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怎么回事。”
王宮與監察司相聚并不遠,帕尤里收到陸謹的消息之后,不過幾息便已經駛著星艦到了此行的目的地。
陸謹有些無言,按理說這種程度的案件,根本驚動不了他們尊貴的星主陛下。
他之所以會告知帕尤里這件事,也僅僅是因為涉及到了那位首席執政官,所以例行公事地跟他報備一下。
倒怎么也沒想到這尊大佛還緊趕慢趕地到了現場。
不過陛下既然來了,倒可以順便跟他說說阿邈的情況。
陸謹表情顯得有些凝重,眼睛朝絡腮胡那邊瞥了瞥說:“這就是對阿邈實施迫害的基地頭目。”
“我不是問他。”
陸上將抿了抿唇,露出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道:“阿邈很好,現在跟著指揮使家的小兒子回上將府了。”
“那就好。”
帕尤里說完笑吟吟地掃了一眼絡腮胡,接著問:“就他一個嗎,有沒有幫兇。”
陸謹想了想嚴肅地回答:“應當是有的,不過都被他自己關在基地,用毒霧悶死了。”
他的聲音很冷,說出絡腮胡的同伙們都被他自己害死的時候,幾乎有種莫名的冷幽默感,害得周圍的衛兵默默聳動了幾下肩膀,咬住嘴唇讓自己不要突然笑出聲來。
帕尤里唇邊肆無忌憚地勾起了點嘲弄的笑,粗粗端詳了幾下絡腮胡的臉,輕飄飄做出評價:“看起來倒也像是能做出這種事情的人。”
這句話算是指著鼻子罵他蠢了。
盡管絡腮胡已經被副指揮使用刑罰逼問得奄奄一息,也還是想撐著最后一口氣捍衛自己的尊嚴。
“死魚眼,控制不住尾巴的殘疾種你算哪門子東西敢來對我評頭論足。”
他現在已經副指揮使折騰得有點神志不清,只看得到帕尤里藍汪汪的眼睛在他面前晃動。
很熟悉的藍眼睛,在他模糊的印象中,這位似乎是位大人物,不過具體是誰呢?
想不起來,絡腮胡只感覺到身上殘存的電流在滋滋作響。
不過看這位藍眼睛大人背后隱隱約約的,似乎有點斷尾的虛影在晃動,正好給他抓住點把柄。
絡腮胡伸出舌頭舔了舔唇邊的鮮血,反正落在副指揮使手里也活不了。
就算他大難不死刑滿釋放,交易所的人知道他被抓進了監察司之后,也絕對不會放過他,既然如此,倒還不如在死前過過嘴癮。
不得不說,侮辱這樣的貴族實在是比打罵那些雜碎有成就感多了。
絡腮胡滿足地閉上了雙眼。
來吧,他都這樣侮辱他了,給他個痛快吧,大不了像古藍星傳說里那樣,他下輩子輪回再做個好漢。
沒有等到他預料中帕尤里的暴跳如雷,絡腮胡咬了咬牙關,有些不確定,難道是他剛才下的猛藥還不夠嗎。
他慢慢睜開眼,只見陸謹的神色變得更冷了些。
跟剛開始像冰塊一樣單純的冷不一樣,陸謹的眼神現在看起來就像是雪山上浸潤數年的寒泉,涼的有些刺骨,讓絡腮胡不自主打了個寒戰。
他挪開放在陸謹身上的視線,想看看其他地方緩解一下緊張感,卻發現周圍的人不知道什么時候都站直了身體,如箭矢般鋒利的眼神齊刷刷地盯著他。
絡腮胡這才覺得有些不對,他費力地撐起滿是傷痕的身子,想探身去看看自己剛剛罵的是哪路神仙。
眼睛逐漸恢復清明。
在看清眼前人的一剎那,絡腮胡差點嚇得魂飛魄散。
“星星主陛下。”
他現在想穿越到兩分鐘前扇那個嘴快的自己兩巴掌。
怎么什么人都敢得罪。
絡腮胡感覺到身體內慢慢升起了一股涼氣,從腳底板到頭頂。
他用這輩子最快的速度回想了一下自己剛剛說了些什么,雖然他很不愿意提及,不過他必須得承認,他剛剛,好像說,星主陛下是“控制不住尾巴的殘疾種”。
何等大逆不道。
一米九高的絡腮胡壯漢顫顫巍巍地低下頭,垂在身側的雙手不住地顫抖。
他哪能料到星主陛下會紆尊降貴地蒞臨監察司,就為了審他這個不大不小的頭目。
絡腮胡看到星主陛下的靴尖朝他靠近了些,然后蹲下掐住他的下巴強迫他抬起頭。
帕尤里笑吟吟:“怎么不繼續說了?”
絡腮胡拼命搖頭,他想說自己再也不敢了,他知道一旦自己惹怒了這位性子喜怒無常的星主陛下,結果會比落在副指揮使手里慘得多。
他聽交易所的前輩們說過,之前有個黑色組織的頭目,專門拐賣孤幼小女孩賣給那些有特殊趣味的貴族做掌中玩物。
后來被陛下親自領兵一鍋端了,聽說那個組織的首領最后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下場比被削骨抽筋還要痛苦上百倍。
絡腮胡以前只把這些當八卦聽聽就過去了,畢竟他可從來沒想過他有一天會得罪高高在上的星主陛下。
在被帕尤里扼住下巴的時候,絡腮胡腦子里轉過了很多思緒,最后在他腦海里不斷回蕩著他曾經聽過的一句閑話,不辨真假。
“知道嗎,咱們星主陛下是個斷尾的殘疾種,平時控制不住的時候就會露出來點虛影,丑的很。”
“所以他好像很討厭別人在他面前提起這件事。”
絡腮胡記得當時自己也跟著附和了一句,眼睛里帶著懂得都懂的笑意,曖昧道:“那能不忌諱嗎,身為瓷亞種卻有這樣的毛病,也不知道以后的星主夫人在床上會不會嫌棄他。”
即使頭被強制抬起,絡腮胡還是閉著眼睛沒敢抬眼看他。
察覺到絡腮胡的雙頰動了動,似乎將要有所動作。
帕尤里手輕輕一動,“咔擦”一聲,就把他的下巴卸了下來。
絡腮胡有些吃痛,面部猛地扭曲了一瞬。
完了,這下想死都死不了了。
“著什么急,我還有好多東西沒問。”
帕尤里松開掐著他下巴的手,站起身來把手套摘掉,嫌棄地甩在了旁邊的桌子上。
他笑意盈盈地在凳子上坐下,雙手交疊撐著頭,“在交易所,買了些什么。”
帕尤里看著絡腮胡合不上的嘴不斷地流著涎水,有些不忍直視地挪開了眼。
真丑。
絡腮胡嘴唇蠕動了一下,發出了點不成字句的音節。
“啊,差點忘記了。”
帕尤里像是恍然般地伸出腳向上抬了抬,將絡腮胡的下巴猛然合上,惡劣地低語:“不要再想著解決自己,拉斯的醫療技術很發達,只要你不是變成一灘碎肉”
“都能救活。所以現在有心情說了么。”
絡腮胡感受了一下唇部肌肉,發現自己真的可以說話了,隨即用有些嘶啞的聲音道:“我說我說。”
“買了,精神力干擾器,還有還有一些化學藥品。”
絡腮胡的聲音越來越小,直到隱沒在了周圍人的呼吸聲中。
“這樣啊。還有呢,交易所在哪里,怎么進去的,我都想聽聽。”
帕尤里的眼神分明比陸謹的看起來要溫和許多,不過作為常年在刀尖舔血的邊緣人物,他能感受到帕尤里眼神下蘊著極深的危險意味。
絡腮胡咽了咽口水之后說了個地點,“用虹膜識別就可以進去。”
帕尤里閑散地往后靠了靠椅背,“知道了。”
“陸上將,你知道怎么做的。我要他的虹膜。”
星主陛下揉了揉自己的手,放松了下自己的指節,對身后的陸謹說道。
陸謹應聲:“是。”
說完也不管絡腮胡不甘心的哀嚎,帕尤里就邁步走出了燈光昏暗的審訊室,陸謹跟身邊的副官交代了幾句也跟著帕尤里一起走了出去。
“陛下,阿邈說他想親自去交易所調查。”
聽到陸謹的話,帕尤里的眸色這才改變了些許。
他想去交易所?
帕尤里比陸謹了解元邈,所以他從未對元邈的實力存疑。
外界不知道,不過就根據他待在伊里昂那兩年他就可以確定,元邈很強,毋庸置疑。
只是他一直在隱藏。
不過剛剛那個基地的頭目說,他對元邈使用了精神力干擾器,這極其不利于他的精神力穩定性。
星主陛下不放心讓現在的元邈只身進入交易所。
不倒也不是不可以。
帕尤里想到了一個辦法。
“當然可以。”
帕尤里笑著往星艦上走,留陸謹在原地。他悟不清陛下的意思。
陛下這是同意阿邈自己去交易所嗎?
可是阿邈一個政官,哪怕精神力高些能僥幸逃出來,可終歸危險系數太高。
陛下對那位首席究竟是個什么態度-
“阿邈,明日就要入學考核了,你準備得怎么樣。”
雖然是元邈參與開學考,不過蘭迪卻比他本人看起來還要緊張。
并沒有聽陸蓁蓁的話,蘭迪這幾天無一缺席,每天都早早來到了上將府,盡心盡力地幫元邈復習。
雖然在第一天,蘭迪告訴他瑟瑞的入學考會考核哪些方面之后,元邈就已經有委婉地讓蘭迪離開了。
他知道個考核大致的方向就夠了。
只不過每次蘭迪都跟聽不懂一樣,總是待在他身邊盯著他復習,弄得他這幾天為了不露餡,都在蘭迪面前刻意扮演著努力學習的樣子。
青年的疲憊似乎都快透過面具溢出來了,蘭迪的精力實在是太過充沛,像是讓他又回到了曾經被零的那些孩子們圍著問問題的時候。
首席大人有些心累。
蘭迪還在他耳邊喋喋不休:“阿邈,我考考你,星主陛下的生日是什么時候。”
元邈扶了扶額,連這也要考嗎。
不過他還是認真回答。
“十月二十五日,如果我沒記錯。”
蘭迪高興地鼓了鼓掌,“答對了!”
他很喜歡面具哥,是那種打心底希望他好的喜歡。
雖然認識不久,不過這幾天相處下來,蘭迪覺得阿邈實在是一個很好的朋友,跟他呆在一起舒服得讓人不想走。
元邈說話腔調一直是涼涼的,可如果相處久了就會發現,他冷淡腔調下說出的每一句話都是認真的回應。
蘭迪覺得,他想對這樣的人好一些也無可厚非。
“看來你對我還挺了解。”
還沒見到人的身影,聲音倒是先透過縫隙鉆了進來。
蘭迪擰著眉頭仔細辨認了一下這道聲音,最終得出一個結論,這并不是陸哥的。
可是分明很熟悉,是誰。
元邈聽到聲音之后就從椅子上起來,淡淡開口:“星主陛下,你怎么來了。”
等那道身影逆著光從門口走進來的時候,蘭迪呼吸驟停。
活的星主陛下。
他看看元邈,又看看帕尤里,最后的眼神控訴般的停留在了元邈的身上。
阿邈你太不講道義,怎么偷偷認識了星主陛下還不告訴他。
他們不是好朋友嗎!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帕尤里笑瞇瞇地在元邈旁邊找了個位置自然坐下。
“星主陛下的生日,我知道倒也不奇怪。”
聽到滿意的答案,帕尤里笑的弧度更大了些。
“那么,謝謝你的喜歡。”
不知道自己哪個字讓這位星主陛下有了這種錯覺,元邈在面具下的臉有些無奈地笑笑。
他垂眸的時候卻看到帕尤里身后有道虛影一閃而過,他探究似的多看了兩眼。
那是什么。
有點像是尾巴。
不過帕尤里的尾巴怎么會在人形態的時候出現。
元邈眨了眨眼,果然看到那道虛影消失了,他想,果然是錯覺嗎。
帕尤里注意到青年的視線在他身后多停留了兩秒,便不動聲色地擋了擋自己由于興奮又顯現出來的斷尾。
不能讓他看見。
帕尤里面色不改,仍舊如常跟元邈談笑。
“入學考準備得怎么樣,需要我放點水嗎。”
不能讓他看到這截斷尾,太丑了,他會不喜歡的,要一直藏起來,不要被發現
元邈沒發現帕尤里矢車菊藍色的眼波顫動了兩下,連帶著長睫也跟著抖了抖。
聽到陛下當著他的面就談起說放不放水的問題,蘭迪的瞳孔收縮了一瞬。
這種程度的秘辛被他不小心聽到了,陛下不會殺了他滅口吧。
蘭迪窩在一旁瑟瑟發抖。
誰不知道陛下考核是出了名的嚴苛公正,如今光明正大地包庇阿邈,怎么不讓人大跌眼球。
“陛下是不相信我?”
元邈知道他在開玩笑,便也順著他的話往下說。
逗人么,誰不會。
第42章
帕尤里眼睛里的光閃動了幾下,藍汪汪的眼睛里顯出點近乎純澈的意味。
隨即笑出了聲,把他心頭那點莫名的波動掩蓋得很好。
“沒有不相信。你畢竟是陸謹都說過前途無量的孩子。”
只是不想你累。
聽到帕尤里占了占他的口頭便宜,元邈失笑地別過頭。
陛下私底下原來是這么個性子。
的確跟傳聞中一樣惡劣。
蘭迪在一旁默默分析。
星主陛下看起來好像很開心,從頭到尾說的話都很正常,雖然他的這種正常反而顯得不正常。
而且陛下今天的表現完全不像他在星網報道里那樣,時不時就在圓桌上笑瞇瞇地對著別人從頭數落到腳。
蘭迪在心里默默想道,那是不是說明,陛下就沒空追究他不合時宜的存在了。
他默默攥緊拳,星網的傳聞果然還是不能全信。
看,星網都說陛下喜怒無常,是出了名的眼里容不得沙子,但現在這個從始至終都笑容滿面的星主陛下,還能是假的不成。
他越想越覺得輿論誤人。
元邈止了笑意,黝黑的眸子盯著帕尤里多看了兩秒道:“星主陛下是,專門來找我的嗎?”
“是啊,來看看你備考得怎么樣。”
帕尤里一只手撐在椅子邊緣,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靠著椅背。
蘭迪在旁邊看看天看看地,酸溜溜地想。
怎么當年不見星主陛下這么關心他的備考情況。
不過想到阿邈的實力,蘭迪倒也并不眼紅,重點栽培對象嘛,有點特權怎么了。
“應該是沒問題的。”
元邈看帕尤里眉梢往上揚了揚,繼續說:“跟我之前學的內容,其實相差不大。”
蘭迪瞟向元邈的眼神里又多了點敬佩。
其實他現在教給阿邈的東西難度已經很大了。
他在開始幫元邈復習之前摸了下他的底,本來以為阿邈在療養星球長大,應當是沒學過多少東西,結果卻跟他想的完全背道而馳。
他出的理論題元邈每次都能控制在一個合理時間內完成,雖然說不上多出色,不過對于一個初學者來說已經算是一個非常好的成績了。
甚至除了一些過程和不起眼的細節方面會出錯之外,其他地方都達到了驚人的正確率。
所以他才驚訝,“阿邈,你以前真的一直在療養星球生活嗎?”
怎么知識儲備量會這么廣。
元邈是真的疑惑:“怎么了嗎?”
他已經故意挑了些錯處出來了,如果再錯下去的話,入學考核都不一定能通過,藏拙也不能藏得太明顯。
蘭迪眼角抽了抽。
倒是沒怎么,就是阿邈全能得讓他生出些不真實感,也許這就是與生俱來的,天賦。
不過自從蘭迪知道元邈基礎學力很好之后,就已經是抱著讓他拿榜首的信念在幫他復盤那些錯誤。
所以陛下的擔心完全就是多慮。
只是可憐元邈自己把自己害慘了。
蘭迪是真真一字一句地在剖析他的錯誤,相處時沒個正形的家伙在這件事上卻認真得可怕。
不過,元邈想,蘭迪的確是個很認真負責的孩子。
也是個很棒的朋友,他會好好感謝他的。
元邈默不作聲地在答謝蘭迪的方式上又加了點籌碼。
蘭迪不知道看起來淡漠如水的青年在腹誹,只是默默想著,他本來以為星主陛下親自出題這關對阿邈來說又會是一道大坎,可現在看來,憑陛下對阿邈那種熟稔程度,陛下也許,還真的會放點水?
蘭迪深思,那現在需要擔心的就是最硬核的承壓力訓練了。
這門考核內容他還沒那么快給元邈練習,他是打小訓練過來的,知道這個過程的痛苦程度。
雖然后期適應之后感覺不到什么,可是前期的困難不知道使得多少人望而卻步。
蘭迪斟酌著開口:“陛下,阿邈其他方面都很好,不過承壓力考核方面可能會有些”不盡人意。
反正陛下沒來他也打算跟陸上將說說這個問題,短時間內承壓力的速成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而現在蘭迪眼珠骨碌碌轉了轉,既然有更大的掌權者站在這里,為什么不直接抱大腿呢。
不過看到帕尤里淡笑不語,蘭迪的心慢慢開始撲通撲通跳。
還是他太得寸進尺了,陛下還沒說什么,他倒先插上話了。
跟蘭迪預想的不一樣,帕尤里笑得開懷。
這位指揮使家的小兒子倒也真有意思,他是在說元邈的承壓力弱。
作為伊里昂第一軍校載入史冊的天才人物,元邈這項能力必然是頂尖的。
他意味深長地抬眼看向黑發青年,透過薄如蟬翼的面具,直直望進了他的眼,明顯能看出其中帶著星星點點的笑意。
元邈沒低頭,在蘭迪看不到的地方,手指翻飛給帕尤里發著終端訊息。
“陛下,偽裝,配合。”
“叮鈴鈴。”
一道清脆的終端訊息聲在大家的耳畔響起,在空蕩的會客廳無端顯得有些突兀。
蘭迪身子一抖,隨即猛然抬起頭。
好熟悉的訊息提示音。
他知道終端只出了兩種訊息提示音,一種是最常規的“滴滴”聲,另一種就是剛剛響起的那種,“叮鈴鈴”。
終端的設計者是天選程序員,對浪漫相關的元素是一竅不通,于是這就導致了,在終端最先推出的時候只有一種訊息提示音,就是,“滴滴”。
不過后來在星民們的強烈要求下,設計團隊被勒令改革,最后歷經七七四十九天憋出了個“叮鈴鈴”。
星民們無言,不過用習慣了之后也懶得再為難他們。
在后來的演變中,任別的功能如何變幻,訊息提示音依然是那亙古不變的的兩種。
所以大家都默認“叮鈴鈴”是設定給親人和愛人的,以此來和其他相對“不重要”的訊息區分。
后者的音調比前者聽起來更加清脆悅耳,像極了清晨的鳥鳴,故而程序員給該提示音取名:小鳥的愛。
蘭迪精準地捕捉到了這短暫的一聲“叮鈴鈴”,雖然還沒等到它響完第二聲,終端就已經被星主陛下按滅了。
他甚至開始懷疑自己剛剛是不是聽錯了,要不然怎么會聽到對什么都滿不在乎的星主陛下,居然給不知道哪位幸運兒設了個“小鳥的愛”提示音。
星主陛下有情況了?!
蘭迪在旁邊被自己的腦補驚得有些呆愣,他覺得自己突然掌握了一個驚天大秘密,卻又有種不知道該向誰傾訴的無力感。
畢竟要是敢亂傳星主陛下的事,九條命都不夠他丟的。
就算星主陛下不在意,那些總盯著星主夫人位置的老東西肯定也會逮著他問個沒完。
蘭迪打了個激靈。
他自己偷偷想想總行吧。
八卦欲在蘭迪心中無聲蔓延,這倒也不怪他覺得稀奇,畢竟星主陛下自從即位起就從來沒傳出過什么緋聞,身邊清凈得好比他們歷史課上提到過的苦行僧。
如今突然出現個待遇特殊的人,怎么讓他能夠不在意。
帕尤里聽到這個鈴聲剎那間有些手忙腳亂,著急忙慌把終端按滅之后才有些僵硬地抬起頭看向元邈,發現他面色如常之后才敢打開終端查看。
他也沒想到元邈會這個時候給他發訊息。
元邈聽到這聲訊息提示音倒也沒放在心上,只是有些佩服,星主陛下每天那么多事情要處理,居然還把提示音開著,不會覺得吵鬧嗎。
不過有些奇怪的是元邈回想了一下,他剛來拉斯那天在房間內聽到星主陛下的訊息提示音好像不是這個。
當初要不是因為帕尤里的提示音響起,他還不知道門外有個人呢,差一點就把星主陛下當成追捕者殺了。
那一刻元邈想了很多,所以他對此的印象還是頗深。
不過提示音,多設幾種也沒什么特別的。
由于從小就生活在有數百種訊息提示音可供選擇的伊里昂,元邈怎么也想不到,拉斯的提示音居然始終只有兩種。
下一秒他就收到了帕尤里的回復。
“好,幫你瞞著。”
帕尤里發出訊息的時候有些難以言喻的興奮,這種感覺很微妙。
就好像他和元邈有一個共同的秘密需要維系,于是在此基礎上開展了一段特殊的親密關系。
發完訊息之后帕尤里撐著頭說道:“要不我帶你去練練,承壓力?”
“樂意之至。”
元邈頷首。
他也實在不想再在這里接受蘭迪的督促了,元邈想,自從他從伊里昂第一軍校畢業之后,就很久沒體驗過被催促讀書的滋味了。
實在讓人有些心力交瘁。
當蘭迪還在回味帕尤里那句話的時候,星主陛下已經帶著元邈上了星艦。
他朝廳外看去,只能看到戴著面具的青年朝他這邊輕輕揮著手。
好半晌他才緩過神來,星主陛下,把阿邈帶走了?
蘭迪感覺自己圍觀了一場精彩絕倫的對弈,對弈結束之后只剩他坐在空蕩蕩的會客廳有些愣神。
陛下原來是這么樂于助人的性格嗎?
“喲,這么快就被拋棄了?”
陸蓁蓁抱著臂倚靠在門框上,幸災樂禍地嘲諷蘭迪。
“巴巴地湊上來給人家復習,結果陛下勾勾手就把他帶走了,心里不好受吧?”
這下這位大少爺總該放棄了吧,無論他再怎么努力元邈也不會為他停留的,畢竟競爭對手可是星主陛下。
蘭迪感受著那道溫柔舒服的氣息隨著元邈的離開漸行漸遠,回過神來對著陸蓁蓁是一點好臉色也沒了。
他用最平靜的語氣威脅她:“跟你有什么關系。還有,好心提醒你一下,只有兩周瑟瑞就要開學了,期終報告的截止時間還剩最后兩天。”
看到蘭迪臉上體面又得體的微笑,陸蓁蓁磨了磨牙。
只知道仗勢欺人的自大鬼!-
星艦艙內。
“星主陛下真的想給我透題嗎?”
元邈坐在帕尤里身邊,不知道這位想一出是一出的星主陛下想要帶他去哪里。
他捻起帕尤里被風吹落在他肩上的一縷金發,輕輕地放了回去,連帕尤里自己都沒有發現,自己的發絲已經差點快散落到執政官臉上。
元邈的視線被鎏金色的發絲攥住了片刻。
星主陛下的頭發,好生柔順。
他莫名有些手癢,這種頭發看起來會很好摸,現在被風吹得有些散亂。
像是毛茸茸的小動物,元邈有些出神地想。
“到了。”
星主陛下笑著看向元邈,站起身來打開了星艦門。
“下去看看?”
他朝外面歪了歪頭,是一種詢問的姿態。
元邈不知道他在賣什么關子,從繁雜的思緒中抽離,先帕尤里一步下了星艦。
一下來就是滿目的黑。
這是一條隧道入口,看起來很深,大大的洞口敞在他們面前,像是猛獸的口腔。
隧道深處隱隱顯露出的金色光芒又像是刀尖上的蜜,不斷引誘著不知情的路人深入,然后猛然被無邊的黑暗吞噬。
元邈站定在隧道口前,有些不明所以地看向帕尤里。
轉過頭卻沒看到那頭耀眼璀璨的鎏金色長發以及那雙漂亮的藍眼睛,入目的是一個很普通的中年男人,滿臉油光,眼底烏青,顯然是縱情聲色無法自拔的偽君子。
他愣了兩秒,通過他身上那件質感極好的襯衣才認出來這是剛剛還榮光煥發的星主陛下。
“執政官閣下,一個人來的嗎。”
中年男人的神情一下子變得輕佻起來,眼底的深不可測被虛虛掩下,只剩了點一眼能看透的淺薄。
他伸手扯了扯自己原本挺括的襯衣領,讓自己看起來更加像是沉湎淫逸的假紳士。
元邈欣賞了一下星主陛下的完美偽裝后認真道:“很像,差點連我也騙過去了。”
他想了想繼續說:“像是在人前衣冠楚楚的紳士在人后的真實模樣。是交易所里最典型的那類人。”
帕尤里被噎了一下,怎么總有種元邈是在借著這個外殼的名義抨擊他的感覺。
他恢復了自己原本慵懶隨性的音色,“執政官閣下,現在我要提前頒布瑟瑞對你的第三道考核。”
他聲音微微拖長,帶著點繾綣的味道。
“和我一起,搗毀拉斯的交易所。”
元邈聽到他的話之后,腦子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被帕尤里攬著走進了隧道。
“太干凈了,容易被抓起來。”
星主陛下隨手抹了點灰到青年的身上,幾下就讓元邈身上沾滿了灰斑,顯得人仿佛是剛從垃圾星撈回來的。
不過哪怕已經這樣弄了卻還是壓不住首席的孤高矜貴感,看起來不像是撿回來的流浪兒,倒像是流落在外的清冷貴公子。
帕尤里皺著眉看了又看,總覺得差了點東西。
最后還是元邈改變了自己的聲音和儀態,讓自己和星主陛下統一了畫風。
跟帕尤里所模仿的中年男人所固有的沉悶粗獷音色不同,從元邈口中流露出的是一道陰郁沉悶的聲音。
帕尤里眉毛動了兩下之后道:“伊帝的聲音。”
他嗤笑一聲,“的確適合這種交易所,反正一樣臟。”
“不過沒看出來”
帕尤里話鋒一轉,笑吟吟開口:“執政官閣下會的技能還不少。”
元邈的背佝僂了一點下來,腰跟著往下塌,像極了交易所里那些永遠挺不直背的癮君子,繼續用那道陰沉沉的聲音回答:“想不出有其他什么更加適合交易所的音色了。”
而且用伊帝的聲音在交易所行事,說不定會有別的收獲。
“陛下,需要承擔的多,會的自然也要多些。”
這是對帕尤里最后一句話的回應。
他們有一搭沒一搭說話的時候已經進入到了隧道里,帕尤里拿出終端啟用了照明功能,隧道的全貌這才隨著光芒的蔓延逐漸顯露在他們面前。
“這是那個小頭目說的交易所地點。”
帕尤里邊說話邊小幅度回頭看元邈有沒有跟上。
“這條隧道是去交易所的必經之路,看到那點光了嗎。”
他指了指隧道盡頭,“那里就是交易所的所在。”
“那為什么要設置這個隧道,有什么意義嗎。”
元邈謹慎地借著光察看周圍的情況,卻只能看到黑漆漆的隧道壁,并沒有發現機關或者監控之類的痕跡。
帕尤里聳聳肩說出了自己的猜測,“可能是為了給交易所里守衛反應的時間。”
啪。
燈滅得猝不及防。
兩人的眼前都突然變得漆黑,滿目的黑暗中,他們連對方的面部輪廓都看不明晰。
元邈快速眨了兩下眼讓自己適應這突如其來的黑暗,隨即感受到身邊人突然變得有些粗重的呼吸。
“陛下,還好嗎。”
他伸手往身邊摸索了一下,很順利地摸到了身旁人緊繃的脊背,甚至微微有些顫抖。
帕尤里好像是弓著腰身的。
他哪里疼嗎。
元邈眉心微微擰起。
“沒事這里有磁場干擾,終端的運作也會收到阻礙,所以照明燈暫時用不了。”
帕尤里緩緩直起身,聲音帶著點被他刻意掩下的顫意,“不要擔心。”
這次卻沒能騙過元邈,青年摸索著又靠近了帕尤里一點,想伸手安撫一下他的情緒,也好讓他看看,帕尤里是不是哪里受傷了。
如果他沒猜錯,這位星主陛下應當是,怕黑。
雖然他的這個猜測有些荒謬,不過事實看來的確是如此,這位無論何時都游刃有余的星主陛下,是真的,怕黑。
感受到元邈的手即將落在他的身上,帕尤里像應激似的往旁邊躲了躲。
隨即驀地僵了僵身子,失了平時的從容閑散,“我不是”針對你。
元邈的手頓在空中,片刻后緩緩放下,聲音變得輕柔許多,“陛下,不要怕。”
第43章
帕尤里感受到元邈話語里的安撫意味,由于黑暗引起的不安感也因為感受到身邊人的存在而漸漸平息。
心緒靜下來之后,人就會開始回想和反思自己之前做的事。
他張了張口想解釋他的情況。
不過那突如其來黑暗帶來的慌亂還縈繞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殘留的不安使他的聲音有些干澀。
“我”
話還沒說完,就被元邈開口止住了,“難受的話,就先別說了。”
他蜻蜓點水似的觸碰了一下帕尤里的手背,發現他已經慢慢平靜下來,身體也已經沒有了顫抖的痕跡,這才松了口氣。
得繼續往前走了。
他牽了牽帕尤里的衣袖,“陛下,隧道里太黑,如果不介意的話,請允許我牽著你走。”
帕尤里感覺到自己的衣袖被人扯動了兩下。
他抬起低垂的眼。果然,借著隧道盡頭的一點點光芒,能看見青年的手小心翼翼地拉著他的一點袖邊,很克制的沒有用太大力。
帕尤里低低“嗯”了一聲,默許了元邈的動作。
昏黑的隧道里,兩個人影慢慢地朝前挪動著,元邈走在前面,一只手輕輕拉著帕尤里的衣袖。
原本還侃侃而談的星主陛下在這一路中都沒出聲,安靜得讓元邈都有些不適應。
越靠近隧道盡頭,那點金黃色的光就越發明顯,讓原本完全不能視物的隧道也開始變得能勉強看清事物輪廓。
帕尤里這次總算能看清元邈漂亮的指骨形狀。
他想說點什么。
這時候的氛圍最適合跟首席執政官拉近關系,他做夢都想像以前那樣,跟青年和曾經一樣相處。
多少個午夜夢回,他在意識朦朧中,又回憶起了執政官牽著他離開的那一刻。
帕尤里嘴唇緊抿。
可是他有些說不出話,這種情形像極了幾年前,還不是首席的元邈,像神靈一般降臨在黑市把他救出來的模樣。
那時候元邈也是這樣輕輕拉著他的胳膊,用他所印象中最疏冷的聲音輕聲詢問:“跟我走嗎?”
當初的帕尤里唬著那幫傻漢,才讓他們只是將他安排在門口攬客,沒把他當作新的“原料”送去實驗室做研究。
他在那個漫無天日的地方待了很長一段時間,長到他幾乎以為這輩子都要折在那里。
因為他清楚地知道自己逃不出去。
剛開始他想過逃走,不過一次又一次被抓回來,迎接他的是一次比一次更重的懲罰。
次數多了,帕尤里也從剛開始的咬牙堅持到后面對痛覺已經麻木。
每次他被藤條鞭笞后,都會默默呆在一旁抱緊自己。
因為疼痛挺過去之后就是無盡的冷,這樣可以讓他身體稍微汲取一些溫暖。
有時候痛到極致的時候他想,他再也不會逃了,逃去哪里不是逃,至少比在宮里好。
他費這么大勁逃出了宮,便也從來沒想過回去。
最開始黑市的守衛沒見過這么精致漂亮的小孩,猜測這是主星城某家貴族的小姐。
他們可從沒想過這是個男孩。
——誰家這個年紀的男孩會留一頭金燦燦的長發,還有那樣嫩得能掐出水的皮膚。
他們旁敲側擊地問他,“誒,小孩,你是哪家的,跟哥哥們說說唄。”
帕尤里冷著臉,快速篩選了一下伊里昂貴族的名姓,最終確定了自己的目標。
“元家。”
他聽說過伊里昂如今名聲大噪的那位天才,是他們星系老牌貴族家的少爺。
家世好,能力強,還有“伊里昂明珠”的美譽,名副其實的天之驕子。
他想,這樣底蘊深厚的貴族也許能鎮住他們。
帕尤里看到周圍那些人先是抱著臂愣了兩秒,隨即爆發出一陣巨大的嘲笑聲。
“你還元家的少爺,我還說我是元邈呢,小孩,小小年紀可別先學會騙人。”
元邈是所有人都向往和憧憬的存在,哪怕從小在黑市長大的這些混混青年不想承認,不過無可否認的是,任何一個少年都在心里幻想過成為元邈那樣的人。
那肯定要比當地下黑市里的渣滓快活不知道多少倍。
帕尤里沒有謊言被拆穿的慌亂,依舊只是靜靜地看著他們,那雙藍眼睛有種能深入人心的純凈,漸漸地,周圍的嘲笑聲都慢慢湮滅了下來。
有一個看起來年紀稍小的少年偷偷用手肘懟了懟身旁的青年,謹慎地問:“哥你說,他不會真是元家的吧。”
被他叫做哥的那個青年皺著眉,開口卻帶著明顯的不自信,“但是元家的人怎么會突然到咱們這里。”
“不過,我好像確實聽說過,元邈有個弟弟。”
旁邊有個人默默補充道。
元上將之前貌似的確從德雷西家族領養了個小少爺,叫什么來著?
在場的人都一下子沉默了。
還真別說這個藍眼睛小孩跟那位大名鼎鼎的天才實在有些漂亮到一塊兒去了。
不會真是元上將領養的那位金枝玉葉小少爺吧。
帕尤里注意到那些兇神惡煞的人看他的眼神從看笑料變成了深藏的探究,他就知道,自己賭對了。
那些混混不敢真的動他,卻又擔心放走他會被元家追究上門,于是為了掩人耳目,就扔給他一套臟兮兮的衣服讓他換上,然后給他瓷白色的皮膚涂上了烏黑的染料,任誰也看不出來這是最開始那個漂亮孩子。
帕尤里本以為他會就這樣隱姓埋名待在地下黑市,等到長大之后才會有契機逃出去。
可是當他幾乎已經放棄出去這個念想的時候,元邈在極普通的一天,輕輕牽起了他的手。
跟他說,“不要怕。”
“陛下,陛下。”
帕尤里聽到耳邊有人在喚他,他有些迷蒙地抬起頭。
元邈發現乖乖走在身后的人良久都沒有說話,多叫了他兩聲讓他回過神來。
青年看到面前平白升起的一道屏障有些苦惱,就想問問看帕尤里是不是知道點什么。
他回過頭去剛好跟帕尤里驀然抬起的眼神對上。
那雙靈動透徹的藍眼睛里蘊著濃濃的水霧,讓平時看起來飛揚跋扈的星主陛下無端多了幾分可憐來。
現在距離交易所還有一段距離,不過已經有光照射過來,元邈已經能夠很清晰看到帕尤里的面容。
一點昏黃燈光溫柔地映在帕尤里身上,影射出他臉上的一點晶瑩,看起來像是斑駁的淚痕。
本來被他自己偽裝成黑色瞳孔的眼睛由于帕尤里沒有再繼續用精神力維系,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恢復了他原本的瞳色,是像矢車菊般漂亮的藍。
元邈心忽地軟了點下來,年少上位的星主陛下,有很多不為人所知的一面。
他對上帕尤里眼神之后很快又移開了,當作無事發生。
首席大人想,這位矜傲的星主陛下,也許并不想讓人看見他的這一面。
“拿這個去識別。”
帕尤里面無表情地遞過來一枚芯片。
他現在已經緩過神來,眼中自然帶起的水霧也已經逐漸消散,視野慢慢變清晰。
帕尤里感受了一下臉上的濕痕,趁元邈背過身的時候伸出手摸了摸臉頰,果然摸到一手的水潤。
他哭了?
怎么會,他明明已經很久沒哭過了。
帕尤里一直認為自己是不會流眼淚的。
父親死了他沒哭,年少繼位被拉斯權臣瞧不起他沒哭,在地下黑市挨打受罵他也沒哭。
星主陛下感受到心中仍然洋溢的那種酸楚感。
像是委屈。
不過他委屈什么。
他回想了一下,那種感覺就像是突然被檸檬酸了一下舌頭,然后那點酸意猝不及防地就跟著眼淚泛了出來。
帕尤里淡漠的眼眸盯著元邈挺拔瘦削的背影,很可靠,像小時候那樣。
太久,太久沒有人牽著他從黑暗中走出來了。
元邈接過帕尤里遞給他的那枚芯片端詳了片刻道:“陛下是怎么拿到這個‘鑰匙’的?”
帕尤里控制自己的瞳孔變回了原來的黑色,“是那個小頭目的虹膜。”
青年想了幾秒,才反應過來星主陛下是在說那天遇到的那個絡腮胡。
不過聽陛下這話說的這么自然,是知道他也認識這小頭目?
元邈沒想明白為什么,不過也沒有再繼續糾結。
興許是底下辦事的人太讓人省心。
他拿起芯片去識別處感應了一下,果不其然,下一秒那道白色屏障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失在了他們面前。
屏障下,是金碧輝煌的交易所。
交易所從外側看過去極輝煌,連門口都用細膩的花紋細細雕琢,透露出交易所主人對細節的極致追求。
帕尤里和元邈相互看了對方兩眼。
元邈注意到,不知道什么時候帕尤里已經恢復成了原來的樣子,臉上已經沒有半點淚痕。
“星主陛下易容技術當真是出神入化。”
帕尤里的眉眼帶著點絲絲入扣的狡黠,讓原本普通的皮囊都沾染了點少年星主的意氣風發。
“執政官閣下說過的,需要承擔的多,會的自然也要多些。”
他們并肩走進了交易所,高聳的穹頂上掛著幾盞華麗的吊燈,將整個宴廳照得熠熠生輝。
兩人一進去就有兩個婀娜多姿的少年少女一邊一個挽住他們的手,把他們兩個分開得遠了些。
帕尤里不動聲色地把自己的手抽了回來,笑瞇瞇地對身邊的美貌少女說:“不好意思,老爺我呀,不喜歡主動的。”
少女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偷偷翻了個白眼。
裝什么裝,臭老頭,意思是就喜歡自己上趕著舔別人唄。
面上卻半點都沒表露出來,恭恭敬敬地離他遠了點。來交易所的多少都有點權勢,可不是她一個小小迎賓惹得起的。
元邈這邊,那個清秀的少年柔弱無骨地掛在了他的身上,那雙白嫩嫩的手不經意地劃過他的后頸。
少年有些驚艷,這個青年雖然看著腰背佝僂,身上的衣服也到處沾著塵灰,用個不合適的形容來說,就像是個被虐待的灰姑娘。
不過這身皮肉倒是一等一的好。
他可是經過專業“訓練”的迎賓,別的那些大老粗不知道,他可是清楚的很。
這樣細膩光滑的肌膚是平常人家養不出來的,雖然看起來儀態不佳,不過還是隱隱能看出青年背部勻稱的肌肉線條,在那身垂感極好的衣衫下若隱若現,正是他最喜歡的那類身材。
少年暗暗勾引元邈的動作更大了些,也更真心了些,眼波流轉中都是淺淺風情,每個動作都是精心設計過的賞心悅目。
即使可能是因為長得不好看才戴著面具,不過就為那身材,還有那表面看著迎合,實則不動聲色躲開他接觸的紳士模樣,他也想要嘗嘗他的咸淡。
當少年暗暗發力在元邈面前展現他身材優美線條的時候,帕尤里不知道什么時候到了他們兩個面前,笑吟吟地擠到了他們中間。
少年能感覺到這個中年男人突然握住他手腕,用看起來漫不經心的動作將他從青年身上掰了下來,半點不憐香惜玉,讓他有些吃痛地輕嘶了一聲。
元邈聽到身后少年那道奇怪的聲音,以為發生了什么事,正想回頭看看究竟發生了什么。
隨即就感受到帕尤里那雙有力的手臂接替少年,輕巧地挽上了他的臂彎,湊近了他一些,用自己的本音以只有兩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說:“執政官閣下,他在引誘你呢,你還要跟他周旋么。”
元邈覺得耳朵邊緣被星主陛下的氣息吹拂得有些癢,忍不住抬起手揉了揉。
帕尤里看到青年被自己揉的有些泛紅的耳廓滿意地挑了挑眉。
真可愛。
少年有些幽怨地看著兩人往前走的背影。
這個該死的老男人來湊什么熱鬧,他都已經準備好我見猶憐的摔倒姿勢了,偏偏他看中的那個青年硬是被男人攬著,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真是媚眼拋給瞎子看。
等交易所門口又恢復平靜,他慢慢回想了一下剛剛那兩人的相處。
最后突然福至心靈,驚奇地得出了一個猜測,剛剛那兩個人原來是一對嗎。
門口已經沒有來新的客人,少年邊揉捏著自己被握疼的手腕邊坐在一旁復盤,那個中年男人明顯是不想讓他接觸那個青年。
而且看青年身上滿是斑駁的衣服,保不齊是男人為了讓自己的伴侶不被交易所的人盯上,所以采取的非常手段。
不過就算已經名草有主了,他摸一摸還不行嗎。
少年翹著腿跟身旁的少女分享,“剛剛走的那個青年的一身肌膚好摸極了,真是可惜跟著那個糟老頭了。”
少女有些無語凝噎地看著他,“他帶著面具呢,誰知道面具底下是不是一副見不得人的樣子,你也是饑不擇食。”
少年用一副“你不懂”的樣子怒視著少女,“他不一樣!”
分明是那么紳士的青年。
另一邊。
元邈跟帕尤里已經慢慢踱步進入了交易所內部,只是比起交易所,這里更像是一個富麗堂皇的宮殿。
宴廳內觥籌交錯,推杯換盞的場景出現在這里的各個角落,酒杯靜靜映射著每個人扭曲的面容。
里面的人一個穿得比一個體面,仿佛是誰看起來比別人更有面誰就贏了。
帕尤里讓元邈跟在他身后,經過剛剛一事,青年順手把自己的領子往上提了提,遮住了那截修長白皙的脖頸,整個人看起來更加畏縮。
特別是站在看起來春風得意的中年貴族身邊,更顯得畏首畏尾,明擺著是沒見過世面的下等星民。
也不知道他身邊那個男人為什么會選擇帶這么一個不起眼的奴隸來交易所。
還有些人曖昧地低語,對元邈兩人指指點點,在別人身上找著久違的優越感,“也許是這位貴族老爺有些特殊的癖好,就愛在這種人身上找樂子呢。”
“尊貴的朋友們,我們的拍賣會即將開始,煩請大家陸續入座。”
帶著精神力的播報在交易所上空環繞,面前原本空曠的宴廳中央逐漸升起了很多椅子,每把椅子上都配備了一個喊價按鈕。
帕尤里看了看元邈,發現元邈也正注視著他,目光炯炯。
“老爺,請。”
青年用伊帝那種陰郁的聲音跟帕尤里打趣道。
中年男人青黑的眼圈中間綴著一雙明亮的黑眸,此刻微微瞇著,透出一種跟這副皮囊極不符合的深邃感。
“好,一起。”
兩人找了個稍微靠后的位置入座,安靜等待著拍賣會的開始。
“歡迎大家來到我們本月拍賣會的現場,相信大家都已經迫不及待地想看看我們的第一件拍賣品了。”
臺上的主持人使盡渾身解數來調動在場觀眾的情緒。
在場的人卻只有零星幾個在回應他。
他們想著,有資格到交易所參加拍賣會的,要么有權,要么有錢,他們要是表現出一副很沒見過世面的樣子,免不了會成為別人茶余飯后的笑料。
主持人發現來參與拍賣會的嘉賓一個賽一個的冷漠,一個個都板著臉,仿佛對這個拍賣會一點也不感興趣。
他倒也不覺得意外,本來的事,來這里的人放在外面哪個不是有頭有臉的人物。
主持人在心里嗤笑一聲,不過什么亂七八糟的首領貴族,待會競拍開始的時候嘴臉可一個比一個變得快。
“那么話不多說,我們馬上開始今天第一件拍賣品的競拍。”
主持人的錘子重重砸下,宣告著拍賣會的正式開始。
“第一件拍賣品是”
主持人的語氣拉長,吊足了在場每個人的胃口。
“明盧星的半條礦脈。”
“為什么只有半條呢,這是因為在爭奪礦脈所有權的時候出了點小意外,有半條被炸毀了,不過也并不影響他的價值哦。”
主持人俏皮地眨了眨眼睛,“起拍價,四千萬。”
話一出口,在場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不愧是臥虎藏龍的交易所,連礦脈這樣的東西都能弄到手,這可向來是握在頂級貴族和皇室手里的東西。
即使只是位于明盧星這種E級星球,甚至只有半條,可那也是礦脈啊。
在星際時代,礦脈里所蘊含的能源是最讓人趨之若鶩的東西。
“那么,競拍開始。”
當主持人話音一落地,周邊的按鈕便一個接一個爭先恐后地亮了起來,生怕晚了一步被其他人捷足先登。
隨著競拍進入白熱化,叫價的人已經越來越少,昂貴的金額讓他們無法,只能望而卻步。
最終這半條礦脈被一個風情萬種的女人承包了下來。
在主持人宣布,“這件拍品被這位美麗的小姐以一億兩千萬的價格拍下”的時候,她還提著裙子朝周圍的人飛吻,在她坐下的瞬間,元邈看見,她的臉上滿是脂膏蓋不住的興奮,以及毫不掩飾的,貪婪
時間慢慢推移。
他們想要的東西還沒有出現。
“陛下,帶引力彈了嗎。”
元邈小聲詢問了一下身旁的帕尤里。
他其實想過很多種辦法,慢慢將交易所的黑暗披露在大家面前,亦或者是他自己不顧危險誘敵深入,讓交易所能盡可能少地危害到星系安全。
可是他現在已經把自己之前的所有計劃悉數推翻。
要什么循序漸進。
都一把炸了才好。
第44章
帕尤里眉毛挑了挑,有些驚奇地看了他一眼。
“帶了。”
隨即又扭過頭去看向拍賣臺,身體朝元邈那邊側了側,讓元邈能聞到他身上若隱若現的淡香,有些熟悉。
青年鼻子動了動,想要捕捉那點味道,下一秒卻又好像突然消失在了空氣中,半點也找尋不到。
“英雄所見略同,執政官閣下。”
帕尤里臉上又帶上了那種若有似無的笑,讓他偽裝的那張精氣仿佛都被抽離干凈的臉顯得有些容光煥發。
“我們要找的東西,來了。”
元邈沒再和帕尤里扯皮,他看見主持人神神秘秘地搬了個東西上來,上面還欲蓋彌彰地放了塊紅布掩飾。
哪怕是最開始礦脈的拍賣都沒有這么神秘。
在場的氣氛隨著這件物品的出現被炒熱了起來,原本還努力維系著表面關系的眾人都再也無甚心思與其他人社交。
他們的眼睛無一不直勾勾地盯著主持人手里的東西。
恍惚間,觥籌交錯的名利場,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硝煙味漸濃。
紅布包裹下的東西,就是這次拍賣會的重頭戲,也是不知道多少人此行的目標拍品。
“這是我們本次拍賣會的最后一件拍賣品,也是我們最搶手的拍品之一。”
主持人話音一落,那件東西上面的紅布便應聲被掀開,露出底下一粒小巧精致的小型干擾器。
這個搶手可不只是傳統意義上的搶手。
不僅是在拍賣會上價格的搏斗。
當這件拍賣品被人以高價拿下的時候,那個人所面臨的危險才剛剛開始。
他必須小心被交易所默許的明爭暗搶,以及埋伏在他離開路上一層又一層的機關陷阱,那才是誰能將拍賣品帶回的決定性戰場。
“精神力干擾器,起拍價,不限。”
主持人將干擾器一下子舉過頭頂,習以為常地看著在場的拍賣按鈕幾乎要被那些所謂的上流人士按得冒煙。
出價吧,你們把價格炒得越高,他們掙得也就更多。
而且那幫人即使高價拍下也不一定有命用。
而他們交易所,則會將自己完全從這場鬧劇中抽身,賺得盆滿缽滿。
帕尤里的手伸到后面輕輕點了點元邈的背,“按。”
元邈聽懂他的意思,在場上的價格已經接近天價的時候,突然按下了靠近他的那個拍賣按鈕。
在按鍵聲逐漸平息的時候,新方位傳來的按鍵聲便格外明顯。
剛開始還有人一直跟他加價,等到后面大部分人已經無法負擔這個高昂的價格,慢慢地,都偃旗息鼓。
到了最后,只剩下坐在最前排的一個男人一直在和他們喊價。
他的每次加價都像是孤注一擲。
前排的人都能看到,那個男人的眼睛在與元邈一次又一次的博弈中逐漸爆出了紅血絲,瘋狂得讓旁人心驚肉跳。
后面的兩個人卻完全不一樣,跟那個狀態近乎瘋魔的男人比起來,情緒平淡得像湖水。
尤其是按鍵的那個弓背男人,雖然帶著面具看不清喜怒,不過那雙手被按鈕的淺淡紅光映著,顯得更加凈白修長,莫名讓人生出些想細細把玩的欲望。
他按下按鍵的動作十分賞心悅目,不像是按一下就出去了幾千萬星幣,倒像把那當隨意按著玩的鈕鍵。
周圍的人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這件拍賣品現在的價格以及被他們兩個無聲地叫到了十億星幣往上。
那個不停按鍵的弓背男人看起來應當是旁邊那個中年貴族的隨從。
連這個隨從周身的氣度都如此不凡,見到這種以億萬為單位起拍的拍賣會也半分不怯場,他主人的實力一定更加莫測。
有些人已經暗暗思索著,要等拍賣會結束去結交這位貴族,而有些人
則悄悄謀劃著如何殺人越貨。
他們這種事干得也不少,只不過這一次的金額實在大得讓他們有些咂舌。
不過,這樣更有挑戰性,不是么。
“陛下,你真的帶了這么多星幣嗎。”
元邈一邊漫不經心地繼續加價,一邊悄悄在帕尤里耳邊確認他們真實的本錢。
帕尤里感受著元邈在他耳邊呼吸微微帶起的風。
青年自己的音色十分抓耳,讓星主陛下主動湊近了些想要聽得更清楚。
“當然沒有。”
帕尤里舒服地把手撐在座椅扶手上,“我可不是那些冤大頭。”
元邈有些哭笑不得,不過手上的動作依然沒停。
帕尤里余光注意到青年的眸光微微變了點,便眨巴了兩下眼睛,將聲音壓低了些,“如果被交易所追殺,執政官閣下會保護我的,對嗎?”
聽出他語氣里明晃晃的調笑意味,元邈順著他的話一本正經道:“陛下,你不知道我只是個普通政官嗎。”
青年學著他把聲音也壓低了些,清冽的氣息灑到了帕尤里的臉上,“可能,還得勞煩我們無所不能的陛下,庇佑臣一二。”
聽到元邈突然壓低聲音自稱臣,帕尤里恍惚了一瞬,不自主紅了紅臉,隨即欲蓋彌彰地別過頭,原本閑閑搭在扶手上的手也放了下來。
“好了,不要說了。”
他受不住。
元邈注意到帕尤里一下子離他又遠了些,隔著一層易容都能看出星主陛下的臉突然添了些紅暈,覺得有些好笑。
原來這么不經逗。
每一次的加價后面都跟著元邈的按鈕聲,前排的那個男人終于面露崩潰,放棄了繼續加價的想法,無力地癱倒在了自己的座位上。
主持人臉色激動得有些發紅,這次的拍賣價格實打實地打破了交易所歷來最高的拍賣記錄,作為本場拍賣會的主持人,他所拿到的提成也是高到不可言說的。
“讓我們恭喜后排的這位先生成功帶回了我們的精神力干擾器,請于拍賣會結束之后,帶上足夠的資金,前往我們交易所的后臺領取您的寶貝。”
這時候戴著面具的青年冷不丁出聲,跟伊帝一樣沉郁的聲音在拍賣場悠悠回蕩,傲慢又無禮,“來人領我們去。”
帕尤里斜斜掃他一眼,不知道元邈是什么意思。
不過仍然一絲也未慌亂地站在他身后。
星主陛下無腦追隨,元邈想做什么做就是了,他兜著。
場上熱鬧的氛圍靜寂了一瞬,只有零星幾道驚恐的眼神投射到了他們身上。
這兩個人是瘋了?就算有錢也不能這樣破壞交易所的秩序啊,他們以后是不想在這個圈子里混了么。
主持人眼神沉了下來,語氣依然沒變,一如既往地溫和,卻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只是再次重復了一下他的溫馨提醒。
“請這位客人等拍賣會結束后移步臺下。”
這是對他們最后的警告,大家想。
不過意想不到的是,有道黑影突然快步走到主持人身邊,對他耳語了幾句,主持人的神色突然就變了,態度也變得比原來更加殷勤。
“稍后我們會派人領您去取您的物品,請稍作等待。”
看到那個戴著面具的男人輕輕頷首,主持人才暗暗吐了一口氣。
好險,要不是剛剛所長派人上來告訴他,這個青年疑似總部的人,他可能還真會把人開罪了。
沒有理會場上其他人的竊竊私語,主持人笑得面色都透著紅光,繼續開始進行了拍賣會的最后一項流程。
“平常到這個時候,我們的拍賣會已經接近尾聲了。”
眼看著在場的人們開始騷動著想要起身,主持人才神神秘秘地接著說:“不過今天,我們還有一個小小福利要送給大家。”
在所有人不耐煩的眼神中,主持人突然打了個響指,隨即原本應該放置拍賣品的桌子緩緩下降,接替它升起的是一個玻璃制的長方體“箱子”。
下面的人探頭探腦地向上面看,想看看被當作福利發放的究竟是個什么寶貝。
畢竟是能被交易所當作福利,留在最后才拿出來的東西,一定不差。
后面元邈和帕尤里已經起身,他們想要的東西已經拍下,至于最后的這個什么福利,他們都不感興趣。
主持人熱切的聲音擋也擋不住地鉆進他們耳朵里,裹挾著精神力的聲音震得人有些耳朵發疼,帕尤里皺了皺眉。
那種陌生,又帶著攻擊性的精神力讓他的精神海有點難受,甚至隱隱能感受到心里又升起了點暴虐的想法,他攥了攥拳,用指甲刺進手掌的疼痛來遏制這種尚未外顯的暴亂。
不過下一秒那種不適感就已經消失,取而代之包裹他周身的,是一種如同春風般和煦的精神力,輕松地把他快要冒出頭的難受軋下,整個人都像泡在了溫水里。
帕尤里看向帶著面具的青年,青年的眼睛帶著笑意看他,“老爺,走吧。”
星主陛下長睫輕輕閃動,臉上那點漫不經心的笑意淡了些。
他對誰都這么好嗎。
這時候交易所的所長派來領他們的人到了,那人恭恭敬敬地朝他們鞠了一躬。
帕尤里覺得有些稀奇,為什么元邈的一句話就能讓人親自來接待。
他將疑問暫時藏在心里,沒有開口。
他知道,元邈會告訴他的。
元邈學著帕尤里,也點了點他的背,輕聲發出的話語里是少年首席才有的意氣風發。
“不一起么?”一起去炸了他們的倉庫。
帕尤里眼眸彎彎,“當然要一起。”
只要是和你一起,都可以。
正當他們準備啟程的時候,主持人總算進入了正題,他輕輕點了點那個玻璃“箱子”的外壁,原本完全看不見內里的玻璃突然變得透明,里面放著的福利拍賣品一覽無余。
那是一個還穿著少校軍服的少年,不過軍服的破損極多,在腰間露出大片大片雪白的肌膚。金發雪膚的上位者,幾種矛盾的元素疊加,幾乎一下子就將現場的氣氛調動了起來。
這無疑是個美人。
主持人曖昧地眨了眨眼,“這位,是伊里昂近日風頭最盛的少校,別看他現在閉著眼睛,那雙翠綠的眼睛睜開可勾人得緊。而且最重要的是”
主持人戰略性地停了停,慢慢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他的精神力是難得的S級,有多耐玩,各位就不必我多說了吧。”
一語激起千層浪,原本還極不耐煩的人群再一次沸騰了。
不僅是因為這件拍賣品漂亮的皮囊,更因為他少校和S級精神力者的身份,這是所有“上流人士”最愛征服的類型。
更何況,這似乎是伊里昂最近名聲大噪的那位,希亞少校。
實在是,很難讓人不興奮。
元邈剛邁開的步子突然頓住了。
第45章
那是希亞?
不過怎么會,希亞怎么會在這個時候出現在拉斯,還是以這樣的方式。
元邈看著被擺在中央,像展品一樣被人們評頭論足的少年,指尖有些發麻。
怎么受了這么重的傷。
只有一種理由可以解釋,就是他觸犯了伊帝的逆鱗,然后伊帝一氣之下將他送到了自己管轄的交易所,甚至怕發生意外,特地把被麻醉針迷暈的希亞送來了拉斯。
他想徹底毀了希亞。
元邈眼神都仿佛淬著冰。
帕尤里注意到身邊的人突然停住腳步,眼睛直直地望著拍賣臺,也隨著他的視線向臺上看去。
看到玻璃箱里的人之后,星主陛下眉梢動了動,背著前面領路的那個人小聲對元邈說:“他怎么在這。”
元邈神情有些復雜,卻被面具悉數擋了下來,臉上不知何時泛起的冰寒只是讓青年周身的氣質看起來更加冷冽。
他抿了抿唇,“我也”不清楚。
還沒等元邈的話說完,主持人努力熱場的聲音已經把他們的對話聲完全壓了過去,聲音之大,甚至隱隱有種排山倒海的氣勢。
將已經被打了大劑量麻醉劑的希亞都從昏迷中震醒。
他甫一醒來,就被頭頂璀璨奪目的光線刺得瞇了瞇眼,那幾道慘白的光線透過玻璃箱頂,毫無保留地反射進他的碧眸,讓他適應了好半晌才勉強能夠睜開眼睛。
希亞眼皮還有點疲累,耷拉著撐不起來,他垂下的目光只能看見自己的腳尖。
他被困在狹窄箱子里的身體有些火燒般的難耐,希亞動了動自己的腳尖,真的僅僅只是輕微的一點挪動,卻依舊被一層屏障死死抵住,讓里面的人半分也動彈不得。
希亞腦子還很混沌,慢慢地,他能感覺到頸部被摁住打麻醉針的地方在隱隱作痛。
腦子一陣一陣的疼,他努力撐起力氣,抬手想去推開那面屏障,動彈不得的感覺實在太不好受。
那種像蛇信舔舐般惡心的桎梏感,隨著他身體麻醉的消失越來越濃烈。
等手臂力氣恢復一些,他慢慢將兩只手都抬起按在了玻璃壁上,冰冷的玻璃刺激著他的感官神經,讓他還沒完全恢復直覺的手指痙攣了一瞬。
倏地,他聽見耳邊傳來一陣陣的噓聲,像是他在塔利星時經常聽到的,那些垃圾男人的起哄聲。
條件反射般的,他猛然握拳,在主持人都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的時候,就已經重重地砸在了玻璃箱的前方。
在場其他人都像被嚇了一大跳似的,拍拍自己的胸口,眼里灼熱的亮光卻變得越來越火熱。
他們猩紅的舌尖一點一點舔過自己的唇角,看向臺上玻璃箱里新任少校的眼神越來越晦暗。
本來以為只是個無趣的尸體美人,如今看來,竟是個性子這么烈的野駒。
玻璃箱是交易所重金購置的軍用玻璃,質量極好。
盡管如此,希亞剛剛那條件反射般的一拳仍然將玻璃箱砸開了幾條裂縫,底下的人看不到,站在希亞鄰邊的主持人倒是看得一清二楚。
他不動聲色地站得離玻璃箱遠了一點,余光瞥著那幾道裂痕心驚肉跳。
也不知道帶他過來的那些人怎么做事的,怎么打了麻醉劑還能有這樣的攻擊力。
主持人有些心悸,為在場熱衷喊價的人掐了把汗,也不知道他們有沒有這個福氣能享用到美人,怕不是還沒吃到嘴就被打掉牙了。
希亞感覺到自己的指骨被震得發麻,此刻垂在身側的手也被裂紋劃破,在往外汩汩冒著鮮血。
十指連心,他受著鉆心的疼。
他恍惚的神思被手上的劇痛拉了回來,那雙碧綠眼睛逐漸恢復清明的第一刻,他就看到了底下喧鬧的人群。
吵嚷,蠻橫,還有桀桀的,讓人不舒服的笑容。
人們臉上能表現出的所有令人作嘔的表情都在此匯集,看的希亞胃里翻江倒海。
好惡心好惡心好惡心。
他的視力很好,好到能看清那一個個面容可憎的男人女人臉上,那種對他勢在必得的占有欲。
仿佛他是一件明碼標價的商品。
雖然此刻的他的確是。
希亞突然萌生出了一種頭暈目眩的感覺。
意識又恍惚了一瞬,他幾乎以為他在被伊帝拉去行私刑的路上遇到了時間暴流,把他又沖回了幾年前,在塔利星茍且偷生的日子。
那是他最不愿提及的時光。
不僅是物質生活方面的難捱,更令人骨髓發冷的是那種被拋棄的失重感。
在塔利星呆過的人對男人們這種眼神都不會陌生,那里面含著的,是征服的欲望,是暴虐的欲望。
雖然很奇妙的,他每次都能化險為夷,可是那種無力的感覺,實在讓他吸煙刻肺,在每個深夜的夢里不停折磨著他的神經。
希亞以為自己浴著血爬出那里之后,再也不會看到這樣的眼神。
讓人怎么想得到,他從一個地獄爬出來后,轉瞬又被送到了另一個地獄。
希亞翠綠澄澈的眼睛泛起了紅血絲。
果然他的一生就活該如此,被人扔來扔去,從來沒有被堅定的選擇過。
他就該永遠待在塔利星。
可是憑什么。
他眼帶嘲諷地看著那些男人女人摁著身旁的紅色按鍵,搶奪著他的歸屬權。
希亞沒再有什么動作,已經被鮮血染紅的手指沒有再動彈,無力地垂在一旁。
一旁偷偷看著他動作的主持人暗暗松了口氣。
雖然現在虎落平陽,不過這好歹也是個S級精神力者,真要打起來,他可不能保證自己能從他手下撿回一條命。
而此刻,戲劇性的一幕發生了。
“我要他,多少錢都要。”
剛剛出言挑釁的那道陰郁聲音又出現了,同樣帶著一點精神力,所以即使拍賣廳很大也能準確地傳進主持人的耳朵里。
主持人剛還想看看是誰這么大膽子,敢來破壞拍賣場的規矩。
難道他以為他也是總部的人,能逃過一劫么。
穿著體面的主持人帶著點微笑抬頭,卻看見了已經站起身的元邈目光如炬地盯著他。
臉上危險的笑容被掩飾下來,突然變的真實許多。
他打著哈哈鼓掌圓場:“既然這位貴客都這樣說了,那就讓我們就再次恭喜他,抱得美人歸!”
主持人面上笑嘻嘻,心里不知道已經把這個該死的弓背青年千刀萬剮了多少遍。
明明他只要在后臺說一聲,這個希亞少校就歸他了,非得來拍賣場上找找優越感,害的他還得幫忙圓場。
他偷偷不體面地翻了個白眼,這肯定是看希亞長得漂亮,動了色心。
不知檢點的老東西。
果然主持人的這句話引起了一片嘩然。
不過交易所的規矩向來是由交易所自己說了算,他們就算有什么意見也只能在心里憋著。
什么,你說投訴?
找誰投訴,拉斯的監察司嗎。
那你盡管去,反正交易所肯定倒不了,但你,可就會被抓進去當替罪羊嘍。
于是絲毫不理會底下的高聲謾罵,主持人笑著宣布本次拍賣會圓滿結束,讓他們下個月再來光臨。
底下一件物品都沒拍到的某個中層貴族淬了口唾沫。
真晦氣,跟這樣的關系戶碰在一起。
不過他搓了搓手掌。
肯定有很多人覬覦那兩個人手里的東西,那他就謀劃一下,趁亂帶走擾亂器,還有這個戰損美人
他最后淫邪地笑著看了一眼玻璃箱里的希亞。
今晚就用他來犒勞自己吧。
希亞敏銳地感受到從側邊一個方位投來的黏糊又晦暗的目光,難受得讓他感覺像有一千只螞蟻在身上攀爬。
他凝眉,在準備閉目逃開那種黏稠視線的最后一刻,看到了高價將他帶回家的那個男人。
弓著腰,戴著面具,衣服白一塊臟一塊,身材高挑瘦削,身旁還跟著個眼周烏黑的中年男人。
肯定丑得見不得人吧,希亞惡劣地想著。
他旁邊那個,一直在背后虛虛護著他,看來應當是他的金主。
也不知道怎么舍得自己的玩意去玩別的男人,希亞撩著眼皮睨了他們兩眼。
倒還真是個大氣的金主。
還有青年那道跟伊帝像了個九成九的聲音也耐人尋味,一樣的陰郁尖利,言語里蘊著的潮氣似乎都快透過玻璃箱闖進來。
不過隨便吧。
希亞很快闔目蓋上了那雙翠色的眼眸,他知道越帶憤怒的眼神越能讓這群畜生感到興奮。
落誰手上都不會得個好結果,這個青年好歹愿意出高價帶他走,希亞自嘲地勾起點嘴角,怎么不算是個另類的好結果。
如果那個男人真對他有什么想法,別怪他讓他這輩子都無法再做那檔子事。
實在逃不掉,就死了算了。
希亞無所謂地想,壓住心里像海浪般綿延不絕的悲傷,正好死了,就可以找他的那位首席哥哥問個清楚。
他等著那一刻。
沒人注意到碧眸少校的眼角莫名泛起了點晶瑩。
帕尤里看到希亞再次被注射麻醉劑帶了下去,場上的人逐漸散開,他這才有閑空問元邈。
“心疼了?”
元邈看著希亞慢慢隱沒在視線里,良久之后,連帕尤里都以為青年不會回答的時候,元邈輕輕“嗯”了一聲,表示回答。
帕尤里盯著青年的側臉看了兩眼,“你現在這樣,那位少校可沒少出力。”
元邈聲音帶著抹不掉的疏冷,“我知道。”
“可陛下,我看著難受。”
他沒說其他的什么理由,他總不能說,他還放不下他在伊里昂認識的舊人吧。
那多少有些不安于現狀的意思。
帕尤里沒再說話,只和元邈一起進了等候室,等待著干擾器的到來。
當然,還有希亞。
他向來這么容易心軟。
帕尤里看著青年又露出來的一截白皙脖頸愣神,不過要不是他的心軟,他現在或許還在地下黑市給人當守門呢。
他想做什么,去做就好。
開心就好。
第46章
兩人待在等候室一時無言。
元邈是在思考待會怎么應付拉斯交易所負責人的盤問,以及被發現之后的緊急應對措施。
帕尤里則是如臨大敵,害怕元邈跟希亞碰面之后會改變主意,跟他一起回到伊里昂。
星主陛下面上看起來倒是云淡風輕,大度得很。
雖然現在這個節骨眼回去并不是什么明智之舉,甚至帕尤里自己心里也很清楚,元邈已經對伊里昂失望透頂,真正回去的概率小到可以忽略不計。
可人總是會不自覺想象那個最壞的結果。
當他體會過能和執政官并肩的滋味過后,就再也無法忍受和元邈在圓桌隔著溝壑相望的漠然了。
星主陛下沒注意到自己想這些事情想得太入神,連青年什么時候坐到了他身邊來喚他都沒聽到。
“陛下。”
青年看到帕尤里總算從神游中回過神來這才斟酌著繼續說:“如果可以的話,麻煩你待會帶著希亞先走。”
語罷擔心自己的語氣太強硬,帶著點請求的口吻輕聲詢問他的意見:“可以么?”
腦子里被患得患失思緒塞滿的星主陛下驟然被打斷思考,腦子還有些轉不過來,盯著元邈的深色瞳孔愣愣地看了兩秒。
隨即才反應過來青年說的是什么。
他眉心微蹙,是完全無法接受這個說法的樣子。
“執政官閣下,你不覺得你這套說辭太老套了嗎。”
“我從來都不是那種躲在別人身后無病呻吟,發號施令的人。而且此刻我們是搭檔,不是嗎。”
所以,如果你累了的話,請放心地依靠我。
看到帕尤里眼里又泛起了那種亮晶晶的光澤,像把天底下所有的自信情緒都鎖在了他的眼睛里,少年星主的炙熱和要強都快沖破偽裝溢了出來。
元邈聽得有些怔愣。
他一直以為遇到危險擋在所有人前面是他應該做的。
父親去世之后他擔起了為元家正名的責任,將自己繃得筋疲力盡。
曾經伊帝在政務上犯下的錯也會被政官們一股腦推到了他的身上,讓他成為部分星民眼中不顧民生的關系戶。
最后為了成為眾人眼中手無縛雞之力的首席,他放棄攻讀多年的軍事管理,轉而投向了一竅不通的指揮科。
這一切不都是很自然的嗎。
作為首席,作為哥哥,作為上將家的孩子,天生就該承擔起這樣的責任。
他的心倏地塌陷了一塊。
“那我們一起。”
帕尤里看到元邈露出的那雙眼睛里又浮現出了那種讓人難以招架的柔軟笑意,跟青年常年對外展露的冷清形象很不一樣,他像是難以忍受似的別過頭不再說話。
看到星主陛下的狀態似乎有點不對,元邈淺淡的聲音里帶著難以察覺的關切,“怎么了,是精神海又暴動了嗎?”
在剛剛主持人外放精神力擴音的時候他就注意到了,身旁的星主陛下在接觸到那股精神力的時候有些不對勁,不僅氣息突然變得有些紊亂,周身精神力場也處在一個很危險的狀態。
跟他前段時間精神力不受控制的情況一樣。
在他又準備釋放精神力幫帕尤里調養精神海的時候,他的手被星主隔著衣服握住了。
帕尤里輕咳了一聲,“我沒事,不用再浪費精神力了。”
隨即像觸電一樣地放下元邈的手腕。
他只是,聽到那句像是承諾一樣的話有些沒來由的心悸。
“還有,謝謝你。”
元邈知道帕尤里是在謝謝剛剛在拍賣場上幫他梳理精神力的事,沒受他這句道謝。
“既然要說謝謝,那我該怎么感謝星主陛下救我于水火這件事?”
元邈向他眨了眨眼睛,緩解了這種奇妙的氛圍。
“那不是要我賣身到拉斯,幫我們的星主陛下梳理一輩子的精神力才能抵掉?”
帕尤里聽到后面那句話心如擂鼓,差點要脫口而出說愿意。
能夠幫忙梳理精神力的人對于瓷亞種來說,幾乎相當于命中注定的情緣。
瓷亞種的精神海極廣闊,其中蘊含的攻擊力就能讓很多有意做星主夫人的人望而卻步,只剩部分高階精神力者還對這個位置心存幻想。
可從小到大,只有元邈的精神力安撫對他有用,自從他離開伊里昂開始,他的精神海就很久沒這么放松過了。
瓷亞種的精神海隨著年齡的增長會越來越如同火烤,帕尤里也一樣。
歷來在他這個年紀的星主都應該已經與其他貴族家的少爺小姐聯姻,用伴侶的精神力來安撫自己。
所以險些分崩離析的主政庭唯獨在這件事上存在著高度默契。
畢竟星主陛下廣闊的精神海算得上是整個拉斯的根基和信仰,根基沒了,拉斯還能正常運作嗎。
只是帕尤里一直對這件事情持回避態度,從來不愿意與任何一個貴族后裔發展親密關系,讓那群老古板差點以為他們星主存著終身不娶,孤獨終老的意思。
直到帕尤里有次終于忍不住了,就隱晦地告訴他們,他其實有心儀的對象。
他當時笑得沒心沒肺,“只是他不同意。”
政庭那幫老頭老太太還沒來得及高興星主陛下總算有個喜歡的人了,就被他的下一句話雷得外焦里嫩。
星主陛下這樣的好條件,還能有人忍心拒絕?
沒理會底下那些政官的慷慨陳詞還有陸謹的默許支持,帕尤里在心里默默勾勒出了在他一時沖動之下說出的那個人的面部輪廓。
議事會結束之后,年輕的星主陛下回到宮里惱羞成怒地紅了臉。
他對那位執政官
才沒有那種意思。
帕尤里把那句險些脫口而出的兩個字硬生生憋了回去。
他看著元邈精致的鼻尖,半談笑似地揶揄:“如果執政官閣下愿意,也不是不可以。”
青年在面具下彎了彎嘴角,“星主陛下當真是好算計。”
帕尤里謙虛,修長雙腿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放著,“彼此彼此。”
他看到青年似乎沒察覺到什么,暗暗吐了一口氣,卻又有些莫名遺憾。
帕尤里反應過來自己在想什么的時候差點奪門而出。他在遺憾什么。
實在是跟這位首席呆在一起太久了,讓他失去了自己的判斷力。
不愧是進入政庭幾年就能坐上首席執政官的人,恐怖如斯。
帕尤里默念了幾遍剛剛那個不是自己的真實想法,這才敢抬頭,看向一直認真盯著他眼睛聽他說話的青年。
元邈霎時低笑出聲,這時候不自覺恢復了他自己本來的音色,跟模仿出的伊帝的聲音相比,干凈冷冽得像清泉。
帕尤里也不自覺跟著漾開點笑意。
不是那種他慣常掛在臉上的冷笑和漫不經心的笑,而是真正發自內心的,隨性的。
很年輕的笑。
元邈不知道自己這么形容對不對,不過剛剛帕尤里唇邊勾起的弧度的確就給了他這種感覺。
不深不可測,也不難以捉摸,單單帶著青年人該有的陽光爽朗。
不過,星主陛下本就還年輕。
看著還殘留著他臉上抹不去的笑意,元邈也跟著高興起來。
等候室的門被輕輕敲了敲,聽得出來門外人用的是很克制的力度,像是受過專業的禮儀培訓。
帕尤里起身準備去開門,讓本來準備起身的元邈怔了幾秒。
本以為星主陛下這種矜傲的性子,會等他起來開門的,沒想到起身得這么自然。
元邈在心里對自己搖搖頭。
元邈,你這種刻板印象不好,要改。
下一秒青年也跟著星主陛下起了身。交易所暗流涌動,萬一門口的不是工作人員,他們兩個人一起應對也會更有保障一些。
在顯示屏里確認過門外的人的確是剛剛領著他們過來的那個人,身后還帶著昏睡的希亞,他們才準備打開門讓人進來。
等門被虛虛打開一條縫之后,元邈察覺到那個敲門的人臉色突然一變,他幾乎是馬上發現了點不對勁,帶著帕尤里就往旁邊重重一摔,躲過了從門外投來的密集能量槍彈。
元邈的眼神轉冷,腿往前一伸將門又蓋上了點,反身帶著帕尤里滾進了旁邊的一個木柜后面,給他們增添了點視覺優勢,暫時不容易被門外的人發現。
帕尤里看著元邈猛地向他撲來,青年柔韌的腰身被星主陛下的手下意識牢牢攬住,元邈的臉就緊挨在他的臉側。
他看著元邈別過頭去看向門口,目光銳利,緊繃的白皙脖頸被一系列的動作帶起了點汗珠,在下一刻又順著頸部線條流下,隱沒在鎖骨底下的肌膚。
青年一連串的動作都流利極了,讓人生不起半點起來反抗的意思。
從來沒跟人挨得這么近的星主陛下臉連著耳朵都猛地變的紅艷艷,像是被人輕薄了的貴族少爺,可口的緊。
元邈的手順著帕尤里的腰往里摸去,卻只隔著衣服摸到了星主陛下緊致的肌肉線條。
帕尤里悶哼一聲,又立馬閉上嘴把那些不體面的聲音堵在了喉嚨里。
不能丟臉。
帕尤里將臉不動聲色地撇向遠離元邈的那一邊,只給青年留下一個紅的滴血的耳朵。
耳邊的槍響讓每個人的耳膜都開始鼓噪,元邈繼續大逆不道地往星主陛下腰帶里伸了伸,總算摸到了自己的想要的東西。
片刻后帕尤里手里溫熱的觸感消失,青年從他身上下去滾到了一邊,以極快的速度為能量槍輸入能源。
隨即將抵住門的那條腿微微彎曲,門猛地被撞開,外面的人往里面謹慎地看了兩眼,卻沒發現人影。
正當他們狐疑地準備進來仔細偵察一下情況的時候,耳邊突然炸開一聲槍響,為首的人第一個聽到能源槍彈劃破虛空帶起的呼嘯聲,他瞳孔叫囂著驚恐,腳卻像被膠水粘住一樣定在原地。
他身后跟著的人親眼看著他們的領頭人被一槍擊中瞳孔中央,倒地之后眨眼的功夫已經沒了氣息,只剩臨死之前唇邊悄悄泄出的幾聲嗚咽。
這是他留給世界最后的低語。
交易所的人反應過來,躲在柜子之后的面具青年在他們眼皮子底下精準地射中了領頭人的眼睛,而且還沒讓他們及時發現,霎時方寸大亂。
此時綴在最后的一個男人見士氣大減,磨了磨牙,也拿著能源槍在后面指著這群人的后腦勺開口:“拿不下那個戴面具的,你們就都自己給我找好棺材躺吧!”
前面的人聽到所長咬牙切齒的威脅,再也不敢在原地多做停留,準備按照原計劃準備包圍他們。
不過有了前車之鑒,他們這次在行進過程中都很聰明地開了身體屏障,這樣就算遇到暗槍攻擊也不至于立刻丟了命。
見他們仍然不死心,想要來將他們圍進包圍圈,元邈握著東西的手緊了緊。
當來人距離他們只有一柜之隔,他突然從柜子后面伸出一只手來。
在所有人瞳孔緊縮的時候,他單手打開了引力彈的啟動閥門,輕巧地往前一丟,就把他們原本整齊的包圍式隊形驚得七零八碎,再也拼湊不起來。
電光火石間,他們看見柜子旁邊,也就是扔彈那只手的前面不知道什么時候又站了個男人,他們聽到他悠哉開口說:“膽子這么小啊,其實那……就只是一個模型而已。”
“表現成這樣真讓人掃興。”帕尤里笑瞇瞇地說。
那群人聽到這句話仿佛抓到救命稻草一般,甚至忘記找一下那枚小型引力彈被扔在了哪里,就開始不合時宜地松了口氣。
元邈有些無奈地聽著帕尤里忽悠人。
果然下一秒引力彈突然發出一聲巨響,卻沒什么足夠大的威力,只是把那幫人都嚇得抖了一下,看得帕尤里臉上的笑止不住。
元邈發現引力彈對于引力場的改變已經悄無聲息地開始,跟帕尤里耳語幾句就閃身到了那群人身后。
引力彈已經打開,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
他們隊伍靠前面的人看到元邈突然消失在了他們的眼睛底下,差點直接罵娘,不過心里又不由得悄悄升起了點驕傲感來。
奶奶的,槍法厲害點怎么了,看到他們還不是怕得提著屁股跑路。
躲在隊伍后面的交易所所長也是一下子慌了神,他找總部確定的時候已經確定了元邈就是個冒牌貨,不過也只是以為他是個貪圖交易所拍賣品一個不入流的無名小卒,如今事態發展到這個地步,屬實是他沒有想到的。
這群狗腿子認不出來好賴,作為交易所的所長,他可是看得一清二楚,那個面具男脫手丟出來的分明是個引力彈!
他突然聽到前面沒有了聲音,轉而身邊彌漫起了一股被引力彈造成的粉塵爆炸所卷起的濃煙,讓人有些辨不清四周環境。
視野受限的時候,所長在粉塵中突然注意到身邊不知道什么時候多了個人,身形挺拔板正,不像是原來那個弓背男人,正想松口氣趁引力彈的醞釀時間快離開引力彈爆炸范圍。
至于這個男人,也許只是個逃兵,想偷偷溜走所以才突然出現在了這里。
他低頭閉了閉眼不讓粉塵入眼,等眼睛舒服些之后正想抬眸斥他一嘴,脖頸卻突然一涼,貼著他皮肉的是一柄細小的匕首。
所長戰戰兢兢,兩腿發軟,他想驚叫出聲引起前方不遠處守衛的注意。
卻沒等他發出尖叫,青年的匕首已經刺進他的頸部血管,濺起的血靜靜灑在了他自己的衣服襟口。
所長頃刻間已經沒了呼吸,前面的人還在四處尋找元邈去了哪里,半點沒發現他們后面發展出了新的戰場。
元邈把所長的尸體貼心地扔到一旁不容易被人踩到的地方。
然后回頭,將他們帶來引他開門的希亞打橫抱起,幾息之間就又回到了原來那個位置。
“陛下,我們走。”
那幫人注意到元邈不一會又再次出現在了他們眼前,甚至手上還橫抱著希亞,剛想氣急敗壞繼續攻擊。
不過令人奇怪的是,他們都慢慢感覺到拿著能源槍的手都變得沉重,甚至連動動手指都成了件很難的事。
眼皮越來越沉重,呼吸也似乎有點困難,光是呆在這里不動都讓他們差點喘不上來氣。
元邈知道,引力彈已經醞釀結束,只差最后幾秒就會將這處的引力場徹底扭曲。
他在進等候室的時候已經暗暗偵察過了,等候室的不遠處就是他們儲存拍賣品的倉庫,只要引力彈一經引爆,交易所的根基都會被連根拔起。
灰飛煙滅。
元邈抱著希亞躍上窗臺,將被注射麻醉劑的希亞放進傳送艦之后,就回頭想拉帕尤里上來。
這一轉頭差點讓他繃不住臉上的淡漠,他看到帕尤里被一個受引力彈影響沒那么深的守衛扯住衣角,帕尤里踹了他兩腳都沒踢掉他的手。
感覺到自己瀕臨死亡邊緣的人力氣都極大,抓住一件東西之后就很難再輕易放開。
帕尤里抬眸給了元邈一個讓他安心的笑容,隨即像變臉一樣厭煩地瞥著不停扯他的那個狗皮膏藥,原本已經邁上矮柜的雙腿收回,順著那個守衛的力道回到了地面。
在幾息之后,砰的一聲巨響在交易所炸開。
元邈站在傳送艦上,是引力彈引起引力場異常的范圍之外。
饒是如此,他還是能聽到引力場扭曲造成的撕裂聲,聽起來很刺耳,像是無數瀕死之人的痛苦尖叫匯聚而成。
煙霧四散,有重量的粉塵都慢慢墜落,元邈總算能看清窗臺下的情景。
底下是密密麻麻的尸體,橫陳在等候室,每個死去的人身上都仿佛沒有傷口,皮膚上的每個毛孔卻像是一刻也沒有停留地,往外冒著細細密密的血,慢慢匯聚成溪流,不消片刻就讓整個等候室紅得觸目驚心。
元邈心臟驟停。
他沒有在這些人里面看到帕尤里的蹤影。
窗臺上的青年半條腿已經邁了出去,只須再等一秒,整個人就已經要探出身子到了血色地面。
元邈心里很亂,亂到不能思考。
所以他現在能做的只有,下去確認。
不過還沒等他邁出第二步,他就感受到有人攬著他的手將他帶了回來。
元邈回頭,一眼撞進了星主陛下矢車菊藍的眼睛里。
來人有著一張他再熟悉不過的俊美臉龐。
帕尤里將自己被扭曲引力場卷掉了幾根的金色長發捋了捋,笑著開口:“幸好跑得快。”
元邈抿著紅潤的唇瓣,盯著他一言不發。
帕尤里的笑容慢慢變小,最終湮滅。
他有些莫名心虛。
首席大人,好像生氣了?
第47章
帕尤里微微歪頭看了眼神色淺淡的執政官,青年側眼躲避開了他投來的探究視線。
星主陛下突然慌了點神,隨即故作輕松地開口:“怎么了?”
下一句話是半開玩笑的語氣,“是太擔心我嗎。”
他說這些話只是想緩和一下氣氛,也沒指望元邈會搭理他。
所以他說完就從青年身后繞到了他旁邊,跟他一起往唯一保留完整的窗臺下面看。
帕尤里正準備捂著眼說底下那些人的死法實在讓人不忍直視,不過倒也跟他們之前做過的事相符,算不上虧待了他們。
還沒等他說出第一句話,元邈極認真的聲音就在他耳畔響起,在被坍塌成一個密閉空間的交易所內甚至帶起了點回音,“你太冒險了。”
“星主陛下。”
不管出自何種理由,他不希望帕尤里受傷。
沒想到會得到元邈這么嚴肅的回復,帕尤里抬眼,一下撞進了青年一閃不閃的眼睛里,片刻又像是被燙到般挪開了視線。
他良久沒說話。
久到身后的希亞都快要幽幽醒轉。
其實希亞覺得,自己差點就要醒不過來了,換種說法,他想要一直沉溺在這個夢里。
那里面實在有太多他已經失去了的東西。
比如,他夢到他哥了。
在夢里,他哥或是帶著他去軍部,瞻仰他感興趣的機甲,然后冷著臉擦拭他被機甲里的壓力壓迫出的冷汗。
或是帶著他去第一軍校參觀,他那時候很興奮地指著他哥的名字,說他哥是第一軍校最出色的學生。
他扯了扯嘴角,扯出一抹涼薄的笑。
那是他這輩子最值得紀念的時光。亦是他在深夜反復用來舔舐傷口的良藥。
突然間,斗轉星移。
他親眼看到那一幀幀畫面眨眼間都成了泡影。
那時候他才驟然意識到,原來就算是在夢里,他也是以旁觀者的身份存在。
像是小偷一樣,窺視著曾經那些美好得讓人心醉的碎片。
像瀕死之人最后的走馬燈,回看著永遠埋在內心最深處的那些珍貴記憶。
不知道過了多久,希亞發現那些碎片慢慢自己拼接起來,他非常高興,碧綠的眼睛都像是沾滿了露水般清亮。
里面蘊足了純粹的期待。
這是不是意味著,他能將那些被他反復拿出來回憶的片段再次重溫一遍。
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夢里這副被描繪出溫暖色調的畫面,試圖找到他哥曾經喜歡過他的證據。
找到記憶里那些熟悉的情境。
畫面亮起,他卻沒有看到元邈那張漂亮清冷的熟悉面孔。
希亞努力辨認著那個場景。
是伊里昂的重犯獄。
哪里有什么溫暖色調,那分明是引力彈炸開后,空氣摩擦帶起的燦爛火光。
在秋天的夜空,那點火光像煙花般轉瞬即逝,悄無聲息地帶走了被所有人翹首以盼的那位首席。
等重犯獄坍塌后廢墟的細節慢慢清晰,他渾身都仿佛瞬間被痛楚席卷,雙手抖得仿若篩糠。
他哥就是在這里死的。
尸骨無存。
只有在謝柏星那里珍藏著他的一片衣角。
就連他的追悼會上,都沒有一件和他有關的東西。
希亞聽見他哥哥不同階段的聲音在重犯獄里回蕩。
每一字每一句都清晰可辨,仿若昨天。
“希亞,沒人會欺負你了。”
那時他被德雷西家族的其他少爺小姐指著鼻子罵叛徒,他哥帶著他再一次敲響了德雷西的大門,逼著大家長罰他們跪了兩天兩天的祠堂。
“睡吧。”
他幼時總做噩夢,是他哥握著他的手陪了他一夜又一夜。
“希亞,好久不見。”
希亞在原地轉了好多好多圈,他想找到聲源,他想看看元邈在哪。
當他無力地跌倒在地呢喃著一些不成字句的話的時候,他又聽到了他哥的聲音,他趕忙起身支起耳朵細細聆聽。
哥哥,相信他這次一定能找到你在哪里。
希亞沒注意到自己夢中的臉都變得紅潤,嘴角也不自主揚起一點柔軟懷戀的弧度。
他這次聽得分外仔細。
“希亞,我走了。”
“你滿意了嗎。”
這是一道他從來沒有元邈口中聽到過的疲憊音調,淺淺的,卻讓希亞一瞬間喘不上氣來,心臟處原本就存著的一點鈍痛倏地變成一把尖銳的匕首,狠狠翻攪著他本就被傷得破破爛爛的肺腑。
俄頃,夢醒。
希亞動了動自己被壓麻的手臂,上面的一點布料已經被冷透的淚水染濕了一大片。
剛剛夢到了什么。
他怎么一點也不記得了。
希亞皺著眉輕輕拭去滿臉的淚水。
胸腔里的難過久久無法獲得解脫。
不過不管是什么,不記得,便算了吧。
他甫一睜眼,就看到了面前背對著他的兩個人。
看著周圍的設施,像是個傳送艦。
不過這明顯不是他自己的傳送艦,艦內的每個陳設都是他從未見過的。
他腦子還有些隱隱的鈍痛,讓他一時間回憶不起自己的處境。
等他開始感受到自己身上的麻醉劑藥效過去之后,意識回流,他就開始屏住呼吸,偽裝成自己依然昏迷的狀態。
他不知道為什么一醒來就在傳送艦上,不過根據前面那兩個人的身形來看,似乎就是將他買下來那兩個有特殊癖好的男人。
希亞靜悄悄地躺在一邊,暫時沒有輕舉妄動。
在弄清這兩個人目的之前,他得先多觀察少說話。
才不會將自己完全處于一個被動的位置。
照現在看來,這兩個人好像在商量什么事。
希亞將眼睛睜開一條縫,打眼看過去的是那個中年貴族,只是他的頭發不知道什么時候從亂糟糟的灰黑色短發變成了光澤鮮明的鎏金色長發,華貴漂亮得傷人眼。
他察覺到那個貴族男人好像有轉過頭的傾向,又閉上眼睛裝暈。
帕尤里還在想怎么對青年解釋他其實已經習慣極限脫身,一時間竟也沒發現希亞平穩的呼吸變得有些雜亂,像是有醒來的意思。
于是這點不注意正巧讓希亞看到了他的一點側臉。
那是一張像被造物主細細雕琢的面龐,第一眼卻不會讓人想用漂亮去形容,是很邪肆張揚的俊美,光是露出的那小半張側臉,就精致的不像真人。
那應該是剛開始那個中年貴族的真實容貌了,雖然變化屬實有點大,不過從他還沒來得及換下的衣服還能認出來就是他。
還有就是他旁邊那個戴著面具的青年。
希亞帶著點嘲諷想,現在倒是不裝彎腰弓背了,這對男男倒還真的一個比一個會裝。
元邈的余光瞥見希亞的手指動了動,猜到他是醒了。
他注意到希亞的眼睛睜開了一條幾不可察的縫,悄悄盯著不知道看著哪里發呆的帕尤里。
青年不動聲色地退后一步把希亞望向帕尤里的視線擋住,在心里嘆了口氣,開口道:“抱歉,我剛剛有些失言了。”
跟星主陛下相處久了,他好像總是會不自覺將自己帶入兄長的角色。
元邈有些苦惱,他來到拉斯之后和帕尤里和諧相處的時間太長,總是讓他生出些和朋友相處的錯覺,于是也隨之多了些想多照顧些他的欲望,君臣間的距離不知道什么時候就變得有些淡薄了。
帕尤里聽到青年的話手指不由自主地痙攣了一下。
他不想讓元邈覺得自己是在多管閑事。
星主陛下還想說點什么挽救一下他和執政官岌岌可危的關系,卻發現執政官的注意力這時候已經不在他的身上了。
他看到青年的眼神有些飄忽,他定下神循著元邈的眼神看去,果然看到仿佛還在熟睡的希亞。
星主陛下有些不滿青年的注意力被希亞奪走,可他又覺得自己理虧,剛剛面對青年的關心沉默得仿佛是漠不在意,一時間想不到怎么解釋,也不敢在執政官面前多說些什么。
不過面對眼前這個討厭鬼。
帕尤里輕嗤一聲,在回頭的時候抬手碰了碰臉側的易容器,除了那頭鎏金色的長發暫時不好遮掩,面部又變得和之前一樣平平無奇。
剛剛那半張艷光四射的側臉仿佛是希亞的錯覺。
“醒了就自己起來吧,還等著別人繼續抱你不成。”
帕尤里站在旁邊抱臂看著他,音色又變回了原來的粗糲普通。
希亞自知再也裝不下去,便冷著臉坐起身來,和帕尤里面面相覷,一言不發。
他沒露出眸子深處的疑惑,怎么又變回了原來那個丑模樣。
可憐希亞在塔利星待了四年,從來不知道軍部已經開始普及易容器這種東西了,只以為那張精雕細琢的臉龐是那針麻醉劑帶給他的幻覺。
他晃了晃自己的頭,果然又覺得清醒不少,更加堅定了剛剛那驚鴻一瞥是他錯覺的想法。
“被救了就是這個態度,親愛的,你瞧瞧,你點名要救的人是個怎樣的白眼狼。”
帕尤里朝元邈揶揄地眨了眨眼,不動聲色地挑撥離間。
青年知道星主陛下是又起了些惡趣味,不過用這種方式告訴希亞他現在的處境也好。
希亞應當也認不出他來。
他朝帕尤里彎了彎眼睛,看著星主陛下的眼睛跟他打配合,腰背又弓成了最開始的樣子。
他還不知道希亞已經發現了他的體態偽裝。
“是。帶回家應該也起不到什么用。”
戴著面具的青年附和著那個金發男人說:“一看就是做飯掃地都不會。”
希亞從聽到面具青年說話開始就有些怔愣,這個音色雖然陌生,不過說話時的停頓很熟悉。
他耳邊自動過濾了帕尤里對他有一搭沒一搭的冷嘲熱諷,將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那個帶著面具的青年身上。
這個人佝僂的身形跟他曾經遇到過的一個人至少有八九分像。
甚至他極不想承認的是,這個人要是腰部和脊背更挺直一些,幾乎有點那位首席執政官的影子。
希亞心尖猛地一痛,沒有再去多觸及那個禁忌的話題。
那個可惡的人早死了。
想他做什么。
他強迫自己將眼神又放到那個青年身上,那副看起來制作精細的面具將他的臉擋的嚴嚴實實,沒有給任何人窺探的機會。
“所以,我們把他放”
放到某個地方自生自滅吧。
卻還沒等到元邈把話說完,希亞就冷不丁開口,問了句元邈一句牛頭不對馬嘴的話。
“閣下曾經去過塔利星嗎。”
元邈將未竟的話咽下,頓了頓之后開口回復了希亞這個不著調的問題。
“從未。”
希亞其實說完這句話就有些后悔,他在塔利星遇到的那個人雖然長相會泯于大眾,可也從來沒有帶過面具。
而且也一直都在伊里昂活動,在拉斯地界遇到他的概率幾乎為零。
如今這個,肯定不會是他。
他咬了咬唇肉讓自己不太清醒的腦子驟然因為疼痛變得更加清明。
在希亞下一次抬起頭的時候,青年的背不知何時已經挺直,跟背后交易所的慘狀相輝映,青年挺拔的身影像是廢墟中抽條而出的堅韌青竹。
帕尤里發現了元邈在聽完希亞那句話之后儀態和眼神的細微變化,知道他還有別的身份不想被暴露在希亞面前。
星主陛下將一只手輕巧地繞過青年漂亮的肩背,攬著他的脖子輕輕呼氣。
“親愛的,都怪我昨天太過火了,才讓你腰背疼得直不起來。”
“你回去怎么罰我都可以。”
希亞聽到帕尤里帶著點曖昧調情意味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像是在向他炫耀他們兩個私底下的那點特殊癖好。
他有些不忍直視地轉過頭,眼底寫滿了對這種傷風敗俗行為的不齒。
太可怕了,這種特殊癖好竟能讓人一整天都直不起腰,只能弓著背走嗎。
希亞深深為之震撼。
看來這個面具青年的弓背彎腰真不是裝的。
如今突然直起身應該是脊背上的傷恢復好了?
希亞皺著眉想不明白,他從來沒接觸過這方面的知識,自然也不知道這種特殊的情趣究竟會把人折騰成什么樣。
元邈也被星主陛下這突如其來的解圍方式驚得有些說不出話,半晌才反應過來帕尤里話語里的意思,扭頭就看著星主陛下混不吝地看著他笑,元邈偏過頭,還是認下了他的這個說法。
“下次注意些。”
帕尤里眼尖地發現青年白皙的耳朵外廓紅了一圈。
片刻后元邈似乎又覺得這么說實在太過生硬,跟帕尤里之前給他們兩個設定的人設對不上,繼續認真補充了一句。
“身體吃不消。”
星主陛下跟著迷了似的盯著青年耳朵上那點玫瑰色的紅暈,幾乎算是挪不開眼。
這么可愛。
這樣的好心情讓他連帶著看希亞都順眼了不少。
只有希亞,恨不得堵住自己的耳朵將這些污言穢語完全隔絕在外。
這次他是徹底確定元邈不是他在塔利星遇到的那個人了。
只是。
希亞的手指在他回憶在塔利星經歷的時候不由得蜷縮了瞬。
如果沒有他要找的那個人,他恐怕已經在塔利星吃人的優勝劣汰規則中死了好幾遍,也回不到主星城找那位執政官報仇了。
可是那個來去無蹤的弓背男人每次都只會在他遇到危險的時候出現,幾乎像是他的保護神。
卻又從來不給希亞留下聯系他的方式,每次像神靈般降臨在他面前之后又像風一樣快速掠去,看不見摸不著。
希亞想,他就像是他的神明。
除了神明,還有誰會這么及時地出現在他面前。
還一點回報也不求。
“你走吧。”
帕尤里笑著瞥了一眼半個身子還無力地躺在地上的希亞,“不要打擾我和我親愛的約會。”
帕尤里此刻的樣子說出這種話實在讓人有些不敢恭維,而且他在易容的時候為了保險起見,還給自己肚子上面添了個充氣囊,更加符合他中年酒肉貴族的形象。
也不知道這個面具青年是怎么看上他的,反正希亞是不理解。
青年挺直背之后體態一覽無余,甚至氣質也隨著改變了很多,除了那道聲音是一如既往的陰郁難聽。
希亞今天已經懷疑過自己很多次了,所以當他現在覺得這道聲音像伊帝他都不覺得奇怪了。
星際之大,身材體態還有聲音,相像的人都數不勝數,這點相似,倒也不值一提。
不過他們,花重金將他買下來就這么放他走了嗎。
希亞很難不懷疑其中有詐。
帕尤里看出希亞碧色眼睛里的顧慮,接下來的一番話直接解答了希亞的疑惑,只是其中的信息量直接讓他猛地瞳孔地震。
“交易所被炸沒了,所以買你沒花錢,得到你想要的答案了嗎。”
言下之意是,得到你想要的答案之后就趕緊滾。
帕尤里笑瞇瞇,只是話里話外都是要趕人走的意思。
星主陛下臉上看著笑嘻嘻,心里差點沒忍住對希亞的濃濃惡意。
都讓他趕緊走還不走。
別以為他能將他把執政官推進重犯獄的事一筆勾銷,帕尤里咬牙切齒的想。順便往前走了點,阻擋了希亞暗暗投向元邈的視線。
再不走,別怪他
希亞看著兩人身后被炸得搖搖欲墜的交易所房頂,一時間不知道說什么好。
片刻后發現帕尤里放在他身上那股涼涼的眼神這才開口,“多謝你們。”
“也沒有什么謝禮,談什么不值錢的謝。”
帕尤里就差沒把白眼翻到天上去了,臉上寫滿了對希亞的不滿。
穿著破爛軍服的少校驟然有些窘迫,他如今落魄成這樣實在是沒什么好報答他們的。
希亞原本肉眼可見的敵意已經逐漸消退,知道兩人真的只是樂于助人之后心里就只剩下不知道怎么報答的愧疚。
他沉默了很久,像是在思考自己有沒有什么東西能幫助到他們。
欠別人恩情總歸讓人心里有些不舒服。
不過隨后他就聽到面具青年的聲音響起,“如果真想報答,就不要為伊帝效力。”
希亞有些驚訝地抬頭,聽清了元邈接下來娓娓道來的一番話,不緊不慢的強調讓人聽起來很舒服。
“我們兩個都是星際的流浪商人,被伊帝害的家破人亡,平生最討厭跟伊里昂有牽扯的人。”
“看你的衣服像是伊里昂那邊的人,我不希望我救下的人和他有牽扯。”
說完也沒有等待希亞的回答,就點了點傳送艦附近的一個按鈕,從出口處出來了一艘小型星艦。
星艦沒有傳送艦傳送的距離遠,不過完全足夠他們兩個回到上將府了,而且用傳送艦會引起能量波動,反而容易被交易所剩下的守衛發現。
“祝好。”
元邈站在星艦門口對希亞頷首,邊說邊將肚子上綁著氣囊,看起來有些不易行走的帕尤里牽進了星艦。
臨走前,帕尤里突然像是想什么似的對希亞笑著說:“對了,別說我們沒提醒你,交易所外部的人接收到倉庫爆炸的消息估計很快就回來了,勸你早點想辦法離開哦。”
說完就轉身頭也不回地駛著星艦離開了這片已經被炸成廢墟的交易所。
只剩下希亞在原地思索著元邈剛剛那番話神色微微怔忪-
星艦里。
帕尤里已經將易容器卸下放到一邊,旁邊還躺著同樣被卸下的氣囊。
“沒想到星主陛下裝備這么齊全。”
看著那些從帕尤里身上卸下來的一系列東西,元邈是真的有些驚訝,按理說,作為常年被教養在拉斯王宮里養尊處優長大的儲君,是不會知道這些只存在于臥底行動中的把戲的。
帕尤里還沉浸在喜悅當中,沒有馬上聽到元邈的話。
他此刻簡直就跟打了勝仗一樣高興。
元邈剛剛看起來對希亞一點留戀都沒有,反而毫不猶豫地跟著他回了拉斯。
這是不是說明,他在執政官的心中,會比希亞更值得依靠信賴一些?
星主陛下覺得他跟元邈的關系得到了史詩級的進步。
他沒去想如果剛剛元邈真的跟希亞表露身份,甚至最壞的,跟希亞回到伊里昂之后,他會怎么辦。
他也許也只是會像之前那樣漫不經心地笑著,假裝毫不在意地對他說:“走了可別又被欺負得哭著鼻子回來。”
想是這么想,但他覺得自己根本沒辦法云淡風輕地說出這種話。
可是如果元邈執意要走,他不會強迫他。
“陛下。”
元邈又喚了他一聲,看著不知道為什么獨自開始微笑的帕尤里,再次感到有些無奈。
星主陛下怎么總走神。
“啊,在繼承星主之位之前,我曾經在軍部訓練過一段時間。”
帕尤里在聽清元邈問的是什么之后,有些慌神,絞盡腦汁才想了個理由搪塞過去。
怎么知道這些偽裝方式
自然是因為當年在地下黑市的經歷,他那時候學到的歪門邪道可太多了,都是王宮里的教習師從來不會教的東西。
只是這些能告訴元邈嗎。
帕尤里思索了一下,至少現在不能。
他還不知道元邈對當初那個不辭而別的“她”是個什么想法,自然不敢輕易開口。
因為只是覺得有趣隨口一提,元邈并沒有把帕尤里這個漏洞百出的回答放在心上。
見帕尤里的眼神終于從窗外的浩瀚星子轉移到了他身上,元邈才用他原本清冽干凈的音色接著說:“陛下,你打算怎么對外說交易所一事。”
帕尤里藍色的眸子像海洋,此刻微微漾著水光,是很愉悅的樣子。
執政官這樣好聽的聲音像是洗了遍耳朵。
而且特別是剛剛被引力彈爆炸摧殘過的耳膜,此刻靜靜感受著青年身邊溫和的精神力場,舒服得像泡在溫泉里。
“不說。”
元邈面具也被他摘下來別在腰間,此刻聽到帕尤里言簡意賅的回答之后輕輕偏頭看他,似乎想聽他細說。
帕尤里感受到青年的視線,也跟著偏頭,青年的眼周被引力彈的粉塵爆炸弄上了點灰塵,卻由于那張臉漂亮太過,那點不起眼的灰塵只像是蒙在明珠上的一層霧氣,卻沒損了明珠的半點光澤。
星主陛下這次沒有沒出息地挪開眼,跟青年的幽黑眸子直直對視。
帕尤里想,元邈好像總是這樣,無論什么時候都會認真地看著你的眼睛跟你說話。
他還記得之前他和執政官在圓桌上交鋒的時候,他已經和伊里昂的那些老古板辯駁得難舍難分,幾乎稱得上是他在壓著那些人攻擊,從他們的政策攻擊到他們的政官。
那些迂腐的老政官都被氣得臉紅脖子粗,僅僅礙于他貴為拉斯星主這才不敢破口大罵。
而在伊里昂一側許多紅臉瞪眼的政官中,只有元邈沉靜得不像話,哪怕帕尤里的話再如何一針見血,不在乎主政庭的體面,仍然用那雙綺麗的桃花眼直直地盯著他看,時不時還朝他投來贊許的目光。
實在是,有些犯規了。
每次在感受到首席執政官的視線之后,帕尤里清晰的思路都像突然變了個方向,說出來的話都像是帶了個過濾罩,聽起來不再那么刺人。
這時候也是一樣。
在對上青年那雙漂亮的眼睛之后,帕尤里心臟突然悸動了一下,跟曾經在圓桌上的那種感覺一樣。
每次對上青年的眼睛都會有這種感覺。
不論他是摘下面具后本來的樣子,還是剛剛在交易所內戴上面具的樣子,悸動都從未消失。
星主陛下只是想,這也許是首席執政官的招數,專門用來讓他立刻繳械。
只是這招數用了這么多次對他都像最開始這么管用,這個認知讓帕尤里有些惱怒。
“交給監察司處理吧。”
帕尤里偏過頭閉了閉眼睛,緩解了下剛剛看著元邈時忘記眨眼的酸澀。
該死,怎么還是不能自然地跟他對視。
等眼睛里的干澀消失,他才回過頭去,散落在夜空的星子在外面明明滅滅,在星主陛下水光蕩漾的眸子里格外明晰。
他扯下那只沾上點灰塵的手套,將那只修長的手伸到青年面前,笑得眉梢輕翹。
“同學,恭喜你提前通過了瑟瑞的最后一輪考核。”
星主陛下另一只手在說話的空隙撫向元邈的眉心,用極清淺的力道擦去了青年眼皮上的一點灰塵。
像是蜻蜓點水般的,在他臉上一觸即分,莫名讓他想到帕尤里在重犯獄的時候,放在他唇瓣上的那只手。
似乎,沒那么抵觸了。
帕尤里極正式地稱呼他。
“執政官閣下,這里臟了。”
是拉斯的執政官,而不是伊里昂的首席。
元邈循著他指的地方往上撫了撫,果然摸到了一點粗糲的塵灰,在他光潔的面部尤其明顯。
看來不是在逗弄他。
元邈又在心里給帕尤里道了聲歉,他差點又誤會他了。
青年聲調里的疏冷變淡了許多,桃花眼里帶著點被星艦內燈光映襯出的光澤,“多謝陛下。”
帕尤里笑得更愉悅了些。
“不客氣,親愛的。”
第48章
“聽說了嗎,今年出了個怪物新人。”
“有多怪物?”
被他朋友神神秘秘拉著,像有什么驚天大秘密要告訴他的少年打著哈欠開口,百無聊賴的樣子。
倒也不怪他覺得沒趣。
在瑟瑞最不缺的就是天才,哪怕是百里挑一的A級精神力者,也僅僅是進入這里的敲門磚。
如今瑟瑞新一輪的入學考已經結束,比起今年又多了什么怪物新人,絕代天驕什么的
他還是更想知道有沒有來什么長得漂亮可愛的后輩。
穿著引領員服飾的少年邊漫不經心地與身邊的朋友插科打諢,邊用眼睛掃視著人來人往的軍校門口。
不過沒多久他就有些審美疲勞了。
這些新生美則美矣,畢竟身為年輕曼斯,就算在拉斯里面平平無奇,但放在整個星際來說也絕對稱得上一聲長相端正。
不過卻沒有一個足夠讓人有記憶點的,大家在進入校園的時候臉上都是如出一轍的矜持好奇。
少年好像在這些人的身上看到了他自己的影子。
他可沒興趣重溫自己剛入學那時候的蠢樣。
好像沒有什么有意思的人。
少年漫不經心地看著新生們從他面前輕飄飄地掠過,形形色色的男孩女孩,穿著一個比一個精致貴氣,隨便拎一個出來放在外面都是頂頂有名的少年天驕。
只是優秀的人扎堆出現,總是會讓人覺得這樣的優秀才是常態。
少年起了點困意。
他是在離正門口不遠的教學樓轉角做引領員,正好能為深陷岔路不知往哪走的新生指明方向。
耳邊同伴的話被他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只是時不時敷衍地點著頭,視線時不時往轉角飄飄,看看有沒有又蠢到迷路的新生。
在他又一次將視線投向轉角的時候,看到了一個穿白色制服的人背對著他在原地頓了兩秒,似乎是在辨認方向。
少年觀察了他一會,躊躇著不知道該不該上前。
這個人看起來似乎不像迷路了。
青年身側似乎都散發著一種沉穩又值得信任的氣息,絲毫沒有先前那些迷路新生身上的茫然無措。
如果不是迷路,那么他肯定是在等人。
少年想了想,最終下了這么一個結論。
這一邊,元邈面具下的臉有些凝重。
他,好像又迷路了。
本來蘭迪要領著他去宿舍熟悉一下環境,不過身為級長,要處理的事情實在太多,特別是開學之際,各種講座和準備事宜都離不開他。
就在剛剛,青年發現了蘭迪的終端一直響個不停,最終讓蘭迪忍無可忍地將終端設了靜音。
元邈猜到是有人找他,“不用陪著我,你先去忙,我自己去宿舍就好。”
蘭迪抬頭看了幾眼青年,左看右看都覺得可以放心讓他自己回去,于是滿臉愧疚地叮囑了元邈好多注意事項。
本來他答應好要帶阿邈好好逛一逛瑟瑞的,如今倒是他先爽約了。
等到元邈都無奈地止住了他的話頭,蘭迪這才舍得離開。
只是這一步三回頭的勁讓人有些不敢相信這是那位張揚驕傲的蘭迪級長,惹得周圍路過的學生頻頻側目。
蘭迪不知道元邈的方向性差得不行,元邈也不知道為什么自己跟著學校地圖走還能走錯。
于是——
元邈皺著眉辨認了一下旁邊的這棟樓,明晃晃的用牌子標示著——教學樓。
青年在心里輕輕嘆了口氣。
看來是又走錯了。
正當他準備繼續往前走走看的時候,突然注意到前方有個穿著引領員服飾的少年朝他走來,下意識地頓住腳步。
那個少年在原地觀望了一會。
看到那個身材高挑的青年往前走了兩步,又堅定了退了回來,朝左邊走了兩步,最后還是退了回來。
少年看得有些好笑,滿臉興味地看著青年。
氣質看著這么沉穩疏冷,本以為會是個高年級的厲害前輩,沒想到也是個迷路新生。
少年連身邊同伴瘋狂扯他的動作都沒放在心上,就走向了那個迷路的青年。
青年的背影挺拔清瘦,瑟瑞的制服版型很好,被它勾勒出的腰線清晰可見,襯得青年的背影更加清冷漂亮。
單單看這背影,正面就應該也不會差。
少年邊往前走,心里邊涌上點像開盲盒般的刺激感。
他在心里緩緩勾勒出想象中青年的面部輪廓。
肯定會是個漂亮清冷的人。
在他即將到達青年身邊的時候,那個青年突然回頭迎面跟他撞上,然后緩緩頓住步子,似乎是在疑惑他為什么要來找他。
明媚的陽光被青年臉上佩戴的面具反射進他的眼睛,讓他忍不住瞇了瞇眼躲開那點刺眼陽光。
再睜開眼睛,青年已經站定在他的面前。
少年只能看見他露在面具外面的一點嫣紅唇瓣,再往上看就需要他抬頭。
引領員少年氣急敗壞地在心里想,怎么明明是個新生卻長得比他還高。
他被迫抬起頭跟他說話,終于看到了青年那雙漂亮的桃花眼,眼底的疏冷清晰可辨,深邃得好像能將人的魂魄都吸進去。
少年還沒來得及開口,卻發現自己不需要抬頭就能看見青年的眼睛了。
元邈注意到他們的身高差之后不動聲色地往后多退了兩步,讓他不至于仰頭跟他說話。
少年敏銳地注意到這個細節,把心里對青年的誹謗全部咽下排走,真心實意地開口“同學,請問要去哪里?”
他陷進青年那雙幽黑的桃花眼之后鬼使神差地繼續添了一句。跟對前面那些人說的話完全不一樣,“不遠的話我可以帶你去。”
他沒理會身旁的同伴眼睛突然瞪大,滿臉不可思議地盯著他。
你小子不是最怕麻煩嗎,來當引領員還是因為知道蘭迪級長今天會請引領員們吃飯,想趁機結交才來的。
現在對上這個怪物新人怎么突然就變得這么貼心了!
同伴暗暗磨了磨牙。
真心機啊,搶跑跟厲害的新生打好關系什么的。
少年目不轉睛地看著青年等待他的回答。
元邈嘴唇微張,讓少年能看到他若隱若現的濕紅舌尖,隨即一道清冷的聲音在他耳邊慢慢響起,跟少年想象中的一樣好聽。
“會不會太麻煩你。”
少年笑得甜蜜蜜,“不會,我們現在不忙。”
元邈眼神微亮,微微帶著點笑意對少年道謝。
笑起來眼睛里帶著的疏離感都淡了很多,像含著冰雪消融后的融融暖意。
少年在送他去宿舍的路上,心里突然冒出了這個形容。
實在是貼切極了。
等他送完元邈回來之后,少年就看到他的同伴一臉狐疑地看著他。
“嘿,小子,你看起來有點微醺。”
“不要亂說。”
少年感受著那種像是精神力場的溫和氣息從他身上消滅殆盡,這才有些悵然若失地去回應同伴的揶揄。
那個青年身邊的氣息讓人好舒服。
同伴鄙夷地看了他兩眼,不過下一秒又興致勃勃地拉著他詢問:“怎么樣,怪物新人好相處嗎。”
少年聽到這話一愣,疑惑地看向同伴,“什么新人?”
同伴同樣滿臉問號:“就剛剛戴面具那個啊。”
看少年明顯不知道的樣子,同伴朝他翻了翻白眼,“我還以為你是因為知道他是今年的黑馬所以才這么殷勤。”
不過他還是好心地給少年做科普,放過了少年剛剛不認真聽他說話的事。
“他是今年新生里的榜首,第一二道考核的成績都平平無奇,可是第三道考核的成績卻厲害得很。”
“聽說陛下給他出了道難題,連軍部的人都覺得這是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可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的完成度極高,最終陛下給了他個瑟瑞有史以來最高的分數。”
他的話語里滿是對這個新生的敬仰和羨慕。
哪個瑟瑞學子沒夢想過得到星主陛下的認可,那是成為天驕中的焦點,成為眾人搶奪的明日之星最快的途徑。
而同伴接下來的話讓少年徹底放下了僥幸心理,“聽說由于他是這次考試的第一名,校方特批他可以帶面具入學。”
少年心倏地透涼,連同伴接下來說的話都沒聽清。
“聽說是因為毀了容不敢見人,所以才用唯一提要求的機會要求戴面具的特權”
這樣優秀的新生,必然是瑟瑞重點栽培的那一批尖子。
少年只知道最平平無奇的他,極難再接觸到那樣頂頂優秀的人物。
他慢慢品味著剛剛青年身上那種溫潤包容的氣息,平復了很久很久自己翻涌的情緒-
元邈在引領員少年的帶領下,總算找到了自己的宿舍。
瑟瑞的人都這么熱情嗎,不論是蘭迪還是剛剛那個少年,對他都像是認識了很久之后那么耐心。
青年在一個人的空間里,渾身的冷淡氣息淡下不少。
他從儲物囊里拿出一點必備品在宿舍安置好,然后坐下等著室友的到來。
他覺得有些新奇。
曾經在伊里昂第一軍校的時候,他由于要兼顧零的教習,所以平時都不住在學校,每天都會回家。
每次零都會有人在門口蹲著等他放學。
元邈眼神飄散開了點。
也不知道他們現在怎么樣了。
他將思緒拉回,逼自己不要再去想過去的事。
目前的他只會給零帶來危險。
所以還是先別想他們了。
元邈將視線放在宿舍內的另一個房間內。
住宿舍倒還真是個首席大人從來沒有過的體驗,也不知道他的室友什么時候才來。
青年的眼睛環視了周圍一圈。
拉斯的宿舍都是雙人間,條件好得跟在家沒什么兩樣,而且隔音效果也好,他應該不會影響室友的日常生活。
“你你好。”
元邈剛還在想室友會是個怎么樣的人,就聽見門口處傳來了一道權限通過的聲音,下一秒門鎖已經“咔噠”打開。
應該是室友。
青年站起身來,準備看看新室友有沒有需要他幫忙的地方。
他視線投向門口。
從門口怯生生探出了一顆毛茸茸的頭。
來人有著一頭淡金色的短發,底下是一張帶著點雀斑的少年臉龐,看起來不帶一點攻擊性,少年氣濃的快要溢出來。
應當是個很好相處的孩子。
少年那道怯怯的眼神讓元邈無端起了點憐愛。
只是新室友看起來居然跟他差不多高了。
元邈感嘆了一下,看起來這么可愛的孩子身材竟然這么高大嗎。
“你好,我叫元邈。”
“需要幫忙嗎。”
為了不嚇到新來的小朋友,元邈盡量將聲線放得低緩,除掉點抹不去的疏冷,幾乎算得上是能讓所有人放下戒備的語氣。
“我叫多林。”
少年朝他彎了彎眼睛,笑得甜滋滋,臉上的怯懦淡去了點,“不需要幫忙,我可以的。”
果然是個很可愛的孩子。
元邈看著少年的陽光笑容輕輕感慨。
然后他聽到少年繼續邊收拾行李邊問他:“同學,你是什么時候生日的,我想看看我是哥哥還是弟弟,好知道怎么稱呼你比較好。”
多林笑得人畜無害,似乎真的只想知道該怎么稱呼他。
看元邈沒說話,隨即像是擔心自己的話有些冒昧似的,多林弱弱加了一句:“不過不用為難,如果不想回答也是可以的”
元邈沒覺得有什么不對的地方,剛剛只是在思考他應該偽裝成的年歲。
于是想好之后便說了一個跟今年新生們相同的出生年份,同時摻著自己生日的真實月份告訴了多林。
少年笑得更甜了,“那我應該叫你哥哥。”
他輕輕歪頭,“那,叫你元元哥可以嗎。”
元邈被少年似乎還沒有變聲的音色甜得身體酥了一瞬,臉色卻不知道為什么莫名變冷了些。
“可以。”
青年輕輕嘆氣,他實在沒辦法拒絕這樣可愛的孩子。
多林俏皮地朝他眨眨眼,“那元元哥,請多指教!”
“對了,哥的名字很好聽。”
在元邈去洗漱的時候,多林一直掛在臉上的笑容才終于舍得放下來。
他照照鏡子觀察了半天自己的偽裝有沒有破綻。
等確認完畢之后又滿意地掛起了那種甜滋滋的笑容。
多林在元邈出來的前一刻清清嗓,敲了敲他的門,用最開始那種夾得讓人起雞皮疙瘩的聲音提醒他:“元元哥,我們該去報道了。”
啊,這樣說話久了有點累。
可誰叫他就吃這一套。
而且,還和以前一樣,聽到這樣的甜膩聲音之后臉色就會突然冷下來。
不知道的還以為首席大人是很不喜歡別人這樣說話呢。
多林笑意不改,淺金色的蓬松頭發微微反射著浴室門上的鏡面光澤。
很好,看起來很好摸。
他再次滿意地理了理自己的頭發。
第49章
元邈跟著多林,很順利地找到了他們上課的教室。
少年一路上似乎是怕他無聊,都在輕聲地和他說話,并且很有分寸感地沒有涉及過多的隱私問題。
是相處起來很沒負擔的人。
剛開始元邈以為新室友會是個害羞話少的孩子,正打算自己挑起點話頭,至少不要讓多林覺得他太難以接近。
畢竟這一年幾乎需要朝夕相處,和室友保持和諧穩定的關系不容易引人耳目。
還沒等首席大人想到這個年紀的孩子會感興趣的話題,多林細弱的聲音已經先一步在青年耳邊響起。
元邈一時間有點沒聽清他在說什么,轉頭就一眼撞進了少年棕色的瞳孔里,水汪汪的,清澈見底的,像蘊著一層薄薄水汽。
“不好意思多林,可以再說一次嗎。”
面具青年帶著歉意的聲音在少年耳邊響起,讓多林的棕色眸子輕顫了瞬,他低垂下眼瞼道:“啊沒說什么特別的。”
哎呀,裝過頭了。
“不要說不好意思。”
多林的唇角抿出一點弧度,眼睛也跟著彎起,“就是想問問元元哥,知不知道指揮科會學些什么。”
他有些糾結地皺了皺眉毛,似乎是鼓足了勇氣才說出來,話語里含著濃烈的自卑。
“我是特優生,而指揮科向來是貴族們研習的科目,不知道我能不能適應這種高強度的學習”
元邈看到了多林輕輕垂下的頭,一點淡金色發絲在慢慢隨風舞動,心下不由得軟了軟。
身處于從前一直崇尚貴族教育的瑟瑞,從近些年來才開辟的平民通道進來的孩子多少會存在些許這種忐忑情緒。
不過沒想到多林也是平民身份的特優生嗎,是個很優秀的孩子啊。
青年看向少年時眼里的憐愛更真切了些。
“指揮科不是貴族的專屬,你既然有進入瑟瑞的能力,便說明你的能力是”
元邈腦子里突然浮現出了帕尤里握著他的手,說祝他通過考核的那一刻。
他認真地看著多林的眼睛,“是陛下都認可過的。”
多林聽元邈說完,驟然抬起的眼睛都亮了幾分,看起來和某種小動物一樣澄澈真摯。
“真的嗎,謝謝你元元哥。”
他眼里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地帶上了點對面前青年的依賴,俏皮地看著元邈轉移了話題:“對了元元哥,你的眼睛好漂亮。”
多林眼睛眨了眨,歪頭接著道:“像天上的星子一樣漂亮。”
元邈臉上被少年的活力沾染上了點笑容,聞言怔了怔,眼睛里泛上的笑意淺淺,襯得面具下的黑眸像有水波蕩漾。
“謝謝多林,你的眼睛也很漂亮。”
青年的視線有些飄忽。
好像曾經也有個女孩和多林說過一樣的話,說他的眼睛像星子一樣漂亮。
少年的話變得多了起來,他問了很多關于指揮科的問題,元邈都耐心聽他說完,并且一一為他解答。
在兩人交談的過程中,元邈驚奇地發現兩人的思維異常的契合。
多林并不僅僅是在問他問題,同時也在朝他輸出自己的觀點。
有些觀點甚至十分另辟蹊徑,至少是元邈從未聽說過的,幾乎算得上是驚世駭俗。
當聊到如今政局,聽到多林頂著一臉純良的笑容說伊里昂和拉斯的政官都是酒囊飯袋的時候,元邈第不知道多少次有些無奈地看了看周圍。
這種說話方式倒是有些像那位星主陛下了,看起來拉斯的青少年倒是多少受了些那位陛下風格的影響。
不過現在他們兩個都只是瑟瑞的一名普通學生,這樣隨意談論其他星系的政官難免會惹麻煩上身。
元邈環顧四周,的確看到了有人的眼神頻頻朝他們這邊飄來,在發現他抬頭的時候那幾道直勾勾的視線又立馬移到了一旁,讓他找不準剛剛是誰在看他們。
多林還在甜甜地笑,那張花瓣般的唇瓣里卻吐出了一些在伊里昂說出來甚至會被逮捕的話,元邈擔心多林也會遇到這樣的情況,剛想出口提醒一下他。
隨即就聽到旁邊有道清亮的聲音附和了多林的話,“我同意。”
“他們的首席死后,伊里昂現在的政局簡直快要亂成一鍋粥了,也就那個什么伊帝還有閑心穩坐在高臺。”
“別說他們了,咱們的政官也沒好到哪去,早上政史課的時候我們老師還對政庭最近提出的斐瓦建交方案破口大罵呢。”
“但至少我們有星主陛下頂著,而他們能用的將領現在都凋零得只剩幾支獨秀,哪還能撐起什么大局。”
“可惜那位首席”
旁邊走過的幾個少年像疾風一樣快速掠去,最后的一句話卻被風吹拂進了他們的耳朵。
“兄弟,你一針見血的方式有點像星主陛下的風格,聽的人真爽快。”
“新生見面會的時候加個終端聯系方式啊。”
當元邈還在驚訝,這種政事能在拉斯軍校里被肆意談起的時候,沒注意到身邊多林的身子猛地僵硬了一瞬。
隨即他就聽見多林似乎又變得怯生生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元元哥,你會不會覺得我太刻薄了”
青年的注意力被多林轉移,擔心觸及到少年略微敏感的心緒,否認道:“并不。”
他頓了頓之后才繼續說:“都是事實,而且都是很獨到的見解。”
少年暗沉下的眸子像是又亮起了點光芒,眼睛瞇成兩道月牙,“元元哥才是,說的一些東西甚至讓我頓感醍醐灌頂。”
他低聲補充道:“未來一定會是拉斯最優秀的政官。”
元邈被他的話逗得輕笑了聲,看得多林眼眸閃了閃,卻一動也不動地捕捉到了青年眼睛里的碎光。
多林抿著唇狀似不經意地提起,眼神有些飄忽,“哥,我說話真的很像陛下嗎。”
“我有他那么刻薄?”
青年發現了多林眉宇間的糾結,被少年人的可愛煩惱戳得心軟,“多林,陛下他只是做事講求速度。”
能一句話說明白的絕不分兩句解決。
“并不是刻薄。”
元邈音色涼薄,卻能讓人感覺到點莫名的溫潤,“不過你和陛下一樣,對事情有著自己獨特的理解。”
青年認真地看著多林的眼睛,“未來也許會成為和他一樣優秀的人。”
多林明顯怔愣了半晌,怯懦的眼神消去一些,無意間露出點棕色瞳孔底下深藏的柔和,卻很快被他試圖掩下。
最后發現怎么掩也掩不下的時候,他不動聲色地低垂下眼,沒有讓戴著面具的青年看清他眼底的神色。
見多林低頭,元邈以為他是誤解了自己的意思。
于是移開眼,不希望給多林帶來視線的壓迫感,輕聲解釋道:“因為不成為也沒關系。”
“多林,我不能定義你。”
發現多林又低下頭半天沒說話,元邈才注意到自己一不小心說多了。
他好像對著一個剛認識不久的孩子說了一些,像是長輩才會說的話。
可是明明他們兩個現在的身份是同齡人。
他苦惱地輕輕咬了咬下唇。
“謝謝哥。”
當元邈移開眼的下一秒,多林清亮的聲音就響了起來。他微微仰頭看著元邈,“從來沒人跟我說我‘也許’會成為一個優秀的人。”
“他們只是說我應該成為一個優秀的人,我必須成為一個優秀的人。”
青年湊近了一些,想讓自己聽清多林的話。
多林的話像在呢喃地說給自己聽,他剛剛有些沒聽清。
等他湊近的時候,突然又從多林身上聞到了一點熟悉的淡香。
這是他第二次在拉斯聞到這種味道。
卻就在這幾秒間,多林已經指著前面的大禮堂笑著對他說,“哥,到了。”
元邈順著他的手往前看去,果然看見了多林口中的大禮堂。
一眼望去,室內金碧輝煌,穿著統一軍校制服的男孩女孩在他們身邊談笑著向前走去,與他們一次又一次地擦肩而過。
在又一個擔心遲到的少年從他們身邊跑過的時候,差點撞到元邈的肩膀,還是多林攬著他往旁邊帶了帶兩步,才沒讓青年被人冒犯到。
元邈自己都沒注意到身邊疾馳而過的身影,就被多林側身護了護,自己卻被狠狠撞了個踉蹌。
那個撞人的少年本來并沒注意。
因為多林的反射弧似乎很長,等他身旁的那個面具青年側過臉看他的時候才像是下意識地悶哼了一聲。
少年聽到那聲悶哼之后才回過頭,急忙跟他們道歉,等看到他們里面的其中一個是近些時日名聲大噪的怪物新人,是自己父母勒令自己去結交的,陛下面前的紅人之后,眼神幾乎是變得有些絕望起來。
他道歉的聲音變得更真切了些,還苦著臉張口許諾了許多好處,最后等多林捂著肩膀說自己沒事之后才敢一步三回頭地進了大禮堂。
心下還在不住后悔自己撞了不該招惹的人,把父親的結交計劃捅了個對穿。
元邈不知道為什么那個少年這么驚慌的模樣。
他終于算是注意到了,來大禮堂的途中就有很多人明里暗里地在窺視他,這種眼神他在伊里昂第一軍校的時候很熟悉。
這是,害怕?
元邈有些疑惑,他在伊里昂的時候也就算了,他的外表看起來的確不好接近。
他知道自己的長相不太招人喜歡,畢竟除了零,沒人看到他那副板著臉的樣子會想接近他。
甚至他曾經在路過一個小徑的時候,剛好聽到有幾個學弟學妹躲在角落里說他像座冰山,難接近的很
神色落寞,悄聲離開的首席大人沒聽到他們的下一句話。
“前輩這樣的性格反而很好呢,很多雜魚爛蝦都不敢去他面前亂晃了。”
“是啊,不然不知道每天得面對多少爛桃花。”
不過就算前輩是個溫和的性子,他們看到那樣漂亮鋒銳的面容恐怕也會緊張得說不出話吧。
他們都沒想到他們給對方造成了個天大的誤會。
所以元邈現在又開始疑惑了,他已經把他總是冷成冰塊的臉擋得不露縫隙,而且現在剛開學,也不存在他對人說話語氣涼薄的情況。
青年想不明白。
只是首席大人不知道,在他沒看到的地方,怪物新人的稱號已經被強制加到了他的身上,甚至莫名成了無數貴族勒令自己孩子必須去結交的對象。
畢竟那可是連陛下都親自給予嘉獎的平民新生。
陛下正在大力拓寬平民入學通道,那么哪個貴族先拉攏到了這個平民中的新生代翹楚,誰無疑就能夠獲得一大助力。
在所有人心懷鬼胎的時候,開學典禮已經逐漸拉開序幕。
“各位日安。歡迎各位學弟學妹們成為我們瑟瑞的一員。”
臺上的人穿著一身純白的束腰長袍,跟瑟瑞的學生制服是一個色系。
“請容我做個短暫的自我介紹,我是你們上一屆的級長,蘭迪。”
底下的歡呼聲浪潮一浪接著一浪。
作為上一屆最優秀的學生,蘭迪是需要作為學生代表發言的。
在場不少人都伸長了脖子往臺上探去。
早就聽說蘭迪級長的各項成績是上一屆中的天花板,甚至早早地已經占據了軍部的一席之地,如今終于能見見這樣優秀前輩的真容了。
可是他們不知道的是,他們蘭迪級長的視線也不斷地在向下面追尋。
等蘭迪還沒來得及高興從指揮科新生中找到了元邈身影的時候,就看到面具青年側著頭幫旁邊一個淡金色短發的少年輕輕揉著肩膀,根本沒認真聽他說話。
蘭迪磨了磨牙,莫名有些委屈。
他就離開一會,阿邈就交到新朋友了嗎。
他忽略心底那點微妙的嫉妒,將自己的視線從阿邈放在少年肩膀上的那雙手艱難移開。
沒什么好爭的,阿邈進入瑟瑞還沒多久,肯定是他和阿邈認識得更久。
蘭迪抿出一點笑容,繼續了自己的開幕式演講。
下面的元邈努力放輕力道幫多林揉了揉肩膀,嘴里還有些愧疚地詢問:“多林,還疼嗎。”
要不是為了不讓他被撞到,多林也不會痛到悶哼。
少年眼睛低垂下,眸子里的狡黠一閃而過,再抬起時眼里已經蘊滿了清亮亮的無辜水霧,“背上,還有一點”
元邈那只骨節分明的手順著他的話劃到了肩胛骨處,收著力道問他:“再揉一下會不會好一些。”
多林的背不動聲色地繃緊,在感受到那雙手在他背上游離時甚至輕顫了瞬。
旁邊的人看得膛目結舌。
這點小伎倆就能騙怪物新人幫他揉肩嗎。
旁邊眾人的眼神從震驚變成了指責。
多林剛好能看到別人眼中的憤恨,不過只是挑起眉不在意地看了他一眼。
在元邈又垂眸看向他的時候,多林漫不經心的眼神又變戲法似的軟化下來,像被雨淋濕的毛茸茸小動物。
看得元邈眼神閃動了瞬,又變得冷淡了些。
多林微微扭頭看他,眼睛水波搖曳。
“好多了,謝謝哥。”
第50章
開學典禮一結束,蘭迪衣服都沒來得及換就在后臺低著頭用終端給元邈發訊息。
看得旁邊其他的工作人員嘖嘖稱奇。
窸窸窣窣的談論聲在后臺悄悄蔓延,原本吵嚷的后臺逐漸安靜下來,大家的眼神都不約而同地落在了蘭迪的終端顯示屏上。
雖然看不到級長發的信息是什么,不過光是看他那猶豫打字又刪掉的動作也是有趣得很。
當他們研究得津津有味,時不時還跟身旁的人嚼嚼舌根的時候,蘭迪的終端顯示屏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收了起來。
他們疑惑地抬了抬頭,似乎還在慢半拍地思考蘭迪為什么不繼續發訊息了。
他們還是第一次看到級長看著終端欲言又止,字斟句酌。
以往可是看誰不高興就在終端上劈里啪啦一頓批斗的,在蘭迪統治下的人們誰收到他的死亡訊息不心驚膽戰。
如今能讓他字斟句酌的人,要么就是犯了滔天大罪,要讓級長想想該從哪里罵起。
要么就是
本來還在偷偷八卦的眾人一抬眸就撞進了蘭迪暗含威脅的陰森眼神里。
“是自己的事做完了嗎,還有閑心在這看熱鬧。”
在場的人都被納入了蘭迪的射程范圍之內,被他這句話大白天驚起一身白毛汗。
男孩女孩們陪著笑插科打諢,“只是第一次見級長這樣抱著終端等消息,覺得有些好奇嘛。”
有幾個大膽的狀似不經意問出了大家都好奇的那個問題,原本裝作自己很忙的人紛紛豎起了耳朵。
卻又擔心偷聽得太明顯,會惹得蘭迪生氣,于是眼睛只敢看著別的地方欲蓋彌彰,在不引人耳目的地方悄悄拉長耳朵偷聽。
那可是被調侃沒有情根的蘭迪級長,八卦不聽得后悔一輩子!
“是女朋友?”
看到蘭迪的臉色變得有些不對,他們從善如流地改了口,“難不成是男朋友?”
蘭迪臉上的笑容越來越深沉,不過還沒來得及等到級長說話,他們就一哄而散,留著他在原地梗著一口氣下也下不去,上也上不來。
也不給他解釋的機會。
蘭迪看著終端上的訊息有些入神。
不過阿邈怎么還不回他消息。
元邈的終端還停留在與陸謹的交談界面。
【我晚上來接你,有時間嗎?】
戴著面具的青年垂眸想了想回答,【好。】
【陸上將,辛苦了。】
陸謹在終端對面看著元邈的訊息不由得擰了擰眉心。
還是這么客氣嗎。
陸謹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感受,他只是覺得元邈已經是他的弟弟了,其實可以跟他再親近一些。
他很想對阿邈再好一點,就算是為了那位志同道合的元上將。
不過更多的,是因為元邈這個人好得讓人忍不住對他好。
但這種事倒也急不得,陸上將按下自己心里繁復的思緒,感情需要慢慢培養。
元邈等到陸謹的回復之后就退出了通訊界面,隨即立刻就接收到了蘭迪的信息轟炸。
只是每一條信息發出的時間似乎都隔得有些久,像是深思熟慮過很久之后才發出來的。
【阿邈,你在剛剛那里嗎?】
【我可以來找你嗎?】
【我帶你去吃瑟瑞最好吃的餐廳,最好吃的!】
看著蘭迪的信息元邈已經想象到他眉飛色舞的神情了,青年沒忍住微微笑了笑。
這說話風格跟剛剛在臺上沉穩矜傲的級長完全是兩個不同的人呢。
他慢慢打字回復,【我去找你。】
這點淺笑弧度還是被距離他很近的多林捕捉到了。
他皮笑肉不笑地盯著青年那雙凈白修長的手在終端顯示屏上翻飛。
在和誰聊天呢,笑得這樣溫潤好看。
他用自己的肩膀輕輕貼了貼元邈的肩膀,是很有分寸的力道,“哥在做什么。”
多林微微垂下點眸子,做出點失落的樣子,“都不聽我說話了。”
其實元邈在回復蘭迪信息的時候也有在聽多林說話,聞言將訊息發出去之后就把終端收了起來,帶著點歉意開口:“不好意思多林,我有在聽。”
他頓了頓,之后如實跟多林解釋了自己剛剛為什么走神,“是在回復蘭迪級長的訊息。”
青年想了個少年能理解的身份跟他說明了自己的聊天對象。
“就是剛才在臺上演講的那位,前輩。”
青年想了想稱謂,最終確定了下來。
他現在比蘭迪還低一級,的確是該叫前輩。
只是。
元邈莫名覺得有些奇怪,他現在都這個年紀了還叫人家小朋友前輩,倒有些不害臊。
首席在心里搖搖頭。
“他約我出去吃頓飯,所以”
可能得讓多林自己先回去了。
多林剛剛倒也沒認真聽開幕式,思緒光被元邈放在他背后的手攥住了,所以什么級長對他來說倒也不重要。
他只是希望能得到青年的注意力。
少年眼睛里清晰地映著元邈的幽黑瞳仁,清亮又深邃。
又是這么認真的眼神。
叫人招架不住。
不過,該裝還得裝,多林想。
元邈看到少年略顯平淡的眼神一下子變得熱切起來,“蘭迪級長,是蘭迪級長嗎!”
原本靦腆羞澀的少年驟然激動起來,臉上似乎都帶上了點淺淺紅暈,“元元哥,你和蘭迪級長吃飯可以帶上我嗎。”
多林做出捧心狀,看向元邈的眼神變得火熱,“我崇拜他很久了!”
“啊,啊。不好意思嚇到你了嗎元元哥。”
多林的眼神突然又變得怯懦起來,像是沒有得到回應之后又默默縮回殼里的可憐蝸牛。
少年面上熱情似火,心里卻始終面無表情地想著,反正這個身份也用不了多久,至少首席大人在這期間應該不會識破他的真實身份。
所以,怎么說應該都沒關系。
只是多林在說完這些話后看到元邈滿眼的恍然,莫名有些后悔自己剛剛的沖動。
青年微微笑著看向多林,“蘭迪級長的確很優秀。”
“所以多林,你傾慕他是件很正常的事。我能理解。”
多林還想糾正元邈的說法。
只是崇拜,不是傾慕。
不過看到元邈一臉了然微笑的時候,多林就知道已經解釋不清了。
索性將錯就錯地認下了這個說法。
至少大概率能跟著執政官一起去吃飯了,多林仍然笑得甜蜜。
元邈邊說邊在終端上詢問蘭迪,不消片刻就收到了回復。
青年看到多林臉上甜蜜的笑容也跟著笑。
真是可愛的少年慕艾。
兩人各懷心思地并肩去后臺找蘭迪。
“同學你好,請問蘭迪級長在嗎。”
元邈拍了拍一個同樣穿著白色制服同學的肩膀,那人不耐煩地轉過身來,以為又是哪個聽說蘭迪還待在后臺,就抱著不好心思來窺探的人。
不過在那滿眼不耐的眸子看到青年臉上薄得近乎透明面具的時候就頓了下來,瞳仁逐漸變圓,眼神都猛然友善了不少。
戴面具的高挑青年
難不成這是那個新一屆的明日之星,陛下重點培養那位?
“啊你找蘭迪級長嗎,他在”
沒等那人慢慢把話擠出來,想增加一些自己和明日之星打好關系的機會,蘭迪的聲音已經在里邊響起。
“阿邈!”
蘭迪笑得爽朗明媚,完全無視了身邊其他人,“我等你好久了。”
“而且我剛剛在臺上看你,你都沒有認真聽我演講啊”
蘭迪開玩笑似的揶揄,心里卻是真的感到有些委屈了。
奇怪,他并不是個會隨意表露自己心思的人。
想是這么想,不過面對著青年似乎能包容萬物的眸子,蘭迪卻忍不住脫口說出了自己的真實感受。
他特地根據阿邈的情況添了好些細則上去。
一旁最初被青年拍肩膀的人看到這幕被震驚得有些麻木。
別告訴他這是那位蘭迪級長。
鐵面無私,眼睛里從來揉不得沙子的那位蘭迪級長。
那人木著臉從三人旁邊離開,怪物新人被謠傳能攝魂奪魄的那雙眼睛果然名不虛傳。
不然怎么他光是看了他一眼之后,就能看見蘭迪級長用那種委屈的語氣和人說著像是撒嬌般的話語。
這不知道的還以為那個面具青年的年紀更大呢。
年紀的確比這些孩子大近十歲的元邈聽到蘭迪的話之后,莫名生出些愧疚感來,他依舊耐心解釋,說出了和剛剛對多林說的一樣的話。
哄孩子嘛,都是一樣的話術,元邈深以為然。
“蘭迪,我有在聽。”
他沒發現旁邊原本還漫不經心的多林驟然眼神變得受傷。
這樣的話原來不是對他一個人說的嗎多林眼神恍惚。
等回過神來,看向蘭迪的目光里夾雜著不少涼氣。
青年慢條斯理地羅列了蘭迪演講里的很多核心點,以表示自己的確有認真聽。
提煉重點對于常年在圓桌上與各星系周旋的首席執政官來說,根本不能算是個多困難的任務。
正是因為聽明白了,所以他才贊嘆,蘭迪年紀還這樣小就能將很多東西講得透徹,甚至思路比他印象中伊里昂的很多政官都要通透。
不論是對政局的淺層分析,還是瑟瑞對接軍部的深層邏輯。
“特別厲害,連這樣復雜的邏輯都能串得這樣清晰明了。”
蘭迪暈乎乎地聽到了青年的最后一句話。
阿邈在很鄭重地喊他,淺淡的音調仿佛帶上了點能灼傷他的暖意:“蘭迪級長,最后的寄語是你自己寫的么,很漂亮的詞句。”
他一抬起頭就迎面對上了青年滿眼的贊嘆,幾乎是抑制不住地紅了紅臉,俊俏的臉蛋一下子熱得能暖手。
他真的,有阿邈說的這么好嗎。
身為現在瑟瑞二年級里最出類拔萃的學生,蘭迪受到過的夸獎簡直不能用浩瀚來形容。
從小到大他就沒缺過夸贊。
或許是贊嘆他天賦好,或許是夸他學東西學得快。
卻從來沒有人這樣看著他的眼睛,認真地細數他優秀在哪里,也從來沒有人明晃晃地站在他面前,直白又真誠地說他寫的詞句漂亮。
連他的父母都沒有過。
作為監察司指揮使的孩子,他的父母常年忙于工作奔波。
所以他已經習慣了自己成長,習慣了常年保持優秀。
第一次,他覺得這樣稀疏平常的東西是值得被表揚的。
蘭迪想,沒有人能抗拒和不喜歡這種直白的鼓勵。
他想說點什么,卻看到元邈嫣紅的唇瓣先動了動,于是他將自己的話咽下,想等青年先說完。
“多林,這就是我說的蘭迪級長。”
他聽見元邈清冷的聲音變得輕柔了一些,微微扭過頭看著身后的少年介紹。
蘭迪順著元邈偏頭的弧度同樣向后望去,果然看見了一個長著可愛雀斑的少年。
好像就是阿邈為了幫他揉肩,都沒有將眼神放到臺上的那個少年。
聽阿邈說,他帶來的這個少年很喜歡他。
蘭迪的眼神從元邈身上慢慢移開,本以為會從多林臉上看到他很熟悉的好奇和打量視線。
雖然他向來不關注別人的看法,不過這些黏人的視線永遠會隨著他的蹤跡如影隨形,所以他并不覺得陌生。
但當他第一眼看向少年的時候,入目的卻只有少年臉上的一派平靜,甚至眼神里還透著點來不及掩飾的漫不經心。
從始至終,少年的眼神都沒從阿邈身上移開。
蘭迪心里冷不丁冒出來一個人的身影,這樣看人像看螻蟻的眼神,倒是像足了星主陛下。
不過當元邈微微轉身看向少年的時候,多林的面容又像在一瞬間換了副樣子,他顫抖著聲音喊:“蘭蘭迪級長”
青年看著多林稍顯無措地絞著衣角,出聲幫他解圍,無奈地看向蘭迪。
“多林只是有些靦腆。”
蘭迪看著在青年背過他的那一瞬間,多林臉上那甜滋滋的笑容又像變戲法似的放了下來,變成了他最開始乍一眼看到多林的時候,那種冷漠又漫不經心的樣子。
蘭迪幾乎要氣笑了。
他頂了頂腮,陰陽怪氣道:“看起來倒是真靦腆。”
元邈沒聽出蘭迪的語氣有哪里不對,只是跟著點點頭,有些欣慰。
靦腆乖巧的孩子總是惹人喜愛的,果然蘭迪也不例外。
只是不知道為什么多林往他身后縮了縮,輕輕扯了扯他的袖口,小聲問:“蘭迪級長是不喜歡我嗎。”
元邈微微詫異地回頭,看到多林一副泫然欲泣的樣子,棕色眼睛被一點水霧沁得越發通透。
青年和多林差不多高,很順手地將手搭在少年的肩上安撫,“為什么這么認為。”
他看向蘭迪,果然看到他臉上沒來得及藏起來的嘲諷,原本寬慰的話堵在了喉嚨里。
他有些猶豫地開口:“蘭迪?”
蘭迪的眼睛被多林那種又變得漫不經心的眼神攥住了心緒,猛然被氣得有些頭暈。
這人分明就不是崇拜他的樣子,為什么還要纏著阿邈,說想要來見他。
他看到少年臉上泛起的無辜,捏了捏拳頭。
許久沒動手倒是有些生疏了。
不過裝么,他也會。
蘭迪學多林皮笑肉不笑,“沒有不喜歡你。”
他扯了扯嘴角,對元邈輕輕笑了笑,只是那笑實在是比哭還難看,“實在是個,可愛的學弟。”
多林挑挑眉,被蘭迪那拙劣的演技逗得彎了彎眼睛。
饒是元邈再如何遲鈍,也看出兩人之間的氛圍有些奇怪,不像是第一次見到崇拜的人,倒像是,不知道在暗中較著什么勁。
就在這時,剛好陸謹的終端訊息過來了,打破了在場三人的僵持局面。
元邈打開顯示屏。
【阿邈,我到了。】
青年的指尖頓了頓,抬頭看向面前的兩人,也并不覺得這次是個一起吃飯的好時機。
于是便以商量般的語氣詢問他們的意見:“我有點事,可能需要現在離開。”
“下次再約可以嗎?”
下次別約這個變臉怪出來,蘭迪暗暗誹謗。
約他一個就夠了,多林笑瞇瞇地想。
不過無論他們私底下如何風起云涌,明面上還是都溫聲應了元邈一聲好。
在他們最后跟青年揮手告別之后,蘭迪這才皺著眉看向多林。
“喂,裝什么呢。”
多林臉上仍帶著點若有似無的笑意,只不過跟他剛剛甜滋滋的笑容可不一樣。
少年默默嘆了口氣,臉色有些漠然。
果然面對不是他的人一點也裝不下去。
不過下一秒他像看到了什么似的,又變了變神色。
“怎么了,蘭迪級長?”
蘭迪注意到多林突然又揚起了那種讓人起雞皮疙瘩的笑容,像有感應似的回頭,果然看到了折返回來的元邈。
青年的臉色被面具擋住,看不出來什么,可蘭迪偏偏覺得被人看得溜光,幾乎是要氣急敗壞起來。
阿邈不會覺得他是個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吧。
他連臉上客套的笑都險些維持不住。
元邈在沒走多遠的時候,突然想到了要把藥膏給多林,沒想到一回來就聽到了蘭迪那句不太友好的話。
他繞過蘭迪將藥膏放到了多林手上,叮囑道:“今晚回去擦一擦,明天就不會疼了。”
這是他父親教給他的藥膏配方,對治療擦傷和淤青有很好的作用。
也不知道多林身上有沒有被撞出別的傷痕,不過擦一擦總是好的,萬一他有傷瞞著他呢。
多林動了動自己完好無損的手臂,心虛地捻了捻自己的指尖,不過仍舊接下了那管藥膏,感受著上面尚殘存的體溫,珍重地握在了自己的手心。
他眼神亮晶晶地看向面具青年,“謝謝哥。”
“第一次有人對我這么好。”
元邈看向多林時眼里的憐愛更甚。
根據多林之前說過的話不難猜測出,他在偏遠星球的父母親戚對他并不好,不然為什么連這種微不足道的關心都能讓他露出這種讓人心疼的表情。
“不客氣。”
青年身上的氣質依舊冷冽,不過這只能讓他的話更加能牽動人的心神。
清冷淡漠的音色說出那種帶著絲絲縷縷關心的話語,動人心弦得緊。
他在跟蘭迪擦肩的時候明顯感受到了他的欲言又止,元邈抬眸看去,果然看到了蘭迪眼底的隱忍和委屈,像是想解釋又不知道說什么的樣子。
元邈有些無奈。
怎么都到了拉斯還得哄完這個哄那個。
不過孩子間產生點矛盾很正常,首席大人對這種事情的處理已經十分有經驗了。
雖然他始終也想不明白,多林明明那么喜歡蘭迪,為什么最后兩人看起來卻像是相處得一點不融洽。
“蘭迪,等晚點我來找你。”
看了看時間,陸謹應該到學校門口了,他同樣輕輕拍了拍蘭迪的肩膀就暫時離開了這里。
端水端得相當有水準。
反正蘭迪聽完那句話之后眼睛都亮了不少,微微帶著得意地看向多林。
卻沒想到多林在元邈離開之后就緊隨其后揣著藥膏離開了這里,只留給他一個張揚挺拔的背影。
蘭迪再次幻視了一瞬。
他見到星主陛下的次數不算少,更別說上次托元邈的還近距離和星主陛下接觸了一回。
雖然很多次都是跟著他爹在一旁偷偷看,不過他對星主陛下的真實身材和長相的了解也算是比一般人多很多的。
帕尤里的身材比例極佳,腰細腿長,就算平時穿著并不緊身的長袍,肌肉線條也依舊若隱若現。
再加上他幾乎沒人能媲美的俊美臉龐,還有全星際無代餐的藍眸金發,所以哪怕頂著那樣的臭脾氣,也依舊是不知道多少曼斯的夢中情人。
他眉心擰了擰,這倒是他印象中第一次見到和星主陛下背影如此相像的人。
不過他很快就狠狠呸了一口,這樣討厭的人完全不能和陛下相提并論,蘭迪想著多林剛剛的話咬牙切齒-
陸謹帶元邈來的是主星城郊區的一個餐館。
他一進去就熟門熟路地找了個位置坐下,還紳士地幫元邈也抽了個椅子。
元邈環顧四周,這是他在主星城見過,最接近歷史書里描述的餐館。
不論是拉斯還是伊里昂。
在營養液盛行的星際,這樣有煙火氣的餐館已經稱得上是鳳毛麟角。
沒想到看起來冷冰冰的陸上將居然喜歡這樣的街邊小店嗎。
倒是很難想象到陸謹一邊冷著臉一邊享受美食的樣子。
元邈被自己的想象逗樂了。
隨后他就看見陸謹朝里面招了招手,“李叔。”
“隨便上三個菜。”
李叔在廚房里面“欸”了一聲,在笑呵呵探出頭來的那一刻,元邈看清了他渾濁的雙眼。
像是看出了元邈眼神下的疑惑,陸謹隨之給他解釋道:“李叔是軍部的的老人,之前被蟲族傷了眼睛,之后就一直在這里開餐館了。”
陸謹看向元邈,對他說:“可以摘下面具了,阿邈。”
他很自然地從李叔手里把菜接過來,“他看不見,而且我跟他說過今天有重要的人要來,所以暫時不營業。”
“李叔當年跟我一起守在邊緣星域的,也就是在那里傷了眼睛。”
陸謹讓元邈嘗嘗面前的菜,“李叔做菜很好吃,試試看?”
李叔聽到陸謹的話,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聲音粗糲又渾厚,像是元邈印象中元家軍隊里那些叔伯的音調。
“上將抬舉我了,您還肯來吃吃我做的菜是我這下半輩子的福氣啊。”
他慢悠悠地轉了轉身,通過元邈動筷的聲音找準了他的方向,“是上將的朋友嗎。”
他笑得開懷,“老家伙看不見東西,小友你就只管摘下面具敞開肚皮吃。”
他也是軍部出來的,知道有些人戴著面具是不方便透露身份。
所以并未多問。
上完菜之后就坐在一旁開始回憶往昔,這是他跟食客不約而同的保留節目。
他愛講,食客們也愛聽這些發生在遙遠邊境的真實故事。
“說起來,當年我這條命能從蟲族手里撿回來,只是瞎了眼睛,還得多虧了元上將。”
元邈在陸謹說完之后就已經慢慢將面具摘了下來,那張昳麗張揚的面孔像是能讓滿室增光,饒是已經見過無數遍的陸謹都仍然輕輕吸了一口氣。
真是長成個能靠臉殺人的模樣。
在聽到熟悉的稱謂之后,元邈就停住了筷子。他靜靜看著陸謹。
李叔繼續說著,“要不是他當年殺進蟲族包圍圈把我撈出來,我指不定現在還在某只蟲子的胃里呢。”
說著說著李叔忽地笑了一聲,“元上將這樣的人,真是天生該在上將位置上坐一輩子的。”
他渾濁的眼珠打了個轉,笑著對陸謹擺了擺手說:“上將你就不必說了,有星主陛下那樣的明主,絕對不可能將你拉下馬的。”
說完就自顧自地又哈哈大笑了起來。
李叔常年說話嘴巴沒個把門的,陸謹已經習慣了。
陸上將眼神忽地看向漂亮的青年,看了看他的神色。
清冷平靜得像冰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