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珍寶 “別哭,有我在。”
周一下午,漓江市人民醫院。
年輕醫生例行過來查房,仔細看過報告單后,笑著對病床上的老人說:“沒什么大礙了老師,一會就可以辦出院手續了,回家后要多注意休息。”
周嘉讓站在床邊,眉心緊鎖,壓低的眼睫透出幾分擔憂:“醫生,確定沒問題了嗎?”
“阿讓。”老爺子在一旁打斷他。
“外公怎么說也當了一輩子醫生,身體到底什么狀況,我心里都有數。”他寬慰笑笑,拍拍周嘉讓的手臂,“真的沒什么大毛病。”
其實自從外婆去世后,老爺子身體一直都不太好。
半個月前的晚上,家里阿姨打來電話,說他上樓時突然暈倒,人正在送去醫院的救護車上。
得知這個消息后,周嘉讓一刻不停地趕了過去,這段時間沒日沒夜地守著,幾乎所有精力都投在這,生怕出現一丁點意外。
再加上,這中間還有一個特殊的日子。
每年到這個時候,他都會失眠,會做很多噩夢,會不受控制地頹廢墮落,就像被籠罩在陰霾之中,不見天日,不見盡頭,沒有一絲光能穿透,眼前所見唯有一片漆黑。
……
辦好手續,兩人回到周家老宅。
周嘉讓盯著外公吃完藥,問他晚飯想吃什么,他讓阿姨去準備。
老爺子靠在沙發上,花白頭發下的面孔難掩疲態,拇指慢慢摩著茶杯杯蓋,沉聲叫他:“阿讓。”
猶豫許久,他才繼續往下,提議道:“要不還是搬回老宅吧。”
周嘉讓神色僵了片刻,垂下眼,被遮擋的眸光晦暗,嘴角扯出的弧度很淡:“……算了吧外公。”
“我在延齡巷那邊都習慣了,這里離學校遠,平時也沒那么方便。”
意料之內的答案。
老爺子嘆了口氣,沒再堅持,而是問他:“墓園那邊你去打點過了?”
周嘉讓嗯一下,嗓音里多了些許沙啞:“去過了,都挺好的,也幫您給她們帶了話。”
老爺子沒說話,看著身前的少年,恍惚間覺得時間過得真快,那個曾經繞在他膝前的阿讓,居然已經長得這么大了。
他有時也會想,如果當年那些事沒有發生,是不是一切都會不一樣,是不是阿讓還會像從前那樣,笑著叫他外公,吵著讓他陪著一起練琴。
說到底,不過是命運弄人。
再也回不去了。
“阿讓。”老爺子本不想提起這些,但還是忍不住去勸他,“事情都過去這么久了,別再把自己困著了,不是你的錯,也沒人會責怪你。”
周嘉讓點點頭:“我知道。”
“有時間多回來陪陪外公吧。”
喉結微滾,周嘉讓低聲:“好。”
……
一陣敲門聲打破了空氣中的緘默。
周嘉讓起身去開門,許亦澤拎著花籃和水果,嬉皮笑臉地進來:“外公,我來看您了。”
看清是他,老爺子額頭舒展開來:“小澤來了啊。”
他也算看著許亦澤長大的,對他和周嘉讓這個親外孫沒什么區別:“來就來嘛,怎么還買這么多東西。”
“這就是我的一點小心意。”許亦澤坐到老爺子身邊,“外公你怎么樣?感覺有好點嗎?”
“好多了。”老爺子露出和藹的笑,“都這個年紀了,有點小病小災很正常,不用記掛。”
他把茶幾上的橘子遞過去:“嘗嘗這個,阿讓昨天買的,可甜了。”
許亦澤道了句謝,邊撕橘皮邊囑咐:“外公,這身體可是大事,還是得好好重視。”
“好好好。”老爺子滿口答應,“你們就放心吧。”
許亦澤此行不僅為了探病,還把這半個月周嘉讓桌上堆著的試卷全都送了過來。
周嘉讓無語掀眼:“我是不是還得謝謝你。”
“不要拉倒。”許亦澤裝模做樣地嘆了口氣,“只是心疼我們溫同學,辛辛苦苦幫忙整理好試卷,到頭來卻被人嫌棄。”
“唉,男人真是無情。”
“……”
周嘉讓眸光一凜。
雙眼皮褶皺壓深,他抬眸看向許亦澤,懷疑是自己聽錯了:“她整理的?”
許亦澤卻裝聽不懂:“什么啊?不知道。”
周嘉讓接過試卷:“謝了。”
許亦澤嘖嘖兩下,精準評價:“你這變臉夠快的啊。”
周嘉讓沒理他的揶揄,恢復了一貫的冷面無情:“送完就走,回學校上你的晚自習。”
“那還真是不好意思呢。”許亦澤故作惋惜,欠欠地揚起眉梢,“學校電路出了問題,晚自習因為停電取消了。”
“那就回去陪你家謝歡意打游戲。”
“她來姨媽痛經,在家睡覺呢,我可不敢打擾她。”
“……”
“怎么不繼續說了。”許亦澤成心給他添堵,“要不我去找棠妹研究一下物理題吧?這次期中考試還挺難呢。”
周嘉讓:“滾。”
許亦澤厚臉皮地留下來蹭了頓晚飯,吃完后又笑呵呵地陪老爺子去下象棋。
周嘉讓從抽屜里找出充電器,接通電源,沉睡許久的手機再次亮起。
新消息爭先恐后地跳出,可他一概沒有理會,睫毛在眼下拓出陰影,側臉被頂光襯得更為凌厲,他徑直點開微信,目光落在最上方,那個備注為【Aurora】的對話框上。
她發來的消息并不多,他一條一條認真看著,但卻完全不知道該怎么回復。
周嘉讓沒由得想起那個風雨欲摧的傍晚。
那時外公還沒清醒,陸家又接二連三地打來電話,往事一幀幀回放在腦海,他被桎梏在莫大的悔恨中,空酒瓶七零八落地散在地面,快燃盡的煙夾在指間,猩紅火光將皮膚灼傷。
聽見她的聲音從門外傳來,他還以為是出了幻覺,打開門,那張安靜乖巧的面孔卻真的出現在面前。
沒有人知道,那個瞬間,他有多么想抱她一下。
可他不希望她發現那樣狼狽的他。
他不想讓她發現他的痛苦,他的陰暗,他的自卑與不堪。
所以只能拼命克制地將她推開。
手指又在屏幕上劃了下,想起許亦澤那天說,她最近一直在生病。
也不知道有沒有好一點。
她本來就瘦,平時又不好好吃飯,這種天氣再生病,還不知道要變成什么樣子。
心口發緊,仿佛被細線勒著,密密麻麻鋪開一陣縮痛。
聊天框里的內容刪刪改改,最終也只留下一句干巴巴的對不起。
剛準備按下發送鍵,許亦澤卻火急火燎地從書房里出來,一把抓住他胳膊,瞳孔中滿是急迫。
“不好了阿讓。”
“棠妹好像出事了。”
……
哐當。
手指脫力,手機直直摔落在地面上。
“什么意思?”
周嘉讓深吸一口氣,竭力想讓自己保持冷靜,可下頜線卻凌厲繃緊,額角青筋向外凸著:“什么叫她出事了。”
“是班長剛才給我發的消息,問我放學后有沒有見過棠妹。”一口氣說了太多,許亦澤臉色憋得發白,“我說沒有,問她怎么了,她就給我回了這么一句。”
怕周嘉讓不信,他干脆把屏幕遞過去:“都在這了,你自己看吧,再后來她說手機要沒電了,讓我們見面再說。”
視線掃過,漆黑眼瞳中翻涌出罕見的慌忙與焦急。
沒遲疑半分,周嘉讓轉身便往外走。
老爺子聞聲出來,見他神色匆忙,也跟著擔心起來:“怎么了阿讓?”
“外公,我有事要先回趟學校。”
撂下這句話,周嘉讓便出了門,身影如颶風般消失在黑暗當中。
許亦澤也拿起外套,在旁邊幫忙解釋:“外公您別急,是我們一個朋友出了點小狀況,我和阿讓現在趕過去看看。”
“啊好,那你們記得注意安全。”老人囑咐。
夜雨愈發洶涌。
柏油路被反復沖刷,電線桿上水珠滑落,雨夜難行,交通狀況陷入擁堵,車輛更是難找,在路邊攔了三輛,里面全都滿員。
時間在水汽縫隙中消逝,周嘉讓的耐心也在不斷流失。
十五分鐘過去,仍然沒打到車,眉眼中噙出幾分煩躁,不想再這樣繼續耗下去,他下意識就要跑著去學校。
許亦澤拉住他胳膊,死死把人攔下:“周嘉讓你是不是瘋了。”
“這邊離學校十幾公里,你要跑著過去?”
“那不然呢?!”
雨水砸在傘面上,帶著穿透般的力度,淅瀝聲掩蓋住他略為發抖的聲線,但夜色卻遮不住他眼尾泛起的那抹紅。
許亦澤理解他的心情,沉聲安慰:“阿讓,你先不要沖動。”
“到底什么情況,這不也還沒確定嗎,你不要把事情往最壞的方向想,也許是班長她弄錯了呢。”
現實與往事交織回放在眼前,很多不好的想法涌上心頭,薄唇翕動,擠出沒頭沒尾的一句:“我不敢。”
所幸運氣沒有差到極點,他們最終還是等到一輛順風車。
車載廣播放著舒緩音樂,周嘉讓的心情卻像窗外雨勢般愈發焦躁,他眸色晦暗,眉心緊鎖,于行進間忍不住催促:“麻煩能再快一點嗎?”
司機操著一口外地口音,無可奈何地回道:“小伙子你自己看嘛,這前面都堵成什么樣了,實在不是我不想快啊。”
周嘉讓沒再說話,給溫書棠撥了通電話過去。
聽筒里的忙音冰冷而沉重,一聲聲似隕石般砸落在心臟,搭在膝蓋上的手緊攥成拳,繃起幾根清晰分明的指骨。
就在自動掛斷的前一秒,機械女聲提醒他無人接聽。
他恍若未聞地重新撥打一次。
等撥到第九通的時候,提示音變成了“對方已關機”。
心慌感也在這一瞬被放到最大。
好不容易趕到學校,一路跑進教學樓,四樓最東側,班長正徘徊在教室門口。
周嘉讓開門見山,喘息聲粗重:“怎么回事?書棠她怎么了?”
“今天不是停電,提前放學了嘛,我到家后想起來數學作業沒帶,就回班來取。”班長盡可能簡單明了地敘述,“但我回來后,看見書棠的書包還在,書本也都在桌面上攤著,就和去上體育課之前一模一樣,我覺得不太對勁,想給她打電話問問,但一直沒人接。”
周嘉讓眼頭低攏:“她最后一次在班是什么時候?”
班長搖頭:“我……不知道。”
“因為體育課被換到第四節了,下課后我就想出校吃晚飯,問書棠要不要一起,她說沒胃口,打算去食堂買個粥,然后我們就分開了。”
“等我再回教室,妍姐告訴我們晚自習停了,可以放學回家了,那時書棠還沒回來,我以為是她沒吃完飯,所以沒多想就直接走了。”
“體育課上有發生什么嗎?她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嗎?”周嘉讓追問。
“沒有誒。”班長仔仔細細地思索一番,想到什么后忽然憤憤,“十八班那個老師像抽風一樣,課上一個勁針對咱們班,一會讓我們跑步一會讓我們跳遠的,連半點休息時間都沒給。”
周嘉讓在一堆信息中抓住關鍵,語調變得低沉:“十八班?怎么和他們一起上課?”
“咱班老師有事請假了。”班長解釋,“所以才調課和他們一起。”
門外由遠及近一陣腳步聲,謝歡意收起自己的小花雨傘,氣都沒喘勻:“聯系上棠棠了嘛?”
許亦澤回頭,看見她后眉梢一攏,抬手去擦她衣服上的雨痕:“這大雨天你跑過來干嘛?不是在家休息呢嗎?”
謝歡意嗔他一眼:“我最好的朋友都找不到了,我怎么可能不管不顧啊。”
事發太突然,幾個人一時都有些惘然。
空氣緘默,仿佛被凝凍一般。
謝歡意最先開口,試探講出自己的想法:“你們說,有沒有一種可能,棠棠她其實已經回家了啊?”
她弱弱地給自己找補:“就…萬一是家里有什么急事,她急著趕回去,沒來得及回教室拿東西呢?”
聽起來倒也不無道理。
可問題在于——
謝歡意摁亮手機,不過兩秒,又癟著嘴放下:“但我好像沒有她家里的聯系方式誒……”
她都沒有,別人更不會有,幾人不約而同地看向周嘉讓。
從到學校后,他身上的氣壓就很低。
此刻他垂著眼,思緒亂成一團麻,心跳快得難以承受,但依舊咬緊牙關逼自己冷靜,考慮幾秒后講出安排:“我知道她家在哪,我過去看看是什么情況,你們先在學校這邊找找,有事隨時電話聯系。”
三人齊聲說好。
抵達瀾椿路,距離放學已過去三個多小時。
周嘉讓跑到溫書棠家樓下,抬頭望向那個熟悉的窗口,可里面漆黑一片,半盞燈都沒有開。
而溫惠的裁縫店同樣沒人,玻璃門上只掛了一塊木牌,說店主正在外出送貨,預計半小時后回來。
小區里空蕩蕩的,半個人影都找不到,附近店鋪也陸續關門,零星幾家還在營業,進門詢問,都說沒有見到她。
他不斷喊著她的名字,但卻得不到半點回應,每一聲都湮沒在寒涼的夜里。
周嘉讓開始在心中祈禱,盼望神明保佑,讓他能快點找到她。
又半個小時過去,周嘉讓回到九中。
經過最后一個路口時,學校對面的KTV外晃過一張熟悉面孔,理智幾乎是在一瞬間崩塌,他頭一次破了底線,大步走過去,一把將人推到墻上,虎口死死鉗住脖子,暴戾和陰沉悉數迸發:“是不是你?”
祝思嫻呼吸不暢,像是脫水快要窒息的魚,斷斷續續地答話:“什么是不是我。”
“周嘉讓你發什么神經,快,快把我松開。”
但他力氣卻越來越重,手背上浮著明顯的青筋:“我只問你一遍。”
“溫書棠在哪。”
“我怎么知道。”出于求生的本能,祝思嫻去掰他的手,但男女力量實在懸殊,“她去哪和我有什么關——”
“咳、咳。”
眼見她氣息漸弱,周嘉讓這才松了手。
祝思嫻虛扶在墻上,面色發青,大口大口喘著粗氣。
“祝思嫻。”
昏黃街燈打在他臉上,襯得五官線條更為凌厲,水痕緩緩滾落,他一字一頓地喊她名字:“我之前警告過你,不要再去動她。”
“如果今天發生的一切和你有關,或者說——”他驟然停頓,黑眸折出森涼的光,“她真的出了什么意外。”
“我絕對會讓你千百倍的償還回來。”
電路仍未修好,整個校園都籠罩在可怖的黑暗之中。
回到班級里匯合,許亦澤單手撐著桌面,無力地搖了搖頭:“教學樓和體育館都找遍了,還是沒有。”
謝歡意急得快要哭出來:“棠棠她到底去哪了啊。”
周嘉讓全身繃得很緊,說不出的慌亂席卷全身,肩膀抑制不住地發顫,他從齒縫中逼出三個字:“報警吧。”
“等一下。”
班長倏然插話,不確定地抬眼:“我想到一個地方,也許……”
……
荒廢許久的器材室里,塵腥在空氣中肆意涌動著。
發霉的墻皮,潮濕的石地,老舊燈泡上蒙著厚厚的灰,到處都是陰暗破敗的景象。
廢墟堆積的角落里,女孩姿態蜷縮,抱著膝蓋,脊背抵在冰冷墻面上,寒意一寸一寸向上攀爬,額前發絲凌亂不堪,校服上滿是骯臟與斑駁。
對面鐵架上的雜物掉下,在地面砸出一聲悶響,她被驚得指尖微動了下,兩秒后,側頭不太舒服地咳嗽起來。
意識漸漸清醒,溫書棠從混沌中掙脫。
四肢猶如被拆卸重裝過,酸澀和痛意自骨縫中彌漫,呼吸沉重如鉛,喉嚨和胸腔充斥著難忍的鐵銹味。
掌心密密麻麻都是血痕,大小不一的石子嵌進皮肉,看起來格外觸目驚心。
她撐著地面,試圖站起來,但因為保持同一個姿勢太久,雙腿僵硬得厲害,失敗幾次后才踉踉蹌蹌地起身。
周圍沒有窗,再加上停電,房間里不見一絲光亮。
溫書棠摸向口袋,想用手機照明,拇指在側鍵上摁了幾次,屏幕卻沒有任何反應。
沒電了嗎?
還是被弄壞了啊……
她泄出一口氣,將手機放回去,忍住痛意,貼著墻沿小心翼翼地走到門邊,手心摸到一個冰冷的鎖扣。
不出意外。
門被反鎖了。
她又用力去拍門板,一邊拍一邊詢問是否有人,聲線似浮萍般虛弱地回蕩著,可回應她的只有遠處劈下的悶雷。
體力耗盡,溫書棠跌坐在地上。
手指纏住衣袖,指腹血色盡失,她努力抑著心里的恐懼,但眼眶還是不爭氣地漾出酸熱。
這是哪兒啊。
她不是在體育館的洗手間外嗎。
怎么就被關到這里來了。
記憶亂七八糟的。
溫書棠偏頭,自暴自棄地靠在臂彎里,散亂的長發從肩后滑落,半遮半擋地蓋住眼睛。
會有人來救她嗎?她忍不住想。
也不知道現在幾點了,晚自習是不是結束了,如果見她沒回家,姐姐會不會很著急啊。
怎么就這么沒用。
又要讓姐姐替自己操心了。
想不到出去的辦法,走投無路之際,她只能默默祈求著奇跡降臨。
時間好像被按下暫停鍵,溫書棠半闔上眼,感知一點點流逝,最后變得模糊不清。
痛意將她麻痹,無窮無盡的絕望中,腦海里竟然不自覺浮現出周嘉讓的模樣。
算了……
嘴角劃開幾滴腥咸,隨后是很淡的一抹苦笑。
他根本就不在意她啊。
大概都不會發現她失蹤了,又怎么可能趕過來救她呢。
正這么想著。
一陣粗暴的踹門聲猝不及防地敲進耳膜。
第一反應是那個把她關在這里的人,神經一瞬間繃緊,瞳孔萬分驚恐地瞪大,手指也死死交纏在一起。
手掌胡亂摸在地上,她撿起一根木棍,弓腰像根緊繃的弦,整個人呈防衛姿態向后退去,直到——
砰。
門被踹開。
混著雨水的潮濕,寒風爭先恐后地涌入。
溫書棠躲在縫隙里,遲緩地抬起頭,借著門外月光,看清來人的面孔后,剎那間被定在原地。
真的是周嘉讓嗎。
是不是太痛了,怎么都出現幻覺了。
溫書棠用力眨眼,終于確定。
不是幻覺。
那道頎長身影的的確確在她面前。
多日未見,他似乎瘦削不少,鎖骨深深凹陷,平直的肩線更加鋒利。
光影自身后穿過,勾勒出他挺拔落拓的身形,額前發絲凌亂,低垂下的眼眸,露出幾分風塵仆仆的意味。
眼淚不受控制地往外滾落,大顆大顆的溫熱砸上手背。
唇瓣輕顫,還沒來得及發出聲音,眼前人已經難以克制地俯身,伸手將她攬進懷中。
落在耳畔的氣息滾燙,溫書棠下頜壓進他頸窩里,箍在身后的力氣不斷收緊,他們體溫相熨,心跳也趨于共鳴。
如同櫛風沐雨,終于找到那件失而復得的珍品。
寬厚掌心撫上發絲,伴隨胸口劇烈的起伏,周嘉讓顫抖著叫她:“溫書棠。”
她一邊掉眼淚,一邊悶悶地嗯一聲。
周嘉讓將外套披在她身上,指腹擦掉她眼角的淚,語氣里是藏不住的心疼:“別哭。”
“有我在。”
第32章 開關 “周嘉讓,這一點都不公平。”……
這個擁抱持續了好久,仿佛有一個世紀那么漫長。
耳邊雜音漸遠,破敗殘舊的場景也消散,就像電影里才會出現的穿越時空那般,在這浩瀚的宇宙里,只剩下他們兩人。
奔波尋覓了整晚,周嘉讓身上沾滿涼氣,可懷抱卻無比熾熱,扶在腦后的手掌慢慢滑落,停至頸后,掌心紋路貼著細膩的皮膚,安撫似的輕揉。
臉頰緊密相貼,他的唇靠在她的耳畔,凌亂又急促的呼吸間,反反復復地講著那句低語。
“嗯,不怕了。”
“我找到你了。”
像是在對她說,可更像是在對自己說。
器材室里狹小逼仄,加上昏暗潮濕的環境,從里面出來的時候,不僅是溫書棠,周嘉讓也在不受控制地發抖。
面色蒼白,額頭上都是冷汗,被浸濕的發胡亂貼在一起,但他全然顧不上這些,側低下頭,漆黑深邃的眼瞳緊緊盯在女孩身上,半分也不肯挪開。
眼睫顫得厲害,周嘉讓嗓音嘶啞:“哪里難受?”
溫書棠靠在他懷中,手臂繞過他脖頸,干澀泛白的嘴唇微微翕合,想要說話卻發不出半點聲音,只是紅著眼圈搖了搖頭。
“阿讓。”
許亦澤看得揪心,不忍心打斷他們,但還是忍不住低聲提醒:“先去醫院吧。”
謝歡意也跟著附和:“是啊,先送棠棠去醫院檢查一下吧,別耽誤了。”
猶如一把利刃刺進胸口,鈍痛源源不斷地擴散,周嘉讓把人抱得更緊了點:“嗯,沒事了。”
“我帶你去醫院。”
好在外面雨勢漸小,周嘉讓護住溫書棠,許亦澤在一旁幫忙撐傘,班長則提前攔下一輛車,就等在學校大門外。
車門將水汽隔絕,引擎聲劃破夜的靜謐,城市倒影從窗外飛速掠過。
后排座位上,周嘉讓仍抱著她,左手牢牢箍在腰后,另一只手將外套扯緊,清冽的雪松味將人密不透風地裹入其中。
車內氣氛一時緘默。
溫書棠還沒完全緩過神,失焦許久的視線先一步恢復清明,她抬起眼,發現他們離得好近,她能看見他凸起的喉結,看見他深陷的鎖骨,隨后是他皺起的眉頭,還有緊繃的下頜。
無法言說的情緒繞在他身上,說不清到底是什么,但她卻從來都沒有見過。
是關心嗎,是在意嗎。
還是更進一步的……
她分辨不出,但唯一能篤定的是,這種情緒確實是他真心實意流露出來的。
可既然這樣,那天為什么要推開自己呢?
溫書棠眼中不自覺氤出一片酸熱。
周嘉讓以為是自己抱得太緊,手上力道松開一些,神情慌張地問:“是我弄疼你了嗎?”
“沒有。”
她費力發出一點聲音。
周嘉讓撥開她兩頰旁的碎發,擦掉她額角的汗:“再堅持一下,很快就要到醫院了。”
“嗯。”
大概是太累太怕了,眼皮像被灌了鉛一樣沉重,意識也逐漸抽離,溫書棠縮在周嘉讓懷里,迷迷糊糊地沉入夢鄉。
再醒來時,人已經到了醫院。
周嘉讓不方便進檢查室,只能讓謝歡意和班長陪著,放心不下地囑咐她們,有什么情況立馬叫他。
把人從懷里放下時,他手心在她臉上貼了下,嘴角勉強擠出些笑容,盡量平靜地哄著她:“去吧。”
“我就在外面等你。”
溫書棠點點頭,跟著護士進去。
夜晚的急診室并不安靜,腳步聲與哭鬧聲交雜傳來,空氣中彌漫著緊張與忙碌的氛圍。
頭頂白熾燈刺目,消毒水氣味更是冰冷。
周嘉讓仰頭靠在墻上,側臉線條竭力繃著,睫毛落下一層陰影,覆在眼尾那顆淚痣上,給他憑空增添幾分戾氣。
垂在身側的手緊攥成拳,清晰分明的青筋,似起伏山丘般浮在冷白的皮膚上。
許亦澤交完費回來,看見他這副模樣,心頭閃過說不出的感覺,抬手拍了拍他肩膀,安慰道:“阿讓。”
“會沒事的。”
喉結晦澀滑動,眉心間的溝壑漸深,周嘉讓閉上眼,陷在濃郁的情緒中,許久后才緩緩開口。
“都怪我。”
“什么怪你。”許亦澤不解地打斷他,“誰也想不到會發生這種事,能不能不要總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
“那按你這么說,我還有錯呢,要不是我偷懶不去上體育課,好好在學校替你看人,棠妹也不會碰上這種事。”
周嘉讓只是搖頭,什么都聽不進去。
“行了行了。”許亦澤長嘆一口氣,“不管怎么說,人這不是找到了嗎,你就別胡思亂想那么多了。”
溫書棠出來得很快,手里拿著厚厚一沓單據。
“還好還好,身上大部分都是瘀傷,掛兩瓶水消消炎應該就可以。”謝歡意扶著她肩膀,在旁邊替她解釋,“不過保險起見,醫生建議還是要做進一步檢查。”
周嘉讓說了句好,接過那些單子,每一張,每一個字都看得格外仔細。
“歡意。”溫書棠忽然開口,話語軟軟的沒什么力氣,“你能不能借我打個電話?”
她掃了眼墻上的掛鐘,差不多要到平時放學的時間了,她不想姐姐擔心,更不想讓她知道自己受傷的事。
謝歡意忙從口袋里找出手機:“喏,給你。”
“謝謝。”
溫書棠找了個僻靜的角落,撥通溫惠的號碼,清清嗓子,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不出異常,告訴她自己今晚可能要晚點回去。
“嗯……歡意她這次沒考好,心情不太好。”她還是不擅長撒謊,握著手機的指節忐忑收緊,磕磕絆絆地說,“姐,我想去她家陪她一會。”
溫惠知道謝歡意的存在,知道她平時在學校對溫書棠很好,倒是沒起疑心,柔聲答應著:“去吧,好好陪陪歡意,和她聊點開心的事,告訴她就一次考試而已,沒什么大不了的,別太放在心上。”
“哦對了,到人家家里一定要注意禮貌啊。”她習慣性地多嘮叨了兩句,“嘴甜點,別總悶著不說話。”
溫書棠嗯了下:“知道啦,姐姐你也早點休息,不用等我了。”
打完電話回去,周嘉讓帶她到三樓抽血。
因為外公這層關系在,醫院里不少人都認識他,坐在化驗窗口里的女人看見是他,揚起聲調有些意外:“阿讓?”
“你外公不是下午才出院嗎?怎么這么快又回來了。”
“劉姨。”周嘉讓和她打過招呼,又輕聲解釋,“不是外公,是我的女——”
他莫名在這里噎了下。
女人看見他身后的溫書棠,瞬間明白過來什么,溫柔地笑了笑:“坐下吧,把袖子挽到手肘上面。”
溫書棠在椅子上坐好,乖乖將右手放在軟墊上。
用碘伏消過毒后,女人給她綁好止血帶,就在針頭即將刺到皮膚的瞬間,身旁人突然伸出手,寬大掌心擋在她眼前。
視覺被剝奪,其他感官就會無限放大,睫羽似被淋濕的蝴蝶羽翼般頻眨,溫熱順著耳廓傳來,她聽見周嘉讓說:“別怕。”
記不清這是他今天第幾次對自己說出這句話了。
其實溫書棠并不怕打針,之前聽姐姐講過,說她很小的時候,每次去醫院看病,其他小朋友都哭得撕心裂肺,怎么哄都哄不好,只有她安安靜靜的,不哭也不鬧,好多醫生都過來夸她乖巧。
可如今,聽見他的安慰,她又的的確確生出幾分心安。
就好像在島嶼上漂泊許久,煢煢孑立時,尋到一處可以遮風避雨的港灣。
折騰了一大通,好不容易掛上水,時間已經過了九點。
沒有多余的病房,溫書棠就坐在急診廳的長椅上。
她臉色緩和了不少,但看起來還是沒什么精神,眼尾向下耷著,唇角向內抿了抿:“今晚麻煩大家了,為了我一直忙前忙后的。”
“謝謝你們。”
謝歡意揉揉她頭發,皺起的臉上滿是心疼:“傻不傻啊棠棠,我們可是好朋友誒,本來就應該互相照顧,這有什么好謝的。”
“你還難不難受?要不要躺一會?有什么想吃的東西嗎?醫院真的一間空病房都沒有了嗎?窩在這兒多不舒服啊。”
說著說著,她話里染上些許哽咽,卷翹的睫毛上沾了淚花:“都怪該死的姨媽!怎么偏偏今天來了,要不是它害得我不舒服,我就不會提前請假回家,就不會讓你在學校里落單,也就不會鬧出這種事了……”
“誒,大小姐你怎么還哭上了?”許亦澤懵了瞬,動作熟練地用衣袖給她擦眼淚,無奈又頭疼地哄她,“別哭了,一會你這肚子又該疼了,那咱們這可就有兩個病號了。”
溫書棠用那只沒輸液的手勾住她手指,小幅度晃了晃:“好啦歡意,不怪你們,是我自己不小心。”
“我這都沒事了,醫生不也說了,打完這兩瓶水就好了。”
“不要哭啦,再哭下去眼睛就要腫成小核桃啦。”
謝歡意嗚嗚咽咽地說好,擦完眼淚,順便把鼻涕也蹭在了許亦澤身上。
許亦澤:“……”
算了,他忍。
“時間不早了。”周嘉讓對其他三人說,“你們都回家吧。”
謝歡意仍然不怎么放心:“反正今天作業不多,明早上去學校補都來得及,要不我們再多待一會吧,什么事也方便照應。”
“咱們還是走吧。”許亦澤拉著她,“讓棠妹好好休息,有阿讓在這就夠了。”
“好吧。”謝歡意這才妥協,“棠棠,那我們就先回去了啊,你要是無聊就給我發消息哦,我隨叫隨到。”
幾人的背影消失在盡頭的轉角。
周嘉讓蹲下身,將輸液速度調慢一點,又擔心藥液太涼會刺激血管,于是左手輕輕握住軟管,試圖用體溫幫她捂熱。
然后仰起頭,目光專注地看向她:“真的沒事了嗎?哪怕只有一點不舒服也要告訴我,不要強忍著。”
溫書棠沒說話,但卻偏過頭,不動聲色地錯開視線。
周嘉讓心口一沉:“怎么了?”
溫書棠言語很淡:“你也先回去吧。”
周嘉讓沒太反應過來:“我回去誰在這照顧你啊?”
溫書棠態度更倔:“我一個人就可以的。”
“你說什么呢。”周嘉讓皺了下眉,“我怎么可能把你自己留在這打針。”
這句話就像一個開關,情緒莫名其妙地爆發出來,眼淚毫無征兆砸在地面,溫書棠用力眨了下眼:“是你先叫我走的。”
“是你把我推開的。”
“憑什么現在你就能賴在這。”
“周嘉讓,這一點都不公平。”
第33章 保密 他在追你
聽見這一連串的質問,周嘉讓頓時啞言,半個字都講不出來。
臉上表情仿佛被按下暫停,剎那空白后,變成無法言表的愧疚,心痛與自責也糾纏其中。
溫書棠仍側著頭,眼淚無聲往下掉,其實她本不想這樣,但今天發生了那樣的事,她腦子到現在都是懵的,也做不到完全冷靜,積攢多日的情緒就這樣找到了宣泄口。
她抬手想要擦淚,動作卻被周嘉讓止住:“別動。”
“當心走針了,還要再挨一次痛。”
周嘉讓把她胳膊按回原位,沒找到紙巾,就用手指輕蹭在她眼皮上:“對不起。”
“是我不好,我混蛋,我不該對你說那種話。”
指腹暈開一片濕,溫溫熱熱的液體,卻好像能將人灼傷一般。
胸口被什么東西壓著,周嘉讓覺得喘不上氣,聲線發苦地和她解釋:“那天沒去圖書館,不是故意放你鴿子,是因為我外公突然暈倒,被送進了醫院。”
漆黑的眼睫輕顫,他停頓幾秒:“外公是我唯一的親人了,他對我……很重要,我怕他出事,太著急趕過去,就沒來得及和你說。”
溫書棠霎那怔然。
她想起方才抽血時,女醫生確實提了句,說什么他外公剛出院。
但她很快又捕捉到另一處關鍵。
唯一的親人?
她之前只聽他講過,說他外婆去世了,那其他人呢?
聽到這里,先前的埋怨已經消散大半。
倒不是因為喜歡就能無限包容,而是這方面她實在感同身受,換做是她,如果溫惠出了什么意外,她恐怕也會手忙腳亂地拋下所有,分不出半點精力去顧及別人。
周嘉讓繼續往下:“至于你到延齡巷找我。”
他嗓音更低,也更沙啞:“那幾天是我媽媽的忌日,她去世帶給我的打擊很大,再加上……還發生了一些別的事,我狀態一直都不太好,整天渾渾噩噩的很頹廢,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
“我沒想到你會過來,也不想你看見我那副模樣,怕嚇到你,也怕你覺得我是一個很糟糕,很差勁的人,本想好好說的,可一時沒能收住情緒……”
他看著溫書棠側臉,又緩緩落下視線:“對不起,對不起。”
不知道還能說什么,周嘉讓只好一遍又一遍地重復著這句抱歉。
心口驀然縮了下,溫書棠悄悄移眼,看見他眉頭微皺,眸色里盛著鮮少出現在他身上的頹敗。
她抿緊唇角,忽而眼眶發酸,不知為何生出幾分難過。
原來他媽媽也不在了。
對面的小朋友停了哭鬧,像要專門為他們留出思考空間一樣,氣氛安靜下來,只有輕緩的呼吸聲落在耳邊。
就這樣好一會。
溫書棠唇瓣稍顫,小聲叫他:“周嘉讓。”
“嗯,我在。”
“我不會這樣想你的。”
似乎沒料到她會這樣說,周嘉讓愣了愣,遲鈍地抬起眼,對上那雙獨屬于她的琥珀色眼眸。
清亮柔和,不摻半點雜質,裝著的只有他的身影。
也不知道在和誰較真,溫書棠更認真了點,加重尾音強調:“我不會覺得你是一個很糟糕的人。”
“你……”
就像那天在餛飩店里,他否認她以偏概全地嫌自己笨,而此刻角色對調,她用同樣篤定的態度說:“你很好的。”
人生漫漫,每個人都會碰上低谷,會沮喪,會逃避,會與世隔絕,恨不得找個罩子把自己套進去,祈禱一覺醒來就是世界末日。
溫書棠都明白。
因為她有過這種體會,習慣了戴著堅強面具的模樣,便不想再讓人窺見下面原本的脆弱與狼狽。
在某些方面,他們很像。
不管是去世的親人,還是不愿對外展露出的傷痛。
只是……
“下次你心情不好,可以直接告訴我的。”她咬著下唇,聲音逐漸變弱,“能不能不要……”
周嘉讓卻打斷她,目光沉沉:“不會有下次了。”
溫書棠嗯一聲:“那我不生氣了。”
周嘉讓拇指擦過她眼尾,將最后一點淚痕抹去:“棠棠,謝謝你。”
時針又劃過半圈,玻璃瓶里的藥才輸完一半。
周嘉讓在溫書棠身邊,怕她坐久會不舒服,讓她腦袋斜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真的不難受了?”他問。
溫書棠點點頭,隨后又搖搖頭,周嘉讓沒搞懂,蹙著眉心疑惑看她:“這是難受還是不難受?”
她一字一頓:“是真的,不難受。”
周嘉讓被逗笑,懸了整晚的心稍有放松:“餓不餓?”
她午飯就沒怎么吃,草草在食堂對付了一口,折騰一大通下來,肚子里的確有些空,于是老老實實地承認:“有一點。”
“那在這等我,我去買點吃的。”
溫書棠說好,可周嘉讓卻放心不下,起身對附近一個值班的護士說:“你好,麻煩你能幫忙照看她一下嗎?我很快就回來。”
小護士啊了聲,朝他活潑一笑:“可以的。”
“謝謝。”
小護士是實習生,年歲和他們沒差太多,周嘉讓剛走遠,她便神色激動地和溫書棠搭話:“誒?這個是你男朋友嗎?好帥啊。”
溫書棠呆愣兩秒,才矢口否認:“不是的,我們…只是同學。”
“嗯?”小護士不相信,覺得自己不會看錯,思索片刻后又得出結論,“我知道了!”
“那他一定是在追你!”
溫書棠擺擺手:“也沒有啦。”
“怎么可能?”
小護士猛地拔高音量,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我都在那邊注意你們好久了,從你進醫院到現在,他眼睛就沒從你身上挪開過,看起來比你這個病號本人還緊張。”
“而且就連下樓買飯這么一小會的功夫,都要特意拜托我來看著你,這不是在意還能是什么啊?”
“憑借我多年追劇看小說的經驗——”她故作深沉拉長語調,“他絕對絕對喜歡你!我用我的人品保證!”
溫書棠呆呆的,嗓子像被堵住般發不出聲音。
如同配合她的話,今晚的種種親密舉止,一幀一幀在腦海中自動回放著,擦眼淚,貼臉頰,摸頭發……落在最后,是那個無比緊密的擁抱。
他力氣好大,喉結貼著她鎖骨,手臂圈箍在身后,仿佛要把她都融到他的血肉之中。
后知后覺的,溫書棠從他的擁抱中感知到一股叫做害怕的情緒。
周嘉讓也在害怕嗎?
他是在害怕失去自己嗎?
并且剛剛,他叫自己棠棠。
不是溫書棠,也不是書棠。
所以說。
他真的是喜歡自己嗎。
她不知道,也不敢猜。
睫毛眨動的速度加快,紅暈自耳后蔓延開來,小護士發現她的異常,又是一陣驚嘆:“難道你也喜歡他?!”
溫書棠被驚了下,豎起食指抵在唇邊,示意她小聲一點。
“你別亂猜啦。”
閑聊間,腳步聲自耳邊傳來,周嘉讓拎著吃食走近,看見溫書棠臉頰泛紅,小護士則眼角眉梢都掛著八卦。
他不免好奇:“你們在聊什么呢?”
“沒什么沒什么。”小護士非常識趣,“我就是關心一下病人的身體。”
“……”
周嘉讓重新坐下,食指在她耳垂上輕點,溫度比平時高,擔心道:“是又不舒服了嗎?”
“沒有。”心虛作祟,溫書棠不敢看他。
打開包裝盒,里面是溫燙的赤豆元宵,還有一籠剛出鍋的湯包。
周嘉讓拆掉餐具的包裝,注意到她右手打針不方便,眉骨微動,壓低眼頭詢問:“要不…我喂你?”
好不容易褪去的熱意再次攀上面頰。
指尖掐了掐掌心,她努力克制住雜亂無章的心跳:“不用,我自己可以的。”
見她這樣說,周嘉讓倒也沒再堅持。
但畢竟是急診室,條件肯定諸多不便,沒有支架和小桌板,周嘉讓便用掌心托住碗底,抬高舉到她胸口旁邊,免得她彎腰亂動,不留神碰到針頭。
看起來就很辛苦的姿勢,溫書棠不忍地蹙眉,告訴他放下就好。
周嘉讓扯唇,言語隨意:“不累。”
什么嘛。
怎么可能不累。
溫書棠鼓腮,眨眼想出對策:“你要是這樣,我就不吃了。”
周嘉讓怔愣少許,臉上笑意更深了些,不緊不慢地悠悠回答:“那正好。”
“我可以喂你。”
“……”
溫書棠選擇認輸。
她夾起湯包,咬了一小口,鮮香的湯汁浸透味蕾,周嘉讓問她:“好吃嗎?”
“怕你等太久,就在附近隨便找了一家,不知道味道怎么樣。”
“好吃的。”溫書棠點頭,又想起什么,“你吃過晚飯了嗎?”
周嘉讓勾開她耳側的碎發:“你吃吧,我不餓。”
赤豆元宵煮的軟爛,香甜濃稠的滋味,漸漸撫平心底的驚恐,溫書棠小口小口喝著,長睫被氳出一層薄霧。
周嘉讓看著她,眼神很溫柔,等她平復得差不多了,才問起正題:“棠棠,體育課后到底發生什么了?是誰把你關在器材室的?”
溫書棠沉默幾秒,小幅度晃了晃腦袋:“我不知道。”
和班長分開后,她本來是想去洗手間沖個手的。
但就在快走到盡頭的時候,肩膀猛然一道推力,重心失衡,她膝蓋磕在地上,手掌也沒能撐住,像賽車在跑道上沖刺,唰一下擦出去,痛感一瞬間似火山噴發般蔓延。
溫書棠不禁皺眉,深吸一口氣,忍著痛想要起身,可又一道蠻力重重將她壓了回去。
……
“那里光線太差了。”溫書棠抽抽鼻子,“我還沒看清是誰就暈過去了,再醒來就……”
眸光愈發深邃,像是深不見底的沼潭,喉嚨中溢出一個嗯,周嘉讓說:“我知道了。”
捏著湯匙的手懸在空中,溫書棠沒經歷過這些,有些猶豫地問他:“那接下來…我們該怎么辦?”
“先和妍姐反映一下,看看學校這邊能不能查到什么。”周嘉讓說著安排,字句沉穩,沒由得讓人心安,“實在不行就交給警察。”
溫書棠抿著唇,短短地嗯一下。
她平時社交圈不大,性子也比較內向,除去班里同學外,很少與其他人產生交流,一時想不出誰會這樣對她。
看她耷著眼尾,臉上滿是煩憂,周嘉讓摸了摸她的頭發,安慰道:“沒事。”
“不用擔心,我來解決。”
“不會讓你白受委屈。”
鼻尖一酸,溫書棠點點下巴,想了想又補充:“但這件事,能不能不讓我姐姐知道。”
“她平時已經很忙很累了。”她話語中多了些心疼,“我不想讓她因為這些再操心我。”
周嘉讓都順著她來:“好。”
他湊近一點,用那種哄小朋友的語氣:“幫你保密。”
溫書棠胃口還沒完全恢復,勉強把赤豆元宵喝完,湯包卻還留下大半。
“不吃了?”周嘉讓問。
溫書棠手掌移到肚子上,輕拍兩下示意自己飽了:“吃不下了。”
周嘉讓被她的小動作可愛到,勾起唇角笑了笑,接過餐具,用紙巾幫她擦干凈手。
然后很自然的,把她剩下的湯包解決掉。
溫書棠一瞬木然,不受控制地睜大瞳孔。
不僅因為他吃了自己剩的食物,更因為,他用的是自己用過的筷子。
那這不就等于……
“你……”
她忍不住開口提醒。
周嘉讓也意識到什么不對,握著筷子的手指驟然收緊,手背上幾道青筋浮現,喉結不自覺地上下滾動著。
說不清的曖昧在空氣中燃燒開來。
……
最終還是醫生過來打斷:“這藥馬上都要輸完了,怎么不喊人來換啊。”
溫書棠回過神來,慌慌張張地啊了下,像個乖乖認錯的小學生:“對不起醫生。”
“你勤看著點啊。”醫生囑咐一旁的周嘉讓,皺眉責怪道,“這女朋友生病還能這么不上心。”
女朋友三個字,讓溫書棠眼瞳又是一縮。
她本想澄清,周嘉讓卻先一步接話:“知道了,謝謝醫生。”
……
他是不是沒有否認。
為什么沒有否認。
是覺得沒有必要,還是說他……
心跳快得幾乎要從胸腔里蹦出來。
她急著想要打破這種氛圍,于是胡亂找了個話題:“那個……外公他身體好一點了嗎?”
腦子真的太亂,溫書棠甚至沒意識到這個稱呼有什么不對。
周嘉讓卻有所察覺,唇畔挑起一抹弧度,偏過頭看她:“都是老毛病了,在醫院住了幾天,已經沒事了。”
“那你呢?”溫書棠又問,“你……心情好點了嗎?”
見他沒說話,她絞盡腦汁地想著該怎么安慰,可又怕一不小心說錯什么,惹得他更不開心。
臉頰悶悶鼓起,素凈的小臉皺在一起,那對偏圓的杏眼里滿是糾結。
“又亂想什么呢。”
周嘉讓在她梨渦上戳了下,回應她剛才的問題:“我也沒事了。”
“你呢?”他向前靠近一點,目光專注地落到她臉上,“這段時間怎么樣?”
嗓音里再次染上歉意:“那天我讓你走,是不是很難過?”
溫書棠沒說實話,弱弱地撒了個謊:“沒,我都挺好的。”
“那天……也是我太沖動了。”
周嘉讓沒有拆穿,可眼中分明露出幾分心疼,眼角也疼得紅了起來。
“棠棠。”
他忽然叫她,語氣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認真。
溫書棠側過頭,懵懵應著:“嗯?”
周嘉讓攏住她的手,拇指輕輕按著她手心:“我保證,以后絕對不會再這樣把你推開了。”
心口一顫,溫書棠回應他相同程度的認真:“好。”
那時她不會想到,后面的許多年,無數個輾轉反側的夜。
黑暗與痛苦縈繞在周身,好似食人的猛獸,她蜷縮地抱住膝蓋,耳邊反反復復回蕩著這句承諾。
是他自己說絕不會再把她推開的。
如果他食言了,她就再也不要原諒他了。
第34章 獎杯 他扣住了她的掌心
等那兩瓶水掛完,時針也快要轉到十二點。
醫生又來量了遍體溫,確認她沒有發燒:“可以先回去了,最近幾天要好好休息,飲食盡量清淡,記得按時吃藥。”
“有什么不舒服再隨時過來復診。”
“好的。”周嘉讓接過藥袋,“謝謝醫生。”
夜色濃郁,雨卻還沒有停。
臺階下蓄著一處水洼,被周邊路燈照得透亮,像一塊擦到極致的圓鏡,映著碎光和往來掠過的倒影。
周嘉讓撐開雨傘,把她外套拉鏈拉嚴:“送你回家嗎?”
溫書棠點點頭,沒走出多遠,手摸進口袋,卻發現放在里面的鑰匙不見了。
腳步頓時滯住,周嘉讓慢了一秒,側過頭看她:“怎么了?”
溫書棠皺起眉心:“我的鑰匙……好像丟了。”
“先別急。”周嘉讓輕聲安慰,“再慢慢想想,是不是放在別的地方了?或者落在教室里了?”
溫書棠緩緩搖頭:“沒有,我就放在這了。”
她聲音一點點低落,頭也隨著低垂,嘴角向下壓著,像極了之前在電玩城那次。
周嘉讓沒忍住,掌心輕輕落在她頭頂,安撫般地揉了揉:“那也沒事。”
“要不我們回醫院里找找?沒有的話,明天我陪你去器材室找,再不行就配一把新的。”
“算了。”
今晚都麻煩他好長時間了,不能再讓他為自己折騰了。
周嘉讓也想她能早點休息,順著她沒多堅持,而是問:“那你回去的話,家里有人給你開門嗎?”
溫書棠被他問的,眉頭蹙得更緊了點。
這個時間,溫惠大概率已經睡下,她不想敲門把姐姐吵醒,而且她胳膊上還有淤青,似乎也不太好交代。
溫書棠犯難地咬住下唇:“要不我還是回學校吧。”
周嘉讓一時沒理解:“回學校干嘛。”
“過夜啊。”溫書棠答。
“不行。”眼頭壓低,周嘉讓不同意,“在學校怎么過夜。”
“就像平時下課那樣,趴在桌子上睡覺啊。”
溫書棠抬眼看他,模樣認真道:“反正再過幾個小時就天亮了,剛好還能省去路上的時間,把沒寫的作業補上。”
周嘉讓沒商量地還是拒絕:“不行。”
“忘了醫生剛才說的話?”他用指腹輕戳她的眉心,“你現在最需要好好休息,學校本來就停電,空調和燈都開不了,又冷又不舒服的,去那遭罪干什么。”
“而且都生病了,就先別惦記作業了,明天和妍姐說一下就好,她沒那么不通情達理。”
溫書棠泄出一口氣,肩膀塌下去一小塊,垂著眼喃喃自語:“那我去哪啊。”
空氣安靜了兩秒。
周嘉讓看著她頭頂那個小小的發旋,猶豫片刻后沉聲開口:“先去我家吧。”
“嗯?”
像是沒反應過來,溫書棠抬起頭,脖頸拉出柔軟的弧度,纖長濃密的睫毛上下煽動著。
周嘉讓重復一次:“去我家。”
溫書棠瞳孔瞪得更大,下意識反問出聲:“……去你家?”
周嘉讓嗯了下,覺得這話沒頭沒腦的,確實是太冒犯,擔心會嚇到她,于是放低聲線解釋:“讓你一個人在外面住酒店的話,我不太放心。”
“你……別多想,家里有客房。”
這句話不說還好,說完反而叫人多心。
心跳莫名加快,臉頰也攀上熱度,溫書棠屏一口氣,有些語無倫次地回答:“沒、我沒有。”
“只是。”喉嚨癢得厲害,她舔了舔干澀的唇瓣,“這樣,會不會很麻煩你啊。”
她最怕麻煩別人了。
可周嘉讓卻答得干脆:“不會。”
緊繃的心松下,溫書棠呼出一口氣,還沒想好說什么,就聽見他低而緩的聲音,隨著傘外綿綿細雨,濕漉漉地敲進耳膜。
“而且——”
“如果可能的話,我希望你能多麻煩我。”
“我喜歡你麻煩我。”-
熟悉的路牌出現,兩人在延齡巷68號前停下。
推開門,墻壁上的燈被摁亮。
周嘉讓剛收起雨傘,忽然又想起什么,皺眉發出嘶的一聲:“棠棠,你先坐一會,我出去一趟,很快就回來。”
溫書棠以為他有事要處理,沒有多問:“好。”
“不用換鞋。”臨走前周嘉讓囑咐,“直接進去就行。”
雖然他這么說,但溫書棠不想把地板踩臟,還是脫下鞋子,規矩放在一旁,穿著襪子進去。
她坐在沙發上,小心翼翼地打量著周圍。
房子很大,但不空曠,里面的裝潢很是溫馨,橙黃色的壁紙,搭配偏暖調的燈光,讓整個空間都沐浴在一種柔和的光芒中,如同撲進了軟綿綿的云層。
其他陳設也是這種風格,沙發上散著幾枚圓形抱枕,冰箱上甚至貼了卡通貼畫。
倒是和周嘉讓平時那種略為冷淡的性格不太相同。
溫書棠睜大眼,每一處都看得極為仔細。
看著眼前的擺件與家具,她不受控制地腦補出許多畫面,也許是每天上學前,他在餐桌旁吃早餐;也許是深夜回到家,他在書桌前寫試卷;或者是周末休息時,他躺在沙發上刷手機消磨時間……
那種感覺很奇妙,就好像,她也身臨其境地融入到他的生活里。
目光掃過東南角,陽臺旁立著一個木制書架,靠下幾排規規整整地碼著書,上面則放著獎杯和一些舊照片。
溫書棠好奇地走過去。
大大小小的獎杯填滿隔層,定睛一看,都是周嘉讓在國內外各種鋼琴比賽上獲得的榮譽。
霎時被震驚住,她看得神色發怔。
周嘉讓居然還會彈鋼琴?
而更讓她驚訝的是,根據獎杯上的落款時間,他五歲就在波蘭的國際比賽中獲得了少年組金獎的好成績。
溫書棠來來回回地凝著這些獎杯,兩道細眉不自覺又擰到一起。
好厲害啊。
他怎么什么方面都能做得那么棒。
他們之間的差距好像又多了一點。
眼睛發澀地眨了眨,向右看去,旁邊的獎杯上寫著的是另外一個名字。
周清冉。
還沒思考出這是誰,視線向下,有幾張用玻璃相框裝裱起來的照片。
照片上是一個看起來二十多歲的年輕女人,容貌出眾,氣質也斐然,穿著一件白色禮服,柔順的黑發披在身后。
五官輪廓隱隱和周嘉讓有幾分相似,但眉眼卻更柔和,看起來也是溫溫柔柔的,讓人不由自主會想要靠近的那種。
這是他媽媽嗎?
正這樣想著,吱呀一聲,身后門被推開。
周嘉讓身上沾著濕氣,看見她半仰著頭,呆呆站在書架前,隨口好奇道:“你在干嘛?”
溫書棠轉過身,驀然意識到自己的行為略有越界,脊背一瞬間繃緊,手指局促地纏住衣角,磕磕巴巴道:“對、對不起。”
周嘉讓愣了下:“干嘛道歉?”
“我……”她低下頭,一副乖乖承認錯誤的樣,“不是故意亂看的。”
“……”周嘉讓嘆氣,話語中多了些無奈,“棠棠,難道在你心里,我就是一個很刻薄又很愛亂發脾氣的人嗎?”
“啊?”溫書棠否認,“不是啊。”
“那你總和我道歉干嘛,家里本來也沒什么是你不能看的。”
“……哦。”
“不是告訴你不用換鞋嗎?”
話題轉得太快,溫書棠沒跟上他的思路:“嗯?”
周嘉讓垂眸,長睫落下一層黑影,看著她踩在地面上的腳:“地上涼。”
說罷,他打開手里還沒放下的購物袋,從里面找出棉拖,幾步走到她身邊:“抬腳。”
這一系列動作太突然,等溫書棠再回過神,腳心已經被放進一片溫暖。
白色絨毛款,鞋面上儼然畫著小兔子圖案。
周嘉讓還沒起身,看見他蹲在地上,她后知后覺他剛剛是在幫自己穿鞋,耳根蹭一下蒙上紅暈,心口也漾開一片悸動。
這未免也太親昵了。
她深呼吸幾次,勉強才平復一點,突然聽見周嘉讓嘖了聲:“太瘦。”
“什么?”
“我說你——”他盯著她的腳腕,纖瘦到單手就能攏住,指節在她鼻尖上輕輕刮過,“好好吃飯。”
溫書棠悶悶地糾正他:“我有好好吃的。”
周嘉讓輕笑。
“所以你剛剛是去超市了嗎?”溫書棠垂眼看著那個大號購物袋。
周嘉讓嗯一下:“本來應該提前準備好的,但家里平時很少來人,是我疏忽了。”
溫書棠懵懵搖頭,不覺得這有什么,同時又抓偏重點。
“你一個人住在這嗎?”
周嘉讓點頭,像是知道她什么意思:“這是我媽媽從前的房子,外公他住在老宅那邊。”
怪不得。
怪不得房子會是這種裝修風格。
垂在身側的指尖蜷了蜷,她悄悄在心中劃開一點雀躍。
方才她無意識觀察過,家門口只放了一雙可以換的拖鞋。
也就是說,沒有其他人來過他家,是這樣嗎?
那是不是意味著,她是他的特例呢?
周嘉讓走到書架面前,抬起眉梢:“剛才是在看這個?”
“嗯嗯。”溫書棠摸了摸鼻尖,小聲說,“還是第一次知道你會彈鋼琴。”
“而且還彈得特別好。”
周嘉讓朝她笑笑:“很意外嗎?”
“有一點吧。”溫書棠如實交代,但隨即就彎起眼睛,“不過想想又覺得很合理。”
周嘉讓側著頭,看她陷在暖光燈下的臉,問她為什么這么說。
“就感覺…”溫書棠停頓一下,有點不好意思往下講,“就感覺你很厲害,什么事都能做好,什么事都能游刃有余。”
周嘉讓扯唇,眼中卻不見笑意:“可我并沒有你想的那么厲害。”
才不是呢。
明明就很厲害。
溫書棠鼓著腮幫,在心里反駁他。
她忍不住對著獎杯多看了幾眼,燈光下金燦燦的:“你現在,還有在彈琴嗎?”
“沒有了。”周嘉讓淡聲,“自從我媽去世后,我就不再彈琴了。”
溫書棠怔怔地啊了下。
“你的鋼琴,是阿姨教的嗎?”
“嗯。”
“那她……”
“胃癌,發現時已經是晚期了。”
氣氛緘默下來,溫書棠抿緊唇角,挪動半步蹭到他身邊,鼓起勇氣扯住他袖口,小幅度地晃了晃。
“周嘉讓。”
女孩嗓音溫軟,像春日迎面拂來的煦風,能驅散各種凜冽與嚴寒。
周嘉讓心頭軟得不像話,語氣也是:“怎么了?”
溫書棠仰頭看他,眸色清淺而透亮:“不要再難過啦。”
“不管怎么樣,還是有很多人在陪著你呀,有外公,有歡意,有許亦澤……”
還有我。
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喉結重重地滾了下,周嘉讓眼眶泛紅,稍有哽咽:“好。”
“不難過。”
……
外頭淅瀝聲停止,鳴笛聲漸行漸遠,城市完全陷入安眠。
“很晚了。”周嘉讓掃了眼墻上的掛鐘,“臥室里有浴室,睡衣和其他能用到的東西都在袋子里,洗過澡就早點睡覺吧。”
溫書棠說好,和他道了晚安。
房間重新打掃過,被子也是新換的,還是最有少女心的粉色系。
溫書棠本以為會失眠,沒想到十幾分鐘就沉入夢鄉。
可她卻睡得不安穩,反反復復被不同的噩夢糾纏。
先是夢到初三,夢到她被余莉欺負,課本上被寫滿各種難聽的辱罵;然后又夢到今晚,夢到她被關進地下室,抱膝縮在角落里瑟瑟發抖。
夢里沒有人救她,她只能一邊掉眼淚一邊忍耐,每天活在痛苦與心驚膽戰中。
兩點零九分,溫書棠從夢中驚醒。
胸口劇烈起伏,額頭上浮著一層冷汗,指尖深深掐進掌心,她攥緊被單,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也是這時,敲門聲響起。
還未從夢魘中脫身,她條件反射地豎起警笛,但下一秒,門外卻傳來讓人心安的聲音。
“棠棠?我進來了?”
門把手被按下,周嘉讓打開床邊的小夜燈,暗黃色光線撐起整個房間的明度。
溫書棠空咽了下:“你怎么還沒睡啊?”
周嘉讓沒答話,瞧著她臉色蒼白,眼神里噙著些許無助,眉心也跟著皺起來:“做噩夢了嗎?”
溫書棠抿唇,弱弱點頭:“嗯。”
像怕再嚇到她,周嘉讓聲線很低很低,試圖猜測原因:“還是有一點怕的,對嗎?”
“嗯。”
昏暗光線下,周嘉讓俯身,帶著哄人的意味,手指在她臉頰上貼了下。
然后慢慢下落,移動到她的手腕,再往下,扣住她的掌心。
脈搏于跳動間熨帖,兩道視線逐漸碰在一起。
周嘉讓一點一點滑進她指間,修長分明的指節收攏,變成最緊密的十指相扣。
“不要怕。”
他字句溫柔。
“我不會再讓人欺負你的。”
第35章 味道 “我也喜歡。”
翌日清晨。
漫長雨夜后終于迎來晴日,明煦日光順著窗簾縫隙擠進,落至床沿,留下一個個斑駁跳動的光影。
被子里的人翻了個身,喉嚨溢出一聲囈語,溫書棠揉揉眼皮,迷迷糊糊地從夢中醒來。
睡意消散,視線也逐漸恢復清明,看清眼前畫面后,她整個人一愣,瞳孔難以置信地睜大。
床邊不知何時多了把椅子,周嘉讓撐著扶手,肩膀微微內扣 ,兩條長腿并齊屈著,以一個非常委屈的姿態窩在其中。
右手伸在外側,仍保持著和她十指相扣的姿勢。
屏息兩秒,被子拉過頭頂,溫書棠把自己藏進黑暗,腦袋里飛速閃過許多問題。
他是在這里守了一整夜嗎。
自己睡著后沒做什么傻事吧。
沒在夢里說什么不該說的吧。
……
像一根松緊失衡的弦,她的心上下忐忑著,有些懊惱地埋怨自己,怎么就在他家睡得這樣沉。
但與此同時,她又不得不承認。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周嘉讓在,后面她睡得極為安穩,沒有噩夢,也沒再驚醒。
就這樣悶了好一會兒,她悄悄挪下被沿,清透的眸凝著他的面孔。
睡著的他和平時略有不同,身上的冷冽沒那么重,只是眉心仍下意識皺著,長睫靜默垂落,卻遮擋不住眼下的烏青。
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沒休息好。
愧疚自心頭蔓延,溫書棠不自覺想幫他撫平褶皺,手臂伸出去一半,又猛然清醒過來,做賊心虛地將動作撤回。
周嘉讓剛好在這個時候醒來。
雙眼皮壓出深邃,他抬起眼,見面前女孩呆呆睜著眸,神色中帶一點慌亂,清淺呼吸間,臉頰和耳后都蒙著一層薄紅。
“醒了?”他抬手貼在額頭上試溫,有一點熱,沒由得緊張起來,“是不是又有哪里不太舒服了?”
溫書棠搖頭,干巴巴地否認:“沒有。”
她空咽幾下,費力找回正常聲音:“你……怎么就睡在這了?”
周嘉讓也沒完全醒透,嗓音很是沙啞,直白道:“后半夜雷聲很大,怕你被嚇醒,也怕你再做噩夢,放心不下就過來了。”
心口像是化開一塊棉花糖,軟軟的,甜甜的,一點一點快要滲出蜜來。
揪著被單的手緊了緊,溫書棠小小地說了聲哦。
周嘉讓起身出去,不到半分鐘又折返回來,手里拿著她的衣服:“已經幫你洗過烘干了。”
“我先去洗漱,你慢慢收拾,不著急。”
換下睡衣,溫書棠坐在床上,熟悉的皂角香鉆進鼻腔,心跳一下又一下變得很重。
周嘉讓應該用的就是平常他會用的洗衣液,所以現在……
她和他身上有著相同的味道。
甚至更過分一點,她居然生出一種他在擁抱她的錯覺。
溫書棠晃晃腦袋,試圖將羞赧的想法趕出去,踩著拖鞋到衛生間里洗漱。
冷水嘩嘩沖下,她不爭氣地洗了三次,才勉強將臉上那異常騰起的紅熱褪下去。
走到客廳,桌上擺著兩碗熱氣騰騰的餛飩。
周嘉讓換好衣服出來,額發上沾著未擦干的水珠,給她拉開椅子:“過來吃飯吧。”
溫書棠點點頭。
一夜安眠,她精力恢復不少,胃口也好了許多,吃完餛飩又拿了一枚水煮蛋。
周嘉讓正在看醫生給她開的藥,仔仔細細地讀完注意事項,他從中摳出一粒,卻仰頭自己喝下。
溫書棠被驚到,連忙伸手阻攔,但還是慢了一步:“你喝藥干嘛。”
周嘉讓沒答,將藥遞到她面前,又端來一杯溫水:“忍一忍,有一點點苦。”
溫書棠愣愣接過,還沒反應過來,關切地追問:“你也有哪里不舒服嗎?”
“沒。”周嘉讓靠在椅背上看著她,“我就試試苦不苦。”
溫書棠急得揚起語調:“藥不能亂吃的呀!”
但他只是扯唇,滿不在意地笑笑:“沒事。”
“怎么就沒事了。”
溫書棠擰起眉心,也顧不上自己這邊,拿起藥盒去找說明書,想看看這藥有什么不良反應。
周嘉讓握住她手腕:“真沒事,我心里有數。”
“把藥喝了,聽話。”
溫書棠嘟囔著嗔他一句:“你又不是醫生。”
看她癟著嘴,兩腮氣惱地鼓起,就像被惹炸毛的小貓,周嘉讓勾起唇角,臉上笑意更重了些。
喝完藥,撂下水杯,掌心里被塞進兩枚小圓塊。
垂眼看去,溫書棠發現是兩顆彩虹糖。
周嘉讓的聲音從對面傳來:“壓一壓。”
溫書棠想起來,上次她被老季訓完話,從辦公室出來,他往她手里塞的也是這個。
甜味自舌尖蔓延開來,她忍不住好奇:“你是很喜歡彩虹糖嗎?”
“你不喜歡嗎?”
“喜歡的。”想到什么,溫書棠用食指蹭了蹭鼻尖,“小時候爸爸告訴我,看見彩虹就代表著會擁有好運。”
她停頓片刻,不大好意思地繼續說:“但彩虹不是常常都能遇到,所以每次我覺得很倒霉的時候,都會去買這個糖,就像彩虹真的出現了一樣。”
“其實也就是給自己一個心理安慰吧。”
周嘉讓嗯一下:“我也喜歡。”
……
預備鈴響起的前十分鐘,兩個人走進班級。
謝歡意和班長一齊湊過來:“棠棠你來啦。”
“怎么樣啊?”她們倆分別抱住她左右胳膊,將她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幾遍,“感覺好點沒?還有哪里難受嗎?”
溫書棠彎起眼睛:“沒有啦,你們放心吧。”
早自習結束,幾人到關舒妍辦公室,把事情經過完整講述了一遍。
關舒妍一向護短,最見不得自己的學生被人欺負,況且溫書棠性子乖巧,是最讓人省心也是她最喜歡的那掛,火氣蹭一下就冒出來,巴掌重重拍在桌面上。
“真是反了天了,學校里居然會發生這種事!”
隨后又心疼地摸摸溫書棠頭發,告訴她不用怕,她會和年級里反應,一定會把這件事調查清楚。
九中對這方面很重視,閆振平知道后,也表示絕不包庇,立刻讓人去調了監控錄像,雖然那里光線很差,拍攝距離也遠,但還是影影綽綽地捕捉到兩個身影。
學校里技術有限,于是又求助警方,最后找到了欺負溫書棠的兩個人。
但并不是九中的,是附近一所職校的。
大概是見警察出動,知道自己確實捅了簍子,也怕把事情鬧得更大,兩人直接交代了原委,說是有人讓他們這么做的。
一個是余莉,另一個就是祝思嫻。
因為余莉同樣不在九中,不屬于他們管轄范圍內,只能交給對面學校處理,至于祝思嫻這邊——
剛上完數學課,溫書棠就被叫到辦公室里。
把人送到辦公室門口,周嘉讓摸了下她的頭,寬慰道:“不用怕,我就在外面。”
溫書棠點頭:“我不怕。”
祝思嫻已經在里面了,閆振平給她看完那段監控,她卻面不改色地質疑:“所以呢?這上面的人又不是我,和我有什么關系?”
“和你有什么關系?”閆振平聲調拔得老高,向上推了把眼鏡,吹胡子瞪眼的,“人家都說了,就是你指使他們這么干的!”
“老師。”
祝思嫻將長發勾到耳后,不緊不慢地反駁:“有什么證據能證明他們說得是真的啊?萬一是栽贓我呢?”
閆振平將幾張紙摔到桌上,桌面被撞出砰一聲:“你自己看!”
黑白打印的聊天截圖,上面明晃晃記錄了他們陰謀的全部過程。
見狀如此,祝思嫻干脆破罐子破摔,狠狠剜了溫書棠一眼:“是我又能怎么樣啊,我就是看她不順眼。”
“又賤又能裝,誰讓她先來惹我的,是她自己活該。”
閆振平簡直要被氣炸:“胡鬧!”
“你們現在都是高中生了,還有一年多就要高考了,還做這種幼稚的事,把學校的規章制度都當作耳旁風了是吧?!”
祝思嫻卻沒半點悔過的意思,不以為然地說:“她本來就不配在我們學校啊,要不是教育局抽風非要并校,她還在六中那個垃圾堆里呆著呢,能有資格站在這?”
“而且——”她鼻腔哼出一聲,目光不屑地掃過,“這不也沒出什么事嗎。”
砰——
門一下子被從外面踢開。
周嘉讓繃緊下頜,臉色陰沉如墨,聲音像是淬了冰一般,只是聽著,都叫人脊背發寒。
“祝思嫻。”
“你該慶幸她沒事。”
他一把扯過祝思嫻手腕,袖口跟隨動作向上翻起,露出一截黑色紋身,力氣大到恨不得把她的腕骨捏碎。
狹長眼眸逼出幾分狠戾,他一字一句:“不然我絕對會弄死你。”
“周嘉讓!”眼見事態發展不對,閆振平過去把人拉開,頭疼不已,“你也想挨處分是吧?辦公室是給你打架的地方?”
聽到“處分”二字,溫書棠臉色一變,在后面偷偷拽他衣角,小聲提醒:“別打。”
周嘉讓這才松了手。
閆振平灌了口菊花茶,勉強將火氣壓下,對祝思嫻說:“這樣吧,這件事影響也比較惡劣,把你家長請來學校一趟,我和他們聊聊。”
“他們早就離婚了,一個在倫敦,一個在日本,我也聯系不上。”祝思嫻輕飄飄地說,“主任如果您能找到他們的話,記得也通知我一聲。”
“……”
閆振平和藝術班的班主任求證,發現事情確實如此,無奈只能放棄這個方案,不過證據都擺在面前,倒也沒有再辯駁的余地,他干脆當場拍板:“除去全校通報外,停課半個月,并且記大過一次。”
“祝思嫻,你和溫書棠同學道個歉。”
“道歉?”
仿佛聽見了什么荒唐的話,祝思嫻冷笑:“做夢吧,歉我是不會道的,至于處罰,你們愛怎么樣就怎么樣。”
說完她就要往外走,但卻被周嘉讓再一次攔住。
閆振平以為他又要鬧事,一口茶差點嗆住,瞇起眼睛制止:“周嘉讓!”
“放心老師。”周嘉讓單手抄兜,一副渾不吝的模樣,“不動手,就有一句話要對她說。”
他視線緊盯著祝思嫻,用只有兩個人能聽見的音量,緩緩啟唇:“別忘了那晚我對你說過的話。”
……
“怎么才停課半個月,這處罰也太輕了吧,為什么不能直接開除啊!”
校外的面館里,謝歡意一邊用力嚼面一邊憤憤吐槽著。
“沒辦法。”許亦澤嘆了口氣,在一旁開導她,“學校也有自己的規定嘛。”
謝歡意翻了個白眼,又想到什么:“對了,另外一個女生叫什么來著——”
“哦對,余莉。”她抬眼看向溫書棠,“棠棠,你認識她嗎?怎么好端端的她也攪混水來欺負你啊?”
溫書棠頓了下,然后才點點頭:“認識。”
“我們之前在同一個初中,嗯……鬧過一點小矛盾。”
矛盾的具體內容,她實在不知道該怎么講,畢竟這算不上光彩的事,她羞于說出口,也恨不得身邊人永遠都不會知道。
其實一開始她也不是沒想過余莉,只是覺得事情已經過去兩年,這兩年間都是風平浪靜,并且他們現在又不在同一所學校,她應該不會大費周章地來找事。
她怎么也沒想到,余莉會和祝思嫻認識。
她也不敢去想,未來是不是還會發生類似的事,更不敢想,如果余莉把那些不光彩暴露出去,她會不會又像從前那樣,陷入被人孤立唾棄的余地里呢?
“哎呀別想了。”
許亦澤的聲音將她從胡思亂想中拉回:“這不是還有阿讓呢嗎,他肯定不會讓棠妹受委屈的,咱們就不用操心了。”
“你不是想試試隔壁新開的奶茶店嗎?”許亦澤把話題轉移掉,語調揚起,“想喝哪個,今天我請客。”
謝歡意狐疑地看著他:“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啊,許亦澤你居然主動請客?”
“你這說的是什么話。”
他嘶一聲,在她眉心戳一下:“哪次去商店不是我給你結賬,謝歡意你還有沒有良心。”
謝歡意捂上耳朵,假裝聽不見:“我要喝茉莉奶綠,常溫七分糖,再加一份芋圓啵啵。”
“棠妹你呢?”
溫書棠心不在焉地接話:“就……和歡意一樣吧。”
許亦澤推門離開,謝歡意把最后一點面吃完,抽出兩張紙擦嘴:“棠棠,周嘉讓干嘛去了?”
溫書棠啊了聲:“他說他有事要回家一趟。”
謝歡意哦哦兩下,壓低聲線八卦道:“你們兩個——和好了?”
“嗯嗯。”
“那周嘉讓有沒有給你表白?!”
溫書棠被她這個問題嗆到,捂著嘴巴咳了好幾下,像聽見了什么不得了的問題:“歡意你說什么呢?”
“啊?沒有嗎?”
她語氣里是藏不住的失望,下一秒卻又激動起來:“不過沒關系,我現在能確定了,周嘉讓肯定喜歡你!”
“你是不知道,那天我們找不到你,周嘉讓簡直都要急瘋了,我和他認識這么多年,還從來沒見過他這么著急過。”
“真好啊。”她兀自感慨一聲,腦補著無數個曾經看過的戀愛小說橋段,“那你們現在這就是雙向暗戀了,我是不是可以提前磕cp了。”
溫書棠面子薄,推推她胳膊:“歡意,你就別亂說了。”
回學校的路上,剛拐進碑亭巷,許亦澤接了個電話,聽完對面的話后,他忍不住低聲咒罵了句。
“我靠。”
謝歡意疑惑:“又怎么了?”
“剛才有個朋友告訴我,說阿讓去職校那邊把人打了。”
“打人?”謝歡意一時沒明白,“他不說回家嗎?他去打誰啊?”
“還能有誰,肯定是推棠妹那兩個男生啊。”
溫書棠被這兩句話定在原地。
不等另外兩人反應過來,她已經朝著職校那邊跑過去了。
風聲自耳邊呼嘯,溫書棠很少去職校那邊,路線不是很熟悉,拐錯兩次才勉強找到。
繞過最后一個路口,她在馬路對面看見了周嘉讓。
他身上還穿著校服,外套拉鏈半敞著,漆黑的額發被風吹得凌亂。
路燈在這一刻剛好亮起,昏黃光線將他身影拉得很長。
“棠棠?”
“周嘉讓。”
兩道聲線交疊在一起。
周嘉讓沒再說話,走到她面前:“你怎么跑過來了?”
“吃過晚飯了嗎?剛吃飯就跑,對身體——”
溫書棠仰著頭打斷他:“你是不是和人打架了?”
他沒否認:“嗯。”
“受傷了嗎?”
“嗯。”
“疼嗎?”
周嘉讓本想說“不疼”,可話到嘴邊,卻變成了一個單字。
“疼。”
第36章 勇氣 “我們棠棠這么厲害啊。”……
夜色寂靜,耳邊揉開一陣清脆的風鈴聲。
街角藥店內,溫書棠站在柜臺前,正在挑選處理傷口要用的東西。
周嘉讓跟在她身邊,一言不發地看著她的動作。
從店員手里接過塑料袋,掃碼付好款,她禮貌道:“謝謝阿姨。”
走出藥店,十幾米之外剛好有一把長椅。
溫書棠用手指了下,干巴巴地蹦出一個字:“坐。”
“……”
斂去一貫的散漫,周嘉讓挺直肩背,雙手搭在腿上,坐得很是規矩。
細密的眼睫垂下,借著昏黃的燈光,溫書棠仔細檢查著他身上的傷。
嘴角和眉峰處都掛著血痕,暗紅血絲自皮肉里滲出,在他偏冷的皮膚上尤為刺眼,觸目驚心,卻又帶著些破碎的美感。
目光向下,手腕和拳峰上也有好幾處劃傷。
溫書棠拆開棉簽,蘸取碘酒給他簡單消毒。
血跡一點點被擦掉,她動作已經放得很輕,但還是不太放心地問:“疼嗎?要是疼的話,你就告訴我。”
“不疼。”周嘉讓低聲。
只是有些癢。
她的呼吸似有若無地落在臉上,再加上幾縷散落下來的碎發,像是貓尾輕輕掃過,他喉結極其克制地滾了下。
處理到眉毛那里,溫書棠換了支新棉簽,指揮他:“你閉一下眼。”
周嘉讓很聽話地闔上眼,半仰著頭靠在椅背上,一副任她擺布的模樣。
貼好創可貼,她把用過的棉簽丟進袋子里,再抬眼,才意識到他們之間的距離近的有多危險。
只要周嘉讓稍一側頭,他的唇就能不經意地蹭到她的側臉上。
耳側不受控制地開始發燙,溫書棠眨了眨眼,直起身,手背在臉頰上貼了貼,借著晚風才勉強平復下來。
“那個……你還有其他地方受傷了嗎?”
周嘉讓睜開眼,答得很快:“沒有。”
溫書棠沒接話,視線來來回回在他身上掃過。
“怎么?”周嘉讓輕笑,眉梢微揚,“不相信我的話啊。”
“那要不你親自檢查檢查?”
“……”
溫書棠被這句話噎住,好不容易消散的熱度再次騰起。
“好了。”周嘉讓又笑,“不逗你了,是真的沒事。”
他垂眸瞧著手上的傷,其實這真的算不上什么,對之前的他來說甚至是家常便飯:“過幾天就好了。”
溫書棠什么都沒聽進去,抿唇凝著那些傷痕,心口像被塞上一團濕棉花,酸酸脹脹又疼得難受。
周嘉讓察覺到她情緒不對,眉心皺起來:“怎么了?”
“你下次……”她猶豫幾秒,還是小聲和他商量,“能不能不要打架了。”
周嘉讓勾住她手腕,將人拉到身旁坐下,語氣放得很低:“我這不是替你出氣嗎。”
“可如果是以這種方式作為代價的話。”琥珀色的眼壓低,溫書棠模樣有點倔,“那我不需要你這樣幫我。”
說完,她吸了一記鼻子,別過頭不再看他。
“到底怎么了啊。”周嘉讓換到另一側,抬手戳戳她梨渦,帶著些哄人的意味,“生氣了啊。”
不知道是傷口在疼,還是因為吹了冷風,他聲音似乎比剛才更啞了一點。
溫書棠不忍心真的不理他,生硬地擠出一句:“沒有。”
周嘉讓看著她的表情,得出結論:“那棠棠就是心疼了。”
睫毛上下顫了顫,溫書棠口是心非地否認:“……我才沒有。”
可她的小心思根本藏不住,周嘉讓臉上笑意更重,拖長尾音吊兒郎當道:“那看來我這一架打得還挺值。”
“周嘉讓!”
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溫書棠睜大眼睛叫他:“你再這樣說,我就真的要生氣了。”
“好好好。”周嘉讓立馬妥協,“不說了。”
“不過棠棠。”
唇角弧度壓下,他神情專注地看著她,街燈在他高挺的鼻梁上拓下陰影,他字句認真且緩慢:“這口氣,我是必須要出的。”
“為什么?”溫書棠追問。
深邃漆黑的眸光漸漸敗落,周嘉讓沒有開口,只是唇線繃得很直。
這幾天,他總是會想起那晚在地下室,溫書棠在他懷里紅著眼睛的樣子。
那樣的眼睛,他不想再看見一次。
沉默的間隙里,溫書棠隱約也猜到了什么,態度逐漸軟下來:“可是還有警察啊。”
“警察會讓他們得到懲罰的。”
“我……”她停頓片刻,“不想你和那群人沾上關系。”
他是天之驕子,是高懸于空中的明月。
而他們橫行作惡,是潰爛于陰溝中的淤泥。
周嘉讓聽著她的話,收攏的眼尾一寸寸怔松:“好。”
“我答應你。”
他做出保證:“以后我盡量改,這次就先原諒我,嗯?”
溫書棠咕噥:“本來也沒生氣啊。”
周嘉讓嗯了聲,抬手摸摸她的頭發:“棠棠心軟。”
那天過后,日子也變得風平浪靜起來。
有關祝思嫻的處分被公開通報,但出乎意料的事,并不是先前說的停課兩周,而是變成了開除學籍。
那時溫書棠站在商店貨架前,正糾結是買巧克力還是果凍,謝歡意忽然沖過來抱住她胳膊,在她耳邊激動道:“棠棠,簡直是大快人心!”
溫書棠一頭霧水:“發生什么了?”
謝歡意把手機屏幕遞到她面前:“你快看。”
溫書棠懵懵接過,發現原本沉寂的校園貼吧不知怎么又熱鬧起來,頂端飄著一個加粗標紅的精華帖。
不等她操作,謝歡意先一步替她點開。
里面是一篇長文,洋洋灑灑地羅列著許多有關祝思嫻的事。
除去遲到早退、欺凌同學等常見違反校規的情況外,還有——
“什么?”謝歡意驚訝地張大嘴巴,“去年學校垃圾房著火的事也和她有關?”
“當時火勢可大了,差點就要燒到教學樓這邊,幸好是放學時間,學校里沒什么人,再加上冬天天氣冷,才沒造成特別嚴重的后果。”她給不知情的溫書棠科普,“閻王爺都要氣炸了,連續開了一周的年級大會,說是事件惡劣必須嚴懲,但最后因為監控壞了,一直沒抓到是誰干的。”
“沒想到居然是因為祝思嫻把沒抽完的煙頭扔在了那。”
她又點開下面的錄音,三十秒不到的音頻里,充斥著各種難聽的辱罵,不僅針對學校,還有年級里的一眾領導。
謝歡意聽得傻眼,嘖嘖兩下:“這下估計她是真的完了。”
“可以啊——”她撞了下溫書棠肩膀,變臉似的換上八卦表情,“以前我怎么沒發現,周嘉讓這么護短呢啊。”
溫書棠被她說得愣住。
“這肯定是他干的啊。”謝歡意瞪著一雙葡萄似的圓眼,有板有眼道,“不過干得漂亮,這才解氣呢。”
怕再出現意外,晚上放學后,周嘉讓送溫書棠回家。
兩人并肩坐在公交車上,溫書棠手指纏著書包背帶,唇瓣翕動幾下,柔聲叫他:“周嘉讓。”
“嗯?”
其實她心里已經有了答案,但依舊想問出來:“是你嗎?”
周嘉讓沒遲疑地應下:“是。”
“我說過,這口氣一定要出完。”
“而且——”他偏過頭,窗外細碎的光落在他眼眸中,“這次我有聽你的話。”
“沒打架,也沒受傷。”
溫書棠嗯一下,嘴角揚起一個很小的弧度。
原來被人護著是這種感覺嗎。
“謝謝你。”
大概此刻氛圍太好,她不自覺地喊出那兩個字:“阿讓。”
周嘉讓沒由得頓住。
心臟像是不輕不重地被敲擊了下,他抬起手,捏捏她臉頰。
“傻。”
“和我不用這么客氣。”
……
漫長的雨季終于結束。
陽光久違灑下,穿透樹枝和窗口,在棕黃色桌面上留下跳動的斑影。
一大清早就有噩耗,拖了許久的期中成績終于出來了。
早自習剛下課,關舒妍拿著教材進班,納罕地“呦”了下:“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啊,今天居然沒人睡覺?”
前排有人按捺不住,試探問道:“老師,成績是不是出來了啊。”
“消息挺靈通啊。”
關舒妍抱著手臂,一對桃花眼微微挑起,也沒和他們多賣關子:“咱班這次考的不錯,沒人掉出年級前10%,六校前百還進了十個。”
“成績單我放班長這了,下課你們自己來看吧。”
雖然那幾天狀態不好,但溫書棠成績還可以,年級總排12,六校排名59。
物理成績有所進步,只不過和其他科目相比,還是要遜色一點。
謝歡意和許亦澤也都進了前20,甚至總分都一模一樣。
對于這個結果,謝歡意表示無法接受:“我靠,許亦澤你是不是作弊了,英語怎么一下子考了這么多。”
“什么意思啊謝歡意。”許亦澤被她氣笑了,“我都說了上次那是失誤。”
他在她腦門輕彈了下:“這才是小爺我的真實水平,好嗎?”
“不可能。”謝歡意捂上耳朵,嘟嘟囔囔地不肯聽,“絕對是你提前夢見答案了。”
因為錯過考試,周嘉讓單獨參加了補考,據說題目難度更大,但他還是斷崖式地穩定在第一名的位置。
上午兩節課過去,大課間受場地影響被取消,溫書棠拿好錯題本,起身從教室后門出去。
剛走出沒幾步,衣領被人從身后很輕地拎了下。
回過頭,周嘉讓正倚在墻上看著她。
他沒穿校服外套,單一件白色連帽衛衣,領口處的抽繩肆意系著,袖口挽上去一小截,露出緊實流暢的手臂,看起來有種說不出的少年氣。
“要去哪?”他問。
溫書棠晃晃手中的筆記:“物理組。”
“又去問題?”
溫書棠點點頭。
周嘉讓嘖了下,緊接著,眉間蹙起一道溝壑。
溫書棠疑惑道:“怎么了?”
周嘉讓抽走她手中的本子,最簡潔的款式,封面右下角工工整整寫著名字,沒頭沒腦地來了句:“怎么總舍近求遠?”
“什么?”溫書棠沒聽明白。
“老季不僅脾氣臭,說話又難聽。”周嘉讓稍稍傾身,靠她更近一點,“總去找他干嘛,不會的題怎么不來問我?”
“我……”
溫書棠一時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因為她習慣了暗戀,習慣默默追隨在他身后。
空氣被榨得稀薄,呼吸間都是他身上的雪松氣味。
溫書棠咬著下唇,手指不斷摩挲袖口的布料,磕磕巴巴好久才理清思路:“我……不想麻煩你嘛。”
“可我那天晚上說了,喜歡你麻煩我。”
“還是說——”周嘉讓故意拉長語調,“你覺得我講不好?”
溫書棠連忙搖頭:“不是。”
睫羽緩緩煽動,她想了好一會兒,才眼神透亮地說:“那……下次。”
怕真把人逗過了,周嘉讓懶笑出聲,把本子還給她:“好。”
問完題,溫書棠從物理組出來。
就像周嘉讓說的,老季還是一如既往的毒舌,但卻在她收拾紙本的時候說了句:“這次考得還湊合,雖然也有一些不該犯的錯誤,下次還得繼續努力。”
溫書棠慢了兩秒才反應過來:“謝謝老師。”
也是因為這句隨口的夸獎,她一路心情都很好,直到走到三樓轉角處。
狹窄的樓梯間,祝思嫻迎面過來。
溫書棠不想和她浪費時間,下意識想轉身換一條路線,卻被一把被祝思嫻扯住手腕。
她今天沒有化妝,頭發也染回黑色,擋在鴨舌帽下的面孔多了些狼狽。
“現在你滿意了吧?”她冷笑一聲,“沒想到你這么有本事啊,當時余莉說我還不相信,是我小瞧你了。”
“你家里那些爛事,周嘉讓他們都不知道吧,你說如果知道了,他們會怎么看你呢?”
“不過還是算了。”祝思嫻面目猙獰,“他也不是什么好東西。”
她上前一步,眼角怔紅:“以為讓學校開除我就結束了?別做夢了,我早晚有一天會償還回來。”
就算再好脾氣的人,也總會有爆發的那一天。
聽著這一通胡言亂語,溫書棠只覺得荒唐,垂在身側的手攥緊,她深吸一口氣:“祝思嫻你到底有完沒完。”
“你如今得到的一切都是你活該,這是你的報應,是你一次次先去欺負別人的,是你一次次對規章制度熟視無睹,能不能不要倒打一耙。”
“做了那么多壞事,你怎么還能這么振振有詞,難道你一點都感覺不到心虛嗎?”
“還有。”
溫書棠直直看著她,一字一句地質問:“你有什么資格來評價我,有什么資格評價我家,又有什么資格評價周嘉讓?”
“明明你才是那個爛到透的人。”
她聲線偏軟,可聽起來卻說不出的堅定。
撂下這句話,她用力甩開祝思嫻,利落地錯身離開。
預備鈴響起,距離上課只剩不到三分鐘了。
走廊里喧囂聲漸遠,溫書棠仰頭靠在墻上,剛剛那番話消耗太多體力,她掌心按在胸口上,深呼吸慢慢平復著。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生出的勇氣。
或許是因為,她真的受夠了她;又或許因為,她實在聽不得別人說周嘉讓不好吧。
整理好心情,溫書棠揉揉略為僵硬的臉,抬腳重新朝著班級走去。
最后一個拐角,她沒防備地撞上一片堅硬。
“對不起”三個字未說出口,意識到面前人是誰,她猛然抬起頭,果不其然對上了周嘉讓的眼睛。
時間好像停了幾秒。
眨眼的頻率加快,溫書棠屏住氣息:“你怎么在這?”
周嘉讓眉目舒展:“我很慶幸我在這兒。”
“不然怎么知道——”
“我們棠棠這么厲害啊。”
第37章 旋律 將她虛擁進懷里
小雪節氣過后,時間就像被摁下了加速鍵。
伴隨幾場綿綿繚繞的冬雨,最后一絲余溫也被濾去,空氣里泛著揮之不去的潮涼,蒙蒙白霧里,溢出些許蒼茫景象。
天氣冷,起床也變得困難,溫書棠關了兩次鬧鐘,迷迷糊糊睜開眼,發現已經快到六點半。
掙扎著掀開被子,匆匆洗漱過后,她套上棉服,拎起放在椅子上的書包:“姐,我去上學啦。”
“誒?”溫惠端著剛煎好的吐司從廚房里出來,“還沒吃早飯呢恬恬。”
“來不及了姐。”
她停在門口穿衣鏡前,爭分奪秒地理了下碎發:“我到學校再吃。”
說罷,火急火燎地出了門。
溫惠看著她背影,又看了看墻上時鐘,倍感奇怪地嘟囔道:“明明就來得及啊。”
“最近出門怎么越來越早了。”
樓梯間里腳步回蕩,身后發尾揚在空中,少女背影輕盈,溫書棠一路小跑著下樓。
出了廊門,冷氣撲面,頭頂陽光有些刺人,她不適地瞇起眼,待視線清晰后,看見了等在不遠處的周嘉讓。
校服外是黑色沖鋒衣,拉鏈拉到頂,領口旁垂著兩根抽繩,身形落拓,肩線平直,晨曦斜斜灑下,給他鍍上一層暖黃色的光暈。
他單手抄兜,姿態懶散,書包隨意掛在左肩上,額前發絲被風吹亂,半遮半掩地擋住眉眼。
前不久的化學課上,他們剛講過一個概念,叫做物質的自發反應,說是在沒有外部干預的情況下,只要兩種物質接觸,反應就會立刻發生。
她覺得自己也像某種反應物,只要見到他,心跳就會不受控制地怦怦加速。
藏在袖管中的手捏緊,溫書棠空咽了下,試圖將溢到心口的悸動壓下。
周嘉讓恰好抬眼,看到她后勾起唇線,大步流星地走到她身前。
“冷不冷?”
他向上把她衣領拉嚴,食指不經意蹭過下頜,溫書棠感到一點冰塊似的涼意。
眉心微蹙,她搖搖頭,又反問道:“你呢?是不是等很久了啊?”
“沒。”周嘉讓低眼懶笑,“剛到。”
可溫書棠卻不相信,仰頭盯著他的臉看,似乎比平時更白一些,神色倦怠,眼下掛著淡淡的烏青,一看就是沒休息好的樣子。
她抿緊唇角,小聲提議:“要不以后你還是別來接我了吧。”
自從上次意外后,周嘉讓放心不下,每天都會接送她上下學。
九中到校本來就早,他還要再提前半小時來瀾椿路,一往一返未免太過于折騰。
“我自己真的可以的。”她眼睛睜大了點,仿佛想要證明什么,“以前也都是我一個人啊。”
“不會出事的。”
周嘉讓一副沒商量的口吻:“不行。”
“可是……”
“沒什么好麻煩的。”周嘉讓好像總能預判她的想法。
他垂下眼,睫毛沾著細碎的光,眸色也被點染得柔和,漫不經心地拖長語調:“而且,我就喜歡瀾椿路這邊,就想多過來走走。”
“……”
溫書棠自認說不過他,妥協地咕噥一句好吧,忽然又聽見他問:“沒吃早飯?”
“嗯?”
無暇顧及他是怎么猜到的,但她并不想暴露自己賴床起晚的糗事,于是干脆利落地否認:“吃過了!”
周嘉讓哦了聲,沒再多問什么。
溫書棠以為他相信了,稍稍松下一口氣,低頭凝著石板路上的花紋,有點幼稚地去踩落在上面的樹枝。
等她回過神來,已經被周嘉讓帶到了早餐一條街。
剛出鍋的蛋餅熱氣飄散,叫賣聲和討價聲交織傳來,裊裊煙火氣里,他停在拐角鋪子前,低聲對老板說:“麻煩拿兩個生煎包,再打包一份赤豆元宵,謝謝。”
接過打包盒,他轉過身,瞧著呆呆站在一旁,臉上寫滿疑惑的溫書棠,指腹在她眉心輕戳。
“以后不要那么著急,好好吃完早飯再下來。”
“我有很多耐心等你。”
臉頰隱隱又燒起熱度,濃密卷翹的睫羽煽動落下,溫書棠咬住下唇:“你怎么知道的?”
“我啊。”
他傾身靠得近了些,溫熱的氣息灑在耳畔,刻意壓低聲線使壞道:“因為我有讀心術啊。”-
配合時令,學校食堂也推陳出新,二樓東側的涼皮被改成了火鍋,生意一時火爆,連帶其他檔口都起死回生,原本冷清的廳堂變得座無虛席。
謝歡意提前預留了四個位置,下課鈴剛響,馬不停蹄地拉著其他三人過去。
各種丸子配菜點了不少,香氣隨著鍋底氣泡蒸騰而出。
謝歡意本想點冰可樂,卻被許亦澤一把摁住,慢悠悠地提醒:“又不怕肚子疼了?”
“我就喝一點點。”她用手比出一小段,癟嘴委屈巴巴地說,“吃火鍋不配冰可樂簡直是暴殄天物好嗎!”
許亦澤哼笑:“到時候疼了可別找我抱怨啊。”
“才不會呢。”謝歡意信誓旦旦地保證。
如愿喝上可樂,她從鍋里撈起兩顆魚丸,埋頭吹涼時想到什么,忽地看向對面的周嘉讓:“對了,上午妍姐來找我,說學校要開始籌備新年音樂會了,我想報一首《梁祝》。”
“周嘉讓,你能不能幫忙配個鋼琴合奏呀。”
周嘉讓正在給溫書棠拆牛奶,半耷著眼,想都沒想地拒絕:“不配。”
“哎呀你就幫我一次嘛。”謝歡意鼓起腮幫,降下語調格外誠懇,“高三就不能參加音樂會了,這曲子難度又不大,我覺得獨奏太寡淡了,沒什么新意。”
周嘉讓主意沒變,原封不動地擲出那兩個字:“不配。”
“喂。”謝歡意停下動作,一對細眉彎起,不滿地抱怨著,“周嘉讓你要不要這么小氣,去年找你就不幫我,怎么今年還是這樣。”
她不能理解他的想法:“難道你以后都不打算碰鋼琴了嗎,就要這樣一直逃避下去嗎。”
“你真的不會覺得可惜嗎,要是周姨知道——”
意識到什么不對,許亦澤連忙出聲打斷:“歡意。”
“那個阿讓。”他擠出一個勉強的笑,絞盡腦汁打著圓場,“她瞎說的,你別往心里去。”
但周嘉讓臉色還是倏地冷了下來。
他一瞬想要起身離開,但念著溫書棠還在,只能克制地收緊下頜,額角青筋凸得明顯。
后來這頓飯吃得很沉默,氣氛像被扔到極地般凍結。
周嘉讓心情不好,溫書棠也沒食欲,隨便吃了幾口蔬菜就撂下筷子。
“怎么吃得這么少?”
低沉的嗓音從身旁傳來。
他眸色里的晦暗并未散去,身上氣壓依然很低,但對她說話時的語氣卻是溫柔的。
溫書棠朝他眨眨眼睛:“飽了。”
他點點頭:“那走吧。”
周嘉讓拉開凳子,寬厚手掌圈住她手腕,另一只手拿起她的外套,就這么一言不發地把人帶了出去。
直到走出食堂,周嘉讓都沒有松開她。
他走得不快,步伐也不大,跟在后面并不吃力,可溫書棠呼吸還是亂得厲害。
目光落在緊密交握的雙手上,粗糲指腹摁住跳動的脈搏,這并不是他們第一次牽手,但卻是他力氣最大的一次。
午休時間,校園里正熱鬧,過路有不少好奇的眼神投來。
知道她面子薄,周嘉讓刻意用身子把她擋住,手上的動作卻沒有松開半點。
溫書棠被他牽到了延齡巷里的餛飩店。
指尖蜷了蜷,她愣愣地抬起眼:“怎么來這了?”
“剛才你一共就動了四下筷子。”周嘉讓質疑地看她,“真的能吃飽?”
“……”溫書棠弱弱接話,“能的。”
周嘉讓沒拆穿她:“那陪我吃。”
店里人不多,兩碗餛飩很快被送過來。
眼底氤開一層薄熱,溫書棠捏著勺子,不太確定地問他:“你是不是生歡意的氣了啊?”
一個是她喜歡的人,一個是她的好朋友,毫無疑問,她一點也不想讓他們倆發生矛盾。
但,關于他母親的話題實在又太敏感。
思考好久,還是沒想好該怎么勸,只能小心翼翼地說:“歡意的性格你又不是不了解,她……肯定不是故意那么說的。”
“你就不要和她計較了嘛。”
“……”
周嘉讓沒有答。
安靜半晌,他才緩緩開口:“其實小時候我一直以為,長大后會像我媽那樣,成為一名鋼琴演奏家。”
“那時候她還在法國,我跟著她到處參加比賽,大大小小的獎基本都拿了個遍,有時也會和她一起登臺表演。”
大概是回想起那段他人生中難得的幸福時光,周嘉讓嘴角弧度很淡地笑起來:“后來她決定回國,到首都歌劇院里工作,我也整天陪在她身邊,聽她彈琴,或者是和她一起練琴。”
“圈子里不少老師都說我很有天賦,說我未來一定能在這條路上走很遠,但我媽卻只是笑笑,她說我以后做什么都可以,只要開心就好。”
這是周嘉讓第一次主動講起有關他媽媽的事。
怪不得他法語說得那么好,原來是之前在法國生活過。
但與此同時,她心底也沒由得發澀。
不管是從他家看到的照片,還是現在聽他的描述,溫書棠都能斷定,他媽媽一定特別溫柔,也一定特別愛他。
可就是這樣好的一個人,卻被疾病早早奪去了生命。
她又想起了她的爸爸。
“也許謝歡意說得對。”
低垂的眼睫將情緒隱藏,他聲帶里帶著幾分顫抖,嘶啞到像被礫石摩擦過:“這么多年,我的確是在逃避。”
“是我太懦弱了。”
“才沒有。”溫書棠反駁他。
“棠棠。”他突然抬眸,神情中鮮少露出茫然,就像掉進了死胡同,“你覺得我這樣做是對的嗎?”
這個問題并不好回答。
溫書棠掐掐手心,慢慢呼出一口氣:“每個人都會面臨很多選擇,每種選擇都有它的意義,我們不能去美化那條沒有走過的路。”
“你現在,已經很好了。”
“只不過……”
她撐圓眼,認真看他:“我希望你能遵循你的內心,不要被任何外界的東西束縛住。”
“就像阿姨說過的那樣。”她彎唇淺淺笑起來,“你做什么都可以,只要開心就好。”
“我也都會支持你的。”
堅持也好,放棄也罷。
我只希望你肆意坦蕩,希望你無畏且自由-
這場小矛盾在當天便被化解。
下午第一節課結束,謝歡意扭過頭,抬手在周嘉讓桌沿輕敲兩下:“對不起。”
“吃飯時是我太沖動了,一激動就說了不該說的話,我和你道歉。”
不等周嘉讓答話,許亦澤跳出來當和事佬,大手一揮給這事做了了斷:“行了行了,既然都道歉了,那這事也就算是翻篇了。”
“好朋友之間哪有隔夜仇啊,就憑咱們四個這關系,都不許生氣了啊。”
說完他撞了撞周嘉讓手肘,意有所指地朝他揚揚眉毛:“是吧阿讓。”
周嘉讓撩眼,鼻腔哼出一個嗯字。
雖然沒答應合奏,但他最終也退了一步,說是可以幫她指導糾音。
周末,幾人約好在學校琴房見面。
樂器最講究基本功,講究日復一日的沉淀,偷懶一天都會立見分曉,更何況高二學業繁忙,謝歡意確實好一陣沒練過了,琴藝生疏也是很正常的現象。
周嘉讓抱著手臂,仿佛一個冷面無情的評委,幾秒鐘便丟出一句否定:“錯音了。”
“這段滑音不對,重來。”
“這和弦給的有問題吧,你自己聽不出來?”
他聲音一下比一下低,到最后折眉嫌棄地質問:“外婆當時就是這么教你的?”
“……”
謝歡意本就在崩潰的邊緣游走,聽完這句直接炸掉,攥緊拳頭就想和他發火,幸虧許亦澤在旁邊及時攔著。
“消消氣消消氣。”他一邊給她揉肩膀,一邊拿出提前備好的零食,安撫道,“阿讓這不也是為你好嗎。”
“嚴師出高徒,怎么說也是全校表演,要真在臺上出了什么錯,那多尷尬啊。”
謝歡意拆一包軟糖,放進嘴里用力嚼著,勉強忍著沒和他翻臉。
勸完這個,許亦澤又去做周嘉讓的思想工作,手臂搭在他肩膀上,好聲好氣地商量:“阿讓,咱們這個措辭,你看能不能再委婉一點。”
“這現在不都推崇鼓勵式教學,你說對吧?”
周嘉讓挪開他胳膊,冷冷飛去一記眼刀:“不能。”
許亦澤:“……”
中午休息時,謝歡意懶得出去吃飯,提前在手機上叫了外賣,差兩位男生下去充當苦力。
她抱著溫書棠手臂,外頭靠在她肩膀上,忍不住紛紛吐槽:“周嘉讓也太兇了!”
“我當初到底是怎么跳過他這張嘴和他做朋友的啊!”
“就他這個臭脾氣,半點耐心都沒有,動不動就擺冷臉,以后絕對絕對當不了老師!!”
溫書棠那陣在寫作業,沒仔細聽前面那通訓話,憑著自己的親身體驗,支支吾吾又磕磕巴巴道:“有、有嗎?”
“我覺得……也還好吧。”
每次給她講題的時候,他脾氣貌似都挺好的呀。
她甚至還暗暗想過,覺得他比季鴻生更適合擔任老師一職。
謝歡意在身前比了個大大的叉:“No!”
“和他相比,連閻王爺看著都慈眉善目了。”
“算了。”她皺鼻輕哼一聲,“懶得和他計較了。”
“棠棠,我去趟洗手間啊。”
午后陽光正好,丁達爾效應穿窗而下。
溫書棠也站起身,伸臂活動了下四肢,視線不經意掃過角落,意外發現那里擺著一架鋼琴。
看起來很久沒人彈過了,琴身蒙著薄薄一層灰,朦朦朧朧地倒映出她纖瘦的身影。
她輕輕用手撫上去。
其實她從小就對樂器感興趣,可家庭條件并不允許她學,剛剛看謝歡意站在琴架前,演奏動作流暢且優美,除去敬佩之外,隱約還有一些羨慕。
那是她無法擁有的東西。
緩緩掀開琴蓋,溫書棠在琴凳上坐下。
脊背挺得筆直,肩頸與下頜連出一抹柔軟,她不懂什么指法變換,只會用最原始的方法——食指一個一個地去按琴鍵。
透過暖白色紗簾,光影落在她指尖上,像是初學飛行的雛蝶,生澀磕絆的音符自指下流出,回蕩在略為空蕩的琴房里。
她太過專注,完全沒注意到身后多了個人。
“這樣不對。”
敲進耳膜的嗓音讓她驀然回神。
像被燙到似的,她連忙縮回手,耳根面頰都在發熱,有種出了丑的窘迫,囁嚅道:“我,本來就是瞎彈的呀。”
“想學嗎?”
她低低地嗯一下。
以為他要示范,她下意識要撤身把位置讓給他。
但也就是在這一秒。
周嘉讓俯下身,手臂自腰側穿過,掌心攏住她的手掌,將她虛虛擁入懷中。
第38章 求救 “專心點啊。”
略硬的發茬掃過側臉,清淺的呼吸聲灑在耳邊。
熟悉的雪松氣縈繞在周圍,勾結出一張密不透風的網,將她牢牢桎梏于其中。
她的肩膀貼在他的鎖骨上,無比親密的距離里,不僅感受著他的體溫,還能聽見他胸膛下強有力的震動。
而先前明明說好是教她彈琴,到最后卻演變成他攥著她的手,以十指相扣的姿勢進行演奏。
黑白琴鍵交錯起落,旋律如溪水般淙淙流淌,融在初冬的暖陽里,化在時針的齒輪中,一停一頓都浸滿曖昧的情愫。
溫書棠心跳都快要停止,思緒渙散得不成樣子,仿佛一個提線木偶,所有感知都轉移到他的身上。
可實在是太近了,她幾乎是本能地想要向另一側逃竄。
周嘉讓卻不給她機會,抬起左臂同樣攏在腰間,倒映在琴身上的兩道虛影就這么緊密交疊在一起。
“專心點啊。”
低沉的嗓音從耳畔傳來,溫熱氣流拂開一陣酥麻,癢意順著脊椎向全身流去,溫書棠不受控制地顫抖了下。
但誤打誤撞的,反而像要往他懷里縮得更緊那般。
周嘉讓輕輕捏了下她纖細的指節,本該落在琴鍵上的指腹順著她手背撫過。
胸口起伏的弧度頓時變大,溫書棠努力想讓自己放松,可這樣被他牽著又抱著,她根本就沒辦法平靜下來。
琴房并沒開空調,涼氣自門隙中擠進,而他們這一方小天地里的溫度卻急劇攀升,額前鍍上一層薄薄的汗,發絲胡亂貼在一起,手心也被烘出幾分潮濕。
漫長的一曲終于結束。
琴聲停止,周嘉讓卻沒有放開,瞳仁里的水霧還未消散,懵懵暈暈間,她聽見身后的人問:“學會了嗎?”
溫書棠抿了抿唇,勉強找回思考能力,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上午沒有喝水,嗓子干得厲害,聲線像羽毛劃過般沙沙的:“……哪有你這樣教人的。”
周嘉讓低垂下眼,看她面色酡紅,睫毛上沾著一層濕汽,唇角不動聲色勾起,逗人的心思也愈發變本加厲。
他靠得更近了點,語氣發難地反問:“那你說該怎么教?”
“……”
她不說話,他就不依不饒:“嗯?”
溫書棠招架不住,干巴巴地憋出一句:“反正,不是你這樣。”
周嘉讓倒打一耙地哼笑:“怎么不說是你學得不專心。”
“沒想到——”他將她散落的一縷碎發別到耳后,“我們溫同學上課也有走神的時候啊。”
溫書棠頭皮都是麻的,脊背沒由得向內蜷縮,聲音跟棉花一樣團在他懷中,磕磕巴巴地軟言控訴:“你故意的。”
胸腔震出松散的笑,周嘉讓沒有否認,而是換了個話題:“知道剛才彈的是什么嗎?”
溫書棠被問得發愣。
有他這么大個干擾在,她哪還有精力顧及這些,咬唇回憶了好久,認命般地搖了搖頭。
“不知道。”
“所以是什么呀?”
她偏過頭,映入眼簾便是他修長的脖頸,冷白皮膚上纏著青筋,凸起的喉結更是不容忽視。
目光在那停滯兩秒,看著它上下滑動,她也不自覺跟著吞咽了下,然后才慌慌張張地移開眸光,向上定格在他的側臉上。
周嘉讓垂眸,對上她清亮的眼,拖長語調慢悠悠道:“下次再告訴你。”
溫書棠懵得更厲害了。
下次。
什么下次?
是下次還要教她彈琴嗎?-
“棠棠。”
“棠棠?!”
謝歡意拔高音調叫了她兩次,溫書棠才倏地回過神來。
她稍稍睜大眼睛:“怎么了嘛?”
謝歡意扯住她袖口,指了指旁邊的烤肉店:“咱們到啦。”
溫書棠哦了聲,收回還要繼續向前的腳步,轉身跟在她后面進去。
正是晚飯時間,店里生意火熱,他們多等了一刻鐘才等到一個空包房。
跟著服務員上樓,按照以往慣例,她都是和周嘉讓坐在一側,今天卻一反常態,越過他直接鉆到謝歡意身邊。
被搶了座位的許亦澤怔了下:“……?”
他看看溫書棠,又疑惑地回頭去看周嘉讓。
后者只是無聲挑了挑眉,然后便若無其事地在對面坐下,還不忘撩眼嗆他一句:“等著人請你坐呢?”
許亦澤:“。”
謝歡意選好菜,把紙單推到溫書棠面前:“棠棠,看看你還有沒有什么想吃的。”
手指捏著菜單,她從頭到尾掃了好幾遍,但卻一個字都沒看進去,最后胡亂在紅糖糍粑那打了個勾:“再要一個這個吧。”
剛準備遞出去。
視野里闖進一只骨節分明的手,食指落在菜單右上角那塊兒,輕叩兩下:“還有這個。”
溫書棠點點頭,動筆又打上一個勾。
單子還給服務員,但他眼神卻沒有移開,一眨不眨地放在她身上,溫書棠有感受到,把頭埋得更低了點,試圖用散下的長發將自己隱藏起來。
“棠棠。”謝歡意注意到她的異常,“你臉怎么這么紅?是哪里不舒服嗎?”
溫書棠干咳一下:“沒。”
她不自在地用手去貼臉頰,欲蓋彌彰地撒謊:“可、可能是包廂里太熱了。”
“確實是有點。”謝歡意沒多心,嘶了下表示贊同,忽然又想到什么,“剛好隔壁就是冷飲店,要不我過去買兩杯奶茶?”
溫書棠連忙接話:“那我和你一起。”
說罷她抓起棉服,都沒等好好穿完,挽著謝歡意就出去了。
瞧著她的小動作,周嘉讓低低哼出一聲笑。
“我怎么感覺棠妹有點不對勁呢。”許亦澤在一旁納悶。
周嘉讓靠在椅背上,兩條長腿肆意伸著:“有么?”
“有啊。”
周嘉讓沒答,低頭有一搭沒一搭地把玩著鑰匙扣。
“你是不是欺負人家了?”許亦澤自顧自地猜測,隨即又晃頭否認,“不對啊,我看你今天挺老實的。”
但不出半秒,他就想起來,中午去拿外賣時,周嘉讓走到一半突然停下,折身不知道干嘛去了。
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釋,許亦澤忍不住低罵了句:“我靠,周嘉讓你可真有良心。”
“合著你把我一個人扔那,就為了回去制造單獨相處的機會啊?”
周嘉讓眼皮稍動,不以為然地斜他一眼,黑眸中滿是淡然:“不行?”
“行,當然行。”許亦澤咬牙切齒地從齒縫里逼出幾個字,“不過我可提醒你啊,悠著點。”
周嘉讓嫌他多嘴:“我知道。”
“你知道?”許亦澤冷笑著抽動嘴角,好不容易找到揶揄報復他的機會,吊兒郎當地說起風涼話,“知道你還把人家嚇成那樣,瞧瞧,都開始躲著你了。”
周嘉讓懶得搭理他。
許亦澤嘖嘖兩下,感慨萬千地評價:“真稀奇啊。”
“稀奇什么?”周嘉讓不知道他又抽什么風。
“稀奇你居然也會有喜歡的人啊。”
許亦澤抬手摁了摁肩頸:“之前那么多女生追你,好的壞的你全都無動于衷,我還以為你這輩子都要這么清心寡欲下去了呢。”
“不過我還挺好奇的。”話鋒一轉,他八卦兮兮地湊過去,“你到底對棠妹干什么缺德事了啊。”
周嘉讓輕罵一句,毫不留情地把人推開:“滾。”
許亦澤也不惱,反而笑著幸災樂禍:“看來還是棠妹厲害啊,能讓我們周大校草吃癟成這樣。”
“誰讓你這么叫她的。”周嘉讓怎么聽怎么覺得這個稱呼刺耳,“人家和你有關系么?你一口一個妹妹瞎叫什么。”
他神情嫌棄地把人上下打量一遍:“渣男。”
“?”
“……”
許亦澤簡直要被他這股蠻不講理的吃醋勁驚掉下巴,忍氣吞聲地問:“行,那你說,我叫她什么?”
周嘉讓眸色冷淡:“叫同學不行?她沒有自己的名字?”
許亦澤嚯了聲,擺擺手:“這聽起來多生分啊。”
周嘉讓更不爽:“你以后少和她套近乎。”
許亦澤被氣笑了,無語地翻了個白眼:“周嘉讓你是不是有病。”
“對。”周嘉讓無所謂地應下,一副隨便你怎么說的樣兒,一字一句地重復,“所以你最好和她保持距離。”-
一頓飯吃得很磨蹭,為了避免和他眼神交流,溫書棠全程都低著頭,專心致志地研究碗里的食物。
周嘉讓也由著她,什么話都沒多講,只是默默把烤好的肉遞過去。
“我吃飽了。”她眨眨眼睛小聲道。
但就像沒聽到一樣,周嘉讓夾菜的動作并沒有停。
她攥攥掌心,言語怯怯地提醒他:“吃不完會浪費的。”
周嘉讓抬眼,黑睫落下細密的陰影,懶散地看著她笑:“沒事,剩下的我吃。”
溫書棠:“……”
他音量沒有刻意放低,飯桌上的氣氛一下子就變得微妙起來。
連謝歡意都放下了心愛的小酥肉,撐大一雙圓眼,偏頭驚訝地看向她。
但這還不算完。
全場最淡定的那個人,將烤盤上的牛肉翻了個面,不慌不忙地補充一句:“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
溫書棠臉頰快被燒透了,恨不得當場找個地縫鉆進去。
她干脆捧起碗,向后躲得遠遠的,生怕他再說出什么驚天動地的話來。
吃過飯,幾個人在碑亭巷外分別。
周嘉讓照舊送溫書棠回家。
溫書棠一路都沒理他,完全把人當成空氣,側頭靠在車窗上,安安靜靜地欣賞著沿街的風景。
頭頂報站聲響起,車子緩緩在瀾椿路停下。
溫書棠攥著衣角,鼓鼓腮幫:“你就送到這吧。”
周嘉讓看了看前面的小巷:“這不是還沒到呢嗎。”
“我要去趟超市。”溫書棠往后蹭了一小步,“你,你先回去吧。”
周嘉讓恍若未聞:“我陪你一起去。”
“不行。”她脆生生地拒絕,又絞盡腦汁編了一個蹩腳的借口,“我要買的東西,你……你不太方便看。”
也不知道是信還是沒信,周嘉讓頷首,黑發被風吹得凌亂,輕而易舉地把局破掉:“那我就在門口等你。”
“……”
溫書棠轉身就要走,卻又被他勾著衣領拉回。
“別偷偷跑掉啊。”周嘉讓低聲,“我還在這等著呢。”
“知道了。”她悶悶道。
溫書棠其實并沒什么要買的,只是他今天壞得太過分,她想一個人平復一下。
繞著貨架轉了好幾圈,看見溫惠很喜歡的那個餅干補貨了,便伸手拿下來兩盒,又到冷品區拿了個酸奶。
排隊等待結賬時,口袋里的手機嗡嗡震動起來。
【1205Y:?】
【1205Y:怎么還沒回來?】
眼睫輕顫了下,溫書棠捏緊指尖打字:【馬上。】
對話框跳出一個小表情,仔細看看,是一個舉著求救標簽的小狗。
求救?
他是遇見什么事情了嗎?
顧不上心底那點小別扭,溫書棠匆匆付了款,加快腳步走到超市外。
周嘉讓靠在欄桿上,但他身旁卻多了一個打扮精致、正仰頭沖著他笑的女生。
這種場景她看過很多次。
不用猜也知道是要干嘛。
果不其然,嬌俏的女聲鉆進耳朵,她聽見那人問周嘉讓,能不能給個聯系方式,想要和他認識一下。
什么嘛。
還以為他真有急事呢。
白擔心了。
溫書棠泄出一口氣,不想在這給自己添堵,準備趁著這個機會悄悄繞路回家。
但就像有心靈感應一般,周嘉讓在這一秒掀眸看過來。
順著他的視線,女生也發現了她的存在。
但她似乎是沒感受到威脅,不到一秒便移開眼,笑意盈盈地又問了周嘉讓一遍。
“想要我聯系方式?”周嘉讓揚聲重復。
“對啊。”
溫書棠沒心情聽下去,只想著快點離開,抬腳剛準備邁步,手腕卻被一道溫暖圈住。
周嘉讓將人拉到自己身邊,拇指貼著她脈搏按了按,然后才懶懶地對那個女生說。
“不好意思啊。”
“這事我說了不算,你得問她。”
第39章 甜心 “恬恬,我錯了。”
明晃晃的暗示,女生臉色肉眼可見地白了一剎。
周嘉讓沒再管她,垂眸看著身前的人,從她手里接過購物袋,順勢將她整個手掌包裹起來:“手怎么這么涼?”
他皺起眉頭,聲線也放低:“冷嗎?”
溫書棠還沒反應過來,腦袋里懵懵的,遲鈍幾秒才搖頭:“不冷。”
周嘉讓抬手在她臉頰上貼了下,還是覺得涼,干脆把自己的沖鋒衣脫下,想要披到她身上。
溫書棠連忙止住他動作:“真的不冷呀。”
“而且不是馬上就要到家了嗎。”
周嘉讓一副沒商量的口吻:“那也不行。”
他用外套把人裹住,拉鏈一直扯到頂端,又放輕力道將壓在下面的頭發拿出來:“走吧,回家。”
別過身,余光掃到站在一旁還沒走的女生。
他半瞇眼,似乎是嫌她沒有自知之明,想起先前說過的話,吊兒郎當地哦一聲,然后側低下頭,像模像樣地和溫書棠征求意見。
“她想要我聯系方式,能給嗎?”
溫書棠迷茫地眨眨眼。
周嘉讓轉回去:“不好意思啊。”
話雖這么說,言語中卻不見半分歉意。
他斂唇委婉拒絕:“她說了,不給。”
女生:“?”
溫書棠:“……”
怎么胡亂就給她扣了一頂這么大的帽子。
走到家樓下,溫書棠把外套還給他,小聲說過再見,剛想轉身逃掉,卻被周嘉讓扯住袖口不讓她走。
他上前一步,頎長身影籠在眼前:“生氣了。”
溫書棠低著頭,眼睛盯著自己腳尖:“沒有。”
“可你都躲我大半天了。”
眼睫頻眨,溫書棠晃頭拒不承認:“我沒有。”
怕真把人欺負惱了,周嘉讓沒再說什么,手掌蓋在她頭頂揉了揉:“那上去吧,晚安。”
溫書棠終于肯抬頭看他:“晚安。”
走進樓里,樓梯間的燈不知怎么壞了,物業還沒叫人來修,她貼著墻根走到三層,在口袋里摸了好一會才找到鑰匙。
鎖孔有些軸了,費力擰動幾下才推門進去。
“恬恬回來啦。”
溫惠正在沙發上看電視,聽見開門聲后瞧過來,一眼也發現了不對勁:“誒恬恬,臉怎么這么紅啊?”
“是不是穿的太少凍到了?我就說這棉服太薄了,你還不聽,等明天姐姐再去給你買個厚一點的。”
“沒有啦。”溫書棠略僵地彎彎唇角,“姐,我先回房間了。”
今天鬧出的親密太過,溫書棠做了兩套試卷才勉強緩過神來。
訂正好錯題,她去浴室洗了個澡,一邊擦頭發一邊拿起被冷落在桌上許久的手機。
滑動解鎖,狀態欄里堆著好多條未讀消息。
她蹙眉愣了愣,觸屏點進聊天軟件,發現居然都是周嘉讓發來的。
【1205Y:到家了嗎?】
【1205Y:明天幾點過去接你?】
【1205Y:怎么不說話?】
……
【1205Y:棠棠。】
【1205Y:溫同學。】
【1205Y:真不理人了啊?】
……
指尖懸在屏幕上方,溫書棠正思考回他什么,頂部又跳出一條新消息,這次是謝歡意發過來的。
【歡意:棠棠,快幫我朋友圈第一條點個贊!】
【歡意:可憐巴巴.jpg】
溫書棠回她一個好,左滑切換到動態頁面,給她轉發集贊兌換小蛋糕的大業貢獻出一份力量。
剛要退出,視線里瞄到一個熟悉的梧桐樹頭像。
周嘉讓在十分鐘前更新了一條狀態,沒有文字,孤零零一張圖片。
是他挑走的那只長耳兔玩偶,但原本笑著的弧度被他強硬壓下,變成一個哭泣的小表情。
許亦澤在評論區說風涼話。
【許亦澤:嘖嘖,這就叫做自作孽不可活啊~】
【許亦澤:誰讓你自己作死,玩過火了吧。】
【許亦澤:截圖了,留著以后笑話你。】
【1205Y:滾,拉黑了。】
溫書棠將照片放大,彎眼淺淺地笑起來。
她覺得,其實周嘉讓并不像他們說的那樣冷面無情。
就好比現在,這條平平無奇的朋友圈,讓她沒由得覺得很可愛。
雖然這個詞聽起來和他并不搭。
但或許喜歡一個人,就是會無緣無故地覺得他可愛。
她習慣性地截好圖,保存到私密相冊,也是在這一秒,手機突然彈出一條通話申請。
【1205Y邀請你視頻通話】
琥珀色眼瞳無意識睜大,她以為是自己出了幻覺。
直到發絲上的水珠滑落,脖子被突如其來的涼意冰到,她才如夢初醒地回神。
不是幻覺。
但她頭發還沒擦,潦草凌亂地披在肩后,身上也是隨便套的睡衣,怎么說都沒法見他呀。
溫書棠本能地想掛掉,但手指不爭氣地一抖,陰差陽錯變成了接通。
攝像頭倏地亮起,心跳都跟著停滯,幸好她反應在線,不到一秒便立刻點了掛斷。
【1205Y:?】
她吞咽了下,指腹在鍵盤上輕敲:【那個,我不太方便開視頻。】
過了不一會,手心再次傳來震動,這次他打過來的是語音。
溫書棠翻出耳機,對準插線口仔細插好,確認沒有漏音,才小心翼翼地按下接通。
大概是信號不太好,聽筒中有滋滋的電流聲,和那邊他的呼吸放在一起,溫書棠莫名聽得喉嚨發緊。
她招架不住這種氛圍,握著手機的力氣一點點收緊。
低啞的嗓音敲進耳畔:“在干嘛?”
溫書棠老老實實地回答:“剛洗完澡出來。”
“我不是故意不回你消息。”她咬了咬唇內的細肉,“是真的才看到。”
“可是我剛看你給謝歡意點贊了。”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語氣里多了幾分委屈的意味。
安靜片刻,溫書棠不知道該怎么應對,索性逃避地岔開話題:“怎么啦?打給我有事嗎?”
“沒事就不能給你打電話嗎?”他問得理所當然。
“……”溫書棠鼓起一口氣,弱弱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嗯。”
周嘉讓低笑了下:“我知道。”
“明天還是老時間過去接你?”
“嗯。”
“要不再晚半個小時吧。”
難得周末休息,他想讓她多睡一會。
溫書棠以為是他有事,沒意見地還是說嗯。
周嘉讓不知第幾次被她逗笑:“怎么一直嗯?”
“……”
唇瓣翕和,溫書棠正要說話,房間里蕩起敲門聲,溫惠在外面打了個哈欠。
“恬恬。”
神經繃緊,她嗖一下坐直身子,不動聲色地把手機往桌下藏了藏,努力讓自己的話語聽不出異常:“怎么啦姐姐?”
“明天要早起送貨,姐姐就先睡了,你也早點休息哦。”
“好,晚安姐姐。”
“晚安。”
腳步漸遠,警報解除,溫書棠緩緩松下一口氣。
耳機里的聲音再次響起,一字一頓帶著疑問:“tian、tian?”
“你的小名嗎?”
溫書棠啊了聲,后知后覺他應該是聽到了剛才自己和姐姐的對話,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尖:“嗯。”
“哪個tian?”他拖長尾音猜測,“甜心的甜?”
“不是啦。”溫書棠糾正,“恬靜的恬。”
“恬恬。”
周嘉讓自言自語地重復一遍:“怎么從沒聽你說起過?”
“因為本來也沒什么人知道呀。”
兩三歲的時候,溫書棠特別喜歡吃糖,但還沒完全學會說話,每次撒嬌想吃,就咿咿呀呀地喊著tian這個字音。
再加上她從小性子恬靜,所以爸爸和姐姐經常逗她,叫她恬恬,久而久之就變成了小名。
爸爸去世后,也只有溫惠一人會這樣叫她。
周嘉讓聽她講完,鼻腔溢出些松散的笑:“原來是這樣。”
溫書棠從沒對人提起過這個,耳根發熱地嗯了下。
“所以真的不生氣了?”周嘉讓把問題繞回去。
溫書棠下意識又要嗯,鼻音發到一半又猛地止住:“不生氣。”
“脾氣怎么這么好?”周嘉讓良心發現地檢討自己,“顯得我好像在欺負人。”
溫書棠捏著耳機線,搞小動作地蹭著:“我也不是對所有人都脾氣好。”
周嘉讓把她的想法直白翻譯出來:“那我是特例?”
“……”
見她不回她,他就得逞般地追問:“嗯?是這樣嗎?”
溫書棠耳朵要紅透了,這次是真的熬不住了,心一橫閉上眼,利落干脆地選擇掛斷。
扔下燙手山芋般的手機,她走到窗邊,伸手推開一小道縫隙,像干涸太久被重新放回水里的小魚,胸膛起伏著汲取氧氣。
好不容易平復一點,忽然又有新消息進來,是兩條三秒鐘的語音。
溫書棠深吸一口氣點開。
“恬恬,別生氣了。”
“恬恬,我錯了。”-
進入十二月,白晝如同流沙般一寸寸縮短,夜幕低垂,冬日寒意也逐漸濃烈。
和周嘉讓相處的時間越來越多,除去平時在學校里上課吃飯,周末也會約好一起去圖書館。
“阿讓。”
距離上課還有三分鐘,許亦澤掌心按在胸口上,夸張地擺出受傷姿態:“我再也不是你最親近的人了。”
周嘉讓把剛買回來的糖和牛奶放到溫書棠桌上,撩起眼皮乜他一眼:“能不能擺正自己的地位。”
“你從來就沒是過。”
許亦澤:“……”
那個周末,漓江迎來一個陰霧蒙蒙的雨天。
從市圖出來得時候剛過五點,天色像一團散不盡的濃墨,周嘉讓斜斜撐著雨傘,帶她去了1912里的一家面館。
老板是北方人,坐在吧臺里和人講著電話,中間一筆帶過地提到一句,說老家那邊前幾天下雪了。
溫書棠掌心托著臉,歪頭好奇道:“你說漓江今年會下雪嗎?”
周嘉讓正在給她燙餐具,倒掉碗里的熱水,抽兩張紙巾擦干,抬眸對上她的眼神:“喜歡下雪天?”
溫書棠用力點頭:“特別喜歡!”
但下一秒,肩膀又狠狠塌陷下去,像泄了氣的皮球:“可是漓江真的很少下雪誒,這么多年好像只下過一場特別大的雪,那時候還在上小學呢,下課就和同學們跑出去堆雪人了。”
周嘉讓收攏眼尾笑著看她:“后來呢?”
溫書棠沒懂:“什么后來?”
“后來你的小雪人啊。”
提起這個,溫書棠氣不打一處來,皺起鼻子憤憤道:“后來沒幾天就大升溫,小雪人也光榮犧牲了。”
她的小表情太可愛,周嘉讓忍不住捏捏她的臉。
“你呢?”她撐圓一對杏眼反問,“你喜歡下雪天嗎?”
“還好吧。”周嘉讓如實回答,“算不上喜歡也算不上討厭。”
想到他小時候的經歷,溫書棠忽而拔高語調:“誒?京北冬天是不是經常下雪啊?”
周嘉讓嗯了下。
“我媽媽也很喜歡雪。”講到周清冉,漆黑的眸光中漾出些溫柔,他慢慢回憶著,“每年初雪都要拉著我出門散步。”
“聽起來就很浪漫。”
溫書棠喃喃感慨,又小小地嘆了口氣:“要是今年漓江也能下雪就好了。”
眼頭稍動,周嘉讓給她肯定答案:“會的。”
清透的眼一瞬間亮起來,溫書棠不經意向前靠近一點,滿臉期待地和他求證:“真的嗎?”
“真的。”
他食指輕戳她眉心,在暖黃燈光下做出保證:“只要你想要,那就會有。”
日子往復交替,比初雪先一步來臨的是冬至。
新年音樂會就在這天,同時也是溫書棠的生日。
溫惠一早給她煮了面,還提前定了一個小蛋糕:“祝我們恬恬生日快樂呀。”
溫書棠坐在餐桌前,眉眼彎彎地笑起來:“謝謝姐姐。”
“時間過得可真快。”溫惠摸摸她頭發,也笑著開始感慨,“一眨眼都十七歲了。”
“再過一年就十八歲了,就要離開家去上大學了。”
溫書棠被這句說得傷感,耷下眼角語氣悶悶:“姐。”
她黏人地抱住溫惠胳膊:“那還要好久呢。”
“哎呦是我不好。”溫惠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好端端說這個干嘛。”
她把蛋糕端近一點:“生日有什么愿望嗎?”
溫書棠還沒走出剛才的情緒,癟著腮幫說:“希望能一直在姐姐身邊。”
“這算什么呀。”溫惠揉揉她的臉,“好不容易過次生日,得把愿望留給自己。”
自己的愿望啊……
今天能見到周嘉讓就夠了。
其實前幾年生日,她也許過同樣的愿望,為了提高實現的幾率,還要不嫌遠地折騰到九中這邊,但是從來都沒有遇見過。
這次卻不一樣了。
許是因為這個念想在,她下樓的速度都比平時更快,抑著過速的心跳跑到樓外,可出現在眼前的并不是那個心心念念的人。
許亦澤倚在樹旁,抬手和她打了個招呼:“早啊棠妹。”
也是這時,手機里有新消息進入。
【1205Y:恬恬。】
【1205Y:臨時有點事,今天先讓許亦澤送你。】
第40章 帷幕 【1205Y :我會聽話。】……
心情像是被戳破的氣球,驟然從萬里高空下墜,看著這條消息,原本揚起的嘴角一點點耷了下去。
溫書棠眨了眨眼,猶豫片刻才在鍵盤上敲字。
【My:那你今天還會來學校嗎?】
大概事情真的很忙,直到從公交車上下來,聊天框里都沒再彈出新的內容。
拐進碑亭巷,許亦澤停下腳,單手勾著書包帶子:“棠妹,你先去學校吧,我去對面給謝歡意買個早飯。”
溫書棠點點頭:“好。”
快到校門口時,沉寂一路的手機終于傳來震動。
溫書棠連忙從口袋里拿出來,擦去屏幕上蓄起的白霧,解鎖后看見周嘉讓的回復。
【1205Y:會去,但可能要晚一點。】
【1205Y:怎么了恬恬?】
眉心褶皺被撫平,緊蹙的眼頭慢慢舒展開來。
會來學校啊。
那她還是能見到他的。
只要能見面,晚一點也沒關系的。
暗戀的人最擅長等待了。
籠在心底的陰霾散開,連帶打字的動作都變得輕巧,纖白指尖猶如一只翻飛掠過的蝴蝶。
【My:沒事啦,你去忙吧。】
周嘉讓回她一個乖乖摸頭的小貓表情。
難得舉辦一次活動,加上年底雙節將至,學校里的氣氛格外熱鬧。
各色橫幅掛在樓梯間,斑斕的氣球作為裝點,鋁箔彩帶將光影揉成萬花筒般的碎片,給凜冽素白的冬增添幾分生機與活潑。
音樂會在傍晚開始,本著不浪費時間的原則,上午還是被安排了幾節課,等到下午一點,相關人員才被帶到禮堂那邊彩排。
溫書棠陪著謝歡意在后臺,閑暇時無聊地摸出手機,不自覺點開置頂對話框。
大半天過去了,也不知道他那邊怎么樣了。
什么時候能結束,又什么時候能來學校呢。
小女生心思彎彎繞繞,不好意思直接問,思來想去,溫書棠攥緊手心,把中午吃飯時拍的照片給他發了過去。
【My:你吃過午飯了嗎?】
頂端備注變成正在輸入中,這次他回得速度很快。
【1205Y:還沒有呢。】
【1205Y:這是哪家啊?和謝歡意他們一起吃的嗎?】
【1205Y:好吃嗎?】
發尾滑落到肩膀前面,溫書棠低下頭,雙手捧住手機,一條一條看得極其仔細。
【My:就在食堂,是二樓新開的那家皮肚面。】
【My:味道還可以。】
【1205Y:怎么里面還放了香菜?不是不喜歡嗎?】
沒想到他會關注這個,溫書棠忽而一愣,盯著消息的瞳孔稍稍睜大,呆滯了半分鐘才和他解釋。
【My:忘記和老板說了。】
唇角向內抿緊,想到之前餛飩店奶奶對自己說過的話,她忍不住又把憋了許久的疑問講出來。
【My: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歡吃香菜的?】
過了兩三秒,周嘉讓發過來一條語音。
周圍人來人往,環境難免嘈雜,溫書棠沒帶耳機,于是起身找了個比較安靜的角落,確認沒有其他人會聽見,才捏緊手機悄悄按下播放鍵。
背景里有細微風聲,聽起來似乎是在外面,他聲音低低的,帶著些許沙啞,細石般碾進心臟:“你吃香菜的時候會皺一下眉,吃別的不會。”
“……”
溫書棠眼睫倏然顫抖。
她從沒想過,他居然連這種不起眼到極點的細節都能注意到。
而且還是在他們剛認識沒多久的時候就注意到了。
這樣的話,她是不是可以再多心一點地想,那時他就有在刻意關注自己了?
就在她出神的功夫,又有新的語音進來。
溫書棠把聽筒貼得更緊,聽見他聲線中蒙著含糊卻又寵溺的笑意,像羽毛拂過耳廓,劃開一陣心悸:“不喜歡就不吃啊,干嘛總勉強自己。”
“恬恬,別讓自己受委屈。”
反反復復的,她將這兩條語音聽了好多遍。
不要讓自己受委屈嗎。
其實很多時候,她并不會感到委屈,或者說,她早已習慣了各種委屈。
久而久之,她也在這方面變得愈發麻木遲鈍。
一縷碎發掃在眼皮上,細細密密地發癢,溫書棠用手撥開,然后才回復他說知道了。
【My:你記得要吃午飯呀。】
【1205Y:好,放心。】
【1205Y:我會聽話。】
聊到最后,她依然沒問他什么時候過來。
天色將晚,距離開場越來越近,后臺也忙亂成一團,狀況百出中夾雜著高低起伏的驚呼聲。
謝歡意化好妝,換完禮服從隔間出來,有模有樣地撥弄了下裙擺:“怎么樣?好看嗎?”
她選的是一件黑色長裙,層疊的蕾絲和水鉆作為外襯,兩根細肩帶被系成蝴蝶結,后腰處配有一小塊鏤空,纖細腰線被展現得完美,皮膚更是白皙細膩。
長發被盤束成公主頭,原本柔和的五官,也在妝容加持下多了幾分精致。
溫書棠被驚艷到,目光定在她身上移不開,加重字音真心實意地夸贊:“好看。”
“特別適合你。”
但謝歡意卻一秒變臉,嗚嗚咽咽地摟住她胳膊:“怎么辦棠棠,我好緊張啊。”
“你說一會在臺上,要是我不小心出了什么錯,那該多尷尬啊。”
“沒事的沒事的。”怕弄花她的妝,溫書棠只能拍拍她手背,輕言輕語地寬慰道,“不要怕,咱們都練習過那么多次了,你一直都表現得很好呀,肯定不會有問題的。”
謝歡意聽不進去,蹙眉癟著腮幫:“可是我都好久沒在這么多人面前公開表演過了。”
肩膀泄氣地塌下去一塊,她握拳錘在腿上,郁悶地追悔:“早知道就不腦子一熱地去報名了。”
“怎么了?我們大小姐遇到什么難題了?”
一道吊兒郎當的男聲插入,許亦澤拎著兩杯奶茶進來:“這有什么好怕的,我教你個方法。”
沙發下陷,他坐到謝歡意身邊,手欠地撥了下她的星星耳墜,又一本正經地給她出主意:“等上臺之后,你就把下面觀眾當成蘿卜和白菜,你想啊,一群蘿卜白菜能聽懂什么。”
“這樣是不是就不緊張了?”
按照他說的,謝歡意設身處地地想象著這個畫面。
隨即皺起眉頭,神情復雜地抱著手臂向后縮:“我怎么覺得,更緊張了。”
“那也沒事。”許亦澤拿起剛買的茉莉奶綠,插好吸管遞到她手里,換了種方法開導,“你就正常表演,錯了也不怕,誰敢笑你我就去揍他。”
謝歡意吸一口奶茶,覺得這話不太對勁,在他手臂上拍了一巴掌,炸毛道:“許亦澤,你不要咒我啊!”
許亦澤:“……”
下午五點,音樂會正式開始。
主持人說完開場白,校領導上臺進行萬年不變的致辭環節,老舊俗套的話術聽得人昏昏欲睡,等到第一個節目開始,場下氛圍才算躁動起來。
最先出場的是校合唱團,其中領唱的男生,外貌還算出眾,一身干凈的白襯衫,配上舞臺燈光的映襯,尖叫和起哄聲一時此起彼伏。
班長坐在溫書棠旁邊,激動地直晃她手腕:“啊啊棠棠你快看,好帥啊!!”
溫書棠敷衍地嗯一下,心思卻全然不在上面,只是垂眸對著手機出神。
屏幕熒光由亮到暗,右上角的時間跳動變換,她不受控制地再次點開聊天軟件。
最近一次對話停留在兩小時前,是她發過去的一張在后臺看他們彩排的照片。
不知道是沒看到還是什么,周嘉讓那邊遲遲沒有動靜。
握著手機的力氣逐漸變大,濃密的睫毛上下頻閃,牙齒也不安地咬在唇內細肉上。
怎么還沒來啊。
都已經這么晚了。
到底是遇見什么事情了啊。
不會是外公又出什么意外了吧。
……
胡思亂想了好一通,她沒由得生出些擔心,想問問他,卻又怕像上次一樣,貿然越界惹得他情緒更差。
而且這樣一直發消息,會不會讓他覺得自己很吵很煩?
可她又實在放心不下。
聊天框里的內容刪刪改改,就在第四次重新措辭后,她終于小心翼翼地按下發送。
【My:是事情解決得不太順利嗎?】
臺上節目換了一個又一個,昏暗流轉的霓虹穿透睫羽,映照出她眸中浮浮沉沉的忐忑。
心臟好像被纏上一根細線,得不到音訊的時間每多一分,這根細線勒得就更緊一寸。
不知過了多久,在她幾乎要喘不上氣的時候。
嗡嗡——
【1205Y:嗯。】
【My:那你是不是就不來學校了呀。】
發出去不過半秒,溫書棠立馬長按撤回這條。
其實她心里明明都有答案的。
不斷追問反而顯得她別有用心。
于是她換了另外一句:
【My:那有什么是我能幫忙的嗎?】
【1205Y:沒事,你開開心心在學校就好。】
【1205Y:音樂會開始了嗎?】
【My:嗯嗯。】
【1205Y:好玩嗎?】
【My:嗯,大家的表演都好精彩。】
【1205Y:那好好看吧。】
溫書棠回他一句好。
周嘉讓沒有再接話。
屏幕漸漸熄滅,失落感也似洪水般涌遍全身。
為什么偏偏就是今天呢。
愿望又一次落空,酸澀也不爭氣地從眼眶蔓延出來。
但是她明白,自己沒資格去埋怨什么,要怪也只能怪她一開始把期待放得太高。
溫書棠揉揉眼尾,努力甩掉壞情緒,把注意力都投入到臺上的演出中。
謝歡意被安排在倒數第三個,先前憂慮很久的情況并未發生,整首樂曲完成得出色又動人。
彎腰謝幕時,二班同學紛紛高聲歡呼,源源不斷地為她送上掌聲。
全部節目結束,時針剛好劃過八點。
溫書棠提早等在后臺,謝歡意拍完大合照,沖下來興奮地抱住她:“棠棠!嘿嘿,剛才我在臺上可看見你給我鼓掌了哦。”
“今天真的太棒啦。”溫書棠在她鼻尖上輕點一下,“簡直是全場最佳。”
“你是不知道。”謝歡意拿起奶茶,猛灌了幾口平復,“那時馬上就要輪到我了,結果麥克風不知怎么壞了,當時我都要急死了,幸好主持人及時幫我換了一個。”
“還有下臺時——”
她正講著自己遇到的種種突發狀況,被一個迎面走來的陌生面孔打斷。
“同學。”
男生停在謝歡意身側,笑著同她搭話:“你好,剛才看你在臺上的表演很精彩,不知道能不能加個——”
“不能。”
不等謝歡意開口,有人先替她出聲拒絕。
許亦澤單手抄兜,不緊不慢地過來,站在中間將兩人隔開。
他勾著嘴角,眼中卻不見笑意,嗓音冷淡,像晨起蒙在窗上的薄冰:“不好意思啊同學。”
“她呢。”許亦澤掃了眼身后人,又把眼神放到男生身上,散漫地挑著語調,“沒有手機,所以也沒有聯系方式。”
“要不你加我的?我倆全天都在一起,有什么話我可以幫你轉達。”
男生:“……”
宣誓主權的意味太明顯,他很識趣地沒多糾纏,悻悻說了兩次抱歉,白著一張臉快步走了。
許亦澤對著他背影輕哼一聲。
“搭訕誰不好,非來招惹我們家歡歡。”
轉過身,他把手里的花束遞給謝歡意,眉宇間劃開一抹溫柔,神情恣意道:“恭喜我們歡歡公主啊,又出色地完成了一次表演。”
聽到這個稱呼,謝歡意眼睛噌一下瞪大,踮腳捂住他的嘴,像怕被人聽到一樣東張西望:“你怎么還這么叫我。”
“這不是從小到大的規矩嗎。”
謝歡意跟著唐昭欣學琴那幾年,經常要參加各種各樣的比賽和演出。
有一次她發揮失常,沒能拿到名次,回家后哭了好久,說別的小朋友都有獎品,只有她什么都沒拿到。
從那以后,只要她登臺,無論結果好壞,許亦澤都會拿著一束花等在下面。
她笑,他便陪她一起笑著慶祝;她哭,他就把花塞到她懷里,告訴她失敗也沒關系,她永遠是最棒的歡歡公主。
謝歡意接過花,不好意思地埋頭小聲嘟囔:“那都是小時候的事了,你怎么還記得這么清楚。”
許亦澤把外套披到她身上,輕輕揉了揉她頭發:“和你有關的哪件事我不記得?”
“可我現在都這么大了。”她擺出一副命令口吻,“你,快把這些都忘了。”
“忘不了。”許亦澤歪頭朝著她笑,黑瞳中閃著細碎的光,“再大也是我的公主。”
謝歡意干脆不理他,扭頭挽起溫書棠胳膊,撒嬌提議道:“棠棠,今晚這么好的機會,咱們拍幾張照片留念吧。”
“說來咱們還一張合照都沒有呢!”
溫書棠笑著戳她酒窩,將難過全都壓在心里,滿口答應:“好呀。”
“那你先到前面等我?”謝歡意朝她眨眨眼,臥蠶上的亮片忽閃忽閃,“我去和學生會那邊打個招呼,讓他們晚一點再關燈。”
“好。”
音樂會結束也有好一會兒了,禮堂里的人陸陸續續都走光了。
許亦澤陪謝歡意去找人,溫書棠獨自一人站在臺前,頭頸低垂,盯著地面上自己被拉長的身影發呆。
忽然,啪的一聲。
燈光全部熄滅,周遭陷入一片黑暗。
溫書棠驚了下,不知道這是怎么回事,慌慌張張地拿出手機,一邊打開手電筒照明,一邊試探詢問有沒有人在。
視覺被剝奪,心底的恐懼和緊張被無限放大,正想給謝歡意打電話求助,耳邊傳來機器運作的窸簌聲,緊接著,臺上的帷幕緩緩開啟。
溫書棠被吸引著回過頭。
暖黃光暈不斷瀉出,她不適應地瞇起眼,待視線恢復清晰后,又難以置信地瞪大雙眸。
呼吸停滯,整個世界都被按下暫停,留下的唯有刻在她眼底的場景。
舞臺中央擺著一架鋼琴,純黑琴身上光澤深邃,仿佛是浩瀚夜空中最神秘的星辰。
而那個她許愿能見到的人,沒有一點預告,就這么眉眼帶笑地出現在她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