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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私奔 是獨屬她一個人的周嘉讓

    禮堂光線炫目,明暗交替之間,視野也被晃得模糊。

    但溫書棠卻覺得,再沒有哪一刻,他的模樣會比現(xiàn)在更加清晰。

    即便后面過了很多年,每每想到這一幕,她還是會不受控制地眼眶發(fā)酸,心口像石子擲入湖面那般漾開悸動。

    燈光突然收攏,匯聚成兩束,一束落在溫書棠這里,另一束則精準(zhǔn)地將周嘉讓照亮。

    第一個音符被摁下,前奏緩緩響起,輕柔婉轉(zhuǎn)的旋律,讓人不由自主地聯(lián)想到,霧氣蒙蒙的雨天傍晚,路燈昏暗,細(xì)密連綿的雨絲順著屋檐墜落到地面,留下一道道深淺交錯的濕痕。

    跟隨曲調(diào)起伏,光影變成朦朧的藍(lán)色,溫書棠眨了眨眼,心思牢牢被周嘉讓占據(jù)著。

    和平時全然不同,他一身黑色西裝,布料落拓筆挺,不沾一絲褶皺,脊背挺立如松,身形頎長清朗,和周遭布景融合在一起,更顯矜貴恣意。

    側(cè)臉被頂光勾勒分明,專注又認(rèn)真的神情也一覽無余,修長分明的指節(jié),于黑白琴鍵間來回變換,時輕時重,時急時緩,時而似流水娟娟,時而似蝴蝶破繭,每一個音符都扣人心弦。

    琴聲傳遍每一個角落,就像電影中最珍貴的鏡頭,溫書棠心跳陡然漏掉一拍。

    都說人在用心做事時是會發(fā)光的。

    可在她眼里,周嘉讓是比光更加耀眼的存在。

    她不禁開始設(shè)想,很多年前,他是不是也如現(xiàn)在這般,跟著媽媽到各處演出,臺上熠熠生輝,臺下掌聲擁簇。

    不,還是不一樣的。

    這一刻,他只是她喜歡的,是獨屬她一個人的周嘉讓。

    如果可以,溫書棠希望時間能定在這里。

    再也不要繼續(xù)。

    指尖從鍵盤上劃過,最后一組音階收尾,余音在禮堂中回蕩飄旋。

    周嘉讓從琴凳上起身,偏過頭,笑著對上她的視線,眉尾挑起弧度,緩步朝她走來。

    距離一點點縮短,抑在胸腔中的跳動也越來越快,溫書棠攥緊手心,呼吸微微屏住。

    兩束光逐漸合并,地面上兩道身影也徹底重合,周嘉讓停在她面前,半俯下身,眸光深邃而溫柔,漆黑眼瞳中倒映出她的面孔。

    低沉的嗓音帶有磁性,溫?zé)釟庀⒃谒哪樕希p聲開口:“那天你對我說,希望我能遵循內(nèi)心,做任何想做的事。”

    “回去后,我想了很久很久,終于找到答案。”

    “我希望你能開心。”

    他臉上笑意重了些,凌厲與鋒芒皆被消融,放緩語速一字一句:“恬恬,生日快樂。”

    雖然心中有過預(yù)期,但如今真切地聽到這句話,溫書棠還是鼻尖一酸,濕熱液體在眼圈中打轉(zhuǎn)。

    不等情緒進(jìn)一步蔓延,四周燈光唰一下亮起,然后砰的一聲——

    大簇大簇的金箔彩帶從頭頂爆開,洋洋灑灑地飄落下來,謝歡意和許亦澤捧著蛋糕從帷幕后出現(xiàn),字句輕快地為她唱起生日歌。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棠棠。”謝歡意把生日皇冠戴到她頭頂,眼角眉梢皆是笑意,“生日快樂呀。”

    許亦澤也在一旁附和,語氣真摯道:“棠妹,生日快樂。”

    溫書棠吸了一記鼻子,睫毛早已被眼淚氤濕,喉嚨像被什么東西堵住,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謝歡意揉揉她的臉:“這么開心的日子,可不要哭呀,快來吹蠟燭許愿吧。”

    “就是。”許亦澤從口袋里拿出打火機,“快許愿。”

    他剛準(zhǔn)備點燃蠟燭,身旁周嘉讓輕咳一聲,淡淡撩起眼,朝他攤開掌心。

    許亦澤立馬心領(lǐng)意會,識趣地把打火機交出去:“您來您來,不和您搶哈。”

    周嘉讓哼笑,拇指叩動火機,橙紅火光竄出,蠟燭被一一點燃。

    他用手?jǐn)n住燭火,輪廓被鍍上一層光圈,怔松眼尾笑著看向溫書棠:“恬恬,來許愿吧。”

    溫書棠嗯一下,閉上眼睛,雙手合十交疊在胸前。

    其實她今天已經(jīng)許過愿了。

    而且也……實現(xiàn)了。

    她無法形容此刻的心情,悸動中混著難以言表的酸澀。

    周嘉讓有耐心地多等了會兒,直至蠟燭快要燃盡才低聲問他:“許好了嗎?”

    溫書棠點點頭,重新睜開眼,一口氣將蠟燭全部吹滅。

    “哇。”謝歡意極為捧場地給她鼓掌,彎眼嘻嘻笑起來,“看來愿望一定會實現(xiàn)的!”

    蛋糕很大,四個人根本吃不完。

    謝歡意最先起頭,挖下一塊奶油抹在溫書棠側(cè)臉上,她不甘示弱地反擊回去,到最后,變成一場你來我往的混戰(zhàn)。

    許亦澤戰(zhàn)況最慘,臉上幾乎糊滿奶油,就連眼皮都沒能幸免。

    而周嘉讓那邊卻毫發(fā)未損,干凈到仿佛置身事外。

    許亦澤拿著紙,一邊擦臉一邊氣絕控訴:“我今天算是明白了,什么叫看人下菜碟,老實人被人欺!”

    謝歡意抓緊時機又往他臉上添了一筆,還不忘嘲笑道:“你怎么不說你自己是菜雞。”

    溫書棠被兩人逗笑,回身看見站在旁邊的周嘉讓,使壞的念頭一閃而過,也不知是哪來的勇氣,踮起腳作勢就要把奶油抹上去。

    本以為他會阻攔,或者是躲開,誰知他竟半點抗拒都沒有,反而主動彎下腰,方便她能夠到。

    奶油就這么被點在鼻梁上。

    他五官本就硬朗,鼻骨尤其高挺,配上這處點綴,倒是有幾分反差萌的意味。

    溫書棠被他這意料之外的反應(yīng)弄得愣在原地。

    “怎么了?”見她鼓起臉頰,眼睛呆呆睜大,周嘉讓忍不住笑,戳了下她的梨渦,“被謝歡意抹傻了?”

    “不是。”溫書棠咬住下唇,眉心稍稍蹙起,不太確定地問,“你……怎么都不躲?”

    安靜片刻,像在認(rèn)真思考,周嘉讓終是不解地反問:“為什么要躲?”

    “因為……”

    唇瓣囁嚅幾下,溫書棠也有點說不清,亂七八糟地小聲解釋:“因為從來都沒見你被人抹過。”

    上次許亦澤生日也是,今天她過生日也是,好像每次遇到這種環(huán)節(jié),大家都會因為他身上的冷淡,不約而同地自動略過他。

    但她真心覺得,他并沒有想象中那么不好相處呀。

    周嘉讓只是笑笑,握住她懸在半空的手腕,將她手指上的奶油擦掉,嗯了聲承認(rèn),然后又說:“你是例外。”

    像是為了驗證這句話,那邊許亦澤清理完慘狀,發(fā)現(xiàn)新大陸似的湊過來,拔高音調(diào)呦了一聲:“終于有人對我們周少爺下手了啊。”

    “那我可也得來試試。”

    周嘉讓乜他一眼,表情很淡,卻帶著不可言說的警告性:“試試?”

    許亦澤沒忍住低罵:“周嘉讓你敢不敢再重色輕友一點?!”

    “敢。”周嘉讓挑眉,絲毫沒被威脅到,“不過你確定?”

    許亦澤:“……”

    “對了。”謝歡意想起什么,跑過去拿起背包,從里面翻出一個包裝精致的禮物盒,給自己加了一個“鏘鏘”的背景音,“棠棠,這是我送給你的生日禮物,快打開看看喜不喜歡。”

    溫書棠小心翼翼地拆開,盒子里是一臺外形小巧的拍立得。

    眼底又一陣酸熱,想不出別的話,她只能悶悶地對她說謝謝。

    “棠棠你和我這么客氣干嘛呀。”謝歡意親昵地?fù)ё∷觳玻拔屹I了好多相紙呢,今天這么好的機會,咱們可得多拍點照片留念。”

    說罷,她把相機塞到許亦澤手里,雙手叉腰擺出一副命令口吻:“你給我和棠棠拍好看點啊。”

    “放心。”許亦澤雙手并攏,在額頭上輕點一下,“就憑咱們幾個這顏值,怎么拍不好看?”

    謝歡意嫌棄:“你少自戀了。”

    伴隨咔嚓一聲曝光,相紙彈出,上頭鏡像漸漸浮現(xiàn)。

    謝歡意歪頭靠在溫書棠身上,伸出左手比了個耶,兩張漂亮臉蛋上都掛著笑容,一個溫婉如水,一個明媚似光,相互依偎在一起,構(gòu)成了十七歲花季里最好的模樣。

    七七八八拍了好一通,謝歡意把人推到周嘉讓身側(cè),俏皮地眨眨葡萄似的圓眼:“好啦,現(xiàn)在輪到你們倆拍照啦。”

    畢竟是和周嘉讓一起,溫書棠沒由得生出些緊張,肩頸有種無處安放的僵硬,垂在兩側(cè)的手攥緊又放松。

    “哎呀你們倆靠近一點啊。”謝歡意皺皺鼻子,舉著相機干著急,“中間那么大一個縫隙是要干嘛,留給許亦澤當(dāng)電燈泡嗎?”

    無辜躺槍的許亦澤:“……”

    其實他們之間的距離已經(jīng)很近了,溫書棠的發(fā)絲就蹭在他鎖骨上,垂下的手臂緊密貼合,隔著兩層衣服布料,甚至能聽見彼此凌亂糾纏的心跳聲。

    但周嘉讓還是往前移了一步,體溫逼得更近,鼻腔里的雪松味更濃,溫書棠的呼吸亂得也一塌糊涂。

    “棠棠你再笑一笑嘛。”謝歡意瞇起一只眼指揮,“不要搞得好像我們強迫你一樣。”

    “……”

    溫書棠努力向上提了提嘴角。

    “就這樣保持住哦,三、二、一——”

    按下快門的剎那,肩膀倏地覆上一道溫?zé)幔翢o防備的,她被攬進(jìn)一個□□的懷抱中。

    周嘉讓傾身貼近,下巴擦過她發(fā)頂,目光也偏愛地落在她身上。

    畫面就此定格。

    全部拍攝完,謝歡意找來馬克筆,說是要在照片上寫下紀(jì)念語。

    “要和棠棠做一輩子的好朋友。”她一邊說一邊唰唰動筆,“希望我們越來越美,狂吃不胖,學(xué)業(yè)有成,早日暴富!!”

    許亦澤抱著手臂嘖了聲:“你這是紀(jì)念語還是許愿池啊,要不要這么貪婪。”

    謝歡意扭頭瞪他:“要你管!”

    溫書棠中規(guī)中矩地寫了“天天開心”,合上筆蓋后,無意間掃到周嘉讓寫的內(nèi)容。

    是一句看不懂的法文。

    【Mon seul et unique.】

    忘了自己是偷看,她下意識開口詢問出聲:“這是什么意思啊?”

    周嘉讓揚起唇角,隱約帶著股不明顯的壞勁兒,故意賣關(guān)子:“不能告訴你。”

    溫書棠癟癟臉:“好吧。”

    “現(xiàn)在還剩下最后一張照片沒寫啦。”

    謝歡意舉起那張唯一的四人合照,握緊筆尖在上面工工整整的寫道——

    【2014.12.22】

    【愿我們的友誼永遠(yuǎn)長存!】-

    時針不知不覺劃過半圈,那時剛好是晚上九點十分。

    謝歡意和許亦澤被召喚回家,禮堂里只剩溫書棠和周嘉讓兩人。

    溫書棠正在看許亦澤送的禮物,是一個小雪人模樣的水晶球,撥動開關(guān)后不僅有音樂,里面還會飄起細(xì)小的雪花。

    她研究得正起勁,忽然聽見耳邊那道聲音說:“好像還是差了一點。”

    “嗯?”她沒理解,懵懵回過頭發(fā)出疑問,“什么差一點?”

    鴉黑的眼睫垂下,周嘉讓話語中多了些抱歉:“沒給你準(zhǔn)備生日禮物。”

    溫書棠第一反應(yīng)便是搖頭否認(rèn):“才沒有。”

    “你不是都送我一場演出了嗎?”

    “這怎么能算禮物啊。”周嘉讓抬手在她鼻尖上刮了下,“未免也太敷衍了點。”

    “真的沒有。”想讓自己的話更有說服力,溫書棠睜大眼睛,琥珀色瞳孔猶如琉璃,純粹到不含半點雜質(zhì),“這是我收到過最好的禮物了。”

    周嘉讓卻聽不進(jìn)去,一個勁地說不行。

    “許亦澤都送了,怎么說我也不能輸給他們啊。”

    溫書棠被他說得犯難,不知道到底該怎么勸,正苦思冥想時,抬眼卻在他神色中發(fā)現(xiàn)端倪。

    某些想法一閃而過,她難以置信地問:“不會真的還有別的吧?”

    周嘉讓沒有答,而是低頭靠近她,不到十厘米的距離里,他的五官成倍放大,深邃的眼,直挺的鼻,眼尾下的淚痣格外清晰。

    男生語調(diào)散漫,但卻叫人心動,他看著她問:“恬恬,要不要跟我走?”

    溫書棠已然失去思考能力,像是被蠱惑一般毫不猶豫:“要。”

    那一路她心跳飛快,漓江冬夜的風(fēng)很冷,剜在臉上好似一把利刃,可她卻覺得身上每一寸都是燙的。

    呼吸很燙,藏在衣領(lǐng)中的下巴很燙,盈滿未知與期待的心口很燙,被他緊緊攥住的手腕更是發(fā)燙。

    長睫煽動,溫書棠抬眸看向身前的男生。

    他身上的西裝還未換下,衣角肆意揚起,黑發(fā)被風(fēng)拂得松散,喘息間有白氣浮現(xiàn)。

    步伐很急,生怕錯過什么似的,不顧一切地帶著她飛奔。

    心臟重重跳了一下。

    不知怎么,這一瞬間,她竟莫名生出一種與他私奔出逃的錯覺。

    34路公交車,在車門關(guān)閉的前一秒,兩人成功卡點趕上。

    “都不問問我要去哪?”周嘉讓半擁著她,將她額前的碎發(fā)慢慢捋順,“就這么相信我?”

    溫書棠氣息還未平穩(wěn),一路奔跑后的臉頰泛紅,聲音不大,卻很堅定:“相信。”

    他就是她的義無反顧。

    車上人很多,他們搶到最后一個空位。

    周嘉讓護(hù)著她坐下,雙臂撐在左右扶手上,用挺闊的肩胛隔絕出一片安全區(qū)域,免得來往路過的人會不小心碰到她。

    車內(nèi)氣味混雜,煙草的苦冽,香水的刺鼻,還有不知什么食物的酸澀,但溫書棠卻始終被他身上的清凜包圍著。

    漓江公交車一向顛簸,急行驟停帶來的慣性無人能逃脫,饒是周嘉讓,也被晃得踉蹌了好幾次。

    溫書棠空咽了下,指腹搓著衣袖,再三糾結(jié)后,還是大著膽子伸出手,輕輕握住他手腕,想用自己的力氣幫他做支撐。

    只是男生骨架寬大,她指節(jié)過于纖細(xì),費力嘗試后還是沒能完全攏住。

    腕骨傳來綿軟觸感,周嘉讓僵了一瞬,喉結(jié)克制地上下滾動,然后才耷下眼。

    唇線抑制不住地上揚,他反客為主地蓋住她手背,將她整個手都包裹在自己的手掌中。

    夜色蒼茫。

    大概車身搖擺太厲害,明明還不到平時入睡的時間,溫書棠卻一連打了兩個哈欠,眼皮也隱隱約約地發(fā)沉。

    周嘉讓掌心托住她側(cè)臉:“困了?”

    溫書棠晃頭:“還好。”

    “困了就先睡一會。”

    他向前挪動一小步,手指穿過她柔軟的發(fā),讓她腦袋靠在自己身上:“到了我會叫你。”

    溫書棠嘴硬說不用,可沒過幾分鐘就迷迷糊糊地沉入夢鄉(xiāng)。

    周嘉讓垂眸,望著她安靜的睡顏。

    小姑娘長得軟,睡著后更是乖的不行,濃密的睫羽搭在眼下,臉頰上的肉擠到一側(cè),平添些許稚氣的可愛。

    那晚在他家,他就守在床邊看了很久很久,但還是覺得不夠,就像一件愛不釋手的寶物。

    周嘉讓想碰碰她的臉,又怕會弄醒她,最后也只是隔空輕撫兩下,就這樣半懸空地護(hù)住她。

    等再睜開眼,車上已經(jīng)沒有什么人了。

    為了讓她靠得舒服,周嘉讓保持著先前的別扭姿勢一直沒動。

    溫書棠連忙直身,揉了揉略為惺忪的眼:“你怎么不找個地方坐啊。”

    周嘉讓輕笑,如愿戳到她的臉:“不累。”

    叮——

    報站聲響起。

    【尊敬的乘客您好,本車已到達(dá)終點站:中山碼頭,請攜帶好隨身物品,開門請注意,下車請注意安全,過街請走人行橫道線。】

    碼頭?

    怎么來這里了?

    溫書棠在心里默默嘀咕。

    像是讀懂了她的想法,周嘉讓拉緊她的手:“一會你就知道了。”

    “跟我來。”

    靜謐巷道里光線昏暗,周圍全部場景都被虛幻,所思所想所見都與眼前人有關(guān)。

    通過檢票口,又穿過一條斜坡,岸邊停著一艘三層輪渡,白色船身上標(biāo)紅寫著中山53號。

    “小心一點。”

    周嘉讓牽著她上船,走到左側(cè)樓梯口時,眼眸閃動地回頭看她:“恬恬。”

    他伸手,將她的眼睛捂住。

    顫抖的睫毛刮在掌心,酥酥麻麻一片癢意,額角青筋凸起,周嘉讓聲線喑啞:

    “既然是驚喜,那你得先閉上眼。”

    溫書棠覺得心跳又一次突破了極限。

    興奮與雀躍似乎快要從喉嚨里蹦出來。

    咽咽發(fā)干的嗓子,她小小地說了句好。

    視覺被黑暗侵蝕,其他感官也會更為敏感,各種細(xì)微的聲音都被捕捉,腦海中自動轉(zhuǎn)換出相應(yīng)的圖畫。

    船只的發(fā)動聲,樓梯上的腳步聲,還有前方周嘉讓的指引聲。

    “慢一點,這個臺階比較高。”

    “左轉(zhuǎn),我們到二樓了。”

    “抬腳,這里有一個門檻。”

    ……

    溫書棠乖乖循著他的話,往前邁出一小步,凜風(fēng)再次撲到臉上,背景雜音重了一些,他們應(yīng)該是來到了船艙外面。

    “好了。”

    周嘉讓裹緊她的外套:“現(xiàn)在可以睜開眼睛了。”

    雖然不知道等著她的是什么,但期待著卻在這一刻拉到最滿。

    溫書棠睜開眼。

    波光如墨的江面上,船只正緩慢向前,艙門上有一盞小燈,暖黃色的光暈下,只見星星點點的銀白,似羽毛般紛揚飄蕩下來。

    這是——

    “喜歡嗎?”

    周嘉讓的聲音落在耳畔。

    “漓江下雪了。”

    “恬恬,初雪快樂。”

    第42章 秘密 我喜歡你

    溫書棠足足怔了五秒,呼吸也跟著停了五秒。

    瞳孔難以置信地瞪大,下頜拉出一道柔和,她仰起頭,手臂舉到空中,柳絮似的雪花落進(jìn)掌心,經(jīng)過體溫的催化,融成細(xì)小的水珠。

    清澈,透亮,仿佛打磨光滑的珍珠,沿著掌紋緩緩滾動,留下一片濕漉的潮涼。

    真的是雪。

    一朵銀白落上她的眼睫,起落煽動間,那晚吃飯時的對話也隨之在耳邊回溯。

    ——要是今年漓江也能下雪就好了。

    ——會的。

    ——真的嗎?

    ——真的,只要你想要,那就會有。

    胸腔中的跳動愈發(fā)強烈,起伏怦然間,瀝出無法言說的酸澀。

    其實溫書棠對于生日的記憶大多都是非常灰暗的。

    小時候媽媽不喜歡她,不僅記不住她的生日,還會在爸爸和姐姐給她慶祝時大發(fā)雷霆,一邊責(zé)罵她是累贅,只會給家里添亂,一邊把蛋糕和禮物通通摔到地上。

    溫榮升好言好語地勸阻,卻反過來被一起訓(xùn)斥,連帶溫惠也要遭殃,最后變成一場腥風(fēng)血雨的爭吵。

    盡管每次爸爸都會安慰她,反復(fù)告訴她不要瞎想,但溫書棠還是把所有錯都攬到了自己身上。

    她不希望爸爸為難,更不希望姐姐被罵。

    所以她學(xué)著撒謊,很懂事地說自己不喜歡過生日。

    再后來意外發(fā)生,姐妹倆搬到奶奶家,連最基本的生活都沒有保障,更不要想著去奢望這些。

    也只有溫惠會在下班后偷偷帶一個小蛋糕給她,還要千防萬防不要被其他人發(fā)現(xiàn)。

    習(xí)慣往往是在日積月累中養(yǎng)成的。

    傷痛的確會被歲月?lián)崞剑稍?jīng)那些潰爛到麻木的傷痕,卻永久地烙印在心里。

    就這樣年復(fù)一年,漸漸連她自己都不在乎了,不再抱有任何期待,循規(guī)蹈矩地上學(xué)聽課,只把它當(dāng)作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日子。

    可就在這個冬夜。

    有人因為她隨口說出的愿望,便不嫌麻煩地為她落了一場初雪。

    過往數(shù)年的空缺,在這一霎被填滿,連帶那些委屈和心酸都煙消云散。

    眼淚幾乎是一瞬間溢出,大顆大顆的滾燙像斷了線的珠子,順著側(cè)臉往下落,落到衣襟與甲板上,泅開一道道水痕。

    這一刻,她非常想要去抱一抱周嘉讓。

    就像有讀心術(shù)那般,不等她有動作,周嘉讓走上前,雙臂自她肩側(cè)繞過,先一步將人緊緊地?fù)磉M(jìn)懷中。

    “怎么了恬恬?

    低沉聲線中混著啞,他下巴貼著她耳畔,手掌安撫地護(hù)在腦后,偏過一點頭問:“是不喜歡嗎?還是說我哪里弄得不好,叫你不高興了?”

    喉嚨被腥咸梗住,溫書棠無聲搖頭,吸了記鼻子,勉強找回自己的聲音:“不是。”

    “是太喜歡了。”

    周嘉讓松了口氣,濃密的睫垂下,看著縮在懷里的她,肩膀因為抽噎不住發(fā)抖,身形單薄瘦削,像是沒有安全感的小動物,于是手臂力氣收得更緊,用這種方式向她發(fā)出信號,讓她感知到自己的存在。

    寬厚的掌輕拍兩下,他放緩語氣,很低很無奈地笑起來:“既然喜歡,那怎么還要哭啊?”

    情緒如同失閘的洪水,一旦決堤便很難制止,洶涌到將理智悉數(shù)吞沒,腦袋里一片混亂,語言系統(tǒng)也逐漸崩塌,她只想離他近一點,再近一點。

    溫書棠抬起手,試探環(huán)住他的腰,臉頰本能地貼近他胸口。

    她想問他是怎么知道自己生日的,畢竟她從未對身邊人提前過,但轉(zhuǎn)念一想,又覺得多此一舉,好像關(guān)于自己的一切,他總是有辦法知道。

    很多時候,她甚至覺得,他比自己還要更了解自己。

    未干的淚沾濕他的襯衫,聞著他身上熟悉的味道,她輕輕斂動眼皮,悶悶地帶著鼻音:“因為你——”

    字音在這里卡住,這種情況下,她還能憑著僅存不多的清醒,在后面添上一個字:“因為你們對我太好了。”

    好到讓她無措,好到讓她心慌,就像占了毒藥的癮君子,她看著自己沉溺,也明明白白地感受到,自己變得越來越貪心。

    但這份好,也會讓她害怕。

    怕抓不住,怕留不下,怕隨時隨地會變成一場虛影。

    雪落泛涼,心口卻滾燙。

    周嘉讓撥開她耳邊碎發(fā),指腹擦掉她眼下那層濕痕,用最親昵的語調(diào)喊她恬恬。

    “怎么說這種傻話。”

    他似乎在笑,但態(tài)度卻認(rèn)真:“我們不過是給你過了個生日,這也算不上什么特別大的事啊。”

    “而且做這些都是為了讓你開心,如果惹得你哭成這樣,那可就是適得其反了。”

    溫書棠搖搖頭,隨后又點點頭,嗓音濕噠噠的:“我,我是開心的。”

    再沒有哪天,她會比今天更加開心了。

    周嘉讓話語更溫柔了些,目光也是,像是在哄小朋友的家長:“那就不要掉眼淚了,好不好?”

    他雙手捧起她的臉,看她眼圈發(fā)紅,睫毛被晶瑩沾滿,心臟就像被一雙無形的手揪住,疼得他不禁蹙起眉頭,喉間溢出不易察覺的哽:“外面天氣這么冷,你再哭下去會生病的。”

    “聽話,不哭了。”

    鼻尖的酸澀還在,溫書棠努力將眼淚憋回去:“好。”

    夜已深,城市卻依然璀璨,船只行進(jìn)平穩(wěn),江面漾起層層漣漪。

    兩岸未熄的燈火交疊呼應(yīng),連接成一條望不到盡頭的星河。

    輪渡上,小雪還在下,溫書棠興致盎然地用手去接,忽然想到許亦澤送她的那個水晶球。

    如果說水晶球里的模型,是人們向往的童話場景,那么此刻她眼前所見的一切,又何嘗不是周嘉讓為她打造出來的美好夢境。

    周嘉讓站在她身后,看著女孩趴在欄桿上,半仰著頭,黑發(fā)乖順地垂在身后,江邊霧氣給她蒙上一層濾鏡,徐徐墜落的素白雪粒,像精靈一般繚繞在周身。

    唇角寵溺地向上勾起,他幾步過去,靠在身邊擋住風(fēng)寒,模仿她的樣子去接雪:“可惜這雪還是有點小,不是你想要的那種大雪。”

    溫書棠側(cè)頭,瞳仁澄澈干凈,對上他的視線,她彎彎嘴角露出兩個梨渦:“這樣就很好很好了。”

    能看見雪,她已經(jīng)很知足了。

    周嘉讓沒接話,漆黑眼瞳中倒映著她的身影。

    溫書棠又想起什么,翕動唇瓣好奇道:“所以你白天說的有事,就是在忙這個嗎?”

    “嗯。”

    她頭發(fā)上沾了些雪,周嘉讓伸手幫她拂去,胸膛微微發(fā)出震動:“想給你個驚喜來著,就沒有實話實說,恬恬不要生氣。”

    溫書棠心軟得不像話,聲音也是:“沒有生氣。”

    她怎么可能因為這個和他生氣啊。

    “冷不冷?”周嘉讓貼著她臉頰試了試溫度。

    溫書棠說不冷,注意力還放在雪上,想了好半天也沒想通:“這個到底是怎么實現(xiàn)的啊?”

    “難道是造雪機嗎?”

    她自言自語地納悶,左右張望了好幾圈,但什么都沒找到,只能睜大眼睛疑惑地和周嘉讓求證。

    周嘉讓被她的可愛逗笑,手指在她下巴捏了一記,挑動眉梢,黑眸中閃過壞笑,一字一頓地在她耳邊:“保、密。”

    “要是講出來了,以后你就不需要我了。”

    什么嘛。

    溫書棠一頭霧水,沒由得又覺得有些好笑。

    這人怎么像小孩子一樣。

    但她很快又生出新的擔(dān)心,琥珀色眸光暗了一下,言語怯怯地問:“那,這是不是要很多錢嗎?”

    “問這個干嘛。”周嘉讓戳她眉心,瞥見她露在外面的指節(jié)泛著淡紅,傾身拉起來包裹進(jìn)自己的掌心。

    想法愈發(fā)篤定,溫書棠替他心疼起來:“以后……還是別弄了吧,不……”

    “怎么,這就想著給我省錢了啊。”周嘉讓懶懶笑著打斷她。

    這句話說得實在曖昧,溫書棠一時被噎住,嫌他亂轉(zhuǎn)話題,有點惱地叫他:“周嘉讓。”

    “嗯,我在呢。”

    “恬恬。”周嘉讓斂起不正經(jīng),雙手輕搭在她肩膀上,“金錢并不能作為衡量一切的標(biāo)準(zhǔn)。”

    “有些東西,本來就是無價的。”

    “比如呢?”溫書棠下意識問。

    周嘉讓答得自然,臉上是縱容的笑:“比如你的開心啊。”

    他揉揉她的發(fā)頂:“只要你開心,那付出什么都是值得的。”

    兩人就這么靜靜地靠在一起,輪渡在江上繞了一大圈,按照原來的路線折回,隱隱已經(jīng)快要停岸。

    欄桿上積著薄薄一層白,溫書棠正在上面胡亂作畫,周嘉讓突然叫她:“恬恬。”

    “嗯?”

    周嘉讓握住她發(fā)涼的指尖:“剛剛在禮堂里,你許了什么愿?”

    溫書棠被問得一愣,咬住下唇朝他眨了眨眼:“不能說。”

    “說出來就不靈了。”

    “是嗎?”周嘉讓又笑,懶散地拉長尾音,晃著她的手糾正,“可愿望就是要說出來才靈啊。”

    見他不像開玩笑,溫書棠將信將疑地開始動搖:“……是這樣嗎?”

    “當(dāng)然啊。”周嘉讓扯唇,被風(fēng)吹亂的額發(fā)抵在眉骨上,五官在夜色襯托下多出幾分柔和,少年氣也更重,“你不說出來,我怎么幫你實現(xiàn)?”

    “……”

    眼眸微動,心跳不知第幾次加速。

    她低下頭,用只有自己才能聽見的音量囁嚅道:“可是你已經(jīng)幫我實現(xiàn)了。”

    時針劃過兩格,周嘉讓把人送到樓下。

    “那我上去啦。”溫書棠仰起臉,眼神像藏著星星那樣亮亮的,“你也早點回家呀。”

    剛走出沒幾步。

    “恬恬。”

    溫書棠停下腳,發(fā)尾在空中劃出弧線,懵懵地轉(zhuǎn)過身:“怎么啦?”

    周嘉讓站在路燈下,身影被拉得很長,字句隨風(fēng)一起掠過耳畔:“生日快樂,每天都要快樂。”

    她甜甜地笑起來,耳根發(fā)熱:“聽見啦。”

    回到家,那股燙意都沒消完。

    溫惠房間的燈還亮著,她走過去,屈指在門上敲了敲:“姐,你怎么還沒睡啊。”

    “啊。”聽見她回來,溫惠連忙抬手摁摁眼角,斂起不自然的神情,彎唇擠出一點笑,“這不是還沒困嗎,就想著等你回來。”

    “姐。”溫書棠發(fā)現(xiàn)什么不對,彎腰湊近盯”著她的臉,“你眼睛怎么這么紅啊。”

    口氣一下子嚴(yán)肅起來:“是不是——”

    “不是。”溫惠擺擺手,搶先截住她的話,“是剛才看了個電視劇,里面情節(jié)怪感人的,我這沒控制好就看哭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姐姐,淚點低,動不動就和人家共情。”

    “真的假的。”溫書棠不太相信,折起眉毛質(zhì)疑,“姐,你別騙我。”

    溫惠順勢捏捏她的臉,疊聲保證:“真的真的,騙你姐姐是小狗。”

    “姐。”溫書棠不喜歡這句話,皺眉撇了撇嘴,“你怎么還把我當(dāng)小孩子哄啊。”

    “對啊。”溫惠彎起眼睛,“在姐姐心里,你可不就是小孩子。”

    溫書棠鼓鼓腮幫,在房間和客廳里來回打量幾遍,確實沒發(fā)現(xiàn)什么被翻找破壞的痕跡,懸起的心才堪堪松懈一點。

    自從上次鬧到警局后,到現(xiàn)在兩個多月的時間,江偉誠一直都沒有消息,行蹤也不明。

    他不回來找事當(dāng)然最好,但是……

    “姐。”溫書棠放心不下地囑咐,“要是出什么事,你可一定得告訴我啊。”

    “不許瞞著我。”

    溫惠答應(yīng):“放心吧。”

    她拉著溫書棠在身邊坐下,拇指在她手背上蹭了蹭:“今晚和同學(xué)玩得開心嗎?”

    溫書棠摸摸鼻尖,抿著唇用力點頭:“嗯,開心。”

    “大家送了我好多禮物。”

    溫惠聽完她的話也笑,眉宇間的皺紋舒展開來:“開心就好。”

    說完她又忍不住啰嗦,講起那些人情世故的大道理:“等下次人家過生日,可別忘記回送禮物啊。”

    “咱們家條件雖然一般,但該花還是要花的,尤其是對朋友,這方面可不能節(jié)儉。”

    溫書棠嗯嗯嗯地表示自己明白:“知道了姐。”

    “好啦。”溫惠摸摸她頭發(fā),“今天在外面也玩累了,早點休息去吧恬恬。”

    “好。”溫書棠抱著她胳膊撒嬌,“姐姐你也早點睡,晚安。”

    “晚安。”

    看她走回房間,溫惠這才松下一口氣。

    然后像耗盡了最后一絲力氣,臉上的笑容面具頓然崩塌,留下數(shù)不盡的痛苦與絕望-

    謝歡意給她發(fā)了一條慶生的朋友圈,知道今天是她的生日后,班里同學(xué)紛紛發(fā)消息送來祝福。

    溫書棠一一回復(fù)感謝,看見謝歡意之前給自己發(fā)過來兩條視頻。

    一條是周嘉讓在臺上給她彈琴,另一條是她閉眼對著蠟燭許愿時,周嘉讓就在一旁溫柔地看著她。

    【歡意:嘿嘿嘿,我是不是很貼心呀。】

    溫書棠回她一個發(fā)射愛心的小表情。

    【My:嗯嗯。】

    【歡意:就知道你需要這個。】

    【歡意:不過,我和許亦澤這都回家好幾個小時了,你怎么現(xiàn)在才回我消息?】

    捕捉到八卦的蛛絲馬跡,她立馬來了精神:【老實交代,你們倆后來單獨干嘛去了。】

    懸在鍵盤上的指尖發(fā)緊,溫書棠存了些小心思,含糊其辭地敲字:【就,慶祝生日啊。】

    【歡意:哦~】

    【歡意:慶祝生日啊~】

    【歡意:懂了,我不多八卦了。】

    溫書棠:“……?”

    她懂什么了?

    真的只是慶祝生日啊。

    【歡意:不過周嘉讓還真是重色輕友的好代表。】

    【歡意:求他幫我配段合奏,就跟要了他的命一樣,怎么說都不答應(yīng),結(jié)果轉(zhuǎn)頭就跑過去給你彈琴。】

    【歡意:這筆帳我算是記下了,愛情的魅力可真大啊。】

    【歡意:鄙視jpg.】

    溫書棠經(jīng)不住她這番打趣,找了個小貓求饒的表情:【你就別開我玩笑了。】

    指尖下滑,她將兩段視頻保存好,退出聊天框后,先點開了周嘉讓彈琴的那個。

    當(dāng)時她精力全都在他身上,都沒能好好欣賞一下這首曲子。

    憑借前奏的旋律,她在網(wǎng)上搜索了下,發(fā)現(xiàn)他彈得是周杰倫的那首《不能說的秘密。》

    不能說的秘密。

    心情剎時復(fù)雜起來,她忍不住在腦袋里面想。

    難道你也有不能說的秘密嗎?

    那你知不知道,我的秘密是,我喜歡你。

    你也和我一樣嗎?

    第43章 過敏 我的唯一。

    兩段視頻反復(fù)看了十幾遍,時針劃過大半格,距離零點還剩最后五分鐘。

    今天晚上發(fā)生的一切,如同老電影般一幀幀在腦海里回放著,得到的驚喜和感動太多,溫書棠覺得自己應(yīng)該紀(jì)念下,于是把四人合拍的照片發(fā)到朋友圈,又在上面配文:【謝謝你們~】

    謝歡意跳出來給她秒贊:【嘻嘻,明年生日還要陪你一起過。】

    溫書棠回她一句好,指尖習(xí)慣性地向上滑,發(fā)現(xiàn)那個梧桐樹頭像在十分鐘前也更新了一條動態(tài)。

    看清楚內(nèi)容后,她呼吸沒由得一滯。

    周嘉讓居然把他們兩人的合照單獨發(fā)了出來。

    當(dāng)時在禮堂,她整個人都被興奮包裹著,沒覺得這照片有什么不對,現(xiàn)在冷靜下來看看,姿勢好像有些過于親密了。

    周嘉讓攬著她肩膀,側(cè)頭看向她時,因為距離太近,隱約間有種吻上她發(fā)絲的錯覺。

    心跳怦怦兩下,溫書棠深吸一口氣,勉強將那股不爭氣的害羞壓了下去。

    視線落回屏幕,下面的評論已經(jīng)炸開了鍋。

    【許亦澤:呵呵,什么意思,我和謝歡意就不配出鏡是吧。】

    【謝歡意:……本來就是給棠棠慶生,咱倆出鏡干嘛,戲可真多。】

    【關(guān)嘉元:?臥槽這什么情況】

    【關(guān)嘉元:是我想的那種意思嗎?官宣了??】

    【關(guān)嘉元:不對啊,你們倆什么時候搞到一起的,我怎么完全沒察覺?】

    【班長:因為你瞎。】

    【關(guān)嘉元:……】

    【關(guān)嘉元:不過讓哥你這文案我怎么看不懂??這是英文嗎??】

    【班長:長按翻譯,不謝。】

    【關(guān)嘉元:臥槽!讓哥你這話也太那個了吧,可以可以,恭喜祝福。】

    太那個了?

    溫書棠看得云里霧里,連忙把動態(tài)下拉一點,看見周嘉讓發(fā)的配文。

    【Joyeux anniversaire, mon seul et unique.】

    后面還跟著兩個糖果表情。

    長按選擇翻譯,房間里信號不太好,加載框轉(zhuǎn)動好幾圈,才彈出一句中文釋義。

    【生日快樂,我的唯一。】

    盯著這行小字,瞳孔不受控制地睜大,剎那間,腦袋里一片空白,只覺得大束大束的煙花在眼前綻開,絢爛到她整個人都暈暈乎乎的,呼吸發(fā)軟,心口發(fā)軟,連握著手機的手指都在發(fā)軟。

    唯一。

    他的唯一嗎?

    既然這樣的話,剛才她胡思亂想的那個問題,是不是可以大膽一點地得出答案了?

    分針跳到頂端,冬至結(jié)束的前一秒,手心嗡嗡兩聲震動,周嘉讓又給她發(fā)來消息。

    【1205Y:恬恬,生日快樂,】

    【My:你都對我說過好幾次啦。】

    【1205Y:嗯,是我太貪心。】

    【1205Y:沒能在生日第一秒給你送上祝福,就想在最后一秒再對你說一次。】

    屏幕上倒映出一張傻笑的臉,溫書棠對著聊天框彎彎唇角:【那,我都收到啦。】

    【1205Y:好了,早點去睡覺吧。】

    【1205Y:晚安。】

    【My:晚安。】

    話雖這么說,但因為他那條朋友圈,這晚溫書棠徹底失眠。

    耳機里循環(huán)播放著那首《不能說的秘密》,她披著小絨毯,雙臂交疊伏在書桌前,桌角燈光融融,彎腰從抽屜拿出自己的日記本。

    翻到最后幾頁,那張雙人拍立得,和去年運動會上拍到的照片放在一起。

    那時她只敢站在遠(yuǎn)處,于人群中偷偷望一眼他的背影,就算合照也是憑借錯位換來的,更是不敢妄想,自己有一天會離他這樣這樣近。

    而這一刻,就好像是苦盡甘來了。

    她忽然想起電影中的臺詞,低下頭,肩頸與脊背連出一道漂亮的線,一筆一劃地認(rèn)真寫下:

    【從琴房到教室一共108步,走向你的每一步,我都記得。】

    【我喜歡你,你也喜歡我,對嗎?】-

    年底越來越近,漓江的氣溫也越來越低,教學(xué)樓前的梧桐樹被凍得干硬,窗戶上鍍著蒙蒙一層霧氣。

    日歷一張張翻過,圣誕節(jié)的氣氛還沒散盡,大家又開始期待跨年夜的來臨。

    周一晚上,周嘉讓照例送溫書棠回家。

    小巷靜謐無人,只有冬雨在淅淅瀝瀝地下,走到樓前時,他停下腳,把拎在手里一路的書包還給她:“恬恬。”

    溫書棠抱著書包仰起頭:“嗯?”

    “遇上點事要去處理。”周嘉讓垂眼,把她衣服下擺不小心沾上去的雨痕擦掉,言語含糊其辭,“接下來幾天我都不在漓江。”

    “不在漓江?”擔(dān)心一瞬間冒出頭,溫書棠不禁皺眉,“是很嚴(yán)重的事情嗎?”

    “沒有。”周嘉讓扯唇,在她頭頂揉了幾下,有種讓她放心的意思,“就一點小事。”

    溫書棠哦了聲,很乖地沒有多追問。

    周嘉讓又去捏她臉,眼角溢出寵溺的笑意:“我不在能照顧好自己嗎?”

    耳畔幾縷碎發(fā)散下,拂在皮膚上很癢,溫書棠不自覺抬手,指腹卻觸碰到一片滾燙。

    睫毛眨動的速度加快,她喉嚨空咽幾下,然后才慢慢吞吞地小聲答道:“能啊。”

    “是么?”周嘉讓俯身,漆黑的目光與她平齊,“但我好像有點不放心呢。”

    溫書棠鼓鼓臉頰,咕噥著接話:“有什么不放心的呀,我又不是小孩子。”

    “哦。”他意味深長地拉長語調(diào),痞氣又散漫地模仿她剛才的話,“原來棠棠不是小孩子啊。”

    溫書棠臉頰紅透,被他逗得快要冒煙,沒什么威懾力地橫他一眼,對抗不過地轉(zhuǎn)移話題:“那……你什么時候回來啊?”

    周嘉讓也沒再鬧她,不正經(jīng)的勁兒收了收,沉聲回答:“我也不確定,不過會盡快。”

    “好吧。”溫書棠語氣悶悶,心里生出幾分不舍,安靜幾秒后補充一句,“那你也要照顧好自己啊。”

    眉梢輕揚,周嘉讓笑得散漫:“遵命。”

    ……

    隔天,身后位置果然空落落的。

    第二節(jié)英語課結(jié)束,溫書棠握筆改著卷子,注意力卻一直渙散,余光時不時就瞟到貼在桌面的日歷上。

    31號被紅筆圈出,還有三天就要跨年了,也不知道周嘉讓能不能趕回來。

    她還想和他一起迎接新年呢。

    謝歡意抱著奶茶從外面回來,一打眼就看見她這副懨懨蔫蔫的樣,忍不住湊過去打趣:“不是吧棠棠,周嘉讓這才走了半天,你怎么就滿臉魂不守舍的。”

    “你們倆。”她伸手在她鼻尖上點了點,“要不要這么膩歪啊。”

    “歡意你亂說什么。”溫書棠坐直身子,低頭把試卷翻到背面,口是心非地否認(rèn),“我才沒有。”

    謝歡意憋著笑,也不拆穿她,話鋒一轉(zhuǎn):“對了棠棠,把右手給我。”

    溫書棠懵懵地伸出右手:“干嘛呀?”

    “我最近在網(wǎng)上學(xué)了怎么看手相。”她神秘兮兮地挑挑眉毛,“讓我來給你算一卦。”

    溫書棠一向不信這些,蹙眉質(zhì)疑道:“真的假的?這東西準(zhǔn)嗎?”

    “那是當(dāng)然了。”謝歡意靠譜地拍拍胸口。

    指尖在掌心來回劃動,似羽毛刮過,癢得讓人不太適應(yīng),謝歡意研究半天,眉頭倏然一皺。

    溫書棠心口也跟著縮了下,試探發(fā)問:“怎么了嗎?”

    謝歡意把頭湊得更近了點,卡頓了將近半分鐘,抬頭朝她笑笑,眼神卻飄忽:“沒事沒事。”

    “特別完美,一生幸福美滿發(fā)大財!”

    ……

    什么啊。

    溫書棠覺得自己好像是上當(dāng)了。

    剛要把手撤回來,謝歡意在她手腕內(nèi)側(cè)那里點了點:“誒棠棠,你這怎么有塊疤啊?”

    暗紅色的傷疤,極其突兀地嵌在她白皙細(xì)膩的皮膚上,就像一道裂痕橫亙在雪地中央。

    她心疼地壓低眼頭,輕輕吹了口氣:“怎么弄的啊?之前我居然都沒注意到。”

    “沒什么。”溫書棠眸光微動,口吻輕松地一筆帶過,“就是小時候不小心被燙了下,都過去很多年了。”

    “肯定很疼吧。”謝歡意皺起臉。

    溫書棠淡淡笑了笑:“還好。”

    話音落下,某些場景也自動播放在眼前。

    那時她剛讀初一,有天放學(xué)回到家后,打開門發(fā)現(xiàn)江偉誠正滿身酒氣地毆打著溫惠。

    都來不及把書包放下,她跑過去拼命阻攔,幾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把人推開,但也因此把江偉誠惹怒,直接將紅熱的煙頭摁在她身上。

    滋啦——

    皮肉被高溫灼燒開來。

    疼嗎?

    其實她已經(jīng)記不太清了。

    應(yīng)該是疼的吧。

    但當(dāng)時那種情況,她根本沒心思管這些,只希望自己能快快長大,希望自己再強大一點,這樣就能保護(hù)好姐姐。

    可直到現(xiàn)在……

    “你們倆在這干嘛呢?”

    耳邊突然傳來的男生讓她從往事中驀然回神。

    許亦澤夾著籃球,額前一層熱汗,好奇停在課桌旁邊:“看手相呢啊?”

    “那正好。”他朝謝歡意攤開手心,“快來給我也看看,看小爺我以后是不是能發(fā)大財。”

    謝歡意前天剛和他拌過嘴,到現(xiàn)在氣還沒消,搪塞地掃了幾眼,嗓音冷淡:“事業(yè)線太短。”

    “窮一輩子。”

    許亦澤:“……?”

    跨年那天是周三,心猿意馬地熬過上午四節(jié)課,高二年級終于迎來小長假。

    各科試卷小山一樣摞在桌面,依然抵不住大家瘋玩的熱情,勾肩搭背地都在商量今晚的計劃,謝歡意也朝溫書棠發(fā)出邀請:“棠棠,晚上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電影啊?”

    裝課本的手稍頓,不等她開口回答,謝歡意抱住她胳膊,尾音拉得老長:“哎呀棠棠,反正周嘉讓也不在,你在家待著多無聊啊,就陪我去嘛。”

    溫書棠招架不住她這番撒嬌,點頭說好。

    兩人約的五點,在1912門口碰面。

    畢竟是跨年夜,電影院里人潮熙攘,除去帶孩子出來玩的家長,還有不少濃情蜜意的情侶。

    她們選了月初新上映的那部《匆匆那年》,取完票后,謝歡意去前臺抱了桶爆米花,又要了兩杯熱奶茶,哼著小曲拉著溫書棠進(jìn)去。

    在第五排中間坐下,電影很快開場。

    前半部分的劇情還算好,看到陳尋和方茴一起升入大學(xué),謝歡意親昵地蹭到溫書棠身邊,哼哼唧唧地趴在她耳旁低語:“棠棠,以后我們也要去同一所大學(xué)。”

    說完又覺得可能難以實現(xiàn),后退一步改口:“就在不在一個學(xué)校,起碼也要在同一個城市!”

    但沒過多久,等到陳尋忘記方茴生日那里,火氣噌一下涌上來,她忍不住捶腿抱怨:“這什么渣男啊!”

    溫書棠拍拍她手背,口袋里的手機倏地震動,拿出來發(fā)現(xiàn)是周嘉讓給她發(fā)的消息。

    【1205Y:在干嘛呢?】

    她將屏幕亮度調(diào)低一點,低著脖頸在鍵盤上敲字:【在看電影。】

    【1205Y:和謝歡意?】

    【My:嗯嗯。】

    【1205Y:在哪家電影院?還有多久散場啊。】

    溫書棠看了看票根:【就是1912旁邊的那家,好像還要四十分鐘才結(jié)束呢。】

    食指在手機背面輕蹭幾下,她又問他:【你回來了嘛?】

    不知道是不是有事,周嘉讓沒有立馬回復(fù),熒屏剛好放到分手那里,溫書棠輕咬下唇,摁滅手機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去。

    兩個小時結(jié)束,電影散場。

    頭頂燈光亮起,謝歡意抱著沒吃完的零食,一邊往外走一邊憤懣:“什么啊,看得我好生氣。”

    “我覺得陳尋根本就沒喜歡過方茴,那道十三分的物理大題他也根本就不會做,一切都只不過是在給自己找借口罷了。”

    “渣男!!氣死我了!!”

    溫書棠沒說話,只是垂著眼,心底同樣澀澀的,她想不明白,為什么陳尋突然就不喜歡方茴了。

    穿過影廳外的長廊,一路沉默地跟著人群擠出來,她還沒從這種難過的情緒中脫身,一抬眼卻看見了不遠(yuǎn)處靠在欄桿上的周嘉讓。

    他穿著黑色沖鋒衣,拉鏈松垮地拉到一半,敞開領(lǐng)口下的脖頸修長,喉結(jié)外凸,膚色比平時更冷,整個人好似帶著寒氣。

    還以為是幻覺,溫書棠一時怔愣,直至他走到面前也沒緩過神來。

    謝歡意非常有自覺,秉著絕對不做電燈泡的原則,扔下一句棠棠再見,像風(fēng)一般飛快地轉(zhuǎn)身離開。

    溫書棠:“……”

    周嘉讓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聲線低啞:“想什么呢?”

    她呆呆地啊了聲,濃密的眼睫上下眨動:“你怎么回來了啊。”

    周嘉讓勾唇輕笑,捉住她垂在身側(cè)的手:“這不是回來陪你跨年么?”

    “怎么?不愿意和我一起啊?”

    “沒有。”她搖搖頭,“但你怎么都沒提前告訴我?”

    溫書棠發(fā)現(xiàn)他眼角微微泛紅,攥著她的掌心溫度也很低,擰眉擔(dān)憂地問:“你在這等多久了啊?”

    “沒多久。”周嘉讓在她唇邊輕捏一下,眼眸中澄著溫柔的笑,“這不是想給你個驚喜嗎。”

    “不喜歡啊?”

    唇瓣下意識動了動,反駁的話卻說不出。

    “好啦。”周嘉讓讀懂她的心思,唇角弧度又大了些,“吃晚飯了嗎?餓不餓?”

    溫書棠抿唇:“還好。”

    “那先去吃點東西?”周嘉讓笑著提議,“總不能餓著肚子跨年吧。”

    “好。”

    周嘉讓帶她去了附近一家常去的糖水店。

    推門進(jìn)去,恰好遇見熟人,關(guān)嘉元瞧見兩人牽著手,神情一瞬間八卦起來:“哎呦這不是我們讓哥嘛。”

    “幾天不見,又幸福了啊。”

    周嘉讓先是把人往自己身后藏了藏,免得她面子薄不好意思,然后才冷冷乜了關(guān)嘉元一眼:“找揍是吧。”

    “錯了讓哥。”關(guān)嘉元一秒認(rèn)慫,“小的這就走,不打擾你們過二人世界。”

    周嘉讓輕哼一聲,轉(zhuǎn)過頭對老板說:“要兩份赤豆元宵。”

    十幾米之外的街邊,許亦澤剛回完謝歡意消息,瞄到關(guān)嘉元從糖水店出來,和他交代:“一會兒那個局我就不去了啊。”

    關(guān)嘉元猛地拔高語調(diào):“別啊,咱們不是都約好了嗎。”

    “情況有變。”許亦澤抬手捏了捏脖頸,“謝歡意喊我過去陪她逛街。”

    “……不是我說。”關(guān)嘉元狠狠翻了個白眼,“你們一個兩個能不能對我這單身狗友好點,剛在里面碰見讓哥帶人吃飯,現(xiàn)在又被你這放鴿子。”

    “大過年的,我怎么這么慘。”

    許亦澤動作一頓:“阿讓?你看見他了?”

    “是啊。”關(guān)嘉元長嘆口氣,朝對面抬抬下巴,“人小情侶在里面甜甜蜜蜜地吃赤豆元宵呢。”

    “等等。”

    許亦澤聽見什么不對,難以置信地抬起眼:“你說阿讓,他吃什么?”

    “赤豆元宵啊。”

    許亦澤沒忍住罵了句臟話,神色復(fù)雜:“阿讓這下栽得夠深啊。”

    關(guān)嘉元沒聽懂:“什么意思?不就吃個飯?怎么就栽得深了。”

    “……”

    許亦澤意味深長地看著他說。

    “阿讓他紅豆過敏。”

    第44章 新年 “我想和你一直在一起。”

    關(guān)嘉元下巴都要驚掉,眼睛瞪得老大,滿臉都是不可置信:“真的假的?”

    許亦澤掀起眼皮,有被他這個問題無語到:“不是,這我有什么好騙你的。”

    “之前好幾次還是我?guī)退I的藥呢。”

    關(guān)嘉元震撼到說不出話,憋了好久,從齒縫里蹦出字音:“牛逼,為愛甘愿過敏。”

    “沒想到我們讓哥居然還是個大情種啊。”

    許亦澤也哼笑,拇指解鎖手機,半低著頭,欠欠地給這位當(dāng)事人發(fā)過去一條消息。

    【許亦澤:聽老關(guān)說你回來了,正帶著人在外面吃飯呢。】

    【許亦澤:怎么樣啊?需不需要兄弟給你送盒過敏藥?】

    半分鐘過去,對面沒好氣地甩過來一個字。

    【Iris.:滾。】

    許亦澤也不惱,臉上笑意反而更深,好心好意地勸:【我說正經(jīng)的,你悠著點啊。】

    【出了事我可不過去救你啊。】

    糖水店內(nèi),做好的赤豆元宵被送過來,熱霧氤氳,空氣中飄蕩著香甜。

    周嘉讓冷冷掃過這兩條,懶得多搭理他,直接長按送進(jìn)回收站。

    溫書棠坐在對面,瞧見他的動作:“怎么啦?”

    “沒事。”周嘉讓幫她拆開餐具,用紙巾多擦了幾遍,眉頭一撇嫌棄道,“許亦澤有病抽風(fēng)。”

    “好吧。”

    溫書棠握著勺子,慢慢吞吞地喝著暖湯,細(xì)密的眼睫悄悄抬起,目光有意無意地往周嘉讓身上放。

    剛才在電影院那邊,光線過于昏暗,朦朦朧朧地像是罩著一層紗網(wǎng),到了這里,她才發(fā)現(xiàn)他臉色不是很好。

    眉梢下耷,眼下掛著一圈烏青,略長的黑發(fā)壓過眉骨,依然擋不住神情中的倦怠。

    他……很累嗎?

    是事情解決得不順利嗎?

    可最近每次發(fā)消息,他都告訴自己說很好啊。

    眉心不受控制地皺起,正這樣胡思亂想著,周嘉讓在她額前輕點一下:“怎么了恬恬?”

    溫書棠一頭霧水地啊了聲:“我沒怎么啊。”

    “是么。”周嘉讓伸出手,把她嘴角沾著的一點桂花屑擦掉,“但我怎么覺得你從影廳出來就悶悶不樂的。”

    他試圖猜測其中原因:“和謝歡意吵架了?”

    溫書棠搖搖頭:“沒有。”

    “那就是電影不好看?”

    溫書棠癟著腮幫,像是在遲疑,語速很慢很慢:“倒也不是不好看,就是……”

    她把劇情的大概內(nèi)容講了一遍。

    黑眸專注落在她身上,周嘉讓側(cè)耳聽得仔細(xì),等她全部說完才開口問:“然后呢?”

    溫書棠捧著瓷碗,低垂的睫毛被烘出一層白氣,語調(diào)也濕濕悶悶的:“我就是沒想明白,為什么男主說不喜歡就不喜歡了。”

    “恬恬。”周嘉讓坐到她身邊,掌心輕輕撫上她的長發(fā),壓低聲線開解她,“人都是會變的。”

    溫書棠似懂非懂地點頭,心里還是有些想不通,安靜少許,驀地又側(cè)頭問他:“那你呢?”

    “你會變嗎?”

    時間在這一刻被冰凍住。

    他突如其來的沉默,讓溫書棠霎時泛起忐忑,手指不安地纏住衣角,正想說些什么轉(zhuǎn)移話題時——

    “會。”

    耳邊傳來他低沉清晰的答案。

    “……”

    眸光毫無征兆地猛顫了下。

    溫書棠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這樣問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答案,她潛意識覺得周嘉讓和電影中的男主不同,但聽見這脆生生的一個字,鼻尖還是沒由得冒出一股酸澀。

    她沒出息地想去揉眼,但下一秒,手就被人緊緊攥住。

    周嘉讓太懂她在想什么,指腹在她手背細(xì)細(xì)蹭過:“恬恬,我說會變,是因為隨著年歲流逝,人們的樣貌,性格,做事方式都會不可避免地發(fā)生改變。”

    “不止是我,你也一樣。”

    “但。”他停頓幾秒,“對我來說,也有很多東西是一成不變的。”

    “比如呢?”溫書棠沒多想就追問出來。

    周嘉讓捧起她的臉,讓她和自己視線相對,字句篤定,沉沉地烙進(jìn)她心間:

    “對你,我不會變。”-

    吃過飯,時間還不到九點。

    兩個人從店里出來,周嘉讓把她外套衣領(lǐng)拉嚴(yán),夜色將他面龐雕刻得愈發(fā)深邃,笑著問她:“接下來想去哪?”

    溫書棠抿唇思考,仰起臉提議:“要不要去長江路?那邊好像每年都有跨年活動,據(jù)說還有煙花秀。”

    說完又擔(dān)心他不喜歡太熱鬧的地方,于是又弱弱改口:“其實我去哪都可以。”

    “走吧,就去長江路。”

    周嘉讓笑了笑,握住她藏在袖管里的手,帶動著放到自己的右側(cè)口袋中。

    十指緊密相扣,指骨相互摩挲,手心隱隱滲出汗,連帶著其他感官也開始升溫。

    漓江的冬,濕冷難耐,溫書棠從小體寒,手腳冰冷是常有的事。

    但此時此刻,余光瞄到身側(cè)那道挺拔身影,恍然間她覺得,這個冬天應(yīng)該不會那樣漫長了。

    煙花秀還沒開始,馬路上已經(jīng)堵得水泄不通。

    兩人沒跟著過去擠,在附近找了一處比較清凈的天橋,順著一旁的窄梯上去,中途遇見一個賣發(fā)卡的婆婆,過來問他們要不要買一個。

    周嘉讓停下腳,挑中一個白色的兔子發(fā)卡。

    溫書棠正意外他竟然喜歡這些小玩意,忽然他別過身,抬起手,把那個發(fā)卡戴在她頭上。

    她整個人都懵得厲害:“給我戴這個干嘛?”

    周嘉讓調(diào)整好發(fā)卡的位置,唇畔挑出滿意又寵溺的笑:“真可愛。”

    耳根一瞬間變燙,心跳也加速得不太正常,溫書棠咕噥著反駁:“你又調(diào)侃我。”

    天橋上的視野比想象中要好,能俯瞰到整座城市的車水馬龍。

    喧嚷聲漸重,喘息間的白氣在空中散開,溫書棠偏過頭,周嘉讓雙手撐著欄桿,姿態(tài)雖懶散,但下頜線條凌厲收緊,看起來還是不太高興。

    指尖掐進(jìn)掌心,她佯裝隨意地問:“這幾天你去哪了啊?”

    周嘉讓抬眉,眼眸側(cè)過來看她,不知是沒聽清還是什么,鼻音很淺地?fù)P起:“嗯?”

    看著他眼底的疲態(tài),溫書棠心口一緊,眼頭蹙到一起:“是不是事情解決得不太順利啊?”

    “沒有。”周嘉讓扯唇,寬大手掌搭上她后頸,安撫似的捏了幾下,“怎么這么說。”

    他話語輕松,但溫書棠能感受到夾雜在其中的抗拒。

    他似乎并不想提起這個話題。

    于是搖了搖頭,不再追問:“沒什么,我隨便猜的。”

    “別亂想。”周嘉讓輕聲哄她,注意到她衣兜塞得鼓鼓的,手指伸過去點了點,“這里裝的什么?”

    溫書棠啊了下,后知后覺地想起什么,剛準(zhǔn)備欲蓋彌彰地說沒有,周嘉讓卻先一步把里面東西拿了出來。

    是一個梧桐樹模樣的木制小夜燈。

    “這是……”他挑起眉毛,語氣也跟著上揚,“送我的?”

    雖然很不想承認(rèn),但溫書棠還是嗯了一下,不太好意思地摸摸鼻梁:“是給你準(zhǔn)備的新年禮物。”

    “那怎么不給我?”周嘉讓直直盯著她,眼睛里的笑藏不住,“要不是我自己發(fā)現(xiàn),你還想藏到什么時候?”

    “沒、沒藏。”

    溫書棠像鴕鳥一樣埋著頭,聲如蚊吶地解釋:“這個是我自己做的,但做得不太好……”

    所以一直在糾結(jié)到底要不要給他。

    “誰說不好了?”周嘉讓出聲否認(rèn),尾音稍稍抬高,莫名有種要找人算賬的意思。

    溫書棠沒說話,唇角卻不動聲色地向上勾了勾。

    周嘉讓半傾下身,與她眼神平齊,薄唇翕動叫她恬恬:“怎么想到要送我這個?”

    四周是凜冽的風(fēng),他們倆的鼻息溫?zé)峤豢椩谝黄穑砗髨鼍敖猿商摶茫晟弁耆凰紦?jù),溫書棠不自覺吞咽了下,磕磕巴巴地說:“把小夜燈放在床邊,等到了晚上,房間里面就不會再黑漆漆的了。”

    周嘉讓一下就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上次在電玩城的包廂,他密閉恐懼發(fā)作,她當(dāng)時沒有冒犯地多問,但是卻一直默默記在心里。

    擔(dān)心他晚上睡覺會難受,所以選擇親手做了這盞小夜燈。

    心臟像被泡進(jìn)水里,數(shù)不清的氣泡碾過,酸澀中混著難以言說的柔軟。

    怎么會有這么傻的姑娘。

    眼中情愫翻滾,嗓音驟然沙啞幾分,他的手貼上她面頰:“那為什么會是梧桐樹模樣的?”

    “因為……”女孩聲音輕軟,如同春日煦風(fēng)般溫和,瞳孔干凈透亮,只看一眼都叫人沉溺其中,“你的頭像和背景都是梧桐樹,朋友圈里也有很多梧桐樹的照片,所以……”

    不等她說完,周嘉讓手臂圈住她后背,力道很重地將人擁進(jìn)懷中。

    溫書棠遲鈍幾秒,臉頰撞上他熾熱的胸膛,鼻腔中盈著獨屬于他的清凜,耳畔是他強有力的脈搏。

    他們就像兩座休眠火山,在相遇的一剎那噴發(fā),蔓出驚天動地的滾燙。

    “恬恬。”

    周嘉讓喉嚨微哽,像被礫石碾壓過那般嘶啞地說。

    “謝謝你。”

    溫書棠晃晃頭,柔軟發(fā)絲蹭在他頸側(cè),笨拙地伸出手回抱住他。

    時間好像定格在此,遠(yuǎn)處的喧囂被過濾掉,他們就這樣安安靜靜地?fù)肀В螒{心跳與呼吸將悸動蒸騰。

    不知過了多久,周嘉讓終于松了點力氣,但還是將人虛虛地攏在身前。

    溫書棠抓住他衣擺,指節(jié)微微泛白,問出那個困惑她很久的問題:“阿讓,梧桐樹對你有什么特殊含義嗎?”

    周嘉讓低低地嗯了下,光影照進(jìn)他沉黑的眸,也點亮那些深埋于心間的過往。

    僵硬的肩膀一點點塌陷,他環(huán)著她的腰,緩緩開口:“我媽媽很喜歡梧桐樹。”

    “她告訴我,梧桐樹代表思念。”提到母親,他深吸一口氣,低闔下眼,喉結(jié)晦澀滑動著,“她說等到梧桐樹黃了,就是她回來看我的時候。”

    所以這么多年,他從來沒有換過頭像,并且每年周清冉忌日的時候,都會發(fā)一張梧桐樹的照片,意味著他對母親深深的思念。

    溫書棠眼眶酸得厲害,不知道到底該說些什么,任何話語都顯得太過蒼白,只能軟聲告訴他:“我相信阿姨也一定在想你的。”

    周嘉讓點點頭:“嗯。”

    想到他去世的媽媽和外婆,又想到他孑然年邁的外公,溫書棠就止不住地替他難過,恍惚間又意識到,似乎還有一個人,自己從來都沒聽他提起過——

    “你爸爸呢?”

    她有些好奇。

    聽到那兩個字,周嘉讓眼尾一攏,額角青筋凸起,神色中剎時暴露出些許戾氣。

    不想嚇到她,這些本能出現(xiàn)的情緒很快被他壓下,咬緊牙關(guān)盡量平靜地丟下兩個字。

    “死了。”

    溫書棠沒聽出異常,只是對他的心疼又多了三分。

    怎么都不在了啊。

    好多人都說周嘉讓性子太冷,話少又疏離,看著就不好接近。

    溫書棠覺得他們?nèi)煎e了。

    他明明是太孤獨了。

    她開始在心里祈禱,希望外公能健健康康的,多在身邊陪他一段時間。

    還有她,她也要一直陪著她。

    嘭——

    煙花秀正式開始,寧靜的夜被打破,大簇大簇的絢爛升入空中,一瞬爆破后,留下絲絲縷縷的金色薄霧,天女散花般從中心蔓開,又如精靈下凡般墜落煙塵。

    溫書棠仰著頭,眼睛亮得像是藏著星星,忍不住喃喃感慨:“好漂亮啊。”

    “阿讓。”她轉(zhuǎn)過頭,眉眼彎彎地看向左側(cè)的男生,“你快看。”

    周嘉讓嗯著應(yīng)答,但目光卻久久停在她身上,就像這些不斷綻放的焰火,聲勢浩蕩,熱烈沸騰。

    “恬恬。”

    聽見他叫自己,溫書棠側(cè)身:“怎么啦?”

    頎長身影壓下,他上前半步,抬手繞過她脖頸,溫書棠發(fā)懵地睜大眼,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只感覺一個冰涼的觸感貼上了鎖骨處的皮膚。

    等他撤開后,她垂下頭才看清,居然是一個平安扣樣式的翡翠項鏈。

    思緒卡頓片刻,腦袋暈暈的搞不清楚,她不禁反問:“這是……?”

    周嘉讓輕笑:“回禮,你的新年禮物。”

    他低眸打量著,滿意地點點頭:“很好看。”

    翡翠質(zhì)地清透,皎潔月光下,如同盈盈一汪綠水,純凈到幾乎無暇。

    溫書棠很喜歡,但還是咬著下唇憂慮:“這會不會太貴重了啊。”

    畢竟她送那個小夜燈不值錢,怎么看都不夠作為這條項鏈的回禮。

    “不會。”周嘉讓截住她的想法,“翡翠對女孩子好,能夠保平安。”

    他勾住她的手指,不嫌幼稚地晃動:“新一年,要保佑我們恬恬健康平安。”

    溫書棠唇邊弧度壓不住,言語中滿是少女的雀躍與嬌羞:“你也是啊。”

    周嘉讓沒接話,只是垂眸看著她笑。

    這條項鏈?zhǔn)侵芮迦搅粝聛淼倪z物,是從外婆那傳下來的,也是他費了好大力氣才從陸家那邊拿回來的。

    更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禮物。

    分針走過五十五,距離零點還剩下不到五分鐘。

    煙花秀還在繼續(xù),人潮里的氛圍也被推向頂峰。

    溫書棠興奮地等著新年,身旁周嘉讓卻接連掛掉兩通電話。

    他沒刻意避諱,溫書棠掃到屏幕,看見那是個沒有備注的陌生號碼,歸屬地也不在漓江。

    第三次打來,不出意外還是被掛斷。

    她鼓腮不免疑惑:“不接嗎?”

    周嘉讓煩躁地把號碼扔進(jìn)黑名單:“騷擾電話。”

    最后十秒,有人帶頭大聲喊起倒計時。

    三、二、一——

    時針跳至頂端,盡處鐘聲響起,宣告新的一年正式來臨。

    溫書棠分秒不差地送上祝福:“阿讓,新年快樂啊。”

    周嘉讓牽住她發(fā)涼的手,啞聲道:“恬恬,新年快樂。”

    人群又是一陣歡呼,街燈散開的光暈中,銀光閃閃的雪粒飛舞落下。

    初雪跟隨新年一起降臨了。

    細(xì)小的絨白,與流光溢彩的焰火相襯,交匯融成一副無比浪漫的場景,就像文藝電影中圓滿落幕的尾聲。

    溫書棠驚喜地睜大眼睛:“雪?”

    心弦被撥動,她攤開手,掌心融開一片濕漉,語調(diào)更加輕快:“真的是雪誒。”

    周嘉讓站在她身側(cè),悄悄將這一瞬間定格,然后輕嗯一下:“這次是真的下雪了。”

    “你聽沒聽說過。”溫書棠扭頭,笑意盈盈地看著他,“在初雪時許愿特別靈驗。”

    “阿讓,新年你有什么愿望嗎?”

    周嘉讓握住她的手,長睫壓下,黑色瞳仁中只剩她的模樣。

    他鮮少說這樣直白的話。

    “我想和你一直在一起。”

    溫書棠一時愣住。

    仿佛電流擊中神經(jīng),說不出的酥麻流遍全身。

    她懷疑是不是自己聽錯了,或者說天氣太冷,她被凍得出現(xiàn)了幻覺。

    周嘉讓說什么?

    想和自己一直在一起?

    是她想的那種意思嗎。

    這能算作他的表白嗎?

    周嘉讓被她呆呆的表情可愛到,捏捏她小巧的鼻尖,呼出的熱氣灑在她頸側(cè):“你呢?恬恬有什么愿望嗎?”

    “我……”溫書棠眸光忽閃,舔了下干澀的唇,聲音很低很低,“我……和你一樣。”

    她也想一直和他在一起。

    等回到瀾椿路,已經(jīng)快要凌晨一點了。

    小雪還在下,街巷漸漸寂靜下來,地面上散落著煙花碎屑,零零散散發(fā)出爆破聲。

    周嘉讓一路把人送到樓下,拂掉她肩頭的浮雪:“自己一個人能上去嗎?怕不怕?”

    溫書棠覺得他真的是把自己當(dāng)成小朋友了,毫無威懾力地嗔他一眼:“當(dāng)然能了。”

    “那上樓吧。”周嘉讓揉揉她發(fā)頂,逆光下的輪廓分明,“到家后給我發(fā)個消息。”

    溫書棠嗯嗯嗯地答應(yīng),還不忘催他:“你也早點回家呀。”

    周嘉讓笑:“知道了。”

    話雖這么說,但他并沒急著走。

    目送她進(jìn)入樓道,周嘉讓靠在路燈旁,身影被拉得老長,從口袋里摸出手機,點開相冊,翻看他今晚偷拍到的照片。

    畫面中的女孩半仰著頭,專心致志地看著手心里的雪花,被映亮的面孔無比柔和,連細(xì)小絨毛都被鍍上暖光。

    長而柔順的黑發(fā)散在腦后,皮膚如同瓷釉那般白皙細(xì)膩。

    心底忽而一動。

    他將這張照片設(shè)成頭像,又發(fā)了一條朋友圈,在上面配文:

    【與你一起,新年快樂。】

    后面同樣加上兩個糖果小表情。

    指腹在屏幕上劃過,他輕緩地?fù)嶂⒌膫?cè)影,喉結(jié)重重滾動,繃直唇線低喃道:“媽。”

    “我好像又找到活下去的希望了。”

    新年夜大家睡得晚,朋友圈更是活躍,許亦澤那幫人一如既往在下面插科打諢,他有一搭沒一搭地回了幾條,突然覺出什么不對勁來。

    過去一刻鐘了,溫書棠還沒發(fā)消息過來。

    沒到家嗎?

    她家就在三樓,基本沒有這種可能。

    難道是她忘記了?

    還是說……

    周嘉讓微微蹙眉,告訴自己不要瞎想,點開置頂聊天框,指尖在鍵盤上輕敲,給她發(fā)過去一條消息。

    【Iris.:恬恬,到家了嗎?】

    時間點滴流逝,他的耐心也在流失。

    又過去五分鐘,消息依舊無人回應(yīng)。

    周嘉讓抬腳,準(zhǔn)備進(jìn)樓看看,就在這時,通知欄里彈出一條語音申請。

    【Aurora.邀請你語音通話。】

    他松了口氣,滑動接通,拖長聲調(diào)懶懶地打趣她:“溫同學(xué),才到家啊?”

    “周、周嘉讓。”

    聽筒中傳來的聲音讓他神經(jīng)陡然一緊。

    他從沒聽過她這種語氣。

    顫抖,害怕,緊張,還夾雜著說不出的無措與慌亂,像是桌邊搖搖欲墜的花瓶,下一秒就會摔到地上裂碎。

    攥著手機的指節(jié)收緊,手背青筋繃起:“怎么了恬恬?”

    “出什么事了?”

    她隱約帶著哭腔:“你能不能上來一趟。”

    “我姐姐她……”

    可話還沒說完。

    只聽砰的一聲,一陣粗魯?shù)闹櫫R闖入,電話也被猛然掐斷。

    第45章 祈求 仿若是不成形的吻。

    和周嘉讓分開之后,溫書棠轉(zhuǎn)身進(jìn)入樓道。

    頭頂照燈還是沒有修好,月光將白墻上的影子無限拉長,夜風(fēng)肆虐敲打著玻璃,伴隨滋滋電流聲,她開著手電走上三樓。

    還不等開門,里面便傳來重物砸地的砰砰聲,緊隨其后,是男人蠻橫暴躁的臟話。

    “少廢話,錢呢?”

    “聽不懂話是吧,老子問你錢放哪了?!”

    像墜入無邊海底,心臟猛然一沉,渾身血液冰冷,直直倒流向上。

    溫書棠摸出鑰匙,可越是著急越是出錯,懸在空中的手止不住發(fā)顫,掌心膩著潮冷,連續(xù)試了三次,才勉強對準(zhǔn)鎖孔。

    推開門,映入眼簾的是一片狼藉。

    客廳的白色瓷磚上,滿是雪水融化后的黑色腳印,茶幾衣柜上的抽屜全部敞開,顯然是被人暴力翻找過,桌椅東倒西歪地攤在地上,花瓶擺件也被四分五裂地摔成碎片。

    指尖深深掐進(jìn)掌心,來不及換鞋,溫書棠沖進(jìn)臥室,濃重難聞的酒氣撲面而來,眼前的場景更是讓她瞳孔驟縮。

    溫惠癱坐在地上,身上衣服被撕掉大半,光潔白皙的肩頸暴露在外面,隱約可以看見上面紫紅色的血痕。

    而江偉誠扯著她頭發(fā),猶如久困于地獄中的惡魔,正摁著她的頭用力往桌角上磕。

    溫書棠連忙跑過去,雙手抓住江偉誠胳膊,指節(jié)被逼得泛白,手背上繃起青色血管,拼了命地想要將人向后推開。

    可男女力量終究懸殊,綿軟抵抗不住強硬,男人紋絲不動地停在原地,偏頭瞧見是她,渾濁的眼球中爆發(fā)出嫌惡,反手將她狠狠甩到一旁的角落。

    “滾。”

    他朝地面淬了一口:“識相就滾遠(yuǎn)點,不然老子連你一起收拾。”

    腰背撞上床沿,伴隨一記悶響,鈍痛如洪水般席卷全身,視線短暫地黑了一瞬,溫書棠倒吸一口涼氣,感覺四肢都不是自己的,過了三四秒才緩過神來。

    江偉誠還在繼續(xù),她顫顫巍巍地拿出手機,再一次撥通報警電話,講明情況后,字句破碎地拜托他們快點過來。

    “求求你們……求求你們過來救我姐姐……”

    “我們馬上安排出警。”女警干脆利落,不忘在另一頭輕聲安撫她,“不要莽撞,不要激怒對方,記得保持通訊順暢。”

    溫書棠艱難地嗯了聲:“好。”

    電話掛斷后的每一秒,仿佛都像一個世紀(jì)那樣漫長,無助和慌亂占據(jù)思緒,滿目混沌中,腦海中下意識閃過一道身影。

    一道總是護(hù)在她面前的身影。

    恍若即將溺斃的人發(fā)現(xiàn)了最后一根稻草,她不管不顧地就想抓住,理智已然被恐懼吞沒,直至那道低沉的聲音出現(xiàn)在聽筒中——

    “溫同學(xué),才到家啊?”

    情緒如同失閘洪水,一瞬間噴涌泄出,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掉,被哽住的喉嚨發(fā)聲困難:“周、周嘉讓。”

    “怎么了恬恬?”

    他聲線頓時變得焦灼,帶著前所未有的急切:“出什么事了?”

    “你能不能上來一趟。”

    呼吸急促又顫抖,她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腔中彌散:“我姐姐她……”

    也就在這一秒。

    江偉誠倏然回頭,眼神惡狠狠地投來,像是吐著芯子的毒蛇,如墜冰窟的寒意攀爬上周身。

    “又他媽想報警是吧。”

    他喘著粗氣怒吼道。

    江偉誠松開溫惠,別身朝她這個方向走來。

    溫惠不顧疼痛地想去阻攔,但卻被他一把甩開,整個人重重跌坐回去,一邊流淚一邊無力呢喃出幾個字:“恬恬……你快走……”

    “……別管姐姐。”

    心跳達(dá)到頂峰,感官失神到麻木,溫書棠跌跌撞撞地后退,肩膀卻猝不及防抵上一塊堅硬。

    ……退無可退了。

    江偉誠停在她身前,面目猙獰,就像會吃人的獸:“老子讓你報!”

    啪的一聲,巴掌落在臉上。

    手機被打落在地,耳邊嗡嗡響起雜音,臉上像針刺那般火辣辣的疼,細(xì)膩的皮膚上很快多了一道清晰的紅印。

    溫書棠伏倒在地,只覺一陣天旋地轉(zhuǎn),胃部翻江倒海地惡心,身體發(fā)輕好像浮在云端。

    江偉誠還不解氣,一把揪起她的衣領(lǐng):“上次的賬老子還沒和你算呢!”

    說罷,他抬臂又想揮拳,自我保護(hù)機制被喚醒,溫書棠本能地閉上眼,側(cè)過頭向著另一邊躲開。

    但預(yù)料中的痛感并沒落下,取而代之是耳邊哐當(dāng)?shù)囊宦暋?br />
    外面門被暴力踹開。

    江偉誠還沒反應(yīng)過來是什么情況,周嘉讓的拳頭已經(jīng)暴戾砸在他的太陽穴上。

    “操!”

    他吃痛地呵出一句慘叫。

    溫書棠遲鈍地睜眼,屋里的燈被砸壞了幾盞,昏暗光線下,只見周嘉讓面色陰沉,一雙黑眸狹長收緊,額角處的青筋暴起,輪廓線條繃得凌厲。

    他眼角泛紅,死死盯著江偉誠,好似下一秒就要將他千刀萬剮,剝骨凌遲。

    旁邊溫惠虛弱地開始干咳,顧不上自己的痛,溫書棠踉蹌過去,扯過軟毯披在她肩頭,伸手緊緊將人護(hù)在懷中。

    江偉誠被那一拳揍得發(fā)懵,捂著額角看見一張陌生面孔,罵罵咧咧道:“你他媽誰啊。”

    周嘉讓沒說話,照著他下巴那塊又來一下,暗紅血跡很快就順著嘴角往外冒。

    江偉誠來了火氣,胸口劇烈起伏著,齜牙咧嘴地擠出字音:“你他媽是不是有病。”

    “知不知道我是誰啊,居然敢打老子。”

    他撐地正欲起身,卻被周嘉讓摁住后頸,手臂扭曲地反鎖在身后,骨節(jié)錯位聲回蕩在房間之中。

    周嘉讓沉聲回應(yīng)先前那句:“打得就是你。”

    江偉誠以一個極其狼狽的姿態(tài)被放倒,側(cè)臉在地上壓變了形,鼓動腮幫,咒罵聲沒停:“哪來的小兔崽子!沒事找死是吧!”

    “老子教訓(xùn)自己女人,關(guān)你他媽的什么事!”

    周嘉讓居高臨下地睨著他,在下腹部猛踹了腳,漆黑的眼睫垂下,一字一句地反問:“覺得欺負(fù)女人很光榮是吧?”

    “剛才不是挺能的嗎。”他輕佻地拍拍江偉誠的臉,舌尖頂過側(cè)腮,“繼續(xù)啊。”

    江偉誠氣若游絲,哪還有還手的能力,斜著眼睛憤恨瞪他。

    周嘉讓冷哼:“還以為你多大本事。”

    他把人扔到一邊,回身掃到溫書棠臉上的巴掌印,瞳孔中霎時翻滾出陰翳,傾下身,虎口重新卡上江偉誠脖子。

    “你他媽動她了是不是?”

    周嘉讓頭一次在她面前爆臟。

    江偉誠絲毫沒有服軟的意思,反而洋洋得意地譏笑著:“是又怎樣。”

    “老子是她家長,她上學(xué)的錢都是老子出的,打罵她那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就算天王老子來了也管不著。”

    “怎么。”他明白過來什么,唇角僵硬地顫動,“莫非你是看上她了?”

    “呦,沒想到這賤胚子還挺有手段的,說說她怎么勾引你的,是不是——”

    這幾句話如同催化劑,戾氣徹底被點燃,周嘉讓弓著背,額發(fā)蓬亂,對他掄去更重的一拳:“你再他媽說她一句試試!”

    “我看你是活夠了是吧。”他把江偉誠推到墻上,手上力氣逐漸加重,散漫地透出一股狠勁,“行,那老子成全你。”

    嘟——

    警笛聲由遠(yuǎn)及近,藍(lán)紅交替的警燈撕開夜的沉寂。

    溫書棠如夢初醒,腳步慌張地去拉周嘉讓,搖著頭嗓音沙啞:“阿讓,別打了。”

    “警察來了。”

    “為了他,不值得。”

    周嘉讓這才勉強作罷。

    江偉誠不是第一次犯事,警察對他的德行了如指掌,直接按著人上了警車,溫惠他們則被送去醫(yī)院。

    臨走前他還在不服氣地掙扎:“憑什么只抓老子一個人啊?你們睜開眼看看,那小兔崽子都把老子打成這樣,那可是下死手啊,為什么不把他一起帶走?!”

    “少廢話。”警察沒耐心聽他嚷,一把關(guān)上車門。

    ……

    外頭雪停了,淅淅瀝瀝又下起了冬雨。

    窗上水痕交錯,霓虹街景模糊成一團(tuán),救護(hù)車內(nèi)氣壓被冰凍,不知是傷的太重,還是什么其他原因,溫惠在中途昏了過去。

    護(hù)士給她做初步檢查,溫書棠守在旁邊,面色蒼白,氣息聲很重,一顆心來回忐忑著,嘴唇被咬成青紫色也渾然不覺。

    周嘉讓眉心緊蹙,手指抵過去:“恬恬。”

    “別咬了。”

    溫書棠說不出話,肩膀抑制不住在打顫。

    周嘉讓握住她的手,力度很大,指腹幾乎陷進(jìn)她手背的軟肉中,試圖用這種方式讓她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他側(cè)頭靠在她耳邊,仿若是不成形的吻,一遍又一遍地呢喃:“沒事的。”

    “相信我,會沒事的。”

    二十分鐘后,車輛終于抵達(dá)醫(yī)院。

    白色的門慢慢閉合,溫惠被帶進(jìn)診室做進(jìn)一步的檢查。

    蕭條清寂的走廊,消毒水氣味冰冷又嗆人,溫書棠等在外面,脫力一般緩緩蹲下,纖細(xì)的手臂環(huán)住膝蓋,腦袋埋進(jìn)臂彎,頸線似浮萍般脆弱易折,小小一團(tuán)地窩在那,就像一個迷失方向后無家可歸的小孩。

    周嘉讓繳完費用,在警察那邊做好筆錄,一路小跑著回到樓上,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畫面。

    心口像被千萬只螻蟻噬咬,又像被生生剜下去一塊,疼得讓他說不出話來。

    垂在身側(cè)的手攥緊,他幾步走到她身前,彎腰與她高度平齊,輕輕喚著她的名字:“恬恬。”

    他撫著她凌亂散開的長發(fā):“先起來好不好?蹲太久容易低血糖,你會頭暈的。”

    溫書棠不吭聲,保持著原來的姿勢沒動。

    喉結(jié)微滾,周嘉讓耐著性子哄她:“恬恬?”

    “讓我看看你臉上的傷,還疼不疼?”

    見人還是沒動靜,他無奈地輕嘆一口氣:“那我抱你起來了?”

    雙臂自她腋下穿過,他稍稍借力把人托起,寬厚手掌捧住她下頜,讓她仰起臉面向自己。

    雙目閉闔,眼下掛著薄薄一層濕痕,因為竭力克制著,細(xì)密的睫毛撲簌簌發(fā)顫。

    周嘉讓繃直唇線,眉頭壓得極低,心疼和擔(dān)憂刻在眼瞳里:“恬恬。”

    他語氣幾近祈求:“咱們睜開眼好不好?你看看我?”

    溫書棠這次有了反應(yīng),按照他的話乖乖把眼睛睜開。

    里面血絲密布,眼眶也紅得嚇人。

    怕頂光刺到她,周嘉讓先是虛捂住,等差不多能適應(yīng)了,才把手從她眼前撤開。

    他垂眸,對上她水霧朦朧的雙眼。

    也是這一刻,就像打開了某種開關(guān),繃了一路的害怕傾瀉而出,鼻尖抽動兩下,淚水宛若斷了線的珠子,順著臉頰滑落進(jìn)他的手心。

    灼熱,滾燙,似火山噴發(fā)后的熔巖,在他心底炙出數(shù)不盡的傷疤。

    “哭吧恬恬。”

    周嘉讓把人攬進(jìn)懷里,喉骨貼上她頸側(cè),一下一下地拍著她的背,話語不忍地哽咽起來:“不管是委屈還是害怕都哭出來,哭出來就不難過了。”

    “有我在呢,你不需要逞強。”

    第46章 辦法 這里只有我,其他人看不見。……

    周嘉讓攬著她的腰,小心將人橫抱起來,在一旁的長椅上坐下,讓她環(huán)著自己脖頸,腦袋斜靠在肩膀上。

    他像哄小朋友那樣,掌心輕輕拍著她:“哭吧。”

    說完又把人往身前藏了藏,在她耳邊安撫地貼著:“這里只有我,其他人看不見。”

    眼淚一顆顆滑落,順著她白凈的側(cè)臉,流經(jīng)嘴角,暈開一抹腥咸。

    嘴唇被咬出一圈齒印,肩膀止不住地顫,溫書棠在他懷里哭了好久。

    后來已經(jīng)沒什么力氣了,嗚咽聲一點點弱了下去,只是埋頭默默地掉著眼淚。

    周嘉讓就這樣抱著她,也陪著她,一遍又一遍擦掉她的淚,不厭其煩地告訴她沒事,不管怎樣還有他在呢。

    身上沖鋒衣被浸濕大半,深深淺淺的淚痕交疊在一起,潮涼滲透皮膚向內(nèi)蔓延,將他心口都氤出一片酸痛。

    溫書棠就是看著軟,其實大部分時間都挺堅強的,也挺倔的,總是怕麻煩別人,怕拖累別人,碰上什么事都不說,喜歡一個人悶在心里消化。

    這些他很早之前就知道了。

    所以能像現(xiàn)在這樣,痛痛快快地在他面前哭一場,他反而覺得是好事。

    他當(dāng)然有私心,希望自己在他那里是和其他人不同的,是能展示所有情緒的,是能完全卸下防備的。

    走廊里很寂靜,只有他們倆輕緩的呼吸聲交纏在一起。

    等她平復(fù)得差不多了,周嘉讓用手在她眼尾揉了揉,從口袋里找出紙巾,抽出一張放到她鼻下:“擤一下。”

    溫書棠還是有些不好意思,想要自己來,但她真的太累了,四肢像被灌了鉛那樣沉,連抬起來都做不到,只有搭在腿上的手指能微微蜷縮。

    周嘉讓注意到她的小動作,伏在腰后的手緊了緊,繃直唇線放低聲音:“沒事恬恬。”

    他勾唇很輕地笑了下,減輕她的心理負(fù)擔(dān):“和我這么見外干嘛。”

    用完的紙巾被揉成一團(tuán),拋出扔進(jìn)垃圾桶中,周嘉讓垂眸看著她,看她眼睛鼻尖都紅紅的,睫毛上濕漉漉地掛著淚,眉心不自覺就跟著皺起來:“好受點了嗎?”

    溫書棠點點頭。

    “那在這等我一會好不好?很快就回來。”

    她沒問他要去干嘛,仍然點頭。

    周嘉讓把人放到一邊,去拐角自助機那買了瓶水,又到護(hù)士站要來處理瘀傷的東西,三步并兩步地回來,手臂穿過腋下,將她重新抱回腿上。

    “喝一點。”他擰開瓶蓋,喂到她嘴邊,“不然嗓子會疼。”

    溫書棠這次很乖,讓做什么就做什么。

    擦干唇邊殘留的一點水漬,周嘉讓拿出藥膏和棉簽,放在她眼前晃了晃,語速緩慢有種商量的意味:“涂點藥吧恬恬。”

    他做這些都是為了自己好,溫書棠明白,自然也不會蠻不講理地拒絕。

    那一下打得挺重的,江偉誠幾乎是用了十足十的勁兒,她皮膚本來就嫩,平時不小心碰一下都明顯,何況是這么大一個巴掌印。

    都過去半個多小時了,紅痕不僅沒消,反而越來越顯眼,半邊臉都隱隱約約地腫了起來。

    周嘉讓唇抿得發(fā)白,面色也陰沉得難看,心臟像被插進(jìn)去一把匕首,每跳動一次,都有種徹入骨髓的痛。

    真的很痛,痛得快要窒息。

    喉結(jié)上下滑動,他抑住心里的波濤洶涌:“很疼嗎?”

    “疼的話就告訴我。”

    泛白的唇瓣微張,寒涼空氣自間隙中涌入,她搖搖頭,喉嚨費力擠出一句沙啞的低語。

    “不疼的。”

    話雖這么說,但周嘉讓手上力度依然放輕了幾分:“忍一忍。”

    “都怪我不好。”他尾音發(fā)緊,輪廓線條繃得更緊,悔意如同翻涌而起的海嘯將他淹沒,“當(dāng)時就應(yīng)該把你送到樓上的。”

    溫書棠噙著鼻音,否認(rèn)他的自責(zé):“不怪你,是我自己說可以的。”

    涂完藥,周嘉讓撥開她被冷汗黏在額前的碎發(fā),眉宇間的鷙氣化不開,額角青筋突突在跳,沉默片刻后問她:“他……經(jīng)常這樣打你們嗎?”

    溫書棠沒吭聲,好不容易喚醒的那點反應(yīng)也消失了。

    腦袋里還是亂的,像被人塞進(jìn)一團(tuán)亂麻,她不知道該怎么和他解釋這些,更不知道怎么告訴他自己家里的種種狼狽。

    她本來是不打算讓他知道的。

    但那時情況實在緊急,她仿佛被扔進(jìn)巨型迷宮的螞蟻,脆弱迷茫,找不到任何方向,除去警察之外,唯一能想到的就只有周嘉讓一人。

    萬幸他沒有走遠(yuǎn)。

    如果不是他及時出現(xiàn),結(jié)果還不一定會糟糕成什么樣。

    細(xì)密的眼睫抬起,一雙惹人心憐的眼望向他:“阿讓。”

    指尖掐進(jìn)掌心,詢問的話語猶猶豫豫:“你會不會覺得……”

    后面半句,她怎么都問不太出,但周嘉讓卻能在無言中讀懂。

    “不會。”

    他的答案干脆利落,字句篤定:“他是他,再怎么爛是他的事,你和姐姐都是無辜的。”

    溫書棠眼眶倏得酸了一下。

    這個問題聽起來很無厘頭,但以往每次江偉誠回來鬧事,大嚷大叫引得鄰居不滿,最后賠禮道歉,看人臉色的卻是姐姐;初三那年,他酒后在街上騷擾余莉,最后被報復(fù)算賬,被議論指點的人卻是她。

    這么多年,好像周圍所有人都自動將她和姐姐與他綁定在一起,搬出不是一家人不進(jìn)一家門的觀點,明里暗里地提醒她,江偉誠爛,他的家人也一樣爛。

    周嘉讓卻告訴她,他們之間涇渭分明,不存在那些所謂的連帶關(guān)系。

    診室的門在這時開了,醫(yī)生拿著報告單出來,和他們講明情況:“還好,大部分都是皮外傷,就是炎癥比較重,今晚得留院觀察一下,打幾瓶消炎針,看看明天是什么情況。”

    溫書棠終于松下一口氣:“謝謝醫(yī)生。”

    那晚的當(dāng)值醫(yī)生,剛好是外公曾經(jīng)的學(xué)生,周嘉讓過去打了個招呼,給她們換到了樓上最好的病房。

    溫惠沉沉睡著,溫書棠守在床邊,幫她把被角掖好,輸液速度調(diào)慢一點,握著姐姐的手,一眨不眨地看著她滿是傷痕的臉龐。

    她還不到三十歲,眼角已經(jīng)生出不少皺紋,柔軟長發(fā)間也隱隱露出幾根銀絲。

    眼底泛起的酸澀又重了一點。

    周嘉讓從外面回來,關(guān)好門悄聲走到她身旁,伸手?jǐn)堊∷龁伪〉募绨颍骸皼]事了,醫(yī)生都說沒事了,姐姐睡一覺就好了。”

    溫書棠嗯了聲:“我知道。”

    “阿讓。”肩頸拉出一道折線,她仰頭對上他漆黑的眼,“謝謝你。”

    周嘉讓揉揉她腦袋,壓了整晚的眉宇怔松下來:“說什么傻話。”

    夜很深了,新年的喧嚷氛圍散得徹底,城市內(nèi)外陷入一片沉寂。

    折騰了這么久,好不容易安穩(wěn)下來,周嘉讓瞥了眼墻上的時鐘,黑色指針馬上就要劃過數(shù)字四。

    “不早了恬恬。”他低眼去叫溫書棠,手掌搭在她頸后,“去睡會吧。”

    溫書棠搖搖頭:“我還不困。”

    周嘉讓知道她是放心不下,想陪著溫惠,柔聲和她保證:“我在這替你看著,有什么情況立馬叫你。”

    指腹在她眼皮上輕點幾下:“眼睛都紅了,再熬下去,姐姐醒來也會擔(dān)心的。”

    “我真的不困。”像要證明自己,她眼眸稍稍睜大了點,沒有松口的打算,反過來催他回家,“你才是那個該好好休息的,今晚一直跑上跑下的,好辛苦。”

    周嘉讓扯動唇角:“我不累,而且我身體素質(zhì)比你好得多。”

    “恬恬。”他耐著性子哄她,“聽話。”

    溫書棠拗不過他,最終還是妥協(xié)地答應(yīng)他去睡覺。

    她睡得很安靜,乖乖側(cè)躺在被子里,只是眉頭深深皺著,唇瓣囁嚅,斷斷續(xù)續(xù)地發(fā)出幾聲囈語。

    周嘉讓俯身靠近,耳廓貼在她唇畔上,分辨好久才聽懂她瑣碎的詞句——

    “阿讓。”

    “我害怕。”

    眸色漸深,眼頭晦澀地收攏,溫暖干燥的手心撫上她臉頰,拇指心疼地打圈蹭過,他啞著聲線回應(yīng)她:“我在呢。”

    “不怕了。”

    *

    下了半晚的雨漸漸停了,捱過漫漫長夜,晨曦穿破云層,在純白色被單上留下一個個跳動的光影。

    時間剛過八點,溫書棠從睡夢中醒來。

    掀開眼皮,肌肉酸痛得厲害,她抬手錘了錘肩膀,待意識清晰后,扭頭發(fā)現(xiàn)溫惠倚著床頭,目光正溫柔地落在自己身上。

    “姐。”她連忙從床上下來,一時無措到不知從哪開口,“你醒了?”

    “感覺好點了嗎?還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我去給你叫醫(yī)生。”

    “恬恬。”

    溫惠叫住她,嗓音輕飄飄的還很虛弱:“姐姐沒事。”

    她揚起那只沒打針的手,慢慢捋著溫書棠睡亂的發(fā):“昨晚嚇到你了吧?”

    “是姐姐不好。”注意到她臉上的傷,溫惠苦澀地笑了下,“都沒本事保護(hù)好你。”

    溫書棠不喜歡她這樣說,出聲打斷:“姐。”

    “這一切明明都是江偉誠的錯,要道歉也是他來道,你也是受害者,不要把責(zé)任攬到自己身上。”

    溫惠濕著眼圈說好。

    溫書棠給她倒了杯水,后知后覺地想到什么,視線在屋里掃過一圈,但卻沒見到周嘉讓的身影。

    他是回家了么?

    溫惠看穿她的心思,低咳一下解釋:“小周出去了,說是一會回來。”

    溫書棠愣愣啊了聲。

    小周?

    姐姐是怎么知道他名字的啊?

    正胡思亂想著,咚咚兩聲,病房的門被敲響。

    她循聲回頭,看見周嘉讓站在門邊,身上還是那件沖鋒外套,大概是奔波過度,下擺起了些褶皺,松垮地堆在腰間。

    額發(fā)也略顯凌亂,發(fā)梢掃過眉尾,拓下的陰影擋住那顆淚痣。

    “醒了?”他對上她的眼神問。

    溫書棠嗯了下,畢竟姐姐還在,她本能地將音量放低:“你干嘛去了呀。”

    周嘉讓笑笑,舉起手中東西給她看:“買早飯。”

    “……哦。”

    周嘉讓把早飯放到小桌板上,側(cè)過頭很禮貌地對溫惠說:“不知道您喜歡吃什么,就簡單買了一點。”

    溫惠牽唇,不太好意思地說:“本來就夠麻煩你的了,現(xiàn)在又讓你破費。”

    “沒事。”周嘉讓無所謂地笑,有意給姐妹倆留出單獨相處的空間,“那我就先不在這繼續(xù)打擾了。”

    “誒?”溫惠想要攔住他,“怎么說也一起吃完飯再走啊。”

    “不用了。”周嘉讓擺擺手,用淡笑隱藏掉眼中的倦怠,“您好好休息,醫(yī)生那邊我打過招呼了,晚點會有人來給您做檢查。”

    溫惠心里過意不去,拉起一旁溫書棠的袖口:“那恬恬,你下去送送人家。”

    東側(cè)樓梯間,白色理石臺階上閃過一高一低兩道身影。

    “好了。”腳步聲停下,周嘉讓摁住她肩膀,“就送到這吧,外面天氣怪冷的,別再凍生病了。”

    溫書棠抿抿唇,小聲問:“你是要回家嗎?”

    “怎么?”周嘉讓揚眉,喉間溢出幾聲碎笑,語調(diào)輕松地逗她,“舍不得我回去啊。”

    “那我留下來陪你?”

    溫書棠晃晃腦袋,神色認(rèn)真:“你快回去好好休息。”

    “好。”周嘉讓沒多堅持,斂起嘴角不正經(jīng)的弧度,“聽恬恬的。”

    “不過呢。”話鋒一轉(zhuǎn),他故作神秘地停頓少許,“你得答應(yīng)我一個要求。”

    溫書棠茫然:“什么?”

    “有什么事立馬告訴我,不許自己扛著。”

    他一字一句地強調(diào),在她臉頰捏了一記:“能做到嗎?”

    溫書棠點頭:“知道啦,我會的。”

    “那回去吃早飯吧。”站在下一級臺階上,周嘉讓與她視線平齊,說話時的熱氣灑在頰邊,驅(qū)散了這個冬日里的嚴(yán)寒,“有你最喜歡的赤豆元宵,累了這么久,多吃一點。”

    溫書棠嗯了一聲,不忘囑咐他:“你也記得要好好吃飯。”

    “放心吧。”

    檢查結(jié)果陸陸續(xù)續(xù)出來,各項指標(biāo)都沒發(fā)現(xiàn)異常,當(dāng)天下午,醫(yī)生通知她們可以出院回家了。

    警方那邊也有了消息,江偉誠因為故意傷人再一次被拘留。

    那天晚上,溫書棠不肯在自己的房間呆,說什么都要和溫惠擠在一起。

    溫惠笑著打趣她:“怎么今天這么黏人啊。”

    溫書棠靠著她肩膀,開門見山地說:“姐,離婚吧。”

    氣氛一瞬默然,只有空調(diào)暖風(fēng)在呼呼吹著。

    不知過了多久,溫惠拉起她的手,語氣無奈又遲緩:“哪有想的那么容易。”

    他們倆是經(jīng)人介紹認(rèn)識的,江偉誠比溫惠大四歲,長相還可以,年輕時還在部隊里面當(dāng)過兵。

    第一次見面后,彼此之間印象都還不錯,便互相留了聯(lián)系方式,試著繼續(xù)相處下去。

    那時江偉誠很殷勤,總是會到店里面幫忙,對溫書棠也頗為照顧,溫惠為此非常感動。

    她從小在復(fù)雜的家庭環(huán)境里長大,父親早逝,母親改嫁,她一邊打工一邊撫養(yǎng)妹妹,一個人背負(fù)了太多責(zé)任與壓力,再崩潰也只能等到深夜對著窗戶流淚,怕吵醒溫書棠,連一點抽咽聲都不敢出。

    對于家庭,她始終有著強烈的渴望,希望有個人能來體貼自己,能幫自己分擔(dān)這一切。

    所以相處半年后,兩個人就領(lǐng)證結(jié)了婚。

    本以為日子會越來越好,沒想到江偉誠卻性情大變,很快就暴露了自己的真實面目。

    他身上有很多惡習(xí),賭博酗酒,陰晴不定,每次在外面遇見不順心的事都要喝到爛醉,回到家就發(fā)火撒氣。

    有時候上一秒還在好好吃飯,下一秒?yún)s毫無預(yù)兆地掀翻桌子。

    這么多年,溫惠不是沒想過離婚,可每一次都沒能成功,事后還會反過來被江偉誠狠狠教訓(xùn)。

    “這次咱們請律師來幫忙。”溫書棠是鐵了心想讓他們離婚,“他下手這么重,走司法程序肯定能解決的。”

    溫惠卻嘆了口氣:“算了。”

    打官司要花多少錢,溫惠雖然不清楚,但心里也有個大概,這幾年店里生意不景氣,連日常開支都是勉強維持,哪還有多余的用在這種事上。

    況且之前身邊不是沒人弄過,各個環(huán)節(jié)的流程煎熬又漫長,這個時間她耗費不起,也不想耗費,她這輩子已經(jīng)這樣了,現(xiàn)在只希望妹妹順順利利地長大,其余再別無所求。

    溫書棠不死心,想到另外一個辦法:“姐,等明年高考后,你就和我一起去其他城市吧。”

    “換個地方,這樣江偉誠就找不到我們了。”

    溫惠不同意:“哪有跟著妹妹一起去上大學(xué)的。”

    “那怎么了。”溫書棠沒覺得有什么不妥,“姐姐你不是經(jīng)常告訴我,日子是自己的,不要在意別人的看法嗎。”

    “這是兩碼事。”溫惠蹙起一對細(xì)眉說,“而且姐姐從小在漓江生活慣了,換去別的城市也不適應(yīng)。”

    溫書棠接得很快:“那我就考一個近一點的地方,我們?nèi)牵蛘呤怯嗪迹抢锔鞣矫婧屠旖己芟嗨啤!?br />
    溫惠不想再聊這個話題,布滿厚繭的手摸摸她臉頰:“不早了恬恬,睡吧。”

    第47章 期末 溫書棠直直倒在了地上

    不管是什么意外,日歷翻到新的一頁,生活還要照舊進(jìn)行。

    元旦假期結(jié)束,再次回到學(xué)校,高二年級正式進(jìn)入期末沖刺階段。

    作業(yè)成倍增加,桌面堆積的試卷越來越厚,水筆劃過紙張的沙沙聲,和墻上時鐘的滴答聲呼應(yīng),交織成一曲緊迫又急促的奏鳴。

    黑板上的拋物線擦了又畫,右側(cè)工整謄寫的課程表,體育那節(jié)已經(jīng)被改成自習(xí),就連一向好脾氣的語文老師都嚴(yán)厲起來,皺眉對抽背不合格的同學(xué)說:“你們幾個回去把這篇課文抄三遍,明天到辦公室找我重背。”

    好不容易熬到下課,謝歡意塌下肩膀,如釋重負(fù)地抒出一口氣:“幸好沒抽到我。”

    許亦澤在后面嘖了聲,裝腔作勢地批評她:“你這想法很危險啊謝歡意。”

    “知識是學(xué)給自己的,又不是為了應(yīng)付老師的。”他捏著嗓子,擺出一副閆振平的架勢,“怎么能因為沒被提問到就沾沾自喜呢?”

    謝歡意神色嫌棄地白他一眼:“你早上那杯咖啡喝中毒了?”

    “?”

    “不然在這發(fā)什么神經(jīng)。”

    許亦澤:“……”

    周圍人紛紛哄笑,課上遺留下來的緊張氣氛也有所緩和。

    但那段時間,溫書棠的狀態(tài)卻不太對勁。

    不僅話比平時少,臉上表情也總是懨懨的,就好像有根弦緊繃著,整個人身上的氣壓都特別低。

    以往課間,她還會跟著謝歡意到樓下散步,去小超市里買幾包喜歡的零食,現(xiàn)在卻只是一動不動地窩在教室里,悶頭和各種公式定理打著交道。

    邀請又一次被拒絕后,謝歡意掌心托著下巴,鼓腮滿臉困惑地問她:“棠棠,你最近……是不是心情不太好啊?”

    “還是說我不小心做錯了什么。”她在腦袋里面回憶著,聲音越來越弱,“惹你生氣了啊……”

    “沒有啊。”筆尖停頓了下,溫書棠知道她是誤會了,連忙側(cè)過身和她解釋,“歡意你別瞎想,我沒有生氣也沒有不開心。”

    無名指被印上一排字跡,她用指腹來回蹭著:“這不是快期末了嘛,我心里有些沒底,就想抓緊時間好好復(fù)習(xí)一下。”

    謝歡意松下一口氣,癟嘴撒嬌道:“嚇?biāo)牢伊耍以為你不想和我一起玩了呢。”

    “不過確實誒。”被溫書棠這么一說,她也杞人憂天地開始焦慮,“這次考試范圍本來就多,每一科都從必修一考起,偏偏又遇上師大附中出題。”

    “據(jù)說他們學(xué)校出題特別變態(tài),尤其是數(shù)學(xué)!!”謝歡意放低音量,講著不知從哪聽來的小道消息,“有一年他們副校長被選去出高考試卷,結(jié)果搞出一套地獄級難度的題目,導(dǎo)致那年分?jǐn)?shù)線直接降了五十分。”

    她雙手合十放在胸前:“保佑保佑,希望期末能放我一馬。”

    溫書棠輕嗯一聲,順著她祈禱:“保佑。”

    周嘉讓當(dāng)然有察覺到她的異常,但起初也只以為是她壓力太大了,畢竟英才班有排名前10%這個指標(biāo)卡著,除了他這種常年穩(wěn)坐第一的天賦型選手,其他人多多少少都會擔(dān)心自己掉下去。

    他能做的不多,就是安靜陪著她,耐心把她不會的題目講懂,然后揉揉她發(fā)頂,溫柔地告訴她不要緊張,平時都那么努力了,期末肯定不會有問題的。

    溫書棠點點頭,唇角勉強擠出一點弧度:“嗯。”

    轉(zhuǎn)過來周二,恰逢大寒節(jié)氣,一早漓江難得飄了場小雪。

    但也僅限于飄這個層面,一旦落到實處,不出半秒,雪花便化成一灘濕漉的晶瑩。

    在沒有任何通知的情況下,年級臨時起意安排了一次模擬考,不分考場,就在班級內(nèi)部換個座位,把六門學(xué)科壓縮到一天考完,隔日上課便出分講解試卷。

    效率簡直高到驚人。

    大概是為了給期末預(yù)演,也為了讓大家沉心復(fù)習(xí),題目出得又難又偏,各班成績均有不同程度的下降。

    二班也不例外,自考試結(jié)束后,教室里一片死寂,猶如籠著兩層厚厚的鉛云,一個個連抱怨的力氣都沒有,只是無精打采地趴在桌上,為自己可憐的分?jǐn)?shù)默哀。

    溫書棠考得不太好,物理迎來歷史新低。

    即便季鴻生都一反常態(tài)地安慰他們,說這次測試就當(dāng)練手,無論好壞都不用放在心上,但她仍然不可避免地感到沮喪。

    有那么一剎那,她甚至覺得自己不應(yīng)該坐在這個教室里。

    傍晚五點十五,放學(xué)鈴聲如約響起。

    謝歡意合上筆蓋,張開雙臂伸了個懶腰,捏捏僵硬的肩膀去叫身邊人:“棠棠!別寫了,都下課了,咱們?nèi)コ酝盹埌伞!?br />
    “我想去延齡巷那邊喝牛肉湯,再加一籠蟹黃湯包。”

    “歡意。”溫書棠仰起頭,琥珀色瞳孔對上她視線,額前幾縷碎發(fā)凌亂散下,素凈的臉上略顯疲態(tài),“你們?nèi)コ园桑医裉觳粶?zhǔn)備吃晚飯了。”

    謝歡意拔高音調(diào):“嗯?棠棠你怎么了?怎么不吃晚飯了?”

    聽見兩人的對話,拿外套的手倏然頓住,周嘉讓附身靠在她耳畔問:“怎么了恬恬?”

    “是哪里不舒服嗎?”掌心在她額頭上貼了貼,溫度不燙,沒有發(fā)燒。

    溫書棠搖頭,唇角向內(nèi)抿:“我沒事。”

    “就是沒什么胃口,不太想吃東西,你們?nèi)コ园桑以诮淌依锎!?br />
    眼頭收攏,雙眼皮褶皺壓深,周嘉讓蹙起眉心,低聲同她講道理:“沒胃口也要吃一點啊,你中午就沒怎么吃,晚上還有兩節(jié)自習(xí)呢,這樣身體會餓壞的。”

    “我真的不想吃。”溫書棠耷著眼尾,睫毛低低垂下,嗓音柔柔沙沙的,如同被礫石打磨后的珍珠,“你們?nèi)グ桑挥霉芪伊恕!?br />
    “怎么了啊。”

    周嘉讓覺得她情緒不對,修長指節(jié)輕蹭在頰邊,試探猜她的想法:“不開心了?因為物理沒考好?”

    “老季剛才不說了,這卷上都是超綱題,我都錯了四五道呢,不及格的更是一大把,考不好也不是你的問題啊。”

    溫書棠加重字音,第三次重復(fù):“我真的真的沒事。”

    “就是單純不想吃晚飯而已。”

    “要不和我們出去走走?”周嘉讓把所有好脾氣都給了她,指尖擦過耳廓,幫她把發(fā)絲捋到耳后,想盡辦法哄,“都在這悶一天了,到外面呼吸一下新鮮空氣?”

    溫書棠模樣很倔,還是說不。

    周嘉讓拿她沒辦法,嘆了口氣妥協(xié):“那你自己留在教室,有事給我打電話?”

    “好。”溫書棠抬手推推他胳膊,催促道,“你快去吃飯吧。”

    喧嚷聲漸遠(yuǎn),教學(xué)樓里的人都走空了,只剩下滴滴答答的鐘表聲敲打著耳膜。

    肩頸連出一抹柔軟,高扎的長發(fā)從身后滑落,溫書棠埋頭研究著方才沒弄懂的錯題,不知道到底是哪個步驟沒弄對,認(rèn)認(rèn)真真地算了三次,居然得出三個不同的答案。

    ……

    她悶悶地泄出一口氣。

    用完的草稿紙被揉成一團(tuán),溫書棠眨了眨干澀的眼,不想認(rèn)輸?shù)卮蛩阍僭囈槐椤?br />
    剛寫下第一個算式,耳邊傳來推門聲,緊隨其后的是一陣腳步。

    循聲回頭,她看見周嘉讓拎著兩個打包袋,正邁步朝座位這邊走來。

    “你怎么回來了?”撐圓的杏眼暴露出些許意外。

    周嘉讓把外賣放到桌上,因為身上還沾著涼氣,沒有伸手碰她,只是撥了下她的發(fā)尾,故意拖長語調(diào):“誰讓某位小朋友不聽話呢,說什么都不肯好好吃晚飯。”

    溫書棠攥攥手心,沒底氣地替自己反駁:“我說了不餓。”

    周嘉讓也不拆穿她,將還溫?zé)嶂闹嗪蜏蜷_擺好,摁著肩膀強行把人轉(zhuǎn)過來:“先來吃飯,試卷上的題一會我給你講。”

    “可是……”

    溫書棠還想說些什么,周嘉讓抽走她手里的筆,食指在眉間輕戳一下,慢條斯理地和她講:“恬恬,吃個飯而已,不會耽誤多少時間的。”

    “照顧好身體才有精力好好復(fù)習(xí)。”他半倚在她桌邊,眸光似不見底的深潭,語氣中挑著幾分無奈,“能不能乖一點?”

    那頓飯,溫書棠最后倒是乖乖吃了,但周嘉讓的話卻完全沒聽進(jìn)去,每天還是不知疲倦地背書做題,從不見晨曦到夜深人靜,就連等公交車的時候都要爭分奪秒地背兩頁單詞。

    就像一個連軸轉(zhuǎn)的機器,眼下烏青越來越重,人也肉眼可見地消瘦下去。

    謝歡意一開始還打趣她是不是在減肥,到后來也放心不下地?fù)?dān)憂起來,趁她課后去辦公室問題,捅捅后排兩人的胳膊:“棠棠怎么了啊?”

    許亦澤正專心致志在桌上畫著火柴人,一頭霧水地抬起頭:“嗯?什么怎么了?”

    “你們難道不覺得……”她舔舔下唇,不確定地頓了幾秒,“她有點太奇怪了嗎?”

    許亦澤一邊轉(zhuǎn)筆一邊琢磨,倒也發(fā)現(xiàn)些蛛絲馬跡,但沒考慮那么多:“估計就是要考試了壓力大吧,大家不都這樣。”

    眼見和他說不通,謝歡意干脆把目光放到周嘉讓那邊:“棠棠有和你說起什么嗎?”

    “沒。”他向后靠著椅背,單腳踩在桌下橫杠上,下頜線條凌厲繃緊,黑眸中翻滾著濃重的情緒,聲線如同被灼燒一般嘶啞,“問什么都說沒事。”

    一月底,漓江始終浸在陰雨綿綿中,氣溫罕見地跌到零下,窗戶上蒙著厚厚一層冰花。

    和北方不同,南方的冷總是來勢洶洶,和黏膩的潮混在一起,順著骨縫蔓延進(jìn)皮肉,仿佛要將血液都冰凍。

    前夜不慎吹了冷風(fēng),溫書棠睜開眼就頭昏腦脹的,四肢像被人拆卸又重組那般酸痛,喉嚨也堵著,嘴唇上連半點血色都沒有,眼神蔫蔫地透著病態(tài)。

    溫惠給她夾了支體溫計,五分鐘后取出來,刻度直逼三十九,毫不意外是發(fā)燒了。

    “要不跟老師請個假吧。”

    看她皮膚被燒得酡紅,眼瞳里也蒙著一層水霧,溫惠心疼地握住她的手,拇指摁了摁手背:“好好在家休息一天。”

    溫書棠晃晃腦袋,撐著床鋪費力起身,鼻音很重地咳了兩聲:“不用了姐。”

    “馬上就要期末了,這幾天課上講的內(nèi)容都挺重要的,落下了不好補。”

    溫惠摸了摸她臉頰:“再重要也沒有身體重要啊,而且這又不是高考,就一個期末,把自己逼這么緊干嘛啊。”

    “姐,真沒那么嚴(yán)重。”溫書棠小幅度地牽起唇角,露出一個虛弱無力的笑,“吃點藥就行,我自己心里有數(shù)的。”

    溫惠了解她的性格,知道自己勸不動,慢慢呼出一口氣:“你啊。”

    半小時后,藥效漸漸發(fā)作,身體的確沒那么難受了,只是臉色仍舊差得厲害。

    周嘉讓在樓下看見她,眸色一瞬間暗淡下來,快步走過去,伸手想在她額前試溫。

    還沒貼上去,卻被她側(cè)著身子躲開。

    喉結(jié)重重滾了下,眉宇間擰出陰霾,他啞聲問:“發(fā)燒了?”

    鼻腔溢出一個嗯,溫書棠用手虛掩在唇邊,解釋剛才的動作:“有點感冒,別再傳染給你。”

    周嘉讓才不管這些,寬厚的掌覆蓋上去,觸到一片滾燙:“吃藥了嗎?”

    “吃過了。”

    “今天別去學(xué)校了。”緊皺的眉眼不曾松開,他提出和溫惠一樣的建議,“上樓回家休息,妍姐那邊我替你請假。”

    “不用啦。”溫書棠吸一記鼻子,手指扯了扯他衣袖,先一步邁開腳,“走吧。”

    看著她的背影,周嘉讓沒說什么,但面色卻陰沉得難看。

    三天后,期末考試終于來臨。

    溫書棠的感冒并沒好,隱隱還有加重的趨勢,早自習(xí)四十分鐘,她沒精神地枕著手臂,拿著一本作文素材,效率很低地翻看。

    周嘉讓和謝歡意換了位置,一直守在她身邊,臨去考場前,又盯著她吃了次藥。

    這個牌子的藥很苦,他把提前準(zhǔn)備好的糖塞進(jìn)她嘴里:“等明天考完試,我?guī)闳メt(yī)院。”

    溫書棠咬著糖,“不”字還沒說出口,就被他冷聲堵了回去。

    “這都幾天了,連半點好轉(zhuǎn)的跡象都沒有,再拖下去更嚴(yán)重該怎么辦?”

    他話比平時沖,神情也不怎么好看。

    溫書棠沒再接話。

    第一天還算正常,附中老師手下留情,題目沒有想象中那么變態(tài),就是語文的文言文部分比較難,不少人都哀嚎說自己沒有讀懂。

    晚上放學(xué)聊起這件事,周嘉讓拎著她書包,笑著說他也沒怎么看明白。

    來到第二天,早上第一科是理綜。

    考場上鴉雀無聲,只有試卷上的筆尖在飛速移動著,考到一半的時候,溫書棠突然感覺身上冷得厲害。

    以為是空調(diào)溫度開得不夠,她把擱在椅背上的外套穿好,拉鏈扯到頂端,又將不寫字的左手縮進(jìn)袖子里。

    但杯水車薪,她手心涼得像被塞了冰塊。

    寫完第一道大題,已經(jīng)不僅是冷了,腦袋也像被灌了糨糊那般暈暈脹脹的,往常明明那樣熟悉的公式,此時此刻卻變得和鬼畫符一樣難懂。

    手上更是沒力氣,連最基本的握筆都有些吃力。

    她咬咬牙,本想再堅持一下。

    但實在是不舒服,無奈之下舉起手,想去洗手間洗把臉,看看這樣能不能清醒一點。

    期末比其他考試更嚴(yán)格,照例是不允許離開考場的,她情況特殊,監(jiān)考老師讓外頭路過的巡考陪她一起過去。

    溫書棠道了聲謝,從座位上站起來。

    還沒走出幾步,眼前忽然陷入黑暗,頃刻間意識全無,她直直倒在了地上。

    第48章 爭吵 “我誰都沒有了。”

    溫書棠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里的她,置身于一座荒無人煙的孤島,萬籟俱寂中,只有海浪洶涌拍打在腳下,鼻腔被腥咸的氣息盈滿,四周濃霧彌散,灼灼白光刺進(jìn)眼底,看不見盡頭到底在哪。

    海水翻涌而起,她跌跌撞撞地向前,不知過了多久,陰霾終于散去,她喘著粗氣停下來,抬起眼,視野中出現(xiàn)幾道熟悉的身影。

    她看見了爸爸,看見了姐姐,看見了身穿校服的周嘉讓,隔著蒼茫無垠的海面,他們就站在對岸。

    雙手?jǐn)U在頰邊,她拼了命地朝那邊呼喊,但他們卻半點反應(yīng)都沒有,仿佛她被隔絕在另一個時空中。

    體力耗盡,地面忽然開始晃動,刺骨的冰冷順著腳踝向上攀延,直至徹底將她吞沒。

    身體變得很輕,羽毛般不斷墜落,呼吸一點一點被抽離,窒息感鋪天蓋地地席卷。

    視線漸漸失去焦距,一片模糊黑暗中,她再一次看到等在岸邊的那三個人。

    分不清是虛幻還是現(xiàn)實,她下意識伸出手,掙扎著想要抓住,可下一秒,畫面被撕扯成碎片,她也沉入無邊的海底中。

    嘩——

    溫書棠倏地從夢中驚醒。

    入眼是冰冷的白墻,還未完全緩過神來,她胸口劇烈起伏著,琥珀色眼瞳中滿是恐慌。

    她撐著床鋪想要起身,卻被旁邊伸來的手摁住:“誒別動,一會再走針回血了。”

    謝歡意放下手里書本,湊過來關(guān)切地看著她:“棠棠,你醒啦?”

    “感覺還難受嗎?”

    溫書棠搖了搖頭,情緒慢慢平復(fù)下來,她轉(zhuǎn)動眼珠在周圍打量了一圈,發(fā)白的唇瓣微微翕動著:“我……”

    先前燒得實在太厲害,嗓子像被火焰灼過那般干澀,后面幾個字音被鎖住,換成幾聲虛弱無力的低咳。

    謝歡意給她倒了杯水,扶著人坐起來,又在身后加了個軟墊,對她解釋道:“你發(fā)燒在考場上暈倒了,是周嘉讓把你抱到醫(yī)務(wù)室的。”

    “當(dāng)時可要把我們嚇?biāo)懒恕!彼T嘴蹙起眉心,在溫書棠鼻尖上輕點一下,“身體不舒服怎么不早點說,就在那硬撐著,要是真出什么事該怎么辦啊。”

    蒲扇般細(xì)密的眼睫顫了顫,溫書棠咬著下唇,神色慚愧,費力擠出字音:“對不起啊。”

    “哎呀這有什么好道歉的。”謝歡意捏捏她臉頰,“我們只是擔(dān)心你。”

    溫書棠沒接話,垂眼盯著蓋在自己身上的白色被單。

    安靜兩三秒,她忽地想起什么,側(cè)頭去看掛在墻上的時鐘,指針接近頂端,已經(jīng)快到十二點了。

    “理綜考試結(jié)束了?”她睜大瞳孔問。

    “對啊。”謝歡意被她突如其來的反應(yīng)驚到,眨眨眼睛勸她,“這都什么時候了,棠棠你就別惦記著考試了,養(yǎng)好病才是最重要的。”

    話音剛落,耳邊傳來一陣腳步聲。

    周嘉讓掀開隔簾進(jìn)來,外面在下小雨,他沒撐傘,外套上掛著深淺不一的水痕。

    額前碎發(fā)被淋濕,松散地搭在眉宇間,半遮半掩地?fù)踝∧请p凌厲峻峭的眼。

    見他回來了,謝歡意從椅子上起來,自覺給他們留出單獨相處的空間:“那我就先回班了啊。”

    “棠棠。”她彎唇朝溫書棠笑笑,“你好好休息哦,等晚上放學(xué)我再找你。”

    她拿好書包離開,房間里只剩他們兩人。

    周嘉讓走到病床邊,等身上寒氣褪下去了,才半俯下身在她額頭上摸了摸:“退燒了。”

    他嗓音也很嘶啞,漆黑眸光專注地落在她身上:“還有哪里不舒服嗎?”

    溫書棠晃晃腦袋:“沒有。”

    “那來吃點東西。”

    今天當(dāng)值的醫(yī)生是新來的,打針手法不是很好,一開始扎了三次都沒成功,導(dǎo)致她左手手背有些發(fā)腫。

    而右手還在輸液,怎么看都不方便,周嘉讓干脆端起碗,握著勺子把粥喂到她嘴邊。

    “要不還是我自己來吧。”溫書棠覺得這樣他會累,而且她也確實沒那么嬌氣。

    周嘉讓舀起一塊桂花糖藕,確認(rèn)溫度不燙后遞過去:“張嘴。”

    “……”

    溫書棠只好乖乖按他說的做。

    味蕾被喚醒,清甜的粥滋潤了空蕩蕩的胃,連帶著那個噩夢帶來的不安也被驅(qū)散。

    溫書棠仰頭看了眼藥瓶,里面的藥液還有一大半,抿抿嘴唇小聲問:“我這還要打多久啊?”

    “不著急。”周嘉讓把她沒吃完的燒賣解決掉,又將打包盒裝回袋子里,“醫(yī)生說你有炎癥,后面還有兩瓶要打呢。”

    溫書棠喔了聲,目光望向他側(cè)臉,手指纏在被角上,試探著開口叫他:“阿讓。”

    “我能不能等考完英語再回來打剩下那兩瓶啊?”

    周嘉讓手上動作停頓了下,回身攫上她的眼神:“我和妍姐說過了,考試那邊你先不用操心,缺考一科也不會影響什么。”

    “就剩下最后一門了,我想把它考完。”溫書棠軟著聲線和他商量,“還有半小時才開考呢,打完這瓶趕回去應(yīng)該也來得及。”

    周嘉讓不容置喙地拒絕:“不行。”

    “為什么啊?”溫書棠不解。

    他頷首定定看著她:“醫(yī)生說了,你現(xiàn)在必須好好休息。”

    “可是我都感覺好多了。”溫書棠聽不進(jìn)去,清透的瞳仁里寫滿倔強,“我的身體狀況,當(dāng)然是我自己最清楚。”

    話還沒說完。

    好似故意和她作對一樣,喉嚨突然一陣痛癢,掌心虛掩在唇邊,她弓腰不受控制地咳嗽起來。

    而周嘉讓隱忍許久的火氣也在這一刻被徹底點燃。

    “溫書棠。”

    他很久都沒有這樣連名帶姓地叫過她了。

    溫書棠聽得一愣,蓄著水霧的眼停在他身上。

    周嘉讓臉色陰沉,如同暴風(fēng)雨襲來前的云霾,下頜線條緊繃著,額角青筋突突跳動,眸色晦暗,眼角罕見地泛了紅,

    薄唇啟闔,說出的話像被埋在沙礫中,字字刺痛:“你到底在想什么?”

    溫書棠被他嚇到,一時有些不知所措,訥訥回答:“我沒想……”

    “為什么這個時候還要想著考試?”周嘉讓沒給她說完的機會,眉頭噙滿戾氣地擰在一起,“這段時間你把自己逼得像個陀螺一樣,不好好吃飯,不好好睡覺,明明心情不好,但每次問你怎么了,你都只告訴我說沒事。”

    “我理解你,怕說出來會把負(fù)面情緒帶給別人,所以你不想說我也沒逼你什么,可現(xiàn)在生病了你還不在意,我不提醒就不記得吃藥,上午更是高燒到四十度,直接暈倒在考場上。”

    垂在身側(cè)的拳頭收緊,淡青色血管凸起,肩膀抑制不住地發(fā)顫,他閉上眼,每一個字都說得艱難:“你知道那時我是什么心情嗎?”

    看她暈倒在講臺上,他立馬扔下筆從座位上起身,也來不及和老師解釋,直接抱著她往醫(yī)務(wù)室那邊沖去。

    風(fēng)聲在耳邊呼嘯,平時五分鐘就能走完的路程,那一刻卻長得沒有盡頭,他只恨自己不能快一點,再快一點。

    “你到底怎么了啊?是遇見什么事了嗎?”周嘉讓語氣愈發(fā)激動,隱隱有失控的勢頭,“為什么不能聽我的話,為什么就不能停下來休息一下呢?”

    他砸出一連串問題,分不清是真的想得到答案,還是在發(fā)泄心中的郁悶。

    轟——

    悶雷自遠(yuǎn)處劈下,炫目的閃電在天空撕出一道豁口。

    雨勢驟然加大,水汽順著縫隙涌入,屋內(nèi)泛起潮濕的塵腥。

    溫書棠眼圈紅得嚇人,其實她少有情緒外露的情況,這一刻卻像被打開某種開關(guān),委屈和無力悉數(shù)爆發(fā)出來:“你以為我就想這樣嗎?”

    “但我能有什么辦法?”她近乎撕扯地吼叫,像在質(zhì)問周嘉讓,但更像是在質(zhì)問自己,“我只有好好學(xué)習(xí),拿到好的成績,考上一所好的大學(xué),才能帶著姐姐離開這里,才有可能擺脫掉那個人渣!!”

    一瞬爆發(fā)后,仿若耗盡全部力氣,胳膊環(huán)繞在膝蓋上,她承受不住地蜷縮起來。

    眼淚順著睫毛間隙落下,長發(fā)被凌亂地黏在一起,指尖攥得發(fā)白,溫書棠一邊啜泣一邊喃喃:“周嘉讓,你知道嗎?從我出生那天起,我媽媽就不喜歡我,似乎我做什么都是錯的,不管聽不聽話都會遭到訓(xùn)斥,幸好有姐姐和爸爸照顧我。”

    “可六歲那年,爸爸因為意外去世了。”

    “媽媽火速改嫁,我們住到奶奶家,但還是被百般刁難,姐姐不想看我受欺負(fù),咬咬牙選擇帶我搬了出來。”

    “這么多年,她吃了很多苦,可她從來都沒有抱怨過什么。”

    溫書棠語速越來越慢:“她總是盡她所能地把最好的東西都留給我,她說她沒有別的愿望,只希望我能健康開心地長大。”

    ……

    “我誰都沒有了。”她把臉埋在臂彎中,字句被嗚咽聲吞沒,“我不能再看著姐姐這樣受委屈了。”

    從溫惠出院開始,身后就像有一雙無形的手推著,來自心底的聲音反復(fù)提醒她,要努力一點,再努力一點,不可以松懈,不可以停下。

    她不會對姐姐說這些,更不知道該怎么對別人說,所以只能咬緊牙關(guān)默默忍著。

    事到如今,壓抑?jǐn)?shù)日的心事得以宣泄,她本該感到輕松的,可沒想到卻更加難過,淚水宛若斷了線的珠子,她哭到缺氧,哭到崩潰。

    周嘉讓的心像被狠狠絞碎了那般,細(xì)細(xì)密密的痛,讓他幾乎喘不上氣來。

    他傾下身子,撥開她被打濕的碎發(fā),緊緊將人擁入懷中:“對不起恬恬。”

    “對不起。”

    “都怪我不好。”他用指腹擦掉她的淚痕,話語像被繃斷的弦般止不住地顫,“是我混蛋,我不該對你亂發(fā)脾氣,也不該對你說那樣的話。”

    “是我太粗心了,這些天居然沒察覺到你的為難。”

    “恬恬。”箍在身后的手臂收緊,他與她額頭相抵,糾正之前那句,“聽我說,你不是誰都沒有。”

    “你還有我呢。”

    “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第49章 冷戰(zhàn) “不要這樣推開我。”

    在他低沉的安慰聲中,溫書棠情緒漸漸平復(fù)下來。

    周嘉讓最終還是妥協(xié),等頭頂那半瓶藥吊完,帶她回去參加了英語考試。

    兩個小時過去,收卷鈴聲響起,期末正式落下帷幕,期待許久的寒假也隨之來臨。

    從考場磨蹭回班,假期作業(yè)陸續(xù)分發(fā)下來,各種試卷亂七八糟地堆在一起,眾人紛紛癱倒在座位上,仰天絕望地發(fā)出哀嚎:“不是吧?這真是人能寫完的嗎?”

    溫書棠吧要用的書塞進(jìn)包里,謝歡意蹭過來抱緊她胳膊,抽抽噎噎地說舍不得:“棠棠,我一定會想你的。”

    “咦,演得有點過頭了啊。”許亦澤神情嫌棄地敲她額頭,仿佛要把她的戲精癮敲碎,“一共就放二十天,你至于這么夸張嗎,而且又不是真的見不到了。”

    謝歡意白他一眼,蠻橫道:“你少管我!”

    關(guān)舒妍踩著高跟鞋進(jìn)來,整頓好秩序后開了個簡短的班會,說得無非是些老生常談的話題,什么出門注意安全,警惕網(wǎng)絡(luò)詐騙,不要隨便和陌生人交代自己的身份信息。

    “別總嘻嘻哈哈地把這些當(dāng)耳邊風(fēng),你們上屆就有個學(xué)長,在網(wǎng)上和人聊天時被騙了好幾千,后面報警都沒追回來!”

    “學(xué)習(xí)方面我就不多說了啊。”她手臂交疊環(huán)在胸前,善意提醒,“反正開學(xué)回來就有模擬考,這都高二下學(xué)期了,再過一年就高考了,你們自己心里都有點熟。”

    伴隨最后一句解散,死氣沉沉的教室這才恢復(fù)活力。

    麻利收拾好東西,大家揮手告別,開玩笑說明年再見。

    按照之前的約定,溫書棠回到醫(yī)務(wù)室,乖乖把剩下兩瓶藥輸完,又到醫(yī)生那開了些口服沖劑,聽著對方千叮嚀萬囑咐地腔調(diào):“每天三次按時吃,飲食盡量清淡,保證充足睡眠。”

    她點頭應(yīng)下:“謝謝醫(yī)生。”

    出了教學(xué)樓,外面雨已經(jīng)停了,地面上的潮濕卻還沒干,凹凸不平的路面上蓄著水洼,像一塊塊打磨光滑的圓鏡,風(fēng)一吹,揉出漣漪陣陣。

    夜幕低垂,校園里的人差不多都走光了,只有樹影還在瑟縮搖曳,周嘉讓跟在溫書棠身后,照例陪她乘公交車回家。

    剛走到站牌處,溫書棠突然停腳,轉(zhuǎn)身朝他伸出手:“書包給我吧。”

    周嘉讓眉心蹙動,似是不懂她的意圖:“怎么了?”

    “天氣太冷了,你就別來回折騰了。”她垂眼盯著腳尖,故意錯開他視線,纖細(xì)的手臂懸在半空,“我自己回家就好,你也早點回去休息吧。”

    她語調(diào)聽不出異常,仍然溫溫柔柔的,就像囿于淺池中的溪水。

    可態(tài)度里卻多出幾分不易察覺的疏離。

    “恬恬。”

    喉結(jié)上下滾動,攀纏在脖頸上的青筋凸起,周嘉讓聲線發(fā)緊:“你別這樣好嗎?”

    “中午確實是我錯了,是我不好,有什么委屈你說出來,或者罵出來,再不行你打我?guī)紫掳l(fā)泄也可以,但是……”

    他深吸一口氣,修長指節(jié)攥住她的腕骨,關(guān)節(jié)處逼到泛白,嗓音沙啞像被礫石磋磨過,用幾近祈求的語氣說:“不要這樣推開我。”

    “我沒有。”指尖深深掐進(jìn)掌心,留下一道道月牙形血印,溫書棠咬著下唇,睫羽顫抖地囁嚅道,“我就是覺得心里有點亂,想要一個人靜一靜。”

    她仰起臉,碎發(fā)被風(fēng)拂到兩邊,琥珀色的眸依然清透,平靜到不見波瀾:“好嗎?”

    目光相碰,這次是周嘉讓先認(rèn)輸。

    頸后骨節(jié)瘦削突出,下頜弧度鋒利依舊,他低下頭,手上力度卻沒有松,像不聽話在犯倔的小朋友:“不好。”

    滴——

    前照燈由遠(yuǎn)及近,寒夜涌動的白氣中,46路公交車緩緩進(jìn)站。

    溫書棠沒接話,向后掙開他的手,又自顧自地拿回書包,在喇叭的催促聲中登上前門。

    “我走啦。”

    夜風(fēng)挾來她虛淡的尾音。

    周嘉讓本想跟上去,但偏偏天公不作美,車門唰一下閉闔,他慢一步被隔絕在外邊。

    ……

    車輛慢慢駛遠(yuǎn),她的身影也徹底消失不見-

    從那天開始,兩人莫名默契地進(jìn)入冷淡期。

    倒也不是完全沒有聯(lián)系,謝歡意拉了一個四人小群,遇到什么好玩的都會轉(zhuǎn)到群里,他偶爾會在大家聊到興頭上的時候跟著說上幾句。

    有時也會更新一條動態(tài),不配文字,但一張照片,要么是將暗未暗的天空,要么是路邊光禿禿的槐樹,要么是空無一人的街角,但不出五分鐘就會刪掉。

    溫書棠都有看到,她覺得畫面上的場景有些眼熟,可一時又想不起來到底是哪。

    她不明白他為什么要發(fā)這個,更不明白自己這是怎么了,明明他什么都沒有做錯,但她就是說不出來的別扭。

    拖了一周,溫書棠的感冒終于好了。

    她一改常態(tài)地不再往圖書館跑,整天悶在家里,寫完作業(yè)就下樓去幫溫惠看店,娛樂活動簡直少得可憐。

    午后難得放晴,溫暖干燥的陽光透過窗欞灑下,好似一碗被不小心打翻的蜂蜜,在棕色地板上留下一個個斑駁跳動的光影。

    溫惠把被子搬下來晾曬,用毛刷撣去沾在上面的浮灰。

    余光瞥到一旁趴在桌上發(fā)呆的溫書棠,她笑著打趣了句:“用不用姐姐幫你也拍拍?”

    溫書棠沒聽懂,睜大眼睛懵懵地嗯了聲:“拍什么?”

    “拍灰啊。”溫惠在她額前輕戳一下,湊近打量她,“這么久沒出門,我看恬恬頭頂都要長蘑菇了。”

    溫書棠遲鈍地反應(yīng)過來,臉頰染上一抹羞赧,佯裝生氣地拖長音調(diào):“姐。”

    她撅嘴:“你取笑我。”

    “哪有。”溫惠笑笑,在她身邊坐下,把她散下的一縷黑發(fā)別到耳后,“最近怎么都不見你和同學(xué)出去玩了?”

    “是鬧別扭了?”

    不知是心虛還是什么,溫書棠眨眨眼睛,不大自然地否認(rèn):“沒有。”

    “我這不是……”她鼓起腮幫,腦袋靠在姐姐肩膀上,有種撒嬌的意味,“想多在家陪陪你嗎。”

    “我有什么好陪的啊。”溫惠拉起她的手,拇指細(xì)細(xì)蹭在手背上,又像逗小貓那樣晃了晃,“你們現(xiàn)在正是無憂無慮的年紀(jì),沒事約著出門逛逛街,吃點好吃的,聊聊偶像聊聊八卦,這多好呀。”

    “姐姐年紀(jì)大了,也跟不上你們的思想了,和我悶在一起能有什么意思。”

    “才不是呢。”

    溫書棠輕聲反駁,摟她摟得更緊了點:“我最喜歡和姐姐待著了。”

    “我們恬恬這么黏人啊。”溫惠捏捏她的鼻尖。

    “是啊。”鼻腔里哼出幾聲碎語,溫書棠毫不猶豫地承認(rèn),“姐姐可得一直陪著我。”

    “好。”

    溫惠拿她沒辦法地笑,歪頭和她相依偎著:“一直陪著恬恬。”

    ……

    轉(zhuǎn)眼就到了除夕。

    天氣預(yù)報說可能會下雪,清晨睜開眼,窗外果然霧蒙蒙一片。

    大街小巷蔓延著熱鬧的氣氛,小孩子們換上新衣服,拿著摔炮你追我趕,賣糖葫蘆的老爺爺還沒收攤,推著輛簡陋的小車,操一口方言各處吆喝。

    溫書棠起得很早,幫著姐姐做衛(wèi)生、掛福字、貼春聯(lián),家里被收拾得煥然一新,紅彤彤的窗花,上面畫著卡通的小羊圖案,看起來活潑又俏皮。

    但其實,她并不是很喜歡除夕。

    以前每年春節(jié),江偉誠都要回來鬧事,別人家歡歡喜喜吃年夜飯的時候,他們家往往被打罵聲攪得雞犬不寧。

    不過今年倒是能意外收獲一點清凈。

    溫惠也挺開心的,去菜市場買了好多東西,說是今晚要好好慶祝一下。

    從早上起來,擱在桌上的手機一直在響,同學(xué)好友的新年祝福幾乎要塞滿聊天框,唯獨被她置頂?shù)哪莻安安靜靜。

    手指不受控制地點開,上一次對話還停留在三天前。

    他問她感冒好沒好,有沒有按時吃藥。

    她說好了,他回一句晚安,然后便再沒有下文。

    他的頭像并沒有換,是跨年夜偷拍她那張,朋友圈里給她慶生的內(nèi)容也沒刪。

    當(dāng)時那些親昵都還歷歷在目,老電影般慢速回放在眼前,屏幕上的文字逐漸模糊,眼眶不自覺漾出些許濕熱。

    雖然一切看起來都沒變。

    可又好像全都不一樣了。

    溫惠在廚房忙了一下午,年夜飯準(zhǔn)備了滿滿一桌,都是溫書棠平日喜歡吃的。

    外頭鞭炮聲接連不斷,璀璨絢爛的煙火在空中綻開,溫惠興致很好地開了瓶梅子酒。

    她舉起玻璃杯,眼角細(xì)紋舒展開:“祝我們恬恬新一年平安健康,每天都要開開心心的。”

    溫書棠笑彎了眼,揚唇和她碰杯:“姐姐你也是呀!”

    吃過飯,春晚已經(jīng)開始了,溫惠包好餃子,靠在沙發(fā)上一邊剝橘子一邊看,時不時被小品里的情節(jié)逗到,掩唇發(fā)出細(xì)碎的笑聲。

    溫書棠坐在旁邊,抱著手機格外心不在焉,腦袋里一直在想要不要主動給周嘉讓發(fā)個消息。

    蔥白指尖停在鍵盤上,糾結(jié)了五分鐘,她依然沒想好用什么話題開場,自暴自棄地右滑退出,點開朋友圈消磨時光。

    除夕夜大家過得都挺精彩的,班長一家去了海島度假,正抱著葉子躺在海邊吹風(fēng);林晚聽跟家里回了鄉(xiāng)下,在和奶奶學(xué)習(xí)怎么包餃子;許亦澤上傳了一段四十秒的視頻,鏡頭中的謝歡意穿著鵝黃色毛絨睡衣,雙手叉腰臉色很臭地瞪著他。

    有人在下面好奇:【你又怎么惹她了?】

    許亦澤:【打游戲沒讓著她,連輸五把和我生氣呢。】

    齒關(guān)抵住下唇,濃密的眼睫輕輕顫了顫,思緒逐漸變得渙散,她忍不住去想,周嘉讓現(xiàn)在會在哪呢?

    難道還是一個人在延齡巷嗎?

    指腹不小心觸到屏幕,最新內(nèi)容自動加載出來。

    周嘉讓在半分鐘前發(fā)了一張照片。

    畫面很糊,黑漆漆的看不清楚,隱約只能分辨出右上角有一盞昏黃的燈。

    她本來想再放大仔細(xì)看看,但卻彈出提示說對方將這條刪除了。

    也是這時,他的通話申請從頂端跳出來。

    掌心里嗡嗡震動,溫書棠先是愣了下,闊眸看了好幾遍,確認(rèn)不是幻覺后,腳步飛快地鉆回房間。

    手忙腳亂地插好耳機,她后背抵在門上滑動接聽。

    嘟——

    信號不是很好,電流聲滋滋不平。

    氣氛緘默,他們倆都沒有開口。

    不知道是不是耳機戴得太緊,聽筒里他的呼吸聲格外清晰,就好像他真的站在身邊那樣,溫書棠不自覺吞咽了下,捏著手機的指節(jié)一點點收緊。

    心口像被拴在氣球上,起起伏伏的不住忐忑。

    大概過了四五秒。

    “喂。”

    金屬般冷冽的聲音從耳邊傳來。

    溫書棠腦子還是亂的,理不清自己想要說些什么,用鼻音發(fā)出很輕的一聲嗯。

    “在干嘛?”他問。

    溫書棠抿抿唇角,細(xì)若蚊吟:“沒、沒干嘛。”

    說完她便有些后悔,這個答案聽起來未免也太敷衍了。

    果不其然,沉寂少許后,她聽見他略顯自嘲的嘆氣聲。

    于是她連忙轉(zhuǎn)移話題:“你吃過晚飯了嗎?”

    “吃過了。”

    “……”

    兩個人又一次陷入無言。

    溫書棠鼓鼓臉頰,想反問他在做些什么,可第一個字音還未發(fā)出,劈里啪啦的鞭炮聲鉆進(jìn)耳朵,和她窗外的喧囂逐漸重合。

    心臟重重一跳。

    “你在哪呢?”

    她幾步走到窗邊,擦掉凝結(jié)的白霧往下看,但樓下空蕩蕩的,連半個人影都沒找到。

    顧不上溫惠還在外面,她又急沖沖地跑去客廳那邊。

    兩道目光就這么隔空相碰。

    周嘉讓站在那顆年歲最久的古樹邊,還是那件單薄的沖鋒外套,左手抄兜,身形挺拔,仰頭時的喉結(jié)尤為明顯。

    那里光線昏暗,他的影子被無限拉長,孤零零地映在地面上,和暗紅的炮竹碎屑相互交疊。

    “你怎么來了啊?”溫書棠開窗探出頭來,松散的黑發(fā)垂落在頰邊。

    周嘉讓沒回答,只是啞聲問她:“能不能下樓一趟?”

    后面那句的音量更弱一點,像是怕她會拒絕:“穿上厚衣服,慢一點也沒關(guān)系,我在樓下等你。”

    電話就此被掛斷。

    溫惠倍感奇怪地湊過來,瞧見守在樓下的周嘉讓,瞬間猜到是怎么回事,拍拍溫書棠的肩膀?qū)λf:“下去見一面吧。”

    “有什么矛盾當(dāng)面說開就好了,憋在心里都怪難受的。”

    溫書棠意外地瞪大瞳孔:“姐,你……”

    “怎么說我也是過來人。”布滿薄繭的手捏住她側(cè)臉,溫惠笑著勸她,“這一周你都悶悶不樂的,就差把有心事三個字寫臉上了。”

    “下去聊聊吧,小周這孩子挺好的,之前還幫過咱們,外面這么冷,別讓他等太久了。”

    隨便拿了件外套,溫書棠帶上鑰匙飛奔下樓。

    風(fēng)順著耳畔呼嘯,鞋底與臺階碰出噠噠聲,仿佛被冷氣吹醒了頭腦,她忽然反應(yīng)過來,為什么周嘉讓發(fā)在朋友圈的那些照片會讓她覺得那么眼熟。

    天空,槐樹,還有那盞燈……都是瀾椿路上的。

    也就是說……

    一路跑得太快,她沒看清就一頭撞進(jìn)一個味道熟悉的懷抱里。

    臉頰蹭到他衣服,上面溫度冰得嚇人。

    “跑這么急干嘛?”周嘉讓撥開她額前凌亂的發(fā),“不是說了會等你。”

    溫書棠打斷他動作,一把攥住他的手,發(fā)現(xiàn)溫度比外套上還要低,臉色冷白冷白的,整個人似乎都冒著寒氣。

    她氣都沒喘勻:“你過來多久了?”

    周嘉讓垂下眼,睫毛陰影擋住淚痣,繃直的唇線剎那顫動,有點逃避這個問題:“沒多久。”

    “騙人。”溫書棠眉心擰得很緊,泛起鼻音像在埋怨他,“你之前承諾過,我問什么你都告訴我的。”

    喉結(jié)微滾,周嘉讓這次有乖乖回答:“來了兩個小時。”

    兩個小時。

    在這凜冽刺骨的冬夜,他居然不管不顧地在這凍了兩個小時。

    溫書棠眼圈酸得厲害,繼續(xù)追問:“你是不是每天都來我家樓下。”

    “是。”

    胸口起伏劇烈,她仰臉看著他瘦削的面龐,幾乎要哭出來:“為什么一次都沒和我說過?”

    周嘉讓笑得苦澀:“你說想要靜一靜,我怕你會煩,覺得你不想見我。”

    “那為什么今晚肯打電話叫我下來了?”她問題一個接著一個。

    “因為。”漆黑的眸光忽閃,他情緒翻涌得很深,“馬上就要到零點了。”

    “我不想和你冷戰(zhàn)到明年。”

    第50章 降班 “要訂婚了。”

    周嘉讓小心翼翼地抬眼,不知是凍得還是怎么,眼瞼下泛著層薄紅,眸色像深不見底的漩渦。

    語氣更是低到不像話:“別再和我生氣了好不好?”

    他反握住她的手,指腹輕輕蹭著她掌心,似在撫摸一件珍寶:“你不知道,這些天你不理我,我過得有多難熬。”

    鼻尖發(fā)酸,溫書棠還是沒忍住,眼淚順著側(cè)臉往下流。

    她用手去擦,卻像斷了線的珠子一般擦不完,沾滿濕痕的睫毛抬起,悶著濕噠噠的鼻音問:“那為什么不早點來找我。”

    說完,她低下腦袋,語調(diào)也跟著降下去:“對不起。”

    周嘉讓半俯下身,雙手捧起她的臉,濃黑的眉難挨地擰在一起:“為什么要和我道歉。”

    溫書棠咬著唇,肩膀因為抽噎而簌簌發(fā)顫,聲音也如被打濕的羽毛般一抖一抖的:“本來也不是你的錯。”

    那天是她不讓他送的。

    是她先開始鬧脾氣的。

    是她說想靜一靜,不顧他的懇求推開他的。

    積攢多日的悔意涌上心頭,抽絲剝繭般在心中蔓出鈍痛:“你明明是為我好,我卻對你說那樣傷人的話。”

    “阿讓,對不起。”

    “恬恬,不要這樣說。”

    周嘉讓把人擁進(jìn)懷里,喉結(jié)貼著她鎖骨,箍在身后的手掌穿過發(fā)絲:“在我這里,你做什么都是對的,無論怎樣都不會有錯。”

    “所以你永遠(yuǎn)不需要和我說對不起這三個字。”

    每個存于世間的個體,心中都會有道不可觸碰的警戒。

    而她是他的偏愛,是他的無底線。

    等她情緒平復(fù)下來,周嘉讓慢慢把人松開,食指揉上她眼尾,喉間嘶啞地滾出兩個字:“瘦了。”

    “最近是不是沒有好好吃飯?”

    溫書棠搖頭,目光凝在他身上移不開,皺眉把這句話原封不動地歸還。

    “你才是真的瘦了。”

    本就凌厲的線條更加分明,鼻骨高挺,雙眼皮褶皺深邃。

    雖然才一周沒見,但卻好像隔了幾個月那樣久。

    天氣預(yù)報難得靈驗一次,路燈昏黃的光線下,小雪花洋洋灑灑地飄落下來。

    手背融開零星濕意,溫書棠抓著他衣擺,想問的話問不完:“你真的吃過飯了嗎?在哪吃的呀?”

    “不會是隨便對付的吧?”

    她鼓腮疑惑的表情太可愛,緊攏的眼終于怔松,周嘉讓唇角勾出一點笑,恢復(fù)了以往那種恣意模樣:“沒有。”

    “在外公那里吃的。”

    溫書棠多盯了他幾秒,似乎想看穿他有沒有說謊,沒找出什么破綻后喔了聲:“那你一會要回去陪外公嗎?”

    “嗯。”周嘉讓捏她臉頰上的軟肉,“外公這段時間身體不太好,得多看著點。”

    溫書棠擔(dān)憂地直蹙眉:“啊?那很嚴(yán)重嗎?”

    “沒事。”周嘉讓伸手撫平她眉間的褶皺,安撫著讓她放心,“就是有點著涼,頭疼的老毛病犯了,去醫(yī)院看過,多休息幾天就好。”

    溫書棠勉強松下一口氣:“好吧。”

    “不過還是不能掉以輕心。”細(xì)密的眼睫眨了眨,她睜大眼瞳催促他,“那你快回去吧,我這邊也沒什么事。”

    “不差這一小會。”

    周嘉讓握著她的手,一根根把玩著她纖細(xì)的指節(jié),先前那股可憐勁兒又冒出頭來:“都這么久沒見了。”

    “再讓我抱一下好不好?”

    頭一次聽他提這樣直白的要求,臉頰一瞬間羞紅,耳根也不爭氣地騰起熱度。

    她沒辦法拒絕,向前挪動一小步,張開雙臂很乖地鉆進(jìn)他懷里。

    周嘉讓輕笑一聲,彎腰回抱住她,略硬的發(fā)茬蹭在她頸側(cè),周身氣息由冷冽變得溫柔。

    時間一分一秒地走過,周圍煙火聲愈發(fā)盛大,而他們這方小天地卻像被按下暫停,能感受到的只有彼此短促的呼吸。

    體溫相互熨帖,心跳也逐漸共鳴。

    不知過了多久。

    周嘉讓偏過頭,喘息間的溫?zé)釣⒃诙希统链判缘穆暰如同電流穿過,一字一句地對她說:“恬恬。”

    “新年快樂。”-

    寒假過得很快,年味還沒散完,大家已經(jīng)背著書包返回校園。

    戒斷反應(yīng)帶來的后勁很大,那天晚上整個教室的氣壓都特別低,就連一向樂觀的許亦澤都罕見發(fā)蔫,無精打采地趴在桌上,一邊補作業(yè)一邊哀嚎著能不能讓假期重來。

    但絕望的事還沒結(jié)束,隔天上午,拖了整個假期的期末成績出來了。

    溫書棠因為中途暈倒,加上壓力過大狀態(tài)不好,理綜比平時少了五十多分,年級總排40,掉出英才班要求的10%,不得不降回原來的七班。

    怕她接受不了,關(guān)舒妍沒公開在班級說,而是私下找到她,盡量委婉地安慰道:“書棠,這次就是個小意外,根本不是你的真實水平。”

    “你平時的努力大家都有目共睹,老師相信你下次就能再考回來的。”

    “你看謝歡意,之前不也是生病沒考好,但不出一個月就又回來了。”

    她加重字音強調(diào):“所以千萬不要太焦慮,也不要懷疑自己。”

    溫書棠白著一張臉,搭在腿上的手緊握成拳,嘴唇都被咬出一圈齒印,這才克制著沒讓難過外泄。

    “老師。”她睫羽低垂,話語淡到快要聽不清,“我知道了。”

    “這段時間謝謝您,我會努力考回來的。”

    關(guān)舒妍拍拍她肩膀,也很不舍:“去吧。”

    走出辦公室,迎面碰見過來印材料的季鴻生。

    溫書棠吸了一記鼻子,低頭和他問好:“老師好。”

    季鴻生停下腳步,向上推了推眼鏡:“你的卷子我看過了。”

    聽完這句話,溫書棠不動聲色地又把頭向下埋,在心里默默做好了迎接訓(xùn)斥的準(zhǔn)備。

    誰知他卻說:“總體來說進(jìn)步不少,沒犯太多低級錯誤,比剛進(jìn)班那陣強多了。”

    和預(yù)想中不同,溫書棠沒由得一愣。

    季鴻生知道她被降班的事,也能看出她心情低落,手中書筒在墻上敲了敲,提點道:“這又不是高考,就一個普通的期末,考不好有什么值得沮喪的。”

    他這人就不會說好聽的話,但態(tài)度上已然沒了往日那種針對她的毒舌。

    “就算回了七班也不能松懈,該怎么學(xué)還是怎么學(xué),每周一記得來我這領(lǐng)小測卷。”

    這試卷是季鴻生單獨為二班出的,題量不大,但題型很新,能精準(zhǔn)涵蓋考綱中的每一個知識點。

    溫書棠怎么都沒想到他會對自己說這些。

    眼角漾開酸熱,她抿唇擠出笑容:“謝謝老師。”

    季鴻生擺擺手:“行了,打起精神,該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九中在這種事上一向講究效率,大課間就要收拾東西換班。

    謝歡意哭了半節(jié)課,眼睛腫得像核桃仁,拉住她衣袖抽噎道:“早知道我就再多錯幾道題了,這樣就能陪你一起去七班了。”

    溫書棠揉揉她耳垂,反過來開解她:“說什么傻話。”

    “我認(rèn)真的。”謝歡意哭得梨花帶雨,嗓子都破了音,湊過去趴在她肩頭,“棠棠,我不想和你分開。”

    其實溫書棠自我調(diào)節(jié)的差不多了,被她這么一說,莫名也泛起哽咽:“我也不想,但現(xiàn)在這不是沒辦法嘛。”

    擔(dān)心場面失控,許亦澤把自家青梅攬過來勸:“別哭了歡歡。”

    “過一段時間就有摸底考,到時候棠妹就能回來了。”

    “而且七班離咱班也不遠(yuǎn),就隔了一層樓,想見面的話下課就能見到啊。”

    他在她耳邊說悄悄話:“再這樣下去,棠妹一會也該哭了。”

    謝歡意都明白,可眼淚就是收不住。

    整理好書本,三人幫她把東西搬到樓下。

    從出成績開始,周嘉讓始終很沉默,直到走到七班門口時,情緒才像被戳破的氣球那般洶涌地溢出來。

    也不管旁邊有沒有人在看,他力氣很大地將人揉進(jìn)懷里,字句壓在她頸窩間,重重地傳來:“沒事恬恬。”

    “一個月很快就過去了。”

    “我們都等著你呢。”

    ……

    雖然在七班待過,可前后還不足一個月,唯一交下的朋友也只有謝歡意,和其他人最多算是點頭之交。

    并且高二下的學(xué)習(xí)節(jié)奏加快,拖堂占課都是常有的事,課間連去洗手間都來不及,更別說干別的,所以除去吃飯和上下學(xué),其余時間幾人很少能見面。

    溫書棠就這樣一個人,從起初的無措,到后來變成心慌,再往后,麻木成一副平靜的模樣。

    換做從前,她肯定不會覺得怎樣。

    畢竟在六中,甚至再往前追溯到初三,她向來都是形單影只。

    可現(xiàn)在不一樣了。

    她早已習(xí)慣和他們膩在一起,習(xí)慣每時每刻都有他們的陪伴,習(xí)慣上課犯困打瞌睡時,謝歡意在一旁打掩護(hù),也習(xí)慣走神答不出問題時,周嘉讓在身后提示答案。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

    前提是我從未見過光明。

    但她什么都沒有表現(xiàn)出來,把所有憂慮都藏在心里,壓力和困難都自己扛,哪怕上一秒還在教室里因為做不對的題目崩潰,等下一秒在走廊見到他們,也能熟捻地?fù)Q上笑臉。

    偽裝這種事,她從小到大都很擅長。

    剛到奶奶家生活的那段時間,受了欺負(fù)不想讓溫惠擔(dān)心,她就是這樣干的。

    唯一露出破綻的那次,是她突然意識到,江偉誠馬上就要被放出來了。

    按照他的脾性,很難說不會再回來鬧事。

    這感覺就像頭頂懸了一把刀,你不知道這把刀什么時候會落下,也不知道落下后會被刺出什么樣的傷疤。

    壓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落下,堅強與隱忍地動山搖地全部崩塌。

    晚上九點二十,放學(xué)鈴如約響起。

    周嘉讓提前五分鐘便等在七班門口,直到里面的人全走光了,才看見慢吞吞出來的溫書棠。

    她垂著腦袋,肩膀也塌,松散垂下的長發(fā)遮住大半張臉,情緒難以辨別,但給人的感覺一下就變了。

    宛若一灘死水,提不起半點生氣。

    周嘉讓的心被狠狠揪起,闊步到她面前,不由分說地把她抱住:“怎么了恬恬?”

    腦海中劃過無數(shù)個不好的念頭,他試探地問:“是不是班里有人欺負(fù)你了?”

    仿佛生銹的零件,溫書棠遲鈍地仰起臉,琥珀色瞳孔脆弱地望向他,讓人不自覺想起雨天流落在街邊的小貓。

    干澀的唇瓣翕動,她神色惶恐地對他說:“阿讓。”

    “我就是……有一點怕。”

    這是她第一次主動對他說出這個字。

    周嘉讓心疼得說不出話來。

    那一路,溫書棠都渾渾噩噩的,她斜靠在周嘉讓身上,中途好像是睡了一會,迷迷糊糊還做了好多噩夢。

    她夢見自己成績越來越差,夢見江偉誠鬧得越來越厲害,又夢見溫惠接二連三地受傷。

    ……

    手臂被人輕晃幾下,夢魘消失,她睜眼回到現(xiàn)實。

    眼下泅著薄薄一層濕痕,周嘉讓用拇指柔緩地幫她擦去,壓低的眉宇噙著關(guān)心:“做噩夢了嗎?”

    溫書棠點點頭,聲音帶著未回神的惺忪:“我們是要到了嗎?”

    “嗯。”周嘉讓拿好東西,單手?jǐn)堁讶藥穑白甙伞!?br />
    等從公交車上下來,溫書棠才發(fā)現(xiàn)他們坐的班次和方向全都不對。

    她扯扯周嘉讓的衣角:“阿讓,你這是要帶我去哪啊?”

    周嘉讓別過頭,瞳仁在夜色點染下尤為漆黑:“一會就知道了。”

    “跟我來。”

    繞過一條小路,兩人在幾十米之外的游樂場前停下。

    時間很晚了,里面看不到什么游客,只剩璀璨流轉(zhuǎn)的霓虹在寒夜中絢爛。

    周嘉讓買了兩張票,拉著她直奔最右側(cè)的摩天輪。

    不等他們走近,負(fù)責(zé)看守機器的老大爺擺擺手,遺憾提醒:“今天的開放時間已經(jīng)過了。”

    周嘉讓禮貌地笑笑:“大爺您通融一下吧,我們這大老遠(yuǎn)過來的。”

    “哎呀過了就是過了。”老大爺轉(zhuǎn)過身,拄著拐杖往旁邊的值班室走,“趁著還沒閉園,去其他項目那看看吧。”

    “再磨蹭一會就都關(guān)了。”

    周嘉讓摁了摁溫書棠手心,低身與她視線平齊,囑咐道:“在這等我。”

    溫書棠不清楚他要干嘛,但還是乖乖地說了聲哦。

    只見周嘉讓加快步伐,衣服下擺被風(fēng)拂起,在關(guān)門的前一秒跟著大爺進(jìn)了屋。

    瞧見是他,老大爺拔高語調(diào),拐杖在地上寸了兩下,吹胡子瞪眼道:“誒你怎么還跟我進(jìn)來了!”

    “去去去。”他一副沒商量的口吻,“趕緊去別的地方,少來打擾我睡覺。”

    “大爺您就通融通融吧。”周嘉讓眉梢微揚,拉長語調(diào)故作無奈,“真不是我們故意打攪您,只不過這情況實在特殊。”

    “今天是我和我女朋友的戀愛紀(jì)念日。”他一本正經(jīng)地編著瞎話,面色不見波瀾,耳廓卻紅了一圈,“當(dāng)初我就在這摩天輪上和她告白成功的,這次專門過來,就是想重溫一下那時的心動。”

    “再錯過還得等一年呢,您行行好,放我們上去吧。”

    老大爺沒出聲,弓腰背著手,仍用那副嚴(yán)肅表情瞄著他,上下左右,反反復(fù)復(fù),似乎想尋出什么漏洞。

    周嘉讓薄唇揚起,身形挺直,眸光沉穩(wěn),一副坦坦蕩蕩的樣子,任由他怎么打量。

    對峙半分鐘,老大爺呵出一口氣,閉眼不耐煩道:就這一次啊,下回想來給我早點。”

    “得嘞。”周嘉讓連聲道謝,“謝謝爺爺。”

    “少來這套。”老大爺哼笑,拿下掛在墻上的棉衣,嘴上不饒人,“我是看這冰天雪地的,不想人小姑娘白白跟著你過來挨凍。”

    周嘉讓順著他的話:“是是是,我沾了我女朋友的光。”

    掃到他身上的校服,老大爺動作頓在半空中:“等等,合著你們倆還是學(xué)生啊?”

    周嘉讓不知道這有沒有什么早戀不允許入內(nèi)的奇葩規(guī)定,怕他反悔不開機器,反應(yīng)飛速地繼續(xù)胡扯:“不是。”

    “我倆以前是一個學(xué)校的,但上學(xué)那陣不認(rèn)識,今天穿校服是想彌補一下當(dāng)年的遺憾。”

    他做戲做到全套:“現(xiàn)在這都讀完大學(xué)要訂婚了。”

    “……”

    老大爺看向屋外的溫書棠,神情帶著幾分懷疑,周嘉讓再次出聲打消疑慮:“嗯,我女朋友長得比較顯小,好多人都說她像高中生。”

    “……”老大爺收回目光,“行吧。”

    “機器給你們打開了,體驗兩圈趕緊下來。”

    周嘉讓臉上堆著笑,挑好聽的說:“爺爺您辛苦了。”

    瞧著眼前這一幕,老大爺無端想起自己和妻子年輕時的過往,沒忍住多嘴了句:“可得好好對人家啊。”

    “誒。”周嘉讓應(yīng)話,“那是當(dāng)然。”

    溫書棠全然不知里面發(fā)生了什么,只看見摩天輪上的燈倏地亮了。

    等周嘉讓回來,她忍不住好奇地問:“你是怎么說服老爺爺?shù)陌。俊?br />
    周嘉讓打了個響指,挑眉故作神秘:“秘密。”

    “……”

    溫書棠癟嘴:“好吧。”

    走到摩天輪下,看著狹窄昏暗的座艙,她條件反射地想到那次在電玩城的經(jīng)歷,猶豫地攔住他:“阿讓,要不我們還是去玩別的吧。”

    “沒事。”周嘉讓猜到她想說什么,摸摸發(fā)頂安慰道,“這不是還有你在呢嗎。”

    “你在身邊,我就不怕。”

    他對這個好像有執(zhí)念,溫書棠不太懂,但又拗不過,被他護(hù)著進(jìn)去。

    艙門閉合,轟隆的運轉(zhuǎn)聲響起,周嘉讓還是有些應(yīng)激反應(yīng),呼吸急促,額角滲出冷汗,臉色更是蒼白。

    溫書棠害怕出事,想勸他不要逞強,他只是攥緊她的手,強逼著自己睜開眼。

    “恬恬。”喉結(jié)微滾,周嘉讓收緊下頜,側(cè)頰繃起青筋,嗓音沉且沙,“你看窗外。”

    循著他的話,溫書棠側(cè)眸望向窗外。

    摩天輪緩緩上升,地面上的萬物不斷縮小,整個漓江的景色如水墨畫般徐徐鋪展,燈火喧囂盡收于眼底之間。

    在這座城市生活了十幾年,她還是頭一次看見這樣的場景。

    廣闊,無垠,蒼茫寥落,又足夠震撼壯麗。

    一切的一切,在此刻這種浩瀚面前,似乎都變成不值一提的塵埃。

    生命本就寬厚,容得下迷茫,也承得起失敗。

    她正看得出神,那股清淡的雪松氣忽然貼近,周嘉讓抬手環(huán)住她單薄的肩,用前所未有的溫柔語氣叫她:“恬恬。”

    皎潔月光映亮他的側(cè)顏,他在一片沉寂中開口:“我?guī)銇磉@,其實是想告訴你,”

    “別顧慮那些不重要的,所有事都放心交給我,一切有我來處理,你只需要開開心心的。”

    如海浪散潮,圍困了整日的不安漸漸褪去。

    他是如此赤誠真摯,似世間最清凜的風(fēng),溫書棠眼眶泛濕,下意識問:“那你呢?”

    “我啊。”

    唇瓣勾出散笑,周嘉讓攫住她視線,交纏相握的手緊了又緊。

    摩天輪快要升到頂端,混沌夜色間,他的言語卻分外清晰,沉沉落入她心底。

    “我會像現(xiàn)在這樣,陪著你,一起登上最高的那座山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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