍勇?謝山罡,想找個替罪羊也不好好動動腦子。”

    謝山罡舉起三指, 信誓旦旦道:“王上,末將向天神起誓,若末將有半句虛言,不得好死, 靈魂永世不得安眠。”

    昭王神色半明半暗, 語氣平靜道:“我兒的尸骨呢?”

    謝山罡心中一抖,忐忑道:“昭平城外突然出現數百名騎兵, 我等實在不敵,并未帶回大王子…”

    鋒利的長劍從鑲滿寶石的劍鞘中緩緩拔出,向前輕輕一劃, 一只手臂驟然飛向半空。

    “啊——”謝山罡滿面痛苦,捂著鮮血如注的斷臂,叩首道,“謝王上留情,末將定會把昭平縣縣令的首級帶回來,以祭大王子在天之靈。”

    昭王暴烈成性,好在子嗣眾多,大王子并不受寵,他這條命算是保住了。

    “王上,此次突襲過后,昭平縣縣令必定會放松懈怠,何不此時發兵,打他個措手不及。”久立在一旁的男人驟然跪在地上諫言道。

    若沈新站在這里,就會認出這個男人是鐘成貴的副將,松權霄。

    昭王冷冷瞥了他一眼,揮手下令道:“全軍開拔。”

    厚重嘹亮的號角聲從王帳傳遍四野,鼓聲雷動,號令此起彼伏,紅色的旗幟隨風飄揚,兵士們動作迅速整齊,輜重車隊發出“咔咔”的響聲,蜿蜒的長隊向東而行。

    九連山脈一處隱蔽的山坳。

    昔日養尊處優的鐘永良,如今灰頭土臉,衣不蔽體,全然不見往日的貴氣講究。

    他和他爹爹溫長語一左一右攙扶著身中兩箭的鐘成貴,磕磕絆絆往山里走。

    感到鐘長貴的氣息越來越微弱,溫長語咬牙道:“鐘長貴,你若死了,我立刻帶著你兒子改嫁,讓鐘永良跟我新夫君姓!”

    鐘長貴眼皮顫動,鼻翼張大,呼吸驟然沉重不少。

    鐘永良的聲音更為嘶啞:“爹,你再堅持堅持,我們馬上就到昭平了,沈大人那么厲害,一定能救你。”

    “不錯。”溫長語跟著附和,“聽聞沈大人少年英才,手下亦有人中龍鳳,想必有與我相配之人。”

    鐘長貴伸手死死扣著溫長語的手腕,睜了睜眼,氣聲道:“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溫長語一雙桃花眼里全是紅血絲,他冷笑一聲,“你一過頭七,我立刻改嫁。”

    鐘長貴不想理這個腦子突然缺根弦的夫郎,眼下最重要的是從這里走出去,他忍著傷痛,抬頭判斷地形,好一會兒顫顫巍巍伸手指道:“往南走。”

    開永縣縣衙。

    沈新說明來意后,開永縣縣令房無道慢騰騰起身行禮,拿出縣令印信和腰牌,顫巍巍道:“沈大人年富力強,能者多勞,此事本官全權交于沈大人做主。”

    “本官年事已高,精力不足,一切就全仰賴沈大人了。”

    這個沈縣令渾身的血腥味和煞氣,豪不遮掩,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他這條老命,還想多活幾年。

    沈新仔細打量一番房無道的神情,確無一絲一毫不情愿,他微微一笑:“房大人此言甚有道理,昭平縣、曲陽縣、開永縣本就互成犄角,自當守望相助,共御外敵。”

    同樣的政策,沈新又在開永縣頒布了一次,來時浩浩蕩蕩的二十騎,回去時只剩沈新和宋誠兩人。

    攘外必先安內,若他累死累活抵御外敵,周圍縣城的富商權貴攜款外逃,只留下一個老弱病殘,幾個縣城空殼,那才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并沒有多少休息時間,沈新回了縣城,立刻著手讓林斐濟去曲陽縣坐鎮,抓了趙金沉做壯丁,讓他坐鎮開永縣,人員調配,資源分配,沈新一項項查缺補漏。

    這時,藥廠的主管白大夫來了廳外求見,瞧見屋子還有他人,他壓下臉上的興奮,悄聲說:“大人,我們把那東西做出來了。”

    “可實驗過了?”沈新頓了一下,問。

    “嚴格按照大人的要求,一絲不差。”白大夫鬢白的眉毛微微上揚。

    “不錯,你們藥廠所有人都記一大功。”沈新頷首問,“立刻量產,缺的設備人力上報給顧主薄。”

    他偏頭對坐在一旁的顧玄維說:“顧主薄,此事刻不容緩。”

    “是,大人。”顧玄維逮著空檔問沈新:“大人,益州未必失守,是否要派人去探查確認一番?”

    益州邊關至少精兵一萬,一夜之間全部戰死,可能性極小,除非出了不可預料的人為意外。

    “本官會親自去。”沈新看到他嘴角的火泡和眼中的焦急,“顧主薄還有話說?”

    “大人,什么都瞞不過大人。”顧玄維苦澀一笑,“下官有幾位知心好友被人陷害,流放益州,不瞞大人,下官一直在想法子想把他們救出來,不曾想…”

    他繼續說道:“下官的幾位好友都是有學識品德的讀書人,一定會…”

    沈新抬手制止了他的話,沉聲道:“單憑顧主薄在縣衙的兢兢業業,此事本官就會全力以赴。”

    沈大人言出必行,顧玄維心底重重松了一口氣,他鄭重作揖道:“下官深謝大人大恩。”

    “守好新城和昭平。”沈新拍了拍他的肩膀,大步朝外走去。

    狹窄的官道,如火如荼建立著防御工事,沈新和秦寧匆匆見了一面,握了握他的手,點了五十精兵好手,上馬踏上了去益州的官道。

    一次又一次的送別,都沒有此次忐忑,秦寧望著沈新的背影,久久不敢收回視線。

    二步之外,突然傳來稟告聲:“郎君,于飛在山里發現兩男一哥兒,年老的男子渾身血跡身受箭傷,行跡十分可疑,那名年輕男子自稱認識大人,還說幫大人搬過石頭,要見大人。”

    搬過石頭?秦寧想了想,猛然回頭,“快帶我去見他們。”

    這可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若真是他想的那樣,相公就不必親自蹚一趟渾水了。

    第208章

    因三人身份不明, 于飛把人安放在了偏遠的雜物房。

    秦寧匆匆趕到,眸光掃過三人狼狽的樣子,他面上不顯打了招呼, 鐘長良立即走了過來:“秦郎君, 求您救救我父親吧。”

    溫長語也跟著說:“秦郎君, 夫君命懸一線, 懇請秦郎君施加援手,救命之恩,永銘肺腑。”

    秦寧掃過三人凄凄慘慘的樣子,言簡意賅道:“救命要緊。”

    他抬了抬手, 讓侍衛把鐘長貴移到干凈的房間, 大夫立刻給躺在那生死不知的鐘長貴看診。

    見二人緊緊盯著鐘長貴, 目光擔憂, 秦寧安慰道:“長孫大夫雖然年輕,但他是天資極高的急救大夫。”

    “而且我已經讓下邊的人去請白大夫了, 他醫術高明,一定能把鐘大人救回來。”

    “多謝秦郎君費心。” 溫長語感激一笑, “秦郎君能否幫忙準備紙筆,我要暫代夫君把益州之事上報朝廷。”

    秦寧接過溫長語寫好的兩封信件,試探性的問:“不知益州城情況如何了?”

    溫長語苦笑了一下,“一萬西晉軍突然襲擊, 副將攜兩千軍士叛逃, 益州城破,全軍幾近覆沒, 百姓四散。”

    秦寧心里咯噔一下,叫了唯勵進來,低聲道:“你騎快馬, 立刻去追,務必把這里的事情告訴大人。”

    希望能趕得上,官道上的工事也得抓緊了。

    “是,大人。”唯勵抱拳,轉身朝門外走去。

    這時,長孫大夫走了過來,朝秦寧行禮稟告:“郎君,此人身上的兩箭并不致命,有老參吊著,取箭并不難。”

    “但傷口較深流血過多,且此人有陳年舊傷氣血兩虛,箭矢拔除之后,人能不能挺過來,屬下并不確定。”

    鐘長良面色驟然一變,溫長語握了握拳,輕聲道:“取箭吧。”

    夫君一定能挺過來。

    長孫大夫紋絲不動,等到秦寧點頭,他才打開醫箱,拿出手術刀、止血鉗等工具,酒精和碘伏,高溫殺菌后,一呼一吸間,取出了鐘長貴身上的兩箭,開始縫合。

    “此法到是沒見過…”鐘長良隔著老遠身體前傾,眼巴巴喃喃自語。

    長孫大夫留下注意事項,功成身退后,溫長語和鐘長良一起到了床邊,見鐘長貴呼吸平穩,才緩緩松了一口氣。

    秦寧適時寬慰道:“鐘大人吉人天相,定能渡過此次難關。”

    “兩位一夜奔波,定然疲累,我已命人準備飯菜和房間,你們先吃飯休息,養好精神也好照顧鐘大人。”

    溫長語感激一笑:“多謝秦郎君。”

    “多謝秦郎君。”鐘長良跟著行禮。

    “我還有事,二位自便。”秦寧留下這句,匆匆離開。

    野花含苞待放,榆樹吐出鮮嫩的枝椏,秦寧捏著手上的兩封信,過了好半響,跟立在一旁的阿南說:“找個伶俐的巡檢兵,把這封信送到容知府。”

    五十輕騎走出老遠,沈新隔得老遠隱隱約約聽見唯勵的喊聲。

    他抬手讓眾人放慢騎行的速度,等唯勵說完谷中之事,沈新思索片刻回:“你回去后告訴郎君,藥廠的藥劑已經制作出來了,若鐘家人同意,可以把藥劑給鐘大人一試,或可保命。”

    “其他的都等我回去再說,讓郎君安心。”

    益州殘兵,他吃定了。

    新城動靜不小,莊開濟一行人早早醒來,眼見城中不過慌亂片刻,又恢復了往日的繁華。

    此時正三三兩兩站在酒樓二樓往下看,下人敲門進來稟告道:“稟公子,蘇公子和郭公子已經去昭平縣了。”

    “這是郭公子留給您的信。”

    莊開濟打開后嘖嘖稱奇,“今日新城的縣衙竟是沈大人的夫郎做主。”

    夏興候敲了一下竹扇,嘆道:“巾幗不讓須眉。”

    “邊關將亂,沈大人卻下了堪比封城的戒嚴令,城中鄉紳和旅人也能答應?”石修英皺了一下眉,“依我看敵軍還沒來,城內就要先亂了。”

    “城內百姓每日不知要吃多少糧食,長此以往人心惶惶,必將大亂。”容華余說,“最晚明日城中戒嚴令就得取消。”

    “這話可錯了。”莊開濟笑了一下,“郭兄信中清楚寫著,此次戒嚴令最短也要三日才會結束,讓我們早做準備,趁早離開此地。”

    氣氛沉默一瞬,夏興候出聲問:“那郭兄和蘇兄呢?”

    等泛黃的信紙被幾人傳閱,莊開濟哼聲一笑:“他們兩個不走,也不知道這個沈狀元給他倆喝了什么迷魂湯,讓他們連生死都不顧了。”

    不遠處的街道,一個小哥兒正擼著袖子和一個男人了吵架,“你走路不長眼啊,撞了人也不知道道歉。”

    見來回巡邏的巡檢兵被喊聲吸引了視線,男人立刻彎腰道歉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見此場景,夏興候扯了扯唇,“此時新城人手緊缺,我等既有報國之志,自當獻一份力。”

    頂著眾人各異的眼光,他繼續說:“諸君以為如何?”

    “……”

    容枝府。

    八百里加急的戰報,錢知府隔了三天就收到了。

    “鐘長貴是干什么吃的!副將叛逃,一萬精兵一夕之間全沒了,竟然連西晉軍一塊肉都沒腰下來。”錢知府拿著戰報的手都在顫抖,一臉氣憤,“他合該自絕以慰天上英靈。”

    這事一出,他年后的升遷肯定無望了。

    “大人,西晉此次派了多少兵?”范師爺趕快遞了杯熱茶,好一會兒才小心翼翼地問。

    “整整一萬精兵,光是騎兵至少有三千之數。”錢知府只覺氣血上涌,喝了茶定神道。

    “大人,那眼下咱們如何是好?”范師爺小聲問。

    見錢知府陰著臉不說話,范師爺小聲說:“大人,過了連綿的山脈,緊接著就是下屬縣城,縣城并無城軍,西晉軍必定如履平地,現在只怕敵軍已經快到容枝府了。”

    “而且容枝府府軍里…一群酒囊飯袋,如何能和兵強馬壯的西晉軍打得過?”

    錢知府心思一動,坐在書桌旁,提筆重新寫了一份戰報,遞給師爺:“八百里加急,把戰報送回上京。”

    第209章

    邊關和平已久, 正值春種,西晉又無天災,西晉軍為什么會突然發起偷襲, 難道只是野心膨脹?奔波的路上, 沈新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 身上的黑色長袍擋住初升的朝陽, 他們剛好到了官路上最后一個山坡高位。

    “原地休整一刻鐘。”沈新抬手拉緊韁繩,命令道。

    “是,大人。”五十人齊聲道。

    一天一夜的奔襲,幾人的伙食從鮮嫩的肉包變成了肉干和炒米, 季大莊小心翼翼看向沈新:“大人, 西晉真的打進來了嗎?”

    “不錯。”沈新給出肯定的回答, 他環視一圈, “無論如何,本官會守住昭平縣, 戰至最后一刻。”

    “我等唯大人馬首是瞻。”眾人齊聲道,每個人的臉上寫滿了真誠。

    吩咐其他人喂馬按摩馬腿, 沈新獨自快速登上了山頂,手持加工廠新制作出的簡易望遠鏡,遙望益州。

    褐色的田野、新綠的草地、不斷前行的黑點輪廓。

    還有一個目之所及的黑衣斥候。

    來的真是時候,沈新嘴角緩緩勾起一個笑意, 他悄無聲息回到原位, 輕聲道:“二里外東南方向有兩個敵軍斥候相隔不遠,鄒高義跟本官去拿人, 其余人注意隱蔽。”

    “是,大人。”

    斥候心志堅定,發現無法發出信號后, 立刻抽刀自絕,鄒高義眼中懊惱一閃而過。

    沈新更是扣緊了手上的斥候,不給他一點自殘的機會,但拷問了一盞茶的時間,斥候一個字也沒吐,目光決絕。

    見狀,他只得扭斷了斥候的脖子。

    鄒高義朝上面打了兩個手勢,沈新手持望遠鏡不斷往下走,終于見到了西晉大軍浩浩蕩蕩前行靠近的輪廓,粗略估計至少八千人之數,中間還有輛一場華麗、頂部嵌著寶石的馬車。

    斥候已死,時間一長昭王發現異樣后必會再次派斥候探查,沈新思索片刻后決定主動出擊,他帶著眾人順著官道向下,朝西晉大軍而去。

    沈新一□□散最前方重騎兵的陣型,五十人為一縱隊,且戰且進,張飛鷹鄒高義等人在后面應對著突然的襲擊,如一把利劍直插王帳。

    “殺了他。”

    ……

    “保護王上。”

    伴著喧囂聲,沈新單槍匹馬,一槍穿透昭王的后心,吹響胸前的哨聲,眾人聞聲立即勒馬轉頭,按照計劃好的路線返回,只留一地兵荒馬亂,鬼哭狼嚎,和急促哀傷的號角。

    “全軍撤退。”

    沈新留在最后斷尾,他回頭掃過輜重車上的大堆大堆的糧草,眼底閃過一絲可惜。

    到了安全的隱蔽山坡,眾人才徹底放松心神,有二十多人都受了輕傷,該包扎的包扎,該休整的休整。

    呂小毛眉毛飛揚,盡顯少年肆意,他一邊摘著野果放進嘴里一邊說:“這一仗打的太爽了,還以為蠻子們能有多厲害,也不過如此。”

    “那個穿金戴銀的瞧著是個人物,在大人槍下也不過是個軟蛋。”楊成嘉哼聲一笑。

    “大人是誰,一個狗灶將軍也配和大人相提并論!?”鄒高義冷嗤一聲。

    依他看,大人天人之姿,當皇上都綽綽有余,當然這話他也就在心底說說而已,可不能玷污大人高風亮節的名聲。

    沈新一直望著西晉大軍逃竄的方位,發現他們陣型嚴密格外謹慎,知道自己沒了機會,但西晉軍短時間內也不會突襲進攻了。

    沒受傷的二十幾個人被沈新分成兩組,一組留下保護傷兵和安營打獵,一組跟著沈新下山尋找益州殘兵。

    二號山谷。

    廠房里的鍛爐日夜不休,谷中的空氣都分外灼熱,亮如白晝的庫房。

    防御工事和士兵巡防安排好,秦寧匆匆趕來山谷,正在檢查最新一批的兵器,他問立在一旁的主管:“硝石和硫磺提煉的怎么樣了?”

    “按大人要求,已經練出兩百斤了。”崔虎對秦寧的問詢見怪不怪,沉聲回道。

    “辛苦大家了。”秦寧說,“邊關被破,益州軍大敗,兵器乃重中之重,還望崔主管帶領大家把兵器的產量提起來,每日至少多做五十只鐵盾。”

    崔虎五指突然握緊,連聲問:“郎君,昭平縣一切可還安好?”

    “有小股騎兵偷襲,巡檢兵英勇抵抗,已經被擊退了。”秦寧頓了一下,寬慰道,“崔主管放心,大家的家中都安然無恙,也已經派了巡檢兵重點保護。”

    “多謝郎君周全。”崔主管跪下磕了個響頭。

    怕人心渙散,秦寧敲打了一句:“只要大家盡職盡責,相公和我,絕不會虧待你們的。”

    “若不是大人和郎君,屬下也不會過現在這樣吃飽喝足的日子。”崔主管眼懷感激,“郎君放心,屬下明白。”

    月亮高懸,密林幽幽,狼嚎虎嘯,大山眉頭緊皺,當了一天隱形人的他出聲道:“郎君,天色太晚了,該回衙了。”

    這么晚了,大人回來定會給他加訓的。

    也不知道相公那里怎么樣了,順不順利?秦寧緊了緊身上的青色大袍,應聲道:“再去隔壁山谷看一眼就回去。”

    事情都安排妥當,相公才能無后顧之憂。

    曲陽縣。

    辦事廳燈火通明、寂靜無聲。

    林斐濟的身后一左一右站著馮七和唯志兩員大將,他素白的食指敲了敲桌面,似笑非笑道:“尚縣尉莫不是欺本官面善,竟如此放肆!”

    說到最后,他的臉上沒了笑意,眼底似有冷光射出,燙的尚縣尉一個哆嗦。

    “下官…下官一時錯了主意,還望大人海涵。”他賠笑道,“大人心胸寬廣,想必不會和下官計較。”

    “而且錢知府正四品知府,曲陽縣衙當之無愧的上級,下官不過是遞了邊關戰報盡一份心力,大人未免過于小題大做。”

    沈大哥奪取曲陽縣衙肯定有私心,但林斐濟既然做了選擇,自然要有取舍,他低頭看向尚縣尉分外理直氣壯的面容,眼里閃過一絲憐憫,沉聲道:“尚余章身為曲陽縣尉,玩忽職守,貪贓枉法,搜刮民脂民膏五千兩,按律當處以死刑。”

    尚縣尉傻眼了。

    “特事特辦,明日午時,尚余章刑場行刑,允許百姓圍觀。”

    “是,大人。”

    “你——”尚縣尉話還未說出口,就被唯志捂著嘴巴壓了下去。

    容枝府。

    不知從何時起,邊關大亂的小道消息在權貴人家里爭相流傳,無論信還是不信,人心惶惶自不必說。

    家境優渥的大族,清點家中財物,賤賣府中帶不走財物、地皮和商鋪,舉家北遷成了主流之勢。

    明長領了三十人,守在必經之地,把路過的每一頭肥羊,都劫下了□□成的財物。

    一時之間,賺了個盤滿缽滿盈。

    第210章

    鐘長貴感覺自己做了一個格外漫長的夢, 夢里還聽見他夫郎說要帶子改嫁,給他氣了一個半死。

    灰塵在清凌凌的日光中飛舞,鐘長貴緩緩眨眼, 渙散的眼神好半天才重新聚焦。

    就在這時, 頭頂傳來一陣熟悉聲音:“夫君, 你醒了, 身上可還有哪里不舒服?”

    溫長語面露驚喜,鼻頭一酸,熱淚滾滾而落。

    昨日阿貴渾身滾燙,高熱經久不退, 兇險萬分, 還好秦郎君拿來了一劑妙藥, 夫君才能退熱活下來。

    鐘長貴抬起發軟的胳膊, 輕輕擦了擦夫郎的眼角,蒼白的嘴唇微微彎起:“長語, 莫哭,我命硬的很, 一定沒事。”

    木門“嘎吱”一聲被打開,鐘長良闖了進來,“爹,你醒了!”

    “我這就去請長孫大夫。”他大步往前一跨, 又縮了回去, 風風火火出了門。

    長孫大夫拎著醫箱進來,仔仔細細檢查一番, 說道:“人已醒來就再無關隘,喝藥好生休養就行了。”

    “多謝大夫。”溫長語和鐘長良一一道謝。

    “殘病之軀多謝大夫周全。”鐘長貴感激道。

    長孫大夫不茍言笑,他認真道:“感激我們大人和郎君就是了。”

    簡單寒暄后, 屋內只剩下一家三口,鐘長貴輕聲問:“老黃他們怎么樣了?”

    溫長語面色不忍:“路上沒撐過去。”

    即使見慣了生死,鐘長貴還是心口一痛,他強撐著精神問:“此處是哪里?救我的恩人是誰?我既然醒了當親自道謝。”

    “這里是九連山脈一處山谷,是昭平縣縣令沈家夫夫救了我們。”溫長語握著他的手回道,“西晉突襲昭平,沈大人趕去山脈探查西晉軍行蹤了,事發突然,秦郎君正在縣衙主持大局,此刻也不在谷中。”

    “是我無能,有眼無珠,有愧關內百姓。”鐘長貴面色苦澀道。

    溫長語沉默片刻,吞下沈家夫夫的重重可疑行徑,“我已經將戰報托秦郎君往容枝府送了,希望錢知府能派兵快速回援。”

    溫長語接過鐘長良手里的藥:“夫君,先喝藥吧,其他事情等養好身子再說。”

    錢知府貪財好色,懦弱無能,怎么可能出兵,鐘長貴掙扎起身:“我要親自——”

    話還沒說完,嘴里就灌進來一大口苦澀至極的湯藥。

    “夫君,先喝藥。”溫長語又盛了一大勺,送進鐘長貴的口中。

    多喝藥,多睡覺,身體才能好。

    “等——”鐘長貴伸了伸手。

    溫長語面色不改,繼續喂藥,“等———我—”

    見二人氣氛和諧,鐘長良快步出門到了校場,跟著大家體能訓練。

    西晉大營。

    氣氛焦灼,位高權重的將領們神情激昂。

    “王上絕不能白死,必須讓大燕付出血的代價。”

    ……

    “那個狗屁縣令必須死。”

    “眼下最重要的就是把王上的消息傳回王都,請圣上決斷。”

    “都給我閉嘴。”

    易行正一聲怒吼,現場霎時安靜下來。

    松權霄躲在角落里面色難看,昭王一死,西晉還能有他這個叛將的立足之地嗎?

    可開弓沒有回頭箭,他也不想過以前頓頓粗糧的苦日子了,現如今最重要的是站穩腳跟,別隨便做了誰的替罪羊。

    “王上的消息和遺體要送回羊城,此等血仇也要報。”易將軍巡視一圈,冷聲道,“王上由西圖魯帶二百精兵親自護送,謝山罡這個兩場戰役的親歷者,做西圖魯的副手。”

    西圖魯,西晉第一勇士,一定能完好無損把王上的尊體送回去。

    “是,大人。”西圖魯和謝山罡抱拳行禮道。

    易行正繼續說:“王上絕不能白白戰死,剩下的兵士與本將一起,跨過山脈,殺了狗官,祭奠王上英靈。”

    左右此次出征,王上做的準備甚為齊全,糧草充足,至少還能堅持一個月。

    “松將軍身處益州和容枝府多年,想必對兩地甚為了解熟悉,先鋒非你莫屬,一切還要多仰仗松將軍。”

    松權霄眼底一寒,“謹遵將軍命。”

    “狗官空有身手,人手與咱們相差幾十倍,只要好好商議對策,定能打他個片甲不留。”易行正語氣中的自信,像是給大家加了一針強心劑。

    眾人紛紛回應道:“將軍說的是。”

    西晉軍緊鑼密鼓籌備復仇之戰,沈新也日夜不歇,尋到了幾百益州殘兵。

    山脈奇險天關,一旦有了防備,西晉軍絕不可能像之前那次,輕而易舉進了昭平。

    沈新帶著一行人回了縣城,和秦寧匆匆見過一面,留下鄒高義等十名好手做總教頭,帶著五百騎兵和糧草,又去了山脈,沿途的高處都布置了簡易的瞭望塔。

    靠著山脈地形,月余時間里,沈新帶著五百騎兵和西晉萬軍打的有來有回。

    期間沈瑾沈瑜得到消息后匆匆下山,像兩條小尾巴一樣跟在秦寧身邊好些天,發現自己兩短的身材什么也做不了,又懨懨地回了書院,開始奮發圖強讀書,異常努力。

    林斐濟和趙金沉,捋清掌控縣衙后最先辦的有兩件事。

    第一件事,就是檢查春耕放芽耕種的進度,遇到偷奸耍滑、欺上瞞下之事,絕不姑息,嚴懲不貸。

    從快從嚴的處理方式,讓骨頭無論硬軟的百姓都對縣衙要求,不敢置喙。

    第二件事,頒布徭役令和建立各大工廠,為沈新的后備軍和錢財庫做人才儲備。

    經過幾個月的奔波,來福和林清然一行二十多人終于到了容枝府。

    不等幾人送一口氣,來福就打聽到了一個堪稱晴天霹靂的消息。

    “西晉來襲,邊關大亂,多縣失守。”

    林清然跟來福對視一眼,眼神驚駭,他們又仔仔細細來回確定,生怕弄錯了,出一點疏漏。

    竟然打仗了,也不知道哥哥和沈大哥怎么樣了…

    幾人心里焦急,沒日沒夜往前趕路,到了開永縣,被趙金沉發現行蹤,才著人護送他們去了新城。

    沈新去了前線,秦寧是新城當之無愧的一把手,每日流水一樣的諜報送進書房,治理縣衙、前線糧草和人員調動的決定權都在他手里,身上的威勢愈發重了。

    前來匯報的眾人,看著坐在書房木椅上的實施號令的秦寧,某一刻都恍惚的以為是沈大人。

    上京城一如既往的繁華,街上商販叫賣不停,信吏手持戰報,腳跨快馬,塵土滿面,嘴唇干裂蒼白,他高聲驚喊:

    “益州急報,益州失守,邊關被破。”

    “益州急報,益州失守,邊關被破。”

    “益州急報,益州失守,邊關被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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