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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別老想著你那相好的了!

    第三十一章

    王阿花將信遞了過去。

    “你是不是一直在心里反復(fù)琢磨,如果顧端真的是你的父親,那該怎么辦?”王阿花輕聲問道,

    許言鍛不言,這個問題像是一塊沉重的石頭壓在許言鍛的頭上,叫她夜不能寐,日不能安。

    “我不知道你的父親是誰,”她繼續(xù)說道,“但從這封信上來看,那顧端絕不會是你的父親。”

    一封泛黃的信件,信封上有著歲月的痕跡,字跡工整而略顯陳舊。

    許言鍛指尖輕觸過陳舊泛黃的信紙,似乎是在撫摸寫信之人的心情。

    “顧府密室畫軸里取出來的!蓖醢⒒ㄝp聲道。

    許言鍛輕輕地顫抖著指尖,緩緩展開了信件。

    目光觸及信中的大字,許言鍛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

    信紙上歪斜扭曲地寫著字。

    “老娘給你帶了糖葫蘆!

    王阿花瞥了一眼,那歪歪扭扭的字跡猶如鬼斧神工,相較之下,自己的字跡倒也顯得“規(guī)整”起來。

    許言鍛聲音輕輕地,記憶似乎飄到了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地方。

    “我那老娘,她呀——”

    從許言鍛約莫四歲有記憶起,她便在了采蓮閣。在采蓮閣里,她有許多姨姨陪著,過得不孤獨。

    記憶里,她娘是個風(fēng)風(fēng)火火整天提著一把大刀的女子,平時很少來陪她。

    “你猜錯了,”許言鍛飲下一口酒,“這不是個癡情女子負(fù)心漢的故事!

    “從我有記憶起,我娘就沒帶男人回過采蓮閣!痹S言鍛笑了笑,“有小姨悄悄跟我說,其實我娘有個紅粉知己,是個大戶人家的小姐。我娘市井出身,偏偏喜歡逗弄那小姐,平時去找她,總喜歡帶些糖葫蘆小糖人之類的小玩意兒!

    “大戶人家的小姐哪里見過這些稀奇古怪的東西,被我娘逗得一愣一愣的。”

    “后來……那女子家里人尋了個夫家,她被迫嫁了人,我娘提著長刀就殺進(jìn)那戶人家里去,想將那女子救出來!

    “只是中途不知出了什么差錯,我娘沒把那女子救出來,那女子剛烈得很,大婚之日,趁著拜堂的空隙,一頭撞死在了柱子上,喜事變喪事!

    “我娘那脾氣像爆竹一樣,”許言鍛的話靜靜流淌著,“也不管打不打得過,我娘她提著刀就闖入了那戶人家中,結(jié)果雙拳難敵四手,被家里養(yǎng)的家丁揍得半死不活,在床上,足足躺了好多天!

    后來就有個采蓮閣。

    聞言王阿花看著如今頗具規(guī)模的采蓮閣,又看著刀柄上活靈活現(xiàn)的小王八,由衷的道了一句:

    “嘖嘖,先夫人真是一個奇女子!

    “你——”王阿花唇動,“如此說來先夫人的畫卷應(yīng)當(dāng)是那一位紅粉知己所做!

    “不錯!

    “采蓮承晚暉。”

    “什么?”許言鍛聞聲問道。

    “采蓮承晚暉”,王阿花又重復(fù)了一遍,“畫卷上題著這一句詩詞。”

    “你居然還懂這些文縐縐的東西!

    “原本是不大懂的,小時候家里窮,沒念過什么書,后來——”王阿花說著說著就神情恍惚了起來,書是她給的,自己的字也是她教的。

    “行了,”許言鍛見她這副模樣便猜到了她又開始回憶起些暗沉往事了,遂擺擺手,“別老想著你那相好的了!

    王阿花無奈地笑了笑,那些往昔的回憶猶如細(xì)針刺入,逢隙即鉆。

    由不得她想忘便忘。

    “這詩句,若是出自先夫人的那位紅粉知己之手,”王阿花稍作停頓,“你是否想過,先夫人把她當(dāng)做知己,而對她而言,先夫人或許遠(yuǎn)不止是一個知己。”

    許言鍛輕輕搖頭,“往昔如煙,陳年舊事我亦不得而知!

    ……

    且說裴安懿悄無聲息地將消息鎖住,可到底還是百密一疏。一小女使忽然尖叫起來,將所有人引向了莊亦之下榻的廂房。

    裴安懿已經(jīng)叫自己的人把廂房里里外外都封了起來,那小女使是必然不可能進(jìn)到廂房里面去的,但她像是早就知道廂房中發(fā)生了什么事情一般,對著廂房外面尖叫了起來。

    這一叫就將信王裴榮辰引了過來。

    裴榮辰帶人將廂房外面圍了個水泄不通,將她拖住。

    她哪里還顧得上追兇。

    裴安懿的面色霎時凝重。

    如今這樣的態(tài)度,顯然是有所圖謀。

    許久未見裴榮辰,她或許過于輕敵了。

    裴榮辰見狀,綿里藏針道:“我那女使,方才站在廂房外面,好像看到莊先生身體有恙。本王這才帶人來查看一二,不知殿下將這里圍得水泄不通,這是做什么!

    裴安懿將手拳緊緊蜷著衣角開始思考到底自己是什么時候被悄無聲息的走進(jìn)這一個局里面的呢?

    做局之人是眼前的信王?不,他還沒有這么大的勢力,能做出這個局來的人,是她的舅舅。裴安懿皺著眉,想到那日大殿之前,李飛遠(yuǎn)舉薦他去接莊亦之的時候,怕是已經(jīng)想好了今日所有的事情。

    這個局勢什么時候做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李家的態(tài)度,李家到底是只是暫時和裴榮辰合作,想要扳倒她,還是說李家已經(jīng)完全倒戈向了信王,難道上一世的事情又要重演嗎?

    ——————————————————————

    夜色沉如水,仿佛整個世界都被一層深邃的黑色所籠罩。月光透過稀疏的云層,灑在古老的庭院里,給靜謐的夜晚增添了幾分神秘的色彩。

    李飛遠(yuǎn)坐在那把精雕細(xì)琢的梨木椅上,手中盤著一串佛珠,每一顆珠子都圓潤光滑,透著歲月的光澤。他閉目養(yǎng)神,心中估摸著差不多到時候了。

    永和四年春,莊亦之死了。這個消息如同春雷一般,在整個京城引起了巨大的震動。

    死前,所有人都看到他飲下了長公主倒的酒。

    有人說若真是長公主暗中下手,那他何必親自遞上那杯致命的毒酒?亦有人揣測,這或許是長公主自導(dǎo)自演的一出戲,故意親手斟酒,以擺脫自己的嫌疑。畢竟,在莊亦之離世之后,呼聲最高的她極有可能被任命為主考官。

    總而言之,民間流言四起,人心不穩(wěn),裴安懿遭到了新帝的變相軟禁,被困于宮中。

    裴安懿再度身陷宮中禁錮之境。

    依舊是上次被幽禁的舊地,雁回閣內(nèi)。

    夜幕低垂,御書房一隅的燈火依舊輝煌,眾多臣子恭謹(jǐn)?shù)毓蚍跁恐狻?br />
    裴安懿步履沉重,再次踏上雁回閣的筑臺,夜風(fēng)拂面,她凝眸遠(yuǎn)眺,目光落在那燈光閃爍的御書房。

    這一次再也不會有人會為了她夜?jié)撊雽m。

    舊地舊景,故人已不再。

    裴安懿輕輕咳嗽了幾聲,眼中閃過一絲晦暗不明的復(fù)雜情緒。

    她輕輕地抬起左手,纖細(xì)的手指輕撫過手腕上那枚溫潤如玉的鐲子。

    這鐲子是那個人送給她的,唯一的東西。玉質(zhì)細(xì)膩,透著淡淡的光澤,仿佛能感受到她指尖的溫度。

    陰陽兩隔,這枚玉鐲子成了她與她之間唯一的聯(lián)系。

    在宮廷的爾虞我詐中,裴安懿學(xué)會了隱藏自己的情感。

    ——————————————————

    采蓮閣是個位于長安城外的隱秘之地,仿佛與世隔絕,自成一片寧靜的天地。

    張沁沁在這里度過了一段十分寧靜的時光。當(dāng)裴安懿被軟禁的消息傳來時,這片寧靜被徹底打破了。

    消息傳到采蓮閣時,已經(jīng)是三日之后。

    消息傳來的那個清晨,陽光透過薄霧,灑在采蓮閣的每一個角落。張沁沁在得知這個消息后,匆匆地整理好行裝。

    收到消息的當(dāng)日,張沁沁便辭行了。

    那一日王阿花正在跟著采蓮閣里的一個阿姐學(xué)女工,許言鍛百無聊賴地擦著刀。

    張沁沁走上前來,她開門見山,沒有過多的寒暄,只是簡單地表達(dá)了對采蓮閣這段時間款待的感激之情。

    許言鍛抬眼,對著面前的女子道了一句:“知道了!

    采蓮閣出入自由,向來是不強(qiáng)留客的。

    張沁沁見她如此干脆,自己打的腹稿全然沒有了用武之地。又見旁邊學(xué)女工學(xué)得十分刻苦但成效甚微的王阿花,眼中咕嚕一轉(zhuǎn)。

    張慶慶走上前去,只見王阿花手里繡著一只不知名的小肥鳥,張沁沁噎了噎,思量著這看起來像只鳳凰——畢竟都有兩扇翅膀。

    “我得說,這鳳凰繡得真是栩栩如生,仿佛隨時都能振翅高飛,直沖云霄。”張沁沁忍不住贊嘆道。

    “多謝夸獎,”王阿花并沒有停下手中的活計,一邊繼續(xù)繡著,一邊淡淡地回應(yīng),“不過這可不是鳳凰,是一只斑鳩!

    張沁沁的贊美意外地得到了一個出乎意料的答案,她本想拍馬屁,卻沒想到拍在了馬腿上。然而,以張沁沁那厚如城墻的臉皮,她并沒有因此感到絲毫的尷尬。她清了清嗓子,調(diào)整了一下情緒,然后故作鎮(zhèn)定地繼續(xù)說道:“我這次來,其實是因為我那東家出了點意外,需要我親自去處理一些事情。”

    張沁沁一邊說著,一邊觀察著王阿花的反應(yīng)。

    王阿花手一頓。

    張沁沁見有戲,繼續(xù)道:“我那東家呀,最近簡直是飛來橫禍,遭人構(gòu)陷,如今扣在了衙門里。這事兒說來話長,現(xiàn)在是家無主心骨,亂成了一鍋粥!

    拈線引針,王阿花看似漫不經(jīng)心,然而張沁沁眼尖得很,早已察覺到王阿花手中針尖的微微顫動。

    張沁沁知道這人雖然表面上裝作若無其事,但心里指不定起了多大波瀾呢。

    她繼續(xù)說道:“這世道真是變幻莫測,好人難做。我家東家實在是命途多舛,無辜被陷,還白白遭受了一頓棍棒的折磨。衙門里的那些人,下手可真狠,東家被打得皮開肉綻,現(xiàn)在還躺在病榻上!

    “聽聞行刑者的手法狠毒,我那東家恐怕命懸一線,小女子憂心忡忡,因此不得不向兩位提出辭行!睆埱咔哒f著說著,眼角擠出了兩滴淚,聲音也變得哽咽。

    砰。

    繡花針意外刺破了王阿花的指尖,血珠如同斷線的珍珠般滴落,濺在這幅尚未成形的繡圖中。

    繡花針意外刺破了王阿花的指尖,血珠如同斷線的珍珠般滴落,濺在這幅尚未成形的繡圖中。繡花針意外刺破了王阿花的指尖,血珠如同斷線的珍珠般滴落,濺在這幅尚未成形的繡圖中。繡花針意外刺破了王阿花的指尖,血珠如同斷線的珍珠般滴落,濺在這幅尚未成形的繡圖中。繡花針意外刺破了王阿花的指尖,血珠如同斷線的珍珠般滴落,濺在這幅尚未成形的繡圖中。

    第32章 成立!驗尸小分隊!

    第三十二章

    張沁沁扮作一身貴婦人打扮,滿頭的金釵在陽光下晃得人眼睛生疼。

    雖然她平日里也喜歡在頭上別一些亂七八糟的金釵子,但王阿花覺著尚可忍受,如今這滿頭的金燦燦,活像一只金蟾蜍成精。

    王阿花遲疑道:“你……你真的要這幅打扮去大理寺嗎?”

    “嗯?”張沁沁一扭頭,頭上的步搖釵冠發(fā)出叮叮當(dāng)當(dāng)一陣響聲,“這樣不行嗎?”

    王阿花在腹中艱難組織著語言,只聽得許言鍛抱手托腮,道:“我覺得……挺好的!

    張沁沁扶著脖子重重點了點頭,像找到了知己一般道:“知我者,許兄也呀!

    王阿花:……

    這件事情其實很簡單,裴安懿既是因為疑似殺了莊亦之而被軟禁,那么只要找出真正的殺人兇手便好。

    此事發(fā)生時王張許三人誰都不在場,如今要想找到蛛絲馬跡,怕是得從莊亦之的尸體上做文章。

    莊亦之的尸體如今已被關(guān)押在大理寺獄。

    月華如洗,清輝漫灑。

    張沁沁穿金戴銀,對著值守的人諂媚一笑,將銀子一塞,道:“我家那位老是夜不歸宿,天天說著官家的差事,我呀這也是實在沒有辦法了,諸位通融一下,我倒要進(jìn)去看看我家那位是真的在辦差事還是……還是有了相好的。”

    王阿花和許言鍛打扮成女使的模樣跟在后面,她們二人一人提著一份食盒。

    連皇宮都夜闖過了,區(qū)區(qū)一個大理寺,以王阿花的身手,若想潛入進(jìn)去自然是進(jìn)得去的,只是麻煩的是打草驚蛇,若是貿(mào)然打草驚蛇,莊亦之的尸身被轉(zhuǎn)移,屆時怕是不好再尋了。

    王阿花偷偷抬眼,她從內(nèi)心里佩服張沁沁做戲的能力。

    值守的兵士互相望了一眼,露出為難的神色。

    “夫人,大理寺重地,無腰牌不能入內(nèi)。夫人要找的是哪位大人,小人可以通報一聲。”

    張沁沁將手中的帕子輕輕拋向守夜的士兵,正巧落在他的面頰上,她眼含淚水,聲音顫抖地說:“你年輕氣盛,自然不懂得這其中的曲折,捉奸講究的是突襲和機(jī)巧,你這一聲通報,我……我該如何是好……”

    那值班的小吏面色愈發(fā)沉重,吞吐其詞:“夫人,您未攜腰牌,此舉實為不合規(guī)矩。夫人您——”

    張沁沁見此計策難以奏效,輕輕攏了攏鬢發(fā)。

    王阿花立刻領(lǐng)會,這是暗示著轉(zhuǎn)換策略的信號。

    她向許言鍛遞去一個眼色,隨即從食盒中取出事先備好的蒙汗藥。

    正欲上前,身后忽然傳來一聲清麗麗的女聲,

    “嫂嫂何故在此呀?”

    話音出落的一瞬間,王阿花額角滲出細(xì)密的冷汗。

    李麗娘款款走上前來,攏上張沁沁的手,笑意瑩瑩道:“嫂嫂在這里做什么?”

    李麗娘款款走上前來,她的步伐輕盈而有節(jié)奏,仿佛每一步都踏在了悠揚的樂曲之上。她身著一襲淡雅的長裙,裙擺隨著她的步伐輕輕搖曳,散發(fā)出一股淡淡的清香。

    她走到張沁沁的身邊,伸出那雙細(xì)膩的手,輕輕地握住了張沁沁的手。

    李麗娘的臉上掛著一抹溫暖的笑意,她柔聲問道:“嫂嫂在這里做什么?”

    張沁沁面上不動聲色,手心里卻是汗泠泠的,她接話道:“弟妹又不是不知道,我家那死鬼,天天不歸家,這不,我來親自尋了過來。沒成想沒帶腰牌,叫弟妹笑話了!

    李麗娘聞言笑了笑,“這有什么的,嫂嫂跟我一道進(jìn)去就是了!

    顧端病倒之后,顧氏旁支的日子好過了不少,年初的時候,顧嚴(yán)華被舉薦去大理寺做了一個七品的主薄。李麗娘進(jìn)進(jìn)出出這些時日,值守的官吏認(rèn)熟了她的臉,見她一口一個“嫂嫂”,親熱得很,不疑有他,查驗腰牌之后便將人放了進(jìn)去。

    進(jìn)去之后,李麗娘意味深長的看了王阿花一眼,笑道:“夜深露重,麗娘還得去將御寒的衣物送給夫君,就不送嫂嫂了,嫂嫂還請自便。”

    言罷便揚長而去了。

    張沁沁扭頭,朝著王阿花道:“你朋友?”

    王阿花也覺得古怪,搖頭道:“談不上什么朋友不朋友的,只是有著一面之緣罷了。”

    張沁沁面色疑惑更盛了,“那可真是奇怪。”

    “要事為先!痹S言鍛出聲提醒道。

    王阿花點了點頭,想不通的事情便不要硬想,她從善如流地拖下衣物,從食盒里拿出夜行衣?lián)Q上。

    大理寺獄關(guān)押死囚和要犯的地方重兵把守,放尸體的地方倒是松懈得很,只有一個年老仵作值夜。

    那仵作看起來困急了,倚著椅子便沉沉進(jìn)入了夢鄉(xiāng)。

    張沁沁拿出帕子,捂著口鼻,朝著里面遠(yuǎn)遠(yuǎn)看了一眼。

    畢竟從前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小姐,哪里真的見過死人,她道:“本、本小姐且站在這里給你們放風(fēng)!

    許言鍛抱手望了一眼張沁沁,站定,對著張沁沁沉聲問道:‘你這身手,放風(fēng)?’

    “不行嗎?”張沁沁叉著腰,抬頭直視著面前的人,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服氣,“雖然我沒有練過什么武功,但若真的有什么不測發(fā)生,本小姐只要喊一嗓子,你們不就立刻知曉了?”

    “喊了這嗓子之后呢?你打算怎么辦?”許言鍛沉聲問道。:

    張沁沁一時語塞,她并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她只是本能地覺得,自己不能就這樣輕易地被排除在外,她咬了咬嘴唇,思考著如何回答。

    “我會……我會想辦法通知你們,或者找到安全的地方躲起來,直到你們來救我!

    “我在這里陪她!

    許言鍛轉(zhuǎn)過身,對著王阿花認(rèn)真地說道。

    王阿花看著許言鍛點了點頭,她知道張沁沁雖然聰明伶俐,但畢竟沒有武功傍身,在這個危機(jī)四伏的環(huán)境中,她一個人留著確實非常不妥當(dāng)。一旦遇到真正的危險,她可能連自保都成問題。

    當(dāng)王阿花推開那扇沉重的木門,一股夾雜著酸腐與暖意的空氣迎面撲來,仿佛是死亡的氣息與溫暖的房間空氣混合后的產(chǎn)物。她站在門口,深吸了一口氣,盡管那股味道令人作嘔,但她卻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仿佛早已習(xí)慣了這種環(huán)境。

    上一世,她殺過太多的人了,無數(shù)次的生死邊緣徘徊讓她對死亡有了超乎常人的麻木。她見過的尸體比她吃過的飯還要多,那些冰冷的尸體,早已成為她記憶中的一部分。

    她從口袋里掏出火折子,輕輕一吹,火光便在黑暗中跳躍起來。王阿花舉著火折子,緩緩地向房間的更深處走去。火光搖曳間,她的影子在墻上拉長,仿佛一個幽靈在黑暗中游蕩。憑著記憶里莊亦之的畫像,她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中搜尋著。

    房間里的尸體被仵作以砌磚頭的方式擺放著,一具疊著一具,攏共三層。她開始一層接著一層地翻找,小心翼翼地避免對尸體造成更多的傷害。終于,在西北角的最下面,她找到了她要找的人——莊亦之。

    莊亦之的尸體被壓在最底層,在火光的映照下,他的面容顯得異常蒼白,但那蒼白之中卻帶著一種異樣的寧靜,仿佛他只是在沉睡。

    他的面容祥和,可見死前沒有經(jīng)歷過多大的痛苦。

    見狀,王阿花的心漸漸松快起來。她深知,死前面容平靜,就絕不會是死于毒殺。再無知的仵作都能看出來這一點,而民間關(guān)于裴安懿毒殺莊亦之的消息卻傳得沸沸揚揚,仿佛每個人都在談?wù)撨@個話題。王阿花心下了然,這驗尸的結(jié)果,不用說也知道,是被人刻意的鎖住了消息。

    王阿花湊得更近了些,仔細(xì)觀察尸體的每一個細(xì)節(jié)。尸體指尖微微發(fā)紫,這可能是由于血液凝固,她又檢查了指縫,干凈沒有一絲泥土,說明莊亦之在死前并沒有進(jìn)行過任何掙扎。

    既然不是中毒,便要看看有無外傷。

    王阿花小心翼翼地將尸體翻了個面,欲要仔細(xì)看一看。

    就在這時,外面突然火光沖天,如同一場突如其來的盛大煙火表演,照亮了整個夜空。王阿花的心猛地一沉,她感到一種不祥的預(yù)感,如今這火勢來得太過巧合,幾乎讓人不得不懷疑有人故意為之。她站在窗邊,目睹了火焰迅速蔓延,吞噬著一切可以觸及的物體,火舌跳躍,伴隨著噼啪作響的聲音,空氣中彌漫著燒焦的氣味。

    如果不是為了毀尸滅跡,恐怕沒人會相信這樣的巧合。

    第33章 死無對證

    第三十三章

    再醒來時已經(jīng)是傍晚。

    王阿花張了張嘴,卻發(fā)不出一絲一毫的聲音,喉嚨痛得厲害。

    許言鍛遞了一杯水。

    清水入喉,王阿花輕輕清了清嗓子,勉強(qiáng)能發(fā)出一些聲音,道:“現(xiàn)、”

    聲音嘶啞得可怕,王阿花又喝了一大口水潤了潤嗓子,“現(xiàn)在什么時辰了?”

    “什么時辰?”張沁沁叉著腰,聲音尖尖,“今天是你的頭七。”

    王阿花嗆了一大口水,許言鍛扔了一塊帕子給王阿花,道:“亥時了!

    “亥時?”王阿花啞著喉嚨問道,“那,那莊亦之的尸體呢?”

    “約莫想在已經(jīng)被燒成一小撮灰了,”張沁沁叉腰,“眼看著火越燒越大,你都不知道避一避的嗎?大夫說要是再晚來一刻鐘,你便等著過頭七吧。”

    許言鍛垂眸,“我進(jìn)去時,火勢很大,你拿著匕首倒在西南角不省人事,我將你扛了出來。至于尸體……”

    許言鍛沒有往下說,王阿花懂了話里面未盡的意思。

    莊亦之是個體型豐腴的大胖子,實在是很難將尸體運出來。

    王阿花揉了揉額角,她的頭有些痛。

    “我站在外面,目睹了這一切,火勢是從北邊開始蔓延的,東風(fēng)助長了火勢,它燃燒得異常迅速,幾乎是一瞬間就蔓延到了這里!痹S言鍛繼續(xù)說道,“如果我沒有看錯,這場火災(zāi)的始作俑者應(yīng)該是你那位只有一面之緣的舊相識。”

    “李麗娘?”王阿花的眉頭緊鎖,眼神中透露出深深的疑惑,“難道是顧家想要毀尸滅跡嗎?”

    “如果顧家真的打算毀尸滅跡,那么他們?yōu)楹芜要幫助我們呢?”

    許言鍛搖了搖頭,眼中帶著一絲戲謔和困惑,輕聲嘆息道:“你們長安的姑娘真是一個比一個難懂。心思就像這長安城的迷宮一樣,讓人摸不著頭腦!

    王阿花輕輕搖了搖頭,她緩緩說道:“算了,這把火應(yīng)該有不少人想看著它燒起來。長安城的風(fēng)云變幻,誰又能真正看透人心呢?”

    “你不要命的守在尸體旁邊,可有看出什么來?”張沁沁插嘴問道。

    王阿花皺了皺眉,她緩緩地回答道:“沒有明顯的外傷。”

    “廢話,”張沁沁打斷了她,“當(dāng)日宴會熙熙攘攘,莊亦之死得不明不白的,有外傷才是見鬼了!

    王阿花掙扎著起身,她一字一句地說道:“不是沒有外傷,是沒有明顯的外傷!

    “什么意思?”許言鍛眉頭緊鎖,語氣中帶著一絲疑惑,再次詢問道。

    “在他的心口左三寸的位置,有一根極細(xì)極細(xì)的小傷口。”王阿花的聲音低沉而平靜。

    “小傷口?”許言鍛沉吟片刻,腦海中迅速閃過各種可能,然后她突然抬起頭,目光銳利地盯著王阿花,“可是梅花樣式的?”

    王阿花輕輕點頭。

    “梅花針?”

    “什么針?你們在說什么?”一旁的張沁沁忍不住插話。

    許言鍛搖了搖頭,似乎在整理自己的思緒,“飛針殺人是江湖上很常見的手段。但這梅花針卻是一脈相承的獨門絕學(xué),尋常的飛針只能十丈之內(nèi)致人于死地,而梅花一脈,能在百步之內(nèi)殺人于無形!

    “又因為這針孔極小,所以……”許言鍛的聲音漸漸低沉,似乎在暗示著什么。

    “你們是說,那莊亦之不是死于毒酒,而是被一根針給扎死了?”張沁沁探頭*,她的眼神中充滿了不可思議。

    “猜測罷了!痹S言鍛負(fù)手而立。

    “莊亦之尸體已焚,死因是何,恐怕已經(jīng)無從查證。”王阿花擺了擺手,“不過,若要救殿下出來,我們不需要去查明真正死因,只需要證明……證明莊亦之有可能死于毒針。”

    “這針孔到底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要將其做成莊亦之的死因!

    ……

    太和宮內(nèi),夜色如墨,裴安懿獨自一人坐在寬敞的大殿之中。她身穿一襲淡雅的宮裝,眉宇間透露出一股平靜。燭火在她纖細(xì)的指尖下輕輕搖曳,仿佛隨著她的思緒而舞動。在她面前,一名身著黑衣的暗衛(wèi)正單膝跪地,恭敬地向她匯報著最新的情報。

    新帝雖然將她軟禁在這華麗的牢籠之中,但他的本意并非要取她性命,而是想通過這種方式削弱她的勢力和銳氣。裴安懿深知這一點,她并未因此感到絕望,反而在暗中繼續(xù)指揮著自己的勢力。她的資源依舊在運作,她想要見的人,通過巧妙的安排,還是能夠見到。

    裴安懿投入大量銀兩,秘密組建的暗網(wǎng)和暗衛(wèi)組織,經(jīng)過大半年的精心籌劃,如今已經(jīng)初具規(guī)模。雖然進(jìn)展緩慢,但每一步都走得扎實而穩(wěn)健。

    “燒了?”裴安懿清冷的聲音在空曠的大殿中回蕩,“你是說,尸體不見了,死無對證?”她的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意。

    “是的,殿下。”沈蝶的聲音有些顫抖,她面對的這位女子,雖然很少顯露出明顯的情緒,但她的平靜卻更讓人感到不安。沈蝶深知裴安懿的威嚴(yán),不怒自威,正是她最令人敬畏的地方。

    突然,殿內(nèi)傳來了一聲幾乎聽不見的輕笑,打破了沉悶的氣氛。

    “死無對證?”裴安懿的聲音中帶著一絲戲謔,“那邊的事情倒是變得簡單了。”她輕輕撥弄著燈芯,燭火變得更加明亮,映照出她那不施粉黛卻依舊美麗的面容。

    朱唇微啟,她輕聲說道:“既然如此,那我們就給他造出一個死因來。”

    殿內(nèi)的女子,不著任何釵環(huán),卻自有一股高貴的氣質(zhì)。她的唇色自然紅潤,無需任何修飾。裴安懿眼神中透露出堅定,仿佛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三日后孤便會出宮回府,孤要你組織一場刺殺!迸岚曹驳穆曇綦m然平靜,卻充滿了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

    “殿下想去刺殺誰?”沈蝶小心翼翼地問道。

    “孤自己!

    ……

    “什么?”張沁沁的聲音突然變得尖銳,她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盯著眼前的人,“你是說你要當(dāng)街刺殺皇室公主?”

    張沁沁充滿震驚和不解的聲音在空氣中回蕩。

    “嗯,只有當(dāng)街叫天下人看到這銀針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的置人于死地,才能讓殿下身上的罪名疑點重重!蓖醢⒒ㄆ届o地解釋著,仿佛在談?wù)撘患倨匠2贿^的事情,“把水?dāng)嚮觳拍軠喫~,只不過——”

    “只不過銀針刺殺!蓖醢⒒ㄍ兄,“只是我沒使過這銀針,也不知道這幾天學(xué)一學(xué)能不能學(xué)成!

    “你知不知道這是滅九族的?”張沁沁的聲音中帶著一絲顫抖,她無法相信耳朵里聽到的一切。

    “我沒有九族可以滅!蓖醢⒒ǖ鼗卮,仿佛在說一件無關(guān)緊要的事情。

    “你——”張沁沁覺得這個世道它瘋了,前幾天鬼魂成了活人,眼下這大活人又上趕著去死。

    “你已經(jīng)死了,死了!要是被人抓住,就是假死刺殺,數(shù)罪并罰!睆埱咔咴噲D勸住王阿花,喚回她的理智。

    “嗯,多謝提醒,”王阿花抿嘴沉思,“所以我得帶個面紗,面紗的系繩得結(jié)實些。”

    “你——”一向只有張沁沁伶牙俐齒懟人的份,哪里有這樣吃癟語塞的時候,她拍了拍許言鍛的肩膀,“到底是誅九族的事情,你怎么也不去勸勸!

    “銀針嗎?”許言鍛出聲道,“梅花針我不會使,這尋常的銀針,許某倒是精通。”

    王阿花聽聞此言,眸光中掠過一抹詫異,嘴唇微啟,似有千言萬語涌至舌尖,然而瞥見張沁沁,終究是將話語咽回了腹中。

    “瘋了,都瘋了,”張沁沁跺腳,聲音中充滿了無奈和憤怒,“全長安找不出第三個這般瘋的人了!

    張沁沁甩袖而去,她的身影在夜色中漸行漸遠(yuǎn),留下了一串急促的腳步聲。

    “你們要尋死去,別拉上本小姐!”

    張沁沁尖細(xì)的聲音在夜風(fēng)中飄散。

    王阿花輕輕倒了一杯香氣四溢的茶水,她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絲深沉,仿佛在思考著什么。她靜靜地坐在那里,一言不發(fā)。直到張沁沁的身影漸漸消失在遠(yuǎn)處,王阿花才緩緩地開口,聲音中帶著一絲沉重:“這是殺九族的大罪。”

    “我知道。”對方的回答簡潔而堅定。

    王阿花輕輕轉(zhuǎn)動著手中的茶杯,目光似乎穿透了杯中的茶水,看向了遙遠(yuǎn)的地方!皬埿〗愕姆磻(yīng)才是尋常人的反應(yīng),”她繼續(xù)說道,“我信許閣主是俠義之輩,只是,這再俠義之輩,也鮮少會有人為著剛認(rèn)識不久的搭上性命的!

    “許閣主,我感激你救了我兩次,只不過我需得問問清楚,你到底要什么?”

    第34章 長街刺殺

    第三十四章

    “我、”許言鍛的喉嚨里斷斷續(xù)續(xù)發(fā)出一些音節(jié),“這銀針不是一兩日便能學(xué)會的,我能幫你動手。”

    “許閣主到底要做什么,不惜摻和進(jìn)這誅九族的事情里來!

    許言鍛低眉不語,半晌,她握拳,像是下了某種決心,道:

    “你若想當(dāng)街用銀針刺殺,便只有我能幫你!

    “你若是有什么籌謀之事,說出來說不定我能幫到你!

    回答王阿花的是沉默。

    三日后,是個風(fēng)和日麗的晴天。

    裴安懿坐在裝飾古樸的步輦上,從皇宮的側(cè)門緩緩而出,沿著蜿蜒的石板路回府。

    她身著一襲淡雅的宮裝,頭戴鳳釵,步攆的簾子微微掀起,她用手輕輕遮擋著這頂好的日光,瞇起眼睛。

    陽光透過指尖灑落,金色的光斑在她白皙的手背上跳躍,然而裴安懿卻感受不到一絲暖意。

    裴安懿倚在步輦上,覺得頭有些沉,便用手托著,昏昏沉沉地想著,如果她還在的話,這樣好的日頭,約莫自己也能同她一起曬一曬,享受這難得的寧靜時光。

    她輕輕轉(zhuǎn)動著手腕上的玉鐲子。

    嘆隙中駒,石中火,夢中身。

    行也思卿,坐亦思卿。

    裴安懿心中默默念著,她的眼前仿佛又浮現(xiàn)出那個總是能讓她心安的人。她閉上眼睛,試圖在腦海中勾勒出那熟悉的輪廓。

    失而復(fù)得,短暫相遇便又是別離,是神對她殘忍的懲罰。

    影影綽綽,長街之上人來人往,裴安懿一怔,仿佛有那么一瞬間,自己再見故人。她的心跳加速,目光急切地在人群中搜索,希望能再次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然而,當(dāng)她定睛細(xì)看時,卻發(fā)現(xiàn)那里站定的不過是一個身著紅衣覆著面紗的女子。

    是自己太過思念而產(chǎn)生的錯覺。

    紅衣打眼,裴安懿多看了兩眼,那紅衣女子恰巧也在人群里看著她,目光相會之間,紅衣女子身形一頓,慌忙錯開目光。

    世間竟有這般相似的人,身形眉眼,皆像她。裴安懿目不轉(zhuǎn)睛得盯著面紗之上的那一雙眼睛,就在此時,紅衣女子身旁的青衣女忽然從懷中掏出一根細(xì)細(xì)的簪子,以簪為器,向她擲去。

    擲歪。

    周身的女侍都是她的人,提前便知道了她安排刺殺的消息,叫嚷起來,看起來叫得大聲,手上動作確實有條不紊。

    街邊的百姓霎時之間做了鳥獸散去。

    裴安懿眉心微蹙,不對。

    她策劃的刺殺行動,地點選在了公主府邸的門口。在府中大門口進(jìn)行刺殺,事后處理起來會更加方便,而這一場當(dāng)街刺殺,看起來更像是其他勢力所為。

    在夜色的掩護(hù)下,她目睹了兩道寒光一閃而過,銀針準(zhǔn)確無誤地斜插入目標(biāo)。她凝視著這兩根細(xì)細(xì)的銀針,心中開始盤算起來。她要么是這個刺客的技藝實在太過拙劣,要么……這個刺客的真正目的并非行刺,而是來幫助她完成這個精心設(shè)計的局。

    究竟是誰會伸出援手,愿意幫助她擺脫眼前的困境?裴安懿站在昏暗的角落里,目光入炬。

    “殿下,我們可要去追?”身邊的女侍輕聲問道,打破了裴安懿的沉思。

    裴安懿沉默了片刻,然后緩緩地?fù)u了搖頭,“不必了,”

    話音剛落,青衣女子掀開面紗。

    辨認(rèn)出來者容貌之后,裴安懿立即欠身向前,身體輕輕顫動,隨即改口命令道:“速去追趕!務(wù)必將此人活捉!

    當(dāng)街摘下面紗,這無疑是在向整個長安城宣告自己的身份,通緝像不出半日便會傳遍了整個長安城了。王阿花驚詫,她實在無法理解許言鍛這種自尋死路的行為。

    情勢緊迫,王阿花無暇他顧,原來的部署已拋諸腦后。她手腕一抖,兩把飛刀脫手而出,將逼近的女侍逼退。她對身邊的人喝道:“走!”

    局面混亂,王阿花沒有發(fā)覺,就在她出手的瞬間,裴安懿無悲無喜的臉上忽然閃過一絲震驚,像是對眼前所見不可置信。

    那個人的武功招式她在熟悉不過。

    她的聲音輕輕顫抖著,對身邊的女侍囑咐道:“去追,尤其是那紅衣女子,務(wù)必活捉!”

    王阿花與許言鍛在崎嶇的山路上疾馳,身后緊追不舍的是一等一的高手。

    許久沒做這些事情了,王阿花覺得自己輕敵了。這些追兵如同幽靈一般,無聲無息地緊隨其后,仿佛無論她們?nèi)绾闻,都無法徹底擺脫這些如影隨形的敵人。

    王阿花的呼吸逐漸沉重起來,汗珠沿著她的額頭滑落,她絲毫不敢放松警惕,心跳咚咚猶如擊鼓,步履的每一次落地都仿若在與時間賽跑。她不時回眸一瞥,追兵的身影在林間若隱若現(xiàn),其速度卻依舊不減分毫。

    她和許言鍛已經(jīng)連續(xù)奔跑了數(shù)個時辰,體力逐漸透支,她們穿過了密林,越過了小溪,利用山石、藤蔓和陷阱,制造出一個又一個障礙……

    踏足城郊的荒野,王阿花依稀憶起前世此處似乎藏著一個被人遺忘的山洞。一絲期望悄然在她心底萌生,或許這個荒廢的山洞能成為他們臨時的庇護(hù)之地。她向許言鍛示意,讓她緊隨其后,兩人小心翼翼地潛入洞中,隱匿身形。

    暫時甩開了身后的追兵,王阿花緩了一口氣。

    這個荒廢已久的山洞,依舊保持著王阿花記憶中的樣子,洞口被歲月侵蝕的痕跡明顯,藤蔓和苔蘚在石壁上肆意生長,十分隱蔽,從外面看幾乎瞧不出來什么端倪,洞內(nèi)的光線昏暗,只有從洞口透進(jìn)的幾縷陽光,勉強(qiáng)照亮了洞中的景象。

    在洞的深處,那尊婦好像依舊佇立,她手持長槍,但面容卻顯得慈祥和藹。盡管石像的表面因風(fēng)化而略顯粗糙,但那雙眼睛卻似乎蘊含著無盡的悲憫,仿佛能夠洞察世間所有的苦難與不公。

    王阿花站在石像前,心中涌起一股復(fù)雜的情感。時光荏苒,當(dāng)年的她借一處容身之所躲雪,而今這個山洞和石像依舊靜靜地守在這里,如今的她又借著這處洞穴避難。

    這兩輩子,說起來也和這處洞穴十分的有緣。

    “許——”王阿花剛想回身問問許言鍛從舉何意,卻只聽到身后的人低低道了聲得罪,借著,王阿花感覺到脖子后面一陣刺痛,雙眼一黑,直直的暈了過去。

    ……

    長公主府的地牢,隱藏在繁華府邸的陰影之下。

    地牢的入口被厚重的鐵門所遮掩,門上布滿了斑駁的銹跡。鐵門緩緩打開時,一股濃烈的腥臭之氣撲面而來,幾乎令人窒息。這股惡臭來自于地牢深處的潮濕墻壁,以及那些被遺忘在角落里的陳年污垢和腐爛的稻草。

    地牢的內(nèi)部昏暗潮濕,僅有幾束微弱的光線從高高的窗戶中透進(jìn)來,勉強(qiáng)照亮了狹窄的通道。墻壁上掛滿了生銹的鐵鏈和鐐銬,它們曾經(jīng)束縛過無數(shù)背叛者的靈魂。在這些鐵鏈的陰影下,偶爾可以聽到。水滴從天花板滴落的單調(diào)聲響,這些聲音在空曠的地牢中回蕩,顯得格外凄涼。

    在這些牢房中,叛亂者的呼救和哀嚎早已被時間所吞噬,只留下這令人窒息的寂靜。

    今天,在地牢深處,來了一位新犯人。

    一位年輕的女子。

    許言鍛身上布滿了用過刑的痕跡。她的上半身被鐵鏈高高束起,鐵鏈緊緊纏繞著她的手腕和腰部,勒出深深的血痕。她的衣服破爛不堪,幾乎無法遮掩那些青紫的傷痕和干涸的血跡。

    她的下半身泡在了水里,受著水刑。冰冷的水浸透了她的衣物,寒冷像把剔骨的刀,刮得她生疼。

    吱呀。

    許言鍛吃力的抬起頭。

    羅裙款款,面前的女子緩緩走近。

    許言鍛的目光終于聚焦在了來者的身上,她用力擠出一個笑容來,“沒想到長公主殿下會親自來一趟。”

    裴安懿從懷里拿出七八封信件,“從你身上搜出來的你同顧端的往來書信,皆在此了。”

    “是!

    “你可知道這幾封信件足夠讓孤參奏他謀殺皇室子女!

    “知道!

    “你的計劃并不聰明,”裴安懿的嘴角緩緩上揚,“你是故意自投羅網(wǎng)當(dāng)街刺殺,叫所有人都看到你的臉,再故意被孤抓到,打入地牢,搜出信件,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是顧端來指使你謀殺孤的!

    “雖然不聰明,但卻十分有效。謀殺皇室血脈是重罪!

    “孤倒是有些好奇,你同顧端到底有什么恩怨,值得你用這種殺敵八百自損一千的笨辦法置他于死地!

    許言鍛沉默不語。

    裴安懿緩緩踱步,清冷的聲音在大牢里響起,

    “不想說也沒關(guān)系,你和顧端的恩怨不是孤最好奇的,孤最想知道的是——”裴安怡用指腹輕輕抵住許言鍛的下巴,強(qiáng)迫她抬起頭來直視自己,目光相交,“今日長街之上,你身旁的紅衣女子到底是誰?”

    第35章 一夜枯坐【有修改】

    第三十五章

    許言鍛下的手并不重,王阿花約莫暈了一個時辰就醒來了,但一個時辰足足能夠發(fā)生許多事情。

    譬如說當(dāng)街刺殺長公主的兇手已然伏誅。

    譬如說這場刺殺竟然是顧尚書所指使,從刺客的身上搜出了與顧尚書往來的信件,人贓并獲,真真切切是抵賴不得的。

    長安城的百姓們茶余飯后的談資又多了幾件。

    這場刺殺過后,漸漸有消息放了出來,說銀針殺人的手法本身就是沖著裴安懿來的,那日宴會上想要刺殺的也是裴安懿,不想誤傷了莊亦之。

    也有消息傳了出來,說接風(fēng)洗塵宴上那杯毒酒的確是從長公主的酒壺中傾倒出來的,而原毒酒本是嫁給長公主的。莊亦之是替人擋了災(zāi)。

    原本就沒有十足十的證據(jù)證明是裴安儀下的毒手,又加上這場刺殺之后,風(fēng)口漸漸改變,朝廷上的人再也不能像裴安懿發(fā)難了。

    裴安懿的困境,暫且解開了。

    許言鍛是被當(dāng)街捉拿的,次日清晨家家戶戶一開門便發(fā)現(xiàn)自家門前飄揚著一紙信件。有人將許言鍛和顧端之間的往來信件用娟細(xì)小楷騰寫在了紙上,一夜之間灑遍了長安城。

    謀殺皇室血脈是重罪,如今又鬧得人盡皆知,顧家是保不住了。

    王阿花雖然心思澄澈,不喜歡弄權(quán)人心,但畢竟活了兩輩子,見多了這樣的事情,加上許延段的計劃并不詭絕,她漸漸也回過了味來。

    許言鍛這是想以身殉局,將顧家拖下水。

    如此果斷,像是籌謀了許久,又是如此決絕沒有將這個計劃告訴任何人。

    王阿花垂眸,顧家的事情可以從長計議徐徐圖之,她這樣做是不想再將任何人牽扯進(jìn)來了。

    —————————————————————————————————————

    長公主府邸之中,景致依舊,松柏四季常青,花卉繁茂,錦繡如織。

    裴安懿斜倚在梨花紋理的雕木軟榻之上,左手輕靠在織工精致的蜀錦金絲勾線軟枕上,右手扶額而臥,一旁的香爐中緩緩飄散著氤氳沉香。

    張沁沁躬身行禮。

    又是一個新的月初,她按例前來匯報各個鋪子田地的盈利支出。

    聽完這些,裴安懿并沒有叫她離開,反而問了句無關(guān)緊要的話。

    “上個月,”裴安懿清冷的聲音緩緩融進(jìn)了這抹沉香之中,“上個月你去哪里了?”

    張沁沁抬頭,想了想,答道:“去朋友那邊小住了一段時間。”

    “朋友?”裴安懿緩緩扇著小扇,“一月之前,孤這里抓到了一個人!

    “是個孤找了很久的人!

    張沁沁擰了擰帕子。

    “孤這才知道原來那日刺殺孤的人竟然是采蓮閣的閣主!

    “什——”思及許言鍛,張沁沁的臉上罕見地掠過一絲驚愕,顯露出一瞬間的失態(tài)。

    “什么?她竟還敢當(dāng)街行刺!睆埱咔吲ζ綇(fù)情緒,聲音卻仍帶著一絲顫抖,“實在是——膽大包天!

    裴安懿依舊沉默不語只是用指腹輕輕摩挲著手中精致的小扇。

    “殿下,殿下想要如何處置她?是——是殺了泄憤嗎?”張沁沁小心翼翼地試探道。

    “孤不想殺她!

    “亂世之中,一女子能習(xí)得這般武藝,實屬不易。殺了她可惜。”

    “可、可殿下和他不是有些恩怨嗎?就這樣放過了她?”

    “原是有些恩怨的,她欠我一條命”裴安懿起身,“只不過那日孤看的真切在她旁邊還站著,另一個覆著面紗的女子!

    “那女子戴著面紗,孤看不清她的面容,但孤覺得她很像姑的一個故人!

    裴安懿行至張沁沁身前,身上的環(huán)佩叮當(dāng)作響。

    “暗網(wǎng)陸陸續(xù)續(xù)的建立起來,這中有你很大的功勞,也正是由于暗網(wǎng)的建立,孤的眼睛沒你想的那么盲!

    裴安懿用她那精致的小扇,輕輕地挑起張沁沁的下巴,那動作既優(yōu)雅又帶著一絲不容抗拒的威嚴(yán)。

    “你去采蓮閣見到了誰,嗯?”裴安懿的聲音像把剔骨冰刀,刮得張沁沁心臟生疼。

    如此威壓,帝王之氣也不過如此。

    張沁沁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她緊張地握緊了雙手,手心開始發(fā)汗。她吞吞吐吐地回答道:“殿下!我……我也沒想到這、這……”

    張沁沁的聲音細(xì)如蚊蠅,“我亦沒想到這竟是假死!

    聞言,裴安懿瞬間卸力,顫著手,手中的小扇脫手掉到了冰冷的石板地上。

    方才所有的虛張聲勢,都在這一刻化為靡粉。

    她晃了晃,身體搖搖欲墜,不得不扶住身旁的柱子。她幾乎就要站不穩(wěn)了,仿佛一陣輕風(fēng)就能將她吹倒。

    暗衛(wèi)只能查到張沁沁去了采蓮閣,至于她——許言鍛怎么都不肯承認(rèn)那日所見的紅衣女子就是她,而自己對她的招式武功又了然于心,不可能眼花看錯,那用飛鏢擊退對手的手段,分明是她從自己這里學(xué)的。

    無奈之下只能出此下策,前來詐一炸張沁沁。

    兵不厭詐。

    真的是她。

    “殿下!”張沁沁起身,欲將她扶住。

    裴安懿擺了擺手,撐著身子,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問道:“她過得可好?”

    張沁沁回憶了一下,王阿花在采蓮閣,一不用練什么武功,二又有好吃好喝的享用,腰身足足粗了一圈,過得……日子實在是滋潤。

    “挺、挺好的!

    裴安懿緘默不語,緩緩取下頭上戴著著白花。

    “哦,那便好。”

    ……

    府中接近傍晚,裴安懿用了晚膳之后天便漸漸黑了下來。

    別院的柳樹今年也長得很好。

    院子里養(yǎng)了一群斑鳩,在一群名貴的鳥兒中顯得格格不入。

    斑鳩好養(yǎng)活,不大費心思今年便多了許多。

    裴安懿沒在院子里安排什么值守的女使,平日里也只有兩個年邁的灑掃嬤嬤會進(jìn)這個院子里來灑掃。

    吱吖,她緩緩?fù)崎_木門。

    房中的陳設(shè)無一處改動,桌案之上還放著一支干涸的毛筆,案上放著厚厚一摞宣紙。

    裴安懿俯身坐下,緩緩翻動著宣紙。

    上一層的字跡尚且能入眼,越往下翻,宣紙便越是陳舊,上面的字跡也愈發(fā)的像鬼畫符起來。

    裴安懿笑意達(dá)眼底,她的眼前浮現(xiàn)起她的身影——靜坐在房中的一角,案前擺放著一疊潔白的宣紙。她皺著眉抿著唇一筆一劃地書寫著,每一個字都傾注了她全部的心力,盡管字跡歪斜,卻顯得異常認(rèn)真。

    宣紙翻到最后一頁,裴安懿的笑容漸漸凝固。

    整面宣紙,密密麻麻,寫滿了她的名字。

    寫字的人雖寫得歪歪斜斜,但一筆一劃,寫得皆很認(rèn)真。

    少女未曾宣之于口的縷縷心事,而今在紙上一覽無遺。

    沉寂的心又生漣漪,裴安懿不禁想象是怎樣的情感驅(qū)使她如此執(zhí)著地寫下這些名字?

    啪,風(fēng)起,將木門吹得吱吖作響。

    門扉被風(fēng)輕輕推開,一股清新的空氣迎面撲來,帶著淡淡的柳葉香。柳葉沙沙作響,那些未曾說出口的話,如今都隨著這風(fēng),飄散在這寧靜的院落之中。

    裴安懿盯著這面宣紙,在案前坐了一夜。

    燈油燃盡,月色沉沉。

    一夜枯坐。

    天剛剛蒙蒙亮之際,她頂著眼下的烏青,喚出暗衛(wèi)傳信。

    受了一夜的涼,裴安懿皺著眉頭揉著頭,她的頭痛得厲害。

    她清清冷冷地開口,

    “去代孤知會張小姐一聲,就說……就說她的消息以后不必再跟孤說了!

    “喏”

    沈蝶應(yīng)聲之后,便如同鬼魅一般消失不見。

    第36章 采蓮承晚暉

    第三十六章

    地牢

    許言鍛的傷口已經(jīng)被人仔細(xì)地包扎過了。

    裴安懿踱步而來,垂眸望著身下的人。

    “刺殺皇室血脈,可是殺頭的重罪。”

    身下的人眼神空空,沒有一絲反應(yīng)。

    裴安懿見狀不徐不急的開口道,“你想利用孤來絆倒顧家!

    聽到顧家兩個字,許言鍛才有了些反應(yīng)。她抬了抬眼,睨了一眼,眼中的光一閃而過,又迅速將頭垂了下去,聲音嘶啞道:“指使他人謀殺皇室子女也是重罪。”

    “這個罪名確實蠻大的,你當(dāng)街被孤抓獲,又當(dāng)場搜出了那些信函,顧端他抵賴不得!迸岚曹草p輕地轉(zhuǎn)動手腕上的玉鐲,“不過——不管怎么說,你橫豎是利用了孤來打擊顧家”

    “孤會留你一條命。”

    “孤不喜歡被人利用,你既利用了孤,總得給孤交換些什么!

    許言鍛用力的抬起頭,“我這樣的白衣百姓,對長公主殿下也有利用價值嗎?”

    “當(dāng)然,”裴安懿認(rèn)真道,“這世道不太平,女子習(xí)得你這般武藝實屬不易!

    “殿下難道想叫我做你的殺手?刺客?”許言鍛擺了擺手,“做不來!

    “孤覺得你對孤應(yīng)當(dāng)有些誤會,”裴安懿輕笑一聲,“如今全天下都在都在討論科舉改制的事情,你難道毫無耳聞?”

    許言鍛眼中閃過詫異。

    “許言鍛這個人,”裴安懿轉(zhuǎn)身,“刺殺皇室血脈,如今已經(jīng)被孤獨秘密處決了。”

    “從今天起,你便是長安城外桃源村屠戶家的女兒忍冬。孤會給你準(zhǔn)備一道身份文碟,你拿著它,去參加今年的武舉!

    許言鍛抬頭,眼中滿是不可置信。

    “別這樣看著孤,”裴安懿緩緩開口,“孤這樣是有條件的!

    “從今日起,不管你去哪里,你便都是孤的人!

    ……

    大理寺獄。

    病來如山倒,顧端的身體本來就每況愈下,如今一朝一夕鋃鐺入獄,驟然之間像是蒼老了二十歲?词氐莫z卒甚至開了個賭局,打賭顧端他能不能活到秋后問斬的那一日。

    鐵鏈聲叮當(dāng)作響,獄卒恭敬地將牢房門打開,裴安懿走了進(jìn)來

    顧端向前撐著搖搖欲墜的蒼老的身軀,努力維持著自己的那一份體面。

    “顧尚書,”

    如今這稱呼現(xiàn)在在顧鍛耳朵里,聽起來倒像是諷刺。他咳嗽了兩聲,道:“你贏了。”

    “老朽倒是看錯了你,沒想到我顧端風(fēng)光了大半輩子,臨了被你這個小丫頭片子害到這步田地!

    “害?”裴安懿揚了揚聲調(diào),“你串通李飛遠(yuǎn),那年春日宴宴上算計孤,妄圖生米煮成熟飯,將孤強(qiáng)要進(jìn)顧家門做兒媳的時候,可有想過今日?”

    “老朽算計你?”顧端像是聽到一則天大的笑話一般,大笑起來,笑岔了氣邊咳嗽邊哆嗦,“就算你是公主又如何,到底還是一個女子,橫豎都是要嫁人的,嫁到我們顧家,難道還委屈了你不成?

    “誰說女子就非要嫁人不可!

    “女子不嫁人?呵,難道你要反了天不成?”

    裴安懿知道此番爭論不過只是浪費口舌,簡短說了一句,“孤就是要翻了天!

    顧端聞言臉上顯露出隱隱不屑,仿佛是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孤同你的確有些恩怨,但將你置于如此境地的,另有其人”裴安懿冷聲道,“你看錯的,難道只有孤一個嗎?”

    許言鍛輕輕將斗笠揭了下來。

    顧端的臉上先是震驚,隨即露出了然的表情。

    “你竟是長公主的人,老朽查了這么多回你的身份,竟然沒有查出絲毫端倪。”

    “你是如何將身份偽造得萬無一失的?”

    “我沒有偽造身份,”許言鍛拿出一把長刀,“我誰的人都不是,我娘是這把長刀的主人!

    “怪不得老朽沒認(rèn)出來,你與你母親,可一點都不像啊”

    聽出了顧端話里的意有所指,許言鍛扭頭道:“這天下親疏遠(yuǎn)近,又豈在血緣!

    “怎么,你是來替你娘報仇的?你覺得是老朽無能害死了你娘?”顧端大笑,“老朽活到頭,還從沒有見過這般有趣的事情!

    “難道不是嗎?”許言鍛憤慨,“若不是你棒打鴛鴦,蓮姨怎么會死,我娘又怎會郁郁而終?”

    “無知小兒,無知小兒!”顧端破口罵道。

    “要真要細(xì)算,你母親,害了我家小妹的命,她的死是咎由自取。只可惜了我小妹,年紀(jì)輕輕便隕了芳魂。”

    “道貌岸然,你若是真的憐惜蓮姨,為何強(qiáng)迫她嫁人?”

    “你懂什么,我給我家小妹尋得是頂頂好的親事,長兄如父,難道我還能不能害了她不成?”

    “可她并不想嫁!

    “女子總歸是要嫁人的,老朽與老夫人輪番上陣陣,好不容易將她勸動,她本來已然死了心安安分分嫁人去!

    “可你的母親,你的母親,”顧端的音調(diào)陡然拉高,“你的母親瞎逞強(qiáng),大婚那日當(dāng)場劫親。小妹的心又重新活了起來。”

    “我家小妹的心思,老朽怎么看不出來,你的母親要是如此同她雙宿雙飛也就罷了,而你的母親,愣是像個瞎了眼的人,說什么閨中女兒手帕交。我這才知道,我那小妹是會錯了意。”

    “這既然是一場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的誤會,我家小妹,最后心灰意冷,自盡在了高堂前!

    “你、你胡說,蓮姨怎么會是一個會自盡的人?”

    許言鍛抖著手,那個記憶里溫溫柔柔的教她刺小老虎的女子,怎么會是隨意就自戕的人?

    “有什么不可能的?”顧端的渾濁的眼神望向遠(yuǎn)方,“你母親要是不來劫這個親,我家小妹只會做個心死的人,心死了,她還能活,可你知道一個人若是出了泥潭,再叫她回去,那她就活不下去了!

    裴安懿聞言垂眸,凝神不語,心死嗎?她的手心輕輕撫上了自己地胸口,忽然,心臟處傳來一陣針扎的刺痛,她悶聲不語,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叫人看不出異常。

    “是你的母親害死了我家小妹。”

    “你母親就應(yīng)該郁郁寡歡,就應(yīng)當(dāng)含恨而終!”

    許言鍛看著面前風(fēng)燭殘年的老者劇烈地咳嗽著,似乎要一股腦地將心肝脾肺腎全都咳出來。他已經(jīng)走到了生命的盡頭。

    追逐半生所求的真相,不惜以身入局謀求的東西,竟然是這般……許言鍛腦中一片空白,她不知道自己此刻該是什么感受。

    許言鍛木然地走出大理寺獄,外頭的夕陽是很好很好的夕陽,緋色的云鋪在天上,是那么美。她微微側(cè)過頭去,叫整個人都被陽光包裹著。陽光直射,她的臉有些微微發(fā)燙。

    斗轉(zhuǎn)星移,白云蒼狗。

    “咳咳咳……”

    一陣劇烈的咳嗽聲在許言鍛前面響起。

    裴安懿白皙的手指緊緊捂住胸口,冷汗直冒。

    “殿——”許言鍛剛想走上前去,面前的人擺了擺手,撐著氣聲道:“你先會公主府,有人會給你送來你的身份文蝶。”

    “你要記住,許言鍛已經(jīng)死了,從前的舊人故友,你便都不能去見了,從今日起,你叫忍冬!

    許言鍛抿了抿唇,目光沉沉,道了一句,“在下知道了!

    ……

    三年時間不過如細(xì)沙過隙。

    時間沒有為了誰而停留。

    許言鍛的死訊三年前傳回了采蓮閣,年長的幾個長輩聽了她身上搜出的顧家信函便全都明白了,怕王阿花心中有愧,特地前來寬慰了王阿花幾句。道出了當(dāng)年許言鍛母親和那位“蓮姨”的一段往事。

    “這件事一直都是那孩子心中的執(zhí)念,阿花姑娘不必愧疚,這不干你的事情!蹦昙o(jì)最長的蘭姨寬慰她道。

    采蓮閣的眾人們?yōu)樵S言鍛設(shè)置了個衣冠冢。

    在王阿花眼里,許言鍛有可能并沒有死——只要沒有看見尸首,畢竟她也玩過假死的把戲。

    但是整整三年,許言鍛了無音訊,不知所蹤。

    王阿花留在了采蓮閣——畢竟她也無處可去,跟著采蓮閣眾位姨姨押鏢送鏢。她做事細(xì)致又認(rèn)真,加上武功不弱,在江湖上竟然也漸漸有了點名號。

    不過她自然沒有用自己的本名,江湖上的人只知道采蓮閣有一位*名叫花十四娘的姑娘,而不知王阿花。

    江湖人道,這位花十四娘,行事心善,出手果決。

    上一輩子,王阿花就想著找一件不用殺人也能養(yǎng)活自己的事情。

    前世心愿,今生得償。

    至于所得銀錢,王阿花沒有留下多少,全都折成了糧食米面,囤積在采蓮閣里。

    蘭姨她們很難理解王阿花這樣的行為,勸她不要買這么多的糧食,糧食囤積,攜帶不便,而且也吃不完這么多。

    王阿花總是笑笑。沒有辯解,但屯糧的行動照舊。

    上一世,長安鬧了一場大旱,自己也就是在那時被阿爸阿媽賣去了獸斗場,遇上了信王。

    這一世……王阿花算著時間,長安遲遲沒有鬧旱。

    王阿花有些拿不準(zhǔn)這是什么緣故,但多囤些糧食,以備萬一總是沒錯的。

    話說裴安懿這邊,連著做了三年的春闈主考官,門生弟子遍布朝廷,一時風(fēng)光無兩。

    若是說這三年,有什么值得說道的事情的話,那便是前年春闈,武狀元是個女子,聽說這個女子是長安城外一家屠戶家的女兒。這個消息可不得了,古往今來還沒有一個女子做武狀元的。朝堂上吵得沸反盈天,大家都議論紛紛,最后還是長公主出馬力排眾議,說既是法度便要遵守,將這個女子提拔做了禁軍的統(tǒng)領(lǐng)。

    此舉之后,天下女子便多了一條路可以走,這在天下女子里掀起了一陣練武讀書的風(fēng)潮,女子不甘困于后宅,也紛紛參加科舉,求取功名。

    一時之間,朝堂里也多了幾位女翰林。

    裴安懿坐于案首,她的面前放著的是今年春闈新進(jìn)的進(jìn)士名單。

    燭火悠悠,裴安懿的目光落在了今年的榜眼的名字上——李麗娘。

    第37章 共赴桃源

    第三十七章

    夜幕低垂,星辰點綴著深邃的天空,露水在草尖上凝結(jié)成珠,裴安懿獨自坐在書房之中,燭光搖曳,用朱筆批閱著今日上奏的折子。

    最后一份折子朱批完,她的手微微顫抖,放下筆,揉了揉心口,緩解不適感。

    三年時間,她如今已是中書令,統(tǒng)管天下來往文書奏章。

    位高權(quán)重,要看的折子文書也不少。

    “殿下,”身邊的女使輕聲呼喚,手中端著一只精致的瓷碗,碗中盛著一碗黑乎乎的湯藥,散發(fā)著一股淡淡的苦澀氣息。

    裴安懿坐在雕花的紫檀木椅上,接過女使手中的湯藥,毫不猶豫地一飲而盡,苦澀的汁水入肚,她感到胸口的疼痛緩解了不少。

    她放下空碗,目光轉(zhuǎn)向桌案上堆積如山的折子。這些折子都是關(guān)于長安今年的旱情,她揉了揉眉心,長安今年的天氣異常,自從去年年末以來,便沒有再降下一滴雨。如今已經(jīng)快到五月了,如果再等下去,便會錯過今年種麥粟的最佳時機(jī)。

    長安各縣令的奏折如雪片般飛來。干涸的田間,龜裂的土地……若是再不下雨,長安今年怕是會鬧一場饑荒。

    在眾多折子中,桃源縣的縣令的折子引起了裴安懿的注意。

    桃源縣令上書,問能不能暫引護(hù)城河之水以解決當(dāng)下燃眉之急。

    裴安懿將折子仔仔細(xì)細(xì)看了兩遍。用珠筆在折子后面。寫下了一個準(zhǔn)字。

    桃源縣的縣令是去年新上任的。裴安懿對她有些印象。這個縣令,去年春闈的探花,裴安懿看過她寫的答卷,難得一見的文風(fēng)凜然正氣。

    不過真正讓裴安懿印象深刻的倒不是她的答卷,而是她的名字——楚招娣。

    殿試那天,裴安懿見到了這位楚招娣楚招娣身著一襲潔白的長袍,衣擺隨著微風(fēng)輕輕擺動。她的頭發(fā)被整齊地束起,沒有一絲凌亂,整個人散發(fā)出一種從容不迫的氣質(zhì),她不施粉黛,面容清秀,眉宇間透著一股英氣。

    文如其人。

    楚招娣似乎感受到了這道長久的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也抬起頭來。兩人目光交匯,裴安懿從她的眼中看到了一股子執(zhí)著勁兒。

    宣告著殿試結(jié)束的鐘聲敲響,宣告著這場決定無數(shù)人命運的終極考核終于落下了帷幕。然而,楚招娣卻靜靜地站在那里,沒有隨著人群離去。

    她的目光堅定而充滿期待。

    “殿下,”楚招娣躬身行禮,“小女子在此謝過殿下。”

    “有何事想要謝孤?”裴安懿的聲音在空曠的大殿中回蕩。

    謝殿下給天下女子開了這條路,楚某才能有機(jī)會一展抱負(fù)。“楚招娣的聲音中充滿了感激,她知道,如果沒有裴安懿一手推行的改制,大晟的女子是永遠(yuǎn)沒有機(jī)會站在這里展示自己的才華和抱負(fù)。

    “不必謝,你今天能夠站在這里,靠的是你自己的本事!迸岚曹驳卮鸬。

    “小女子,還有一個不情之請!薄俺墟犯┥硇卸Y,“請殿下賜名!

    “請殿下賜名。”楚招娣的聲音再次響起,她的眼中閃爍著期待的光芒。

    裴安懿沉思了片刻,然后緩緩開口:“楚扶志。”

    “扶搖直上九萬里的扶,不墜青云之志的志!

    楚扶志深深地一拜,“謝殿下賜名!

    裴安懿頷首,三年前改制之時種下的種子,如今終于開花結(jié)果。

    思緒回籠,裴安懿提筆在“準(zhǔn)”字后面寫道:“明日孤親臨,放水開渠!

    ……

    城郊小道。

    王阿花坐在驢車上面,凹凸不平的小道顛簸得很,她睡不著,坐在驢車上,肚子咕咕的響起。

    蘭姨聽了,從懷里掏出一個溫?zé)岬酿x饃遞給她。

    王阿花笑了笑,道了聲謝。

    聞道香味兒,王阿花身旁鉆過來一個小臉圓乎乎的女子,細(xì)聲嚷著道,“蘭姨偏心,趁我睡覺和花姐姐吃獨食,我也要!。”

    芙蓉到底是個小孩兒,鬧了一通,吃飽了之后便又沉沉的睡去了。

    這一趟鏢押鏢的主人出手很闊綽,鏢費足足是平時的三倍,但是要送的東西也很多,整整四大箱,不知道里面裝的是什么。蘭姨這趟親自出來押鏢。王阿花陪著她,閣里最小的妹妹也吵著要來。

    這趟鏢的終點,是桃源縣。

    王阿花已經(jīng)許久沒有來過桃源縣了,她同桃源縣最深最深的記憶還是上輩子時,自己雪天餓極了在家門口支起一架破破爛爛的簸箕捕斑鳩吃……

    長安今年一整個春天都沒有下雨,地面塵土飛揚,干裂得厲害,田地里的皸裂像是一根根觸目驚心的傷痕,烙刻在每一個靠天吃飯的普通百姓心上。

    王阿花望著路途上的光景,心中隱隱有了感覺,長安那場遲來的大旱,怕是要來了。

    “十四娘,”

    “嗯?”蘭姨的聲音將王阿花的思緒扯了回來。

    蘭姨看了一眼已經(jīng)睡熟了的芙蓉,慈愛地開口道:“雖說采蓮閣來去自由,但留在這里終究不是長久之計。”

    王阿花笑道:“蘭姨可是嫌棄我煩了,要趕我走啦?”

    “你蘭姨我這輩子見了這么多人,還能看不出來你這孩子心里有么有裝著人?”面前的溫婉婦人輕笑著撫上了王阿花的頭,“你這孩子到底也得去尋個去處了,孤身一人的話,這輩子會很難過的!

    “可蘭姨你不也是一輩子沒成家嗎?”

    面前的溫柔女子看向遠(yuǎn)方,似乎是在回憶一些往事,聲音朦朧,“不知道呀,可能蘭花就是沒有蓮花香吧。”接著回過神來,笑了笑,道,“所以沒有一個相伴之人,蘭姨我啊,這輩子覺得很孤獨!

    王阿花沉默不語,半晌,她道,“有采蓮閣的各位姐姐姨姨在,我不感覺到孤獨!

    就在這時,“咚”的一聲,前方傳來重物墜地的聲音。

    小道上前面挎著竹籃子的老婦人忽然暈倒在地,王阿花下車,只見那個老婦人周身滾燙,喘息聲重得驚人。

    蘭姨探了探這位老婦人的脈搏,眉心緊鎖,沉聲道:“這情況已經(jīng)耽誤不得了,得盡快找個大夫來看看!

    離桃源縣已經(jīng)不遠(yuǎn)了,只有約莫**里的距離。

    王阿花抬手將這位老婦人抱上驢車,利落地起身,吩咐車夫加快趕路。

    驢車驟然加速,顛簸更盛,芙蓉迷迷糊糊在睡夢里皺著眉嘟囔了一聲,蘭姨安撫地拍了拍小孩兒的頭,將她的頭放在自己的腿上。

    如此,芙蓉翻身,又沉沉睡去。

    這一幕落在王阿花的眼里,她倚著車軾,嘴中叼著一根狗尾巴草,望著天邊掛著的一輪太陽。

    上一世她總是晝伏夜出,甚少見太陽。

    而今日光,也終于落在了她身上。

    桃源縣并不遠(yuǎn),只需一段不長的路程,便能抵達(dá)了。

    不一會兒,那座被翠綠掩映的小縣便出現(xiàn)在了王阿花的視野之中。

    然而,今日的縣門口卻顯得格外熱鬧,人潮涌動,熙熙攘攘,仿佛整個縣的百姓都聚集在了這里。吹簫打鼓的樂隊,吹奏著歡快的曲調(diào),鼓點鏗鏘,簫聲悠揚,讓人不禁駐足聆聽。

    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戶富貴人家的女兒出嫁呢。

    王阿花有些疑惑的歪了歪頭,只見前面一行人浩浩蕩蕩,一輛轎子被簇?fù)碇蚯叭ァ?br />
    “阿媽,”王阿花同周邊的路過的一個老婦人詢問道,“今日這桃源縣縣是有什么喜事嗎?怎的這般熱鬧?”

    “哎呦,那可是天大的喜事啊,”那老婦人高興得手舞足蹈,高聲道,“田里的地干了許多日子了,今天長公主殿下親自差人將護(hù)城河里的水引到桃源縣來澆灌田地。真是救苦救難的活菩薩啊。”

    老婦人的聲音中充滿了難以掩飾的興奮和感激,她那布滿皺紋的臉上綻放出久違的笑容。她激動地?fù)]舞著手臂,目光投向遠(yuǎn)方,仿佛能看見那清澈的河水緩緩流淌,滋潤著干涸的土地。她繼續(xù)說道:“這水一來,莊稼就有救了,長公主殿下真是救苦救難的活菩薩!”

    “今日活菩薩親自來了桃源縣,可不就是一樁大喜事嗎!迸赃叺娜巳褐幸灿腥烁胶椭曇糁袧M是敬仰和感激。桃源縣的百姓們已經(jīng)很久沒有見到這樣豐沛的水源了!

    陡然聽到那個名諱,王阿花心尖狠狠一顫,嘴里張了張,問道“阿媽,你、你方才說,誰來了?”

    “長公主殿下啊。”老婦人樂樂呵呵道,“就是那位前些年為天下學(xué)子請了個什么的長公主殿下,托她的福,我孫子前年科舉還當(dāng)了個小官……真是活菩薩喲……”

    王阿花耳畔嗡嗡作響,目光凝固,瞳仁中映出一片空洞之色,她愣愣地望向前方,只見那轎子的簾子輕輕被掀開一隅,從中探出一截猶如白玉般細(xì)膩的手掌,輕輕地?fù)]了揮,示意隊伍停下。

    那只手腕上,佩戴著一枚料子一般的玉鐲,那玉鐲子的樣子,王阿花再熟悉不過了。

    她的心房似被重錘擊中,胃中涌起一陣莫名的翻騰,喉頭涌動著酸澀的津液。

    三年來,王阿花一刻都沒有幻想過與那個人重逢的場景,不敢想也想不到。

    她像一頭固執(zhí)的小獸,似乎只要逃避進(jìn)了深山老林,就真的能躲過心中那頭名為情欲的洪水猛獸。

    不去看,不去聽,不去想。

    她居廟堂之高高坐明堂,自己處江湖之遠(yuǎn)灑脫一生。

    她過分相信時間的作用了,總覺得一切傷口都會被時間撫平。原來時間它是那樣的微妙,不只會流逝,還會回卷,像漲潮時的浪,回憶是那沖不干凈的黃沙,一浪一浪,翻涌不盡。

    王阿花怔在了原地,任由胃中翻滾抽搐。三年不見,如今只是遠(yuǎn)遠(yuǎn)一望,酸意便會涌上心頭。

    是她想錯了時間,也想錯了自己。

    第38章 “殿下,好久不見。”

    第三十八章

    那老媼的病勢看起來越發(fā)的嚴(yán)重了,王阿花一行人一進(jìn)入桃源縣,便立即去尋了一個最近的醫(yī)館。

    行醫(yī)的大夫是個老翁,一頭花白的頭發(fā)看起來就叫人覺得醫(yī)術(shù)高深。

    醫(yī)館老翁還有個女兒,樣貌水靈,小家碧玉,站在那里像一株水靈靈的剛摘下來的水蔥。只可惜不會說話,是個啞女。

    她坐在一旁,安靜地看著老者治病行醫(yī),身旁放著一本《雜病論》,沖著王阿花恬靜地笑了笑。

    老翁把了把老婦人的脈搏,理了理髭須,聲音嘶啞道:“老夫看著,想來是無礙的風(fēng)寒,只是這老婦上了年紀(jì),癥狀嚴(yán)重了些。所以脈搏虛弱!

    王阿花同蘭姨迅速遞了個眼神,上前問道:“我家阿嬤這病,好治嗎?”

    醫(yī)館老翁聞言頷首,笑道,“區(qū)區(qū)風(fēng)寒而已,自然是好治的,三服藥下去便能見效。”

    聽了這話,王阿花松了一口氣,答謝道:“多謝大夫。”

    老媼這邊既然不是什么大病,王阿花同蘭姨聚在一起合計,打算分頭辦事,王阿花留在醫(yī)館,拿著方子,跟著啞女去抓藥。蘭姨和芙蓉接著去押鏢,把鏢送到。

    三日一來回,蘭姨和芙蓉送完鏢之后,便回來同王阿花在醫(yī)館匯合。

    醫(yī)館飄著藥草香,聞起來十分安神,醫(yī)館中的祖孫二人都是好相處的人,聽聞王阿花要住在這里幾日,啞女熱情地收拾出了一間干凈的空屋子來,沒收王阿花的銀錢。

    收拾出來的屋子是間土磚房子,屋里免不了會沾染上些泥灰,但窗戶紙看上去倒是新糊的,被褥也很干凈,散發(fā)著無患子的香味兒,明顯是新洗過的,可見收拾屋子之人的用心。

    借住在醫(yī)館的時光王阿花覺得不算無聊,這家醫(yī)館約莫是個老字號,生意并不差,鄰里周圍有個頭疼腦熱的都喜歡來這里。看著人群來來往往,倒也熱鬧。

    畢竟是借住,王阿花也不好意思干看著吃白飯,于是白日里也來打打下手,同醫(yī)館的啞女一道幫著病人取藥,劈柴煎藥生火……忙中偷閑還新認(rèn)了好幾味常見的藥材。

    一切都是一副尋常的樣子,歲月靜好,只等蘭姨芙蓉兩個人回來,王阿花便能同她們一道回采蓮閣去。

    只是那老媼的病情十分蹊蹺,一連三日,藥下了去,那老媼甚至沒有半分好轉(zhuǎn)清醒的跡象。

    醫(yī)館老翁看了又看那道方子,口中嘀咕道“真是怪事,老夫行醫(yī)四十余載,吃了藥卻不見效還是頭一遭遇到!

    十里八鄉(xiāng)的大夫聽聞這件怪事,熙熙攘攘地來看了方子,都說方子沒問題,七嘴八舌地討論著,最后得出來一個結(jié)論——許是這老媼命數(shù)將近,閻王非要將她帶走,任是神仙也難留住。

    醫(yī)館的老翁寬慰了王阿花幾句,言中盡透出叫她早早準(zhǔn)備后事的心思。

    王阿花皺了皺眉,雖然同這老媼素昧平生,但到底是一條人命,就此沒了叫人傷懷。

    一日,王阿花將新批的柴火送到藥房之時,聽見房中隱隱傳來爭論聲。

    房中乃是那醫(yī)館老翁和他的啞巴孫女。

    王阿花沒有故意聽墻角的習(xí)慣,正欲打算離開,卻隱約聽得“瘟疫”兩個字,王阿花腳步一頓,又折返了回來。

    只見房中那啞女拿著一本《雜病論》,指著上面不知的哪一頁,焦急地比劃著,

    面前的老翁奪下啞女手中的書,呵道,“長安都多少年沒鬧過瘟疫了,你這丫頭,見過瘟疫長什么樣子嗎?”

    啞女臉上露出憤懣的神色,比劃得愈發(fā)激烈了起來。拿起開方子的筆,在紙上歪歪斜斜的寫下了幾個字,指給老翁看。

    那老翁看后卻不為所動。

    王阿花藏匿在暗處,待祖孫二人都走后,王阿花走進(jìn)去,看了一眼方才啞女寫的那幾個大字。

    紙上歪歪扭扭寫著四個大字,

    “人命關(guān)天”。

    一日過一日,老媼治不好,卻也遲遲不斷氣兒,就這般拖著。

    她們一行人中先病倒的是蘭姨,然后是芙蓉。

    最后連醫(yī)館的老翁自己也起了高熱。

    芙蓉渾身燙得厲害,哼哼唧唧地抱著王阿花的手,嘴中嘟囔著身上各處都很痛。

    雖然不通醫(yī)術(shù),但王阿花自己也染過風(fēng)寒,周邊的人一個接著一個病倒,如此這癥狀,高熱不退,顯然不是風(fēng)寒。

    啞女用面紗覆面,又遞給王阿花一則面紗,示意王阿花在接觸病人的時候務(wù)必戴著面紗,接著她拿著一本《雜病論》,翻到一頁遞給她看,其中便有描述瘟疫的癥狀。

    瘟疫和風(fēng)寒的癥狀甚是相似,只是染上了瘟疫的人會高熱不退,風(fēng)寒不會傳染人,而這瘟疫會。

    王阿花一路看下來,眉心越擰越緊。

    ……

    引水放渠非一日之功,裴安懿又是一個事必親躬的性格,日日都親自去監(jiān)察著引水挖渠的進(jìn)度,挖掘水渠是對家家戶戶都好的事情,桃源縣各家的積極性都很高,幾乎桃源縣所有壯年男子都來開挖水渠。

    纖夫聚在一起,從開鑿水渠的第三日起,就陸陸續(xù)續(xù)有人病了。纖夫長并沒有太過在意,亦是沒有上報。畢竟在春夏之交的時候總會倒倒春寒,人染了風(fēng)寒也是正常。

    桃源縣能引護(hù)城河的水這個消息很快便傳到了周邊各縣,遭了旱災(zāi)的百姓皆紛紛涌入桃源縣取水。

    王阿花看著每日往著桃源縣的人,心中懸了又懸,若這場只是風(fēng)寒那便好,若真是瘟疫……桃源縣日日進(jìn)進(jìn)出出如此多人,怕是會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更何況……殿下還在桃源縣。若真是瘟疫,那殿下要怎么辦。

    裴安懿來桃源縣不會長住,也就沒有勞心費力的為她專門修建一處園子。她就落腳在了縣衙旁邊的一處小院子里。院落雖小,但收拾的卻干凈整潔。

    王阿花在院子的長街前走了一遍又一遍,徘徊了許久,眼眸中閃過掙扎,猶豫不定。

    縣衙小院所在的這條街,是整個桃源縣最最繁華的一條街。街上行人不斷,有挑擔(dān)趕路的,有駕著牛車送貨的,也有駐足看相算命的。

    粗粗一看,人頭攢動,兩邊的屋宇鱗次櫛比,茶坊酒肆。廟宇公廨,好不熱鬧。

    若真是一場瘟疫,那么不消數(shù)日,眼前之景便會如同泡沫一樣消散,桃源縣便會化作人間煉獄。

    王阿花緊握著雙拳,心中有了決斷,她在拐角的貨攤上隨手買了個斗笠。長長的細(xì)紗垂下來,一直能覆蓋到她的腳踝,將她整個人包的嚴(yán)嚴(yán)實實的。

    長公主落腳的小院自然不是這般好進(jìn)的,院門前看守的女侍警惕地望著她。

    “長公主也是你想見就能見的嗎?”

    王阿花也學(xué)了三分張沁沁唱戲的本事,她眼中一轉(zhuǎn),道:“二位姐姐,楚縣令命我過來將密函親手送到長公主手上,勞煩二位姐姐通傳一聲!苯又酚衅涫碌貜膽阎刑统鲆环庑藕

    王阿花心里比誰都清楚,信封之內(nèi)什么都沒有,只是一張空殼子罷了。

    女侍狐疑地打量著王阿花,繼續(xù)問道:“那你可有令牌?”

    王阿花壓低聲音湊近道:“諸位姐姐。你你們當(dāng)差這么久,怎么連這點事都想不明白?我是奉楚縣令的命令來送這份密函,既是密函,自然是不想讓旁人發(fā)現(xiàn)這個消息。若是我身上搜出了楚縣令的令牌,豈不是叫天下人都知道這封信是誰送的?”

    見女侍的表情有了一兩分松動,王阿花循循善誘道:“誆騙公主,這可是殺頭的重罪,二位好姐姐,我難道會拿這件事情撒謊不成?退一萬步講,就算我撒謊了,那密函中不是楚縣令的字跡。長公主一看便知。若我真是招搖撞騙的騙子,自有長公主處置!

    “院里高手如云,難道二位姐姐還怕我掀起什么風(fēng)浪不成?”

    左邊的女侍思索了一下,點了點頭,開門差人將王阿花帶了進(jìn)去。

    一路上,王阿花穿過了層層疊疊的廊亭,廊亭的柱子上雕刻著精美的花紋,有的是龍鳳呈祥,有的是花鳥蟲魚。這座院子看起來很有幾分年頭了,她走在廊亭間的小道上,腳下的青石板路被歲月打磨得光滑,四周的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花香,那是廊亭旁的花壇中盛開的牡丹和芍藥散發(fā)出來的。微風(fēng)吹過,花瓣輕輕飄落,如同繽紛的雨,落在她的發(fā)梢和衣襟上。

    逐漸深入,周圍的景色也逐漸變得幽靜起來。偶爾有幾聲鳥鳴從遠(yuǎn)處傳來,打破了這份寧靜。王阿花無心欣賞院內(nèi)的雅致景色,她的心跳如擊鼓般激烈,似乎蓋過了枝頭鳥兒的囀鳴,緊張的情緒在胸中蔓延開來。

    終于,她們來到了廊亭的盡頭,眼前豁然開朗,一片開闊的庭院出現(xiàn)在了他們面前。庭院中央有一座古樸的石橋,橋下流水潺潺,水面上漂浮著幾片落葉。

    進(jìn)入前廳,王阿花的腳步輕緩而謹(jǐn)慎。她的面前豎著一座雅致的屏風(fēng)所吸引,屏風(fēng)上繡著的梅花栩栩如生,仿佛在寒風(fēng)中傲然綻放,枝干蜿蜒曲折,花朵或含苞待放,或盛開如雪,每一朵都繡得細(xì)致入微,讓人不禁贊嘆繡工的精湛。

    而屏風(fēng)之后,隱隱綽綽地躺著一個熟悉的身影。

    空氣中彌漫著百合幽蘭香——她家殿下這么多年,還是喜歡這味香,聞著熟悉的味道,王阿花在屏風(fēng)前站定,用力咬著嘴唇,手不自覺地握緊。

    心跳如鼓,仿佛隨時都會從她干澀的喉中跳出來。

    殿下,好久不見

    第39章 (捉蟲)災(zāi)禍

    第三十九章

    王花俯身,跪下,雙手透過那層層疊疊的面紗,呈上那一封所謂的“密函”。

    女使接過“密函”,將“密函”呈給裴安懿。

    一息、兩息、三息……王阿花的汗沿著額角輕輕地流了下來。

    一封空空如也的“密函”,裴安懿足足看了有半柱香。

    約莫半柱香過后,王阿花只聽得屏風(fēng)后面的人揚了揚手,將周邊的人全都清了出去,獨獨留下她。

    王阿花隔著面紗輕輕抬起頭。

    從前,自己總是跟在她的身后半步的地方,望著她的背影,那那半步是自己永遠(yuǎn)跨不過的距離。而今,自己連看一眼她的背影也不能夠。

    她們之間,王阿花找不到一個能面對面望著對方的法子。

    面前的人隔著屏風(fēng)冷冷開口道:“把你的面紗摘下來!

    意料之中的命令,王阿花心中早已有了一番說辭。她壓低了聲音,答道:“小女子的面容曾經(jīng)毀在了一場大火里,貿(mào)然摘下面紗。怕是會嚇到殿下!

    屏風(fēng)后面的女子發(fā)出一聲嗤笑,慵懶的聲音從屏風(fēng)后面?zhèn)鱽恚骸澳忝爸鴼㈩^的重罪送進(jìn)一封空密函進(jìn)來。孤倒有些好奇,你是想做什么?”

    “殿下,”王阿花沉著聲音,“桃源縣里許多人都發(fā)起了高熱!

    “大夫說春夏之交倒春寒,染上風(fēng)寒也是常有的事情!

    “瘟疫也會叫人高熱,”王阿花追問道,“殿下可有想過,這場這若不風(fēng)寒,是瘟疫的話,該如何?”

    “瘟疫?”屏風(fēng)后的人沉吟兩聲,思考片刻,笑道,“你連真面目都敢示人,如此不坦率,叫孤如何信你?”

    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么……王阿花在心里苦笑一聲,覺得自己是越活越不敞亮了,一顆真心,巴巴地藏起來,逃去,又不能真正放下,如今又巴巴地跑過來……成為了一個扭捏又不坦率的人,實在是不可愛。

    “瘟疫之事事關(guān)重大,你可有證據(jù)說這話?”

    “沒有。”

    干脆利落,連片刻猶豫都不曾有的回答。

    屏風(fēng)后的人兒聞言一愣,隨后發(fā)出了兩聲輕笑,“你倒有趣,你可知你拿空密函來騙孤,孤是可以殺你的頭的?”裴安懿緩緩起身,從屏風(fēng)后走到王阿花的跟前,“你是無知者無懼,還是想要之執(zhí)意一死,嗯?”

    “都不是,”王阿花冷靜沉聲,“古語有言,‘不怕一萬就怕萬一’,眼下周邊遭了旱的百姓都往著桃源縣來,桃源縣人來人往。如若真是瘟疫怕是會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殿下圣明決斷,小女子斗膽懇請殿下立刻下令封縣!

    王阿花頓了頓,接著道:“此地危險,煩請殿下速速離開。

    “毫無根據(jù)的話,你就不怕孤惱羞成怒,將你拖出去打一頓?”

    “全長安的人都知道,殿下是個圣明果決之君。”王阿花低頭閉了閉眼。

    我知你冰冷性子下的那顆良善之心。

    王阿花垂著頭,重重疊疊的面紗垂落到地上,她看不清面前人的神色,良久,只聽得頭頂一處清冷聲音響起,“今日桃源縣便會封縣。孤會奏書一封,加急送到宮里。不過——”

    裴安懿望了望窗外美麗景致,道:“不過,孤不會離開此地。一來,護(hù)城河的水渠尚且沒有鑿?fù),若瘟疫是假,孤半路折返,豈不是失信于天下人。二來,孤亦在桃源縣待上了好些日子,若瘟疫是真,則孤貿(mào)然回府,難保不會將瘟疫染到長安各處!

    “殿、殿下?墒恰蓖醢⒒勓裕瑒傁雱窠鈳拙,不等她開口,裴安懿一錘定音道:“你有仁有義有膽識,孤要嘉獎你,去拿著孤的手信,領(lǐng)銀子去罷!

    “謝殿下!蓖醢⒒ǖ脑挶簧亓硕亲永。

    裴安懿御下從嚴(yán),公主府的女侍訓(xùn)練有素,當(dāng)日晚,桃源縣便封了縣,外面的人進(jìn)不去,里面的人也出不來。

    長公主此舉并未解釋緣故,桃源縣中鬧得有些人心惶惶,好在桃源縣縣令楚扶志在百姓心里頗有聲望,由她出面作安撫,被封在桃源縣中的外鄉(xiāng)人才不至于暴起。

    王阿花其實很希望啞女的猜測是錯的。但兩日后,桃源縣足足有一半的人都發(fā)起了高熱,醫(yī)館里熙熙攘攘,人擠著人,小小一方醫(yī)館里

    全都是高熱不退人。

    他們的癥狀與老媼蘭姨一行人的癥狀如出一轍。

    經(jīng)此,這場瘟疫已是顯而易見了。

    裴安懿行動很快,女侍們將醫(yī)館里的大夫全都聚集在縣衙,將高熱的人也隔離在了縣衙。一家一戶地排查著,暫無異常的人手上系著的是青色的麻布,出現(xiàn)了高熱癥狀的人系著的是朱赤色麻木,而染了瘟疫的人的其余家人,則會被系上土褐色的麻布。

    系著土褐色麻布的人,以家為一處,不得外出,會有女侍衙差將吃食每日送過來。

    系著青色麻布的人被強(qiáng)制要求平日里出行之時用布覆蓋住口鼻,日日有人巡邏檢查。

    不得不說這個法子是個十分行之有效的法子。桃源縣染上高熱的人一日復(fù)一日,明顯少了不少。

    只是挨家挨戶送去吃食,光是想也知道這是一件十分耗費人手的事情,公差只有那么多人,漸漸地人手短缺,左支右絀。

    加急的信函一封接著一封的送出去,但卻像是石沉大海了一般,沒有回音。

    又是三日。

    裴安懿望著楚扶志呈上來的折子,凝神不語。

    “殿下,昨日又有十幾個公差發(fā)起了高熱,外面的人手已然不夠!背鲋敬蛑垢,開口詢問道,“不知宮里……宮里的人手什么時候來?”

    “孤已然寫好雞毛令,差人送了出去,”裴安懿輕輕撥了撥燈芯,“最遲明天,也應(yīng)該有個信了。”

    楚扶志緩和地點了點頭。

    “不過,”裴安懿話鋒一轉(zhuǎn),“楚縣令你要做好援手遲些來甚至是不來的準(zhǔn)備!

    “這、這是為何?”楚扶志不解,“從長安到這里,再慢明日也該到了!

    “照理來說應(yīng)當(dāng)是這樣,不過,照情來說,卻不該如此!迸岚曹矒芘鵁粜荆瑺T光搖曳,忽明忽暗,叫人看不清楚撥弄燈芯的人面上的神色。

    “殿下,在、在下不明白!背鲋觉久家苫。

    初入仕途,滿懷抱負(fù),桃源縣也被楚扶志料理得井井有條。就像一把剛直的劍,不懂得這些人性中的彎彎繞繞。

    “尋常人瘟疫是半分都不敢沾染的,”裴安懿垂眸,“就算新帝有意想增派人手,怕是也沒又有幾個人想接下這封差事!

    “幾番推諉下來,明日可不就來不了了嗎!迸岚曹猜曇糁袔Я巳趾。

    還有一種可能性,她隱去沒說——或許正是因為她在桃源縣,朝中信王那一派的勢力怕是會更加阻撓。

    ……

    還真讓裴安懿說中了。

    又等了足足兩日,桃源縣外沒見一個人影。

    楚扶志憂心忡忡地站在城頭,頗有些秋水望穿的架勢。

    縣衙里起了高熱的人越來越多,人手漸漸忙不過來,本來十分嚴(yán)格的把守也就松懈許多,那些高熱的人總歸需要人伺候照料,總不能將這群人扔在縣衙等死,于是楚扶志迫不得已放松了些禁令,家里可以派一個親人過來照拂。

    王阿花和啞女手腕上系著土褐色的麻布,跟著領(lǐng)隊的衙差,被帶到了府衙。

    前幾日尚且熱鬧的長街如今清清冷冷,街上只有一隊官差在巡邏警戒,石板路上落了好些爛葉子爛布條的,無人打掃。清晨寒冷的空氣鉆入王阿花的鼻腔,微弱的風(fēng)聲不知道從哪個犄角嘎達(dá)里傳了過來。

    王阿花將身上的衣服裹得更加禁了。她已經(jīng)有五日沒有看到蘭姨芙蓉她們了,想來是染上瘟疫的人越來越多,縣衙已經(jīng)再也派不出人手來照顧,這才將家眷叫來照料。

    啞女的阿翁也在縣衙病倒了。

    王阿話的行李很小,布包中只裝了少少兩件換洗的衣物,倒是啞女,幾乎將醫(yī)館里所有的藥材全都帶上了,足足裝了一驢車的東西。衙差自然是不許的,啞女又口不能言,比劃了好半天,急得直跺腳。

    最后還是王阿花充當(dāng)了兩個人之間的“嘴巴”,那衙差這才弄懂了一些狀況,最后松了口。

    但帶上足足一驢車的藥材實在是太夸張了,王阿花一面趕著驢,一面想道。

    離縣衙十多里遠(yuǎn),王阿花就已經(jīng)問到了一股子沖天的藥味了。王阿花下意識的皺了皺眉頭,只見縣衙旁邊支起了一口露天的大鍋,里面煮著的是黑漆漆的汁水,旁邊有兩個膀圓身粗的人拿著平日里松土犁地的大鐵鍬在鍋里攪合著。一女子一面看著火候,一面盛著藥汁,忙得腳不沾地。

    一旁的小廝有條*不紊的端起盛好的一碗碗湯藥,給床榻上不省人事的人們灌去。

    鍋爐下的柴火發(fā)出噼里啪啦的響聲,王阿花皺著眉,在醫(yī)館打著下手的這些日子她也略懂了一些藥理,知道煎藥都要講究火候,這樣子大鍋煮藥簡直是聞所未聞,如此亂來,王阿花十分懷疑這碗藥的藥效。

    王阿花走上前去,剛想出聲,余光一撇,縣衙的大門半掩著,里面密密麻麻全都是人,老人、婦女、小孩,一鋪草席,席地而坐,痛苦呻吟。

    若是一碗一碗的熬藥,怕是從天亮等到天黑這藥都熬不完。

    王阿花舔了舔嘴唇,將話咽了下去。

    縣衙外守著門的女侍示意王阿花一行人將口鼻仔細(xì)覆好。領(lǐng)著一行人走了進(jìn)去。

    第40章 同床共眠【包甜!】

    第四十章

    長街上空無一人,街道兩旁的酒館茶肆。當(dāng)鋪作坊,皆已關(guān)門,門前懸掛著彩色花燈夜里也不再亮起,積了一層薄薄的灰,變得破舊灰撲撲的。

    葉子打著旋兒飄落下來,楚扶志憂心忡忡地望著外面,這是桃源縣封縣的第七日。

    越來越多的人病倒了,縣里面存著的糧食也見了底。

    沒有援手,沒有糧食補(bǔ)給,朝堂像是將這里的人遺忘了一般,由著她們自生自滅般地等死。

    王阿花同啞女每日都會去一趟縣衙,王阿花帶來的老媼沒捱上幾天便去了。醫(yī)館老翁也病倒了,到底是年紀(jì)大了,情況也很不好,短短幾日已經(jīng)是一副皮包骨不成人樣的模樣的,啞女急得日日去送藥。

    至于蘭姨和芙蓉……王阿花嘆了口氣,蘭姨近日以來醒來的時間越來越短,怕是不好?h衙里每日都會有人斷氣,芙蓉一個半大點的孩子,哪里直面過生死,嗚嗚咽咽地捏著王阿花的衣角,王阿花來一次她便哭一次,原本圓潤的臉頰也肉眼看見的凹陷了進(jìn)去。唯一值得欣慰的,是芙蓉這小孩的哭聲倒是很響亮,嗷的嚎了一嗓子能叫三里開外的人都聽到,至少精神頭還是很好。

    只是街上衙差每日發(fā)放的救濟(jì)粥一日比一日稀,管中窺豹,王阿花面上不動聲色,心里猜測著桃源縣一方小縣,想來儲糧怕是沒有多少,也不知道還能撐多久。

    第八日起,長公主府的府兵陸陸續(xù)續(xù)將糧食運了過來,想來是裴安懿動用了私印,朝廷那邊的人還是沒見蹤影。

    ……

    第十日。

    幾乎所有的官差都病倒了,外面隱隱有了失控的模樣。長街上不時有人坐在地上怮哭,夜里王阿花也睡不得清凈,哭聲四處飄來,凄婉哀涼。

    一方醫(yī)館只有王阿花和啞女兩個人,哭聲嗚咽,叫人心煩,難以入睡,王阿花出門起夜,只見啞女的屋子里尚且有亮光。

    木門輕掩,王阿花推門而入。屋中的人一手拿著一張藥方子,一手磨著藥,見王阿花,沖著她莞爾。

    王阿花一怔,她起夜一襲寢衣,輕手輕腳,本來只打算看一眼屋子里的人做什么。啞女見了她,以外她是想進(jìn)來坐坐,便沖她招了招手。

    月色沉沉,燭火發(fā)出暖黃色的光。王阿花看著這一攬子的瓶瓶罐罐,出聲問道,“你是在研究治瘟疫的法子嗎?”啞女點了點頭,拿出一支筆在旁邊的紙上寫道,

    “世間萬物相生相克。必有克制瘟疫的法子。”

    筆跡未干,啞女又沾著墨,一筆一劃用娟秀小楷寫道:

    “我是醫(yī)者!

    ……

    第十一日。

    王阿花向往常一樣來縣衙看護(hù)蘭姨,順便給芙蓉買了一串糖葫蘆。將糖葫蘆藏在身后,思量著若是這小孩再哭,自己便像變戲法一樣將這串糖葫蘆變出來來哄著孩子。芙蓉的年紀(jì)到底還小,終日嚎哭,以后長大了嗓子也怕是壞了。

    如此思量著,王阿花同啞女一道向著縣衙去。

    將將行至縣衙,王阿花便發(fā)覺不對勁。

    平日里這縣衙會有幾個小大夫支起大鍋來煎藥,幾乎日日如此,而今天門口的這頂大鍋里面空空如也,不見小大夫的身影。王阿花又往著縣衙里望去,縣衙中今日也無當(dāng)值的大夫。

    左眼皮狠狠跳了跳,王阿花心中有一股不詳?shù)念A(yù)感。

    一連三日,縣衙中都只留有一兩個大夫。

    如此這般,只能是有兩個解釋,一是這些大夫一夜之間全部都死絕了,二是……王阿花閉了閉眼睛,她本能地抗拒著往這個方向去猜測。

    二是,這些大夫都去了別處看病。

    而桃源縣已經(jīng)封縣,眼下最要緊的便是縣衙里染上了瘟疫的人,若說去別處看病……那便是別處有了瘟疫。而又不將那個染疫之人一同挪到縣衙中來……足可以見染疫之人身份特殊。

    而身份特殊之人,放眼整個桃源縣也不過兩個,一是現(xiàn)在桃源縣的主心骨楚縣令,而是……王阿花皺著眉頭,她實在不想往這一步想。

    王阿花心不在焉的將糖葫蘆遞給芙蓉,連芙蓉連著叫她了三聲她都沒聽見。

    “花姐姐!”芙蓉狠狠推了王阿花一下,力道不輕,王阿花這才回過神來。

    “花姐姐花姐姐,這個真好吃,你吃嗎?”芙蓉將糖葫蘆往前遞了遞。

    雖然調(diào)皮了些但是個心善的孩子,王阿花擺擺手,柔聲道:“不用了,你吃吧!

    “花姐姐——”芙蓉拉長了尾音,“你今日怎么心不在焉的,是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嗎?”

    “沒什么,”王阿花神游天外,“芙蓉今天有什么開心的事情嗎?”

    “啊,有的,有趣的事情嘛——”芙蓉拉長了聲調(diào),想了想,道,“今日花姐姐你不在的時候,楚縣令來縣衙看了我們一趟!

    “她還帶了好多還多香香熱熱的饃饃,給我發(fā)了兩個,吃得我都有些撐了!

    本來只是隨口一問,卻不想芙蓉的這一席話如同一擊悶雷披在了王阿花的眉心。

    “楚縣令?”王阿花重復(fù)了一遍,她深吸一口氣,叫自己冷靜下來,“那位楚縣令看起來是何種模樣?”

    “模樣?”芙蓉托著腦袋,“模樣的話……穿著一身官服,高高瘦瘦的,但沒有花姐姐高,比花姐姐矮了一點點。長相的話我倒沒有仔細(xì)看清楚,但聲音聽起來十分溫柔,雖然是個官,卻一點架子都沒有。”

    “我不是問這個,我是想問……那、那位楚縣令精神頭看起來怎么樣?”

    “精神?很有精神啊!避饺匾贿叧灾呛J一邊回答道。

    懸著的心到底還是沉了下去,王阿花耳邊忽地響起一陣嗡嗡之聲,像是溺了水一般,她失焦地盯著芙蓉,看了很久才移開目光。

    顯然的,染了瘟疫的不是這位楚縣令,那便只可能是……殿下。

    殿下也染上了瘟疫么?

    悶悶的疼痛感從心臟蔓延到全身。

    王阿花從沒有感覺到時間流逝的是如此的緩慢,當(dāng)最后一縷天光消失在夜幕之中的時候,王阿花便迫不及待的換上了夜行衣。

    等啊等啊,終于等到了亥時。

    夜色已深,整個桃源縣都陷入了酣睡之中。長街之上空無一人,偶有幾只夜貓兒發(fā)情了叫兩聲。

    王阿花負(fù)手立在內(nèi)室里,連她自己都沒發(fā)現(xiàn),望著床上熟睡的人兒自己下意識的揚起了嘴角。

    她的殿下還是不喜歡在房中差人守夜。桃源縣守衛(wèi)松垮,潛入進(jìn)來對王阿花來說簡直是一如反掌。

    窗邊打開了一個小縫,她吹了足足兩刻鐘的寒風(fēng)來冷靜下來。

    自己既不是大夫,不能使她恢復(fù)健康,反倒叫她看到自己,說不定會氣惱自己假死欺君,一怒之下差人砍下自己的腦袋。見她有什么用處呢?除了叫她生一通她假死欺瞞的氣以外,王阿花實在是想不出自己還有什么別的用處。

    說不定她過于自信了,一個侍衛(wèi)罷了,是死是活的,說不定殿下早就忘了她。

    都三年了,也不是一定要見上一面的其實……王阿花一遍一遍地對自己說著,不必再見、不必再見……

    有時候人就是這般古怪,大腦和心各有各的主見,三年前理智戰(zhàn)勝的情意,三年后的這個夜里,王阿花的情意戰(zhàn)勝了理智。

    她腳步輕輕地走上前去,失神地盯著床榻之上的人。

    床榻上的人睡覺很規(guī)矩,被子老老實實地蓋在身上,不像她睡覺愛亂踢被子。

    眼神控制不住地游走,王阿花地指腹輕輕搭上了裴安懿的額頭。像蜻蜓點水一般的輕輕一碰,又立刻收回,好像多停留一秒便會被心中的小獸吞噬。

    床上的人的體溫傳到指尖,微微發(fā)燙。

    王阿花凝眸,眼底的掙扎一閃而過,最終妥協(xié)似的閉了閉眼,輕輕吻了吻方才探過額頭的指腹。

    指尖在唇上久久停留,王阿花貪戀著感受著屬于那個人的體溫。

    思緒胡亂地飄飛,王阿花蜷著衣角,一番天人交戰(zhàn)之后,到底是理智站了上風(fēng),退后半步,轉(zhuǎn)身背對著人,雙腿盤著,坐在了床前的石板上。

    終是不敢越過雷池半步。

    如此雖眼不見,心卻被身后細(xì)細(xì)的呼吸聲攪得亂做了一團(tuán)。

    半晌,王阿花忽覺發(fā)帶被人輕輕一拽。

    如綢緞般的過腰長發(fā)四散開來。

    她木木著直著身體,定在了那里,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氣。心中很是沒出息地涌起一陣膽怯,她不敢回頭。

    不知過了多久,她感覺得身后的人又輕輕地拽了拽她的衣角。

    王阿花木訥地轉(zhuǎn)過身去。

    床榻上的人手中還捏著方才扯下來的王阿花的發(fā)帶,一雙丹鳳眼中帶著淡淡的水霧,眼中含著清淺的笑意,就這樣靜靜地望著王阿花。

    沒有平日里那不怒自威的儀態(tài),也沒有面對各個世家之時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意。一個正直桃李年華的女子面對心悅之人該是一副什么模樣,那么裴安懿現(xiàn)在便是一副什么模樣。

    王阿花的心臟咚咚跳著,猝不及防地心動如同是淋了一場大珠小珠落玉盤的暴雨,雨點是這樣急促的、蠻不講理地砸落,砸的她發(fā)懵。

    床榻上的人抬手,那雙如水蔥一般白皙好看的手輕輕握住了王阿花的食指,緩緩摩挲著著食指間因為練劍而伸出來的繭子。

    她知道殿下這是半夜醒來,意識還尚未完全清醒。如果要走,那么現(xiàn)在便是最好的機(jī)會,或許今夜過后,她的殿下會把今夜的相遇當(dāng)做一場夢……可王阿花卻動不了了。像是被人點了定穴的木頭,呆呆地站著,喉嚨發(fā)緊,不動,也不知道要說些什么。

    又過了片刻,裴安懿眼中的水霧漸漸褪去,似乎是從睡夢中清醒了過來。幾乎是在意識到這不是夢的那一瞬間,裴安懿手上緊緊握住了王阿花的手腕。

    裴安懿的手骨節(jié)分明,硌得王阿花吃痛出聲。

    “殿、殿下,”王阿花啞著聲,“好久不見!

    一句好久不見,似乎是徹底地將裴安懿的神志喚了回來,她似乎意識到了自己在做什么,笑意漸消,冷冷地松開了手。

    下床,起身,行至王阿花的面前。

    按理說,王阿花這時候應(yīng)當(dāng)行禮作拜,但……王阿花咬了咬牙,半步也沒動,兩個人身高相仿,王阿花就這樣站著,直直的,望著她的殿下。

    “你可知欺君之罪是假死的大罪?”裴安懿寒聲道。

    王阿花垂眸,不答。

    裴安懿眼底泛起紅,在清醒理智的人也會因為積攢已久的委屈而失態(tài)。自己一度以為……她是真的不在了,她住過的小院,自己再也不敢去踏足。直到那日,自己知曉了她是假死,方才敢再去一趟她住過的院子。

    那張寫滿著自己名字的宣紙,一筆一劃的,描的還是自己的筆跡……少女藏起來的隱秘又珍重的心事就這樣直愣愣地擺在裴安懿的面前。

    裴安懿生平第一次嘗到了混亂的滋味。

    癡癡地枯坐了一夜,同自己的心游說了一夜,裴安懿做了放她走的決定。

    不是她有什么成人之美的美德,而是她愿意。

    如果那個人要走,裴安懿愿意放她走,哪怕不知緣由,哪怕余生將要承受苦痛。

    那些混亂掙扎的情緒,她已然做好了此生再無問出口的打算。可偏偏,三年之后一個平平無奇的夜里,她自己又回來了。

    “你為什么要撒下這彌天大謊。”裴安懿冷聲問道。

    如果王阿花仔細(xì)聽的話,會發(fā)覺面前人的聲音雖然寒意刺骨,其中有著不易察覺的顫抖。

    只可惜王阿花此刻的大腦幾乎是滯空的。

    看著面前的人一副呆滯模樣,經(jīng)年的委屈終究爆發(fā)了出來,裴安懿狠狠將身前的人一拽。

    王阿花整個人就這樣猝不及防地摔到了松軟的被窩里。

    裴安懿這回是真的動了氣,氣她如此這般像個木頭一樣。

    憤怒和委屈一齊涌上大腦,叫人發(fā)瘋。裴安懿將人壓至床榻之上,用方才捏在手中的發(fā)帶將面前之人的手緊緊困了起來,王阿花潔白的手腕上頃刻之間便發(fā)了紅,面對這大片的紅裴安懿視若不見,將發(fā)帶綁在床頭的橫木之上系上了死結(jié)。

    這回叫王阿花再也跑不了了。

    身下的人近在咫尺,眼神卻不敢與她相交,王阿花呼吸的熱氣打在裴安懿臉頰上、脖頸處……沖擊這裴安懿最后殘存的,搖搖欲墜地理智。

    王阿花的目光控住不住地在她的殿下身上游離,薄薄一件單衣掛在身上,裴安懿本來就瘦,如今三年不見,相較于王阿花記憶中,裴安懿竟更瘦了些……王阿花的心中狠狠一顫。

    你怎的這樣清瘦。

    王阿花張了張口,猶豫再三,喉嚨中發(fā)不出一個音節(jié)。

    兩個人就這般啞口無言的僵持著。

    最后,是裴安懿先敗下了陣來。

    裴安懿骨節(jié)分明的手輕輕覆住了王阿花的眼睛。

    一息之后,王阿花感到有一滴溫?zé)岬囊后w滴落在臉上。想明白這滴液體是怎么一回事的一瞬間,王阿花如同被小針扎了心口,整個心臟又麻又痛。

    幾次欲要發(fā)聲,終于找回了一點點音調(diào),王阿花哽聲道,

    “殿下,恕罪,我不是——”

    還未說完一個整句子,裴安懿另一只手便捂住了她的嘴巴,堵住了接下來她要說的話。

    “你騙我就算了。我也想就這樣騙一騙自己,放你走!

    王阿花渾身一顫,她看不見面前人的模樣,卻能聽出聲音中被竭力遏制的哭腔。

    “但你為什么又要回來?”

    “你這次回來還會走嗎?還要再騙我一次嗎?”

    “要不是我睡得淺,你是不是今夜又要一聲不吭地走?”

    被窩中滿是裴安懿的味道和體溫,王阿花的理智雖然所剩無幾,但尚且還在負(fù)隅頑抗。一聲聲質(zhì)問砸在王阿花的心上,她啞口無言。

    辯無可辯之時,她這時才發(fā)現(xiàn)原來自己在這件事情上是這樣的不講道理。

    噠叭。

    又是一滴淚落在了王阿花的臉上。

    溫?zé)岬臏I珠燙斷了王阿花腦子里那根名喚“理智”的弦,發(fā)帶被王阿花用內(nèi)力震開,她撩開了面前人的手,望著面前人發(fā)紅的眼眶,小心翼翼地,如獲至寶地吻上了面前人臉頰上的淚珠。

    一瞬間地呆滯,大腦黏黏糊糊地粘作一團(tuán),心中仿佛有一頭小鹿在狂跳,呼吸開始變得急促,裴安懿覺得自己從未像此刻這般混亂,又覺得自己從未像此刻這般清醒。

    她輕輕捏著王阿花的下巴,叫王阿花無處可躲。

    緩緩湊近,裴安懿輕輕吻了上去,落在了她朝思暮想地柔軟之中。

    夜中萬籟俱靜,這一吻幸得漫天星辰地見證,溫柔而繾綣。

    衣衫褪去,情投意合,今夜,她與她同床共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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