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陸謹仗著李叔看不見,低頭在終端上打字,“李叔當年跟著我深入蟲族腹地,是元上將把我們救出來的。”
元邈同樣低頭,應了句“嗯”,算是回答。
李叔的聲音還在兩人耳邊回蕩,甚至還有越說越起勁的架勢。
“還有元上將的幼子,不瞞你們說,我也是見過的。”
這下輪到陸謹驚訝了,他以前倒是很少聽李叔提起過他見過阿邈這件事。
難道是在星網上見過阿邈的采訪?
陸謹不確定地想。
因為很多來這里吃飯的食客見他行動利索,甚至時不時還能幫附近的住戶擺平一些混混的騷擾,就算看不見東西也能準確地辨別方向,都會有些好奇他的眼睛是怎么傷到的。
所以他平時都會興致勃勃地跟別人說起他的光輝戰績,然后高興地聽周圍人對元上將和元邈的稱贊。
李叔下意識抬了抬頭,眼睛望向天花板。
這是他眼睛沒盲的時候認真思考時習慣性做的動作,眼里只剩一片白茫茫能讓他拋開雜念靜下心來思考。
雖然現在眼睛看不見了,不過這個小習慣卻一直延續了下來。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好像是叫元邈。”
雖然嘴上是說著如果,不過看李叔的臉上卻沒有一點對自己的懷疑。
仿佛這個名字已經在他心中反復念過很多遍了。
“當時他就跟在元上將身邊,元上將從機甲里沖出來搭救我們,那位元小少爺就操縱著機甲,將我們受傷的幾個老家伙一個一個地接上去。”
男人渾濁的眼球轉了轉,陷入當年的回憶,“我眼睛沒瞎之前粗粗地看了眼,卻依然記得那是個長得頂頂好的孩子。”
他滿臉溝壑的臉上被笑意擠出了很多條皺紋,一條條的,像是歲月在他臉上雕刻出的山脈。
“我這幾年總是有意識地去探聽他們的消息,那個孩子還當上了首席執政官呢。”
“只是那孩子還年輕,我之前擔心我說錯點什么會對他有些不好的影響,如今好了,那孩子也成為別人不能隨便撼動的人物了。”
“時間過得真快啊。”
李叔笑得開懷。
沒注意到陸謹和元邈都突然沉默了下來。
“阿叔,那若是有人說,他們意圖謀反”
一片靜謐中,面容冷淡的青年突然出聲,清淺的聲音驟然打破了李叔一個人的回憶。
“什么,我有些沒聽清。”
李叔皺著眉湊近了些。
“不好意思啊小友,我年紀大了耳朵有些不行,辛苦你再說一遍。”
元邈應了一聲,然后耐心地將自己的話復述了一遍。
這次卻還沒等到他把話說完,李叔的臉就突然垮下來了,說出的話甚至像是帶著點慍怒,“小友,你要這么說我就不同意了。”
“你別看我是受過元家恩惠的人,就覺得我的話有失偏頗。”
李叔輕輕從鼻子里“哼”了一聲,“雖然今年來我因為耳朵也出了點問題,所以沒怎么關注他們的消息,可是之前我上內網搜索他們的詞條聽到的可都是正面評價。”
“比如那位首席,什么‘政界之光’啊,‘伊里昂利刃’啊,誒喲,那可是數都數不清。”
目盲的男人說起這些來眼睛都仿佛泛起了光,有點像是
陸謹絞盡腦汁想了想,終于想出來一個合適的形容。
像是軍校那些小女孩追星的樣子。
他開口打斷了李叔的滔滔不絕,沒讓他繼續辯駁,“好了李叔,看不出來你還挺關注伊里昂時政的。”
李叔伸出手擺了擺,“上將可別這么說,我只是關注元上將和元邈,伊里昂那群烏七八糟的政官誰樂意去關注。”
元邈靜靜聽著他們說話,一邊用筷子夾菜放進碗里。
李叔聽到碗筷動的聲音就做了個揖,跟陸謹打了個招呼下去了,沒再多做打擾。
陸謹看了看元邈碗里只勉強夠半碗的飯菜,又下意識皺了皺眉。
就吃這么點嗎,食量跟貓兒似的。
當陸謹還沉浸在孩子不愛吃飯問題里的時候,元邈特有的,像是帶著點冰碴的聲音將他飛到其他星系的思緒給拉了回來。
“陸上將,是特地帶我來這里的嗎。”
元邈的聲音有些低啞,他垂著頭夾菜,卻不見將菜放入口中。
陸謹愣了愣。
李叔的確是曾經跟著他上過蟲族戰場的不假,不過帶他來這里的主意,倒還真不是他出的。
就在前兩天。
“陸上將。”
帕尤里在開完議事會之后懶洋洋地出聲。
“留一下。”
兩旁的政官都同情地看向陸謹。
陛下剛剛在議事會上被氣著了,臉沉得能滴水,現在把陸上將留下來怕不是要在他身上出氣。
不過,上將皮糙肉厚的,也不缺這一頓罵。
于是就有了后來的事。
星主陛下坐在議事會的主位,用手撐著頭歪臉看他,“過兩天瑟瑞開學,你帶他去李叔那里吃頓飯。”
這個他是誰,不言而喻。
還沒等陸謹開口問為什么,就看見帕尤里直起身伸了個懶腰,像是知道他下一步要問什么。
“李叔做的菜好吃,帶他去嘗嘗。”
“陛下可以親自帶阿邈去,你已經去過李叔那好幾次了,他早就認得你了。”
還能順便培養跟未來首席執政官的感情,陸謹認真地為君臣兩人做打算。
自從他曾經帶著陛下去過李叔那里之后,李叔就天天問他這個小伙子什么時候才來。
理由是,帕尤里說話聲音很像星主陛下,他想在臨死之前多聽聽。
每次陸謹聽到李叔的話都只能冷著那張冰塊臉含糊說,下一次下一次。
不過陛下每天忙政庭的事都忙得不可開交,哪還有時間總是出來吃飯,很多餐都是隨便用營養液對付了事。
帕尤里難得地沉默了兩秒,最終笑瞇瞇地看向陸謹,“我有事,脫不開身。”
陸謹點點頭表示理解,最近政庭那幫子政官又在作妖了,陛下忙點正常。
聽到元邈又叫了他一聲,他才將神思抽回來。
“并不是,只是帶你來吃頓飯。”
雖然,陛下的這個舉動似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僅此而已。”
陸謹還是那副嚴肅的語氣,一邊說一邊埋頭吃著碗里的菜。
李叔做的菜還真是一如既往的好吃,陸上將在忙中感慨了一句。
元邈偏頭輕輕笑了一聲。
只是在心里對陸謹輕聲說了句謝謝。
哪有這么巧的事能剛好在一個店家口中聽到元家的事,還是這么高的評價。
他嘗了嘗面前的菜,眼睛卻悄悄看著在廚房里忙活的李叔。
原來,也會有人這么無條件地站在他們這邊嗎,甚至,并不是伊里昂的人。
他記得那次,他跟著父親去了拉斯和伊里昂的交界星域,卻沒想到這場戰斗情況那么危急,危急得需要父親出機甲救人。
但是機甲總不能沒有人操縱,得需要有人控制機甲來接傷員。
當時元上將只能孤注一擲,讓元邈來掌控機甲的行駛權。
年少的元邈對機甲的操縱只存在于理論中,這次是十六歲的他第一次真正地操縱機甲。
所有人都沒想到那次他將任務完成得這么好,甚至稱得上是天衣無縫。
不僅將拉斯的傷員悉數帶回,也讓元上將和他自己的名字在那片星域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痕跡。
他以為只是件很平常的事。
可是有人把這件事拿出來,逢人就說他們是多么好的人。
他又夾了點菜放入口中。
李叔做的菜的確很好吃。
如果父親也能嘗一嘗就好了。
元邈眸光淡淡。
將話題轉移到了其他地方。
“陸上將,拉斯有什么侯爵貴族的孩子在瑟瑞就讀嗎。”
在伊里昂的時候不用擔心有人在明面上阻撓他進政庭一事。
因為他不僅是上將的兒子,更是伊里昂第一軍校近年來最優秀的畢業生,四年的時間積攢的人脈和聲望足夠他在一畢業就順利地進入政庭。
可在拉斯不一樣,他如今只是被從療養星球接回來的一個平民學生,甚至沒有接受過正規啟蒙學校的教育。
盡管一開學就獲得了陛下的認可,可是這還遠遠不夠。
在進入政庭的時候,不僅需要陛下的首肯,同時也需要在眾投中獲得至少三位貴族和兩位平民政官的認可。
他的人脈和經歷必須比很多人都出色。
所以,他想要走捷徑。
盡快獲得同級以及高年級最具影響力同學的信任和認可,以便他在一年之后能將瑟瑞作為跳板順利進入政庭。
元邈幽黑的瞳仁將自己的思緒都暴露在陸謹面前,他需要從陸上將那里獲得有用的情報。
陸謹是瑟瑞的榮譽講師,對瑟瑞現存的好苗子應當是了如指掌。
陸謹沉吟了一瞬,擰著眉頭想了想,然后將想到的人都一五一十地告訴了面前的漂亮青年。
“首先是蘭迪,監察司指揮使的兒子,這個你應該有印象。”
“還有同樣跟你一起入校的,梅林中將的弟弟,薩科。”
陸謹眉心凝了凝,“他性子有些”
他想了想怎么形容薩科的性格,然后斬釘截鐵地說,“奇怪。”
元邈將這個“怪”在口中滾了兩圈,倒是有些好奇,能讓陸謹都說怪的人是個什么性子。
“最后一個我有點印象的,是三年級的級長,叫”
元邈看著陸謹面無表情地想了半天,最終憋出一句,“忘記了。”
青年有些無奈地笑了笑,低下頭不再看陸謹。
“哥哥,多吃點。”
陸謹看出元邈眼中藏得很好的笑意,抿了抿唇。
阿邈是笑他記性不好嗎。
陸謹沉重地往嘴里塞了口菜,他一個帶兵打仗的,記名字對他來說的確不是件簡單的事。
第52章
吃完飯陸謹將元邈送回了瑟瑞,卻沒想到就這個舉動在瑟瑞引起了好一陣風波。
這個點正逢瑟瑞下課,是人流量極大的時間段。
門口處的學生們你推推我,我推推你地擠眉弄眼,悄咪咪地看著陸謹在星艦出口下,對面具青年嚴肅地囑托著些什么。
“阿邈,不必委屈自己去結交。”
陸謹在星艦上將元邈的話來來回回咀嚼半天,在青年戴上面具準備離開之前沉默片刻,選擇開口,“你進入政庭是理所應當的事。”
首席執政官的出類拔萃有目共睹。
元邈輕輕笑出了點弧度,安撫了點陸上將的心緒,“哥哥,不必掛心。”
這位陸上將想得太簡單了。
結交貴族的子女是為了不讓陛下在招他入政庭時擔上偏袒的污名,也是為了不讓自己的出身在日后進入政庭成為被攻訐的理由。
他用拉斯貴族為自己鋪路,是為了讓后來者不再需要走同樣的路。
帕尤里想要拓寬平民進入政庭和軍部的途徑,他會幫他做到。
而此刻,他只是想要讓他名正言順進政庭的進度加快幾刻鐘。
獲得別人的認可對首席大人來說并不是什么難事。
不過他知道陸謹是擔心他在首席位置上呆久了,如今驟然換了個身份,將自己處在社交低位會委屈了他。
“我只是想用一年時間,讓他們盡快認可我。”
優秀的人總會被更優秀的人吸引。
而那些優秀政官和貴族頻頻放在他身上的關注,最后都會成為他進入政庭的跳板。
沒再勸說青年,在最后交代完一些話之后,陸謹就翻身上了星艦。
元邈站在下面朝他輕輕揮手道別,等陸謹的星艦離開后就轉身進了校門。
不過他回頭之后才發現,門口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突然多了這么多人。
等他路過他們身邊的時候,竊竊私語的聲音卻明顯小了不少。
“誒,你們看那是,陸上將的星艦嗎。”
“百分之百是!我在回瑟瑞的路上就注意到陸上將的星艦了,那么高端大氣上檔次,我絕對不可能認錯!”
“只是我本來以為是因為學校要開展機甲邀請賽,所以請陸上將來商量舉辦事宜呢。”
“你們都先別說了,他們下來了!”
眾人的聲音小了點,眼神掃到陸謹下來之后還下意識扶了扶身后的人,他們定睛一看,竟然是那個怪物新人。
大家都不約而同地在心里浮現出了同一個問題,他竟然和陸上將有層關系嗎。
而且看陸上將和他關系非同尋常,冰冷眼眸中透出的隱隱關心甚至都快將旁人溺斃。
“你們說,陛下該不會是看在陸上將的面子上才給那怪物新人開后門的吧。”
沒人直接搭他的話茬。
最終只有他的朋友看不過去,使勁拽拽他的衣服扯了扯嘴角,打著哈哈說:“那新生跟陸上將什么關系,才能讓陛下都給他優待,別亂傳”
話是這么說,可在場的眾人看著陸上將在那人身邊低聲耳語,卻是默默有了自己的思量。
看來這新人的確是和陸上將有著非同一般的關系。
那他獲得陛下認可這件事,難道也有隱情?
元邈還不知道陸謹送他回校這件事已經在瑟瑞逐漸引起軒然大波。
他回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瑟瑞有宵禁,他得抓緊趕回去。
等元邈到宿舍門口的時候差不多是睡覺時間,他輕輕打開門,擔心打擾到了多林的休息。
青年本來以為迎接他的會是一片漆黑,沒想到客廳內卻仍然亮著一盞燈,昏黃的壁燈映著底下多林柔和的眉目,也讓元邈看清了少年緊閉的雙眼。
只是不知為什么眉宇間還繞著層淡淡的郁氣,眉心皺的很緊。
青年輕嘆一口氣。
怎么在沙發上睡著了,而且看起來睡得也并不安穩。
他躡著步子去自己房間拿了塊毯子給多林蓋上,下一秒卻發現少年不舒服地扭了扭身子,還沒等到元邈離開,那張毯子就已經輕飄飄地滑落在地。
元邈頓住了腳步,將毯子搭在手上想了想,最終還是彎下腰身,輕柔地將多林打橫抱了起來。
睡沙發上睡久了脖子會難受的。
其實多林在青年將他抱起來那一刻就已經醒了。
只是當他迷蒙中發現自己躺在元邈懷里的時候,全身幾乎是僵硬得不敢動。
不過下一秒擔心青年看出什么端倪來,又強迫自己把腰肢放軟,不動聲色地側了側頭,將臉埋到青年的胸前。
感受著青年衣服上淺淡的暖香卻是忍不住悄悄紅了臉。
元邈感受到多林的臉朝他這邊偏了偏,就加快了腳步,擔心把他悶難受了。
等他把少年放在床上的時候,元邈才看見了少年臉上一片一片的酡紅,像是今天傍晚時分天上升起的彩霞。
元邈伸出手輕輕貼了貼多林的臉,不經意被少年柔嫩的臉蛋輕輕蹭了蹭。
青年動了動手指想,這舉動像是尋求溫暖的小貓。
旋即元邈展開手掌,被他臉上的溫度燙得有些驚訝。
面頰這么熱,這是生病了?
沒過多久,元邈發現多林幽幽醒轉。
房間內沒開燈,顯得有些黑沉,只有客廳的一點昏黃燈光照亮了少年濕漉漉的眼神。
片刻之后他嘴唇微微蠕動,似乎想要說點什么。
面具青年輕輕彎腰,想聽聽多林的話,沒承想恰好被人抱了個滿懷。
元邈有些愕然,身子卻沒動,就那樣讓少年克制著力道摟住脖子。
他感受到脖頸處被一點濕潤浸透,水痕緩緩流下,讓他感到有些隱隱的癢意,順著青年優美的頸部線條,最終隱沒在對面少年的衣領。
多林沒說話,他也沒說。
元邈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試圖安撫下他的情緒。
雖然不知道在他離開的這幾個小時究竟發生了什么,不過他現在能做的也僅僅是這樣陪著他。
客廳外的燈盡職盡責地亮著,透過敞開的一點門縫溜進來,晃晃悠悠地擠進了兩人胸前的空隙。
多林那點淚珠被折射得像顆飽滿鉆石。
不知道過了多久,多林終于放開手,在被子下面,青年看不見的地方,又一次藏起了自己的斷尾。
少年抬眸的時候故意跟元邈的眼神錯開,沒讓青年看清他眼底的水潤。
他仔細想了想之前發生的事。
剛剛尾巴疼的實在難耐,本來想待在沙發上處理著政務等他回來的,卻沒想到斷尾突然疼起來。
他翻遍了自己的儲物囊也沒找到麻醉劑。
意識恍惚間,狠狠翻落到地上之后,地上刺骨的冰涼才讓他想起,自己原來是根本沒帶。
多林掐了把自己的腿肉讓自己保持清醒。實在是待在青年身邊太久,忘記了原來他的尾巴還是會疼得這么厲害的。
不過這點清醒也沒保持多久,只是夠讓他從地上爬回到沙發上。
不消片刻就疼得暈了過去。
不過此刻。
青年的懷抱太過溫暖,那股溫潤柔和的精神力讓他斷尾上的疼痛如潮水般褪去。
突然間被這種讓人心尖發顫的力道抱起,竟是不知道多少年之前的事了。
讓他一時分不清今夕何夕,流著淚就去尋求那個熟悉的溫暖臂彎。
多林有些窘迫地從青年懷里離開,“哥,我就是想家了。”
青年順手幫他理了理被掀起的一點衣服,卻是不經意看到了被子下面露出來的一小截斷尾,神色微微一愣。
在多林還別開眼沉溺在剛剛丟人的表現時,他借著門口露出的那點光,看清了那截白色尾巴上淺淺的絨毛。
看起來像是貓科動物的。
不過那一小條尾巴的尾端卻并不圓潤,像是被斬斷般整齊。
元邈的眼睛閃爍了瞬。
好熟悉的尾巴形狀。
他幫多林掖上被角,將那截斷尾不動聲色地擋好。
好像在星主陛下身上也恍恍惚惚見到過這種尾巴形狀。
是巧合嗎。
“不用跟我解釋。”
冷淡的腔調帶出來的聲音在多林耳邊回蕩,乍一聽像是在嘲諷少年方才的解釋實在是多此一舉。
多林卻聽懂了他話語下的對他自尊心的溫柔維系。
“會難受嗎,我剛剛看你臉有些燙。”
多林抿了抿唇,隨即帶著點笑意開口:“沒有,就是天氣熱,有些悶。”
他總不能說是因為不好意思了,少年害羞的臉紅實在難免讓人懷疑他心里有鬼。
“那就好。”
元邈站起身來,伸手想幫多林將燈關上,“難受的話不要硬撐,我就在隔壁。”
還沒等他手碰上開關,就被多林扯住了衣角。
從元邈這個角度看下去,幾乎要覺得多林的黑色瞳孔被深藍色的天花板映得泛起了點藍,亮晶晶的,令他說出來的話都不舍得讓人拒絕。
“哥,別關燈。”
元邈手頓在半空中,隨即很自然地放下,沒多問為什么,只是道了句晚安就退了出去。
他回到自己房間,第一件事就是拿出終端搜索——
【曼斯的尾巴會自己斷裂掉落嗎。】-
翌日。
元邈見快到時間了,便敲了敲多林的房門,想叫他起來上課,卻沒有得到少年的回應。
隨后青年聽到終端響了兩聲,拿出來一看,果然是多林的訊息。
【元元哥,我有事先走,勿念~】
元邈手指動了動,回復,【好。】
他將手里給多林準備好的三明治放進冰箱,收拾好東西之后也打算出門。
還沒問他是哪個班的呢。
不過元邈想,既然多林的上課時間跟他不一樣,應當跟他不是一個班的。
他將自己的制服理了理。
今天三年級的級長會來給指揮科的新生們講解入門的注意事項,青年的眸光淡了淡。
他需要引起那位級長的注意。
作為三年級的領頭人,貴族孩子中最惹人注目的天之驕子,獲得其支持對他盡早進入政庭會有極大助力。
甚至瑟瑞三年級很多人的站隊都是跟著這位身份尊貴的級長走的。
元邈眼簾低垂,下一秒再抬頭,試圖將自己眼睛里的疏離感掩下一些,透過玻璃卻發現無論如何都像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有些無奈,將面具戴上。
有了面具的話,應該會看起來好相處一些。
青年看著玻璃里辨不出表情的人滿意地點點頭。
第53章
“各位學弟學妹們,日安。我是三年級的級長,阮竹。”
來人微抬著頭,那雙褐色的眼睛里是毫不掩飾的鋒芒,亮的驚人,身上滿是被家里人寵出的驕矜和自信。
眾人都目不轉睛地看著阮竹,看著他如同沾水玫瑰般嬌艷的臉龐有些發愣。
論壇里說得倒一點也不夸張。
他們昨日看到論壇里那些夸張言論還嗤之以鼻,怎么會有人真的精致漂亮得不像真人。
當他們抱著點挑剔心態看向阮竹的時候,卻是一時腦子宕機,無論如何也想不出有更好的詞句能用來形容這樣具有沖擊力的嬌艷臉龐。
甚至他們覺得,阮竹前輩遠比論壇里那些匱乏語言描述出的還要更秾艷。
真真像是被名家精心修剪枝葉,細細照料著滋養出的名貴玫瑰。
阮竹在說話的時候眼睛在場上巡視一圈,等看到那突兀的面具出現的時候,眼神才堪堪定了下來。
他那雙晶亮又上挑的圓眼一眨不眨地看著面具青年,細細審視著他。
青年這時候也剛好抬頭,那雙如幽潭般深邃的眸子恰好與阮竹撞了個正著。
元邈露出的桃花眼半點媚氣也無,甚至冷得讓人望而卻步,生生熄了旁人想接近的心。
而更明晃晃露在外面的,是直白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冷。
青年眼睛眨了眨,將那點疏離感有意識地淡去了些。
阮竹。
這位陸謹提到過的三年級級長有個很好聽的名字。
元邈對他輕輕彎了彎眼睛,試圖向阮竹散發出點友好的氣息。
卻沒想到這點笑意被阮竹看在眼里,卻不知為何成了對他的蓄意挑釁。
從沒被忤逆過的小少爺莫名有些惱火。
這新人是覺得他現在得到陛下認可之后,就可以不將任何人放在眼里了嗎?
他勾起一點淺薄的笑,輕哼了兩聲,讓本就明艷的臉龐又多了幾分生氣。
不就是挑釁嗎,他也會。
阮竹視線從元邈臉上離開,“大家雖然進入了瑟瑞的指揮科,卻不代表著你們都只需要學習書面以及理論知識。”
“在現在這個蟲族猖獗,星系偽和的境況下,指揮科的諸位完全不能脫離實戰經驗談策略。”
“我想這一點,能夠進入瑟瑞的你們應該都不會不清楚。”
阮竹打了個響指,他身后的機甲操縱室就緩緩向眾人敞開,露出里面的洞天。
“一周后學校會舉辦機甲邀請賽,這不僅是你們找準自己定位的機會,同時邀請賽的成績也會被納入你們的期末評定范圍。”
“甚至直接與你們未來進入軍部時,會獲得的軍銜掛鉤。”
他不動聲色地瞟了瞟元邈,卻沒從他那雙眼睛里看出點什么慌亂或者緊張,入目的只是一片平和,以及能讓人退避三尺的淡漠。
“那么現在,我需要一個人來和我一起,去模擬室給大家完成示范。”
沒理會底下的竊竊私語。
也沒理會旁邊老師的驚喜和受寵若驚,阮竹的視線從每個人的臉上粗粗掠過,似乎在挑選著自己的對手。
本來學校邀請他來只是走個過場,說兩句話滿足以下新生們對他的好奇和崇拜心得了。
畢竟雖然他現在還是學生,卻已經在軍部就任少校一職,平時除了與軍部聯合開展的大型活動,例如機甲邀請賽之外,一般都不會再回來。
這也是經過瑟瑞校方同意的。
他們巴不得自己的學生多出去闖一闖,將瑟瑞本來就響亮的名頭打得更加響亮。
最好不僅在拉斯具有知名度,而是在整個星際都成為鼎鼎有名的軍校。
瑟瑞一直都暗暗憋著一口氣,想要壓過伊里昂第一軍校,成為星際最頂尖的學府。
尤其是瑟瑞的指揮科,老師們最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一定要養出一個比伊里昂那位首席還要優秀的政官。
他們連跟元邈打擂臺的雅號都想好了,就叫,“拉斯之光”。
在拉斯政庭首席一位空懸的時候,所有指揮科的學生都向往著那個崇高又尊榮的位置。
不僅為了能得到所有人的青眼。
更為了能與伊里昂那位執政官閣下平起平坐,讓他那雙漂亮的桃花眼在圓桌會談時能眨也不眨地放在他們身上。
在指揮科沒有出現一個同樣驚才絕艷的人物之前,元邈成了他們午夜夢中奢求著能夠多停留片刻的夢魘。
他是師長們用來鞭策他們時,“人外有人”的那個人。
也是每個軍校學子最渴望成為的那個優秀前輩。
阮竹看著元邈。
把腦海里一直縈繞著的那道清瘦身影揮去,將自己的視線放在了面具青年身上。
這次也是恰好回來辦事,就順便答應了老師來給新生們傳授經驗,沒想到碰上了傳說中的那位怪物新人。
這可是陛下即位之后給出最高評價的新生,他的名字連阮竹身在軍部都有所耳聞。
第一次聽的時候,他還總會想到伊里昂那位英年早逝的首席執政官,甚至于腦海里總會浮現出他的漂亮眉眼和清瘦身影。
當初他脾氣還沒那么暴躁,于是身邊總有蠅蟲般煩人的追求者對他說著些爛俗的情話。
最經常的就是拿他和那位首席執政官作類比。
他們說,即使所有人都覺得那位首席執政官才是星際里比星子還惹人追求矚目的人物,可他們始終認為阮竹比他更漂亮。
說,元邈那樣冷淡無趣的人遠比不上他這樣嬌艷欲滴的玫瑰讓人傾心。
那段時間阮竹討厭極了元邈。
他不喜歡那些人,也不喜歡他們拿他和元邈作比較。
可少年人的心思何其敏感,他清晰地知道為什么那些討人厭的蠅蟲會拿他和元邈做對比。
甚至還特地對他說,在他們心中,他阮竹才是最珍貴那個。
阮竹幾乎聽得想笑。
多拙劣的謊言。
若是真心認為元邈不配與他相比,又為什么會說出這種話來試圖讓他淪陷在他們的甜言蜜語中。
阮竹皺著眉揮散了那些惡心的蠅蟲。
可卻忍不住開始有意識地關注元邈,試圖知道自己到底哪里不如他,甚至于連身邊那些追求者都會嘴上一套心里一套。
這種關注止步于最后聽到他死訊的時候。
他才不知道為什么,心里像是被生生挖空了一塊,心臟晃悠悠的,像是找不到著力點。
阮竹以為,是因為這個他心目中的假想敵徹底消失了,所以他才會像失了目標般迷茫。
直到某一天再次在其他人口中聽到元邈的名字,他才知道,他那時好像是有點難過的。
阮竹再次看向元邈的眉眼,恰好看到青年輕輕彎著眼睛朝他笑。
他眼神恍惚了一瞬。
剛開始他怎么會覺得這個名字跟元邈一模一樣的新生,那雙桃花眼也跟那位首席大人一模一樣呢。
現在他將對首席大人的無端情感從元邈身上徹底剝離。
那位執政官才不會這樣看著他溫潤的笑。
他只會隔著終端的顯示屏,在夜晚的星子悄悄躍到天上時,由于拉斯不定時的信號紊亂而微微閃著波光,虛幻得像是下一秒就會直接煙消云散。
不過阮竹始終覺得,首席大人那張臉實在漂亮得不像是伊里昂能滋養出來的人。
他歪頭想了個形容詞。
漂亮得不食人間煙火。
如同下一秒就會乘著云飛走般虛無縹緲。
甚至在深夜里躲在房間偷偷播放元邈采訪視頻的時候,矜傲的少年第一次感到有些自慚形穢。
以至于開始毫無理由地擔心,若是未來有一天真的與元邈相遇,他該表現出什么樣子才不會顯露出自己的不自信。
現在一切都不需要了。
他又在口中咀嚼了兩下那位新生的名字。
元邈。
這個名字在周圍人口中實在聽得太多次,他終于擺脫了那種割裂感。
將元邈徹徹底底當做一個瑟瑞的普通新生看待。
這實在怪不了他,那位首席大人的形象太過于深入人心。
而前段時間突然的死訊也實在讓人意難平。
元邈的影響力直接導致了這個消息在拉斯也引起了軒然大波,讓他想裝作不知道都難。
阮竹從來都覺得這位首席大人實在不適合做政官,越是了解之深越是覺得不適合。
他從小接受的貴族教育告訴他,政官都應該是利己主義者。
這個利己在于為自己爭取利益。
政庭都是吃人的,若是不把自己的利益和生命擺在最重要的位置,某天被吃得連骨頭都不剩才是最終下場。
哪怕阮家是拉斯根基深厚的貴族也一樣。
而這位首席大人,放在自己身上的東西,太少了。
就像是
隨時隨地可以從政庭污泥中抽身一樣灑脫自持。
阮竹覺得,這樣光風霽月的人實在不該生在這個時代。
他噙著淺淺的笑意,讓底下眼睛被牢牢吸在他臉上的那群人都看得愣在原地。
少年將那些莫名翻涌上來的往事壓在心底掛上鎖。
帶著面具的青年仍然用那雙漂亮眼睛看著他。
阮竹想,這么出色的新生,不會會豈不是可惜。
瑟瑞每年被錄取的新生都是拉斯社會的香餑餑,誰家要是能出一個那都是燒高香了,連貴族家的孩子想進瑟瑞都得經過千挑萬選,更別說是平民出身。
所以每年瑟瑞出錄取名單的時候都會在整個星系掀起一波熱潮。
阮竹幾天前在軍部的時候就常常能聽到自己的同伴們艷羨地在一起談論,那位怪物新人得有多優秀,才能得到陛下這樣的優待。
聽說連新來的那位阮竹少校當年都被陛下說得哭鼻子了。
阮竹當時路過的時候剛好聽到他們口中冒出了自己的名字,卻沒想到下一秒就聽到他們說自己哭鼻子那件事。
眾人聊得正起勁,上頭之后連自己現在身處何方都記不清。
卻不知道什么時候誰的聲音突然變小,隨即都慢慢緘默下來。
“怎么不繼續說了。”
眾人背后一涼。
隨即一轉頭,大家就發現阮竹在他們身后背著手笑瞇瞇地看著他們,如花般嬌俏的少年背著光,在他們身上投下一道瘦長的陰影。
有人尷尬地干咳兩聲,賠笑道:“阮竹啊,開玩笑,開玩笑的。”
阮竹臉上的笑意慢慢消失,直接看也不看就一人重重給了一拳,疼得一幫大老爺們兒待在原地齜牙咧嘴。
少年離開的時候有些羞惱,叫他們還敢亂傳他當年那些窘迫事。
當年在陛下面前丟的臉他現在都還記憶猶新,好不容易才忘記,如今因為那個新人又被提了起來。
阮竹咬牙。
“戴面具的那位,愿意跟我來做個示范嗎。”
無視底下一只只幾乎要伸到天上去了的手,阮竹的視線直直透過眾人的手臂,落在了周圍默默隔出一片真空地帶的青年身上。
跟三年級級長過招是提升能力的好機會,就算待會兒會被壓得趴在地上打,那也是個很好的機遇。
更別說能跟這樣的美人前輩近距離接觸。
阮竹平時神出鬼沒的,連論壇里都沒能留下他的一張正臉照,別說像這次這么好的接觸機會了。
直到當大家發現阮竹似乎早已有了心儀人選,正暗道倒霉自己沒入他青眼的時候,元邈慢慢從人后走了出來,最終站定在阮竹旁邊。
“樂意之至,前輩。”
這次眾人的眼神齊齊落在怪物新人身上時,卻并不是最開始那樣艷羨崇拜的目光,反而多了點別的,說不清道不明的古怪東西。
瑟瑞里人才云集,侯爵貴族幾乎算得上遍地都是。
各種各樣的人多了,牽扯出的事情也就多了,這也間接地導致了瑟瑞的論壇永遠都熱鬧非凡。
今天討論哪位少爺跟平民女孩兒在一起了。
明天討論這位天驕小姐輟學跑去別的星系追愛了。
而瑟瑞昨晚論壇最火熱的帖子,則是圍繞著如今最炙手可熱的那位新星展開,底下的回帖多得一塌糊涂。
【勿外傳:淺談怪物新人和上將大人的愛恨情仇】
【1L:樓主真大膽,上將的八卦都敢拿來發帖,不怕被封號?】
【2L:這有什么,只是私底下探討一下嘛,不做他用不做他用哈】
【3L:我怎么聽得云里霧里的,誰給解釋一下】
【4L:我來說!本人在現場,就一句話,陸上將在門口跟怪物新人耳鬢私語!】
【5L:嘶】
【6L:4L不許胡說,我老公鐵血黃金單身漢怎么可能有情況了,你們都在騙我啊啊啊。TT】
【7L:(樓上先別哭)不過如果真的這兩個人有情況,那陛下那個評價會不會有水分】
【8L:樓上我懂你】
【508L:是真是假,明天指揮科的同學們幫我們多注意一下,看看怪物新人是不是真有這個被陛下認可的能力。哦對了!照傳統,明天阮竹前輩大概率會來給你們傳授經驗,記得多多在論壇產出美照哦!】
【509L:補一句,上將那樣子看著像是真心喜歡上了,護得跟眼珠子似的。(坐等女神美照)】
任論壇上吵得多么熱火朝天,元邈這邊依舊歲月靜好。
阮竹的目光在青年的面具上流連了幾眼,隨后同樣象征性地朝他露出點微笑,轉身就進了模擬室。
希望這位陛下給出高分的新人別讓他失望。
底下原本只是看熱鬧的人看到阮竹臉上那點笑意之后都有些嫉恨。
居然能跟阮竹前輩近距離接觸,這面具小子到底哪來的這么好福氣。
沒再插科打諢,眾人緊隨其后跟阮竹一起進了模擬室。
阮竹背后這間,雖然說是模擬室,不過里面的可都是實打實的機甲,能夠全方位模擬戰斗真實場景。
整個拉斯也就只有瑟瑞這么大手筆,能將造價數百萬的機甲放在模擬室給學生們練習。
阮竹一上機甲就有些不滿地皺了皺眉。
學校的機甲配置和軍部的還是差了不止一星半點,操縱起來反應實在太慢,慢得讓人有些心煩意亂。
面容明麗的少年在操縱室動作了一番,將保護罩撇到了一邊,再動了動操縱桿,這才舒展了點眉心。
學校的保護罩主要是給新生們用的,能夠在最大程度上讓新生們免于意外帶來的損傷。
不過這種保護罩由于會局限住機甲的行動范圍,所以操縱起來并不爽利,甚至會讓操縱者有些束手束腳。
旁邊觀察兩人情況的帶隊老師注意到阮竹將保護罩滿不在意地撤掉,嘴唇囁嚅了一瞬,似乎想要出聲制止。
不過這時候阮竹已經關上了操縱室的艙門,也已經在耳朵上帶好了隔絕器,完全聽不到他的話,而身旁圍觀同學討論的聲音也實在太大,他幾乎聽不到自己發出的半個音節。
老師還沒說的話被堵在了嘴里。
最終他揪著手背寬慰自己,阮竹作為三年級的級長,甚至年紀輕輕就已經被任命為軍部的少校,應該,不會出什么岔子。
阮竹應當有分寸的。
老師強迫自己不要再想這件事,轉身看向乖乖守在一邊的元邈。
元邈見老師看過來便側過耳朵,想聽聽老師有什么話想說。
說話總被忽視的老師幾乎快要熱淚盈眶。
這個戴面具的孩子他也是聽說過的。
底下那群學生不知道,他作為老師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元邈的事例已經在他們上層傳開了,陛下給他頒布的最后一道測試,居然是讓他調查到那個交易所的倉庫地點。
交易所在拉斯是黑色產業鏈金字塔尖的存在,只有經過其允許才會獲得進入的資格。
別說讓這么一位新生去探尋交易所的倉庫點,哪怕是讓他們這種有點經驗的軍官去交易所走一遭都不敢保證全身而退,別說讓這樣的孩子去探尋他的存在。
更何況,這個年紀還正是懵懵懂懂的時候,這么早接觸交易所這種大型黑色組織,真的是件好事嗎。
當他們稍顯不贊同看向陛下的時候,帕尤里只是輕飄飄地用一句話堵住了他們的嘴。
“瑟瑞的學生,為什么不能早點接觸這些黑暗面。”
在場沒人能對他這句話做出反駁。
他們都是軍部出來的,甚至很多都經歷過戰場上的腥風血雨,如今在瑟瑞待久了,倒是將這群本該翱翔的雛鷹看作了被護在他們羽翼下的幼鳥。
雛鷹總是要掙脫他們的懷抱出去學飛的。
帕尤里看到底下那群學校老師低著眸子不說話,轉了轉手中的筆便準備宣布會議結束。
“那這個測試內容需要對外公布嗎。”
有人弱弱地提出一句,在接收到星主陛下視線的時候不由得冷汗涔涔,卻仍然梗著脖子等回答。
瑟瑞的測試內容向來是不會向外公布的,以免會增長新生之間的攀比心理。
只是陛下提出這項特別決定,會不會有別的打算。
帕尤里笑瞇瞇地開口,讓這個人吐了一口濁氣,“需要時會公布。”
盡管知道元邈的能力,老師還是忍不住提醒他。
年輕的老師有些擔憂地向面具青年耳語,“阮竹他雖然是指揮科出身,不過他的機甲操縱度在整個三年級都是有名的靈敏,半點不比實戰科的學生差。”
“所以你只要配合著他給大家做演示就好了。”
翻譯過來就是,阮竹很強,你肯定打不過,不要硬撐戀戰。
元邈輕輕點頭,沒有做出反駁。
在老師面前借了地板一點力就直接躍了上去,熟練得不像新生。
看得老師有些暗暗心驚。
不愧是能完成那樣任務的榜首,第一次乘上這樣的機甲就能表現得這么臨危不懼。
老師知道元邈是陸謹的弟弟,因此也就知道這位青年來自療養星球,之前肯定沒有正式操縱過機甲。
所以僅憑這一個合格的上機甲動作就能讓老師在心里輕聲贊嘆。
元邈跨進操縱室之后輕撫了撫操縱桿和顯示屏,感受著那種熟悉又陌生的觸感。
他的確很久沒自己操縱過機甲了。
在坐上首席執政官一位之后,他就很少自己操縱過機甲了。
元邈清楚,只要他表現出一點這種實戰能力,伊帝一定會懷疑他有野心,變著法地打壓他。
這樣哪怕他只是安安分分在政庭做事,他的提案也會得到伊帝無緣無故的否決。
阮竹透過玻璃窗,能清晰地看見面具青年的手在操縱室撫來撫去,似乎還在熟悉機甲內的布局。
少年饒有興趣地看著面具青年的手漫無目的地在操縱室漫游。
不過等了一段時間之后,他開始有些不耐煩地皺了皺眉。
本以為被陛下認可過的人應當是各方面都極其出色的人,所以就算看到最開始一些無意義的動作,他也認為是元邈一時間被機甲內的壓力壓得有些恍惚,忘了一些基礎知識。
阮竹能理解,因為他一年級的時候第一次進機甲也會一時間有些不適應。
剛剛看他進入機甲的熟悉程度,還以為會是個優秀的戰斗者。
沒想到竟然是個只會點皮毛功夫的花架子嗎。
阮竹打了個哈欠,耐著性子看元邈調試自己操縱室內的設備。
在心里“嘖”了一聲,不免開始懷疑自己挑選他上來做演示對手是不是個正確的選擇。
元邈繼續慢慢撫過那些按鍵和操縱桿,飛快地把底下的那些解釋詞塞進腦子里。
拉斯的機甲內設跟伊里昂的不同,其按鍵功能也很不一樣。
元邈越看眼睛越亮,瑟瑞的這架攻擊性并不強,甚至只是被軍部淘汰下來的迭代機甲。
可盡管這樣,這架機甲所具備的功能也已經比他在伊里昂見過的所有種類的機甲功能都要完備了。
元邈將操縱鍵一一對應,在底下的新生們都快失去耐性之前,緩緩將精神力注入了機甲。
阮竹注意到對面的機甲總算稍微有點動作,這才將自己的精神力也注入進機甲。
不過和曾經每一次的模擬室作戰都不同,這次他輸出精神力之后明顯沒有與對手的精神力場產生讓人不適的抗衡感,反而有一種自己的精神海被柔柔包裹起來的感覺,連內藏的一些磨損傷痕似乎都被抹平。
阮竹忽略自己內心那點怪異的感覺,讓自己全身心投入眼前的模擬對抗賽。
哪怕對面是個看起來毫無經驗的新生,他也得認真對待這場比賽。
底下的人見兩人的演示終于要開始了,心里這才開始隱隱興奮起來。
只是隔絕著模擬室的一層防護罩,他們完全不知道阮竹為什么神色變了又變,最終定格在一種認真對待的樣子。
他們都已經默認阮竹會大獲全勝。
不過人的劣根性此刻也就體現在這里了,他們都等著那位怪物新人被打落塵埃的時候,上去對他施以援手。
那時候,不就可以輕而易舉地獲得元邈的信任了嗎。
每個人都目不轉睛地看著青年笨拙的動作,一邊躍躍欲試地想沖上前安慰他以獲得元邈的好感,另一邊又在心里偷偷嘲笑著這位怪物新人也不過如此。
阮竹操縱著機甲臂緩緩擺出一個“請”的手勢,像是在示意元邈先出招。
在正式戰斗中,一般是更厲害的那一方向低位者做出的小小讓步,其意義不僅在于公平決斗,甚至在一次次的演變中已經帶上些挑釁的意味。
不過阮竹卻沒想這么多,他只是想如果先出招實在會有些趁人之危。
只不過就這一念之差卻讓他在接下來的戰斗中后悔,為什么最開始沒有搶占先機。
對比之下另一邊面具青年的機甲行動明顯稍顯緩慢,連帶著機甲看起來也有些笨重,良久之后似乎才嘗試著試圖打出第一擊。
一旁的新生們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
就憑他這樣的操縱速度,比兩人機甲底下不小心被壓死的蝸牛還要慢,怎么跟以靈敏著稱的阮竹前輩抗衡。
他們邊笑邊在論壇上給其他科系的人在線直播。
【你們是沒看到,小怪物操縱機甲那滑稽樣,樂死我了。】
【在現場,眼睛光顧著看阮竹前輩的臉】
【聽說還是阮竹親自點的他,不是,為什么啊,我也想跟我女神過招】
【當然是憑人家是這屆新生的榜首,也不知道你們在這叫囂個什么勁】
【什么女神?阮竹前輩是女孩兒嗎?】
【哈哈哈哈哈什么新生發言,可不止呢,阮竹前輩可比女孩兒還漂亮】
當大家說的熱火朝天的時候,有條突然出現的回帖成功讓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放慢了水帖速度。
【你們繼續說吧,阮竹會看帖子的。】
不知過了多久,樓主才緩緩出現,讓后來的人看到都有些摸不著頭腦。
【此貼封禁,請勿查看】
只有一些論壇的老油條已經見怪不怪。
畢竟很多次關于談論阮竹容貌的帖子最終都會無疾而終。
當然,主要是阮竹跟美貌一樣出名的是他易燃易爆炸的脾氣。
要是讓他知道他們在背地里叫他小女孩兒,指不定會被氣得暴跳如雷,甚至每天帶著面罩出門,那他們還怎么看著那張漂亮得像雕塑的臉養眼。
任底下吵得多火熱,模擬室內的兩人卻是一點也不清楚。
元邈此刻已經熟悉好機甲內的按鍵了,雖然內設與伊里昂的差別有些大,不過費點心去看還是能看出兩者共通點的。
他手指撥了撥操縱桿,隨即有些驚喜地往玻璃窗外多看了兩眼,果然看到機械臂隨著他的操縱慢慢動了起來。
阮竹注意到青年的眼眸低垂,操縱機甲的手指明顯變得靈活了些,像是一下子掌握了操縱技巧一樣得心應手。
少年撩了撩眼皮,對著機甲操縱室內的傳音設備向外面守望的新生們做出解釋:“我們這次先只給你們示范近身搏斗,當然,這里的近身是指機甲的近身,一般適用于交戰雙方子彈同時耗盡的情況下。”
阮竹邊說邊目不轉睛地盯著青年嫣紅的唇瓣。
他發現這個新生在思考的時候會不自覺地咬咬下嘴唇,讓那處莫名顯得有些紅腫,比玫瑰還嬌艷幾分。
外面新生們的激動歡呼被隔絕在防護罩后,阮竹沒聽見他們大聲喊他名字的聲音。
元邈晃著機甲,趁阮竹盯著他的紅潤唇瓣有些晃神的時候,已經繞到了他的身前,兩人現在機甲幾乎已經算得上是貼在一起。
青年手指翻飛,輕輕按動了控制板上的幾個按鈕,他的機甲就已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攻向了阮竹。
阮竹瞳孔一縮,上半身朝旁邊閃躲了一瞬,機甲的下半部分卻還是被撞了個正著。
支撐機甲主體的部分被狠狠撞擊,讓阮竹的機甲不由得踉蹌了幾下才堪堪穩住步子。
當他的機甲扶著地板站起來時,青年的聲音透過傳音器鉆進了他的耳朵里,混著一點含混的電流聲,清冷疏淡的腔調慢悠悠撩撥著他的耳朵。
“阮竹前輩,走神是大忌。”
阮竹站起來之后看著青年,有些惱怒起來。
明明他才是兩人中年長的那個,怎么還在人面前犯了這種低級錯誤。
他輕輕磨了磨牙,“再來。”
室外的眾人看到元邈剛剛那一記攻擊還真的實打實地將阮竹撞得往后跌了兩步,眼睛都有些微微睜大。
這怪物新人剛剛看起來還像是第一次操縱機甲一樣,怎么現在明明沒過多久,卻能將阮竹都打了個措手不及。
第54章
全神貫注將心思投入戰斗之后,阮竹操縱機甲的速度明顯變快不少。
少年眼神如刀,不久前還勝券在握的眼神變得更加凌厲,整個人的氣質都因為那道泛著寒光的褐色眸子顯得更有攻擊性。
他將幾個按鈕搭配起來同時按下,機甲就以一種極其刁鉆的角度翻到了元邈身后,絲毫不給人反應的機會。
若是換個人,看到這么龐大的機甲驟然消失在視線中多少都會有些亂了心緒,隨即方寸大亂。
外面的新生通過錄像設備看到阮竹的操作都有些目瞪口呆。
這幾個按鍵原來原來是可以一起使用的嗎。
有些人還沉浸在阮竹剛剛那幾個操作中驚嘆著緩不過神,而另外一群人則是趁著旁邊人被阮竹行云流水操作驚呆的時候,拿出終端默默將這個操作記錄了下來。
這群只知道歡呼的沒用家伙,阮竹前輩的實戰技巧可不是以后能隨隨便便見到的,這時候不拿出終端記錄還等什么時候呢。
操縱室內,阮竹唇角微微勾起,再次露出一種勝券在握的神情。
卻半點并不讓人覺得反感,只存著一種自然而然的驕矜感,讓人忍不住把最好的東西都送到這樣精致可愛的小少爺面前。
少年在機甲落地前那幾秒,就將精神力緩緩注入了機械臂。
隨即阮竹得閑,便用余光瞥見元邈像是愣住了一樣,胡亂地按著操縱臺上的鈕鍵。
阮竹一如既往準備徹底結束這場沒有新意的搏斗演示,卻還是忍不住有些失望。
怎么和之前的每次演示都一樣,這些被精挑細選進來的新生在他手里甚至過不了一招。
跟他們那一屆相比,實戰經驗實在差得不止一星半點。
甚至目前他認識的學弟學妹中,也就是只有蘭迪還稍微能看一些。
他本以為即使這個什么怪物新人不知道怎么面對他突如其來的這個動作,也總該有些應急技巧,讓自己輸得沒這么難看吧。
卻沒想到在不知所措的時候竟然敢胡亂按下鈕鍵。
這是操縱機甲時最忌諱的行為。
阮竹微微皺眉,原本由于他剛開始那個漂亮的攻擊操作拔高些的印象分又降了回去。
他的精神力現在已經完全注入進機械臂內,只差一秒那道攜帶著精神力的攻擊就能落到元邈的機甲上。
然后,這場演示也就到此結束了。
千鈞一發之際,阮竹終于看到元邈的機甲動了起來,以一種他認知中僅憑瑟瑞機甲所不能達到的速度,側身一躲到了他的背后。
元邈眼皮閑閑搭下,骨節分明的手指終于停了下來,只是輕輕歪著頭等機甲的響應。
不過沒等多久,機甲就隨著他的操作動了起來,精準地躲過了阮竹出手速度極快的機械臂,并閃身到了他身后。
青年的喉結微微滾動,目光一動也不動地觀察著阮竹的動作,以此精準判斷他的下一步動作。
他同時嘗試著將自己的精神力注入到了精神力接口處,不過還沒等他的機械臂被操縱起來,就由于他的精神力超出了瑟瑞設置的接口閾值,接口面臨崩潰,他輸入的部分精神力幾乎是化作了實質沖向阮竹。
另一邊,阮竹瞳孔一縮。
他沒想到元邈居然這么完美地躲開他那一擊。
少年眼里的凌厲微微散去,露出一點淡淡的懵懂,看得防護罩外的人捂著心喊可愛。
那他剛剛在操作臺上的那幾個操作,其實并不是情急之下的無理之舉?
他下意識側頭看向防護罩外,企圖從新生們臉上看出點什么端倪,畢竟那樣優秀的操作如果不是誤打誤撞,那一定會從大家眼里看出震驚和崇拜之類的情緒。
可一眼望去只看見新生們面朝著他時紅彤彤的臉頰。
他才恍然記起來,老師擔心元邈自尊心受挫,所以沒在他機甲上安置錄像設備。
以這種默默無聞的方式讓青年不至于被議論得太不體面,所以那些新生才沒看到元邈那個迅疾的臨場反應。
阮竹下意識覺得可惜,這樣漂亮的操作沒有被記錄下來。
外面看熱鬧的人不知道,阮竹自己作為方才發動那個操作的人可是清楚得很,他剛剛的那個動作難度極高。
而難就難在速度快,一般人很難快速做出自救的反應。
可元邈不僅躲開了,甚至還準確地判斷了他的動作。
他看出來了,也猜到了。
元邈最開始那一系列動作進行中的時候機甲沒有反應,是因為那些高難度的組合操作讓機甲不能在短時間內做出應答。
那就說明,青年已經提前預判了他攻擊的位點,在他還沒落地的時候已經及時做出了解決措施。
沒從他們臉上看出什么有用的東西,阮竹有些心煩地轉頭,想要直接問元邈剛剛的操作是怎么做到的。
雖然不想承認,但是他這個一直被他引以為傲的操作已經被青年狠狠擊破了。
沒等阮竹對著傳音器別扭地說出自己的疑問,元邈的機甲已經撲了上來,將他往旁邊撞開。
元邈發現精神力接口并沒有將機械臂和他自己建立連接,隨后就感知到那股被他輸入的精神力已經直直地沖著阮竹涌去。
他眉頭輕輕蹙起。
元邈知道自己的精神力是個很好的攻擊利器,不過這種不受控制的意外情況倒還是很少遇到。
他沒再多想,緊緊握著操縱桿向前想把阮竹撞開,以躲開那道精神力攻擊。
阮竹不明所以地被撞到模擬室的地板上。
機甲檢測到機械臂著地,自動判斷該方失敗,緩緩將操縱室的門打開。
不過令所有人都暗暗替阮竹捏了一把冷汗的是,他機甲里配備的保護罩沒有如期升起。
阮竹被撞倒在地之后有些頭暈,他揉著頭想起身。
操縱室內突然的動蕩讓他對機甲中壓力感知得更加明顯,他盡力平穩著呼吸,讓自己不被漫天的壓力裹挾。
等他頭暈稍微緩解一些之后,操縱室的艙門卻已經打開到一個他不能再待下去的程度。
阮竹靠坐在操縱臺前的椅背上,想要憑這一點依靠保持平衡。
可事與愿違,機甲的傾斜角度越來越大,阮竹已經快要穩不住自己的身體。
機甲體積很大,即使倒下之后操縱室離地面依舊有些距離,他余光瞥見防護罩外人驚恐的目光,以及老師胡亂揮動的雙手。
反而還有閑心想些別的。
阮竹估量著這個高度,心里想著自己這次估計不死也得斷條腿。
只是肯定好疼。
少年眉心皺得很緊,他倒是對拉斯的醫療條件很有自信,可是從這么高摔下去也太疼了。
而且
阮竹側過頭,沒把自己的面頰朝向外面,也沒正對著元邈機甲的操縱室。
太丟人了。
他有些惱火,這個元邈這么厲害的話,剛開始為什么要裝作自己像從來沒操縱過機甲一樣生疏。
阮竹那雙漂亮圓眼幾乎冒著火。
逗他很好玩嗎。
只有老師在一旁急得團團轉。
這可如何是好啊。雖然阮竹的保護罩是他自己取下來扔掉的,可他作為這門課的主要負責人,如果阮竹出了事,阮家一定會來找他麻煩的。
只是最開始沒想到阮竹會輸,所以也沒想到這個保護罩會派上用場,便也就隨他去了。
誰能想到這次剛好出了這樣難得一遇的岔子。
老師拼命按著防護罩的開關,想要沖進去把靠坐在操縱臺前搖搖欲墜的阮竹救下來。
卻沒想到關鍵時刻那個開關也失了靈。
老師急得頭發都要掉光了,這該死的防護罩怎么偏偏這時候出了事。
元邈剛剛那道精神力攻擊被阮竹躲開之后,便直接撞上了少年后面的那個防護罩開關,成功地讓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也進不來。
青年本以為將阮竹撞開之后就能避開攻擊了,卻沒想到阮竹操縱室的門在他眼皮子底下緩緩打開了,甚至沒有半點防護措施。
元邈按了按操縱室的開關,發現沒反應,猜到應該是為了保證學員的安全,所以不會輕易打開。
他抿了抿唇,看見阮竹已經慢慢滑到了操縱室邊緣,便也來不及多想,直接一腳踢向了操縱室的玻璃,裹挾著精神力的一擊成功地將操縱室破開了個出口。
元邈抬頭觀測了一下阮竹的操縱室所在的高度。
兩架機甲的體積都很大,人在其中穿梭只要找準視角盲區,應該不容易被發現。
元邈還不想這么快引起多方的關注。
他從操縱室窗戶穿了出去,踩著機械臂和機甲附近一些凹凸的燈泡跳到了阮竹的操縱室下方。
眾人的視線都牢牢被鎖在阮竹身上,沒人注意另一邊的元邈什么時候砸碎玻璃跑了出來。
只有老師一邊看著這邊的阮竹心驚肉跳,一邊又注意到元邈的操縱室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空蕩蕩,還得在終端請求更高層級的幫助,忙得腳不沾地。
元邈躲在下面的機甲盲區,將自己剛剛順手從操縱臺上掰下來的操縱桿向前一拋,砸掉了模擬室的門閥,大門便迅速落了下來,,“砰”的一聲響起,驟然遮蓋了所有人的視線。
青年將由于剛剛大幅度動作導致略微有些歪斜的面具正了正,借著機械臂的力往上一躍,將有些呼吸不暢,甚至身上還壓著無意間被他扯下來椅背的阮竹扯了下來。
少年整個人的臉紅艷得像春日桃花。
阮竹有些眼冒金星,不過在徹底失去思考能力之前還是看清了青年清晰的下頜線,以及面具下微微顯露出的一點冷白皮膚。
他感受到元邈將他往懷里一扯,隨即一種強烈的失重感傳來,卻由于身邊人環在他腿彎和腰間的手卻矛盾得多了很多安全感。
阮竹感受著一點鼻尖的淡香和溫柔繾綣的氣息,那雙有些迷離的圓眼終于舍得慢慢閉闔。
第55章
“阮竹前輩!您終于醒了!”
阮竹努力撩起眼皮,試圖看清面前說話的這個人。
面前少年欣喜的臉龐逐漸變得清晰,明明只是張從來沒見過的普通面容,在看清的那一刻卻讓阮竹沒由來地添了點失望情緒。
“我沒事,不用大驚小怪。”
阮竹眉心蹙著,輕輕把自己的手從這個少年手中抽回來。
說話就說話,握得這么緊做什么。
原本看到阮竹醒來,以為他會對自己產生什么特別情緒的少年微怔,感受著軟玉似的一只手從他指縫溜走,努力抑制住自己內心的落差感笑著問:“前輩現在感覺怎么樣,想要喝點水嗎,或者喝點營養液?恢復得怎么樣,需要我扶您起來嗎”
“不用。”
阮竹偏頭咳嗽了兩聲,狀似不經意地問起,“對了,元邈呢?”
少年聽到阮竹冷冰冰的一句“不用”還有些沮喪,如今阮竹又主動向他搭話,他必須得好好把握好機會。
“他啊,他當時把您抱出來之后就叫我把您送來療養倉了。”
阮竹咳嗽聲變大了些,連被機甲內壓力壓得有些蒼白的臉都被不間斷的咳嗽弄得有些潮紅。
少年手在阮竹背部上方停留片刻,猶豫了半天要不要幫他順順氣,最終還是沒敢真的放下來。
他趁阮竹暫時沒發現他的舉動,將手收回,只是眼睛直勾勾盯著阮竹艷若桃李的臉繼續說:“說起來元邈這事實在做得太不厚道,不僅耍小聰明陰了您,還故意把模擬室門的開關弄壞”
少年見阮竹的臉色莫名變得有點不對,快到嘴邊的話拐了個彎,“我們都覺得他根本贏不了您,所以才玩陰的。怎么跟那位首席大人有著一樣的名字,這品行反而天差地別呢。”
阮竹聽完他這明里暗里都在貶低元邈的話,面色有些奇怪,“誰說是他把模擬室門弄壞的。”
這次切磋本就是他勝之不武,怎么從口中面前這個人說出來,倒成了是元邈品行不端所以才會險勝。
少年這才意識到自己似乎會錯意了,小心翼翼地開口,“他自己啊。老師發現模擬室的門打不開,又擔心您在里面會受傷,就暴力破開了。”
“在我把您帶來療養艙之前,元邈就對老師說他會賠償維修模擬室大門費用的。”
少年刻意再次強調了一遍,是他將阮竹帶來療養艙的。
說話的時候眼睛還一閃不閃地看著阮竹那半張精致的側臉,企圖從他臉上看出點什么另眼相待的意思。
可盡管少年都快把阮竹的臉盯出花來了,斜倚在療養艙里的人卻仍然沒什么反應。
阮竹捻了捻手指,回憶著之前的情境。
在元邈將他從操縱室抱下來的時候,他好像還揪著人家的袖子不肯放。
太丟人了。
阮竹閉上眼努力不再去想,但青年下頜處那一點冷白肌膚卻不自覺在他腦海里回蕩,一直提醒著他,是那位怪物新人把他抱下來的。
“前輩,前輩?”
見阮竹良久沒有回應,少年疑惑地在他面前揮了揮手,成功地看到了阮竹投向他時有些懵懂茫然的眼神。
少年被驟然入目的美貌沖擊得有些頭暈,眼神飄飄忽忽移開,望向別處的時候卻像是失了焦距般無神。
這種稍顯茫然的狀態只停留了片刻就從阮竹臉上離開,又恢復成了他最開始那副驕矜高傲的樣子。
“這次多謝你,阮家不會少了你的好處。”
少年一下子沒消化完阮竹突如其來的這句話,等反應過來之后,想張口說自己并不想要阮家許諾的好處。
只是想要阮竹跟自己多呆一會。
不過那時阮竹已經走出了醫療室,只留給他一個毫不拖泥帶水的背影。
少年捏緊療養艙配備的被子,有些不甘。
他等阮竹的背影徹底消失在視線中時,才敢將自己的臉全部埋在阮竹剛剛躺過的療養艙中,大口大口地吸著療養艙里殘存的一點玫瑰香氣。
等他下一次抬頭,滿頭滿臉都已經是快要滴血般的通紅。
明顯是缺氧所造成的。
沒過多久,像是覺得不夠,少年蹬掉鞋子自己躺進了療養艙,當整個人陷進阮竹造成的褶皺里那一刻,他才滿足地發出一聲喟嘆,臉上慢慢泛起了病態的潮紅。
少年鬢角冒著汗,雙手在身下不停動作。
他額邊淅瀝的汗水悄無聲息地滴在療養艙的被褥里,被吸得干干凈凈,像是什么也沒發生過-
“知道么,元邈在哪個宿舍?”
阮竹一點也不客氣地坐在人對面,直接切入主題,一點緩沖也沒有。
“喲喲喲,我們小竹也有會緊追不舍到宿舍的人了,當真是頭一遭啊。”
阮竹對面的人有著一頭張揚的紅色長卷發,五官深邃嫵媚,淺淺的眼波流轉間都是風情。
用阮竹的話來說,那種眼神拿來看狗都溫柔。
“薩科,立刻馬上回答我,不然我就把你天天跑去伊里昂的事情告訴梅林中將。”
阮竹明顯變得有些不耐煩,語氣都隱隱帶著威脅。
薩科毫不在意地轉了轉椅子,在轉過一周,又再次轉回到阮竹面前的時候突然起身,眼里蘊滿了攝魂奪魄的盈盈笑意。
阮竹被面前突然放大的深邃眼眸驚了一瞬,隨即有些無語地退后兩步,“別把你捉弄那些純情小朋友的手段放到我身上,”
薩科理了理自己的長卷發,將其弄得更蓬松了些,腳又將椅子勾了回來,癱倒在椅子上懶洋洋地說:“小竹啊,你說你長這么漂亮,怎么養成個這么無趣的性子。”
沒等阮竹皺著眉罵他,他就自覺地在嘴巴上比了個拉拉鏈的動作。
不過還沒正經多久又再次破功,笑的花枝亂顫,“不過小竹,雖然我的確想獵艷,不過也不是什么貓貓狗狗的宿舍號都知道的。”
“你不是自詡已經對這屆新生的信息了如指掌了嗎,他這么出名,你怎么會沒去打聽。”
阮竹壓低了眉毛。
“你說的這個人,其實我也有所耳聞,不過他不是帶著面具嗎,那自然好看不到哪里去,我打聽一個丑八怪的宿舍做什么。”
“你知道的,我只喜歡漂亮的東西。”
薩科當著阮竹的面打開自己的終端發語音。
“親愛的,等我上完課去找你,我們一起去看你那邊最漂亮的星海。”
阮竹面無表情地看著他把讓人起雞皮疙瘩的情話說完,也打開自己的終端。
薩科笑瞇瞇地抬頭,剛好看到阮竹故意將終端顯示屏的界面顯示在他面前。
【請確定通話發起對象:梅林中將】
他的長卷發抖了抖,這才忍不住變了變臉色。
“小竹小竹,不要這么幼稚嘛,多大點事就告家長。”
薩科忍不住抖了抖身子,要是讓他哥知道他交男朋友都交到伊里昂去了,不得打斷他的腿再賞他個禁足。
見阮竹還是冷著一張俏臉不說話,薩科這才笑著將他的終端顯示屏揮滅。
“多大點事,我幫你問問就是了嘛。”
阮竹這才滿意,“還有,不要沒大沒小。”
“好好好,好哥哥,小竹哥哥,這次聽夠了嗎。”
薩科笑得沒皮沒臉,趁阮竹握緊拳頭之前舉起自己的終端放在他面前。
“問到了,45樓。”
阮竹終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正想離開。
沒想到走了幾步之后就發現薩科還跟在他后面,看到他回頭就上挑著眼角盯著他笑,像只嫵媚狡黠的火狐。
阮竹忍無可忍,本來就圓潤的眼睛由于生氣帶上了點亮晶晶的水汽,漂亮得像兩顆頂頂名貴的寶石。
“跟著我做什么!”
薩科默默欣賞了一會之后才慢悠悠開口,“只是想看看,能讓小竹哥哥都感興趣的,會是個什么樣的人物。”
知道自己甩不掉這個狗皮膏藥,阮竹很不雅觀地翻了個白眼之后就繼續往前走。
只是步子越走越快,想要拉遠自己跟薩科的距離。
兩人就這么一前一后,一快一慢地走到了元邈的宿舍門口。
阮竹在門口站定,有些緊張地扯了扯自己的衣服,抬起手想敲門。
薩科很新奇地看著眼前這一幕,眼里的好奇更濃。
阮竹向來是我行我素,以自己舒服為首位的,里面這位元邈到底是何方神圣,能讓阮竹都像變了個性子。
兩聲鈍鈍的敲門聲響起,門內卻半晌沒人應答。
薩科“撲哧”一聲笑出聲來了。
“咱們小竹第一次追人追到宿舍門口,沒想到啊,還吃了個閉門羹。”
阮竹本來發現元邈不在就有些氣惱,如今被薩科這么一說更是有些不高興。
怎么元邈那家伙連終端聯系方式也沒留一個。
阮竹沒回他的話,冷著臉轉身準備離開,沒想到門卻突然打開了。
少年精致的眉眼一下子變得鮮活起來,連自己都沒注意到他的眼睛里帶上了點期待的意味。
但門打開時,露出頭的卻并不是他想找的人。
這個人沒帶著那副辨識度極高的面具,奪人眼球的是只有少年淡金色的短發,在背后一點陽光的映射下顯得近乎透明。
不是他。
阮竹熄了眼里的光,含著怒意看向薩科。
薩科卻只是無辜地回望著他,還有閑心開玩笑,“說不定這就是你要找的小可愛摘下面具的樣子呢。”
他看到阮竹的圓眼幾乎要冒起火,又笑瞇瞇地聳聳肩,說出了另一種可能,“或者是他的室友。”
阮竹眼底的氣惱猛然停滯,又帶著點希望看向門口處的人。
少年倚靠在門框處,打著哈欠看兩人爭論著些什么,爭論半天卻沒爭論出個所以然。
他后面覺得有些無趣,這才轉了轉手腕,準備關上門。
門外的人發現他想關門,急忙伸出手擋了擋。
少年用勁拉了拉,沒拉動,便蹙著眉抬頭看向阻攔他關門的人。
阮竹發現少年停止了關門的動作,也跟著收回手,剛想開口問元邈是不是住在這里。
卻沒想到少年最后朝他輕輕勾了勾嘴角,便迅速地把門關上,速度之快,差點撞上阮竹的鼻子。
明明看起來關得很大力,卻只發出了一點聲音,像是為了不要吵醒誰似的。
第56章
阮竹被突然關上的門嚇得往后退了兩步,薩科撐著他的背將他往前推了推,語調輕浮蕩漾。
“真少見,居然有人舍得把我們小竹拒之門外。”
阮竹被氣得有些聽不進薩科的話,他攢勁攥了攥拳,又更大力地敲門,一次用的勁比一次大,最后聲音響得幾乎整層樓的人都能聽清。
這還是他第一次受到這樣的冷待。
就算那個少年真的不認識他們,就不能好好解釋嗎,非得用這樣惹人生厭的方式拒絕。
他這次還非得讓這人長長教訓不可。
薩科歪著臉看阮竹含著怒意敲門,不阻止也不幫忙,就那樣抱著臂在一旁似笑非笑地看熱鬧。
看漂亮孩子找人麻煩可比談戀愛有意思多了。
不過還沒等阮竹繼續用力敲下去,門突然就在兩人面前打開了。
弄得阮竹的手一時間沒來得及收回來,直接重重按到了門后面人的手臂上。
阮竹怒意上涌,手都還沒收回來就想抬頭質問一下剛剛那個少年是什么意思,為什么敢用這么沒禮貌的態度對他。
“你是不是”
不想活了。
不過阮竹抬頭之后看到的卻不是不久前才見過的那個金發少年。
來人帶著一副薄如蟬翼的銀色面具,只露出一雙不帶任何情緒的桃花眼,黑發微亂蓬松,一身純白的家居服松松垮垮地被系在身上,卻仍可見其優美流暢的腰線。
像是沉浸在睡夢中突然被人叫起來的樣子。
阮竹還有些怔愣,元邈的聲音就悠悠然晃進了他的耳朵,讓他本來由于怒氣染上點粉的臉頰都褪了些色。
青年站在原地沒動,靜靜讓他扶著,等到阮竹站穩收回手之后才向后退開了點距離。
“前輩,有什么事嗎。”
阮竹支支吾吾半天,最終將頭偏向一邊,只是抬手指了指他的衣服領口,“衣服,穿好再跟我說話。”
元邈愣了愣,低頭攏了攏自己的衣服領口。
再次抬頭時帶著歉意開口,有著明顯能聽出來的懊惱,“不好意思,昨晚忙得有些晚,剛才起得又有些著急,沒來得及整理好衣服就出來了。”
說完元邈微微側身想要扣上領口的紐扣,不過由于昨晚看書看得有些晚,現在又沒休息好,頭腦有些暈沉,連帶著自己現在的思維都有些遲鈍。
他擔心自己著急把扣子扣錯,就放慢了點動作,眼底的疲憊有些許已經逸散出來。
“哥,我來幫你。”
沒給元邈拒絕的時間,多林直接從元邈側面繞到他的正前方,伸手拉住了青年的衣領。
“多林,不用”
元邈抬手想自己來,卻沒爭過多林。
“舉手之勞。而且哥,你幫了我這么多,拜托也讓我幫幫你吧。”
多林褐色的眼睛蘊著點希冀,幾乎讓人不忍心拒絕。
他俏皮地眨眨眼睛,小聲道:“求你了。”
元邈這下徹底不動了,縱容多林在他胸前擺弄著紐扣。
只是由于這是第一次有人幫他扣紐扣,讓他一時沒法適應,露出來的那截修長的脖頸繃的有些緊,明晃晃地落入了所有人的眼睛。
少年高興得發絲都抖了抖,他小心翼翼地攏起元邈的衣領,每一枚紐扣都嚴謹地扣上,直到青年胸前一絲肌膚都沒有再露出來。
連脖頸都被領口遮去一半,擋住了所有人窺探的目光。
只是元邈感受到少年的指尖在他裸露的肌膚處有意無意地停留了一瞬,這種感覺實在奇怪,讓他忍不住難耐地曲了曲手指。
青年心里含著探究抬頭,卻只看見多林一臉純良地看著他笑,像是邀功似的眨著眼睛問:“哥,我扣得怎么樣。”
青年不吝夸獎。“很細心。”
元邈打消了自己內心的那點怪異感覺。
多林這么單純的孩子,怎么會故意做這種事來捉弄他,一定是不小心碰到的。
少年輕輕歪頭笑得明媚,朝元邈那邊露出一截漂亮流暢的脖頸,背在背后的手輕輕捻了捻,回憶了瞬執政官肌膚的美妙觸感。
剛剛的確不是他故意把手放到元邈胸前的,只是,在扣紐扣的過程中難免會不小心觸碰到。
觸碰到之后,就沒忍住多停了兩秒。
青年看起來清瘦,沒想到衣服下面包裹的身材居然練得這么惹人垂涎,指腹輕輕按下去,就能感受到那漂亮肌肉線條隱隱散發出的力量感,觸感好到實在讓人忍不住多停留片刻。
等多林慢吞吞系完紐扣之后,面具青年這才回頭看向阮竹。
“現在可以說找我什么事了嗎,前輩。”
元邈見阮竹不知道看著哪里愣神,臉上還露出了點奇怪的表情,便重復了一遍自己的問題提醒阮竹。
卻沒想到阮竹回過神來一臉譏諷地看著身邊的多林,又翻了個白眼看向他,“元邈,你真傻還是假傻。”
被占便宜了都不知道。
青年有些疑惑地看著他,抿了抿唇,“前輩什么意思?”
多林笑瞇瞇地接過話頭,只是看向阮竹和薩科的眼神實在稱不上友好,語氣卻仍然是輕柔的,“我只是不知道兩位這么用力敲門是想做什么,擔心是什么危險人物。”
少年看著眼前兩個人,裝得有些厭煩,將視線轉移到了元邈的側臉。
他笑意濃濃。
果然舒心多了。
而旁邊這兩個,一個是阮家的小少爺,一個是梅林中將的弟弟,這兩個他都在皇室舉辦的宴會上見過。
只不過,他們跟首席大人的關系什么時候好到可以登門拜訪了。
薩科癟著嘴擺擺手,“誒,我可沒有敲門,你們算賬可別帶上我。”
阮竹則像被提醒了似的,眼尾烈烈上揚,剛平息的怒氣又有些要冒頭的趨勢,“我又不是找你,你憑什么替他關我的門,你是他誰啊?”
阮小少爺上下掃視他一眼,嘀咕兩句:“膽子這么小也不知道怎么考進瑟瑞的。”
多林倒也沒生氣,只是轉頭對元邈有些委屈道:“哥,我不是有意關門的。”
他有些怯懦地看了看阮竹,發現阮竹被氣到有些無語凝噎的時候繼續說:“只是我給他們開了門之后他們也不說話,我后來擔心他們吵到你休息所以才”
元邈聽到多林似乎下一秒就快哭出來的語氣,連那頭漂亮的金色短發似乎都失去了光澤,話一出口就向著自家孩子說了。
“前輩,多林不是故意的,您不要放在心上。”
面對這種情況早已游刃有余的青年趁阮竹反駁的話還沒出口之前就讓出一條道來,“前輩里面坐坐嗎?”
連阮竹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跟著元邈進了宿舍。
宿舍內含的客廳很大,容納四個人完全沒問題。
元邈沏了四杯茶放在眾人面前,阮竹端起來喝了一口就有些驚喜地看向面具青年,連想好的說辭都隨著茶湯咽了下去,“好茶。”
“喝了好茶能讓人心情漸佳。”
元邈也跟著喝了一口,這句話算是對阮竹的回應。
“看不出來元同學還有這雅興,我還以為療養星球那邊不允許多飲茶的。”
薩科的聲音很有辨識度,帶著他獨有的柔柔音色,有種讓人想要沉溺其中的魔力。
只是這突然說出來的話就不那么好聽了。
阮竹皺著眉狠狠撞了薩科一肘子,也只是將他手里的茶水撞得晃了晃,一滴都沒有灑落。
元邈頓了頓之后,依舊用那種疏冷沉靜的音調回答:“雖然不允許多飲,不過偶爾品茗不才更能品出茶香嗎。”
薩科笑著點頭,“我同意你這個觀點。”
他換了個坐姿,一條腿搭在另一條腿上晃悠,“方便加個聯系方式嗎。”
說完媚意橫生的長卷發少年直起身認真地看向元邈,“我想認識你。”
“你別管他,他就愛發瘋。”
阮竹實在受不了薩科把對他那些獵艷對象身上的話術用在元邈身上,出口打斷了薩科。
“少說你那些惡心話。”
這句話是對薩科說的。
“不說就是了。”薩科無所謂地聳聳肩,將那種帶著濃濃侵略性的目光不動聲色地收回。
只是隱隱含著探究的眼神仍然有意無意地落在了元邈身上,似乎想從他的表現中看出什么破綻來。
元邈全程都禮貌地看著薩科的眼睛,不論他問什么,眼神都像是沒有波動一般平靜。
見戴著面具的青年靜靜品茶,長時間沒有說話,阮竹這才找準機會提出自己此行的目的。
“對了,我今天來找你,是想邀請你跟我一起去兩日后陛下舉辦的舞會。”
阮竹說完眼神飄忽地看了看地板。
“你別多想,我只是看在你昨日救了我的份上才給你這個機會。”
隨即像是擔心青年拒絕似的,阮竹接著補充,語氣聽起來都有些急切,“陛下舉辦的舞會可不是誰都能進的,你去了之后可以結識很多你這個身份所不能接觸的人,所以最好想清楚再拒絕我。當然,就算你不去我也有其他人選的”
元邈面具下的唇揚了揚。
結識這位小少爺比他想象中,簡單不少。
“當然愿意,只要前輩不嫌我麻煩就好。”
阮竹聽他答應下來不由得勾了勾唇,讓那張本就漂亮的面龐顯得更加明麗。
不過當他意識到自己臉上的笑之后又壓下了嘴角,嚴肅開口:“兩日后,拉斯王宮門口見。”
說完他皺著眉想了想,然后圓眼亮晶晶地對元邈說:“但是你自己去應該不方便,我來你宿舍樓下接你。”
“留個聯系方式?”
元邈點頭,“好。”
得到終端聯系方式的阮竹心滿意足地站起來,順便把儼然已經把這當自己家的薩科也扯了起來。
“那我們走啦?”
元邈繼續點頭,“前輩慢走。”
等送走這兩位之后,元邈回到客廳,看到多林坐在沙發上微笑看他,窗外的陽光正明媚,映亮了少年的半邊臉龐,“哥,你救了阮竹前輩嗎?可以跟我說說嗎,聽起來好厲害。”
元邈剛想說話,卻沒想到有道聲音提前替他回答了多林,“是啊,這件事可傳的沸沸揚揚,小朋友你可以去論壇看看,你哥可厲害了。”
一道蕩漾動聽的聲音傳進兩人的耳朵里,元邈循聲望去,只來得及捕捉到一縷還沒來得及被主人掩蓋好的紅色長卷發。
梅林中將的這位弟弟,性子倒真有些難以捉摸。
第57章
“哥。”多林輕輕晃了晃元邈的衣角,讓元邈長時間投向門口的視線又回到了他的身上。
“我在。”
青年順著多林的力道坐在他身邊,慢條斯理地把之前發生的事都不加修飾地告訴了他。
只是掩去了阮竹險些掉下操縱室那一段。
“阮竹前輩對機甲的操縱度很好,有人說我救了他,也只是大家誤將我彌補過失的手段算作‘救’了。”
元邈順手遞了杯茶給身邊乖乖聽他說話的多林。
“抱歉,剛才忽視了你。”
少年接過茶來喝了一口,又笑著抬頭,一副向往崇拜的神色,“原來是這樣,不過哥還是很厲害啊。”
“還有,聽元元哥說話才不無聊。”
元邈面具下的黑眸微微彎了彎,眼底的疏離都被少年毫不掩飾的偏愛捂化一些。
他斟酌著開口:“多林,你過兩天有時間去阮竹前輩說的那個宴會嗎。”
元邈在阮竹來找他之前,也已經收到了帕尤里親自送到他手上的邀請函,只是阮竹說能帶他去,他便順勢答應了。
他知道,像阮竹這樣的性格,只要拒絕了他這一次邀約,之后若再想接近也許就沒那么容易了。
不過要是阮竹帶他去舞會的話,他自己這份邀請函就用不到了。
“我這里剛好有一份邀請函,如果你想去的話我可以”
“不用了。”
似乎是覺得自己拒絕得太干脆,多林說完就低下頭,眼皮低垂,半掩住那雙亮晶晶的褐眸,“我從沒去過這種級別的宴會我進去如果冒犯到那些少爺小姐們就不好了,所以”
“是我考慮不周。”
元邈擰了擰眉,他倒是沒想到這一層。
多林并不是從小就生存在主星城的孩子,不習慣和這些貴族相處也不是什么多稀奇的事。
“哥才沒錯。”多林不知道什么時候又抬起頭,“我知道哥你是想給我和上層貴族接觸的機會。”
少年的眼睛彎成一條淺淺的弧形,“等我以后成長到跟哥一樣優秀,我就可以一起去了。”
“好。”像是被少年的決心感染到一般,元邈也不由得勾起唇角,露出的那點笑意消融了執政官身上大部分的冷肅氣息。
“元元哥,你也喝。”
多林伸手給元邈也倒了一杯茶,那雙修長的手在青年眼前一晃而過。
元邈的眼神莫名定格在一截骨節分明的手指上。
這雙手看起來跟少年身上其他健康紅潤的皮膚不同,在陽光下甚至蒼白得能夠看清底下的血管。
有些熟悉,元邈輕輕歪頭想了想。
那位星主陛下好像就有著這么一雙瞧起來蒼白有勁的手。
在青年放松地小口品嘗那杯茶的時候,多林微微側過身打開了自己的終端。
顯示屏上的界面不斷跳躍,眼神最終定格在了論壇的一個圖片帖上。
那是一張很能吸引人眼球的照片。
拍攝者很會構圖。
照片里,模擬室的燈光毫不留情地灑在青年身上,一眼望去像是把那些灼目的白光當作斗篷披在了身上。
寬闊的脊背將他身前的少年全部籠罩在了陰影下,從拍攝者的這個角度只能看到那名少年的半個精致側臉和卷翹的睫毛。
青年那副做工精細的面具將所有面部表情都掩蓋,平白為他添了能夠惹人飛蛾撲火的神秘感。
帶著一點金屬光澤的面具與少年柔軟的側臉交相輝映,便互相成就了這能讓人心跳漏拍的一幕。
多林涼涼哼笑一聲,捏著茶杯的手緊了緊,卻又小心地沒舍得讓那杯茶灑出來。
隨即少年擔心自己的動作引起元邈的注意,于是下意識抬頭看向沙發上的青年,卻發現元邈不知道什么時候倚在沙發上睡著了。
青年蜷在沙發很小的一個角落,呼吸已經變得均勻。
不過不知是不是因為戴著面具睡,所以硌得有些不舒服,青年眼睫顫了顫,不過很快又再次恢復平靜。
面具的做工很好,幾乎與元邈的面部完全貼合,不過還是能從一些縫隙中窺見青年一點優越的五官線條。
縫隙中顯露出的眉心未完全展平,明顯是睡得不安穩的樣子。
喝完茶的茶杯還被他握在手上。
睡著了看起來倒是和那張照片里看起來分外冷酷決絕的人不一樣。
多林坐到他身邊,細細端詳著青年的眼睛,因為不用擔心被發現,少年的眼神貪婪地從他流暢的面部輪廓慢慢掃過,最終再次定格在青年閉闔的那雙眼睛上。
少年鬼使神差地伸手撫向元邈的眉心,卻由于被面具遮擋觸碰不到青年的肌膚。
當指尖感受到面具的冰冷觸感那一刻,多林才慢慢收回了手。
少年似乎有些氣惱地戳了戳元邈垂下的手臂,直到戳得那處白皙皮膚微微向下凹陷,多林才滿意地笑,然后小心地把元邈手里的杯子拿開放在桌上。
當他再次背過身來時,映入人眼簾的卻不是方才那張稚嫩陽光的臉龐。
而是一張拉斯人盡皆知的俊美面容,那上面哪還有剛才的可愛雀斑。
來人矢車菊藍色的眼眸里少了平時大家熟知的漫不經心,反倒是多了一些沒人在他身上見到過的小心翼翼。
帕尤里蹲下身來將手穿過元邈的腿彎,輕輕一用力就將青年抱到了懷里,還泄了精神力出來穩固青年的睡眠,以免遇到上次在上將府那種情況。
不過即使帕尤里的動作已經很小,青年的頭還是由于慣性的作用偏到了帕尤里那邊,蓬松的黑色短發輕掃過星主陛下光潔的下巴。
就這個動作直接讓帕尤里僵在了原地,直到發現青年的眼睛還是緊緊閉合的狀態,這才松了口氣。
等剛剛的緊張感過去之后,帕尤里忍了忍,最終還是沒忍住偏過頭笑了笑,大海似的的眸子里那一瞬間倒像是真的波光粼粼了。
他抱著執政官往前走了兩步,然后驟然停下來。
帕尤里廢了半天勁把終端弄出來,可哪怕這么不便利,他卻也沒舍得把人放下片刻。
他操縱著終端攝影離他們遠了一些,直到那個小攝像頭停在了一個能將他們兩個都拍進去的位置,帕尤里才擺出一個示意停止的手勢。
星主陛下從頭至尾的動作都很微小,生怕打擾到人休息,拍照也只是拍了一張就躡手躡腳把元邈送回了房間。
帕尤里將元邈放到床上之后,猶豫了半天,最終還是將精神力注入了面具。
下一秒,原本像長在青年臉上的面具就自己滑落,慢慢露出了底下那張仿若精雕細琢的臉。
睡著之后的元邈臉上疏離感淡去不少,平日里總透著清冷的那雙黑眸此刻也被藏起,只有展露出的,紅潤飽滿的唇珠使他整個人看起來幾乎透著一種任人采擷的味道。
只是唯一能欣賞到這一幕的人卻一點沒將目光下移的意思。
帕尤里伸出一根手指,將床上青年的眉心一點點揉開,最終完全展平,星主陛下這才舍得停下手。
“執政官閣下,睡覺不要皺眉。”
他用一種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說,聲音莫名有些沙啞。
等到他腿都蹲麻之后,帕尤里才反應過來自己已經盯著青年漂亮的眉目看了好久。
他有些好笑地站起身來,探出手將那副面具拿過來,再次給青年戴上。
星主陛下想了想,最終從儲物囊里拿出一條圍巾,折疊整齊之后放在了元邈臉側,讓面具不至于再次壓到他的臉。
“好夢,元邈。”-
“來這里!”
阮竹原本還不耐煩地應付著薩科閑閑的調侃,看到元邈來了這才揚起眉朝他招招手。
“元邈,你遲到了。”
少年見到人那刻腦子一片空白,半晌沒想到說什么,思考了半天才憋出這么一句聽起來實在不友好的寒暄。
雖然他只是想和元邈開句玩笑,不過配上小少爺那副倨傲驕矜的模樣,倒實在不像是在開玩笑的樣子。
不過青年并沒有遲到。
這時候跟他們約定好的時間差不多,甚至元邈擔心自己又走錯地方,還特地早到了一些。
“抱歉,我來晚了。”
雖然青年知道自己并沒有超過約定時間,不過當看到阮竹在等他的那一刻還是生出了點歉意。
不過阮竹怎么來這么早。
“什么遲到。”
薩科笑瞇瞇地看向元邈,“是小竹自己早早就要拉著我在這等你。”
他夸張地打了個哈欠,讓那張艷冶的臉蛋多了些嬌俏氣,“如今倒還怪起別人來了,真不害臊。”
“薩科!”
阮竹狠狠擰了一把薩科的手臂,卻不敢轉頭看元邈是什么表情,沒等薩科的手被擰紅,他自己的臉倒是先紅了起來。
“他瞎說的。”
少年沒再管身后的兩個人,自己跨上了星艦,“你們兩個愛上不上。”
薩科疼得瞇了瞇眼,邊揉著自己的手臂邊朝元邈沒心沒肺地笑,聳聳肩,“惱羞成怒嘍。”
“咻”地一聲,從星艦里飛出來了一個營養液瓶,直直沖著薩科過去。
他的紅卷發在空氣中劃過幾道弧度,最終耷拉在他的肩膀上。
薩科輕巧地躲過了這個空瓶。
他笑得更開心了些,揚聲朝里面喊,“小心我告訴星主陛下你毆打同學。”
“你敢!”
通過這道聲音元邈都能想象出阮竹那張漂亮臉蛋驀地皺成一團的樣子,也不由得抿唇笑了笑。
“我們也上去吧。”
最后擔心阮竹久等,元邈朝薩科點點頭,沒再繼續在底下磨蹭,便也跟著跨上了星艦。
留下薩科在原地打量著元邈的背影,極輕極快地笑了一聲。
第58章
“阮少爺來啦,好久不見又漂”
來人輕浮慣了的話還沒說出口,就被身旁的同伴使勁扯了扯臂彎,這才下意識閉上嘴,反應過來面前這位可不是他在低等星球養的那些小情兒。
這位,給他八百個膽子都不敢隨便調戲。
都怪那些小情人給他哄得飄飄然了,連阮家少爺都有膽子當面調侃。
片刻后他才訕訕地改口,“又,又英俊瀟灑了。”
阮竹沒理他,從鼻腔里不滿地“哼”了一聲就帶著元邈往宴廳里走了。
讓那人忍不住松了口氣。
誰不知道阮家這位小少爺最討厭別人說他長得漂亮,要真有人當著面這樣說他,至少得被阮竹那張刻薄的嘴削下半身皮來。
看著倒是像朵人畜無害的玫瑰花,這要是討厭起一個人可是不管不顧的,揮揮手就能讓人家族去了半生榮華。
遑論你是哪家的少爺,只要不涉及那位陛下,再大的事阮家也擔得起。
畢竟拉斯的大部分武器以及各類軍事裝備,均由阮家提供,將其手握的權利稱為軍備命脈也不為過。
而阮竹作為阮家的少爺,天生就是這滔天富貴的繼承人。
只是在瑟瑞呆久了,遠離名利場,很多人會被阮竹那身漂亮的皮囊迷惑,以為只要自己夠死皮賴臉就能搭上阮家這條大船。
至于阮家的另一位少爺,平日里倒是低調的很。
甚至于瑟瑞的很多人都沒見過大少爺,也就是阮竹傳說中的那位雙胞胎哥哥。
“跟緊點,別走丟了。”
阮竹自己走在前面,始終和元邈保持著一個不遠不近的范圍,說話也只是以一點氣音發聲,僅僅是確保元邈能聽到的音量。
阮竹知道,無論是明面上還是暗地里關注他一舉一動的人都很多。所以只要他表露出一點對元邈的不同,必定會為他引來很多貴族的關注。
可那并不是一件多好的事。
阮家地位極高。
而能得到這樣權勢地位的貴族世家周邊除了數不清的擁躉,還有很多常年藏匿在暗處的仇家,只是那些人礙于他是阮家寫在族譜上的繼承人,從不敢在明面上動他。
可元邈不一樣,他沒有足夠強大的家族庇佑,一旦被盯上,就意味著他將面臨阮家所有陰暗面的籠罩。
“好的,前輩。”
元邈用與阮竹相同的音量回復他。
讓阮竹聽起來,就像是青年貼在他耳邊說話一樣,細細熱熱的,讓人有些無可適從。
“對了,薩科好像不見了。”
阮竹聽他說話的時候也沒回頭,只是將鬢邊的碎發捋了捋,遮住了耳尖的一點鮮紅,襯得本就長得精致漂亮的阮家大少爺像是被人擦了層脂粉。
他故作無所謂地開口:“別管那花花公子了,可能就是跟他哪個男朋友女朋友約會去了。”
“他那人就那樣,還有,你平時少跟他說話,免得他對你也”
起了興趣。
說了幾句話都沒等到元邈的回答,阮竹終于忍不住小幅度的側過頭,卻發現身后的人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沒了蹤跡。
阮竹扭頭發現沒見到人的時候眉毛跳了跳,用那雙褐色的眼睛慢慢掃視過宴廳四周,卻沒發現半點元邈的蹤跡。
他煩躁的扯了扯衣帶上的流蘇,眉心皺成一團。
都說了要跟緊,那個笨蛋亂跑什么。
阮竹凝了凝身,緩緩釋放出自己的精神力,以此來探尋元邈的蹤跡。
下一秒他眼睛驀地一亮。
他好像發現元邈的精神力場了。
那樣溫和柔軟的精神力,他只在元邈身上感受過,絕不會認錯的。
但就在他回頭的這一個瞬間,原本就在附近注意著阮竹動向的眾人都一窩蜂圍了上來,以阮竹為中心開始嘰嘰喳喳地說著話。
表面看著風平浪靜,可誰也不知道這些光鮮亮麗的貴族們暗地里偷偷擠了身邊的人多少次。
可是現在阮竹很不開心,非常不開心。
因為他把他第一次帶到舞會上的人弄丟了。
“都,走開。”
阮竹徹底沉下臉,明顯是極不開心的模樣。
以往這些人也不敢這樣圍在他身邊,今天是都一起吃錯藥了嗎。
只是那張漂亮臉蛋連生氣都沒什么威懾力,眾人還以為是像從前那樣,只是不喜人靠近的阮家少爺又在耍脾氣,便低下聲音哄他,“小竹,我們去看”
還沒等那個人說完話,阮竹就抬起頭面無表情地看著他,“讓開,別讓我說第二遍。”
“或者,你們是想得罪我,還是得罪阮家呢。”
那人臉上的笑容僵住,不敢再多說,不自覺地低頭向旁邊讓開一條路。
阮竹壓著火氣朝剛剛感知到元邈氣息的那個方向離開,心煩意亂地壓著眉心。
就剛剛他被圍住的那幾秒,元邈那點微弱的精神力場已經悄無聲息地混入了周圍的人群中,任阮竹多努力擴大精神力搜尋范圍都再也搜尋不到。
煩死了,要是元邈真在舞會上出什么岔子,他非把剛剛那幾個人頭發都揪光不可。
阮竹步履飛快,沒注意到身后的人在他離開之前都愣在原地不敢動,等他走了之后才長舒一口氣。
雖然不知道為什么法恩莎少爺要讓他們拖住阮少爺的腳步,不過至少被阮竹那樣的人討厭可比被法恩莎記恨上好多了。
仿人招待機器人側后方。
這是個極隱秘的角落
法恩莎見阮竹朝著相反方向走遠,這才勾起一抹笑將他身旁的面具青年也拉出來。
剛剛他將元邈帶去另外一個方向,可是卻發現阮竹像是有感知一般,直直朝他們這邊看了過來。
幸好他臨時想了個辦法絆住阮竹的腳步,這才能掩住元邈的氣息將他帶到這里。
“你很乖,沒有亂動。”
法恩莎長相算得上英俊,只是眼下有些青黑,有點像是元邈熟知的,交易所里縱欲過度的那些酒肉貴族。
元邈垂著眼沒有說話。
“雖然你和阮竹好像刻意著保持距離,可你們的演技還是,過于拙劣了。”
法恩莎繞著元邈走了一圈,下一秒又湊在他的脖頸處嗅了嗅,隨即露出一種陶醉的表情,讓元邈有些不適地皺了皺眉。
這個動作實在太過冒犯。
“很香很美味的味道,怪不得阮竹愿意帶你來參加星主陛下的舞會,就像是真心喜歡上了。”
男人上下掃視了元邈一眼,最終眼神定在了青年勁瘦的腰間,笑著吹了吹口哨,曖昧地壓低聲音問:“誒,阮竹在床上愛玩些什么花樣。”
“他看起來不太禁得起折騰啊。”
他意味深長地轉了轉眼珠,“你說他這么寶貝你,阮竹以前可從沒這么對過別人,該不會,你才是下面那個吧。”
法恩莎說著說著突然湊近,盯著元邈不起半分波瀾的黑色瞳孔,半分鐘之后可惜地“嘖”了兩聲,說話聲音壓得更低,帶著點刻意引誘的意味,“小怪物,你有一雙好漂亮的眼睛,惹人喜歡得緊呢。阮竹只是長得好看,可他那性子你也知道,無趣得很。”
“要不然,跟我做做看?”
“我讓你做上面那個。”
半晌沒等到元邈的回答,法恩莎忍不住側頭看他,卻感受到自己脖子上慢慢環上了一只手,隔著他豎起的領口慢慢收緊,讓他幾乎喘上不來氣。
面具青年看不出任何表情的面具下是一張更淡漠疏冷的臉,全身上下活動幅度最大的只有那雙手。
“這么會玩呵用點勁啊”
法恩莎瞇著眼,雖然他聽起來像是若無其事,可他還是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像是瀕臨死亡的感覺。
有些令人著迷啊。
他邊費力挑釁,邊操縱著自己的終端,讓自己的人來機器人后的這個角落。
至少不能真讓這個前途無量的怪物新人把他弄死。
在始終釋放出的精神力場感受到有人來之后,元邈才若無其事地松開了手,恢復了最開始的溫和狀態。
“先生,將我帶到這里,是有什么事想跟我說嗎。”
聽到元邈彬彬有禮的話之后,法恩莎哼笑一聲,手慢慢朝元邈臉上伸去。
他倒要看看這藏頭露尾的人是多驚為天人,才能讓阮竹那樣眼高于頂的家伙都為之駐停。
他實在,好奇得要瘋了。
卻沒讓他將動作完成,場上的能源燈頃刻間便熄滅殆盡。
原本還金碧輝煌的皇室宴廳仿佛在一剎那消失在了眾人面前。
可這黑暗只維持了片刻,時間短得甚至人們都沒來得及打開終端照明燈。
當眾人還在不滿剛剛的黑暗時,帕尤里的近侍官已經站在臺上致歉,攜著精神力的聲音穿透整個宴廳。
說是剛剛附近引力場有些不穩定,導致供給能源也受了些影響,所以才導致了剛剛的黑暗。舞會后會給予大家一點小禮物作為補償。
這個解釋大家都很滿意,本來引力場問題就是不可控的,也不是置辦舞會的人出了差錯。
而且近侍官都親自來做出解釋了。
要知道近侍官可是陛下身邊的人,身份地位并不低,他們能安排這么一個人來道歉已經很有誠意了。
還有皇室給出的小禮物,再小,又能小到哪里去。
只是到底這次舞會負責人是個什么人物,還能請動近侍官。
難不成是陛下親自讓近侍官來傳遞消息的?
眾人不約而同地想到了這一層,隨即紛紛向周圍張望,企圖成為第一個找到帕尤里那頭燦爛鎏金色長發的人。
還有那雙矢車菊藍色的眼睛,整個拉斯最尊貴身份的象征。
舞會的氛圍一瞬間甚至比那場黑暗前還要更加熱烈,原本舒緩的音樂都被換成了富有激情的交響樂。
全場唯一懊惱的人只有法恩莎。
等片刻后燈亮起來,他不耐地啐了一口,大聲罵這次的負責人是酒囊飯袋,連這樣的低級錯誤都能犯。
還沒等他將這次舞會貶低得一無是處,他就發現剛剛被他拘著的那個面具青年,憑空消失了。
他呆愣了一瞬,隨后帶著怒氣看向他帶來的侍從。
這么大一個人,怎么可能會憑空消失。
只是侍從看起來更迷茫,半點不像是知道元邈去哪里的樣子。
法恩莎牙都快咬碎,他氣得錘了錘旁邊的墻,可卻不敢引發太大動靜。
畢竟這是陛下親自舉辦的舞會。
要是他真敢弄出點什么事兒來,可就和他以往做的那些事不是一個性質了-
“閣下。”
元邈站定,將自己的手腕從來人手上抽回。
前面的人將他帶到星主寢殿處才堪堪停下腳步,聽到青年不帶任何語氣地說出這句話時,忍不住笑出了聲。
男人點了點臉側的易容器,那層偽裝瞬間便失了效用,底下那雙藍汪汪的眼睛分外顯眼。
“陛下?”元邈這才微微放松下來,沒注意到自己的眼神不自覺柔和了些許。
“在呢。”
帕尤里含著笑看他,學著法恩莎的樣子,慢慢靠近正準備摘下面具的青年首席,“都被那樣欺負了,就只是掐脖子嚇唬嚇唬他么?”
他聲音低沉,“執政官閣下,膽子怎么這么小。”
第59章
“這是陛下的舞會,我不想因為我一個人毀了他。而且他看起來,也只是在嘴上說說而已。”
看到帕尤里笑著不說話,元邈默了瞬又添了一句。
“陛下不相信我?”
聽完元邈的話,帕尤里沒忍住悶悶地笑了一聲,順手把青年臉上已經掀開一條縫的面具輕輕摘下來。
底下原本像白瓷般光滑的面龐此時帶上了些淺淺的紅暈,像是面具帶久了被磨出來的印記。
帕尤里愣了愣,將面具又放回到元邈手里,打趣說道:“我可知道你不是毫無背景的怪物新人,所以,我怎么會質疑尊貴的首席大人。”
青年偏過頭笑了一下,只是他似乎忘了自己臉上的面具已經被人取下,底下的神情總算沒有再被遮擋,被眼神一刻也沒從人身上偏離的星主陛下一覽無余。
帕尤里這次總算淡定些,沒有再沒出息地側過頭,刻意避開元邈的視線。
他趁元邈偏過頭那一刻幾乎是肆無忌憚地看著面前的貌美青年,像是要把人每一寸情緒都細細刻進骨髓。
可當青年笑意掩下再次望向他時,帕尤里又收起了自己那種珍而重之的神色,依舊維持著最初那種淡淡的笑意。
像只是在面對稍微親近一些的朋友。
帕尤里首先挪開視線,他伸出一只手到元邈面前,像他當初將手遞到深陷牢獄之災的落魄首席面前一樣,小聲道:“執政官閣下,陪我跳支舞?”
“在這呆久了,被發現的概率可比你進入瑟瑞的幾率還大,說不準明天就會傳出首席執政官大人死而復生的消息。”
面容昳麗耀眼的青年盯著星主陛下早已摘下手套的那只手,像是早就準備好了這個動作,沉默了兩秒,最終還是輕輕握了上去。
執政官大人難得有些愣神地想,看起來倒是蒼白冰涼的,沒想到真實觸感幾乎稱得上是,溫暖。
元邈抿抿唇,他好像有些東西基本可以確定下來了。
只是他需要更多的求證。
“樂意之至。”他回答。
帕尤里澄藍色的眸子閃了一瞬,將掌中的手握緊了些,唇邊的弧度卻沒忍住翹的高了些。
元邈微微歪頭想了想,“不過我們就這樣去么?”
他說得很委婉,不過帕尤里還是知道元邈在擔心什么,光是青年放在他頭發和眼睛上的眼神就夠他領悟了。
“當然不。”
帕尤里再次接過面具,將其戴回元邈的臉上,將那張可以引發全場騷動,甚至兩個星系間矛盾的臉龐擋的嚴嚴實實。
緊接著再次點了點自己的易容器,將自己變成了一個平平無奇的小貴族。
“這樣可以了嗎。”
元邈微微笑著欣賞了片刻,最終點點頭,眼神不動聲色地下移,最終定格在那雙前后一絲也沒有改變的修長五指上,頗有些意味深長地說:“陛下的偽裝依舊能瞞天過海。”
“那么,這位英俊的先生,我現在可以邀請您跳支舞了嗎。”
帕尤里極其紳士地向元邈行了個禮,是皇室中人請心儀小姐跳舞時行的貴族禮。
哪怕帕尤里此時沒頂著那張能讓人暈頭轉向的俊臉,這樣標準的行禮姿勢還是極賞心悅目的。
只是這樣具有歧義的貴族禮用在元邈身上
帕尤里眨眨眼,依舊微彎著腰將手放在元邈面前,就像等不到回應就不罷休似的。
元邈雖然在伊里昂長大,可是作為常年需要與其他星系打交道的首席執政官,他對拉斯的貴族禮儀半點不陌生。
更別說這種最基本的邀請禮儀。
“當然可以。”
元邈佯裝不懂帕尤里的意思,應下了他這個邀請。
帕尤里倒是沒想到元邈倒真接下了他這個玩笑,聞言笑得更開心了些,只是比起剛才淡淡的笑意,更像是壞事得逞之后的悶笑。
首席大人怎么會不知道這個邀請禮是什么意思。在圓桌上跟青年打過很多次交道的星主陛下幾乎是有些興奮起來。
據他這些年跟元邈的交手,他知道伊里昂的首席從來都不是個軟弱性子。
若真是那么個逆來順受的人,伊里昂也沒機會茍延殘喘至今了。
所以他才更想知道,元邈怎么把這個悶虧在他身上討回來。
帕尤里揚了揚眉,轉身拉著元邈的手闊步向舞廳走去。
他迫不及待地想知道青年待會的表現了。
青年在身后亦步亦趨,眼神在星主陛下背后慢慢掃過,被某種若隱若現的東西吸引,最終鎖定在他的尾椎。
他有些不確定地再看了兩眼,帕尤里身后那條東西像是感受到青年的視線一般,轉的更快了些,只是那東西的主人卻如同毫無所覺一般,頭也沒回地往前大步走。
好像是條,尾巴。
元邈定了定神。
用肉眼很難看出曼斯的原型,而且皇室的原型本就是出了名的難辨,他想徹底看清幾乎是件不可能的任務。
不過元邈想了想,雖然皇室的原型不便辨認,不過既然這條尾巴已經虛虛有了形,他用精神力辨認其大致形狀應該不成問題。
如果能看清的話,那他就能證實心中那個猜測了。
這樣想著,他也的確這么做了。
只是當他放出精神力的那一刻,那條尾巴突然像是有所覺似的縮了回去,不給人留一點窺探的余地。
但哪怕就那一秒,元邈還是看真切了,那的確是條白色的毛茸茸尾巴,而且,還是條缺了一半的斷尾。
前面的帕尤里被自己背后突然的感知驚得差點尾巴炸毛。
果然還是太得意忘形了,一時興奮又險些將尾巴露出來了。
他走在元邈前面,趁人看不見有些不安地扯了扯發絲末梢,易容器的偽裝之下,那雙藍色眼睛里蘊著明顯的懊惱。
他感知到那股精神力了,是一股很熟悉的,像是能撫平所有情緒的溫和精神力,如同有明確目的性般地分了一小股到他的尾椎處,就差一點就快將那截丑陋的斷尾完全包裹起來。
帕尤里很喜歡被元邈的精神力包裹的感覺。
可他更不想元邈看到那樣可怕畸形的尾巴之后,認為他是殘缺的,丑陋的。
他裝作毫無所覺地回頭,朝著元邈漫不經心地笑,“怎么,跟不上嗎。”
元邈的思緒還停留在那條斷尾之上,聽到帕尤里的話霎時還有些沒反應過來,抬頭望向他用眼神詢問。
帕尤里有些心虛,不敢看向青年面具下的眼睛。
他怎么總覺得元邈發現了些什么。
“到了。”
帕尤里站定在宴廳門口,廳內的燈光忽明忽暗,看似亮得雜亂無章,仔細關注一下卻能發現燈光的頻率都隨著演奏家們手下緩緩流出的音符變換,很有意趣。
盡管如今星際的音樂事業已經趨近完備,無論是終端還是其他音響設備,都能夠輕而易舉地達到現場演奏的效果。
可每逢大型宴會,尤其是皇室承辦的宴會,幾乎每次都會請優秀的作曲家和演奏家蒞臨現場演奏。
用他們星主陛下的話來說,“若是人人都聽終端里的預制曲目,音樂怕是就要停滯不前了,那簡直比陸謹不穿軍裝還要可怕。”
眾所周知,陸上將的軍裝幾乎算是長在他身上的,要是哪天見陸謹真主動脫下那身軍裝,那還真是稱得上奇怪了。
帕尤里用空出的一只手朝宴廳里面伸了伸,同樣是在對待女伴時才會行的貴族禮。
面具青年的視線在帕尤里耳邊一掃而過。
果然看到了一顆耳后痣,很小,被層層疊疊的發絲掩蓋,哪怕在帕尤里光滑白皙的耳后皮膚上看也并不顯眼,所以元邈之前根本沒注意過到這個地方。
他不由自主地咬了咬下唇,當帕尤里看向他時就看到了青年被自己咬得紅潤鮮艷的唇瓣。
這是只有元邈情緒低落和思考時才會有的習慣。
他在難過什么,或者說,在思考什么。
帕尤里沒說話,靜靜等著元邈的回應,不過青年也沒讓他久等。
他很自然地將手放到了帕尤里手上。
“陛下,我不太會跳舞,請,多教教我。”
怪不得要拒絕他的邀請函,多林。
原來是以另一個身份來了。
元邈垂眼看向他搭著的那雙手,有些神經質地彎了彎自己的手指。
之前多林趴在他肩上的時候,距離近得他們能感受到彼此的心跳脈搏,他也就借著客廳的那一點燈光,看清了多林耳后的那顆小痣,點在少年白皙的皮膚上,像是暈染開的墨跡。
青年有些嘲弄地扯了扯嘴角,眼睛里一直淺淺蘊著的笑意褪去,變回了首席執政官大人一貫帶著的淡漠疏離。
這是將他放在身邊,監視著嗎。
他討厭這種不被信任的感覺。
帕尤里望向元邈眼睛時,卻總覺得少了些什么,連帶著他莫名也有些心慌,另一只手曲了曲,似乎是想要握住些什么。
可當他微微展開手時卻沒感受到那股熟悉的溫和精神力,就連最后一縷都慢慢消散,最終回到元邈的精神海里。
人的精神力與情緒相伴相生,當進入戰斗狀態的時候,精神力的攻擊性也會隨之提高,而當遇見喜歡的人時,精神力也會收起周身的刺,努力變得溫順。
所以拉斯還流傳著一句話,一個人嘴上說愛你你千萬別信,可若是一個人的精神力傾瀉而出只為捋順你的發絲,那都不需要再提到愛了。
可現在他感知不到那股柔順溫和的精神力了。
他臉上的笑意落下去些,牽著元邈的手握的更緊,在原地站了兩秒之后反而是元邈動了動手指,帶著帕尤里向里面走去。
青年在心里默默嘆了口氣。
一個星系的星主,怎么可能完全相信一個外來的執政官。
也許帕尤里從一開始就在耍他嗎。
可若是不相信他,又為什么要他幫助他整頓政庭呢。
又為什么要這么費力將他從重犯獄救出來。
元邈看向帕尤里挺拔的背影。
他有些不知道這位星主陛下在想些什么了。
他們心中都藏著萬千思緒,都沒注意到身后有個人一直藏在黑暗里,變化多端的燈光灑在他的臉上,映得他的面龐分外斑駁。
角落很昏暗,只看的清來人柔和的面部輪廓。
他盯著元邈離去的背影有些出神,一只腳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踏出了他所在的這片灰暗。
男人的唇角微微上揚,眼睛卻不知道什么時候暈開了層薄薄水霧。
哥,我看到一個,特別像你的人。
第60章
舞池的燈光在元邈兩人踏入的時候漸漸變得昏暗,只足夠看清自己舞伴的臉和其他人的輪廓。
就好像好像他們的世界只有彼此,其他人都是無關緊要的配角。
可元邈知道事情不是如此。
他們也不過是一對,猜忌勝于信任的君臣。
不過在瑟瑞的日子還長,他倒是想看看帕尤里偽裝成多林的最終目的是什么。
當他們慢慢走到宴廳邊緣的時候,元邈率先止住了步子,幽黑深邃的瞳仁里映著星主陛下波瀾不驚的臉。
“想在這里跳嗎。”
帕尤里輕聲問了元邈一句。
青年卻沒立即回應他,仍舊只是直勾勾地看著他,似乎有什么話想說,卻都被那雙仿佛蘊著萬千言語的黑眸攔住,最終沒吐露出半個字。
帕尤里笑了笑,“這里光線不錯,應該沒人能注意到我們,執政官閣下很會挑啊。”
“是以前跟不少人在角落跳過舞?”
元邈在帕尤里說話的空隙已經不容拒絕地執起他的手,腳上也慢慢開始動作。
“我說了,我不太會跳舞。”他帶著帕尤里往邊緣走了幾步,腳步輕盈,看起來倒半點不像是不會跳舞的,“所以,得多請教請教陛下了。”
帕尤里被青年突然的動作驚得有些始料未及,腦子還沒反應過來,手腳已經不由自主地跟著元邈動了起來。
在聽清元邈的話之后,他才品出了青年話里的意思。
元邈說自己不太會跳舞,意思是極少跟其他人跳過么?
那他是不是特別的一個。
本來他當時說完反應過來自己的話有些歧義,若是元邈沒有回答,他下一刻就挽尊將這句聽起來像是在吃醋的話掩過去。
可他偏偏回答了。
帕尤里心里便有些無法抑制地高興起來,自然也就沒注意到兩人的舞步節奏已經完全被元邈掌握了去。
現在宴廳演奏的是一種很舒緩輕松的曲調。
是一首很經典的古典歌曲,幾乎算得上是所有貴族禮儀學習中必修的交際舞曲目。
場上跳舞的人很多,所以也就極少有人注意到這邊的一個角落里,拉斯的星主陛下和伊里昂的首席也在親密地交換步子,成為了舞池里姿態最賞心悅目的一對。
“陛下,你走神了。”
元邈眼眸低垂,他看見帕尤里的瞳色在黑色和藍色之間不斷變幻,雖然波動不大,可若是有心者還是能一眼辨認出來。
畢竟能在拉斯皇宮內出現的藍色瞳仁,也就只有那位星主陛下了。
帕尤里被元邈像是貼在他耳邊說話的聲音惹得酥了酥耳朵,隨即才意識到自己思考元邈剛剛那句話入了神,一時忘了用精神力維持自己的瞳色。
他閉了閉眼,再睜眼時映入元邈眼簾的就是很純正的黑色瞳孔了,依舊清澈,可當那雙比寶石還漂亮的藍眼睛被掩蓋下去,總會讓人生出些遺憾。
帕尤里抬眸想說,還是執政官閣下觀察細致。
可還沒等他的話說出口,眼睛先一步發現了他與元邈舞步的不同。
元邈的手搭在他的腰間,另一只手扶住了他的肩膀,帶他迎合著音樂鼓點小幅度地動作。
青年的舞步看起來很嫻熟,帶著帕尤里跳舞的動作看起來也并不吃力。
兩人配合之默契,倒不像是第一次搭檔的樣子。
元邈眼神里流露出點欣賞。
沒想到這樣繁復的舞步帕尤里都能毫不出錯地完美復刻,倒不愧是當年拉斯唯一的王儲。
帕尤里注意力卻并不在舞曲上。
他努力辨認著面具下元邈若無其事的神色。
帕尤里中途有幾年在伊里昂黑市,并未接受系統的貴族教育。可這首曲目卻像是映在他腦海里一般,哪怕剛剛神思不屬,他也能憑著肌肉記憶隨著元邈變換步子。
當曲子慢慢到高潮時,他怔了怔,良久才低頭笑了笑。
他在零的時候,元邈教過他跳這支舞。
不過當時元邈為了照顧他,自己跳了繁復的女步。
而現在他算是看明白了,元邈剛剛是不動聲色地讓他跳了女步。
雖然時代發展至今,男女之間的涇渭并未有從前那般分明,可這首歌歷史悠久,所以在學習這首曲目的時候都會分男女部分。
而這首曲子男步所占部分不多,更多的高光點和難點是在女步身上。
曲目本身的調子舒緩輕松,可舞步卻并不如音調那般保守。
它的女步反而是嬌媚大膽的,這也是它流傳至今的原因,象征著平滑曲調下奔放飄逸的女性姿態。
帕尤里雖然心里知道元邈是故意這么做,可也并未出聲質問他,隨著音樂情到深處,他反而越來越漸入佳境。
音樂后半段的高潮是女孩攀上男孩的肩膀,柔韌的腰貼緊舞伴的胯骨,在男孩沉溺其中的時候手指掃過他的脖子。
是掐準要害,一擊致命的意思。
至此,音樂戛然而止。
最終以一段與之前天差地別的調子結束。
音調很高,使用的樂器聲音卻很低沉,給人的感覺像是男人的慘叫。
帕尤里聽到這一段時,低頭抿唇笑出了點弧度,在那段暗潮涌動的情節開始之前攀上青年的脖子,隨后慢慢吐氣,“執政官閣下,你是在逗弄你的君主嗎。”
在眾人眼中望去,只能看到一個相貌平平無奇的小貴族慢慢貼上被阮家大少爺親自帶過來的那位,像是投懷送抱,最后還在他耳邊輕聲說這些什么。
瞧起來像是那個小貴族掌握了主動權。
可只要有心者留心一看,卻能發現率先紅了耳朵的,不是那位近來風頭盛極的怪物新人。
元邈沒說話。
可音樂沒有因為他們的動作而停止播放,明明是和剛才一樣的舒緩音調,讓人聽來卻能明晰感受到底下的暗流涌動。
帕尤里另一只手慢慢摟向青年的腰,順著舞曲接下來的動作低頭,像是得逞般地紅著耳朵笑了笑。
倒真是個懂事的曲目。
元邈低頭,看向似乎是乖巧伏在他懷里的星主陛下眼眸閃了閃。
就算真是他心里有些生氣,故意帶著星主陛下跳繁復的女步,可這些肢體接觸若是帕尤里不愿的話,倒也不用做到這個程度的。
在最終鼓點出來之前,帕尤里原本放在元邈腰間的手已經悄無聲息地放在了青年脖頸邊,只等最后,殺了曲目設計的劇情中,沉溺溫柔鄉的男人。
最后高昂的音調響起,跟之前大相徑庭的音符撞向現場所有人的耳朵。
音樂止。
隨之響起的是人們下意識的評價,“啊,無論聽過多少次還是覺得《赫蓮娜的溫柔鄉》的尾調聽起來好震撼。”
霎時燈光大亮。
所有人由于酣暢淋漓的一曲而泛起紅暈的臉龐都毫無保留地暴露出來,這是《赫蓮娜的溫柔鄉》帶給他們的獨特體驗。
“親愛的赫蓮娜,為什么不殺了我。”
帕尤里在最后的音符落下之前,帶著元邈拐向了宴廳的一個隔間,阻絕了身后乍然亮起的燈光。
隨之而來的就是元邈拋出的問題。
帕尤里手指動了動,想卸去臉上的易容,可思考了瞬還是放棄了。
易容下毫無掩飾的熱意會暴露他的真實想法。
星主陛下沒立刻回答元邈的問題,兩人都在隔間壓抑著喘氣,高強度的雙人舞讓他們額間發梢都暈了點汗水。
他好像,放縱著自己做了些往常不敢做的事。
易容下的藍色眼睛像暈了一汪水,可不像湖泊,像是波濤洶涌的大海。
他壓下心底和往常截然不同的心緒。
“執政官閣下,你不是那個討厭的男人。”
看到元邈面具下的探究眼神,帕尤里不覺得青年只是想問為什么他剛剛沒有像真正的舞步動作那樣,用手指作武器,割斷他修長的脖子。
所以,元邈到底想要一個什么答案。
帕尤里靜默片刻,意味不明地勾出一抹笑,向來用來刻薄別人的嘴說出了一句半真半假的話。
他轉身背向青年,帶著笑意開口,“你是我費盡千辛萬苦帶回來的首席,我舍不得。”
元邈看著他毫不留戀地離開,站在原地思索了一下他那句話。
舍不得。
青年捻了捻指尖,最終也只是有些神色莫名地笑了一聲。
一個星系的星主籠絡人的話術罷了。
真信的倒是輸了-
帕尤里出了隔間之后正巧看到對面的玻璃外墻,光滑的外墻將人的外貌映得很清晰,所以星主陛下很輕易地看清了玻璃外墻里的人。
相貌平平,鼻梁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眼睛也黯淡無光,除了身上的衣服讓人覺得像是個體面的小貴族,其他半點不像是能讓人生出點別的好感的人。
除此之外臉上還帶著看起來半點也不聰明的笑,帕尤里伸手有些不忍直視地遮了遮臉。
他剛剛就是頂著這樣的表情和元邈跳舞的嗎。
星主陛下第一次感到這么無助。早知道給自己變個稍微好看些的臉了。
他壓下了嘴角的笑意,可耳朵上那點紅暈卻無論如何也掩不掉。
帕尤里抬手捏了捏粉紅的耳垂,皺了皺眉。
不就跳個舞嗎。
不就摟個脖子嗎,不就環個腰嗎
不要想了。
帕尤里閉了閉眼,再次睜眼時又變成了那個少年登基,將所有情緒都藏在眼底的星主陛下。
他還是盯著玻璃外墻,卻不是看向玻璃外墻里自己的身影。
而是一個身后的人。
“謝少將,有什么事嗎。”
帕尤里轉頭,笑瞇瞇地看向身后靜默站著的人。
謝柏星眼神淡薄,不像是之前溫潤好說話的謝少將,倒平白多了幾分那位首席大人身上的疏冷氣。
他啟唇,“陛下,我找到了副首席的一些貪污證據。”
帕尤里盯著他的眼睛看了兩秒,滿不在意地開口:“然后呢。想怎么做?”
年輕的少將聲音溫潤,說出的話卻帶上了令人心驚的偏執,“我想曝光他那些貪污證據,讓他下臺。”
“然后將政庭的勢力傾斜向利茲一方,他會幫助我的。”
“我想,拜托您幫我保護那些證據。”
他跟這位星主陛下說過,利茲是他在政庭的“里應”,完全可以信任。
所以只要那些證據能保留到下一次圓桌會議的時候,他就能在所有星系面前曝光副首席的所作所為。
在那樣的境況下,伊帝絕對保不住他。
可下一秒帕尤里一句話就打破謝柏星所有的計劃。
他哼笑一聲道:“真以為那個老頭下臺之后他手里那些權勢會落到你們手上。”
“怎么元邈能教出你們幾個這么天真的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