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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陳西平十七八歲時也是個混小子,到現在23了,也不是性子溫柔的人,他丟下遮陽傘,指尖對著林庭樾,火藥味十足,“我讓你松開她。”

    林庭樾肩膀輕顫,唇淺淺一扯,下壓帽檐,一個眼神都不給陳西平,摟著虞北棠就往前走,囂張至極。

    事發突然虞北棠一直懵著,沒等想明白林庭樾怎么了,表哥又來摻和一腳,見兩人劍拔弩張,馬上要打起來,腦子終于回過神,回頭阻止要來打人的陳西平,“你先回車上等我。”

    北川那么多條件優越的帥哥追,虞北棠都不同意,來這破縣城幾個月,懂事乖巧的妹妹成戀愛腦了?

    陳西平氣不打一處來,咬牙切齒,“你要和這種人走?”

    “一會兒說。”虞北棠用力揮手,恨不能拿把扇子給表哥扇走。

    陳西平不是個好脾氣的主,但對這唯一的妹妹,有火發不出,指著林庭樾背影念叨,“臭小子你給我等著。”憋著一肚子氣走了。

    人走了,林庭樾臂彎沒松,眸中囂張減淡,只剩冷,冷得駭人。

    虞北棠抿唇,不敢講話,大腦飛速運轉,林庭樾看表哥的眼神帶著濃濃的不爽和敵意,嚇得她都忘了做介紹,這是以前沒見過的林庭樾。

    他為什么這樣?

    想到答案,她偷偷唇角彎起,灼熱的太陽都變得可愛了。

    原本她想著慢慢追,反正假期還有好久,可機會來了不能不要。

    她要抓住機會,順勢加一把火。

    以林庭樾的個性絕不會說生氣原因,她只能借此再賭一次,賭他們會成為一杯拿鐵。

    虞北棠又動起小心思。

    盤算到家門口,林庭樾還沒松開手臂,摟著她肩膀一起拐進樓門,腳步剛踏入,聽“咣當”一聲,水桶丟在地面,接著她肩膀一緊,被推向墻面。

    林庭樾雙手撐在虞北棠身體兩側,傾身向前,冷幽幽的眸盯得人脊背發涼。

    虞北棠心里歡歌跳舞,面上委屈巴巴,“你怎么了?”手抓住林庭樾衣角扯扯,“又有記者過來?”

    林庭樾不理人。

    她眸光向下,像受了傷的小孩,委屈又可憐,“你這樣我害怕。”

    林庭樾手臂沒動,身體后移,隔開些距離。

    沒了那么強的壓迫感,虞北棠收斂眸光,減少委屈感,“到底怎么了?”

    林庭樾眸光冷森,手掌擺動,另一手食指和中指打出字母“X”、“U”的指式說:“不許去找他。”

    虞北棠心說:哥對不起,我要放鴿子了。

    嘴說:“他開了一夜車從北川來找我,為什么不能去?”

    話落,她心里的小人揮旗吶喊,“快說、快說因為你喜歡我。”

    搖喊半天,耳邊只有風聲。

    林庭樾什么也沒說,反而雙手撤回,后退一步,隔出更遠距離。

    虞北棠心里的小人頹了,丟下棋,氣鼓鼓咒罵:“林庭樾臭混蛋”

    她眸色幽深一瞬,看來只能用剛剛想的終極賭局了。

    不理人誰不會?

    她轉身上樓,看也沒看林庭樾一眼。

    走到平臺,林庭樾跨步追來,擋在她身前,手機屏幕寫著:【下午我們去玩】

    虞北棠眼睛一下亮了,“去哪?”

    林庭樾手指她,半天沒下一句。

    “我什么?”

    虞北棠等急了,他才慢吞吞打字,【你不去找他了?】

    “那要看你帶我去哪玩?”虞北棠有恃無恐,傲嬌上了。

    林庭樾:【你想去哪?】

    這幾天風絮縣附近的景點,虞北棠和陳西平都逛完了,沒特別想去的地方,倒很想和林庭樾兩個人安靜待著,“去吹風?”

    林庭樾點頭,【等我把水桶送回去】

    “好,我也回去換件衣服。”

    虞北棠回家第一件事給陳西平發消息,【哥我有點事,你先回酒店休息,晚上見】

    陳西平電話立刻打過來,直呼大名,“虞北棠,我絕不同意你和那個陰晴不定,見人不打招呼的臭小子在一起,馬上收拾東西跟我回去。”

    機會近在嘴邊,只差最后一搏,虞北棠不可能這時候放棄,“他不打招呼是無法講話,不是沒禮貌總之和你想的不一樣,我現在也不能走,等晚上我和你詳細解釋,拜托了哥全天下,全宇宙,最最最好的哥哥。”

    陳西平:“”

    “晚上必須回來。”

    虞北棠:“放心吧,就算我想怎么樣,他還不愿意呢。”

    陳西平:“”

    超市交給范康,虞北棠換上漂亮的裙子,隨著林庭樾往巷口走,她不加掩飾地翹唇,“我們去哪吹風?”

    林庭樾:【山上】

    摩托車停在山腳下,虞北棠呆住,林庭樾說的山并不是草木茂密的山林,是綠草鋪平的山坡,群山環繞中還有一片碧如玉的湖泊,比她和陳西平逛的那些景點還美。

    視野開闊,心也開闊。

    她展開雙臂,朝那一片碧綠跑去,裙擺在碧綠中飄揚,跑累直接倒下,躺在草坪上。

    林庭樾隨后跟來,在青草上鋪下墊子,抬手一指,提示她躺到墊子上。

    虞北棠起身,“這真美,”她坐上泡沫墊,“你怎么找到這樣的世外桃源?”

    她新奇驚嘆的美景,于他而言是走不出的牢籠。

    小時候林庭樾隨奶奶來這附近的山上踩過蘑菇,奶奶生活拮據,種田、種菜、采蘑菇、挖草藥能賺錢的事都做過,他跟著奶奶去過很多次農田,也翻過很多座山,對縣里美的、丑的、危險的地方全了如指掌。

    夏日野風悄悄吹著。

    滿目翠綠,時間的步伐都慢了下來。

    他們并肩坐著。

    美景賞夠了,虞北棠不死心,又追問:“你今天有點奇怪到底怎么了?”

    她放出線等著魚咬餌,又在心里吶喊:最后一次和平解決的機會,林庭樾請抓住。

    林庭樾不會讀心術,回應她的還是沉默。

    虞北棠雀躍的小火焰慢慢熄滅,不珍惜最后的機會,就只能用她的辦法解決。

    林庭樾放不下的沉重,邁不過去的砍,她要一次全部卸下。

    她斂了輕松的語氣,沉沉開口,“那人是我表哥,來接我回去的。”

    表哥???

    林庭樾怔住。

    他還沒在震驚中回過神,虞北棠又丟來一彈,“林庭樾我要走了。”

    林庭樾抬起雙臂,手掌握拳,想說怎么這么快?

    忽地,打出一半的手語停下。

    她本來就不屬于這里,你有什么資格挽留?

    這重重的疑問,牽著林庭樾手臂落回身體兩側,沒了后續。

    虞北棠預料到他的反應,思緒愈發明了。

    林庭樾長在這嚴寒酷暑的泥濘里,沒有房屋抗雪遮陽,活下去已經用盡全部力氣,怎么可能想做什么就肆意去做?

    如果像其他男生那樣送花表白,甚至追到她家門口,就不是林庭樾了。

    學費、生活費未來的每一件事都是壓在他肩上的石頭,這些重量注定林庭樾的沉默。

    想他放下并非易事。

    虞北棠又在賭,但這是最后一次了。

    她拿出全部賭注,若林庭樾還是克服不了,不愿意朝前邁步,就算了。

    喜歡不等于糾纏。

    人生路漫漫,不是每個喜歡都能得到回應,若干年后想起十八歲,明朗炙熱,沒遺憾就夠了。

    她不再問去北川我們還會不會見面這樣的問題。

    因為答案很簡單。

    他們之間只有戀人和路人,兩個選項。

    最后一次,虞北棠把自己和林庭樾都逼到懸崖邊,非死既生,不留后路。

    她建了個臨時聊天群,范康、溫凝、陳知讓、林庭樾一起拉進去。

    海棠不開花:【@所有人,我要回北川了,明天中午一起吃飯】

    溫凝:【怎么這么快?】

    陳知讓:【是呀,過了暑假和我們一起走唄?】

    范康:【???】

    林庭樾坐在她身邊,沒在群里發言,也沒與她溝通,沉默著,像樹上落下的葉子,風一吹就不知落到哪里去了。

    海棠不開花:【表哥來接我,就提前回去了】

    溫凝:【沒關系,九月還能見,希望我們可以分到一個宿舍區】

    陳知讓:【到時周末去找你們

    玩】

    海棠不開花:【北川見之前,別忘了明天12點,來這】

    她發過去個地址。

    群里熱鬧聊著,身邊的人卻比風還安靜。

    “明天一定要來啊。”虞北棠鎖掉手機,普通朋友的語氣說。

    林庭樾:【不一定有時間】

    “敢不出現,我就把你拉黑,”虞北棠故意放狠話,“以后再別見面。”

    山野間靜靜的,再無人開口,直到離開。

    回到縣里,虞北棠和陳西平如實講了林庭樾的情況。

    陳西平解開林庭樾沒禮貌的誤會,又產生新顧慮,“你確定要追一個不能講話的男生?”他舉手做發誓手勢,“我沒有歧視殘疾人的意思,但有個很現實的問題,他這樣就算讀了北川大學也難找工作。”

    “他不是天生聾啞,是受刺激得了失語癥,也沒正經治療過,以后去做心理治療,或許有希望。”

    “你自己想好就行。”

    虞北棠當然知道陳西平的好意,“謝謝哥。”

    “真是不該讓你自己來這。”陳西平懊惱。

    “好了哥,”虞北棠撒嬌,“別說這些不開心的,我們去吃火鍋?”

    兄妹倆快快樂樂吃頓晚飯,回來早早睡覺,沒聯系林庭樾。

    到約定時間,溫凝和陳知讓最先到,隨后范康也到了,只差林庭樾。

    溫凝困惑:“林庭樾呢?”

    范康抓抓頭發,“昨晚就不見了,電話不接,消息不回我們先不要管他。”

    虞北棠心有點涼了。

    若林庭樾不出現,她的計劃等同于沒開始就陣亡,輸得一敗涂地。

    眾人點好菜,林庭樾姍姍來遲,手指擺動說:不好意思來晚了。

    “他說來晚了,”范康翻譯完,抽出身旁椅子,“這坐。”

    虞北棠端起面前橙汁喝了口,涼掉的心重新又沸騰。

    范康和陳知讓眼神交流,問陳西平是誰。

    溫凝舍不得虞北棠走,挽著她手臂極力挽留。

    一桌人各懷心思,直到范康問,“這位是?”

    虞北棠一下想起還沒介紹表哥,她起身說:“我表哥陳西平,來接我回去的。”

    “表哥好,”范康笑著打招呼,同時瞪陳知讓,目光說:是表哥,你什么個眼神?

    陳知讓低頭避開,他也沒想到會是表哥。

    這介紹如一記響亮巴掌打在林庭樾臉上,他默默端起杯中水,昨天嫉妒心蒙眼,想也沒想就信了陳知讓的話。

    這樣的林庭樾,很陌生。

    菜上齊,虞北棠舉起杯中飲料,“謝謝大家這幾個月的照顧,我們北川見。”說著眼淚流出來,七分真不舍,三分演技。

    溫凝摟住她,也快哭了,“不要哭,沒幾天還會再見面。”

    虞北棠心里對閨蜜講了句對不起。

    在她精湛演技下,范康和陳知讓也跟著不舍,全桌只有兩人最淡定,一個是知道真相的陳西平,一個是看不出情緒的林庭樾。

    提前接到妹妹威脅的陳西平,怕露出破綻不敢觀察林庭樾,全程悶頭吃飯。

    林庭樾也差不多的狀態,靜靜的,很少加入他們的聊天。

    少年人對離別的悲傷抵不住對未來的期望。

    幾人聊到大學生活,沒一會兒又興奮起來,嘰嘰喳喳。

    林庭樾和陳西平這邊,安靜如不存在。

    一頓飯,虞北棠沒觀察出林庭樾有任何外露的情緒,一時迷茫。

    飯后各自回家,林庭樾沒聯系她。

    虞北棠躺在酒店床上,臉埋進枕頭,或許高估了自己在林庭樾心里的位置,她并沒有能力讓林庭樾沖破障礙。

    也許真的要輸了。

    感受到眼下的濕潤,她起身去洗把臉,輸了就當沒認識過,能怎么樣?

    她強迫自己不再亂想。

    夜幕降臨,林庭樾仍然沒打來電話。

    虞北棠不得不去趙生家收拾東西,準備明早和陳西平回去,正在裝衣物,手機震動。

    XC330:【下來】

    希望再現,虞北棠卻沒馬上下樓。

    海棠花不開:【有事?我在收拾東西,網上聊吧】

    XC330:【不會耽誤太久時間】

    虞北棠躲在窗邊向下瞧了眼,巷子里沒人,看不見林庭樾人,也觀察不到神色,她清空思緒,下樓。

    林庭樾在樓門里面,見她過來,遞過去個涂滿奶油的蛋糕,眼神說:送你。

    虞北棠不接,“我今天不過生日。”

    林庭樾單身手打字:【一路順風,以后要開心】

    原來是告別禮物。

    “我心情不好才喜歡吃奶油,要回北川了很開心,不想吃,”虞北棠冷下臉,涇渭分明,“你拿回去和范康、梨子姐吃吧。”

    林庭樾不動。

    熬過這漫長的一下午,虞北棠已沒了初定計劃時的自信,若林庭樾真不舍得她回去早站出來挽留,而不是大晚上來送分別禮物。

    “還有事嗎?”輸贏只是瞬間,虞北棠不想再耗下去,轉身要走,手腕被拉住,手機屏幕舉到她眼前,【對不起】

    虞北棠冷笑,“你有什么對不起我的?”抽手要走,林庭樾攥著不松。

    兩人都清楚這一別,余生不會再見。

    虞北棠忍住要掉下來的淚,心底濃濃的不甘冒出來,“舍不得?”

    禁錮在手腕的五指慢慢減弱力度,林庭樾松開了。

    每一次她期待聽到答案時,林庭樾都選擇沉默放手。

    期待一次次落空,虞北棠的心徹底涼了。

    這局她用離別做誘餌,堵上一切,可終究沒有沖破林庭樾的顧慮。

    最后一次。

    她輸了。

    虞北棠只有18歲,達不到28、38歲的淡然,她笑,想裝作無所謂,眼淚卻出賣自己先流下來,不想被林庭樾看見,她轉身上樓,一句話沒講。

    走到拐角,淚眼朦朧,還是忍不住往下看。

    蛋糕丟在地上,林庭樾倚靠墻壁,帽檐壓到最低,全全遮住五官,雙手插。進褲袋,姿態懶痞。

    虞北棠看不見,帽檐下猩紅的眼睛,和褲袋里青筋暴起的拳頭,只覺他風輕云淡,滿不在意。

    怎么可以這樣?

    她擦掉眼淚,朝下喊:“林庭樾,我只有一次十八歲,一次初戀,也只給你一次機會,”清明的視線又模糊了,咸咸的水珠滾進嘴里,她不管,咬重語氣,“就一次,不要算了,以后我們橋歸橋路歸路,全當不認識。”

    沒有心計,沒有賭局,是最后的決絕。

    她能為擺脫劉義強不顧一切,也能說到做到絕不回頭。

    一秒、兩秒

    黑色帽檐沒有揚起。

    以前虞北棠常常覺得林庭樾像一棵樹,一座山,就是沒想過山和樹都是根扎進土的東西,哪有那么好移動?

    她高估了自己。

    虞北棠抹干眼淚,又掉下來,她不管了,哭著勾唇,“再見。”

    真的告別了。

    她扭頭邁步,不再回頭,不再留戀。

    上到三樓,背后突然襲來一陣風,不等回頭看,脊背就貼上溫熱的胸膛。

    林庭樾雙手環住虞北棠腰,不留一點空隙,緊緊抱在懷里,像要把她融進身體。

    虞北棠的心似在寒冬凍了一冬的小草鉆出土壤,鮮活熱烈瘋狂跳動。

    最后一局,還是贏了。

    她轉過身瞧見林庭樾發紅的眼尾,什么話都問不出,指腹輕觸他眼角,“你哭了?”

    林庭樾不答,一手抱她,另一手左右擺動比著不太標準的手語:不要走。

    還哪里會走?

    虞北棠展開雙臂抱住林庭樾,埋頭在他胸前,甕聲甕氣的哭腔,這次真委屈了,“為什么不早點留我?”

    林庭樾無法說這一天的掙扎和痛苦,也無法說不想她跟著自己受累的初衷,甚至無法說對不起,他什么都說不出,只掌心落她背上拍了拍,表示對不起。

    虞北棠抬起頭,

    “我原諒你了。”眼淚還在臉上沒干。

    林庭樾雙臂抱著她,垂頭,唇貼落臉頰,含住那清瑩咸咸的水珠。

    第32章

    他的唇離開。

    虞北棠臉頰留下一圈濕。濡的薄熱,心也裹上一層薄熱的水汽,暖融融的。

    她偏頭耳朵貼上林庭樾胸膛,聽著少年胸腔怦怦有力的聲音,雀躍又安心。、

    靜靜抱了片刻,虞北棠仰起頭,望進林庭樾眼睛,“你不要以為自己生活的苦,我就要跟著你受苦。”

    “林庭樾,”她鄭重喊他名字,“我會在枯燥里找樂子,也有自己的生活節奏,你根本連累不到我,不要再多想,往后的日子,不管酸甜苦辣,我都會陪著你,一直到他們說的天長地久。”

    虞北棠總是這樣炙熱明亮,像團火,燒的林庭樾只剩殘灰。

    他心頭火熱,卻講不出一個字,手掌上移,在她頭頂一下下撫著頭發。

    無聲說謝。

    虞北棠講完自己來問他,“換你說要怎么做我男朋友?”

    林庭樾拿出手機,單手打字:【保護你,疼愛你,一輩子不可以變心】

    “你還記得?”虞北棠眼睛亮晶晶的像個孩子。

    林庭樾頷首。

    怎會不記得?

    她說過的每一句,真的假的,失落的激動的,他都記得。

    樓道的瓦斯燈發著橙黃昏暗的光,裹著兩個年輕的靈魂。

    在這無人在意的老舊樓梯里,他們拿出最大的炙熱和勇氣獻給對方,在彼此的十八歲里畫下濃重一筆。

    【這兩天對不起】林庭樾打好字,舉到虞北棠面前。

    “如果你選擇放棄,才是對我,對我們最大的傷害。”虞北棠說,“幸好你沒有放棄,不然我們真要成陌路。”

    林庭樾不想把虞北棠拉進自己沼澤般沒有希望的生活里,更不想她受委屈,太多的不想和憂慮,牽制著他想朝前奔跑步伐。

    可這些都在她說出那句“也只給你一次機會”時開始瓦解。

    他清楚地意識到,真的要失去了,不是離別,是此生不再見的決絕。

    “以后我們橋歸橋路歸路,全當不認識過。”

    這句下來,一切轟然坍塌,他腦中只剩不能失去她這一個念頭。

    極其強烈。

    接著林庭樾追了上去,不顧一切。

    他想和她在一起,從沒有過堅決。

    林庭樾收緊環在虞北棠腰間的手臂,垂頭望向她,眸光寵溺,另一手抬高將擋在她臉頰的碎發掖入耳后,掌心又疼惜地在她發絲上撫了撫,如獲珍寶。

    感應燈滅了,樓道陷入漆黑。

    他們在黑暗中緊緊相擁,誰都不愿留一點空隙。

    是等了許久的擁抱。

    良久。

    林庭樾手機屏幕亮起光,【還走嗎?】

    虞北棠搖頭:“8月末和你一起走。”

    林庭樾:【我可以去北川打工】

    剛剛無光的幾分鐘里,他想了很多,不管之前如何,在一起了就要盡最大努力給她快樂。

    她走,他就跟去北川。

    她留,他就努力擠出時間陪伴。

    其他女孩有的,虞北棠一樣不能少。

    沒有媽媽的北川,對虞北棠而言只是環境更熟悉些。

    可林庭樾在風絮縣有親戚朋友,老板也是熟人,去北川不僅一切陌生,可能還要到處碰壁,況且她一開始也沒想真走,“除了劉義強,風絮有朋友,有你爸爸也不管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挺好的,暑假就在這邊過吧。”

    【包露很小就和趙叔叔生活在一起,你們分開太久】

    林庭樾細致地從她話里感知到失落。

    “所以血緣并沒那么重要,”虞北棠沒所謂地笑笑,“世界那么大,又不是每個家庭都和睦,每對父母都愛孩子。

    他不愛,我就靠自己,沒什么大不了的,不用安慰。”

    哪有孩子不依戀父母的?

    她在趙生這經歷過很多個失望傷心,心死了才能輕松講出這些。

    他的女孩一直這樣堅韌勇敢。

    林庭樾單手打字:【還有我】

    他們不愛你,我愛你。

    永遠愛。

    虞北棠在他胸口蹭蹭,侍寵而驕,“你要是做不到,我就把你拉黑,一輩子不見面。”

    林庭樾輕笑,摸摸她頭,【好】

    樓下傳來鄰居的聊天聲,兩人慌忙松開。

    林庭樾朝樓上指一指,在說回吧。

    虞北棠慢吞吞往上走,“蛋糕你先拿回去放冰箱里保鮮,明天我去吃。”

    【好】林庭樾打完字,側身和上樓的鄰居打招呼。

    鄰居后來者居上,很快拐上樓反超他們。

    樓道又靜下來。

    虞北棠踏上一階樓梯,頓十秒,再回頭看他看,步伐比蝸牛還慢。

    林庭樾也不催,默默跟著。

    她停,他也停。

    目光一過來林庭樾立刻迎上去。

    她移開,他再邁步。

    慢騰騰,黏膩著。

    趙生家不住高層,慢到極限的速度,還是很快到了。

    在踏上最后一階臺階前,虞北棠說:“明天我先送我哥回北川,再去找你。”

    林庭樾:【你忙,我下班走到巷口也會告訴你】

    “那拜拜。”

    【晚安】

    道過別。

    兩人不邁步,也不說話。

    聲控燈滅了,林庭樾跺腳,光亮起,望著彼此還是不動。

    虞北棠忽地勾了勾手指,“過來一點,我有話對你說。”

    林庭樾站在她下一階臺階,傾身湊前,示意她講。

    “再過來一點啊。”

    林庭樾又向前。

    虞北棠還是不說,指他耳朵,“耳朵過來。”

    以為她要講悄悄話,林庭樾偏頭,耳朵湊前。

    虞北棠對著林庭樾耳廓輕灑吐息,要親不親地懸停幾秒,唇。瓣側移,徒然在他臉頰印了口,不重,輕輕一觸,轉頭就跑,擰開門鎖頭也沒回地溜進家門。

    哪來的什么話要說,分明是她的“壞”心思。

    林庭樾望著鐵門上褪色陳舊的春聯和福字,摸摸臉頰,緩緩揚起嘴角,弧度比窗外的月亮還彎。

    少年的心也照進一片月光,清亮澄明,驅走無盡的黑。

    **

    隔天,陳西平被響個沒完的手機鈴聲吵醒,閉著眼睛滑開接通鍵。

    “開門、開門,”虞北棠小鳥似的嘰喳聲,“快點開門。”

    門打開,滿滿一購物袋零食丟在陳西平腳下。

    “累死了,”虞北棠踢了腳地面的購物袋,“瓜子、花生、巧克力全是你愛吃的。”

    陳西平瞇縫著眼睛看眼,“是我愛吃的嗎?這是列車員愛賣的。”他睜大眼掃下虞北棠,“行李箱呢?”

    “哥,”虞北棠扯出最燦爛的笑,幾乎快蹦起來,“我追上啦,啊!”

    “追什么?”陳西平頂著雞窩頭,腦子還沒完全清醒。

    “林庭樾!”虞北棠自豪,“他現在是我男朋友了你自己回北川吧。”

    陳西平終于清醒了,“臭小子這個情況——”

    見他又要講林庭樾無法說話的事,虞北棠開口打斷,“停,”隨即挽住陳西平胳膊,“謝謝哥的關心,我非常感恩感動,”先表達謝意,再不疾不徐講出自己的觀點,“林庭樾不是傳統意義上能讓家長滿意的人選,我和他在一起也會有很多挑戰,但林庭樾很獨特,身上的光亮是所謂的正常人沒有的,對我也很好。

    我想去試試,不然會遺憾,至于你說的那些現實問題,努力總有辦法改變的。”

    “你就是年紀小。”

    “年紀小才有與現實碰撞的勇氣啊,現在讓你去不顧一切的愛一個人,你會嗎?”

    陳西平沉默。

    答案顯而易見,他不會。

    “哥也不想我七老八十時,回憶起這一生,有個無法彌補的遺憾吧?”

    陳西平有過十八歲,也心動過,但沒表妹這樣的勇氣,以至于很多年后回想當時還是酸澀難咽。

    這種遺憾像根細小的針,不至于致命,卻時不時痛一下。

    “既然你想好了就去做吧,不過,臭小子要敢欺負你,馬上給我打電話聽見沒?哥不管在哪里都會第一時間趕過來替你出氣。”

    “林庭樾不會欺負我,”虞北棠語氣堅定,“你要相信自己妹妹的眼光。”

    “行了,”陳西平不想再吃狗糧,往椅子上一座,翹起二郎腿,借此拿喬,“那個我餓了,下去買點早餐上來。”

    虞北棠知道這人故意的,從購物袋子里翻出一盒泡面丟過去,“自己沖。”

    陳西平:“”

    兄妹倆斗嘴到中午,飯后陳西平開車回去,虞北棠獨自回巷子,進到超市只有范康一人。

    她環視一圈,“林庭樾和姜黎姐呢?”

    范康不答,扯著虞北棠坐下,“林庭樾前幾天關在家,跟個不要命的瘋子似的24小時連軸寫代碼,是不是因為你要走了?”

    “他”虞北棠不知林庭樾有這樣的時刻,“你怎么不早點跟我說?”

    “那就是了,”范康答非所問,自己推測,“然后你昨晚決定不走了?”

    范康、姜黎,甚至溫凝,身邊的人都不知道他們之前沒有真正在一起,更不知昨晚的事。

    “你怎么知道?”虞北棠驚訝范康如此清楚。

    范康自豪地豎起拇指,“也不看看我是誰?林庭樾的喜怒哀樂,別人讀不懂,我一眼看透,這叫默契,”范康嘿嘿一笑,“再有,林庭樾今早和梨子姐說,寫完手上的項目想休息幾天。

    一個機器想休息,一定是內部有情況,“他指虞北棠,“你就是那個情況。”

    虞北棠:“……”

    她也豎起拇指,“我決定留下來,暑假過完和林庭樾一起回北川。”

    “我也想去,蒼天啊,保佑我多考幾分吧。”范康仰天干嚎。

    虞北棠笑:“林庭樾人呢?”

    范康手指窗外,“超市太吵,他和梨子姐去房間干活。”

    “他們在寫什么?姜黎不是還在讀書,怎么會有項目?”虞北棠對計算機方面一竅不通,很想了解。

    “說是個企業管理系統,我也不是很懂。

    梨子姐馬上要讀研究生了,項目是她本科同學接的,也有老師介紹,找他們做項目的都是些小企業,有錢才找學生做?不過對學生來說收入可以,“范康回想過去和林庭樾一起學習計算機語言的日子就頭疼,“那代碼跟天書一樣,梨子姐的聲音像緊箍咒,聽得我腦瓜子嗡嗡疼,學了四個月什么也沒記住。”

    虞北棠笑:“你可以考慮去學相聲或做喜劇演員。”

    “不行,”范康拍拍臉頰,“會把觀眾下跑,我還是做個詩人吧,像海子那樣的詩人,”他扯嗓子念道,“一只船停在荒涼的河岸,那就是你居住的城市,我的外套骯臟,扔在河岸上”

    虞北棠聽著范慷慨激昂的聲音,看著他明亮的笑,莫名想到高考結束的那晚的范康,沉默安靜,帶著悲觀,與眼前這個永遠好脾氣,經常給人帶去快樂的男孩判若兩人

    她點開手機,下單一本《海子的詩》送給范康。

    不知林庭樾多久能忙完,虞北棠告別范康,去找溫凝說不走的事及和林庭樾的真實情況。

    溫凝聽完沒震撼,反是滿眼小星星,“寶,你真勇敢,換我不敢。”

    “我也是猜到林庭樾的心思,不是盲目出擊。”

    “聰明、有謀略,”溫凝激動不已,狂吹彩虹屁,“真是太棒了。”

    虞北棠夾塊肉給她,“再說我要膨脹了。”

    溫凝:“膨脹、用力膨脹,允許你膨脹”

    兩女孩邊吃,邊輕聲聊著。

    虞北棠手機一震。

    CX330:【來過超市了?抱歉】

    海棠不開花:【我在和凝凝吃飯,沒當望夫石,不要抱歉】

    【我說過,我有自己的生活,不會整天苦等你,不許再說抱歉】

    CX330:【晚上我可以請假】

    林庭樾還是愧疚。

    虞北棠一連發過去幾個發怒的表情,【下班見】

    直接鎖手機不回了。

    高考完她忙著追林庭樾,沒幾天陳西平又來了,計劃假期看的電影還一部沒看。

    晚上回去,她翻出影單一部部看,觀察前輩們如何表演,沒有刻意等林庭樾,不知不覺到凌晨。

    見林庭樾到巷口的消息,虞北棠跑下樓,出樓門剛好看見林庭樾往這邊走。

    夜深無人,她迎面跑過去,高高跳起一把抱住。

    林庭樾穩準接住托起。

    在一起不過24小時卻像很久了,一切那么自然。

    “林庭樾!”虞北棠摟著他脖子,高聲歡呼。

    林庭樾頷首,應著沒意義的回答:我在。

    她沒下來。

    他也沒邁步。

    兩人在小巷深處,靜靜抱著,像要把這一天沒見的想念全奪回來。

    “我累,不想走,”虞北棠偏頭,貼在林庭樾肩上,軟糯糯撒嬌,“你抱我上樓。”

    林庭樾抱著她,輕松邁步,走到趙生家樓門要往里拐,虞北棠手指反方向,“蛋糕在你家,去這邊。”

    林庭樾抱著人一口氣走到三樓,大氣沒喘一下,到家門口單手拿出鑰匙,擰開門鎖推門。

    進到屋內,虞北棠還樹袋熊似的掛著,不想下來。

    她喜歡林庭樾身上清爽的皂香,純粹干凈,安全感十足。

    林庭樾也由著她,單手拿下帽子,喝口水,抱著人靠著床頭坐下,一條腿伸在床上,另一條彎曲垂在床下。

    虞北棠跨坐林庭樾大腿上,抬手掌心落他頭頂,短短的頭茬烏黑堅硬,微微一點扎,“剪頭發了?”

    林庭樾單手打字:【熱】

    為涼快他剪了寸頭,手微頓,【丑嗎?】

    虞北棠搖頭。

    寸頭考驗臉型和五官,是檢驗真偽帥哥最有效的辦法。

    林庭樾骨相優越,剪短頭發后,冷淡之上還多了幾分痞,更有感覺了。

    她笑他剪頭的理由,“大部分年輕人修剪頭發都是為了更美觀,你這樣質樸的理由很少了。”

    林庭樾沒細想過這問題,夏天氣溫高,頭發長了熱,也不容易打理就剪掉,【今天過得怎么樣?】

    “上午送別我哥,下午和朋友們聊天,晚上看電影,很開心。”虞北棠如實說。

    她開心。

    林庭樾便安心,手掌落她頭頂撫了撫,目光纏綿眷戀,帶著少許委屈,無聲說:我不好,很想你。

    忽然,熱息撲向耳邊,他偏頭去看。

    虞北棠正一臉得意地向他耳朵輕吹,“怎么不紅了?”

    林庭樾:“”

    掌心還在她頭頂,稍用力向外,推開滿腹小心思的姑娘。

    隔開些距離,虞北棠收斂笑意,“昨天的蛋糕呢?”

    林庭樾手指廚房,說在冰箱。

    “哦,”她乖巧老實,“我想吃。”

    林庭樾放松警惕,起身要去拿,虞北棠猛地抬臂摟住他后頸勾住,身體向前,牙尖抵住他耳廓,輕磨幾下,齒停住,唇。瓣含下。

    耳朵被柔軟濕熱包住。

    心率一瞬升高。

    作案的人一觸即離,并不深吻。

    離遠后,靜靜看著,少年冷白的耳朵迅速蔓延一層薄薄的粉。

    “這么容易耳紅,以后可怎么行?”虞北棠語氣囂張。

    話落,她后頸一熱。

    林庭樾掌心托著她后頸,以同樣的姿勢禁錮住,黑眸沉靜兇冷,滿滿壓迫感,眸光順著她眉骨滑到鼻尖,再向下,停在那紅潤。

    第33章

    虞北棠心跳驟升,眸里囂張一點不剩,手指抓住林庭樾腰兩側的衣服,呼吸不由放慢,直至屏息。

    林庭樾掌心貼著虞北棠后頸逼近,眸中的侵略慢慢潰散,只剩燥熱。

    兩道呼吸愈發靠近,終融在一起,燃成春日野火,漫天灼燒。

    林庭樾額頭向下,抵著她的,鼻尖相貼,唇近在咫尺。

    呼吸糾纏,野火蔓延,世界陷入赤紅烈火之中,唯有彼此的眼睛是水源。

    虞北棠沒動沒躲,盯著林庭樾眼睛,靜靜等待。

    一秒、兩秒

    林庭樾偏頭壓了下去,沒落她唇上,是唇角旁的臉頰,緩離開,沿著唇角向前移動,一半落唇上,一半落臉頰。

    虞北棠閉上

    眼睛。

    “鈴鈴鈴”

    手機鈴聲如突降的暴雨,隔在兩片火熱之間。

    碰到一半的唇各自后退,緊貼的胸膛也分離隔出一拳距離。

    “你的手機。”虞北棠紅著臉埋進林庭樾頸窩,不露面。

    林庭樾撈起手機看眼,掛斷。

    鈴聲又響,不接不罷休的氣勢。

    無奈接聽,電話那端傳來范康洪亮的嗓門,“小姑給我一臺二手筆記本電腦,白天還好好的,晚上一開機就藍屏怎么回事?太老了?我鼓弄一個小時也沒弄好,你幫我弄下,開門。”

    距離近,范康的話虞北棠聽得一清二楚,猛地從林庭樾腿上跳下去,規規矩矩坐一旁椅子上,翻開桌上的教材。

    林庭樾輕笑,手指在她額頭點點,在說:怕什么?能耐呢?

    虞北棠回頭瞪他,小聲警告:“就說我在這學習。”

    林庭樾:【高考已經結束,你學什么?】

    “”虞北棠胡亂合上課本,自己咕噥,“也不能說接。吻啊,”她眼睛一亮,“就說在學C語言?”

    林庭樾:“”

    他勾著唇走去門邊,門縫一開,范康的聲音就傳來,“消息不回,敲門不開,打電話還不愛接,你在干嘛?”

    “咣!”

    鐵門關上,范康擠進來的腳被迫退回去,聲音也隔斷。

    虞北棠肩膀一松,額頭貼在書上松口氣。

    雖說朋友們早知道他們在一起,但被撞見或瞧出他們剛剛在做親密還是尷尬的,不止他們,朋友也尷尬,幸好林庭樾沒讓范康進來。

    腦海回閃幾分鐘前的畫面,親一半,算吻上了嗎?

    算吧。

    不能想,一想臉就發燙,她揉揉雙頰,起身去廚房,開冰箱門拿了瓶純凈水,擰蓋喝口熱才退了些。

    不知林庭樾和范康在門外說了什么,林庭樾進來時走廊已沒有范康的聲音。

    “范康回去了?電腦呢?”虞北棠握著水瓶問。

    林庭樾:【弄好了】

    虞北棠:“范康沒要進來?”

    林庭樾:【要了,我沒讓】

    “哦,那他一定猜到我在這。”虞北棠還不適應真正在一起,一想到朋友的反應就尷尬,“我回去啦,蛋糕明天再吃。”

    林庭樾笑著打字:【蛋糕放太久不新鮮,明天重新買】

    倉惶被識破,虞北棠惱羞成怒,打他,“你笑什么?”

    林庭樾扯著她手臂一把攬進懷里抱住,指尖在她臉頰寵溺地摸摸,又收回來打字:【范康那腦子早把我們在一起會做的事都想過一遍了,不用在意,我告訴他了以后下班時間不許來找我】

    “這樣會不會不太好?,”虞北棠在林庭樾懷里仰頭。

    林庭樾:【不會,女朋友重要】

    虞北棠臉貼他胸膛笑了,【太晚,我該回家了】

    【走,送你回去】林庭樾抱在她腰上的手,抬落到肩上,摟著走到對面樓。

    趙生一家都睡了,虞北棠悄悄爬上床,拉好床簾也準備睡,可腦子卻非常清醒,完全沒睡意。

    她側身,抓起枕邊立著的小兔子抱進懷里,指尖在兔子鼻子上戳戳,小聲說:“我睡不著,你呢?”

    “有沒有想我?我有點想你。”

    手機一震。

    CX330:【明天下午有時間嗎?】

    虞北棠彎起唇,揪起兔子的一只耳朵,“你居然也沒睡。”

    手指飛快打字:【這段日子是我的休息時間,每天都有空】

    CX330:【那出去玩?】

    海棠不開花:【約會嗎?】

    CX330:【嗯,約會】

    虞北棠握著手機,唇角翹著沒放下來過,【你工作怎么辦?】

    CX330:【我超前完成項目進度,明天下午可以休息半天】

    海棠不開花:【明天見】

    虞北棠發完又補了條,【想我沒?】

    剛分開就問想不想,有點矯情,但她就想問,想知道。

    CX330:【想】

    【很想】

    虞北棠坐起身,向下探頭,見包露床簾拉得嚴實,睡得熟。

    她爬下床,站窗邊拉開一些窗簾,給林庭樾回消息:【看窗外】

    很快,路對面的窗戶亮起燈,窗簾拉開,少年穿著白色T恤站在窗邊,望向她的窗。

    虞北棠不能開燈,握著有光亮的手機向林庭樾揮手。

    一明一暗的目光,隔著街道碰撞。

    林庭樾低頭打字。

    虞北棠在這面很快收到消息:【很晚了睡吧,乖】

    她又勾著嘴角爬回床上,【晚安】

    第一次約會,他們去了風絮縣所屬的B市。

    下車,虞北棠拉著林庭樾去咖啡館,點了杯無糖美式和有糖拿鐵給林庭樾。

    林庭樾一一嘗過。

    她期待問:“哪個好喝?”

    林庭樾第一次喝咖啡更容易接受口感香甜的拿鐵,他舉起右手,示意拿鐵。

    虞北棠手指拿鐵,“因為這是我們,”又指美式,“這是你自己,”她收回手,得意洋洋,“當然是我們這杯更好喝。”

    午后太陽炎熱,林庭樾把咖啡裝進袋子,在虞北棠頭頂撐起遮陽傘,雙手都占了,沒法回應她的話,只剩眼神寵著,在說:嗯,以后只喝拿鐵。

    虞北棠拿過林庭樾手里的袋子,扔掉無糖美式,回來牽他掌心,“林庭樾的生活不戒糖,以后只留甜的。”

    林庭樾舌尖殘留的香甜一瞬蔓延全身,他抬起虞北棠手腕,五指穿過她指間縫隙,緊緊扣住。

    人潮洶涌的街上,兩具體溫不同的身體,在某處有了相同的溫度。

    他們與人群擦肩而過,相握的手一路沒松。

    到麥當勞門口,虞北棠停下,“你站這等一下,我進去買個東西。”

    如剛剛買咖啡一樣,林庭樾不肯,偏要跟進去付款,虞北棠拗不過,帶著他一同進去,買杯麥旋風出來,在街邊長椅上坐下,虞北棠把麥旋風遞過去,“你吃。”

    林庭樾看眼手里沒喝完的半杯咖啡,還有袋子里的馬卡龍,和一杯全新的奶茶,他放下東西,抬手指自己說:我吃不完這么多。

    “那就每個吃一口,”虞北棠挖起一勺冰淇淋喂到林庭樾嘴邊,不留拒絕的機會。

    奶茶、咖啡、漢堡、冰淇淋是年輕人很常見的食物,可這些隨處可見的東西,林庭樾一樣沒吃過。

    日復一日的家常便飯,一件又一件的普通衣服,林庭樾在最美好的年紀,過著比老年人還枯燥的生活。

    虞北棠想他嘗到年輕人喜歡的食物,看到更多的風景,他只有十八歲,不該被困在單調陳舊的風絮縣。

    林庭樾拒絕不了虞北棠的投喂,整個下午,吃了甜的、臭的很多奇奇怪怪的食物。

    逛到傍晚,他們去了公園。

    正值晚飯時間公園游人稀少,林蔭小路只有他們兩個,虞北棠握著林庭樾手大搖大擺地晃動,“今天吃的這些東西,你最喜歡哪個?”

    林庭樾:【拿鐵】

    “你是喜歡我吧?”虞北棠毫不羞澀。

    【嗯】林庭樾也坦然承認,他確實因為她那套咖啡理論,對拿鐵產生別樣情緒,不僅是口感上的喜歡。

    聊著,虞北棠忽然轉了話題,“我雖然也沒人管了,但以前每年春節、生日我都會收到超大額紅包,日積月累變成一筆不

    小的存款,足夠我大學四年的花銷。

    你不要擔心我沒錢,相反,是你現在情況比較緊急,不要再處處搶著付款。”

    下午,他們買的每一樣東西都是林庭樾付款,她心疼,又搶不過,忍到晚上才開口。

    林庭樾淺薄的戀愛知識都來自范康,他不清楚其他情侶在一起什么樣,潛意識覺得這些都是男生該做的,別的女生有的,享受的,虞北棠不能少。

    至于錢,沒了可再賺,沒那么重要。

    她想幫他省錢。

    他想給她最好的。

    兩人各抒已見,辯不出結果。

    虞北棠氣得不理他。

    林庭樾腿長,三兩步追過去,拉住她手腕,不容分說地扯進懷里,一手抱人,一手打字:【不用擔心學費問題,前些天姐姐老師給她介紹了一個小項目,她準備全部交給我寫,工期預計一個半月,開學前寫完,薪水足夠支撐大學一年的學費和生活費】

    他少有的講這么多話,也罕見的,將自己的工作詳細講給她聽,不再疏離著。

    虞北棠原本也沒多生氣,抱住他,“我只是不想你太累。”

    林庭樾怎會不知道她心意,抱著人,輕拍后背,示意他知道。

    夜幕降臨,約會接近尾聲。

    兩人心照不宣地看彼此一眼,誰都不愿返程回去。

    這時,遠處如煙花一剎絢爛,亮起五色彩燈,巨大的彩色圓盤緩緩轉動。

    夏夜游樂場喧囂熱鬧,是不錯的去處。

    林庭樾抬手指摩天輪,【去嗎?】

    虞北棠回頭,見那繽紛彩色,連連點頭。

    林庭樾手指伸開,食、中指向下,指尖前后交替向前移動:走。

    虞北棠握著他手往外跑。

    出了公園,兩人手沒松,拉著對方一同朝那不會熄滅的絢爛跑去。

    游樂場坐到摩天輪的人不多,他們很快排到,坐進里面,圓盤旋轉,小房子不斷上升,座椅周圍四面玻璃,腳下也是透明的,虞北棠有些怕,抓著林庭樾手,“掉下去怎么辦?”

    這種娛樂項目沒有中途停下的可能,害怕也要撐完全程。

    林庭樾伸出食和中指,在眼部向前微伸說:看前方,別看腳下

    虞北棠按照林庭樾的方法做,不行,望前方也能感受到摩天輪不斷升高,離地面越遠越恐懼,她思緒偏離,“這小房就是個鐵架子,掉下去估計會摔得粉身碎骨。”

    林庭樾:“”

    “抱歉,”虞北棠為自己破壞約會氣氛道歉,“我以前不恐高,也沒有這種焦慮,不知道怎么變成了這樣,”她握緊林庭樾掌心,“你不怕掉下去嗎?”

    林庭樾摟住她肩膀,緊緊圈在臂彎里,另一手打字,【掉下去就一起死】

    虞北棠被他這句安慰逗笑,“誰要和你一起死?”

    話落眼睛被掌心覆住,漆黑溫熱一同降臨,看不見身處何處,緊張稍有緩解。

    可林庭樾不能講話,視線一隔斷,周遭變得非常靜,時間一久,安靜又擴大恐懼,不停想小房子摔向地面,血肉模糊的場景。

    她扒開林庭樾手掌,偏過頭,“我還是看著吧,至少能見到你。”

    林庭樾沒回應,搭在她肩上的手悄悄移到后腦扣住。

    虞北棠沉浸在恐懼里,沒注意,還在說:“蒙上眼睛太黑了,又安靜,更容易亂——”

    話說一半,林庭樾突然身體前傾,吻住她雙唇,沒留一點準備。

    他一手扣著虞北棠后腦,另一手在她腰上握著,沒有一觸即離,貼著她的唇,緩而輕,一下下,慢慢廝磨。

    虞北棠神經跳動,四肢酥軟,漸漸忘記了身在何處。

    第34章

    圓月高掛,萬家燈火亮在腳下,但都與虞北棠無關。

    她被柔軟禁錮在滔天的熱意里,睫毛顫動,情不自禁闔動雙唇回應。

    林庭樾輕柔克制,也生疏。

    虞北棠卻控制不住呼吸,輕輕溢出一絲喘。息,小心翼翼。

    摩天輪四面透光的小房子成了少年人的世外桃源,藏著無人可知的躁動。

    轉動停下,林庭樾的唇才離開,手還在握在她側腰,另一手從腦后移到側臉,指尖剝開她兩側碎發,在臉頰碰了碰,收回來打字:【還怕嗎?】

    虞北棠羞憤,握拳打他,“閉嘴呀。”

    林庭樾笑,小房子停穩,牽起她手一起出去。

    晚風吹涼滾燙的體溫,卻吹不散殘留下有的余熱。

    這點點余熱,足夠燒得虞北棠講不出話。

    她以為他們之間的吻,一定是她先主動,萬沒想到林庭樾用這樣的方式打破了,舌尖還有淡淡的橘子汽水的味,是剛剛林庭樾喝的那瓶。

    他吻。技雖然青澀,但動作溫柔,很舒服,像橘子味的果凍。

    林庭樾的耳朵沒一點紅,倒是她亂成一片。

    分明是在拿她的恐高做借口,不過這辦法效果顯著,摩天輪后來怎么降下來的,她完全不知,落到地面腦子還空空的,無法認真思考。

    虞北棠放慢腳步,在林庭樾身后揉揉臉頰。

    不許這么沒出息,不就親一下,往后親的次數還多呢。

    她亂想著,沒注意林庭樾停下腳步,一頭撞過去,林庭樾笑,手指一旁的棉花糖,問她吃嗎?

    還哪有心情吃東西?

    “不吃了,”虞北棠看眼時間,“我們快回吧,不然你上班要遲到。”

    通往風絮縣城的客車已停運,他們打車回去,在后排各坐一邊。

    虞北棠靠著車窗向外望,回去路黑漆漆一片,沒什么可欣賞的,她在看窗玻璃上映出的林庭樾。

    他也在看車窗外,玻璃上只映出側影,帽檐遮住部分五官,略有神秘,但還是冷冷清清帶著點兇的氣質,與接。吻時的溫柔截然不同。

    帽檐一下揚起,林庭樾在玻璃上捕捉到她的目光。

    視線一觸,虞北棠慌忙垂頭避開。

    過了會兒,逐漸發覺不對勁。

    這一晚都是她在慌亂,反觀林庭樾平靜淡然,耳朵都沒紅。

    很不對。

    該閃躲耳紅的是他。

    該死的勝負欲上來。

    虞北棠轉動小腦瓜,機打字:【你的唇好軟】發過去,偷瞄一旁。

    林庭樾滑亮屏幕,看眼,想下摁的手指明顯一頓。

    她趁機澆油:【還想親】

    【可以坐到你腿上抱著親嗎?】

    這兩句話一過去,林庭樾耳朵快速染色,目光不自然瞥向窗外。

    虞北棠偷笑,又發:【可以嗎???】

    【怎么不說話?】

    【你耳朵又紅了】

    正得意,看向車窗外的人猛然轉身,一手穿過她后腰摟住,另一手穿過膝蓋窩,兩手用力,麻利將她抱起落坐他腿上,手指嘴唇,眼神說:親!

    虞北棠后悔了,扭著要下去,林庭樾禁錮著腰不讓動,她哄著,“我開玩笑的。”

    林庭樾搖頭:不行,我當真了。

    環在她后腰的手,隔著衣服向上,指尖沿著脊椎骨一節節向攀巖,停到蝴蝶骨處,掌心全落,托著她上身向前。

    虞北棠整片脊背都酥麻了,不敢再造次,揪著林庭樾衣服貼向他耳邊,“不行還有人呢。”

    有司機在,林庭樾不會親,但必須讓她明白隨便撩男生的下場,手掌繼續前推,假意沒聽見她的話。

    虞北棠徹底意識到他們關系變了,那些故意逗弄的小心思起不到作用,還會反被他反逼到絕境。

    不過她不怕,軟下聲甜甜開口,“寶寶,我錯了。”

    停在背上的手不動了,帽檐下侵略的眼神也停止。

    虞北棠趁機推開人,坐回原理的位置,雙手搭在膝蓋上乖乖坐著,不敢再亂撩,控制不住對林庭樾的好奇,余光時不時偷瞄一下。

    忽地,眼前一黑,帽子扣到她頭上,什么都看不見。

    兩人各懷小心思,在車上暗斗一路,到巷子口,虞北棠一下沒了在車上那股勁,走到家就要和林庭樾分開,下次見面要等24小時后。

    剛陷入熱戀的小姑娘不愿意和男朋友分開,但也沒說。

    快要到趙生家門口時,她轉身抱住林庭樾,什么都沒說就抱著。

    林庭樾雙手摟緊,也是不愿分開。

    兩

    人相擁片刻,不知誰的目光先熱起,也或許一同發熱,目光自然糾纏一起落到彼此唇上,小心緊張,也都渴望。

    唇。瓣自然向對方靠近,即將觸上時樓上傳來聲女人的嬉笑聲。

    到底年紀小,聽見有人過來,慌張分開。

    但不知身體分開也遮蓋不住因悸動產生的纏綿目光,有經驗的人一眼就能看他們的欲蓋彌彰。

    “買買買,都給你買。”熟悉的聲音一響,人也來到他們眼前,劉義強摟著個濃妝艷抹的女人下樓。

    林庭樾下意識上前一步擋在虞北棠身前。

    劉義強看看兩人,頓時明白他們剛做過什么,他魂牽夢繞沒得到的人,竟然跟了個啞巴親了,偏偏還打不過,搶不回。

    他踢了腳樓梯扶手,咬牙切齒地罵了聲“草”,走下樓又回頭盯林庭樾,“小啞巴你他媽給我等著。”

    林庭樾一個眼神也沒給劉義強,拉著虞北棠上樓,到趙生家門口,他手掌擺動,手掌心向上伸平,由外向里微微拉動在說:不要怕,劉義強經常說這種話,不敢怎么樣。

    虞北棠點頭,雙手展開,快速抱了下,“晚安。”

    怕不舍,落下這句立刻進門。

    第二天中午,虞北棠口渴,帶著私心下樓買水。

    姜梨自己在超市,邊結算邊說:“家里安靜工作效率高,庭樾最近都不來超市。”

    虞北棠道過謝,握著牛奶出門,到樓門口腳步自然左拐,去了林庭樾家,到門口給他發消息:【在干嘛?】

    消息剛發去,門就開了。

    林庭樾一頭利落短發,白T運動褲,清清爽爽站在她面前,手指室內,示意她進來。

    “梨子姐告訴你我去超市了?”虞北棠進門問。

    林庭樾頷首。

    收到姜梨發來的消息,他在窗邊一眼看見握著牛奶的小姑娘拐進他家樓道,所以提前等在門邊。

    “我在這會不會”虞北棠站門邊沒往里走,“打擾你工作?”

    【不會】林庭樾牽著虞北棠手走到床邊,手指床,叫她坐下。

    虞北棠坐下。

    林庭樾拉上遮光窗邊,拉開書桌下的抽屜拿出個小盒子,開機鼓弄一會兒,床對面的墻上投映出視頻網站,【想看哪個?】

    不看電影的人買投影儀,為誰買的可想而知。

    虞北棠看眼投影儀,“你別亂花錢,我用手機電腦都可以看。”

    林庭樾不答她的話,把手機備忘錄上的字推到她眼前。

    虞北棠笑笑,手指其中一部電影,“看這個懸疑片。”

    電影放映,林庭樾坐回桌前,戴上耳機忙自己的去了。

    陽光明媚的下午,他們拉著窗簾宅在家里,做著各自的事情,時光飛逝。

    下午4點,林庭樾合上電腦,給虞北棠看手機里KTV經理發來的消息,同事臨時有事需要他提前去KTV替班。

    “你去吧,”虞北棠說,“我看完這部電影再走。”

    林庭樾:【抱歉】

    虞北棠推他一下,學他以前說過的話,“你只會說這兩個字嗎?”

    “”林庭樾把房間鑰匙留給她,匆匆趕去上班。

    出租屋只剩虞北棠一人,她暫停電影,環視這間屋子,一床一桌一柜,白色墻面,沒有任何裝飾,太簡單了,像臨時睡覺的旅館,完全沒有家該有舒適感。

    生活已經夠辛苦了,回家還要這樣清冷。

    短短一霎,她產生裝飾房間的強烈念頭,立刻打車去商業街。

    計劃是簡單裝飾,真站到商店計劃就變了,大包小包買到拿不動,呼叫范康來救援才將東西全部拿回去。

    進門,范康雙手一扔,一屁股坐到地上,“8月底就退租,你這是白白浪費錢。”

    虞北棠一口氣喝下小半瓶水,“距離8月底還有兩個多月呢,房間舒適漂亮住著開心,我想林庭樾開心。”

    范康理解不了女生的腦回路,也不管了,“還要我做什么?”

    “等下師傅送來沙發,你幫我搬到那個位置。”

    范康擺好雙人沙發就走了。

    虞北棠聽著音樂,按照腦海中的設計稿,一點點布置房間,完工已經夜里11點半。

    她累得四肢酸軟,倒在床上一動不動,幾步路就能回家的距離也不想走,給包云姍發消息:【阿姨,我晚上在同學家睡不回去了】

    包云姍回得很快:【好的】

    虞北棠看著屏幕上的字笑了。

    包云姍對她去哪個同學家?地址在哪里?和同學在家做什么?沒有一點疑問。

    她萌生出搬出來住的想法,沒來得及深入思考,眼皮下落合上睡了。

    林庭樾下班回來,擰開門鎖一推瞬間呆住,愣怔幾秒,退出去看眼房號,確認是自己家才重新踏進去。

    床邊多了個小型雙人沙發,上面立著一對大白鵝的靠背,前面鋪著地毯,書桌鋪上桌布,上面擺著鮮艷的粉紅佳人玫瑰花,床品換成統一配套的顏色,床頭立著玩偶。

    虞北棠蜷縮著躺在床邊,鞋也沒脫。

    林庭樾在床邊半蹲下,脫掉她鞋子,扯了條薄毯搭在她身上,隨即在她身邊坐下,靜靜看著。

    虞北棠臉小,皮膚白皙,睫毛卷長,長得很乖,熟睡后更乖,他彎腰傾身在她臉頰印了口。

    很輕,還是驚擾了她。

    虞北棠半睜開眼,看清面前的人,迷迷蒙蒙伸出雙手,“抱抱。”

    林庭樾抱住她。

    虞北棠嫌他半躺姿勢抱得不舒服,閉著眼小聲咕噥,“來這邊,”掌心勾著林庭樾脖子往一旁倒。

    林庭樾順力在虞北棠身邊躺下,側身將她圈住。

    虞北棠立刻鉆進林庭樾懷里,“冷。”

    剛剛他躺下時,剮蹭掉了她的毯子,林庭樾扯出壓在身上的薄毯蓋在他們身上。

    這次懷里人安靜了,頭枕著他手臂,手搭在他腰上,沉沉睡去。

    林庭樾睡不著,目光停在她臉上,看了又看,怎么也看不夠,手指回勾在她鼻尖很輕地刮了下。

    虞北棠迷蒙蒙哼了聲,鼻尖在他衣服上蹭蹭,像個軟糯的小孩。

    他勾扯唇角,不敢在動她,靜靜看著。

    窗外驟然一聲巨響,接著響起噼里啪啦的雨聲。

    他下班時天還是晴的,這一會兒,下起雷陣雨,還不小,玻璃被雨滴打得直響。

    虞北棠驚醒,睜開眼,“下雨了?”

    林庭樾點頭。

    她忙在他衣服上摸摸,“淋濕沒?”

    林庭樾握住她手腕,敲字解釋他回來時沒下雨。

    虞北棠這才又閉上眼睛,臉埋在他臂彎,鼻尖縈繞著檸檬味的皂香,清爽好聞,她深吸了口,甕聲甕氣問:“你用什么洗衣服,這個味道好好聞。”

    林庭樾打好字,等她睜開眼,手機屏幕遞過去,【超市的香皂,有時洗衣粉】

    窗外雷鳴一聲接一聲。

    響的虞北棠睡意消散,指尖在林庭樾胸口戳了下,“現在都用洗衣液、香珠這些。”

    林庭樾沒研究過那些五花八門的洗衣產品,出租屋里沒有洗衣機,手洗還是普通的香皂方便。

    “不過我喜歡你身上的味道,有香味又不濃,淡淡的,像站在開花的槐樹下,比香水好聞。”虞北棠說。

    聞過太多人工香氣,再碰見這傳統質樸的氣味就覺得格外清爽,像林庭樾這人,沒有過多的修飾,卻又那么獨特。

    手臂被她枕著,林庭樾不大方便溝通,握在她腰上的手,移到背上拍拍,回應她的喜歡。

    虞北棠仰頭笑笑,又往他懷里鉆。

    午夜大雨滂沱,伴著雷聲,響動天際。

    狹小的出租屋里,兩居年輕的身體緊緊相擁,雷鳴雨聲都與他們無關,世界只有彼此。

    虞北棠在林庭樾臂彎里抬眸,正撞見,他脖間突出的小山包,冷白似雪山,偶爾會移動。

    她鬼使神差地湊上去,沒咬,也沒親,只唇輕輕含碰。

    似有溫水裹住喉結,林庭樾頓時呼吸一滯。

    第35章。期待

    她探出舌尖,輕觸山峰。

    情yu不濃,更像少女的捕獵游戲,盯著對手的變化,隨時改變游戲規則。

    林庭樾的呼吸由輕變重,虞北棠才闔動雙唇wen下去。

    他呼吸逐漸濃重,體溫燙人。

    停在虞北棠背上的手掌加重力道將她扣向那滾燙,像要拉她一起燃燒沸騰。

    她在這時結束游戲,唇退離,攀著他雙肩,趴在滾燙的胸膛上,聽著少年比雷聲還響的心跳,滿意抬頭,“你怎么這么燙?”

    林庭樾不答她得明知故問。

    “耳朵一定紅了。”虞北棠抬手要摸林庭樾耳朵,手腕被鉗制住,不許她碰。

    虞北棠忘了昨晚在出租車上的事,還在玩著她喜歡的把戲,力氣拼不過林庭樾,就嗚嗚咽咽裝出哭腔,“手腕痛。”

    預想中的自由沒得到,反是肩膀一緊,被調換了位置。

    林庭樾可沒她那么多戲和好奇,直接低頭,封住唇。

    沒了摩天輪上的溫柔,也沒了一碰就耳紅的羞澀,是滿滿的男性侵略,身體壓住,掌心鉗在她腕上舉過頭頂,不留任何逃跑的機會,甚至大口喘氣的機會都沒有。

    林庭樾想吞走她的一切。

    虞北棠回應著少年發燙的愛意,漸漸,骨頭酥軟,快成一灘水。

    她缺氧窒息,用力外推,林庭樾才停下。

    烈火熄滅,余溫灼熱。

    兩人盯著屋頂都不說話,呼吸還喘著,也說不出話。

    雷雨聲,蓋不住耳邊清晰的微喘。聲。

    虞北棠轉身,“聽說好像男生更難受一些要不要我幫你?”

    頭被還燙著的掌心推回去。

    林庭樾自己都很少做的事,怎么會讓她做?

    虞北棠又扭過頭,“其實我有點好奇,要不試試?”

    頭又被推回去。

    “你不好奇?”這次虞北棠沒轉頭看林庭樾,望著天花板,語調平靜的像在討論一道沒見過的題,“不想知道什么感覺?”

    或許缺乏。性。教育,又或許生活不給他好奇的機會,在今晚之前林庭樾很少想這些,也沒有同齡男生的渴望新奇,自己解決的次數幾乎為零。

    就算此刻,悸動難以控制,撐脹不舒服,他也沒有必須發泄得沖動。

    不是冷淡,也不是不想,是習慣了壓制。

    “庭樾,忍一忍。”

    奶奶的話像魔咒刻進林庭樾骨子里,摘掉枝葉還有樹根,如影隨形已成習慣,他很少有不計后果的沖動。

    【睡吧】林庭樾重新抱住她。

    “要不你自己去解決下?”虞北棠還惦記這事,“我看小說里都這么寫,不然你能睡著嗎?”

    林庭樾不答這茬,【聽話,睡了】

    潮熱過去剩下疲倦,虞北棠不再追問,抱著人沉沉睡去。

    第二天溫凝喊虞北棠出去逛街,沒什么要買的,兩人漫無目的地在商業街閑逛,累了,坐長椅上喝冷飲。

    風絮縣只有一條商業街,熙熙攘攘,人流很大。

    “咻!咻!”

    口哨聲在身后響起。

    溫凝和虞北棠不約而同回頭。

    劉義強和一個高胖的男人站在家男裝店前,正笑瞇瞇地看她們。

    虞北棠趕忙拉著溫凝轉回頭。

    過會兒,劉義強和胖男人站到他們斜側方的位置,交頭接耳不知講些什么。

    劉義強沒過來打擾,但是目光一直在她們身上,讓人很不舒服。

    “我們走吧,”虞北棠和溫凝起身離開,拐進一旁的小路回頭看眼,確認劉義強沒追過來才安心。

    “劉義強怎么還敢對你吹口哨?像鬼一樣陰魂不散,要不要告訴林庭樾?”溫凝說。

    虞北棠:“也沒做什么就算了,林庭樾打人太兇,我不想出意外。”

    “也對,”溫凝說,“為這種人影響前途不值得,要不你們回北川過暑假吧?萬一劉義強再起幺蛾子多討厭。”

    地痞流氓社會關系復雜,留下來確實有隱患,虞北棠說:“等分數下來吧,不然過幾天還要回來。”

    好心情一掃而空,她們各自打車回家。

    虞北棠進到家門,姑姑來了,并熱情邀請她去家里做客。

    她和姑姑才第二次次面,沒親密到去家里做客得程度,虞北棠拒絕,但抵不住姑姑、姑父全家熱情邀約,最終還是去了。

    出發前,她給林庭樾發消息:【我去姑姑家玩幾天,回來告訴你】

    CX330:【路上小心】

    海棠花不開:【好】

    晚上姑姑做了一桌子豐富的菜,全家人坐下吃飯。

    飯間,姑姑拿出自家的老照片,給虞北棠看她小時候,“這是你1歲生日,我抱著你拍的。”

    “這個是2歲生日,我給你們拍的全家福”

    姑姑一張張介紹照片,虞北棠視線卻始終在那張全家福上,姑姑發現,拿起全家福說:“這是你爸媽唯一一張合照,若你媽媽不提離婚,現在一家三口還在一起多好。”

    父母在一起是許多離異家庭孩子的愿望,虞北棠也是如此,“媽媽說,爸爸不想去北川發展。”

    “嗯,你爸喜歡守家待業在熟悉的地方生活。”

    “然后他們就離婚了?”虞敏很少對虞北棠講這事,她有些想知道。

    “也不是只因為這一件事,你爸媽性格不合,又都年輕,經常吵架,家具玻璃總砸得稀巴爛,”姑姑嘆氣,“時間太久了,具體為什么吵架,我都記不住反正最后就是你媽媽強制離婚。

    你爸不想離,哄過求過不管用,被逼無奈接受,消沉好幾年,后來遇見他現在的妻子慢慢好起來,但還有不甘吧,經常酒后吐真言提你媽媽。”

    得不到,又放不下,日積月累只剩怨恨。

    虞北棠能懂趙生對虞敏那不甘的恨意,“性格、三觀不合就不該結婚,他們一開始就是錯誤的。”

    姑姑:“我們那一代人哪懂那些,父母媒人一撮合就結婚了。”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困境,虞北棠無法評判。

    這時,喝著酒的姑父開口:“這事,要我說就是虞敏的錯,好好的一個家非要分開,還把孩子帶走改姓改名,有她這樣的女人嗎?”

    姑姑瞪一眼,姑父沒管,還在發表自己的觀點,手指虞北棠,“你就是在月球長大,也是你爸的女兒,身上留著他的血,得知道心疼長輩,不能因為自己在大城市長大的就高傲忘本,對爸爸愛答不理。

    再有,要和包露、趙宇航好好相處,一個姐姐,一個弟弟都是一家人,老冷著臉干嘛?

    不考慮別人也要為你爸爸想想,他很難做的。

    這些年,你爸太不容易,井下工作辛苦又危險,他拼死拼活,還不是為了你們。

    人要學會感恩。”

    虞北棠一下沒了溝通欲。

    來做客,她不想發生不快,沒理會姑父的話。

    她的謙讓教養,沒讓姑父暫停,反而變本加厲,“包露雖然不是你爸親女兒,但人和你爸真不錯,比你這個真親女兒貼心。

    聽說你以后要做明星?那個賺錢,以后有了錢買大別墅,把你爸和包姨一家都接去享享福。”

    姑姑除了瞪那一眼,沒再阻止,說明內心也認同這套理論。

    他們邀請她過來,或許是出于善意,但姑父的酒后真言以及姑姑的默許,粉碎了原本該有的親近。

    “我爸的工作是很辛苦,但是為了我嗎?”虞北棠不疾不徐說。

    “這話說的?怎么不是為你?”姑父吹胡子瞪眼。

    “請問他為我花過一分錢嗎?這些年我吃的用的,每一分開銷都是我媽媽拿的,來風絮縣這幾個月用的是我以前存的零用錢。

    如果我現在需要我爸養活,包阿姨還會對我這樣客氣嗎?“虞北棠面不改色地說。

    姑父一時語塞,支吾半天,怪到虞敏身上,“有包露他們母女,是因為你媽媽要離婚的,不然還是你們一家三口,這能怪誰呀?”

    虞北棠:“我沒有怪任何人,只是在告訴你,不是所有人都會被隨便被洗腦或道德綁架的。”

    “他喝多了胡言亂語,不要在意,”姑姑打圓場,“來吃飯。”

    還哪有心情吃飯?

    這事既然聊了,虞北棠就要說個清楚,“我剛來時天天被小流氓堵,沒有辦法去找爸爸幫忙,他沒管,反來指責我,”她看向姑父,“如果表妹遇見流氓,你也不會管嗎?”

    醉酒的姑父挽起衣袖,“誰敢動我女兒一下,我打死他。”

    虞北棠冷笑,“所以爸爸愛我嗎?他不愛我,為什么要求我必須愛他?

    再有,我在家話少,也就你口中冷臉,是因為爸爸從來也沒有和我主動聊過什么,晚回家或不回家都無人在意。

    我只是短暫寄宿在他家里的陌生人,請問要感恩什么?感恩這些年他對我不聞不問?感恩他把失敗的婚姻,解不開的心結,轉移在我身上?

    不管什么關系,愛都是相互的,不能因為他是我生物學父親,就來綁架我愛他。”

    姑父的指責是想到哪說到哪,沒有條理可言。

    她的回應卻句句條理分明。

    借著酒勁批判的人啞口無言。

    姑姑也沒想到這個可愛乖巧的侄女,如此伶牙俐齒,果真像了她媽媽,這才給丈夫一巴掌,“滾進去睡覺。”

    人走了,姑姑說:“咱不和醉鬼一般見識。”

    虞北棠沒吭聲。

    好心情一丁點都不剩,想離開又太晚,打不到車,也找不到路。

    好在姑姑沒繼續將這不快擴大,一頓豐盛的飯草草了結,她獨自回房。

    父母的恩怨,莫名的指責,像絲絲細雨淋進屋內,難以見陽光,虞北棠睡不著,給林庭樾發消息:【想你了】

    林庭樾沒回。

    虞北棠看眼時間,這會兒他在上班,或許沒時間看手機。

    等了又等,林庭樾還是沒回。

    她鎖上手機,熬著難捱的時光慢慢等待天明。

    一小時后手機響動,林庭樾終于回了,是條姑姑家的地里位置,【姑姑家在這?】

    姑姑家風絮縣遠,而且沒說過具體位置,虞北棠一下彈坐起來,雙手打字:【你怎么知道?】

    XC330:【下來】

    她盯著那兩字瞪大眼睛,反應過來,套上外套一口氣跑到樓下。

    樓門外,林庭樾雙腿支地,后腰倚靠在摩托車上,雙手拿下頭盔,露出短短發茬的寸頭,冷中帶著點痞。

    目光一對,她快步跑過去,“你怎么來了?”

    看到那條消息,林庭樾便猜出她在姑姑家過得不開心。

    他抬手貼上虞北棠后腰,帶著人扣進懷里,緊緊護住,【接你回去。】

    虞北棠抱住他,“好。”

    她給姑姑發了條消息,便戴上頭盔,跨上摩托車,隨林庭樾離開。

    夜深人靜,路上只要摩托車的轟鳴聲。

    坐過多次林庭樾的摩托車,虞北棠已經沒有以前那樣恐懼,行駛到路兩側是田野的路段,她展開雙臂,擁抱晚風,用力大喊:“啊!”

    等車停下,在姑姑家積攢的沉悶是散了大半。

    林庭樾沒騎回家,載著虞北棠去了那晚放煙花的臨河邊,牽著她在岸邊坐下。

    虞北棠望著月下波光粼粼的臨河水,偏頭靠他肩上。

    靜靜的,兩人都沒說話。

    良久,虞北棠問:“你想媽媽嗎?”

    林庭樾:【想】

    十四年過去了,母親將他藏進玉米地時慌張,擔憂,不舍的眼神,依舊記憶猶新。

    “我也想,”虞北棠仰望滿天繁星,再垂眸,林庭樾的手機屏幕亮在她眼前,【媽媽不在,還有我】

    他又寫:【有人愛就還是個幸福的人】

    【幸福的人不會被閑言碎語打倒,也不會被道德綁架住】

    手機屏幕上的字像陣風輕輕吹走蒙在心上的塵埃,虞北棠鼻尖發酸,“你怎么知道我在姑姑家不開心?”

    林庭樾在心口比出愛心形狀,又指她心口,意思心有靈犀。

    虞北棠一下笑了,“原來你也會說這些。”

    沒什么會不會的,只要想一切都可以學。

    林庭樾想她開心。

    他抬手朝前指,一輛綠皮火車駛進黑夜,一節節車廂亮著燈,長長一串明亮滑過黑夜,轉瞬即逝。

    林庭樾:【夜晚的火車是地面的流星】

    虞北棠第一次聽到這種比喻。

    林庭樾:【大伯家附近有條鐵路,小時候我常常夜里溜出來看火車】

    小時候的林庭樾看見火車會想什么呢?

    一定是離開吧。

    “八月末我們就坐火車離開這,”虞北棠說,“到北川你最想做什么?”

    林庭樾:【看升國旗】

    虞北棠:“好,到了我們就去看升旗。”

    林庭樾望向火車開走的方向,第一次對未來有了期待。

    第36章

    兩人天明才回家,虞北棠一覺睡去,昏天暗地不知幾時,直到范康打來電話。

    “北棠,你去庭樾家拿兩件衣服送來咱們第一次見面那個工廠。”范康說。

    “哦,”虞北棠閉著眼睛,還沒完全清醒,“你們在那干嘛?”

    “一兩句講不清來了在說吧。”范康尾音有些抖。

    “你怎么了?”虞北棠睜開眼睛,稍清醒了點。

    “沒事,冷的。”

    “你們衣服哪去了?”

    范康:“打架壞掉不能穿了。”

    “咚!”

    聽筒里傳來一聲巨響,像什么倒了。

    “什么聲音?為什么打架?”虞北棠徹底沒了睡意坐起身,單身握著床梯下去,“林庭樾呢?”

    “風把油桶吹倒了,庭樾在我傍邊呢,電話給他也講不出話,你快來吧。”范康說。

    “我有點不記得路,那次是被劉義強追著亂跑到那的,”虞北棠邊往身上套衣服,邊回憶初見林庭樾的那個地方,“那條路偏僻,又顛簸,我沒車,怎么過去?”

    “咚!咚!”

    聽筒里又傳來兩聲巨響。

    “外面在刮大風嗎?”虞北棠問。

    “野外風大,你趕快來吧,我掛了。”范康匆匆掛斷。

    話還沒說完,怎么就掛了?

    到底和誰打架?

    衣服都沒了,倆人可能是被打了。

    虞北棠越想越不放心,電話又撥回去,“和幾個人打架?用不用報警?”

    “不用,”范康說,“都結束了,就是衣服壞了,不好意思光著回去。”

    “知道了,我——”虞北棠話沒說完,范康電話又掛了。

    老掛電話干什么?

    她給林庭樾發消息:【怎么突然打架?傷到沒?】

    林庭樾沒回。

    虞北棠擔心他們的情況,趕忙跑去林庭樾家拿了兩件衣服,騎著弟弟放在樓下的自行車就往廢工廠那邊走。

    通往工廠的路荒廢多年,路面坑洼不平,四周一片田野,萬幸路兩邊是水稻田,水稻秸稈短藏不住人,郁郁蔥蔥一片碧綠,不像能藏住人的玉米秸稈那樣恐怖。

    她騎著偏小的自行車,忍著面癲婆一路快騎,沒多久進到工廠院內,停下自行車,她向廠房里看眼,空蕩蕩沒人,“范康。”

    “這邊。”范康的聲音從廠房內的小門傳出。

    林庭樾知道她來了應該會出來,但怎么一直不見人?發消息也不回。

    “你出來,”虞北棠沒往里面走。

    “沒穿衣服啊,怎么出去?你過來把衣服從門口扔進來。”范康說。

    依照林庭樾的個性,沒衣服穿可能會躲著她不見,但至于消息也不回,虞北棠沒馬上進去,解開手機鎖又給林庭樾條消息,還是沒回復。

    “咚。”

    “踢踢踏踏。”

    小門時不時傳出些響聲,沒有電話里那么大,像腳踢地面又像拳頭打人的聲音。

    虞北棠留了個心眼,“我去院門口等你們,衣服放這了,你們自己來拿。”

    安靜片刻,范康說:“行,知道了。”

    虞北棠轉身騎上自行車往外蹬,

    腳下蹬了不到兩圈,不知從哪飛來一塊石頭砸在車后胎上,差點摔倒,她停下,正要回頭,后胎就被人狠狠踹了腳,小車立刻傾瀉,連車帶人一起撲倒在地。

    下一秒,她就被人摁在地面,速度快得幾乎是眨眼瞬間,等反應過來時,身邊圍著四五個壯漢,想逃的空隙都沒有。

    陌生的面孔全部高大威猛,虞北棠一瞬涼個透。

    不知這些人是誰?為什么抓她?

    但很清楚,在這樣的對立中,一個女孩插翅難逃。

    她沒有喊叫,甚至沒開口,任由那些壯漢將她拎進廠房內,進到有范康聲音的小門里,一切就都清楚了。

    小屋里站著二三十個男人,這些人都圍繞一個坐在椅子上的男人而站。

    那男人高胖,有個很大的啤酒肚,指間夾著沒點燃的煙,一旁哈腰點煙的人是劉義強,而椅子上的男人正是那天在商業街和劉義強一起看她的人。

    眾人面前,地面綁著兩個人,范康跪著,林庭樾趴著,背和頭還被人用腳踩著,身體周圍地面都是血,黑色棒球帽已經被踩爛。

    虞北棠驀然想起林庭樾之前說過的話,【劉義強怕我,不代表所有人都怕,他背后的關系盤中錯雜,我為什么要堵上自己的前途淌這一灘渾水?】

    劉義強傍上更厲害的社會混混,曾經的預測成了現實,林庭樾終是被卷入這場風暴里。

    他在風絮縣生活那么久,和劉義強接觸多年已十分了解,那時就清楚淌進這渾水,這事就沒完,可還是答應保護她順利考完試。

    都是她害的。

    林庭樾頭被踩著,見不到臉,被綁住的雙腿力掙脫,鞋尖與地面發出響聲,踢踢踏踏。

    旁邊過來個人,一腳踩住他雙腿,踢踏聲音愈發微弱。

    再看他身邊倒著幾個桶。

    虞北棠頓時明白,電話里的咚咚聲和剛剛在門外聽見的踢踏聲,都是林庭樾發出的信號。

    他無法說話,只能用制造出聲音的方式引起她的疑惑,告訴她不要來,但打電話的人是無條件信任的范康,她還是來了。

    范康一只眼睛高高腫,眼皮變成紫紅色,鼻下、嘴角留著血,目光一對,眼淚就從瞇縫成一條縫眼睛滑出,“我不給你打電話,他們會打死林庭樾,北棠對不起、對不起”

    虞北棠什么都明白了,哪里會怪范康,正要說與你無關。

    “啪!”一嘴巴扇到范康臉頰,“艸你媽的閉嘴啊,看見你臉上東西就惡心,要不是有林庭樾那只狗,強哥早打死你了,丑逼。”

    打人的是劉義強身邊的一個跟班,狗仗人勢,現在比劉義強還囂張。

    “劉義強,放了他們。”虞北棠平靜說。

    掌聲響起,劉義強拍著雙手向她走來,“來,咱們玩個游戲,游戲結束我就放人。”

    他一路走過,停在林庭樾面前,向踩著林庭樾的人遞了個眼神,有人扯著林庭樾衣領把他拎起。

    林庭樾臉上沒范康那么多傷,但頭上都是血,額角的血珠順著臉頰滾下。

    他頭上受了重傷。

    曾經虞北棠覺得林庭樾像條沒人要的野狗,現在因為她真變成滿身傷痕的野犬。

    眼淚一霎落下,她咬住嘴唇怎么忍也控制顫抖的肩膀和不停下落的眼淚。

    林庭樾朝她的方向看過來,唇邊扯起淺淺弧度,艱難搖頭,在告訴她:他沒事,不要哭。

    都這個樣子了,還在安慰她。

    虞北棠視線模糊,哭得更兇,但沒有一點聲音。

    她不能出聲音,越是崩潰尖叫,越容易刺激劉義強興奮。

    冷靜。

    舌尖蔓延出血腥味,終于止住眼淚。

    劉義強的身影從模糊變清晰,他撿起林庭樾常用的那根木棍,攥在手里把玩了會兒,突然丟在地上,“胳膊都打酸了,沒勁,我們玩點更刺激的。”

    他回頭看眼虞北棠,又眼看范康,“一個是女朋友,一個是好朋友,你想看誰快樂點?”他望向眾人下流一笑,“我這幫朋友里有男女都行的,你選吧。”

    “你想干什么?我來。”范康沒懂劉義強的具體意思,心里只有一個念頭,他怎么樣都行,不能讓虞北棠受欺負。

    虞北棠聽懂了劉義強的意思,真是惡心至極。

    林庭樾只有范康一個好朋友,這是誰都知道的事,也不會做這種爛選擇。

    不選,矛盾轉到林庭樾身上。

    怎么做林庭樾都要承受痛苦。

    劉義強現在已經不是為了要得到她,是薪仇舊恨疊加一起,狠狠報復林庭樾。

    果真,林庭樾不搭理,劉義強便拿起根更粗的木棍,丟到林庭樾面前,“不選也像,那就打斷自己的腿。”

    他腿上曾經挨過林庭樾一刀,現在他要林庭樾自斷一條腿來償還。

    林庭樾緩緩抬起頭。

    劉義強跟林庭樾接觸不多,看不懂他的眼神,罵道:“草,跟你媽個啞巴說話真JB費勁。”

    虞北棠和范康都看懂了,林庭樾在說:先放他們走。

    以劉義強他們的人數,她和范康走后,林庭樾打贏或逃跑的可能很小,廢廠離城區遠,到時馬上報警也來不及,只剩林庭樾斷腿這一種結束方式。

    不可以。

    絕不可以。

    林庭樾還要去讀大學,不能再受傷,她不允許這種情況發生。

    “你做這么多,不就想睡我嗎?”虞北棠大聲開口,除了這具年輕身體,一時想不到還能用什么把劉義強目光吸引來,至于之后會怎么樣,她根本沒時間細想,也顧不上。

    劉義強轉過來,譏笑一聲,“二手貨了,也沒啥意思。”

    “我們之前都在讀書,不敢做什么。”虞北棠釋放劉義強感興趣的信號。

    劉義強不屑地望眼林庭樾,“小啞巴,你還是不是個男人?”

    林庭樾望著虞北棠堅定搖頭,近乎乞求。

    虞北棠視而不見,對劉義強喊:“問他沒用,是不是你可以驗證。”

    林庭樾拼命掙脫,手腳上的束縛,肚子上挨了一拳,也沒掙脫掉。

    他紅著眼睛望向虞北棠,嘴唇動了動,沒有聲音,又動了動,終于發出聲音,但只是“啊、啊”的單音節。

    虞北棠知道林庭樾要說什么,忍著眼淚不去看他,盯著劉義強,“磨磨蹭蹭的,你到底是不是個男人?”

    劉義強受不住這大的誘惑,邁步過來,指著虞北棠,“媽的,你要是敢騙我,你們仨都完蛋。”

    “我不騙你,但也有前提,你先放走林庭樾和范康,”劉義強這樣的人沒信用可言的,也不一定聽她的指令,虞北棠又添一把火,“我知道不用放開他們,你可以得到我,但強來是犯罪,我去報案,你就得進去,可不是十天半個月那么簡單的事。

    放走他們,我就是自愿的,你不用付任何法律責任,這么多大哥都是證人。”

    先前劉義強一次次圍堵,不強。來,就是怕真進去。

    既可得到,又不用付代價,是非常誘人的誘餌,虞北棠不給劉義強思考權衡的時間,接著說:“先說明,我只允許你一個人,”她故意看向坐在椅子上的胖男人,“其他人可不行。”

    不管是林庭樾還是其他人都得不到,只有劉義強可以,這對垂涎已久劉義強來說是巨大的誘惑,他看向坐椅子上的男人,那人擺擺手,虞北棠知道這事成了。

    林庭樾掙扎著,想盡辦法發出聲音,試圖讓劉義強或虞北棠看過來。

    劉義強想著虞北棠的話,沒心思再管林庭樾。

    虞北棠則閉上了眼睛。

    如果他們報警速度夠快,一切或許還有希望。

    劉義強還沒回應。

    虞北

    棠管不上了那么多,睜開眼睛吼:“他們都走了,我一個女孩能把你們怎么樣?”

    這話一出,劉義強手一揮,對站在范康和林庭樾身邊的人說:“讓他們滾。”

    繩子一松開,范康瘋了一般沖過來,“我他媽的和你們拼了。”

    虞北棠擔心林庭樾會沖動,卻忘了范康。

    霎時一陣騷動,范康被幾壯漢摁住,拳打腳踢。

    劉義強也氣得狠狠給范康一腳,“艸你媽的,找死是不?”

    “別打了,劉義強快讓他們停下。”虞北棠朝前大聲喊著。

    一亂眾人視線都在范康身上。

    林庭樾悄悄撿起地上的木棍,趁著混亂,不聲不響地跑到胖男人身邊。

    那人正百無聊賴地刷著手機,對這些小孩的事提不起不興趣。

    林庭樾揮起手,一棍子抽在男人頭上,接著又一下在背上。

    胖男人一下被砸懵了,但常年打。斗,動作敏捷,回身給林庭樾一拳。

    滿身傷的林庭樾,沒站住腳,摔倒在地。

    胖男人捂著頭,另一手從口袋里拿出刀,罵罵咧咧向林庭樾走來。

    林庭樾忍著頭、腹部的傷口,艱難站起身,在刀刺過前,揮棒打住胖男人手腕。

    金屬落地,胖男人氣得呼呼直喘,挽起衣袖,要去抓林庭樾衣領。

    林庭樾小時候常被打,對伸過來的拳頭或腳敏銳度很高,側身一躲,反對著胖男人脖子落下一棍子。

    力道重了,胖男人彎腰捂住脖子,一時沒起來,林庭樾趁機一棍又一棍。

    擒賊先擒王的道理,林庭樾不是不懂,只是剛被范康電話騙來時,一踏進廠房院二三十個人就圍過來打他,根本沒有思考誰是王的機會。

    眾人聽見胖男人的呼救聲,眾人紛紛圍過去。

    林庭樾滿臉血地踩著胖男人后背,木棍杵在胖男人頭上,有人敢強。來,他就砸下去。

    劉義強那幾個人不敢上,在一旁嚷:“小啞巴,你趕快放開南哥,不然吃不了兜著走。”

    南哥的人不了解林庭樾個性,“跟他廢話什么?”說著沖上去。

    林庭樾眼都沒眨地對著胖男人的頭揮下一棍子,流立刻從胖男人額角流出,接著又揮下一棍。

    前幾天飯局上,趙南聽劉義強說被一個高中生欺負了,不可思議笑道:“高中生?劉義強你他媽白混。”

    他當眾承諾幫劉義強咽下這口氣,也說到做到,隔了一天就帶人來找林庭樾,以多對一,高中生有三頭六臂也打不過。

    林庭樾被他們打得很慘,對付兩個高中生,趙南很無聊,坐在那幾乎快睡著,直到這高中生把棍子揮向自己,真切感受到痛,他才明白劉義強為什么那么怕。

    這啞巴身上有這股不要命的勁,什么都不在乎,同歸于盡也無所謂。

    生死面前,面子是小事,趙南喊道:“別打了,今天的事就到此為止。”

    林庭樾雙眼通紅,手里的棍子不停砸向趙南的頭和背,停不下來,

    這樣下去會出人命。

    他們誰都不能把前途,葬送在這群混蛋手上。

    虞北棠手腕綁著繩子沖過去,胸膛貼住林庭樾后背,“別打了,我們還要一起去北川讀書。”

    我們、讀書。

    林庭樾像聽見指令的機器,停下來,一把握住虞北棠兩側手臂,上下打量。

    “我沒事。”虞北棠說。

    “這他媽哪來的瘋子?”胖男人脫力地趴在地上吼。

    劉義強訕訕,“南哥你沒事吧?”

    “滾。”

    “南哥?”人群里有人發出疑問,“我們打嗎?”

    “打尼瑪,趕快送我去醫院。”

    林庭樾把虞北棠擋在身后,一起后退一步給眾人讓出路。

    一群人罵罵咧咧走了。

    人一走,虞北棠馬上握住林庭樾手,不由帶上哭腔,“快走,我們也趕快去醫院。”

    林庭樾搖頭,并五指并攏,舉于額際說:對不起。

    虞北棠眼淚刷一下掉下來,“是我害了你,你說什么對不起啊?”

    她的眼淚默默無聲,可廠房卻響起巨大哭嚎。

    一旁的范康趴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大哭。

    他們走過去,林庭樾拉住范康一條胳膊往起拎,范康坐起,他力氣耗盡坐向地面,雙手五指微曲,自上向下作弧形移動說:都結束了哭什么?

    范康淚眼婆娑,“我不給你打電話,他們就會死打我,不給北棠打電話,他們會打死你,我該怎么辦?能怎么辦?是我害你被打,還北棠差點被欺負,我對不起你們。”

    虞北棠第一次看見男生如此痛哭,眼淚更是控制不住,也坐下來,“沒人怪你,我也不會輕易被他們欺負,那些話是故意說給劉義強聽的。”

    林庭樾頭上的傷是劉義強拿酒瓶打的,不是一下,身上更數不過來挨了多少拳頭和棍棒。

    范康愧意彌漫,哭得像個淚人,“我真的對不起。”

    每個人都有愧疚,都不是滋味,可當下最重要的是去醫院。

    虞北棠抹干眼淚,“我們不要相互道歉了,先去醫院處理下你們的重傷。”

    “不用去醫院,等會兒去診所看看就行了。”范康說。

    林庭樾也不動。

    喊不起人,虞北棠也靜下。

    三個人圍坐一起,靜靜的,像無家可歸的游魂,飄蕩在無人在意的人世間。

    “我們沒做過傷害人的事,為什么總是被人傷害?”范康望著窗外的藍天說。

    林庭樾答不出。

    虞北棠也答不出。

    范康拍拍臉頰,“長了這塊胎記就像犯下滔天大罪,走到哪都要被辱罵,被討伐,要我怎么辦?把這塊皮活生生割下去?”

    虞北棠自認為挺會安慰人,卻在這一刻一個字也講不出。

    小時候她見過有人追著智障人士扔石子,模仿腿部有殘疾人走路等等。

    如果說偏見是人性自帶的惡,那么受過教育的少年和成年人就該懂得克制這種天性,可總有些人永遠學不會尊重。

    范康的眼淚不是單為這一天的事,是壓抑多年的爆發,“活著好累,”他聲音疲憊,轉回頭,靠搭在林庭樾肩上,“庭樾,我活夠了。”

    林庭樾搖頭,一直在搖頭。

    不對。

    不該這樣。

    他握住范康肩膀,強行讓范康抬起頭對視。

    林庭樾的目光像一座任誰都搬走的大山,他食指指向胸部,然后掌心向下,在胸前平行轉一圈說:我們沒有做錯任何事,該受到懲罰的是他們,好好活著。

    他搖晃范康肩膀,眼神說:好好活著,聽見沒?

    林庭樾食指回勾,指向自己說:我會讓他受到懲罰,你絕不可以做傻事。

    范康笑著點頭,“好,”笑著笑著又哭了。

    最后,虞北棠也沒喊動范康和林庭樾去成醫院,只在診所做了簡單處理。

    走出診所,她不放心范康,喊著一起去林庭樾家。

    范康腫著紫青的眼睛,兄弟似的拍虞北棠一下,“放心,我只是那一時想不開,庭樾說得沒錯,該死不是我們,我要好好活著,活出個樣。”

    高考完,虞北棠幫范康去給董一晴送禮物那晚起,她發現范康的好脾氣和笑都是表象,他打不還口,罵不還嘴,努力笑著融進人群,只想不被排擠。

    走出去困境需要信,需要希,需要光,絕不是一句口號那么簡單。

    范康對讀書沒有興趣,對未來也迷茫,很難走出去。

    她靈機一動,想到海子,想到詩,“上次送你的海子詩集看了嗎?”

    范康張口就來,“活在這珍貴的人間,人類和植物一樣幸福,愛情和雨水一樣幸福。”

    虞北棠大聲鼓掌,“范康你也寫詩吧,寫好了拿去投稿。”

    范康一怔。

    他通過那首耳熟能詳的《面朝大海,春暖花開》知道海子,由此看了很多海子的詩,也常說想做個詩人。

    但就像做宇航員、科學家一樣,只是少年人的一句口號,沒具體想過怎么當詩人,更沒有具體行動。

    虞北棠的句話點醒夢中人,范康燃起希望,“投中了,可以發表在雜志上?”

    “當然。”

    范康大大勾唇,手一揮,瀟灑地走了,“拜拜。”

    走了一段,突然回頭喊,“你們一定天長地久。”

    虞北棠也笑。

    天長地久,她努力。

    巷子里只剩兩人,林庭樾拇指彎曲兩下,又指虞北棠說:謝謝你幫他找到希望。

    虞北棠:“范康也是我朋友,又不是你專屬的,謝什么?”

    林庭樾扯扯唇,牽起她的手往家走,路上打字:【今天對不起】

    又道歉。

    虞北棠停下腳步,看著林庭樾,嚴肅說:“我們之間除了背叛這種情況外,沒有誰對不起誰,不要再對我這三個字。”她神色暗淡,“倒是你很疼吧?”

    林庭樾掌心落向虞北棠頭頂,五指發力把她目光扭向前,不答。

    進到林庭樾的出租屋,虞北棠拉上窗簾,指著林庭樾身上臟兮兮的上衣說:“脫、掉。”

    林庭樾茫然。

    “想什么呢?我幫你抹藥。”虞北棠被他逗笑。

    “”林庭樾并沒想什么,只是被她一進門就拉窗簾,脫。衣服搞的有點懵。

    他忍著胳膊酸疼扯下T恤。

    虞北棠笑頃刻間消失。

    在診所林庭樾只處理了頭上的傷,衣服一脫,脊背、前胸、手臂的傷全露出來,劉義強那伙人對林庭樾下了死手,毆打得程度比范康嚴重。

    虞北棠沒說話,解開袋子拿出藥,棉簽沾上藥水,在鮮紅或青紫的傷口上抹著。

    距離近,她發現那些新鮮的傷口旁,還有細小的舊疤,看樣子已經很多年了。

    怎么會有人小小年紀身上這么多傷?

    都是誰留下的?

    林昭越兄弟?小時候欺負過他的同學?

    虞北棠舌尖像咬碎一整顆檸檬,一路酸到心口,疼得眼睛起霧,藥抹完,還緩不過神,一下沒忍住展開雙臂抱了上去。

    林庭樾在腰前橫過來的手背上拍拍,在安慰,在說沒事。

    虞北棠沒反應。

    水珠滴進傷口,加深疼痛。

    林庭樾擰了下眉,意識到不對勁,打開環在腰間的手臂,回頭,瞧見一雙浸滿水的眼睛。

    他心如針扎,比后背的傷口還痛,將要去哄,虞北棠就湊前貼到他唇上。

    淚珠順著她臉頰滾下,到嘴邊一分為二流進兩張唇里,廝磨吮吸,咸味消散舌尖,變成只有兩個人知曉的甘甜。

    第37章

    虞北棠比任何一次吻得都主動熱烈。

    慢慢的,林庭樾忘卻傷口的疼痛,掌心扣住她后腦,將人靠向自己,加深力度,情到深處,撬開貝齒,探進去,攪動著。

    虞北棠呼吸加重,摟著林庭樾脖子,緩緩躺下。

    出租屋房門緊鎖,窗簾拉得嚴實,形成一方只有他們的小天地。

    潮熱的天氣抵不過少年人炙熱的心,兩人纏著彼此,都不愿分開。

    虞北棠回應林庭樾,縱容著,任他去做任何未知探索。

    誰也不知掌心是怎么停在那里的,甚至都沒有意識到,直到虞北棠嚨間溢出一聲不可控的哼聲,很輕,很糯,像一絲春風。

    林庭樾猛然回過神,五指放松力度,視線一撞,立刻收出回。

    他坐起身,五指并攏,舉于額際說:對不起。

    虞北棠平躺床上,呼吸沒緩過來,掀起眼皮看著林庭樾。

    隔著衣服,并沒真的碰到,他卻慌得像煩了彌天大錯。

    “對不起什么?”她問。

    林庭樾不抵觸親密,是沒征得女孩同意,就做了這樣的事羞愧。

    虞北棠起身,跨坐到林庭樾腿上,捧住他發燙的面頰,望向他眼睛,“我是你已成年的女朋友,只要保護好彼此,想做什么就做啊,不要老壓抑自己。

    林庭樾,青春不該是這樣子的。”

    林庭樾心跳驟升,比畢業那晚的煙花還響亮絢爛。

    卻沒有打字回應,沒有文字能表達他那一刻的悸動與感恩。

    沉默間,虞北棠抓住他手腕,抬高,向后,朝下進去,停在脊背,“打開。”

    林庭樾五指握拳,關節貼著金屬,指尖沒碰到。

    “林庭樾。”虞北棠響亮喊他名字,“我不可能一直十八歲,也不可能永遠有這樣的勇氣,如果你每件事都想東想西,放不下思想包袱,說不上哪天就會失去我。”

    她湊前,輕吻他耳朵,“活在當下,別那么累。”

    林庭樾在一波又一波的海浪中長大,很小就明白生活的不易,注定沒有辦法,放肆享受青春和生活。

    虞北棠知道這點,但就想他與同齡男孩子一樣,混球一點,甚至自私一些,不要不處處考慮他人,不用那么累。

    少女的勇敢和真誠熾熱地擺在面前。

    林庭樾怎能不動容?

    他握拳的手指舒展開,指尖碰到金屬,動了下,沒打開,又抬起另一只手,雙手一起,解開枷鎖。

    覆住一瞬,兩人都屏住呼吸,不約而同望向對方,在彼此的眼睛里看見自己發燙的靈魂。

    誰都沒有躲,就那樣直面對方。

    林庭樾回勾手指。

    無師自通。

    發燙的靈魂開始燃燒,林庭樾親自點的火。

    虞北棠咬住下唇,忍退那些不可控的聲音,可控制不住,喉間又要溢出聲音時,她朝前貼上林庭樾的唇,拉他一起在這場火中焚燒。

    燒到最后,兩人都忘了林庭樾剛受過傷。

    虞北棠掌心沿著林庭樾脖子移到后腦,五指并攏去抓他頭發,指尖碰到紗布,恍然清醒,唇。瓣分離。

    她碰了下紗布邊緣,“很疼吧?”

    林庭樾快淹沒在滔天的悸動中,還哪里感知到疼?

    他搖頭:不疼。

    虞北棠偏頭靠林庭樾肩上,朝前,臉埋進他頸窩,“你剛受了傷我們、我們這樣是不是不太好?”

    林庭樾講不出話,虞北棠把臉藏起來,等于中斷溝通,等了會兒沒回應,她才反應過來,燙著臉頰仰起頭,林庭樾已打好字舉到她眼前,【你可以止疼】

    她臉更燙了。

    林庭樾輕扯唇角。

    虞北棠手心封他唇,“不許笑。”

    目光相觸,霎時靜下,她拿開手掌問:“那你還想要嗎?”

    話音一落,唇被封上。

    有了上一次的經驗,林庭樾順利握到枷鎖中的寶貝,軟的他心都要融化了。

    窗外熙攘退去,夜幕悄然降臨。

    窗內少年人沉浸在只有彼此的世界里毫無察覺,反反復復,不知疲倦。

    鬧騰到深夜,藥又涂一遍,虞北棠擰緊瓶蓋放進藥箱,“該去醫院檢查一下,萬一傷到骨頭呢?”

    林庭樾搖頭。

    有沒有傷到骨頭,他有經驗。

    虞北棠拉住林庭樾手,“那個南哥會不會也回來報復?要不我們走吧?”

    林庭樾手背貼于頦下,再左手食指橫伸,右手五指向上說:等分數下來。

    虞北棠想想也是,現在走了,過幾天還要回來,“好。”

    林庭樾摟著她腰抱進懷里,另一手打字:【這事我處理,不要多想】

    虞北棠貼著他胸膛,“你想怎么處理?”

    林庭樾沒詳細說,只答:【該痛苦受懲罰的是他們】

    “他們人太多了,不要冒險,仇恨沒有未來重要。”虞北棠叮囑。

    【我知道】林庭樾低頭,在她臉頰印了口,示意她安心。

    輕輕一觸,虞北棠猛下直起腰,“還沒扣上。”

    林庭樾微怔了下,想她說的是剛剛做的事,耳朵一瞬變色。

    虞北棠貼向那薄紅的耳朵,要親不親地輕輕呼氣,“你開的,你扣上。”

    林庭樾扳著她后背,又一次貼上唇。

    扣上?

    再開一會兒吧。

    虞北棠嗚嗚著,想說你怎么變了,最后話沒說出來,也忘了是她教給林庭樾活在當下的。

    凌晨以后,她才回家睡覺。

    林庭樾在家休養幾天,頭上紗布一拿掉馬上去KTV上班。

    虞北棠如以往那樣,窩在床上看電影,等他下班,過了到家的時間,人還沒回來,她發消

    息過去,也沒有回復。

    他們在一起后,林庭樾鮮少有不回消息的情況,上次沒回是被劉義強騙去,再想到林庭樾說劉義強的事交給他,虞北棠的心立刻提到嗓子,馬上打過去電話。

    接電話是的范康,“我們在醫院,等下回去。”

    預感成真,虞北棠握緊手機,“怎么了?”

    范康:“回去說吧。”

    “你們在哪個醫院?”虞北棠等不及,問到地址馬上打車過去,進到急診大廳,恰巧遇見范康和林庭樾往外走。

    林庭樾手臂搭在范康肩上,走路左腳明顯不敢用力著地,全靠右腿支撐。

    上次的傷剛好,這么幾天又受傷。

    沒開口,虞北棠眼淚先掉下來。

    林庭樾在她頭上揉揉,在說沒事。

    虞北棠抹干眼淚,一路沒問原因,林庭樾回家休息后,她借口離開,追上范康問原因。

    范康嘆著回憶起今晚的事。

    從林庭樾第一次反擊劉義強,到虞北棠,再到劉義強找人來報復,整件事像雪球越滾越大,再不結束,以后那位南哥加入,可就不僅范康、虞北棠卷入其中,小姨和超市也可能牽連進來。

    要阻止雪球繼續往下滾,還要從源頭切斷。

    這些年,劉義強一直對當年搶錢沒成反挨一刀的事,耿耿于懷。

    林庭樾就用這一點了結此事。

    劉義強那伙人經常在巷口一家大排檔喝酒吹牛。

    林庭樾事先安排好范康在大排檔不遠處觀望,他單槍匹馬自己走過去,在劉義強那伙人旁邊的空桌坐下。

    目光撞上,一桌吹牛的人瞬間停了。

    眼神交流后,劉義強的小跟班端起杯酒坐到林庭樾對面,“小啞巴我替強哥和你算算賬。

    在強哥腿上留下一道疤,搶強哥看上的女人,把黃毛送進局子,上次又把南哥打了。

    這些事怎么算?”

    林庭樾低頭看菜單沒理。

    小跟班酒后壯膽,對林庭樾罵起臟話,“不說話是吧?艸你嗎的,我們跟你個野狗沒完。”

    林庭樾向服務員招手點菜,視那跟班為空氣。

    這冷傲不理人的態度惹惱劉義強,他過來把酒杯往林庭樾面前推推,“酒喝了,咱們兩清。”

    兩清?

    且不說劉義強的話是否出自真心,就算真心,這事也兩清不了。

    虞北棠被他們圍堵騷擾那么久,范康被逼得不想活了。

    是一杯酒能兩清的?

    林庭樾鐵了心要打破劉義強為逃避重罰不犯大錯的原則。

    他要他們受到該有的懲罰。

    無視對手本就是一種輕蔑,容易引人憤怒,更何況是劉義強這種自以為是的家伙。

    “不喝你就等著,南哥不會輕饒你。”劉義強搬出靠山。

    林庭樾掀起眼皮,冷瞥劉義強一眼,濃濃的不屑。

    劉義強一沖動掀了林庭樾的桌子,“我忍你很久了,給臉不要臉,是不?”

    林庭樾起身躲開,沒被砸到,轉身扭頭要走,就是沒理人。

    劉義強朝地上啐了口,扯過林庭樾后衣領揮來一拳。

    林庭樾偏頭一躲,反手給劉義強一拳,再減慢力度給劉義強反擊的機會。

    劉義強打到一拳,嘗了甜頭后,又給林庭樾一拳。

    林庭樾假意閃躲,其實壓根沒想還手。

    劉義強愈發自負膨脹,指著林庭樾鼻子罵:“你也不過如此,牛逼個JB?老子以前給你臉了才讓你囂張那么多久。”

    新仇舊恨一起涌上來,越想越氣,他一腳給林庭樾踹到在地,“叫爹。”

    這一下,小跟班齊刷刷拍手叫好。

    劉義強沾沾自喜,沒空往深處想,一心想狠打林庭樾一頓,又幾拳砸下來,恨意上頭,腿上耿耿于懷的刀疤也被翻起,雙手抓起林庭樾衣領,吼道:“跪下喊爹就放你一馬。”

    林庭樾眸色清冷,只淡淡笑了下。

    “不跪是吧?”劉義強難得占上風,一時上頭,拿出口袋里隨身攜帶的刀,對著林庭樾的大腿猛一下扎進去,“跪不跪?”

    小跟班們歡呼沸騰。

    劉義強看著刀尖上的血笑了。

    林庭樾躺在地上,望著夜空圓如玉盤的月,也笑了。

    他感知不到疼,是目標達到后的喜悅,終于結束了。

    劉義強舉著刀,想再次扎下時,范康帶著民警來了,歡呼停止,小跟班們呆若木雞。

    以前被抓劉義強都要和警察貧嘴幾句,死不認賬,這次就在傷人現場,手里還握著刀,根本無處抵賴。

    劉義強和跟班們如林中鳥一時散開,四處逃跑,警察一一追捕。

    在公眾場合尋釁滋事惡意傷人,可不是十天半月就能出來的罪行。

    用自己做誘餌結束這一切,林庭樾也為此付出代價,大腿被縫針,留下永不會褪去的深疤。

    范康講完,又嘆氣,“我勸過,他不聽,說暴力解決不了根本問題,最有效快捷的辦法還是法律。

    只不過劉義強情況特殊,要用些辦法才能受到懲罰。”

    虞北棠垂下頭,“都是我害了林庭樾。”

    “我得知計劃后問林庭樾值不值?萬一你們以后分手呢,庭樾說,這是他該做的事,沒有值不值得。”

    范康拍拍虞北棠肩膀,“所以你千萬別有負擔,我之前就說過,一切都是林庭樾自愿的,心甘情愿的事不會有埋怨,更不會怪誰。”

    虞北棠眼睛又紅了,她控制著,一時難以表達,不止對林庭樾,還有范康。

    他們是群體以外的邊緣人物,卻都有著一顆赤熱明亮的少年心。

    告別范康,虞北棠邁著沉重的步伐上樓,進到房間,林庭樾已躺下休息。

    她在他身旁躺下,沒問痛不痛,也沒談關于這件事的任何一點,只抱住他說:“林庭樾,我們永遠不要分開吧?”

    林庭樾低頭在她額前落下一吻,【好,到年紀我們就結婚】

    虞北棠伸出小手指,“拉勾。”

    林庭樾勾住她手指,點頭,在說一言為定。

    虞北棠滿意一笑,向上枕到林庭樾手臂上,手抱著他腰,“我查了,北川大學到表演學院四十分鐘車程,不算太遠,工作日我們想對方了也可以見面。”

    【我去見你】林庭樾打字。

    “不用,我應該沒你忙,等到了大四,我們可以在兩所學校中間的位置租間房,每天見面,”虞北棠抬眸,眼睛亮亮的,“你想每天和我見面嗎?”

    林庭樾食指在太陽穴處轉動:想。

    虞北棠抱緊他:“我也想。”

    “先說眼前的,等我們八月底到了北川,先找個距離廣場最近的酒店,這樣能省下些時間睡覺,不然升旗太早了。”她頓了下,“不行,旅游旺季人很多,去晚了擠不進去”

    虞北棠碎碎念著,好像明早就出發。

    以前林庭樾覺得去北川不過是換湯不換藥,枯燥的生活不會變。

    從他們一起看火車那晚開始,這想法變了,就算不換藥,也是加了許多白砂糖進來,只聞著就甜。

    他又一次對未來有了濃濃期待。

    虞北棠規劃完去北川的行程,雙手勾住林庭樾脖子,“我不會讓你像梨子姐那樣在一個城市待了四年,校門都沒怎么出過,我們要做一杯甜度超標的風味拿鐵。”

    林庭樾似沉在溫泉水中,每一處都暖融融的。

    傷口因她不痛,黑夜因她明亮。

    虞北棠仰著頭,手指沿著林庭樾后頸上滑,緩慢停在他頭上剛好沒多久的傷口旁,“頭上剛好,腿又受傷,你是鋼鐵做的?”

    林庭樾抬起手臂,掌心覆上她手背,握住,一起從頭頂拿下,另一手打字:【傷口已經長好,不要擔心】

    虞北棠的手重落林庭樾腰間,指尖不安分地動著,“我能摸摸嗎?”

    林庭樾的傷偏大腿內側,不是很方便給虞北棠看。

    他握住她手腕搖頭。

    “我想看。”虞北棠委屈巴巴。

    林庭樾霎時沒了脾氣,松開她手。

    薄被下,目光觸及不到的黑暗中,虞北棠

    指尖順著林庭樾側腰,一點點下移,停在大腿外側,觸及的范圍內沒有紗布,指尖朝內摸索,終探到紗布邊緣,掌心整片覆到紗布上。

    這么長的張口,即便沒碰到骨頭也夠疼了。

    她心疼。

    虞北棠額頭抵著林庭樾胸膛,“答應我以后不可以再受傷,不管什么原因。”

    林庭樾拍拍她后背,示意說好。

    傷口長且縫了針,以后必然要留疤,她說:“等傷好了,在這紋個圖案吧,我們一起紋。”

    沒回應。

    虞北棠又說:“不想紋身?”

    還是沒回應。

    她抬頭看過去。

    林庭樾頭偏向另一側,露在她這邊的耳朵顏色很重紅,想到手的位置,虞北棠一下懂了,“你在想什么?”

    傷口的位置太特殊了。

    林庭樾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不想入非非,也會自然產生反應。

    不想這樣,才偏過頭不看她。

    林庭樾沒轉頭對視,只遞過來手機【抱歉】

    “轉過來。”虞北棠說。

    他不動。

    她手指向上移了移,“不轉過來,我碰了。”

    林庭樾一秒聽話,立刻扭回頭。

    虞北棠笑夠了說:“我幫你吧。”

    【不用】林庭樾又道歉,【對不起】

    情侶之間正常的自然反應,被他當做不尊重女孩的表現,然后克制愧疚歉意。

    有些思想跟隨林庭樾十幾年,不可能一次清除。

    虞北棠不再講道理,直接掌心向上覆住,輕輕一握。

    耳邊霎時響起聲悶哼。

    第38章

    林庭樾臉朝著她的方向,目光卻飄離閃躲。

    虞北棠另一手抬高,捧住他臉頰,直直對視,“我也會好奇,會想,真的沒什么,想就試試,我沒經驗,痛了告訴我。”

    正要用力,肩膀忽地被壓住,位置調換,林庭樾握住她手腕舉過頭頂,封住唇。

    枷鎖解開。

    純白的雪山,化在唇上是綿軟的。

    哼聲由他變她,輕細柔糯一絲絲的。

    虞北棠如海上浮舟,起伏飄蕩,想漂浮去更高更遠的浪上,又想退回岸邊。

    奇怪的感覺是林庭樾給的,也是他們一起嘗試、探索得到的。

    后來舌尖抵達,濕熱包裹。

    絲絲哼,變叫。

    他的床單濕了,她的手也臟了。

    兩人一起疲軟,沉沉陷入柔軟的被褥,卻都沒有睡意,只想這夜無限拉長,人永在身邊。

    怎么膩都不夠。

    “爽嗎?”虞北棠語出驚人。

    林庭樾食指壓住她唇,眼神警告。

    她自己咯咯笑起來,就是故意的,“林庭樾你變了,不是只會紅著耳朵躲了。”

    林庭樾:“”

    還不都是你帶的。

    虞北棠閑著沒事,指尖戳他胸膛,“我只教你打開,你怎么還會親?”她臉埋進林庭樾臂彎不出來,過會兒,露出雙眼睛,“電影里學的?”

    林庭樾沒怎么看過那類電影,一些淺薄的知識基本是來自范康的念叨,只能說有些事男生無師自通。

    他垂眸,再次眼神警告。

    林庭樾兩次逃避不答,虞北棠霎時來了底氣,整張臉露出來,指尖滑過喉結,停到衣領旁,“都看過哪個國家的給我講講。”

    她有點像小時候那些頑皮的同學,不兇一點不知道害怕。

    林庭樾被枕虞北棠枕著的手臂回收用力,將她死死圈住,另一手托住頭,低頭堵住她的話,不僅如此,衣服也飛出被子外。

    虞北棠這才慌了,嗚嗚央求道:“我不問了,什么也不問別別親了”

    林庭樾放開人,在她額頭輕彈了下。

    老實點,乖一點。

    虞北棠不敢再挑釁,側身,脊背貼林庭樾胸膛,在他懷里玩了會兒手機,扭頭問:“CX330什么意思?”

    林庭樾打字:【宇宙中最孤獨的恒星】

    虞北棠馬上去網上搜,CX330恒星在遠離其他已知天體的銀河系荒漠空間,既沒有恒星為鄰,也缺少行星做伴,被稱為“宇宙中最孤獨的恒星”。

    她翻身扭回來,亮亮的眼睛望著,“你怎么網名也這么讓人心疼?”

    林庭樾搖頭,否認她的話,沒覺得自己哪里讓人心疼。

    他只是喜歡那顆孤獨的星球。

    想到以前好奇的問題,虞北棠手往上摸摸林庭樾額前的短發,“為什么總戴著帽子?新發型又冷又痞,不戴也很帥。”

    林庭樾做了個下壓的動作,意思帽檐可以擋住許多。

    母親的案子,講不出話的毛病,以及這張臉帶去太多陌生的注視,他不想被過多關注,也不想被窺探隱私。

    有段時間虞北棠覺得自己對林庭樾的了解懸停在表面,不夠透徹,一步步走近,真懂了又后悔。

    林庭樾像顆新鮮的檸檬,皮酸就算了,瓤也是酸的,咬入口中,滿嘴滿心的酸澀,嘗不出一點甜。

    她大大抱住他,“阿姨不會就這樣不明不白地遇害,我陪你一起等兇手落網。”

    他也抱她,如若珍寶。

    兩個少年人在悄悄深夜相擁入眠,一夜好夢。

    **

    分數下來那天,虞北棠如往常一樣宅在林庭樾家看電影,收到溫凝消息,她暫停電影,走到書桌邊,搖晃林庭樾肩膀,“別寫啦,出分了快查查。”

    林庭樾伸手攬住虞北棠腰往懷里一帶,人順利抱到腿上,才滑動鼠標不疾不徐打開網站,輸入虞北棠身份信息。

    數字一個個敲進輸入框,像鐵錘一下下敲打虞北棠,快要不能呼吸了。

    前些天多放松,這一刻就多緊張,她抓著林庭樾衣服,扭過頭背對電腦屏幕,“要不先看你的分吧,我害怕萬一考砸了不能和你們一起去北川怎么辦?”

    虞北棠的努力,林庭樾親眼所見,相信她不會考砸,最差也能過本科分數線。

    她扭著頭,離開眼睛交流,他沒辦法安慰,抬手在她后背寫:不會。

    林庭樾繼續敲完她的證件號,分數與他預想中一樣,虞北棠考得很好,不走藝術專業,也足夠上重點大學。

    虞北棠一直緊張不轉頭,他把分數打在手機備忘錄上,強行放在她眼前。

    “啊!我不是在做夢吧?”

    女孩的興奮尖叫一陣又一陣。

    林庭樾在虞北棠臉頰捏捏,告訴她是真的。

    虞北棠反手捧住他臉狠狠親了口,“快看看你的。”

    林庭樾不緊不慢打開網站。

    “北川大學分超高的,你怎么都不著急?”虞北棠念叨。

    林庭樾對自己的分數有信心,結果比他預估的分數還高。

    一不小心成了全市的高考狀元。

    虞北棠抱著林庭樾脖子,激動得飆淚,“太好了,我們可以一起去北川。”

    沒出分之前去北川只是句口號,此刻才穩妥地成了現實。

    虞北棠在群里問溫凝、陳知讓、范康三人的分數。

    溫凝和陳知讓都是實驗班學霸,高考穩定發揮,和預估差不多。

    只剩范康沒說分數。

    虞北棠急得要打電話,林庭樾攔住,【范康早晨去網吧打游戲,估計沉迷游戲沒看手機也沒查分,我來查】

    他輸入范康的證件號,分數過了范康心心念念的專科線,也是不錯的結果。

    自己和朋友們成績都不錯,虞北棠高興一整天,比中彩票還開心。

    多年以后,她仍然清晰地記得那天的喜悅。

    那是長大后功成名就也取代不了的歡喜,獨屬青春。

    大家早有心儀的學校,之后靜等九月開學。

    暑假還有兩個月,虞北棠影單上的電影已看得差不多,不想虛度時光,她在冷飲店找了份工作。

    林庭樾不愿她去,【站一天很累】

    虞北棠靠林庭樾懷里坐沙發聊天,“我想打工,不是因為你也不是錢,是在為我以后的工作打基礎,只有融入生活,融進人群才能演出活人。”

    她在他臉頰拍拍,“所以不用心疼我。”

    虞北棠一直是個目標清晰的姑娘。

    林庭樾唯有支持。

    早晨送她去店里,下班接回來,晚上自己再去上班。

    日子變得和高考前一樣忙碌,卻沒那時枯燥,時間一晃而過,到了七夕情人節。

    林庭樾早早向KTV經理請假,忙完手上的工作,提前去等虞北棠下班。

    怕影響她工作,他沒進去,只在路邊默默等。

    窗玻璃內和虞北棠一起打暑期工的女孩率先看見林庭樾,手肘撞虞北棠一下,“快看,路邊那個男生好酷。”

    虞北棠裝好外賣訂單,抬頭看了眼。

    林庭樾坐在黑色摩托車上,雙腿支地,頭上戴著她新買的棒球帽,帽檐能遮住眉眼,卻遮不住他身上冷淡的疏離感,不僅酷,還有點痞。

    虞北棠勾唇,“我男朋友。”

    小同事瞪了瞪眼睛,“以前怎么沒見過?”

    “之前都在路口右邊等,也沒騎車,今天可能想出去玩。”虞北棠說。

    小同事眼睛一瞬亮起,“是七夕出去約會吧?”

    虞北棠笑。

    小同事:“你準備了什么禮物?”

    “一份特殊禮物。”虞北棠邊干活邊說。

    小同事來了興致,追著問,“是什么?不會是以身相許吧?”

    “秘密。”

    下班,虞北棠在店內買了杯冷飲,拿著奔向林庭樾,到路邊冷飲遞過去,“熱了吧?”

    傍晚沒那么熱,林庭樾推回冷飲,示意她喝。

    “專門為你買的。”虞北棠不要。

    林庭樾手指握拳,拇指點了點:謝謝。才接過喝了口,吸管自然遞到她唇邊。

    虞北棠含住他喝過的吸管喝了口,跨上摩托車,“我們去哪?”

    林庭樾雙手已落車把上,沒辦法回,“轟!”一聲,直接帶她去目的地。

    是一家在坐落在臨河岸邊的餐廳,林庭樾事先訂好靠窗的位置,坐下正能看見河邊游樂園的絢爛燈光。

    等菜間,他拿出個小盒子放虞北棠面前。

    “送我的?”虞北棠眼睛亮起。

    林庭樾點頭。

    虞北棠打開面前的小盒子,暗紅色的絨布上插。著一枚鉆戒,鉆不大,但閃著熠熠光芒,很亮。

    她扣上蓋子,推回他面前,“退掉。”

    林庭樾趁機握住虞北棠手腕。

    這是娶她的承諾,非求婚,無名指和中指不能戴,便把戒指套進她食指。

    猜出虞北棠要拒絕,他馬上打字:【沒有透支學費,是上一個項目的獎金,算意外收入】

    七夕禮物林庭樾其實想了很久。

    從女孩子喜歡的服裝、化妝品,到情侶款手表,鞋子等等想各遍,姜梨和范康也有出謀劃策,但都抵不過送戒指的念頭。

    他們曾說過大學畢業就結婚,而戒指代表婚姻,也最能代表他想娶她的決心。

    得知林庭樾沒動用學費那部分錢,虞北棠放下心,瞧著手指上的小鉆戒笑不攏嘴。

    她開心,不是因戒指的大小或材質,是少年滾燙,炙熱,決意與她天長地久的決心。

    【等結婚,再買大的】林庭樾見她笑,也跟著勾唇。

    “好,我等著。”虞北棠從包里拿出個信封放林庭樾面前,“男朋友,送你的。”

    林庭樾展開信封,是兩張8月26號去北川的火車票。

    這不是單純的兩張火車票,是虞北棠與他一起共赴未來的決心。

    火車票很輕,林庭樾卻沉甸甸的,手指回勾自己說:我很喜歡。

    虞北棠笑:“里面還有一個。”

    林庭樾把信封倒過來,掉出一家刺青店的名片。

    “約了晚上8點過去,我們去把那塊疤蓋起來,”虞北棠堅定。

    皮膚不像紙張隨意擦試,留下字難清除掉,幾乎要追隨一輩子,不是件小事。

    林庭樾怕她沖動,【我身上疤很多,沒什么】

    虞北棠見過林庭樾后背、手臂上的疤,是很多,但是腿上的疤因她而落。

    她想陪他一起落疤,在相同的位置留下關聯,“我想紋。”

    她想。

    他就去。

    當晚,林庭樾腿上的疤痕旁有了行青色縮寫字母:YBTTCDJ

    虞北棠腿內側同樣也出現一行青色字母:LTYTCDJ

    他們在最熱烈的年紀,用最濃烈的方式愛著彼此,沒想過變故與離別,只想天長地久。

    第39章

    8月18日,虞北棠在冷飲店上完最后一天班,回家見趙生一個人坐客廳愁眉苦臉,走過去問怎么了。

    “你奶奶感冒發燒起不來床,爺爺不在家,姑姑過不去,我也沒時間,”趙生唉聲嘆氣說,“那么大年紀起不來床,吃個藥都困難,愁人。”

    “包阿姨呢?”虞北棠問。

    “她娘家早沒事晚沒事,我媽一有病,她家就有事,”趙生話里帶怨。

    “包露也去了?”

    “沒有,不知道哪玩去了,”趙生看眼虞北棠手里的袋子,“明天不用去上班了?要不你回去照顧幾天?幫奶奶倒水吃個藥,弄點飯就行,嚴重了帶去診所打針。”

    虞北棠擔心去了會發生像在姑姑家那樣的不愉快,又不忍心看老人生病無人照顧,猶豫片刻還是答應。

    當晚隨趙生去了鄉下。

    事發突然她來不及和林庭樾說,到了奶奶家才發消息。

    趙生叮囑幾句走了,家里只剩虞北棠和奶奶兩人。

    奶奶高燒咳嗽吃藥不見效,該去醫院做檢查,老人不去,拗不過虞北棠扶著奶奶去診所。

    輸了三天液奶奶病情出現好轉,開始下床做飯買菜,什么事都搶著做,不要她照顧。

    虞北棠擔心的事并沒發生。

    鄉下寧靜,早睡早起也作息規律,祖孫二人過得平靜。

    這天中午虞北棠和奶奶在菜園子里摘了一筐西紅柿,正要拿水清洗,手機嘀一聲響了。

    她一手端著菜籃子,另一手拿起手機,包露發來一張圖片,放大圖片內容一看,菜籃子霎時掉落地面,西紅柿滾了出來。

    照片是她出來風絮時寫的那本關于林庭樾的日記。

    自從那次決定不再打開那本日記后,就一直壓在枕邊的床墊下,沒動過。

    她離家后,包露擅自翻動東西,還拍下照片。

    會不會發給林庭樾?

    虞北棠抖著手打過去語音電話,接通,錢怡的聲音傳來,“這場雨沒有白淋”

    錢怡讀了段日記的內容說:“林庭樾知道雨中偶遇是你算計出來的嗎?虞北棠你真能裝啊,簡直盛世白蓮花。”

    日記已經被打開,她現在電話里暴怒吼叫,甚至告訴錢怡偷看日記散播隱私犯法等等都沒有用。

    虞北棠很冷靜,“你要做什么?”

    “當然是讓林庭知道你的真面目嘍。”錢怡得意洋洋。

    林庭樾早知道她接近的目的,這點虞北棠倒沒怕,但知道和親眼所見不同,親眼看見殺傷力更強。

    擔憂還是有的,也不想被林庭樾看見,沒人愿意把陰暗的不堪亮出來展現給男朋友,她問:“什么條件才不這樣做?”

    “什么條件也不行,林庭樾已經看了,你就等著被踹吧。”錢怡掛端電話。

    那些血淋淋的證據,任誰看了都會傷心。

    即便虞北棠相信林庭樾不會在意,不會分手,還是忐忑不安,怕林庭樾傷心。

    她撥過去電話,林庭樾沒接,消息發了沒回。

    不安加重,虞北棠和奶奶告別,坐車回到縣里。

    下車直奔林庭樾家,房間沒人,她馬不停蹄趕去超市,推門煙味撲面而來。

    超市沒有麻將的吵鬧聲,安靜得詭異,收銀臺前坐著林庭樾鮮少露臉的小姨。

    “小姨,林庭樾在嗎?”虞北棠問。

    孫芬芳手指夾著煙,吞云吐霧,聞聲撩起眼皮,“你就是趙生那個女兒?”

    虞北棠點頭,“嗯。”

    “和你媽媽長得真像,”孫芬芳打量她一圈,摁滅

    煙,手在身旁的椅子上拍拍,“我有幾句話想和你說,來坐下。”

    小半年來,虞北棠來過超市無數次,幾乎沒見過孫芬芳,整天在貨架后的小屋里打麻將,不僅和林庭樾溝通少,對超市的經營也不上心。

    除了打牌對一切都不管不問的人,會有什么話想對她說?

    虞北棠疑惑落坐,“小姨您有什么事?”

    孫芬芳吐著煙,不緊不慢從抽屜里拿出日記本放在桌面。

    錢怡和包露竟然把日記拿給了林庭樾小姨。

    虞北棠一霎猶如跌入冰窖。

    夏日午后烈日炎炎,光很曬。

    虞北棠踏出超市卻打了個寒顫,孫芬芳的話如一場大雪落下,她從腳底冷到頭頂,每個毛孔都被雪花堵住。

    手中日記本重得像塊巨石,壓得她步伐艱難,超市到趙生家幾步路的距離,像走了八千里。

    終于到家,房間沒人。

    虞北棠翻出剪刀,坐在垃圾簍旁將日記本一頁頁撕下,剪成一條條,再剪碎成小紙片。

    有關接近林庭樾的計劃,隨著紙張的破碎徹底消失。

    不會再有人知道,也再沒意義。

    全部剪沒,虞北棠盯著垃圾簍里的微小的紙屑,還能看見零星字跡,她在紙屑中撿起一片林字,又翻翻撿撿,在地板上拼湊出林庭樾的名字。

    淚在那一瞬決堤而出。

    房門不知何時打開。

    “活該。”包露譏笑。

    虞北棠擦干眼睛,扶著墻壁站起身,直直望向包露,“誰允許你翻我東西的?”

    那張乖巧甜美的臉,紅著一雙眼睛,像火。

    包露沒所謂地一聳肩,“這是你的房間,也是我的,我在自己房找東西怎么了?”

    虞北棠冷笑了聲,彎腰端起地板上的垃圾簍,猛地扣在包露頭上,“那我在自己房間倒垃圾也沒什么。”

    紙屑沾滿包露頭發和衣服,眼毛上都是,她邊往下抖著紙屑,邊吼叫,“你明知道錢怡喜歡林庭樾,還去追他,甚至用上各種心計,敢當綠茶就別怕人知道。

    被踹了,也是活該、活該!”

    虞北棠甩手一巴掌扇過去,“那你也沒有資格翻我東西。”

    “你敢打我?”包露捂著臉頰瞠目結舌,過會兒,甩手要扇回去。

    虞北棠側身一躲,沒打到。

    大人不在家,她們維持已久的表面和平徹底撕碎,撕扯在一起。

    手機鈴聲,一次又一次不停地響。

    見是林庭樾打來的,虞北棠被迫停下,他不會講話,打電話來大概給她發的消息一直得不到回應。

    她握著手機來到客廳,點開聊天記錄,林庭樾發來好幾條消息,解釋他剛剛和姜梨出門忘帶手機,又她喊下樓。

    虞北棠把頭發攏成低馬尾,下樓。

    走到一樓,林庭樾笑著迎上來,想問怎么突然回來了,瞧見她臉上的細傷,笑容僵住,雙手握拳,右拳打一下左拳,再向上翻開手掌問:臉怎么了?

    “沒什么,”虞北棠問,“你和梨子姐去哪了?”

    林庭樾不答話,眉頭鎖了片刻,邁步上樓。

    “你干嘛去?”虞北棠在后面追著,“回來。”

    林庭樾不聽,步伐飛快,沒一會兒停到趙生家門口,咚咚敲門。

    包露頂著一臉傷,淚眼婆娑打開門,不等開口,一把被林庭樾揪著衣領摁倒墻上,眸光寒如刀鋒,似要將她撕碎。

    “你瘋了吧?是她打的我,”包露猜到林庭樾發怒的原因,左右扭頭向他展示臉上的傷。

    林庭樾不管,手指用力,眸中都是警告。

    包露委屈加重,哭著吼道:“虞北棠日記上寫得清清楚楚,從一開始就是在騙你,根本沒喜歡過你,你還這樣護著她,賤不賤?”

    林庭樾不會動手打女生,也不想和女生爭辯,只是在警告,可包露反倒惡人先告狀,比虞北棠還委屈。

    他無奈空出一只手打字,【我們之間的事與你有關?我說了別把日記的事告訴她,你耳朵聾了?】

    虞北棠在這時追上樓。

    女生之間的事,她不想拉男生進來,喘著拉住林庭樾胳膊,“走了。”

    林庭樾抓著包露不動,比刀還鋒利的目光盯著包露,【再動她一下,你和錢怡都別想好過,不信就試試】

    包露害怕林庭樾,又為閨蜜打抱不平,慌亂下只剩吼叫,“林庭樾你就是個傻子,錢怡那么好,你看不都看一眼,卻被這個騙子迷得神魂顛倒。”

    口頭警告不管用,林庭樾五指稍微用力,包露就呼吸不暢,咳嗽起來,吼叫不出來才低頭向虞北棠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虞北棠又拉一下林庭樾胳膊,“我們走了。”

    林庭樾指間松了力度,卻沒放開包露,眼神還盯著,直到包露說,“我和錢怡以后會離虞北棠遠點,要多遠有多遠。”他才松開手。

    虞北棠和林庭樾下樓離開。

    包露越想越咽不下這口氣,追出去朝樓梯喊:“林庭樾你就是個傻。逼,等著后悔吧。”

    他會后悔嗎?

    和騙子談了場有始無終的戀愛,一定會吧。

    虞北棠的心糊滿潮濕的泥巴,沉重不透氣,每次呼吸都拉扯得生疼,眼睛也升出水汽。

    走出樓門,她向著太陽仰起頭,用陽光蒸發了眼里的水汽。

    兩人沉默了一路,進到房間關上門,林庭樾立刻握住虞北棠雙肩,上下打量,目光在問還有哪里受傷了?

    虞北棠笑著搖頭,“沒有了,就臉上被她抓了一條。”

    林庭樾抬指在她眼下摸摸,【哭了?】

    已經努力調整了,林庭樾還是能看出來,虞北棠別開目光,推他,“沒有。”

    林庭樾不信,但也沒纏著問,牽著虞北棠手坐到沙發上,藥箱里翻出藥水,一條腿跪在沙發上,棉簽沾著藥水,涂抹傷口。

    她以后要做演員,臉上不能留疤痕,他動作緩慢,小心翼翼。

    藥水滴落皮膚,涼涼的,可虞北棠卻是那樣溫暖,像寒冬里開門一瞬撲面而來的暖氣。

    眼睛又有了水汽,在快要凝成水珠時,她勾住林庭樾脖子,唇送過去,壓著他,窩在沙發里親。

    林庭樾回應著,嘗到咸味停下,睜開眼,她已淚流滿面。

    他抬手抽出紙擦掉女孩臉上淌成流的眼淚,抱她坐起身,面對面而坐,他右手拇、食指彎曲成半圓形,從右邊向左邊作弧形移動在說:日記我看了,邏輯清晰,人物解析到位,執行力也強,不虧是我女朋友。

    這話是想哄虞北棠開心,也發自他真心。

    日記中解析出的林庭樾,與他本人相差不離,她計劃中的幾次接觸偶遇,他也都產生過心動。

    虞北棠有想法,也有行動力。

    林庭樾是欣賞的,只不知,她的眼淚根本不是為日記的事。

    “對不起、對不起林庭樾”虞北棠邊哭邊喃喃道歉。

    林庭樾抱起她坐在腿上,手上打字:【我自愿被接近的,與你騙不騙無關,不要在意包露和錢怡說的話】

    屏幕上的字搖晃抽離,變成一把把利劍,刺向虞北棠。

    少女的鮮活熱烈的心頓時千瘡百孔,涌出鮮血。

    這樣明亮干凈的少年,她就要失去。

    余生恐怕再遇不到。

    虞北棠失控大哭,抽噎著講不出話。

    林庭樾心急張唇,發不出聲音,無奈抱緊,輕拍她后背默默安慰。

    她情緒平穩一些,他空出一只手打字:【我如果在意那些,就不會和你在一起,真的沒關系】

    虞北棠從沒懷疑過林庭樾對她的感情,也相信他。

    正因如此才那么不舍。

    她仰頭又貼向他唇。

    兩人窩在沙發里,給彼此最大的柔軟,從嘴唇到心臟。

    空氣逐漸熱了。

    虞北棠抓著林庭樾衣角,火急火燎往上扯。

    林庭樾感知到,停下。

    “你又這樣?”虞北棠向外推他肩膀,不給抱了。

    這次林庭樾倒不是顧慮多,是覺得她有點奇怪,很急,一刻不想

    等,像飛蛾撲火,不顧一切。

    他捏住虞北棠兩側腰,強行抱回去,想問怎么了,見她眼睛又起霧氣,以為是因他的猶豫,頓時低頭吻下去。

    熱息融了雪山,化成一條河流,河水奔騰涌出。

    沙發滾到地毯。

    他們不斷蒸騰、融化。

    有些疼。

    虞北棠咬唇忍下痛,沒吭聲也沒阻止。

    她想給林庭樾,那么強烈,多痛都不要停下。

    怕被發現不適,她松開咬著的嘴唇,裝作若無其事。

    可林庭樾還是停下,沒尋問疼不疼,只把胳膊遞到她唇邊,眼神說:咬我。

    如果這是一次不可避免的痛,我陪你一起。

    你多痛,我就多痛。

    虞北棠不想給他負擔,還在故作輕松,“不痛。”

    林庭樾向前。

    她立刻裝不下去,一口咬住唇邊勁瘦的小臂,身體有多疼,齒間就多用力。

    他們一起疼痛,又一起歡愉,沸騰到頂點。

    結束,虞北棠腿根酸疼,疲倦地躺在地毯上,一動不想動。

    林庭樾扔掉東西,抱她去沖澡。

    回來,一起躺到床上。

    虞北棠枕著林庭樾手臂,手搭他腰上,靜靜抱著,沒多久閉上眼睛,睡了。

    醒來天色已黑,她睜著朦朧睡眼問:“幾點了?”

    林庭樾:【9點20】

    虞北棠揉揉眼睛,坐起身套衣服,“你去上班吧,我回家了。”

    之前林庭樾晚上去上班,虞北棠都在出租屋看電影等他回來,見一面聊聊天,或抱一會兒,凌晨以后再回家。

    今天她和包露吵過架,還這么早回去,有些奇怪。

    他不放心,拉她手腕,【再睡會兒,我下班回來送你回家】

    “我要回去收拾一下東西。”虞北棠推開林庭樾的手,繼續穿衣服。

    【除日記,包露還動了什么?】林庭樾問。

    他收到日記照片后,立刻去找了錢怡和包露。

    她們說日記已經原位放回去,并承諾不會讓虞北棠知道這事,他才放松警惕,沒想到被騙了,錢怡和包露不僅沒聽,還擅自告訴虞北棠。

    和女生不能打架,處理起來麻煩,他又握虞北棠手腕,【我再去找一次錢怡,先不要回家】

    “放心,”虞北棠再次推開林庭樾,“我不會再和包露打架。”她快速下床,穿上鞋子往外走。

    林庭樾匆匆跟過去,默默走在她身后。

    虞北棠一路沒講話,步伐很快,又是很急促,像要快點甩開他。

    疑惑涌上來,走到趙生家門口,林庭樾又一次抓住她手腕,【我等下再去找錢怡,保證她們不敢再來騷擾,你安心睡覺,明早我們出去玩】

    剎那間,虞北棠眼睛潮濕,敷衍點頭,“好。”

    林庭樾仍沒松手,【馬上要去北川,開心點】

    虞北棠暗暗深吸,不敢對視,丟下句“知道了”就推開林庭樾進門。

    不確定包露是否在家,以及是否會聽他的警告,房門關上,林庭樾沒走,靜靜站門口等。

    一門之隔。

    虞北棠脫力地靠在鐵門上,沒了向內走的力氣,給陳西平發消息:【哥,我想回去北川,今晚能來接我嗎?】

    陳西平回得很快:【OK,明早到了給你打電話】

    虞北棠鎖上手機,順著鐵門滑落坐到地面,雙手抱住膝蓋,頭埋進去肩膀顫動,無聲又劇烈,直到門外傳來離開的腳步聲,才抬起頭,模糊著視線,在聊天框里艱難打下一行字發過去。

    【林庭樾,我們分手吧】

    第40章

    送虞北棠回家的路上,林庭樾向KTV經理請了假,準備等下去找錢怡和包露。

    踏出樓門,不等拐入巷子,就收到虞北棠分手的消息。

    他盯著那幾個字。

    全部都認識,卻像不認識,也不想認識。

    虞北棠今天是有些奇怪,可剛做過最親密的事,怎么突然要分手?

    包露、錢怡亂說了什么?

    林庭樾想不通,轉身一步兩三階臺階,快速返回去,敲趙生家門。

    “咚咚咚咚咚咚”

    沒人出來開門。

    他打電話,虞北棠不接。

    再敲門,隔壁奶奶拄著拐杖出來,“庭樾呀十點多了,我要睡覺,你一直敲什么?”

    林庭樾對老人鞠了一躬:對不起。

    鄰里街坊多年,老人沒生氣,只說:“敲了沒開說明他家沒人,明天再來吧。”

    林庭樾又鞠一躬。

    敲門聲擾民,他只能再次打電話,虞北棠還是不接。

    他一直在樓道里,可以確定虞北棠在家沒出來過,不開門不接電話就是不想見面。

    他講不出話,交流全靠打字或眼神,想切斷聯系輕而易舉,林庭樾終于認清現實,不再執著敲門和打電話,靠著趙生家門口的樓梯扶手,給虞北棠回消息:【你出來,我們聊聊】

    虞北棠不回,林庭樾握著手機站門口等。

    為什么?

    他想不明白,也不信虞北棠真要分手,一定是發生了什么不開心的事,他努力回想這幾天發生的事尋找蛛絲馬跡。

    虞北棠回鄉下這幾天,他們每天網絡聊天,沒什么不愉快,唯一就是日記本的事。

    林庭樾又發:【那本日記我真的不在意】

    他雙手握著手機,焦急等著。

    手機響動,馬上點開。

    baby:【與日記本無關,我就是不想談了】

    海棠不開花的網名早被他改備注成baby。

    甜蜜的備注在這一刻比劍鋒利,快把他的心剖出來。

    林庭樾還是不信,【哪里不開心我盡力去解決,不鬧了好嗎?】

    baby:【沒有鬧脾氣,林庭樾我累了】

    【范康說得沒錯,和你在一起很累,我之前高估了自己,以為愛能抵一切,新鮮感過去才發現這種打不完的工,住不完的出租屋,枯燥乏味的生活沒有盡頭,看不見希望】

    一字一句那么平靜,又那么殘忍,都是他現在拼盡全力也改變不了的事實。

    林庭樾終于認清虞北棠不是鬧脾氣,確實是要分手。

    他雙膝一軟,坐在臟兮兮的樓梯上。

    感應燈滅了,樓梯前狹小的窗戶,透進微弱月光,落在少年清瘦的肩上。

    他盯著地面的一處,怔怔的,像靈魂飄離,只留一具殘殼。

    忽然,兩道聲音將靈魂換回。

    沉默會失去她。

    林庭樾,不要沉默。

    他恍然清醒,第一次為自己做了辯解,近乎乞求,【對不起,害你受委屈了,能給我幾年時間嗎?我會在北川買房,會努力結束這樣的生活】

    她口中構建的未來,明亮溫暖,已是他前進的動力。

    北川機會多,他會比現在更努力,盡其一切給她最好的生活,只要等一等,等一等。

    手機在少年掌心握出汗珠,盼著它響起,又怕它響起。

    一震動,他立刻滑開。

    baby:【一個話都不會說的人,怎么和領導、同事溝通?老板會為你學手語?還是會有耐心看你打字?】

    【就算你讀了全國頂尖的大學,也不一定找到工作,林庭樾清醒點吧】

    【北川買房?你真好笑】

    那無可替代的親密備注,發來的內容一次比一次鋒利,幾乎要切斷林庭樾喉嚨,停掉呼吸,變成真正的游魂。

    小窗口外的圓月流血了,一滴一滴,鮮紅灑了滿地。

    少年的眼睛也紅了。

    林庭樾十分清楚自己的未來如高空走鋼絲繩,稍不小心就會跌傷,也明白別人觸手可得的普通生活,可能是他奮斗多年也得不

    到的夢,所以才對身邊的女生們一視同仁地冷著,不允許任何人闖進來。

    也曾一次次拒絕虞北棠,可她不顧一切闖進來,像火將他燃燒點亮。

    一起去北川讀大學,一起看升旗,一起租房子,畢業就結婚。

    每句承諾都在他心里埋下希望,也信了日子會好起來。

    可她突然說累了,要結束。

    輕飄的一句話就擊碎了之前堆起的諸多諾言。

    木材燃燒自己才亮起的光,天空隨便一場雨就能熄滅,多么殘忍,又毫無辦法。

    上一次有這樣的無力感,還是媽媽被害時。

    “你都看見那個人了,怎么能不知道長什么樣呢?”

    “只要說出那個人長什么樣?是誰?你媽媽就可以安息了”

    案發后的一段日子,他每天被這樣的聲音包圍著,警察、親人、鄰居、陌生人帶著不同的目的,不斷來問。

    他拼命回想,可怎么想都記不起那遙遠又一閃而過的臉,只有一個模糊的背影。

    這種無力像古代一種嚴酷的刑法——凌遲。

    很長一段時間,甚至終生忍受一刀刀一片片切割的痛。

    母親的案子已經過去十四年,他見到肉塊還是會吐,也還會做噩夢,十幾年都忘不了。

    這次又要多久呢?

    【你開門,我們見面說好嗎?】不能坐以待斃,又無力反駁,他只能重復乞求。

    baby:【我說得還夠清楚?】

    【林庭樾,你養不活我】

    【我也不想以后成名了,被挖出有個殘疾不能講話又很窮的男朋友】

    手機屏幕顫抖,往上林庭樾整條手臂都在抖,控制不住地抖,鎖上手機停了片刻,指尖才小心翼翼打出字:【對不起】

    baby:【多少句對不起也改變不了你又窮又殘疾的現實】

    終于少年的眼睛也像在滴血,【既然這樣,剛剛為什么要做那么親密的事?】

    baby:【你長得帥,身材好,談了一場不睡怪可惜的】

    【學校那些喜歡你的女生,不都是因為你帥嗎?沒這張臉誰理你?】

    鋒利的刀一片片剔掉林庭樾身上的肉,只剩骨架里的心臟堅持著,跳一下痛一次。

    他握著手機,后仰躺到臺階上,枕著冰涼的地面,合上眼睛,不想再看那些似刀的文字。

    虞北棠日記上分析的林庭樾,與真實的他基本吻合。

    她聰明且了解他,知道他哪里最痛,刀刃也直往那一個地方扎,將他被時間愈合的傷口一條條割開再次流血,目的就是讓他痛苦放手。

    他愛的姑娘真這樣兇殘嗎?

    林庭樾不信。

    一定發生了什么?

    他不再回虞北棠的消息,打起精神,起身去范康家。

    范康打工回來沒幾天,正在家和奶奶看電視,見到林庭樾進來笑著砸了一拳,“你怎么來了?”

    【最近虞北棠有沒有對你說過什么?】林庭樾直奔主題。

    “北棠不是去鄉下奶奶家了?”范康說,“我們好幾天沒聯系,怎么了?”

    林庭樾沒答,轉頭跑回超市。

    麻將局支起,嗚嗚泱泱一群人,他往里看了眼小姨和往常一樣不管不問地搓麻將,扭回頭,問姜梨同樣的問題。

    姜梨的回答和范康一樣。

    林庭樾又去找溫凝,結果也一樣。

    最后去找錢怡和包露。

    他眸色幽冷駭人,錢怡和包露不敢說慌,如實答了錢怡在電話里對虞北棠說的話,以及包露在家時和虞北棠的對話。

    【再沒了?】林庭樾問。

    包露和錢怡互視一眼,統一口徑沒了。

    包露說:“虞北棠連自己親爸的話都不聽,會聽我們說什么?”

    說得沒錯,虞北棠向來目標明確,若自己不想,包露和錢怡為難也無用,還是她想分手。

    林庭樾強起的精神一瞬散了。

    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巷子,林庭樾徹底茫然。

    身邊的人問遍了,沒人對虞北棠說什么,找不到原因也解決不了,只剩下等,【分手也要當面說清楚,你下來】

    沒有回復。

    他又發:【我會一直等你】

    **

    看到這話,蜷縮在墻角的虞北棠再次哭到崩潰。

    她發過去話全是最傷人的,幾乎句句往林庭樾心上捅刀子,可他還在等。

    怎么那么傻?

    虞北棠擦干眼淚,逼著自己停下來,走到窗邊,掀開窗簾縫隙往下看。

    少年站在路對面,仰頭望著她的窗子,滿是期盼。

    又要掉淚,她立刻放下窗簾。

    狠下心,堅決不回消息。

    等不到回復,時間久了,他自然會走。

    凌晨一點。

    虞北棠又偷偷掀起窗簾,林庭樾還在。

    窗簾放下的一瞬,她也一軟,一屁股坐到地板上。

    不遠處包露的梳妝鏡映出一個頭發凌亂,眼睛紅腫,眼下還留著兩行淚的女孩,她扣上鏡子,不去看自己的狼狽。

    手機又震。

    CX330:【我想見你,下來好嗎?】

    她不回。

    他又發:【別離開我】

    【虞北棠,求你】

    林庭樾那樣兇冷克制的人,能講出這些話,已經無路可走,低進塵埃了。

    虞北棠呼吸都在痛,起身跑到門邊,她要下去,抱住林庭樾,告訴他:“不離開,永遠不離開。”

    手握住門把手的一剎,耳邊響起孫芬芳的話,一遍又一遍,像咒語困住腳步。

    她漸漸清醒,松開門把手,坐了下來。

    “這日記是你寫嗎?”

    孫芬芳語調平靜,沒有怒火,虞北棠已羞愧得講不出話。

    她千算萬算,卻沒算到包露和錢怡會把日記給林庭樾小姨,面對鐵一樣的證據無法不承認,“小姨,我當時遇到些問題,沒辦法才做這樣的事。”

    “那就是你寫的了?”孫芬芳還是平靜的調調。

    虞北棠見過孫芬芳罵記者,清楚孫芬芳看著柔弱其實彪悍護崽,不然也不會把林梁棟家砸個稀巴爛,當晚就接走林庭樾。

    明白孫芬芳愛林庭樾,她更是愧疚,“對不起,小姨。”

    “你們在談戀愛?”孫芬芳言簡意賅,“分開吧。”

    “一開始我是目的不純,但現在我真心喜歡林庭樾,不會傷害他,”虞北棠不知如何讓孫芬芳相信,急得舉起手發誓,“我可以發誓,或做任何能讓您相信放心的事。”

    孫芬芳并沒有拿出那天罵記者的架勢來對虞北棠,她摸起桌面的煙盒,抽出一支煙點燃,吸了口,緩緩吐氣,在抽屜拿出張照片放虞北棠面前,“庭樾媽媽是我親姐姐。”

    虞北棠拿起照片,上面的年輕女孩和林庭樾有著相似的眉眼,很漂亮。

    “我媽走得早,我爸要養家常年在外干活,我基本是姐姐帶大的,她只比我大三歲,”孫芬芳手向下比了比,“那么高一點,還夠不到灶臺就踩著板凳做飯。

    我們相依為命,終于長大成家,不用那么辛苦,她卻遇害,沒有緣由,甚至不知道是誰,就那樣死在荒郊野嶺。”

    “你聽說過吧?”孫芬芳摁滅煙,又燃了一支,“這附近沒人不知道,胳膊腿都被卸了,丟得哪都是。

    林庭樾是我姐拿命護下來的,我不能讓他受到任何傷害,就算你現在是真心的也不行,因為你心思太多,不是個老實本分的女孩。”

    “我心思多也只是為了自救,沒有傷害過誰。”虞北棠努力辯駁,盡一切取得孫芬芳的信任。

    “現在沒傷害他,不代表以后不會。”孫芬芳把日記本往虞北棠面前推推,表明語言沒有證據有說服力。

    虞北棠像個狡辯不認罰的罪犯,無論怎么喊冤枉,見到那證據都語塞。

    孫芬芳是個經歷許多波折的中年人,對虞北棠的不信任,也不全來自那本日記,還有兩人的家庭身份差異等等現實問題,“林庭樾不會講話,沒有父母,沒有錢,你家人會同意嗎?你又能愛他多久?”

    虞北棠將要開口,孫芬芳就堵住了她的話,“不用說會愛很久,我不信那些口頭承諾。

    當年我爸不同意我和姜梨爸爸結婚,我半夜從家里逃出來和他私奔,

    錢財、親人什么都不在乎,只要愛,只要和他在一起。

    孩子都生了,不比你現在愛得少吧?

    可那又怎樣?

    當瑣碎生活磨滅這種愛時,只剩一地雞毛和傷害。”

    “小姨,我不是你,林庭樾也不是姜姐的爸爸,我們未來沒人能預測。”虞北棠說。

    “既然沒人能預測,除了口頭表達,你也做不了什么讓我相信的事。”

    未來是辯論不出結果的。

    她們爭論的事難有答案,虞北棠一時茫然。

    “林庭樾只有我這么一個長輩,我不能看著他往火坑里掉,你罵我也好,恨我也罷,我都不會同意你們在一起,他不會講話,沒有父母,未來的另一半該找個乖巧踏實的女孩。

    直白說,你這種心眼多的人,我不放心,死了都無法合眼。

    我知道你們現在跟蜜一樣難舍難分看,你也不會乖乖聽我的話,沒關系,你不愿意,就讓林庭樾做決定。

    看看我養大的孩子,選親情還是愛情?”

    最后這句話,徹底堵住虞北棠將要出口那些的話。

    是孫芬芳把林庭樾從大伯家的泥潭里拉出來,這些年孫芬芳雖對林庭樾的日常瑣碎不管不問,但從孫芬芳攆記者的態度,能看出她還是很疼林庭樾的。

    林庭樾那么聰明,不可能不知道小姨愛他,不然他不會一直在超市幫忙。

    一邊是養大自己的親人,一邊是女朋友,要怎么選?

    林庭樾那悶葫蘆個性,怕是會壓抑出病。

    虞北棠不能讓林庭樾陷入那種痛苦,也不想分開,再一次爭取,“這樣的選擇會對林庭樾造成很深的傷害,甚至生病,他已經夠辛苦了。”

    “你都說了沒人能預測未來。

    就算你現在把孩子生了,也不代表以后會不傷害他。

    同樣我現在做的事也不一定對,但我必須排除這種隱患,萬一哪天我不在了,就沒人能再為庭樾把關。”

    關于未來,虞北棠的語言承諾沒有說服力,孫芬芳做的事也不一定對。

    她們站在不同的角度,各抒己見,都不能讓對方信服。

    僵持片刻,孫芬芳說:“非親非故,我不會為難你,拿著日記本走吧。”

    言外之意,她不做選擇,就是林庭樾選。

    虞北棠舍不得林庭樾做那樣的選擇,又與孫芬芳辯不出結果,除了妥協別無選擇,“我會分手,求你別逼林庭樾。”

    “小姑娘對不起,”孫芬芳吸著煙嘆氣,“要怪就怪你太優秀了。”

    愛屋及烏,每個真心愛林庭樾的人,虞北棠都恨不起來。

    況且不管起因如何,最終結果都是她自己選的,后果也要承擔。

    此刻的淚,撕心裂肺的痛,都要接受。

    虞北棠不能,也不敢下樓。

    拖到陳西平來了一切就結束,為讓林庭樾別那么執拗,她回:【別傻了,我根本沒喜歡過你】

    手機響鈴,屏幕亮著林庭樾的名字。

    掛斷,又響。

    虞北棠調整呼吸,摁下接通,不說話,那邊也沒聲音,過會兒,傳來一聲很輕的“啊”

    林庭樾在試圖講話,要說什么呢?

    一定是別走。

    虞北棠一秒破功,眼淚流下,立刻掛斷。

    CX330:【沒關系,以后會喜歡上的】

    虞北棠坐在地板上顫抖著掉淚,一個字都打不出來。

    CX330:【見我一面,行嗎?】

    林庭樾沒有辦法,只能一遍遍重復這句話,或許虞北棠會可憐,施舍,下來見他一面。

    沒有回復。

    一直沒有。

    幻想的希望又一次破滅,林庭樾:【你下來親口說,我才會信】

    虞北棠低著頭,淚珠一顆又一顆砸向手機屏幕,這樣糾纏下去,她恐怕撐不過這幾個小時,擦干花了的屏幕,【隨便你,反正我已經說清楚了】

    林庭樾喊不出聲,不能敲門打擾鄰居,打電話也沒意義,只有等。

    她總要出門,只要等一定能見到人。

    凌晨3點。

    虞北棠調整好狀態,向窗外望了眼,林庭樾還在。

    沒有應景的暴雨,也沒有撕心裂肺地呼喊,少年就站在路邊滿眼期待地望著她窗戶,像等待被主人抱回家的狗。

    虞北棠哭到眼睛睜不開。

    時間慢的似在受刑,她一遍遍給陳西平打電話,問走到哪里。

    凌晨4點。

    林庭樾還在,甚至位置都沒換一下,默默的,比風還靜。

    凌晨5點,依舊在。

    虞北棠洗了臉不再哭,她把那顆軟弱的心裝進鐵牢,只將堅硬的金屬留在外面,只有這樣才能結束孫芬芳拋出的選擇題。

    她換了衣服,畫好妝,通過窗簾的縫隙望著樓下的少年,熬著難捱的時間。

    6點半,陳西平終于到了。

    車開不進巷子里,林庭樾也沒走,這一面終是要見。

    虞北棠再次調整情緒,拉著行李箱下樓。

    到樓門口,目光一觸。

    林庭樾的眼睛就亮起來,像夏日清澈的溪水,瞧見她手邊的箱子,溪水瞬間蒸騰剩下一片干涸裂開的土地。

    一夜未睡,他眼底有了紅血絲。

    虞北棠暗暗深吸,不去看林庭樾的眼睛,徑自從他身邊走過。

    林庭樾堵住路,手指虞北棠,又五指并攏成尖形,以腕部轉動說:你騙我的,對不對?

    這一夜他從不相信,到相信,再到接受現實,又都在見到虞北棠的一刻打翻,再次不信,明知故問不死心。

    虞北棠勾唇冷笑,“現在高考結束了,劉義強一時半會兒出不來,這張臉我也睡到了,你還有什么值得我騙的?”

    林庭樾明顯晃了下,站不穩似的,雙眉緊擰,紅著眼尾搖頭,無聲說:我不信。

    要斷就要快。

    糾纏越久,越痛苦。

    “怎么才能信?親口告訴你?”虞北棠是學表演的,傳遞出的情緒比普通人更逼真,她望向林庭樾的眼睛,一字一頓道,“我接近你,一開始是因為你有利用價值,后來覺得你長得帥又兇冷難搞,想玩一玩。”

    眼睛騙不了人,這也是林庭樾執著見面說的原因。

    虞北棠眼都沒眨一下地講出這些時,他像被狠狠砸了一拳,眼前腦中皆是空白。

    世界空無一物,只剩茫茫白色,看不到邊際,找不到同伴。

    繼父母、奶奶之后,林庭樾又一次被丟下,丟在一條正朝著朝陽奔跑的路上。

    虞北棠一秒也不敢多停留,說完轉身就走,眼淚掉下的一剎,她跑起來,精心準備的妝容花了,淚珠滾進嘴里都沒停,一口氣到車上,“哥,快走。”

    車子發動,她沒忍住,模糊著視線回頭。

    林庭樾還站在巷子里像被凍住了,看見車走才“活”了,邁步追上來。

    虞北棠坐不上26號那趟去北川的火車,也不會陪他去看升旗,一切承諾都空了,只剩無用的眼淚。

    她一個人來,又一個人走,像做了一場夢。

    車速飛快。

    玻璃窗外的少年發瘋地跑著,可人怎么能追上車?

    那身影越來越小,最后變成一塊黑點,消失在風絮縣破舊的街道里。

    她的初戀,也永遠留在這偏遠的小縣城。

    虞北棠扭回頭,失聲痛哭。

    沒看見少年追著車跑了好久好久,更沒聽見他拼盡全力呼喊出的名字,“虞北棠別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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