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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最近收治的兒童很多, 床位很擠,單間雙人間都要排隊,只能安排到一個三人間。

    尺言先把他帶去做入院手續(xù), 打電話了給林梓, 她說下班后會收拾衣物, 幫忙拿過來。

    尺綾有些迷惘, 尺言嘆一口氣,他耳朵動動,聽出哥哥的憂愁。

    交完錢,做入院體檢, 又是補照ct。尺綾感覺自己的血都要被抽光了,好多管好多管。最終他順利入住位于6號樓的3層314的病房。

    醫(yī)大附屬的建筑都比較新, 房間較為寬敞,他的床位在中間,剛換上新的被單沒多久, 充斥著股消毒水的氣味。

    同病房的兩個小朋友, 一個是二年級的小學生,一個是幼兒園大班的,同樣都是肺有問題, 媽媽外婆奶奶之類的在陪護。

    剛進去電視里就播著動畫片,兒童病房外貼了不少貼紙, 墻壁也五顏六色的, 很是溫馨好看。

    “來, 你先坐下。”

    因為病情嚴重, 立馬安排上霧化, 尺言把尺綾摁在病床上,沒過多久護士姐姐就來了。

    尺綾第一次做霧化, 不太會。哥哥耐心地坐隔壁幫他摁著,叫他多深呼吸。這時候隔壁的家屬和尺言搭話了,他有一句沒一句地笑回。尺綾自己接過,緊緊地貼著嘴巴鼻子。

    他知道哥哥這是在搞人際關(guān)系,他就專心看動畫片。電視上播的不是他平時看的那個臺,但也能勉強湊合,一陣兒之后就看入迷了,睫毛靜靜地定著,眼珠子目不轉(zhuǎn)睛。

    “你家孩子真好看啊。”隔壁1號床的陪護外婆夸贊道。

    1號床的小朋友不看電視,只一昧地打游戲,音效聲在病房內(nèi)嘰里呱啦,他外婆嫌棄道:“你看看你,長得又沒人家好看,一天天吵吵鬧鬧的,學學人家安安靜靜多乖啊。”

    “上小學沒。”陪護外婆又好奇地向尺言詢問,尺言只好硬著頭皮聊天,“剛讀一年級。”

    剛做一半霧化,護士姐姐又來給他掛水,順便上置留針。尺言回來安撫弟弟,說可能會有點疼。

    尺綾感覺那根本不是安撫,哥哥直接把他摁住,他根本動不了,眼睜睜看著護士姐姐把針頭扎進手里,血管里面酸酸的。

    隔壁的外婆又說:“你看,人家也不哭,你再看看你第一天的時候。”

    1號床小朋友不耐煩:“知道了知道了。”

    尺綾發(fā)現(xiàn)門口上貼了好多動畫片的角色,他只認識一部分。電視播完動畫片,開始放起廣告,尺綾才重新把注意力放回哥哥身上。

    哥哥有些焦慮,明顯閑不下來,又是在床頭柜用濕巾消毒,又是起身看他的掛水瓶還有多少,速度如何,時不時床頭床尾走來走去。

    哥哥看樣子是很擔心自己的。尺綾想,他剛做完霧化,哥哥拿水讓他漱漱口,因為林老師還沒支援到的原因,先用了個塑料杯子。尺綾咕嚕咕嚕,一邊手吊著不自然。

    尺綾的癥狀看不出來多少,CT和其他檢測報告也出來了,尺言去辦公室問醫(yī)生。這位專業(yè)的兒童呼吸科醫(yī)生跟尺言說,他弟這種情況算是很嚴重的那種,要是再拖久一點就可能有生命危險。

    尺言滿臉憂心,“那要住多久院呢。”

    醫(yī)生答:“看情況吧,沒個一星期是很難出院了。他情況也比較特殊,要看不同人的身體狀況。”

    尺綾除了有兩聲像感冒一樣的咳嗽之外,其他都像是一個普通的小孩,身體機能是完全正常的。也恰恰正是這樣,肺部的炎癥才拖得越來越嚴重,直到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

    回到病房,尺綾又再看專心致志地看電視了。哥哥摸他后頸,看吊針還有多少,尺綾又咳嗽兩下,這次的濕啰音明顯不少。

    尺言幫他拍拍背,說有痰要吐出來,垂著眼拿紙巾,還沒告訴他大概率去不了春游的事情。

    “醫(yī)生和你說了什么呀。”尺綾問哥哥,“我什么時候能回家。”

    “你今晚想吃什么呀?”尺言轉(zhuǎn)移話題,遞給他手機上的醫(yī)院食堂送餐小程序。

    尺綾看上面花花綠綠的卡通圖,很有食欲,好誘人。但是一邊的圖是紅燒大蝦,一邊的文字是花菜炒肉片,圖文完全對不上。

    “我想吃那個茄子。”尺綾把手機還給哥哥,還心心念念著中午哥哥吃的盒飯。

    尺言看了看,不久就出去幫他買飯了。林老師說晚些會煲湯拿過來。

    哥哥消失了半個小時,回來后帶著一個盒飯,尺綾迫不及待打開,失望地看著里面的茄子肉沫。

    這個茄子綠綠黏黏的,味道聞起來也是淡淡的,和今天中午醫(yī)生哥哥吃的紅燒茄子完全不一樣。

    紅燒茄子太油膩,不利于他排痰,尺言沒給他買。他起身看吊瓶,按鈴叫護士收針,解釋道,“中午的茄子那個沒有了,只剩下這個,這個也好吃。”

    “這個不好吃。”尺綾不愿意相信哥哥的欺騙。

    “好吃。”尺言重復應。

    他坐下來,開始訂明天的餐。醫(yī)院的飯盒25一份,分量不小,模樣看起來足夠兩個成年人吃。他讓尺綾分一點給自己,放在塑料蓋子上,充當晚飯。尺綾把肉都夾給哥哥,還撥走了大部分茄子肉沫。

    “這個不好吃。”尺綾有些怨氣。

    林老師打電話來,說是已經(jīng)到了,尺言告知了怎么走,沒過多久,林老師就提著大包小包進來了。

    小包的是她煲的瘦肉湯,用保溫瓶裝著,她剛一放下在床頭柜,尺綾就打開聞聞,好香呀。

    林梓放下行李,如數(shù)家珍地給尺言交代:“有一些衣物,兩件長袖,兩件短袖。然后衣架在這里,這是水杯這是洗漱用品,還有這里有些書。”

    林老師很貼心,還給他帶來了平板電腦和玩具,這樣尺綾就可以玩游戲。

    尺綾突然想到床上的小花玩偶,他大驚失色,今晚沒辦法和它一起睡覺了。

    哥哥說:“等你病好了就能回去和它睡。”

    尺綾哀求哥哥:“你不能把它帶過來嗎?”

    這個問題沒有得到回應。醫(yī)院離家不遠,來回倒是方便,林梓對辛勞一天的尺言說:“你要是上班的話就先去吧,我留在這里照看。我今晚沒什么事。”

    這當然不是真話,她作為初中的主任,好幾個班的科任老師,忙碌是常事。尺言婉拒說沒這么早上班,等天氣上班了尺綾都睡著了。這里離他工作地點也挺近,開車很快,不用麻煩她了。

    林梓表示擔憂,認為他這身體受不住的,白天也一整天沒睡,晚上還要連軸轉(zhuǎn)。

    尺言笑笑又說,“沒辦法,日子要過下去,熬一兩天調(diào)整好時間就行。”

    外面的天逐漸黑下去,墜入夜幕。玻璃窗戶反著燈光,映照得亮晶晶的,走廊病房都很明亮。隔壁的1號床是媽媽來輪換外婆,而3號床則是爸爸接替媽媽。

    3號床的年輕夫妻挺安靜,也很有素質(zhì),尺言林老師又和這些家屬各自打了招呼。聊一陣兒天后,互相了解不少。

    晚上又有動畫片可以看了,尺綾目不轉(zhuǎn)睛,和其他小朋友沒什么聊天興致。林老師待到8點多,見時間差不多了,就打招呼離開。

    到門口,林梓停下腳步,轉(zhuǎn)過身來對送她的尺言說:“明天早上的話,你要不回家睡吧,我讓尺平來。”

    尺言猶豫一下,沉聲:“行。”

    他最終答應下來,但林梓能窺見他內(nèi)心始終不太放心,她沒多出聲。她了解他總是這種性子,對于尺綾,萬事都喜歡親力親為。

    準備睡覺的時候,電視自動斷電關(guān)了,尺綾剛看到快結(jié)局突然一陣黑屏,好難過。

    “好了,”尺言提醒他,“去刷牙,差不多要睡覺了。睡好了才能好得快一點。”

    尺綾想哥哥昨天也是這么說的,但他不但沒好,還被迫住進醫(yī)院不能回家。尺言帶他進洗手間,用牙刷杯洗漱。又屢次囑咐:“有什么不舒服自己摁這個鈴,知道嗎,我要去上班了。”

    尺綾乖乖躺好在病床上,隔壁困得不行的老人說你放心吧我?guī)湍憧粗聦嵣纤念~頭都快磕到床邊,意識不太清醒了。

    尺言又巡視一輪,查看有沒有遺漏補缺的,問過護士確認晚上不會有輸液,才安心去上班。

    隔壁的小朋友還在打游戲,音效聲好吵,尺綾窩在被子里想著。

    他有一些想家了,想小馬包和小花玩偶,病房的燈光依舊開著,很亮。

    尺綾抱著枕頭,假裝自己在抱著小花玩偶,郁悶地試圖入睡。

    他的作業(yè)怎么辦呢,他的春游通知還沒交給老師,哥哥有沒有和老師說呢。腦瓜子里面浮現(xiàn)出好多好多事情。他忽地定定看著3號床的小朋友。

    3號床的爸爸媽媽正坐在床邊的木椅上,輕聲安撫著3號小朋友,動作很細微溫柔。

    尺綾往被窩里縮了縮,忽地發(fā)覺身邊沒有人,意識到有點寂寞。可是哥哥也很關(guān)心他啊,不一定需要爸爸媽媽的,尺綾忍住自己不去羨慕。

    他突然控制不住地咳嗽幾聲,隔壁的小朋友也跟著咳嗽起來。尺綾看一眼,重新縮回被窩,想起自己的爸爸。

    爸爸死之前,好像也是這么咳嗽的。

    他沒有告訴過哥哥,也沒有告訴過其他人。他不知道為什么,好像是大尺綾不愿意,他現(xiàn)在想起來了,像是從深處挖掘出來的記憶。

    被子暖暖的很軟和,尺綾蜷在里面,緊緊閉上眼睛。

    不能再想了,他要睡覺了,睡著后說不定明天就好起來。哥哥說他下班后會回來的,這就意味著一醒來就能看到哥哥。

    他想快點跳躍到那個時間,他已經(jīng)開始想念哥哥了。

    第82章

    尺言下班后, 急匆匆趕回醫(yī)院,深夜三點,醫(yī)院側(cè)門還開著。他被保安攔下來, 出示了住院陪護的證明后, 才順利進去。

    6號住院樓還亮著, 護士很敬業(yè)地值班, 時不時巡視病房。他不自覺放輕腳步,安靜地經(jīng)過張牙舞爪的繪畫走廊,停在病房前。

    病房門已經(jīng)合上,里面的人大多都東倒西歪的睡著了, 發(fā)出輕輕的鼾響。尺言貼著門上透窗,望見中間床熟睡的小人, 頓了頓。

    他很輕地推開門,小心翼翼合上,走回弟弟身邊。

    尺言聞見他的鼻息聲, 黑暗中小臉圓圓的, 枕在被子里面。尺言靠近過去,伸手去摸尺綾的皮膚,從額頭揉到頸脖, 感覺很溫和。

    尺言把被子捋了捋,蓋好在他身上, 以免著涼了。

    他在床邊坐下, 光看著弟弟一陣兒, 走廊燈光昏暗, 斜斜地從門縫里照入, 落在地面上像一灘暖水。

    尺言突然太陽穴突突突跳,倚在床邊, 手指扶著額頭。他有些疲憊,卻眼皮不倦,睡不著。

    守了兩三個小時,天亮了,護士也開始走動。五點半就來給小孩子們抽血。尺言搖醒弟弟,讓出位置,尺綾迷迷糊糊地伸出手,連續(xù)被抽好幾管。

    他倒是一點沒喊疼,抽完一倒頭又埋枕頭里。尺言幫他摁著棉花,挪著脖子。

    隔壁的3號床幼兒園小孩對抽血甚是恐懼,哇哇大哭,稚幼的童聲刺耳,他爸媽心疼又難堪,一個勁兒地安撫,嘴上念著:“小聲點其他人還要睡覺。”

    尺綾在枕頭上磕著頭,睡意朦朧間,忽地意識到身邊是哥哥,被摁住的手反抓哥哥。

    “睡吧睡吧。”尺言溫聲。

    尺綾蜷著他的手,聞著哥哥的味道,在碘伏味的氤氳中重新睡下。

    七點鐘,昨天點的早餐送到病房門口了,護工遞給他們,“314-2的。”

    尺言昨天點了根玉米,還有兩個包子,剛送來還很熱。他放保溫飯盒里,帶著剛醒的尺綾去刷牙洗臉,尺綾恍恍惚惚下了床,還感覺在自己家。

    鏡子和洗手間怎么不一樣了。他嘟囔。

    哥哥幫他擦好臉,整整齊齊地從額頭一路抹到脖子,像擦拭花瓶一樣。

    住院并不是一件舒服的事,當然也不算太糟糕,回到床上,尺綾吃早餐,捧著玉米吧唧吧唧地啃。

    他已經(jīng)清醒了,不用上學的感覺真好。

    隔壁3號床的小朋友吃的是餃子,肉味香香的,而1號床則是他奶奶帶來自家做的營養(yǎng)肉片粥,1號床的小朋友很不樂意,埋怨好幾句,“怎么又是這個。”

    尺言坐旁邊,捏了一個包子吃,尺綾問哥哥你不困嗎。

    哥哥答沒事,不久,護士姐姐又來了,早上要開始掛水吊針。

    尺綾看往下滴落的藥液,他問哥哥:“為什么滴得這么慢呀。”

    “醫(yī)院規(guī)定呀,這樣安全。”

    “一下子滴完會怎么樣?”尺綾好奇,“會死掉嗎?”

    尺言不知道該怎么答,只能模棱兩可:“可能吧。”

    尺綾驚訝地張大嘴巴。

    他一邊輸液一邊玩起昨天林老師給他帶的平板,因為電視里的動畫片他已經(jīng)看過一遍了。哥哥給他連了網(wǎng)絡,下一個消消樂的游戲,尺綾覺得好好玩,手指連線發(fā)出biubiu的聲音。

    玩到第三局,門口出現(xiàn)一個熟悉的身影,尺綾抬頭望,哇,居然是眼鏡哥哥。

    尺平來接班,帶著一袋子東西來守他。兩人說了一下話,尺言很不放心,半晌才猶豫著離開。

    眼鏡哥哥代替哥哥,坐到尺綾床邊的椅子上。眼鏡哥哥有些不自然,手拘謹?shù)胤旁谙ドw上,尺綾放下平板電腦。

    等到尺言完全離開后,尺平才動動,從拿著的袋子里掏出一個小花玩偶,遞給尺綾。

    尺綾:“哇!!!”

    他立馬抱緊,小花玩偶身上有一股陌生的氣味,他知道這不是他的小花,但他沒拆穿眼鏡哥哥。

    尺平一起帶過來的,還有中午的午飯,這是他親自下廚的,今天一早上按照著病患菜譜,在廚房忙活了大半個小時,做得可謂用心。

    “你不用上班嗎。”尺綾問眼鏡哥哥,尺平還沒答,尺綾自己就想起來,“哦對了你是無業(yè)游民。”

    沒用的眼鏡哥哥,在這時候變得最有用起來,他能充當填充照看時間的一個工具,非常好用。

    尺平:“……”

    護士姐姐來換了一瓶水,同時帶來了霧化用具,尺平組裝好后,給他帶上。

    時間溫和地這樣流逝。尺平也沒說過幾個字,光是坐在那兒看。

    隔壁的老人倒是對他們很有興致,見到又來一個新人物,忍不住聊天:“你們一家都長得很標致啊。”

    尺平并不擅長應付如此年齡差距大的對話,畢竟他家的長輩都死了。他點頭抿抿嘴,對方見他興致缺缺,便也識相地笑著結(jié)束了對話。

    在醫(yī)院的時光無趣,除了看電視玩平板沒什么好消遣的辦法。尺綾忍不住打哈欠。

    尺平見狀,拿出妻子事先準備好的練習冊,放在尺綾的床上桌,說出醞釀已久的臺詞:“你們老師說要寫作業(yè),我給你帶過來了。”

    五三、密卷、新英語閱讀。

    一共三本,每本一百多頁,比尺綾的平板還要大。

    尺綾抗拒:“這不是小學生的作業(yè)。”

    尺平扶扶眼鏡,略微心虛地面不改色:“這是。你期中考試不也考這些。”

    尺綾很猶豫,他的直覺告訴他不對勁。但是記憶里上學期期中考試的題目,好像確實是這么難的。

    “能不能不寫呀?”尺綾做最后的掙扎。

    尺平并不像哥哥那樣強硬,他抿著嘴,再次扶了扶眼鏡,沒出聲,尺綾知道了。

    他只好承認了,在眼鏡哥哥的監(jiān)督下拿起筆學習。

    做完三篇高考英語閱讀,電視里播放起新節(jié)目,尺綾停下筆,尺平也沒再強迫他,而是側(cè)側(cè)頭,陪他看電視。

    電視里是小雞小狐貍,還有小松鼠之類的,角色造型圓潤可愛,尺平看了兩集,只覺得挺合適小孩。他看尺綾,這個安靜的弟弟正目不轉(zhuǎn)睛,眉眼定定的。

    挺好。他找這個動畫片的名字。

    尺綾起碼還要住一個星期的院,光躺在床上也悶得慌。治療了一天,還沒見什么效果,據(jù)說是情況不太好。

    尺綾突然咳嗽兩聲,尺平給他拿紙巾。

    他發(fā)消息叫助理幫忙買些小孩子喜歡玩,能消遣時間的東西。

    尺綾抱著小花玩偶,愛不釋手,去上廁所也不愿意放下。

    兩人倒沒多少話可以聊,玩游戲也玩不到一起,純粹是一個陪伴看護作用。尺綾掰著小花玩偶的葉子,察覺到眼鏡哥哥的沉默,他突然找起話題,小聲問:

    “哥哥,你見過你媽媽嗎?”

    這句話倒是讓尺平有些措手不及,年近三十的他還是第一次被這樣問道。他本想反問怎么了,嘴里卻吞咽唾沫,答道:“沒有。”

    尺綾看小花,“哇,那你和我一樣誒。”

    這點尺平當然知道,他一時間無奈,不知該答上些什么。弟弟找話聊的技術(shù)有待提高。

    “那你會想她嗎?”尺綾又天真問。

    這是個很容易出賣人性的問題。尺平摘下眼鏡,淺淺呼出一口氣,擦拭眼鏡道:“沒見過,不怎么會想。”

    尺綾又哇,“那你和我一樣誒。”

    家里面只有他和眼鏡哥哥都沒見過媽媽,可為什么他們倆一點都不像呢。尺平覺得這是個廢話問題,基因不一樣何來相像。

    尺綾不再沒話找話聊了,他摸著小花玩偶,全神貫注地望它,不久后,午飯時間就到了。

    食堂照樣送飯前來,兒童樓倒不是熱門的區(qū),這邊的家長大多悉心照料。尺平看到外面推來推去的小車,才想起來飯點,問尺綾有沒有碗。

    尺綾指揮哥哥用熱水燙碗,洗筷子和勺子,像個發(fā)號施令的長官。盡管他也只是用嘴巴復刻昨天尺言的行為。

    尺平拿著碗前赴后繼的,外面打熱水的地方涌了很多家長,活像打仗。他有些忙亂,生疏地走過去,又被擠出來。

    忙活好半天,給尺綾倒上湯,還有剁肉餅,雖然賣相略顯寡淡,味道倒是不差。

    隔壁的1號床吱哇亂叫:“我要吃炸雞,我就要吃炸雞,我不要吃瘦肉粥了。”

    尖銳的童聲吵得尺平耳朵疼,他本來就不是很喜歡小孩,這下更增一分隔閡。對比之下,有一個安靜坐得住的弟弟,是如此珍貴。

    助理的動作很快,發(fā)消息來,說已經(jīng)網(wǎng)購了涂鴉本和拼畫手工,明天就能到了。

    “你有沒有想要吃的?我出去給你買水果。”尺平見其他家屬切著蘋果橙子,想到這點,問尺綾。

    尺綾沒有想吃的,尺平猶豫一下,還是自己起身。

    他查了附近的水果店,路程要半個小時左右,他讓尺綾不要亂走,走出去。

    醫(yī)院附近還是很有煙火氣的,小食店、藥店、水果店禮品店都很多,一部分人住院,就有一部分人陪住,聚集起來好幾千人,奔波于生死疲勞中。

    他是沒怎么來過醫(yī)院的,一舉一動都不太熟練,走出門繞到一家水果店,里面光線昏暗,門面很小,他以往是不會來這種店的。

    “老板買東西啊。”

    尺平走進去,拿起蘋果,看著轉(zhuǎn)兩下。他問老板,“肺炎不能吃什么水果,有什么忌口。”老板打理著前臺的包裝,回頭看他一眼,隨口答:“吃什么都行啊,別吃太寒涼的就行了。橙子蘋果什么的都挺好,剛上新的。”

    尺平拿個塑料袋,挑揀了三四個蘋果,昏暗下倒是看不出色澤。他憑著感覺,大概有一斤多,放上了稱。

    “9塊。”

    他瞥見旁邊新鮮的草莓,熟得差不多了,紅撲撲的,他指了指順便掏錢,“那個也來一盒。”

    付了現(xiàn)金,出門,路邊有兩個小朋友在互相玩,尺平注視幾秒,孩子清脆的笑聲拂過耳朵。

    車流從馬路橫過,他等了等,又回去醫(yī)院。

    剛找到路,進入病房,他突然看到熟悉的身影,尺言只睡三個小時就回來了,他剛給尺綾脫完一件衣服,又說:“我先去幫你拿報告了。”

    兩人在門口剛好撞上,都是稍微點頭,沒說什么話,在旁人看來客氣得像陌生人。

    尺平心有不安地看眼時間,二十五分鐘,他不知道尺言什么時候回來了,這顯得自己玩忽職守。

    他放下水果,問尺綾想吃什么,尺綾看看袋子里的東西,當然不會選擇蘋果這種無聊的水果。

    “我想吃草莓。”他指了指。

    尺平拿起一只小杯子,裝幾顆去外面洗,他邊洗邊思索尺言到底是怎么想自己的,會是鄙夷還是責怪。

    溫水突然漫過杯子,他吃一驚,回過神來洗草莓。

    將成果拿回病房,尺綾邊看平板邊吃,拎起一顆往嘴里送。草莓很新鮮,鮮嫩多汁香甜。

    尺綾吃了好幾顆,忽地,尺言回來了。

    他本帶著一臉勞碌的神情匆匆而回,手里還拿著昨天拍的片,正準備忙碌放下的時候,瞥見尺綾桌子上的草莓,他愣住:“誰給你的。”

    尺平微動,還沒出生,尺言動作瞬間急切干脆,抽走尺綾手里剩下的半顆草莓。

    “他吃不了水果的。”尺言語氣埋怨,直皺眉頭。

    尺平看著眼前人把那杯水果端走,嘴里念念叨叨的,左言右語都是著急責怪,忽地心中惘然。

    他沒再出聲,也沒反駁。趁著間隙,默默讓出去,起身離開。

    病房內(nèi)的尺言還在絮絮叨叨的,為已經(jīng)吞進肚子里的三顆草莓憂慮。尺綾看著焦慮的哥哥,坐在床上沒有出聲。

    醫(yī)院的天花板泛白,穿過側(cè)門,外面的車馬聲喧鬧。尺平面對這景象,忽地說不上一種虛浮感,他以為自己會內(nèi)疚或耿耿于懷,現(xiàn)在卻什么都沒有,只知道做錯了些許事。

    他回到家,見到妻子,主動和她說這件事。

    妻子的態(tài)度沒想象中關(guān)心,僅僅隨意地回他,“不至于吧。”

    “你也是的,買之前也不主動問一下,醫(yī)生說不能吃的吧。”

    水果寒涼,很不適宜肺炎,這似是一種常識。但林梓還是安慰失落的丈夫:“吃都吃了,沒必要這么大反應。你別太難受,他這人是這樣,你也不是不知道。”

    歸根到底錯還是在自己身上,尺平拿起杯子,抿一口水。林梓裝好飯,蓋上保溫袋,又說出自己見解:“我倒是覺得他有些過度焦慮了。”

    壓力太大了,將他這個不親近的弟弟壓得神經(jīng)緊繃,對萬事都不信任。高壓的后果是精神敏感,作為教師的林梓已經(jīng)察覺了。

    妻子馬不停蹄地趕去醫(yī)院送飯,一切都緊張而溫馨,富有親情。唯獨尺平留在原地,留在這棟空蕩蕩的房子里,思索。

    他也許是意識到什么了,對于親情的概念,他沒怎么感受到過。

    他試圖進一步思考,坐在桌旁喝水,卻什么都想不出來。

    第83章

    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治療, 尺綾的病情好轉(zhuǎn)不少,盡管這在他癥狀上并沒有顯現(xiàn),但報告單貨真價實說是減輕了。

    尺綾哼著歌, 拿著畫筆, 在病床上畫畫。住院的第三天, 尺言就給他買一本滿是小花的涂畫本, 眼鏡哥哥在第三天也給他帶來了動畫片的涂畫本。

    尺綾一下子擁有兩本涂畫薄,好幸福。他為了表示自己的不偏不倚,決定輪流寵幸哥哥們,于是畫完一頁換一本, 現(xiàn)在兩本都填好幾頁顏色。

    隔壁的1號床小朋友終于快好了,他外婆偷偷買了炸雞獎勵給他, 不過是拆掉酥皮,泡過熱水的炸雞。尺綾想想這幾天自己吃的,雞翅、豬肉丸子、胡蘿卜、青菜……他吃得好豐富呀。

    現(xiàn)在看守他的規(guī)律已經(jīng)基本定下來, 下午到晚上是尺言, 早上到中午時不時是尺平,林老師沒課和飯點的時候回來看望他,一天三個人輪班。

    如今他病情沒那么嚴重, 大家也松懈一點,畢竟除了固定一天兩次的霧化外, 輸液也遠沒有之前頻繁了。

    尺綾畫粉色花花, 試圖描繪自己的小花玩偶, 給它畫肖像畫。看到哥哥守在窗戶邊玩手機, 他也放下畫筆, 湊過去。

    春天到達,醫(yī)院外面的灌木叢內(nèi)也開不少花, 尺綾扒著窗戶,從窗口望下去能看見一排一排的。

    尺綾突然想到自己的春游,好奇問哥哥:“我什么時候能出院呀?”

    尺言不好回答他,再次給一個模棱兩可的答復,“你再好快一點,下午就能出院。”

    尺綾聽到這回答,低頭思索,他能夠一秒康復嗎。

    他噠噠噠從窗邊跑回床上,蹬上床,新的動畫片要開始了,他準時守候著。

    哥哥也回來,坐到床邊椅子上,翹著腿靠背。

    尺綾問哥哥:“你去過春游嗎?”

    他怎么還在期待呀,尺言有些難辦,故意裝聾作啞:“啊?”

    尺綾又重復問:“我說!你去過春游嗎!?”

    尺言終于不得不回答:“去過很多次,你以后還有機會去的,二年級三年級初中高中。”

    他不知道尺綾是否聽出畫外音,但尺綾終于是沒再糾纏著問了。過一陣兒后,電視機放廣告,尺綾低下頭拿起筆,在紙上寫寫畫畫。

    尺言湊過去,看他寫什么。

    【飲料,3元】

    【買紀念品,30元】

    【買雪糕,6元】

    【帶零食,25元(粉色包裝的軟糖、手指奶油棒、夾心餅干】

    ……

    尺言:……

    還沒好就想著吃零食了啊。

    尺綾反駁:“這是帶去春游吃的,春游的時候我就已經(jīng)好了!”

    尺言堵住他嘴巴:“你好了也不能吃雪糕,吃這么多零食,你要休養(yǎng)知道嗎?”

    聽到這話,尺綾猶豫幾秒,劃掉雪糕和兩份餅干。旁邊的1號床小朋友準備出院了,他正大聲地跟外婆炫耀:“我出去之后要吃雪糕、麻辣燙、烤肉、大龍蝦。”

    這里每個字眼,對于醫(yī)院里面的小孩來說都是遙不可及的珍饈,尺綾快流口水了。他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讓哥哥講故事給他。尺言被迫放下手機,端起耐心。

    “你要聽什么故事?”尺言問。

    尺綾想想,哥哥的知識量好大,簡直像一臺點唱機,無論讓他說什么故事,他都能說一個出來。尺綾這次絞盡腦汁,想出沒聽過的主題。

    “我要聽怪物大戰(zhàn)小朋友。”

    “這樣啊。”尺言靠在護欄上,思考著嗯一聲,很快他就想好了,“從前,有一個小朋友,他是……”

    尺綾打斷:“這個小朋友長什么樣子呢?”

    “他呀,”尺言停下話語,順著弟弟的疑問述說,“他是個小男孩,有大大的眼睛,頭發(fā)也是長長的。”

    “其他小朋友一見到他,宛若見到天生掉下來的星星。”尺言遐想著,運用了一個類比,“他是群體里受歡迎的小朋友。”

    尺綾眼睛亮亮,“哇,那很好看了。”

    “有一天,城外傳來一陣爆炸聲,有出城采藥是小朋友目擊了,回來說道:‘是怪物!怪物來了!’”

    “怪物長什么樣子呢?”尺綾又問。

    尺言又停下來,慢慢插敘道:“怪物長著很長的獠牙,能把獅子刺穿,他身上有黑色的鱗片,他是龍和水怪誕下的生物,在下雨的時候最為強大。”

    尺綾緊張起來了,仿佛眼前真的有一個好大好大的怪物,黑暗雨夜中眼睛閃爍著紅色的光。他抱緊小花玩偶,聽著哥哥繼續(xù)道:“他摧毀了一邊城墻,試圖闖進城內(nèi),尋找小朋友當食物。但幸好先知早有預料,設下了法陣,怪物闖不進來。”

    “哇。”尺綾崇拜。

    “但是法陣是很脆弱的,只能抵御三次攻擊,小朋友們岌岌可危,隨時都有生命危險。”尺言頭頭是道地說著,“但是呢,我們的主角小朋友家里有一把權(quán)杖,蘊含著與怪物相匹配的力量。”

    “權(quán)杖長什么樣?”尺綾繼續(xù)插嘴。

    這次尺言用上最華麗的辭藻,還為權(quán)杖添加一個極具傳說色彩的背景,說上面鑲嵌著一顆真正的星星。尺綾徹底被迷住,聽得非常癡迷,想入非非。

    這樣子大費周章地鋪墊了5分鐘后,尺言的故事終于回歸主線:“我們的主角小朋友拿起他的權(quán)杖,勇敢地對抗怪物。”

    “他贏了嗎?”尺綾迫不及待。

    本來還想說一大堆打戲的尺言止住,他的嘴巴已經(jīng)有些干了,速戰(zhàn)速決正合他心意,直接跳過:“他贏了。”

    尺綾歡呼,耶,太好了,是好結(jié)局!

    尺言休息一陣兒,捧起水杯抿一口,沉浸在勝利中的弟弟意猶未盡,“有沒有壞結(jié)局啊?”

    尺言繼續(xù)編:“壞結(jié)局是主角小朋友自己打不敗怪獸,但找到了怪獸的弱點,他回到群體里尋求幫助,大家卻因為害怕,對他置之不理。最后主角小朋友太過絕望,自殺了。”

    哥哥一連串講了這么多,尺綾聽著壞結(jié)局,悲傷瞬時成河,嘴巴像波浪一樣。這個結(jié)局太哀愁,他要哭了。尺言無奈,聽是他要聽的,聽完居然直接哭了。

    “有沒有沒那么壞的結(jié)局啊。”尺綾抱著小花憋眼淚,要求道。

    哥哥編故事的能力很強,只一秒,他又說出:“他打怪獸,成功了但是眼睛被怪獸爪子抓到了,他失去了一只眼睛,成為了小朋友們的英雄。”

    尺綾大喘氣,這個結(jié)局還好,雖然不完美但也沒這么悲傷。

    “還有嗎?”他不滿足。

    尺言最后編一個:“他打完怪獸沒有選擇成為英雄,而是選擇歸隱山林,教其他小朋友打怪獸。”

    尺綾最喜歡這個結(jié)局,他終于心滿意足了。這時尺言的手機響起,他看一眼,有不得不立馬處理的工作事務。

    他要出去了。尺綾狀態(tài)好轉(zhuǎn),不需要時時刻刻都陪在身邊,讓人省心很多。尺言想到尺尚貌似有早班,打電話聯(lián)系這個醫(yī)生弟弟,讓他來守一下。

    尺尚答應了,說下午會過來。尺言這才出門。

    “拜拜哥哥。”尺綾聽完故事,繼續(xù)抱著小花畫畫,一切都像夢一樣呀。

    病房內(nèi)的2號床位,又只剩下他一個人。他并不孤獨,因為有小花陪著他。他拿起粉紅色的水彩筆,又拿起綠色的水彩筆,逐片逐片花瓣涂鴉。

    他畫了好久,半邊花都讓他畫完,護士姐姐推著車進來。

    “你是尺綾小朋友嗎?”護士姐姐例行詢問,拿起一個輸液瓶,給他掛上。

    尺綾專心致志欣賞自己的大作,“嗯。”

    護士姐姐很快給他掛上水,推著小車又出去。尺綾一鼓作氣又畫了好幾朵小花,才抬抬頭看滴瓶。

    滴得好快呀。他想起哥哥說的輸液太快可能會死掉,伸長著手,努力去夠速度調(diào)節(jié)器,滑到了最慢。

    這樣就不會死掉啦。他看著每幾秒才滴一滴的掛水,心里想著活下去還要去春游呢。

    尺尚剛下門診,換上常服,記掛著交代給他的任務,來到兒童住院部。

    他看過的病人多了,但生病的弟弟只有一個。這幾天因為忙碌,也未曾探視過他,只是抽出時間看一下報告。

    尺綾恢復得很好,如不意外,很快就能出院了。

    他穿一件針織背心,面容年輕,很好地融入群人之中,完全看不出來是剛下班的醫(yī)師。

    兒童病房還算大,足夠容納五六個人。他手踱步進入,慢慢地從門口來到2號床身,目光落在熟悉的小頭顱上。

    看到弟弟安靜地坐在床上,伏著身子低頭畫畫,尺尚情不自禁一陣欣慰,嘴角微揚。

    時光靜好,下午的陽光暖洋洋從窗戶照入,他不自覺放松下來,手插著口袋,目光從乖巧的弟弟身上挪開,下意識沿著輸液管往上望,落在透明的輸液瓶。

    他突然眉頭一蹙,抽出手抓輸液瓶看,下一秒,他立馬拔掉輸液管,俯身瘋狂按床頭鈴。

    藥液甩了一地,周圍人都被他這翻行為給嚇到了,目瞪口呆。

    藥液顏色不對,泛紅,與藥品名稱也對不上。尺尚表現(xiàn)出前所未有的著急,大聲喊叫:“快來人。”

    尺綾抬頭才發(fā)現(xiàn)哥哥來了,他茫然地看著,不知道發(fā)生什么。尺尚緊擰眉頭,看掛水瓶已經(jīng)輸三分之一了,他連忙讓人去驗成分,值班護士急匆匆地接過,尺尚看弟弟又說,“快急救。”

    他太安靜了,有些過分遲滯。沒過多久,尺綾就感覺好不舒服,好想吐又好困,肚子還痛痛的。

    兩小時后,尺綾昏迷休克,多器官衰竭,被送入重癥監(jiān)護室。

    第84章

    輸液的成分查出來了。

    這是一種常用于化療的堿類藥物, 以正常用量的百倍,被稀釋進生理鹽水中,足以對任何一個孩童致命。

    而替他輸液的所謂護士, 在替尺綾掛完致命的輸液瓶后, 很快就銷聲匿跡, 查不到影子。

    很明顯, 這是有預謀的投毒謀殺。

    尺綾的狀況很糟糕,他已經(jīng)輸液了小半瓶,癥狀亦很快顯現(xiàn)。藥物先是攻擊了他的神經(jīng),緊接著引發(fā)痙攣和無力, 不過多久,他開始嘔吐, 器官接連受損,盡管有醫(yī)護監(jiān)控搶救,但惡化的速度還是遠遠超過了他們的想象。

    尺綾休克昏迷, 被送入重癥監(jiān)護室, 很快便全身插滿管子。

    尺言聽到這個消息,立馬從外面趕回來,等他達到時, 弟弟已經(jīng)和他有冷漠的一墻之隔。

    尺尚表面鎮(zhèn)定,匆急翻資料的手卻忍不住地顫抖, 他比誰都知道這藥物毒性巨大, 且沒有特效解藥, 正常來說, 注入這種劑量, 大概只有等死的份。

    醫(yī)院先給尺綾做了血漿置換,接著忙碌奔走、處理, 注射監(jiān)視沒停下來過。現(xiàn)在比先前要好一點,也僅僅停留于好一點,尺綾仍舊命懸一線。

    尺言還算冷靜,查看了監(jiān)控,追尋著兇手的路線,他來來回回看了三遍,最終無奈地低下頭,手無助地捶桌子。

    他怎么敢松懈呢。

    尺尚感覺哥哥快哭了,聽到他鼻翼的抽泣聲。想必他一定把所有責任都摟到身上,已經(jīng)開始自責又怨恨。

    但尺言最終還是沒有哭,他從屏幕前起身,只一臉疲態(tài)。

    器官衰竭已經(jīng)是非常不好的征兆,十有八九都要離開了。上午還在嘰嘰喳喳吵著要去春游的小孩,瞬間幻化成泡影,尺言的心絞痛到?jīng)]感覺。

    警察前來取證調(diào)查,因為是尺綾,這起案件格外重視。

    但也正正是因為尺綾,就算查出兇手后,也極大可能無濟于事。

    想他死的人太多了。沒有二十個,也有十個,全都是N市的世家大族、名流元老。抓得到機會,他們怎么會讓一個可以意外死亡的繼承人掌控這座城市呢。

    司徒輔垂眼,站在一旁看著悲痛的友人,不知該說什么安慰,他也知道這段嚴絲緊密的調(diào)查大概率是無用之作。

    半晌,他手搭上友人肩膀輕拍,只說出一句,“我盡力。”

    他派了人手時刻維持尺綾的安全,即便現(xiàn)在尺綾已經(jīng)躺進重癥監(jiān)護室,連面都見不上。

    從監(jiān)控室出來,外面的天已經(jīng)黑了,重癥室外的走廊更顯昏黑,一片暗沉沉的。而一墻之隔的病房內(nèi)凈是閃著紅點,滴滴作響的機器,他們看不到任何東西。

    尺言陷入無盡的咽唾沫中,他坐在椅子上,一遍遍用手疲憊地抹臉,表現(xiàn)出少見的惘然,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尺尚溫和走來,說讓他回去休息,不用整夜守在這里,他會看著狀態(tài)。

    “不用太擔心。”他主動出聲安慰。

    他聲音仍舊帶著清冷,有些分外的隔閡,但他已經(jīng)盡了最大寬慰,繼續(xù)道,“不會有事的。”

    尺尚穿著白大褂,在暗淡燈光的投影下,身影有些昏沉。他承認自己說了不嚴謹?shù)脑挘蛇@是必要的體諒。

    他并不抱悲觀的態(tài)度。畢竟弟弟的身體異于常人,身上已經(jīng)發(fā)生過無數(shù)的醫(yī)學奇跡。尺綾本身就比任何的治療方案都要權(quán)威。

    他能從大變小,也就意味著有可能起死回生。更何況現(xiàn)在病情止住了,脫離危險,順利好轉(zhuǎn)還是有很大希望的。

    尺言側(cè)側(cè)頭,起身。他走回尺綾原本的314病房,因為太匆忙,床位還沒撤。

    他遠遠地從門外望一眼,上面還放著尺綾的小花玩偶,正在枕頭邊上歪歪地倒著。

    他猶豫一下,沒有進入,只是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

    病房里面還播著動畫片的聲音,歡快的音樂傳到他耳朵,尺言不由得聯(lián)想起弟弟每天晚上都目不轉(zhuǎn)睛的場景。

    他往后靠倚到墻上,渾身無力。

    素日里的暖白色燈光落下來,此刻卻有些發(fā)冷,蘊著如同刀刃的灰色。

    白得好虛浮,尺言感覺自己的腦子很混亂,什么都想不到一點,但凡一想,就會混成漆黑亂線。

    事情發(fā)生得太突然,他現(xiàn)在還沒實感,只覺得毫無理由的壓抑,宛若一場虛浮的夢-

    尺綾腦海里有像超聲波一樣的刺耳聲,如漣漪般回蕩,從黑暗中突然出現(xiàn),由小變大,再由大變小,起起伏伏越來越刺耳,尺綾感覺好難受。

    他掙扎,手臂卻麻麻的,一點都動不了,好像有閃電劈中他一樣滋滋地電機。尺綾害怕起來,他不會是死掉了吧。

    他想到哥哥故事里的勇者,拼命掙扎,想要與之對抗,嘈雜聲突然“滋啦砰”地爆炸一下后,尺綾終于可以動了。

    他立馬坐起來。

    哇,他看到了自己。

    他怎么在一個完全陌生的房間里面,這里面有好多機器,自己在睡覺欸。

    尺綾偷溜出去看這條完全陌生的走廊,他試探地動動,外面沒多少人,接著便大膽地往外走。

    哥哥呢,他們在哪里。尺綾想找熟悉的人。遠處有兩個護士在值班,尺綾噠噠噠地跑過去問,“你好呀。”

    他突然發(fā)現(xiàn)其他人看不見自己,于是他去摁電梯玩。

    電梯在昏黑走廊的深處,因為夜深了,只開一盞微弱的小燈,地上鑲嵌著一個“安全出口”的綠色標示光源,指著隔壁樓梯,黑暗中泛著滿地綠光。

    尺綾過去,四周看看,現(xiàn)在沒有人,正是玩電梯的好時機,他想這么干很久了。

    他興致沖沖地伸手摁,摁上去,再摁下去,看著電梯數(shù)字變化一點點升上來,電梯打開門。哇,里面好亮啊。

    遠處忙碌的護士注意到運作的電梯,轉(zhuǎn)過頭來看一眼,她們沒有大驚小怪,大概是見多了,是稀松平常事。

    電梯不上去,也不下去了,就停在這里。尺綾覺得好奇怪呀。他試圖再摁多幾次,但電梯只一直打開門。好吧,他接受自己的不會操作了。

    尺綾繼續(xù)玩,即便只有開門也非常快樂,他決定要一次過足癮,來來回回跑步,按電梯,還在地上的角落撿了一根柳樹枝揮舞。好幾次后。他突然看見了大尺綾。

    大尺綾也站在電梯邊,不像是要搭乘電梯,而是像在等自己。

    小尺綾停下手,頓滯半晌,抬頭看大尺綾。

    大尺綾彎身蹲下來看他。

    兩個人面對著面,互相看對方眼睛,一個挺直小腰桿,一個弓著背。

    他們都沒有說話,仿佛只要注視著彼此的眼睛,就能知曉到對方的存在,像是不同維度的一次錯空交流。

    小尺綾手抓著樹枝,“你怎么也在這呀?”

    上次他遇見大尺綾,問的也是同樣的問題。這次大尺綾還是沒有回應他,一昧沉默著注視自己。

    大尺綾的眼睛很好看,瞳孔上蒙著一層海色的霧氣,時而又能窺見不適宜的流光溢彩。小尺綾的眼睛則是純粹的泛光,像天上的星星,充滿朝氣。

    但小尺綾感覺好像又和上次不一樣,大尺綾沒有那么哀愁。他也不討厭自己。他站在那里一陣兒,打量完對方,主動打破了這陣沉默。

    小尺綾哇哇地甩著樹枝,接著繼續(xù)回歸正事,“你也喜歡玩電梯嗎。”

    大尺綾依舊蹲著,目光跟隨著小尺綾的動作,并沒有起身。

    小尺綾噠噠噠跑來跑去,玩了有十五分鐘后,終于覺得好累,他才停下來。電梯還是很好玩,但他沒有精力了。

    這邊過了一半的癮,要是可以的話,他還想去其他電梯那里玩,特別是之前病房的電梯,他想玩很久了。

    小尺綾把注意力重新轉(zhuǎn)回大尺綾身上,他問:“你能陪我玩嗎?”

    大尺綾未做答復,也未表明抗拒。小尺綾圍繞著他轉(zhuǎn)圈圈,大尺綾仍舊蹲在那兒,非常順從。

    小尺綾跑了一陣兒后,好累好累啊,樹枝也沒意思了。他把樹枝丟到地上,對大尺綾宣布:“你自己玩吧,我要去睡覺了,拜拜。”

    小尺綾昂首往回走,他走幾步,回頭偷看一眼,發(fā)現(xiàn)大尺綾還在原地。他好奇:“你不回去睡覺嗎?”

    大尺綾沒回答。小尺綾突然想到什么,嘰嘰喳喳,“啊對了,你應該要和我一起回去睡覺吧。”

    尺綾只有一個,大尺綾小尺綾都是尺綾,是分不開的。

    小尺綾的腦瓜子轉(zhuǎn)得好快呀,一秒就想出事情的本質(zhì),他真是個小聰明蛋。

    小尺綾回去牽大尺綾的手,把他往病房門口扯,大尺綾配合著,緩緩地跟過去了。

    “快來,我?guī)憧纯次易约骸?缮衿媪耍腥齻尺綾。”

    距離重癥監(jiān)護室還剩幾步的路程,到門口前,大尺綾突然停下了。

    他目光微垂,靜靜地看著病房門內(nèi),默不作聲。

    小尺綾拉不動,仰頭看他:“你不進去嗎?”

    大尺綾的靜默已經(jīng)表示一切,小尺綾轉(zhuǎn)而好奇:“你為什么不進去呀。”

    大尺綾側(cè)過頭,沒有回答。

    小尺綾感覺大尺綾有些悲傷,他松開扯著的手臂,站在一旁陪伴好幾十秒。

    他不知道有沒有成效。大尺綾會好受一點嗎。哥哥跟他說這樣安慰人最穩(wěn)妥,不會弄巧成拙。

    尺綾最后小聲問一遍,“你真的不進去嗎?”

    大尺綾定在原地不語。小尺綾想好吧,他大概是有自己的理由。

    但是尺綾好困啊,他沒辦法思考這些事情了。他打哈欠,邊往前走邊回頭,擺動小手,“拜拜啦我真的要睡覺啦。”

    他鉆入門縫里,回歸自己的床上。

    第85章

    三日過去, 尺綾仍舊陷入昏迷中,未曾有蘇醒的跡象。

    生命體征倒是很平穩(wěn),不好也不壞, 一時半會死不了, 也醒不過來。

    群人聚集在一起, 面帶哀色地嘆氣討論, 最終也沒有下文。仿佛說再多,也只是徒勞的無用功。

    投毒的兇手已經(jīng)抓到了,她謊稱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完全撬不開嘴。有以死明志的跡象。

    尺言沒有去關(guān)心進展, 他的心力憔悴,盡數(shù)撲在躺在病床上的弟弟, 周圍高高隆起的被單和機器,襯得他身軀愈發(fā)消瘦。

    林老師和尺平也抱著同樣的哀思,嘗試為尺綾找辦法。林老師是個很理性干脆的人物, 但她專程去祈福, 為尺綾做了虛無縹緲的法事。

    誰也不知道有沒有用處,大家都這么想,可多條出路總歸是好的。

    “兩個星期內(nèi)再不醒的話, 可能就成植物人了,神經(jīng)損壞得太厲害, 這是不可逆的。”

    醫(yī)生是這么說的, 他對這個小孩的生存幾率并不抱希望, 話語已經(jīng)很委婉了。就算目前醒不過來, 小孩的身軀很可能還在遭受著嚴重的神經(jīng)痛, 身心都是痛苦的。

    尺言陷入沉久的考慮,他手扶著半邊臉龐, 尾指壓著眼角。他面色疲倦,卻沒有流過眼淚。

    尺尚說:“再等一會吧。”

    他常年研究弟弟的身體,他比想象中還要堅韌許多,不應該是這樣的結(jié)局。他應該會有足夠的愈合能力的。

    再給他一點時間,再等一會兒,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尺綾今天要去拿回自己的小花玩偶。

    第一次溜出來后,腦海里的電波聲不刺耳了,變得很溫和很空靈,腦子像是在被按摩一樣舒服,好幾次后,他已經(jīng)完全掌控,能出入自如了。

    沒有小花玩偶,他總覺得睡不好,渾身都麻麻的,夢境陷入一片黑暗中,還有些疼。

    輸液吊針什么的都沒用,小花玩偶才是拯救他的良藥。尺綾中午的時候溜出病房,憑著直覺往以前的病房跑去。

    一路上都沒有人看到他,他跑得好快,也不會被罵,好爽呀。

    越過好幾層樓,尺綾噠噠噠回到314病房,尺綾遠遠地頓住腳步,看到尺言正坐在外面的椅子,垂著頭,無言緘默。

    哥哥是不是在難過啊。

    尺綾站定想。

    他內(nèi)心觸動一下,不過一剎,尺綾立馬恢復興致勃勃。

    哎呀不管了,他要先拿回小花玩偶。

    病房門大開,尺綾徑直跑進去,看到自己床上的小花玩偶。他親切地抱起,摟在懷里,親熱地對小花說:“你想我了嗎?”他迅速跑出病房,直奔今天的計劃。

    他可是立志要玩遍醫(yī)院所有電梯的小勇士,正巧來到這邊,高低得嘗嘗咸蛋。

    中午使用電梯的人很多,尺綾飛快地過去,按了上上下下,屏幕上的紅色數(shù)字閃爍。

    好慢啊,尺綾看著電梯數(shù)字閃了好幾下,還是不見蹤影,非常磨蹭。

    這不是一個好電梯,尺綾給它下定義。

    又摁了好幾遍,卻還是要等好久。尺綾百無聊賴地等著,好不容易,才磨磨蹭蹭地從1變成2,2變成3,終于,門打開了。

    他立馬打起精神,電梯門開的一霎,里面站滿了人。他們從電梯廂里涌出來,尺綾退到一旁,驚訝地看這個場面。

    清空電梯后,尺綾湊回去看,小小的頭顱往里面望著。這里的電梯廂是暖黃色的,為了契合兒童的風格,燈也是泛黃的,非常溫馨。

    但吸引尺綾注意力的不是這個,他看到電梯的角落里有一個大尺綾。

    小尺綾抬頭望著大尺綾。

    大尺綾沉默地定在那兒,電梯門一直沒關(guān)上。

    小尺綾終于說話,咿咿呀呀:“你來找我玩嗎?”

    這仿佛是一個很好的臺階,大尺綾從電梯里出來了,來到小尺綾身邊。小尺綾去牽大尺綾的手,揪著他的手指。

    大尺綾的手很修長,微微凸起的指骨添上輪廓。和尺綾的小手完全不一樣,小尺綾完全不敢相信,這居然會是他的手嗎?

    他掰著大尺綾的手指玩好一陣兒,疊起來又分叉,大尺綾都沒有生氣,只是任由他擺弄。

    玩完過后,尺綾把夾在胳肢窩的小花遞給大尺綾,讓他幫忙拿著。大尺綾只是接過,微微垂眼。

    “你喜不喜歡呀,你要不要和我玩,我出去后花錢給你買小花。”

    每一個尺綾都應該要有一個小花玩偶哄自己睡覺,小尺綾是這么想的。

    大尺綾并沒有表態(tài),小尺綾萌發(fā)出新的念頭,讓大尺綾陪自己玩,纏著他不讓他走開。

    大尺綾好像沒有家一樣,四處游蕩,小尺綾心疼大尺綾。他炫耀自己家里的哥哥:“哥哥對我很好的,他給我買零食買玩具,還有好多新衣服。”

    大尺綾也有同樣的三個哥哥,但他沒有炫耀。

    小尺綾又嘰嘰喳喳問大尺綾喜歡看什么動畫片,大尺綾還是沒有答復,小尺綾想好吧他可能不愛看動畫片。

    “算了,你來追我吧。”小尺綾當即立斷,直奔主題,撒開腳丫子往前面跑。

    大尺綾緩緩走過去,跟著小尺綾。

    他們在3層病房外的走廊上,陽光穿透玻璃窗,寬闊明亮。

    小尺綾邊跑邊咯咯咯笑,像一只小雞。他的步子很小但是步速很快。他跑過走廊,跑過尺言面前,大尺綾進隨其后。

    尺言坐在外面的椅子上惘然地低頭欠身,忽地,他像聽到尺綾一陣銀鈴般的清脆聲,他抬起頭,眼前又空無一物。

    “哈呼哈呼。”

    小尺綾跑累了,停在原地喘氣,大尺綾終于跟上來。

    小尺綾覺得接下來該讓大尺綾跑了他來追,他數(shù)三二一就立馬拔腿追趕,張大手臂撲向大尺綾。

    大尺綾沒動,小尺綾一下子就撲到他的腰上,完全抓住了。

    小尺綾噢耶,自己又贏了!

    大尺綾不愛動,也不喜歡回身體里睡覺,小尺綾覺得大尺綾好神秘,充滿好奇,有一百個問題想問他。

    “你不回去的話你睡在哪里呢?”尺綾問出第一個問題,大尺綾有沒有家,不睡在病床上他能睡哪里。

    大尺綾不語,可小尺綾感覺他已經(jīng)作答了,因為大尺綾態(tài)度溫和,沒有一點嫌棄。

    大尺綾是不想回去,就跟小尺綾不想上學一樣。

    小尺綾把頭湊到他面前,又問,“你是不是怕疼呀?”

    大尺綾還是不語,也沒和他眼神接觸。小尺綾又噓噓一聲:“真的嗎?”

    對方還是沒回應,小尺綾感覺自己問對了,這個猜想是正確的。他立馬哇哇地興奮。

    原來大尺綾是怕疼呀。小尺綾得意起來。他瞬間感覺自己好厲害,自己是勇士小朋友。

    回去睡覺會疼疼的,也會很難受,大尺綾一定是因為這個才逃出來。小尺綾手指指嘴巴想一陣兒,“唔……”

    可是大尺綾不回來的話,小尺綾想,自己是不是就要永遠躺在床上了。這大概是他一直醒不過來的原因。

    大尺綾依舊沉默不言,像塊石頭。

    小尺綾往后跑了跑,倚在值班臺上,轉(zhuǎn)回身來看大尺綾,“如果你回去的話,會把我給吃掉嗎。”

    因為是先有的大尺綾才有小尺綾,哥哥說要凡事都要講究先來后到,所以他應該是會被大尺綾吃掉的吧。

    “好吧,那你快點你回去吧。”小尺綾貼著墻扭身子。

    大尺綾一言不發(fā),垂著眼睛。小尺綾咿咿呀呀:“吃掉我就吃掉我吧,沒關(guān)系的,你要是不回去的話,哥哥會很難過的。”

    自己昏迷了,他倒是玩得開心,但三個哥哥都好悲傷。他這幾天玩夠了,不能夠再這樣下去。

    小尺綾不在意這些吃不吃掉的事情,對生死無感,他只要有電梯玩有動畫片看就可以了。

    “你不要怕疼呀。”小尺綾把大尺綾往病房邊推,稚幼地催促,“快快回去吧。”

    大尺綾在前面,小尺綾推著他的腰,因為大尺綾重重的,推半天才挪動一丁點位置,小尺綾停下來,看一眼距離,感覺自己要推半輩子。

    他不要變成老尺綾呀。他愈發(fā)焦急起來,更加用力推動大尺綾,大尺綾終于動起步子,踉蹌地往前去。

    “沖啊!”小尺綾搖旗吶喊。

    在門口的時候,大尺綾還是剎住車,小尺綾也停下推揉。

    大尺綾低頭看著他,一個字也沒說,但他的眼神好像透露著他的思緒。

    小尺綾仰頭看他,純真的目光穿透眼神,窺探到對方在問真的要回去嗎?

    他毫不猶豫:“當然啦要回去啊。不然在外面迷路了怎么辦。”

    “就一點點疼不怕啦,我都不害怕,而且你這么久不睡覺會很累的吧,你不想念哥哥嗎。”

    大尺綾眼神猶豫。他繼續(xù)把大尺綾往里面推。

    大尺綾在床邊停下了,他一動不動,如同石化的雕塑。

    小尺綾已經(jīng)骨碌爬上床,讓出半邊空位來,小手成熟地拍了拍:“你睡這里。”

    大尺綾緘默,小尺綾真的煩了,哎呀埋怨一聲。

    “你嘰里咕嚕想什么呢,快點呀,你不想見到哥哥我還想見哥哥呢。”

    他有模有樣地訓斥起大尺綾,像個小大人,但不成熟的思想和稚幼的童聲仍然暴露出他的純真。

    大尺綾的面色終于動動,似乎是對最后一句話觸動了。

    小尺綾躺下,繼續(xù)嘟嘟囔囔:“我還想吃手指餅干,想去春游呢。我動畫片也沒看完。”

    小尺綾很忙的,沒這么多時間陪大尺綾耗,他可不像大尺綾一樣沒事情干。

    沉默已久尺綾微微張唇,他似乎想說什么,最后停住,終是歸回長久的緘默。

    重癥監(jiān)護室里的醫(yī)護照舊記錄著病人的指標,他們經(jīng)過尺綾床邊,忽地被監(jiān)護屏幕上的數(shù)字吸引。

    尺綾的指標好轉(zhuǎn)了。

    第86章

    尺綾的身體發(fā)力了。

    他的狀態(tài)在不斷回轉(zhuǎn), 指標逐步正常,血液帶動著健康在體內(nèi)流動,抵達各個部位, 一切都再往著好的方向恢復。

    大家看著他身體機能一點點上升, 每天變一個新樣子, 知道尺綾要回來了。

    他好得有些快, 讓主治醫(yī)生都不禁驚訝,最后歸結(jié)于小孩子恢復力太厲害。

    三天后,尺綾蘇醒,此時他的身體已經(jīng)完全脫離危險。他醒來時, 正迷惘地仰坐在一堆機器中。

    這么一番折騰,也算元氣大傷, 還沒達到康復的水平,多多少少需要休養(yǎng)一段時間。

    他轉(zhuǎn)出了重癥監(jiān)護室,住進了單人套間, 并有三個人全天候監(jiān)守。

    護工是親自挑選的, 醫(yī)護也是專門指派的,食物只吃家里準備的,而用藥需要兩次檢查且隨時留記錄, 病房里安裝了三個攝像頭。

    這配備有些大動干戈的嫌疑,但尺言如驚弓之鳥, 完全不敢懈怠, 從尺綾一蘇醒的那天就整個人緊繃得不得了, 生怕又出什么差錯。

    一番身體檢查后, 證明尺綾沒什么大事了。

    后遺癥小毛病倒是不少, 畢竟也算是鬼門關(guān)走過一趟的。他的肺部雖說之前差不多快治好了,一瓶輸液下去, 幾乎要把他干回入院前。他蘇醒后,還在不斷咳嗽。

    身體比之前也虛弱不少,不能夠大跑大跳,更不能受風受寒。幾乎24小時都待在床上,不被允許隨意外出。

    神經(jīng)方面查不出什么問題,最糟糕的情況是截癱,可目前看起來,并不需要在這方面擔憂。

    尺綾坐在床上,低頭玩自己的小花。

    尺平推掉公司幾乎所有的工作,專門在他身邊守著,看尺綾畫畫玩玩具,自己在一旁給他削蘋果吃。

    蘋果在刀刃上劃動,果皮一條地螺旋轉(zhuǎn)圈,準備滑落底下的垃圾桶。尺綾玩他帶來磁力片,正在拼城堡。

    “吃不吃。”尺平把蘋果切一小塊問。

    外面守著的專業(yè)人士逛動,魁梧的身影在走廊上壓下投影,如無意外陌生人進入的可能性幾乎為零。

    好幾個熟人輪流來看他,又帶玩具又帶補品,堆滿另一邊的柜子,尺綾終于享受到病號的好處了。

    “我還要。”尺綾低頭玩著玩具,張大嘴巴,問哥哥索要蘋果塊。

    尺平又切一塊給他,送到他嘴里,尺綾想有人服侍的感覺真好,自己什么都不用動,想要的就能到手。

    打開著的門動了動,尺言拿著他的最后一次報告單,走進來,看著報告單說:“我和醫(yī)生商量過了,等會就出院吧。”

    話語傳入兩人耳朵,兩人詫異:“啊?”

    這消息來得太突然,尺綾的病其實還沒完全好,醫(yī)生來查房,也說建議住院觀察兩個星期。但尺言等不及了,徑直決定出院,他認為回家是最安全的。

    “明天早上就回家,我來收拾東西。”尺言拋下一句,沒有容留他們的一句異議。尺綾翻開自己沒畫完的一頁涂畫,低頭想今晚要加快進度了。

    尺言來接尺平的班,但尺平并沒有立馬離開。他不緊不慢地削完蘋果,又切好塊,停留好半個小時,還關(guān)心尺綾冷不冷要不要多穿件衣服。

    他已經(jīng)是個合格的陪護工了,對比于讓人再下一次毒,盲目買草莓這件事顯得無足輕重。尺綾也感覺眼鏡哥哥對他比以前好多了,有些像哥哥以前對自己的樣子。

    “好了,我先回去了。”尺平起身,讓出位置來,“有事可以打電話叫我。”

    尺綾跟眼鏡哥哥說“拜拜”,揮揮小手,繼續(xù)玩玩具。

    尺言沒停下忙碌,一昧地蹲下收拾尺綾準備帶回家的東西。他還要購置部分醫(yī)療機器,也準備直接在家用。

    尺綾看哥哥,他有些話想和哥哥說,但哥哥沒空,他只好合上嘴巴了。

    玩具小車從床單上滋溜劃過,尺綾想象用小車打仗,趴下來興沖沖地玩。尺言收拾了一個袋子,又起身收拾他那堆供過于求的玩具,嘆氣。

    不管怎么樣,回來了就好。沒死掉已經(jīng)是萬幸。

    幕后真兇還是沒交代出來,投毒的兇手已經(jīng)在走刑事程序。盡管沒有明確答案,尺言心里早就鎖定幾個老登,除了他們沒有別人。

    鎖定了又怎么樣,他又嘆氣,拿他們沒辦法,只能自認倒霉。

    他不知道尺綾變小這件事,是什么時候流露出去的,入院辦理登記的時候,或者是已經(jīng)暴露很久了。

    怪自己松懈粗心,他想要是是之前的尺綾,還會發(fā)生這種事情嗎?或許不會吧。

    好不容易熬到弟弟能獨立對抗,不用擔驚受怕,這下一夜回到解放前,又要從頭來過。尺言的確愁得不行。

    尺綾突然大聲問哥哥:“哥哥你最喜歡什么呀。”他想起很久沒花過的一百萬,要用來給三個哥哥都買一樣禮物。

    尺言背身沒轉(zhuǎn)過來,只是答,“你快點長大就好了。”

    長大?想要用一百萬買激素針嗎。好像做不到。尺綾頓頓,哥哥好像是懷念大尺綾了。

    他低下頭,閉上嘴巴繼續(xù)玩玩具,沒有再問問題。

    第二天,尺綾準時出院,林老師眼鏡哥哥和尺言都來接他,幾乎全家人都出動了。

    林老師幫他提行李,眼鏡哥哥幫他提更多行李,尺言帶著他收尾,而出院手續(xù)則是醫(yī)生哥哥幫他辦的。

    今天的陽光很好,明媚得金黃灑滿大地,暖洋洋的。尺綾太久沒出過室外,走起路來都帶著點興奮。

    來到停車場,尺綾看五顏六色的世界,霎時間覺得好新奇。他跟上哥哥們,這回有整整兩輛車幫他運行李和玩具回家。

    林老師和尺平坐一輛,而尺言說尺綾跟自己車吧,簡單分配好后,回程就開始了。

    尺綾坐回熟悉的小汽車,他已經(jīng)有接近半個月沒坐過。

    他頗有點之前坐車不多的別扭和興奮感。尺言從后視鏡望他,讓他綁好安全帶,要出發(fā)了,尺綾嗯嗯。

    車嘟嘟地出發(fā)。

    尺綾透過床邊,看久違不見的風景。

    路邊的綠樹往后搖,尺綾想到學校的春游,應該已經(jīng)結(jié)束了吧。他完全錯過了。

    他望久了風景,樹影逐漸渲染開,視野模糊起來。他回過身,重新看哥哥。

    他們回程的速度很快,沒過多久,尺言就開回到陰涼的林道上,距離到家只剩下兩分鐘路程了。

    尺綾見到熟悉的環(huán)境,心中忽地被觸動什么,欠身前湊去,“哥哥。”

    尺言微微回頭,“嗯?”

    他的手和目光始終沒離開過前玻璃,尺綾把昨天沒能說出來的事情跟哥哥說了,“大尺綾說他下輩子想當一只烏龜。”

    車沒有加速,也沒有急停,仍然保持勻速行駛。尺言沒做出過激的反應。

    尺綾感覺哥哥的不語有些奇怪,就跟大尺綾突然說話一樣奇怪。哥哥微微張著嘴巴,手停在方向盤上,似乎是想說什么回應弟弟,卻什么也說不出口。

    車平穩(wěn)地在家門口前停下,尺言對弟弟說下車吧,他聲音依舊溫柔,卻多一分不知是憂愁還是隔閡,有些公事公辦的冷。

    尺綾感覺自己說錯話了,他也許不該和哥哥說的,但他認為哥哥應該要知情。

    兩人回到尺家,進入屋子。尺平林老師他們已經(jīng)到了,行李放在樓梯地下。林老師把他的玩具都消了一遍毒。尺綾看見好久不見的家,仿佛蒙上一層隔閡,往里走。

    電視機上蒙了塵埃,他想了兩秒,才找到之前房遙控器的地方,拿起來,輕緩地打開電視。

    醫(yī)院住久了,住家里也要逐步適應。林老師笑笑,轉(zhuǎn)身回廚房,電飯煲里給他熬了肉骨頭玉米粥,

    “他明天應該不上學了吧。”尺平用濕巾再一次擦從醫(yī)院帶回來的玩具,主動問尺言。

    既然是休養(yǎng),那肯定是暫緩上學,尺言給尺綾請一個星期的假,以后估計還需要續(xù)半個多月。

    尺平聽完輕微“噢”一聲,心里已經(jīng)盤算著明天要怎么帶著尺綾過了。

    半個月悶在家里,估計也難受。尺平想起什么,問這個重病初愈的弟弟,聲音溫和,“你要不要養(yǎng)一只寵物?”

    尺綾轉(zhuǎn)頭來應:“嗯?”

    弟弟沒以前那么活潑是真的,住這么久醫(yī)院,還被投毒了,這么小的小孩就算再天真,多少也會有些心理陰影。

    尺平咨詢了心理醫(yī)生,說這種情況最好養(yǎng)一只小狗小貓或是其他什么的寵物,會治愈他的心理陰影。

    他已經(jīng)看好了可以養(yǎng)的貓狗類型,研究過品種適合,也有朋友說能給他找純種的小狗幼崽,品相很好,性情也很溫順。

    尺平擦拭著玩具,動作慢下來,等待著弟弟的回應。尺綾想一下,真的可以養(yǎng)小狗小貓嗎?

    他喜歡小狗狗和小貓貓,但是他最想養(yǎng)的還是小烏龜。他不知道該不該和眼鏡哥哥說,萬一說出來尺言又難過了怎么辦。

    “我想養(yǎng)小烏龜。”尺綾最終嘴巴里還是冒出。

    尺平目光微詫異,他扶了扶眼鏡,若有所思地念,“烏龜啊。”

    一旁的尺言聽了,并沒有什么反應,尺綾看見這幕,轉(zhuǎn)回去看電視,他不自覺皺起眉頭,心里酸酸的。

    他感覺自己和哥哥之間的距離,變得越來越遠了。尺綾不知道這是不是一種錯覺。

    好像是從他說出尺綾的愿望開始,亦或者他向大尺綾炫耀哥哥開始,他逐漸感覺到哥哥好像更在意的不是自己,而是大尺綾。

    也許在哥哥心中,自己遠遠沒有大尺綾重要。他不太愿意承認這件事,但他確實有些吃醋了。

    “上樓洗個澡吧。”尺言忽地出聲,提醒弟弟道。

    “哦。”尺綾有些生氣地答,骨碌跑上樓。

    第87章

    尺綾大力關(guān)上門, 悶氣洗澡,心里思考著大尺綾和自己的區(qū)別,他有哪里是比不上大尺綾的。他甚至冒出哥哥是壞蛋的想法。嫉妒把他扭曲成一個小怨鬼了。

    突然, 他聽到外面的門開了, 是哥哥的腳步聲。他的思緒一下子從埋怨之中脫出拉。

    尺言走到浴室門邊, 手指叩叩門, 對里面的弟弟說,“我進來了哦。”

    尺綾噘起嘴巴,“哦。”

    哥哥拎著一個暖風爐進來,又迅速關(guān)了門。他還是操心著弟弟不能受風受寒, 親自拎帶來保暖設備。

    尺綾心里的別扭和酸澀在花灑聲中融開了,他嘴角下拉, 瞥著哥哥蹲下調(diào)試暖風爐,有種說不出來的心情。

    哥哥應該還是愛他的吧。起碼沒他想得那么糟糕,哥哥也習慣照顧他了。

    尺言調(diào)好溫度, 爐子開始紅溫, 浴室里混合著熱水暖和起來。尺綾嘩嘩地鉆入水流里面,像一條泥鰍揉頭發(fā)。尺言回頭看他一眼,滯頓地望望, 才重新出去。

    “太熱記得叫我,洗快一點, 洗完就裹浴巾, 別著涼了。”尺言叮囑。

    哥哥好啰嗦。說來說去都是這么幾句, 尺綾噘嘴巴。

    他關(guān)水龍頭, 用浴巾裹住身體, 搖頭甩水珠,頭發(fā)上的水珠就一滴滴飛向墻壁。他始終悶著氣穿衣服, 扯一扯長袖,把頭和雙手伸進去,卡住了。

    他左右都動了動,掙脫不了,維持著一個僵硬的彎腰姿勢。這個衣服怎么沒有彈性呀。

    他著急害怕了,大聲呼喊:“哥哥救命!”

    門很快就開了,尺言探身進來看,只見浴室中間一個上半身蒙鼓里的小人。他走入,幫他往下扯著調(diào)整衣服,尺綾的頭終于找到出口,鉆了出來。

    差點要憋死了。尺綾大口呼吸,捂著胸,嚇他一跳。

    尺言幫他拆走暖風爐,放到不沾水的地方,估計很長一段時間尺綾洗澡都要用這東西了。

    尺綾用毛巾揉著頭發(fā),濕漉漉的,還沒揉兩下就打一個噴嚏。尺言聽見立馬轉(zhuǎn)身回來,給他披一條毛巾,插上吹風機猛然開始給他吹頭發(fā)。

    尺綾臉皮都快被吹走了,只能瞇眼睛。

    有人幫忙吹頭發(fā)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情,尺綾定定地站在那兒,完全不用動。尺言的手往發(fā)根探好幾回,還是沒干透,繼續(xù)加大力度。

    十來分鐘后,尺綾被吹成小獅子,頭發(fā)蓬松地炸開。

    終于解放了。聒噪的吹風機把他耳朵吵得嗡嗡響,尺綾噠噠噠推門而出。

    “下去吃飯。”尺言說,“別跑得太快。”

    尺綾徑直跑下樓,聞到香香的肉骨頭味,從一樓飄到二樓。林老師做的豬骨玉米粒粥盛出來了,放在小碗里專門準備給他。

    尺綾舀起粥,對著勺子呼呼地吹。林老師的味道調(diào)得很好,咸淡剛好,他很喜歡吃。

    “今晚想吃什么呀?”林老師問。

    尺綾立馬答:“大雞腿。”

    大病初愈不適合吃太多的肉,但有胃口是好事。林梓掂量著今晚煲雞絲粥,準備從冰箱里拿出雞腿解凍。

    尺平還在幫尺綾看小寵物,用什么缸、什么品種。下午公司有事他就回去了。

    休養(yǎng)的第一天還算愜意,尺綾感覺跟放寒假沒什么兩樣。他砸吧砸吧吃完飯就坐在沙發(fā)前看電視,林老師還給他準備了一點補營養(yǎng)的小零食,尺綾邊嚼邊看。

    他有一些好奇,自己要什么時候去上學呢?晚飯后一個小時,哥哥讓他自己做霧化,尺綾才想起來自己還要治療。

    打不開蓋子,尺言過來幫他開,磕兩下后掉下來。尺綾熟練地安裝上,把霧化器摁倒自己臉上。

    他看哥哥,第三次問出那個問題:“哥哥,你喜歡什么呀?”

    尺綾還是抱著期待的,三顧茅廬,哥哥應該不會再掃興了吧。尺言丟掉垃圾,這次他確實思索一下,正經(jīng)地應道:“喜歡啊……”

    尺綾的眼睛立馬亮晶晶,倒映燈光。

    垃圾哐當一下進垃圾桶,“一下子倒真想不出什么。”

    尺綾的眼睛的高光一下子滅了,但是他聽到哥哥的“嘶……”一聲,火焰又重新燃起來。

    尺言思考了一下,“都行,你買花吧,百合。”

    興奮的尺綾壓根沒注意到這個漏洞,哥哥已經(jīng)識破自己了。他立馬追問:“要什么顏色的呀?”

    “都行。”尺言隨意,“白的啊,重瓣的啊。”

    蟲半?這是什么。尺綾低下頭,心里面嘀咕。

    他在電話手表里查起哪里有花店,還必須要賣百合花的。地圖顯示了好幾個地方,都離自己很遠,要搭四十分鐘的公交車。

    他不想跑空,于是又問電話手表哪里的花品種最多呀。電話手表顯示出一個農(nóng)貿(mào)市場,尺綾默默記下來。

    要是有機會出門,他一定要溜去給哥哥買花。

    只可惜,這個時機一直沒來到。因為被投過毒的原因,家里面幾乎不允許他一個人出門了。

    尺綾嘗試請求哥哥開車帶他出去,但統(tǒng)統(tǒng)沒有下文,就算出去了更不允許他隨便亂走。

    買禮物的事情無限拖延。尺綾想好吧,只能這樣了,以后再回報哥哥吧。

    過了幾日,尺平去完公司,下午突然拎著一個小塑料盒子回來了。他進門就喊尺綾,這個看動畫片的弟弟從電視機面前抽出空,伸頭去探哥哥一眼,忽地驚呼:“哇!”

    他噠噠噠地跑過來,尺平把盒子放桌上,尺綾踮起腳尖看,是小烏龜。

    尺平拆另一只手的紙皮盒物件,是一個透明的龜箱,并不算大,但對于這小烏龜來說算是八百平米的大房子了。

    “好好養(yǎng)啊。”尺平幫他弄好龜缸。

    尺綾觀察著小烏龜,他的背黑黑的,只有半只小手那么大。尺平怕他從苗子開始養(yǎng)不活,專門挑了只半歲大的。

    “小烏龜要吃什么呀。”尺綾仰頭問眼鏡哥哥。

    “嘶,”尺平倒是忘記買龜糧了,“喂點青菜吧,我明天再買飼料。”

    尺綾立馬跑進廚房里,掰一片菜葉子洗干凈,撕成小片小片喂起烏龜。尺平坐旁邊看著他,囑咐:“你以后可要按時給他換水,每天喂東西,你是小烏龜?shù)闹魅耍獙λ撠煱 !?br />
    尺綾問:“多久要換一次水啊。”

    這點尺平倒是沒答案,他立馬拿出手機搜搜經(jīng)驗貼,照本宣科地念:“水臭了就換,一個星期換一次。”

    “那要吃多少龜糧呢?”尺綾又問。

    “你看著喂吧。”尺平倒是有些隨意了,“嘶,一天五六顆?”

    尺綾噢一聲,繼續(xù)低頭看小烏龜。這可是一條小生命誒,會動會游,好神奇。

    晚上林老師回來看見新出現(xiàn)的烏龜缸,有些驚奇,“這么快就養(yǎng)上了啊。”尺綾自豪地把他放在沙發(fā)隔壁的臺子上,一邊看電視一邊陪自己的小烏龜,應著:“嗯!”

    林老師湊頭過來,伸手逗了逗,“怎么飄這么多菜葉子啊。”

    尺綾真的超喜歡這個小烏龜,他有點想讓哥哥看。但哥哥會不會又想起大尺綾啊,他現(xiàn)在總是會想法小心翼翼。

    哥哥回來了,尺綾還是沒能打敗想要分享的高興,端著小烏龜缸去給哥哥看。尺言脫衣服進門,掃過一眼:“噢好。”

    尺綾有些難過,哥哥都沒有說更多話。

    他把小烏龜放回原位,烏龜在里面蕩來蕩去的,菜葉子還沾到缸壁上面。它倒沒多少害怕,爬到曬臺上。尺綾郁悶地看電視。

    吃晚飯的時候,尺綾喂了兩顆米飯給小烏龜吃,小烏龜真的咬進去又吐出來。

    林老師在和哥哥談著日常的事,他們兩個是好朋友,好像有說不完的寒暄,尺綾卻感覺自己一句話都說不上,他變得和眼鏡哥哥的地位一樣了。

    尺綾有點想問問哥哥,卻不敢。他怕一問出來哥哥就真的承認他只喜歡大尺綾了。尺綾寧愿一輩子都不聽到這個消息。

    “你要早點睡覺啊。”尺言和林梓聊完,回頭對尺綾叮囑,“不能夠拖到11點了知道沒。”

    尺綾還沉浸在失落中,“哦”一聲,又試探著想要哥哥陪自己,“我睡不著。”

    哥哥答:“那我給你講個睡前故事。”

    尺綾的目的達成了,他卻不是很高興,他感覺哥哥像是公事公辦,只是習慣了,并不是真的關(guān)心自己。

    就算關(guān)心,他好像也只是關(guān)心過去的大尺綾。

    9點,尺綾準時準點上床,而哥哥也準時地拿著故事書來了。

    他坐在床邊,打開故事書,清了一下嗓子。尺綾窩在被子里,等待著哥哥的故事。

    還是和以前一樣語氣溫柔,字眼清晰。尺綾一直躺在床上看哥哥,故事沒聽進去多少,他越聽越覺得迷惘。

    哥哥講故事只看著故事書,一直沒看過他,目光低垂著。尺綾看哥哥的眼皮子,壓根沒有抬起來看自己的欲望。

    一個故事講完,尺言終于抬頭了,他合上故事書,伸手探尺綾的脖子,“好了睡覺吧。”

    這是今天他們湊得最近的一次,尺綾看著近在咫尺的哥哥,愈發(fā)迷茫。他突然趁著這個時候問:“哥哥,你還愛我嗎?”

    尺言幫他擺枕頭:“嗯,愛啊。”

    尺綾對這份愛意并不完全相信,他重新躺下,縮進被子里,看著哥哥像往常一樣放下故事書,轉(zhuǎn)身,關(guān)燈,關(guān)門。

    尺綾被子里溫溫的,尺綾卻想起,完全沒有哥哥的手暖和。他懷念著哥哥摸他的手,同時想起以前的哥哥。兩個哥哥有什么區(qū)別。

    以前的哥哥也是這樣的吧。尺綾說服自己,可他感覺就是不對。是因為他嫉妒大尺綾嗎。

    尺綾想到這,忍不住難過,落下一顆眼淚來。

    他轉(zhuǎn)身側(cè)臉,用枕巾擦拭眼淚。不會的吧,不會的吧。哥哥一定是還愛他的吧。他只能這樣安慰自己,閉著嘴巴不出聲。

    第88章

    小烏龜在水里劃拉劃拉, 爬上曬臺,尺綾用一根小筷子逗它,又丟下兩顆細細的小龜糧, 小烏龜又從曬臺上滑進水里。

    “小烏龜怎么沒長大呀。”尺綾抬頭問眼鏡哥哥, 咿咿呀呀。

    尺平在旁邊下視看著, 一只手撐在臺面上:“才來幾天呀。”

    尺綾重新看小烏龜, 那要多久才能長大呀,他還有機會看到嗎?

    “當然有了。”尺平在一旁說,尺綾想到自己,哥哥好久沒問他有沒有長高了。

    “你能不能幫我量一下我多高呀。”尺綾請求眼鏡哥哥。尺平愣愣, 點頭:“行啊。”

    尺平拿了個卷尺,讓他自己踩著, 貼著墻量頭頂,他猶豫一下,看尺綾蓬松的發(fā)頂, 最終報出一個數(shù)字。

    尺綾數(shù)手指:“哇。我長高了。”

    他長高了整整有四厘米, 尺綾高興,他長得好快呀。尺平抿抿嘴,沒有說出虛報的真相, 仍由他高興。

    “我什么時候能變成大尺綾呢。”尺綾又開始算,半年多他長五厘米, 要長成大尺綾需要, “唔, 2、3、4、5年……”

    尺平聽著他異想天開的發(fā)言, 轉(zhuǎn)身不說話, 給他沏瘦肉水去了。

    尺綾回到沙發(fā)邊上,一屁股坐回去, 繼續(xù)守著自己的小寵物烏龜。

    尺平說:“你要不要去看小馬啊?”

    尺綾豎起耳朵:“嗯,小馬。”

    是背包上面的小馬嗎?有四只腳會噠噠噠跑的那個?尺綾立馬叫道:“好啊好啊。”尺平有所思考,心里盤算著明天什么時候帶他去好。

    尺綾早早地收拾好小馬包,準備明天的行程。他滿眼期待,“小馬會咬人嗎。”

    尺平回應道:“可能會吧。”

    生意上朋友投資了個馬場,最近在搞賽馬比賽,請他們捧個場。據(jù)說在圈內(nèi)還挺有名氣的。閑在家里這么多天,也是時候該帶他出去轉(zhuǎn)轉(zhuǎn)透透氣,玩一玩總歸是好事。

    尺綾考慮著要怎么樣才不會被小馬咬,他到時候要躲開嗎,要不要摸小馬呢。這般想著想著,尺言回來了,尺平提前和他說一聲明天的計劃。

    聽聞要出門后,尺言愣愣,估計是挺意外的,“哦好。”

    尺綾在心里面想“注意安全”“早些回來”之類的話,但哥哥一個字也沒接上。尺綾失算了。

    哥哥是不是哪里難過呢。尺綾又想到哥哥之前的哭泣,難道是偷偷交女朋友分手了嗎。哥哥進廚房倒一杯水,他偷偷溜到餐廳門后,扶著門框看哥哥的背影。

    尺言抿一口水,回過頭來,見到露出半個身體的弟弟,“嗯?”

    尺綾分享兼帶炫耀:“我明天要去看小馬了。”

    “嗯好。”尺言應。

    哥哥一點都不興奮,也不替他高興。是哥哥的閾值太高了嗎。尺綾想。他可能真的有心事吧。

    他跑回小馬包旁邊,檢查有沒有漏缺,糖果、鑰匙、錢。

    第二天一早,眼鏡哥哥就帶著他出發(fā)。

    司機叔叔載著他們,開兩個小時的車,從N市來到隔壁M市的草場,地段愈發(fā)愈偏僻,尺綾有種被拐賣的感覺。他扒著窗口,車搖晃,他的小馬包也跟著搖晃,就跟小馬跑動一樣。

    “什么時候才有小馬啊?”自從進入郊區(qū)以來,尺綾一共問了三次。

    尺平被問得啞口無言,無奈地扶扶眼鏡,重復答案,“到了就有了。”

    又是十幾分鐘后,才見到一大片的沙礫地,林林總總停不少豪車。司機叔叔找到一個位置,穩(wěn)穩(wěn)當當停好車。

    車門開了,尺綾滋溜滑下車。眼鏡哥哥從另一邊下車,回頭看看他,囑咐道,“拿好東西。”

    他拿好了,小馬包緊緊地背在背上,他們開始往馬場內(nèi)部走去。

    今天是有公開賽,不少愛好者都前來圍觀,好幾匹賽馬都蓄勢待發(fā),在布告板上顯示出賽程。

    尺綾看不懂,只見到好多個花里胡哨的名字,眼鏡哥哥說那些就是小馬。

    他們沒有徑直到觀賽臺,在大廳逛了逛。不少人買馬取券。尺平倒是沒有賭馬的念頭,回頭看一眼,身邊的弟弟已經(jīng)對紀念品柜的小馬玩偶怔眼了。

    他湊上前去望著,眼睛下一秒就仿佛要滴出口水了。

    這些小馬都有名字,盡管他們一只不認識,但不妨礙尺綾癡迷至極。尺平看了眼價格,并不算很貴,他指指說:“可以買,買一只吧。”

    尺綾對哪一只小馬都喜歡,挑不出來:“能不能兩只啊。”

    尺平堅持底線:“一只。”

    尺綾他床上的玩偶不盡其數(shù),光是小花都有兩大朵了。

    他拘著條件給他花,尺綾倒是個聽話的,在眾多小馬前仔仔細細地蹲守,嘗試挑選出最想要的一只。

    小馬是豆豆眼,好多種顏色。尺綾最終挑了一只和小馬包一樣的栗色小馬,奔波著就趕去結(jié)賬了。

    尺平幫他交了錢,兩人往內(nèi)場走去。尺綾一路上都在擼著新到手的小馬,摸摸他頭上的鬃毛。

    好可愛啊。

    他們看一趟比賽,尺綾湊著頭看,其他人更加是哇哇哇地叫。他們作為買馬的散戶比尺綾要興奮更多。

    尺平帶著墨鏡,陽光是有些刺眼的,他看向眼弱的弟弟,只見他目不轉(zhuǎn)睛的,便也沒出聲掃興。

    賽馬進行得很快,不久便結(jié)束了。尺平的朋友邀請他們到后場,和小馬互動,正好小孩子們也喜歡。

    其他企業(yè)家也帶了小孩子來,他們這個年齡,大多都兒女雙全上小學了。恰巧有小朋友堆,尺平便把弟弟放在那,讓他和同齡人一起玩。

    出來玩不僅僅是出來玩,更多時間是談生意,好幾個企業(yè)家坐到旁邊的休憩處,喝著蘇打水,翹著腿看馴馬。

    而對小馬們感興趣的孩子們,則是被飼養(yǎng)員帶到馬廄旁邊,拿出一桶胡蘿卜。

    “可以喂給小馬吃哦。”飼養(yǎng)員夾著聲音,引導著老板們的孩子。

    光靠跑馬肯定是賺不了多少錢的,養(yǎng)著這一堆燒錢貨全憑興趣,單純愛好罷了。看著就賞心悅目。

    尺平咨詢了買馬,聽朋友這么解釋一番,打消掉在這兒給尺綾購置一匹小馬的念頭。

    賽馬和騎馬還是很大不同,就算是賽馬苗子,對小孩來說還是有些危險了。

    “我去看看。”他起身,猶豫著,去看看尺綾。

    尺綾剛剛看賽馬,沒注意眼睛,現(xiàn)在有些刺疼。他坐在馬廄旁邊的陰涼椅子上,使勁揉著。

    其他小朋友大朋友都在洗著胡蘿卜,去投喂小馬,發(fā)出驚呼聲:“它是不是叫金槍魚十六,跑得最快的那只。”

    “對,他是澳洲馬。你好聰明啊。”

    一個看上去見識很廣的小姐姐高聲:“我也有一匹小馬,不過是蘆毛馬,每年都要搭私人飛機去看比賽,去年暑假的時候才贏過一回。”

    另一個稍小的公子哥小朋友說:“我沒有小馬,但是我爸爸給我養(yǎng)花豹和獅子。是在國外的別墅里,還有鱷魚。”

    “那你有沒有養(yǎng)過孔雀呀?我家剛進了兩只。我家還請了專門的人照顧它們。”

    尺綾聽不太懂,揉完眼睛,只覺得有些話題上的隔閡,一直低頭自顧自玩小馬玩偶。

    尺平遠遠地走來,看見他落了單,關(guān)心詢問,“怎么了,不舒服嗎。”尺綾沒應答,繼續(xù)捏小馬玩偶。

    不遠處那個高聲的姐姐,特意拿著一根洗干凈的胡蘿卜走過來遞給尺綾,“你要不要喂小馬呀,過來一起玩唄。”

    尺綾定在原地不動,也不抬頭,只一昧地摸著小馬。尺平提醒他兩三次,但他始終不為所動,他只好幫尺綾接過,順口道一句謝謝 。

    高聲的姐姐被落了空只得離開,尺平幫他接過那根胡蘿卜,尺綾一句話也不說,沒過多久喂胡蘿卜的活動就結(jié)束了。

    見這場面,尺平嘆一口氣。他理解平時為什么尺言總是嘆氣又猙獰了。

    尺綾抬眼,喊:“哥哥。”

    時間也差不多了,尺平看手表,“算了,我們回去吧。”

    尺綾很明顯和這群同齡人玩不來,至于是誰的問題,估計是他這個糟心弟弟。太陽曬得很,尺平牽起他,把他帶回車上。

    參觀小馬活動結(jié)束了,他們一路奔波又幾小時,回到家恰好是四點多。

    尺綾摟著小馬,進入家中,他并不算高興也不難過,只是癡迷者新玩具。尺平從回來審視他一路,終于是下定決心,對弟弟喊:

    “尺綾,你過來。”

    他舒出一口氣,定下心,壓著情緒詢問著:“你今天怎么突然就不高興了,能告訴我原因嗎。”

    他想了很久的措辭,開始和他講起道理,對他今天的不當表現(xiàn)教訓起來。尺綾訥訥地答,“我,我……。”

    “那人家姐姐來找你玩,你為什么不理人家姐姐?”尺平皺眉。

    尺綾抱著小馬,腦海宕機,嘴巴打結(jié),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不知道該怎么描述。可當時他就是只想玩小馬。

    尺綾有些急了:“他們聊天,我不聊天。呃,呃……”

    尺平靜下心,讓他好好說,尺綾半天說不出來一個字。

    尺平說教起來,“就算你再不高興,再不喜歡,也不能把別人當空氣一樣。這是最基本的人情世故,知不知道。”

    話音剛落,樓上睡醒覺的尺言走下來,倒一杯水坐在一邊,懶洋洋地喝著水看手機,沒有參與這場討伐。

    尺綾不知道什么叫人情世故,他只知道雜志上的情人故事。尺平嘆一口氣,這個弟弟性格上要調(diào)教的地方多著去了。

    “首先,你這樣不理人的行為是很沒有禮貌的。別人看了會說你沒有家教。這是最基礎的禮貌問題,你不能光喜歡一個東西就不管外界。”

    “小馬回家也能玩,你喂完胡蘿卜之后也能玩,你喜歡還可以帶著去一起喂。這完全是不沖突的事情。你不能一直沉迷在一件事情中。”

    眼鏡哥哥像是有點生氣了,又不像是完全生氣。尺綾垂垂頭,聽著說教,似乎是意識到自己的錯誤了。

    尺平舔舔唇,口舌有些干燥了。

    尺綾的性格,這也純粹是后天培養(yǎng)問題,不說出來他當然意識不到,尺平先前就看不慣很久了,如今遇上,就必須要糾正這種壞毛病。

    “我沒有要罵你的意思,我只是在跟你要怎么講人際交往,你始終是要和其他人相處的,你進了社會,也不能這樣自顧自沉迷……”

    一旁經(jīng)過的尺言說:“差不多夠了,又不是什么大事,有什么好訓的。”

    他語氣輕飄飄的,聽起來壓根不在意,甚至帶著些許嘲諷的意味。尺平被打斷,頓頓,“這不是小問題,要糾正的,他總不能一直都這樣。”

    尺言不以為意,“看電視去吧。”

    尺綾原地不敢動,謹慎地聽著兩位哥哥的話語。尺平扶起眼鏡,眉頭擰得更緊,“你這樣根本教不好他。”

    尺言的譏諷更重了,“閉嘴吧。七年前我養(yǎng)他的時候你在哪,你有什么資格在這里說三道四的?”

    尺綾緊張無比的心里咯噔一下,哥哥說的是大尺綾。

    尺平擺手試圖平復心情,臉色卻是冷起來,嘴角下壓,“我沒有要吵架的意思,我只是實事求是。”

    兩人的硝煙愈發(fā)激烈,你一句我一句中,語氣高昂起來,面色也變得越來越難看了,內(nèi)容也從今天的錯誤扯回六七年前,對尺綾來說非常遙遠陌生。

    尺綾焦急地揮手,不要吵了,不要吵了,“哥哥們不要吵架。”

    然而這阻止不了已經(jīng)要爆發(fā)的戰(zhàn)爭,兩方都站起來互相攻擊,說話的語氣也是尺綾從未聽過的嚴厲,兩人之間烽火滔天。

    尺綾張大嘴巴,驚訝焦急地看著這一切。都怪他,都怪他不好,哥哥們才會吵架。

    啊,不要吵了。

    兩個哥哥的戰(zhàn)爭還是沒有停止。尺綾心里好悲傷,他不想看到哥哥們吵架。

    都是他的原因,尺綾自責,要是他沒有發(fā)生今天的事情,要是大尺綾還在,哥哥們就不會吵架了吧。

    他轉(zhuǎn)身,要離家出走了。

    第89章

    尺綾穿過石橋, 穿過林道,來到熟悉的公交車站。這里沒有一個人,椅子也是冷清的。

    電話手表還有一半的電, 尺綾抬頭望望天空, 夕陽已經(jīng)壓得很低, 入夜的氣溫逐漸降下去, 澄澄一片暗紅色。

    他茫然望大路,遠處一輛公交車駛來,停在他面前。

    小尺綾上車。

    他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離家出走沒有目的地, 公交車在道路上搖晃,像是要駛向血色夕陽的反方向。

    車上僅僅只有他一個人。轟轟隆隆的行駛聲充斥著車廂, 尺綾在車上左右顛簸,搖晃地低頭,看電話手表上的時間。

    天黑得好快啊。他不覺得餓, 小馬包里面只有兩顆糖和一包芝士餅干。尺綾把拉鏈合上, 把小馬包壓在胸前抱著。他轉(zhuǎn)轉(zhuǎn)頭,望向窗外的風景。

    這是自從他生病后,第一次自己一個小孩子外出。他沒出門買過零食, 也沒去過超市,他一直待在家里看電視吃藥。

    尺綾想自己該去哪兒呢, 他想到流逝的春游, 要是N市也有地方給他春游就好了, 可惜春天已經(jīng)快過去了。

    尺綾想, 要是大尺綾, 他會去哪兒呢?

    兩個尺綾的思緒并不互通,也并不了解對方。尺綾沉沉地想, 最終是在一個最熟悉的站下車了,車流繁華,行人匆忙。

    恰好是下班的時間,車馬聲在道路上穿梭飛馳,耳邊一陣兒嘈雜。

    尺綾很久沒有來過這個商場,里面有巧克力和衣服賣,哥哥還帶他來吃過意面西餐。

    他停在路邊,回憶了一下,沿著人行道步行。

    他還記得這條路的不遠處有一條商業(yè)街,小馬包就是第一次去哪兒的時候買的。是眼鏡哥哥帶他去的。

    他真的好喜歡小馬包。他立在原地,拿出書包里的小馬玩偶摩挲,他也喜歡小馬。

    一些小學生作者爸爸媽媽的電動車放學了,尺綾茫然地看著這些同齡人,而他自己則是孤獨地在街上游蕩。

    他看到一輛電動車停在冰糖葫蘆邊上,小朋友的媽媽為小朋友買了一串冰糖草莓,又騎著電動車揚長而去。

    尺綾也好久沒吃冰糖草莓,距離上一次吃還是和醫(yī)生哥哥去西南旅游的時候。尺綾好想吃,他卻想起哥哥的囑咐,一個星期只能吃三顆糖,他的肺還沒好。

    尺綾繼續(xù)在街上游蕩。

    落日的余暉并沒有持續(xù)太久,斜斜地從地平線照來,過于燦爛刺眼的夕光落入尺綾眼中,尺綾身上沒有暖洋洋的,他只是一直走,穿過川流不息的人群。

    很快,天就黑了。飯館的燈在兩旁一盞盞亮起來,像宇宙里的星星。

    大酒樓端菜招待客人,服務生把腰挺得筆直,手托著盤子從后廚端過門口。里面的養(yǎng)魚的水流聲很響,尺綾只在門口駐留了一陣兒,便離開了這個飯店。

    他繼續(xù)向前走,有一些面館,西餐廳,木桶飯店……尺綾覺得要吃飯了,他是離家出走但不是要絕食,他掂量著,在一家餃子店面前駐足好幾分鐘,終于是走進去。

    這家店并不算有很多客人,平時是做附近的打工人生意,開近十年了。沒怎么裝修,半瓷磚半墻,肉眼可見有些陳舊。

    尺綾只有自己一個人,他找了一個小桌子。他有些內(nèi)斂,囫圇掃幾眼菜單牌,向老板點了一份水餃。

    老板倒沒覺得突然來個小孩有什么不對勁的,好說歹說也八九歲,附近上小學的小孩自己吃飯也是常有的事。

    下完單后,尺綾拘謹?shù)刈酥浦约翰欢Y貌地搖晃小腳,可一陣兒后兩條小腿還是不自覺地輕輕晃動起來。

    并沒有人說教他,大家都埋頭吃餃子和面,或者看手機,手指不斷下滑。大家互不關(guān)心,更不會在意一個角落里的陌生小孩。

    尺綾等了十分鐘,老板把他點的水餃端上來了,盤子很大,尺綾在它面前簡直像個不恰當?shù)男“恕?br />
    分量也很大,一共有20只,平平地鋪滿了盤子。尺綾最多只吃過6只,是林老師煮菜的時候下的。

    他拆開桌子上的筷子,他平時吃飯并不用筷子的,可這里沒有勺子。一聲不吭地往嘴里面舀。

    這樣過了接近二十分鐘,尺綾把這一盤餃子給吃完。他要離開這個臨時據(jù)點,繼續(xù)離家出走了。

    老板并沒有問他要去哪兒,只是過來收走了他的盤子,擦干凈桌子。

    尺綾想,大尺綾也這樣出來吃過飯嗎?他會不會和自己一樣,什么都不懂,坐在位置上很茫然無措。

    天已經(jīng)黑了,徹底入夜,街上的路燈與夜幕交相輝映,商業(yè)街更加璀璨。尺綾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要去哪里。他并不想走入人多的地方。

    大尺綾也不喜歡人多的地方。在這一點上,他們兩個也許是相通的。

    他不知道哥哥們還在不在吵架,但這已經(jīng)和他沒關(guān)系,他離開了那個家。哥哥們會更懷念大尺綾嗎,小尺綾垂下頭,哀傷地想。

    想這么多也沒有意義,大尺綾未必想出來。尺綾突然回憶到之前說要給哥哥送禮物,他現(xiàn)在一個也沒送出去。

    那就去給哥哥買禮物。尺綾還記得哥哥說喜歡百合,粉色的,重瓣的。他偷偷看小馬包一眼,里面錢還足夠他買禮物。

    他想起之前查過的地點,最好的鮮花在農(nóng)貿(mào)市場,尺綾準備好,就跟著電話手表的導航出發(fā)。

    這里離農(nóng)貿(mào)市場很遠,尺綾需要走兩公里到公交車站,他緩緩地走,到路上看到一家花店。

    他背著小馬包,猶豫一下,還是進去問有沒有重瓣百合。花店老板說準備關(guān)門,重瓣百合也買完了,要是需要的話,明天去給他進貨吧。

    尺綾不想等到明天,他想今天就買到給哥哥的禮物。他繼續(xù)走,三十分鐘后,終于到達導航的車站,他坐在候車長椅上面。

    車還需要很久才來,逐漸的,有很多西裝革履的打工族圍過來,他們一臉疲憊地玩著手機,在黑夜中臉被屏幕光映照,呈現(xiàn)出過分飽和的五顏六色。

    尺綾抱著小馬包,坐在這些大人中間,他顯得很矮小,沒多少人注意到他。逐漸的,第一班公交車來到,一批打工族上了車。

    第二班,第三班,公交車站只剩下尺綾一個人,打工族們零零散散地離開。這些都不是尺綾要坐的車。

    尺綾看看時間,終于,遠處駛來一輛符合數(shù)字的車輛,停在他面前。尺綾登上車,車上坐的人不多,過分亮白的燈光顯得車廂有些空蕩。

    他找了一個位置,坐下,繼續(xù)看窗外的風景,車流成群。

    這個公交去往的是舊城,那邊偏老舊,居民區(qū)居多。經(jīng)過了一個堆滿自建房的站點后,車上就只剩下尺綾一個人了。司機停車喝水,繼續(xù)往前面駛?cè)ァ?br />
    尺綾看著站點,他還有10個站,有好一陣兒時間。

    又是一個小時后,尺綾終于來到農(nóng)貿(mào)市場,他從公交車下來,看著眼前的寬闊的水泥地。這里很漆黑,幾乎沒多少盞燈,人影更是一個沒有。

    尺綾回頭,公交車已經(jīng)離去了。他往里面走,晚風颼颼吹過攤位,卷到尺綾的耳朵邊。他抱著小馬包,嘗試去找賣花的地方。

    可大家都關(guān)門回家了。農(nóng)貿(mào)市場只在白天開放。尺綾獨自一個人沿著水泥路走了好幾分鐘,還是什么都沒看到,只見陰森的路燈下旋繞的飛蛾。

    尺綾越走越不知道該怎么辦了,他停在原地一陣兒,又邁起步子,耳畔只有過分寂靜的步履聲。

    旁邊傳來水溝的味道,暗暗地流動,尺綾適應了這里的黑暗,卻沒適應無人的寂寞。

    走了很久,尺綾終于在地上見到一片花葉,他上前撿起來,遠處還有些貿(mào)易過后的殘骸。

    高臺攤地下的好幾朵花,都扁成一團變形。尺綾又往前看了看,凌亂的水泥地上零星分布著幾支被剪斷的花桿。

    尺綾看到了一支還緊閉著的百合花,他蹲下來,撿起這只被遺留或遺棄的百合,抱在懷里面。

    外面淅淅瀝瀝地下起雨來。

    尺綾沒有雨傘,也沒有人會來接他。他站在棚子的隔壁,聽著愈發(fā)愈大的雨點聲,吵得聒噪。

    百合花苞被濺上了雨水,尺綾退后一步。

    他問電話手表,雨會下到什么時候。電話手表顯示今晚暴雨,明天中雨至大雨,后天小雨。尺綾關(guān)上電話手表,繼續(xù)等待。

    他好想念大尺綾啊。

    要是他能立馬長大就好了,立馬變回大尺綾,這樣哥哥們就不用吵架,他也不需要離家出走。他能夠獨立地生活不需要人操心,不需要撒嬌或者被關(guān)心。

    尺綾并不想哭,他只是站在那兒,覺得很迷茫。他平靜得和昏暗的水泥地板一樣,水溝的水漲起來了,嘩嘩的流動聲更響亮。

    暴雨幕中,遠處出現(xiàn)一束刺眼的光亮。

    尺綾側(cè)側(cè)頭,被亮得瞇起眼,不過多久,雨幕中浮出紅色的傘面。腳步聲愈發(fā)靠近,腳步濺起水花,尺綾認出是哥哥。

    哥哥還是一如既往地負責,來找他了。

    匆忙趕來的尺言看到弟弟,腳步立馬加快。他不知道這小孩是怎么找到這個偏僻的地方,他開車都開了好幾十分鐘。

    尺綾往后退縮一步,尺言伸手扯住他,疲憊溫聲說,“走吧我們回去吧。”

    雨花式很大,落在傘面上,幾乎要凹下去一個坑。尺綾被哥哥扯著,拉進傘里走了幾步。

    他不想走了,可哥哥的手依舊沒有松開,揪著他的衣肩。他嘴上什么話什么沒說,也沒有責怪。

    尺綾狠狠地掙扎一下,脫出哥哥的控制,他往后倒退兩步,暴雨徑直淋到身上,猙獰地大喊:

    “我不要回去!”

    尺言的手被掙脫開,腳步卻依舊下意識往前走兩步,他停下來,回頭,發(fā)現(xiàn)弟弟與自己已經(jīng)拉開兩米的距離。

    大雨很快就把尺綾淹沒,一盆盆傾倒的水落到他臉上,尺綾就全身濕透。

    尺言撐著傘往回走,他擔憂地看著濕透的弟弟,他的病是經(jīng)不起這樣折騰的。見到哥哥遞來的傘,尺綾再一次往后倒退,尖聲叫喊:“你不要管我!”

    他懷里還摟著小馬包和準備要送給哥哥的百合花,他們現(xiàn)在都孤獨地立在雨幕中,沒人能理解他。

    “聽話,”尺言嘆一口氣,是真的著急了,上前來就要扯住他,尺綾往后退,但哥哥比他力氣更大,哥哥強硬地把他往身邊扯,甚至嘗試單手抱起他。尺綾甩開哥哥,連同雨傘掉落下地,濺起水花。

    “你在意的根本不是我,是大尺綾。”尺綾哭著喊。

    他不是哥哥心中最想要的尺綾。就算哥哥抱著他,哥哥懷念的也只是以前的大尺綾。

    尺綾真的很難受,他很悲傷。他以為哥哥會是世界上最愛他的人,可是真相告訴他不是,哥哥只是愛過去的自己。對于他不過是愛屋及烏。

    他對自己的感情完全建立在對大尺綾的感情基礎上,尺綾自己只是個替代的附屬品,他真的好難過,一想到這,整晚上委屈的眼淚就再也控制不住地嘩嘩流出來。

    “你其實根本不愛我。”尺綾悲傷蹲下來,這么冷的晚上,他卻一點都不冷,身體里像是涌動著波濤大海。

    尺言站在雨里,雨水打濕了他的頭發(fā)和襯衫。他們兩個都淹沒在漆黑的雨幕中,互相面對著對方。

    “你去找大尺綾吧。”尺綾哭著說,他的眼淚已經(jīng)混著雨水分不清了。

    尺言愣愣地看著弟弟,這幅小小的身軀藏著的憂慮、悲痛、哀愁一下子傾瀉而出,宛若激烈的大雨瓢潑。

    寂靜幾十秒后,定滯的尺言忽地動起來,他溫聲地上前蹲下,兩只手抱起地上濕得像落湯雞一樣的尺綾。

    “別哭。”他輕聲。

    尺綾這次沒有再掙扎,他哭得像小貓似地被哥哥抱著,窩在哥哥濕漉漉的懷里。他還沒哭夠,尺言貼得他更緊了,試圖用體溫去暖和被雨淋得冰冷的弟弟。

    “好了,別哭。”尺言繼續(xù)溫聲安慰。

    尺綾腦子里沒有大尺綾了,也沒有不愛的哥哥,沒有委屈的自己。他只聽到雨聲,感受到哥哥的體溫,久違的溫暖讓他蜷縮得更緊了。

    “我愛你啊。”尺言微微晃著他,就跟安撫睡覺的小嬰兒一樣,腳步緩緩向前邁,“我一直都很愛你。”

    尺綾揉著眼睛,他不相信,哥哥還是喜歡大尺綾多一點。

    尺言沒有說話了,他望著視野里的雨幕,像是黑夜里的一片霧,似乎能看到過去,很遠很遠的過去。

    他感覺自己的眼睫被水珠壓得昏沉,垂垂眼皮,看著懷中熟悉的弟弟。

    他往前走,拋卻大片的雨幕,什么東西像是被融化,或是在身后被遺留。

    第90章

    回家。剛在門口換下濕漉漉的鞋, 屋內(nèi)的燈光便傳來訓斥聲的余音。

    林老師訓丈夫:“你和他吵什么吵,他心情不好就算了,你也這么不懂事?”

    尺言掛好紅傘, 合上門, 雨幕聲才小上一些。他輕輕推一下尺綾, 催促著, “趕緊上樓洗澡吧。”

    尺綾被淋得濕透,沒有一根頭發(fā)絲是干的。在車上哥哥把自己的大衣奉獻出來,已經(jīng)給他脫水一遍。尺綾裹著大衣,邁步往樓上走。

    聽到門口的動靜后, 里面兩人的訓斥聲也逐漸輕下來,林梓望向歸來的兩人, 見都濕得透頂,面色不禁擔憂,“怎么弄成這樣了。”

    尺綾沒有停住腳步, 繼續(xù)上樓。尺言回歸禮貌, 并沒有解釋多少,隨口兩句糊弄過去。而前不久與他大吵一架的尺平獨自轉(zhuǎn)身,退出共處的空間。

    尺言也避開他的視線, 兩人默契地不交流,呈現(xiàn)出一幅井水不犯河水的模樣。

    尺言上樓, 換洗衣服。先去看了看弟弟的房間, 弟弟已經(jīng)進入浴室了。尺言在門口喊:“你在洗澡嗎?”

    屋內(nèi)的小尺綾隔著霧氣, 伸長脖子應:“嗯。”

    尺綾往身上搓搓, 熱水燙得他皮膚白白的, 一洗完,他就緊聽囑咐裹上衣服。

    淋完雨身上熱熱的, 洗完澡身上冷冷的,他抱著睡衣沖上床,滋溜鉆進被子里。他睜眼睛有些困難,兩只眼睛已經(jīng)腫腫的像個小桃。

    他已經(jīng)有些忘記今晚的爭吵,印象逐漸模糊,或者能說是還未理解。對于小尺綾來說,還是個不諳世事的孩子,不必為發(fā)脾氣煩惱。

    往腿上蓋好被子,把褶皺都揚開,尺綾嗖地一下縮進去。好累啊,快睡覺吧。

    淋雨的疲憊蓋過發(fā)泄完的情緒,尺綾不再糾結(jié)或是猙獰,只在乎起枕頭旁邊的兩朵小花玩偶。

    忽地,門開了。哥哥進入房間。

    正要抱著小花玩偶的尺綾從枕頭上仰起頭,望著前來的哥哥。尺言動作很輕盈,合上門,坐在一如既往的床邊椅子上,手里拿著一本新故事書。

    他翻開故事書。尺綾見狀,問:“哥哥你不用上班嗎?”

    尺言嘴角微彎,已經(jīng)做好念讀的準備,笑應:“我請假了。”

    尺綾哦一聲,縮回被窩里。哥哥大抵是為了找他或者陪他才特意請的假吧。

    哥哥的聲音很溫柔,就跟在廣播電臺里面的一樣。他還是只看著故事書,尺綾卻感覺不到之前的冷漠。哥哥真的是在給他講故事。

    他沉浸在哥哥的聲音中,聽著,聽著,閉上眼睛睡著了。

    尺綾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醒來。他茫然地看著四周,自己不在床上,身邊也沒有小花玩偶,身處在遼闊空間里。

    四周有很多光,燦爛得無邊無際,但他又覺得暗暗的。

    他突然看到一張桌子,大尺綾坐在上面,尺綾轉(zhuǎn)過身去,看向大尺綾。

    “你生氣了嗎。”尺綾安靜出聲問。

    大尺綾垂著腦袋,看著自己的手,他半邊身倚靠在桌子上,一邊腳點地一邊懸空。他的手很白,小尺綾怔怔地望著,再次意識到自己和大尺綾的差距。

    大尺綾沒有生氣。小尺綾想自己嫉妒他,已經(jīng)快要到雞飛狗跳的地步,大尺綾脾氣挺好的。

    “好吧,可是我生氣了。”小尺綾說。

    他不喜歡大尺綾。小尺綾氣鼓鼓的,幾秒后他突然放棄了囂張跋扈,想泄氣的氣球。

    “哥哥更喜歡你多一點。”尺綾坐在轉(zhuǎn)椅上,噘起嘴巴嘟囔。

    “我們是一個。”大尺綾出聲。

    小尺綾不承認,要是哥哥在大尺綾和小尺綾里面選,他一定會毫不猶豫選大尺綾。

    大尺綾就像是哥哥心中遙不可及的白月亮,而自己只是隨手可摘的普通路燈。

    大尺綾看著他,眼中蒙上一層屬于大人的天真,解釋著嘗試說服自己。大尺綾是過去的小尺綾,小尺綾是過去的大尺綾,所以大尺綾是等于小尺綾,他們是同樣的。

    小尺綾想了想,好吧,有一點點道理,他勉強可以接受。

    大尺綾原來是會說話的,說話的聲音還很好聽,有輕聲柔意的感覺。

    小尺綾不再糾結(jié)哥哥更愛誰了,他轉(zhuǎn)而好奇問大尺綾:“你為什么不出去呀。”

    大尺綾斂斂身子,他很內(nèi)斂,也沒有原因,只是表示自己不想出去。

    “那我吃零食的時候你會有感覺嗎?”小尺綾上前邁兩步,直接湊到大尺綾面前問。

    那他看電視,大尺綾也跟著看電視?他玩游戲,大尺綾也跟著玩游戲?他快樂,大尺綾也跟著快樂?是不是這樣的。

    大尺綾害羞,微微點了點頭。小尺綾太熱情了,他招架不住,別過臉去。

    “好吧。”尺綾原諒大尺綾了,自己還是控制著大尺綾的,這還算公平。如果以后大尺綾再讓他難過了,尺綾就狠狠地做一些大尺綾不喜歡的事情來懲罰他。

    然而兩個尺綾的喜好是一模一樣的。小尺綾還是沒意識到這一點。就算是已經(jīng)快要成年的大尺綾,也很喜歡看動畫片。

    “可為什么他們吵架。”尺綾解決完自己的認知問題,又捧著臉蛋苦惱起來。

    大尺綾倒是滿不在意,目光從小尺綾身上挪向遠方。他沒什么話好說的,安靜地坐著。

    小尺綾感覺大尺綾比自己感情淡漠得多了,壓根不在乎哥哥們,也不會幫自己解決問題。大尺綾好沒用,真是中看不中用的自己啊。

    小尺綾下定決心,以后才不要變成大尺綾那樣。他坐在大尺綾身邊,也不說話了-

    爭吵過后的家里很安靜,像是沉默中有一只蟬鳴。

    洗手間的水流聲充斥,四個角的房間燈光銳利,像是瀑布劃過利刃般清脆刺耳。

    尺平手洗著弟弟的小馬包,污漬透過泡沫涌上來,又沉進濕透的布料里。雨水加上郊外的污臟把著小包染得一道一道的,泥塵塊一大片地黑。

    他默默在洗手間刷臟了小馬包,停頓一下,順便把小馬玩偶也洗了一遍。

    他深吸一口氣,心底似乎是要平靜,腦海里又翻涌出些許情緒。終究是猶豫著不知所言。

    樓上的尺言講完故事,安靜地起身回到房間,卻因此而睡不著。他坐在桌前,垂著眼手頂額頭。臺燈不起眼散發(fā)光芒。

    他定定地不出聲,像是在看著什么,亦或是思考著什么,眼底像是有水波流淌。如同木刻的雕塑,沉重又輕盈。

    唰唰的水流聲和四周的寂靜相交輝映,黑夜里燈光閃爍,映照著搖晃有模糊的記憶,有些什么東西,如同顏料般暈染開來。

    今晚是清透又混沌的夜,矛盾和安詳同時存在,被他們幾個沉默的人呼吸又消化。

    尺綾安穩(wěn)地睡著,小臉依靠著枕頭,他的發(fā)絲夾在耳里,又卷在額上,壓在枕巾上。他或許是在酣夢,或許是沉睡。

    尺綾不知道哥哥們以后是否會吵架,或是否會再因他而吵架。這或許是被在意的幸福。他會懂得,終有一天的某個時刻,他會恍然發(fā)現(xiàn)世界是如此,他也不必煩惱。

    清早。

    尺綾起身,小手揉了揉,卻發(fā)現(xiàn)兩只眼睛已經(jīng)腫起來了。

    他一瞬間慌起來,哇哇咬嘴巴,害怕地叫哥哥。尺綾推門闖入哥哥房間,呀呀地奔向哥哥床邊。

    “哥哥救命啊!”

    尺言醒了,他起身,用手掰了掰尺綾眼睛,不過是水腫了些。他安慰弟弟,隨手摸摸他的頭,“沒事,去刷牙吃早餐吧。”

    尺言又往后一倒睡去。尺綾只好聽話去刷牙洗臉,對著鏡子揉兩下,腫得眼皮子重重的眼睛還是沒好。

    尺平本來要出門回公司,見弟弟下樓,停住步子。尺綾立馬向眼鏡哥哥求助。

    尺平給他進廚房冰箱里拿了冰袋,讓他自己敷在眼睛上。

    冰袋涼涼的,尺綾摁在眼皮子上,一開始覺得好舒服。幾十秒后,舒服逐漸變得刺痛,冰塊的溫度好像滲透進血管了。

    他的手也凍到失去知覺,尺平見這模樣,只好停下來,用毛巾幫他包裹好,親自幫他敷。

    尺綾空出兩只手,坐在哥哥前面的小椅子上,吃著桌面上的早餐。

    一陣兒之后,一只眼睛真的不腫了,眼皮子輕盈好多。尺綾讓眼鏡哥哥冰敷另一只眼睛,自己則是喝起牛奶。

    “今天不是星期六嗎?”尺綾問眼鏡哥哥,你怎么還要出門啊。

    尺平不知該怎么答,清嗓子咳嗽兩聲,“老板是沒有休息日的。”

    這只是一部分原因,但實際的原因還是待在家里尷尬,與尺言撞上個正著就難堪,需要兩三天的時間消化淡忘。

    尺綾是第一次看到哥哥們吵架,他們的爭吵不像菜市場的大媽,令他大開眼界。

    喝完牛奶,尺綾突然想起來什么,他昨天晚上沒有看動畫片!尺綾立馬跑向沙發(fā),眼鏡哥哥的面前瞬間落了空。

    他打開電視機,電視剛發(fā)出開機的響聲,忽地,林老師走了過來。

    尺綾轉(zhuǎn)頭看林老師,林老師卻是注視著他。尺綾歪頭不解問:“你今天不用上班嗎?”

    林老師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尺綾看著林老師手上的書本,拿著遙控器愣愣的。

    尺綾不愿意承認看到了,那是他的噩夢。

    ——高考模擬練習題。

    林老師淡淡說:“你還是要學習的,不要荒廢自己,閑著也是閑著。要不學英語要不做習題。”

    這是一個選擇題,可對于尺綾來說,兩條路都是巨大的地獄。他兩眼一發(fā)黑,好想讓大尺綾立馬變回來,他才不要替大尺綾承受這些痛苦。

    在林老師的威逼利誘下,他嗚嗚嗚地選擇了做練習題,跪在茶幾邊上寫語文。好難,他根本看不懂,這些小學一年級都沒學過。

    林老師說風涼話,“這才需要你學啊。不然你小升初怎么辦啊。”

    一天天吵架就是閑得出屁事。林老師已經(jīng)看透了這個家的底層邏輯,只要她這個外人直接把尺綾給解決了,大家就不會有矛盾了。

    尺綾垂淚,默默寫一個個蟲爬一樣的方塊字……嗚嗚嗚,他才不要這樣為家庭犧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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