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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第31章他的清白,似乎岌岌可危。……

    往日蕭嬋和王溪月總會同來鳳鸞宮探望王皇后。

    今日見到蕭嬋,見到王溪月的三哥,卻偏偏不見王溪月,林苒不由問:“阿月人呢?怎未同你們一起過來?”

    “皇嫂,阿月生病了。”蕭嬋眉心微擰,解釋道,“怕母后病中掛懷,她不讓聲張,故而不曾派人來鳳鸞宮遞信,皇嫂便也不知此事。”

    林苒訝然:“阿月病了?病得嚴重么?”

    “想來不妨事。”蕭嬋搖搖頭,“我方才去過一趟春禧殿,人瞧著倒精神,只是染上風寒,多少難受。”

    林苒了悟:“近來天氣多變,的確容易著涼,阿嬋也要記得添衣。”

    她思索中補上一句,“晚些我去看看阿月。”

    “草民見過太子妃。”

    林苒和蕭嬋的低語被緩步走上前來見禮的王懷仁打斷。

    聞聲,林苒轉過臉去,視線落在這個行至近前的公子哥兒身上。她微笑與王懷仁免禮,在王懷仁謝過恩典、抬起頭來時,不動聲色打量起王溪月的這位生得一張玉白俊美面龐的三哥,也

    暗忖起來。

    阿嬋素來好脾性。

    阿月的三哥也眉目溫潤,文質彬彬。

    倘若不是偶然撞見他們在小花園里起爭執(zhí),兼之阿月的這一層關系在,她恐怕無從想象他們會有矛盾。更令人在意的是在發(fā)現(xiàn)她以后,他們默契假裝無事。

    太子殿下會知道點什么嗎?

    林苒想一想,一位是親妹妹,一位是母后的侄兒、阿月的三哥,太子殿下應當不會對這樣兩個人之間的事情一無所知——正方便她打聽。

    “先前便聽阿月提及她有位儀表堂堂、玉樹臨風的哥哥,今日一見,果真不曾誆騙我。”暗中打量過幾眼王懷仁,林苒莞爾一笑,客客氣氣開口。

    縱然論年紀,王懷仁比林苒大幾歲,但身份差別擺在眼前,他態(tài)度謙和,只道“太子妃謬贊”。

    林苒今日與他初次見面,不甚相熟,因此略略寒暄過兩句便轉而對蕭嬋道:“母后已用過藥,尚未歇下,你們這會兒過去請安正合適。”

    “是,皇嫂。”

    蕭嬋會意,當即福一福身說,“那我同王公子便先過去給母后請安,免得耽誤母后休息。”

    林苒嘴角微彎,頷首:“去吧。”

    不一時,蕭嬋和王懷仁去正殿見王皇后,她也繼續(xù)去小花園里折花。

    幸而折花不是個費勁的事。

    過得約莫兩刻鐘,林苒回到鳳鸞宮正殿。

    見到侄子的皇后娘娘顯然很是高興,即便尚在病中也似容光煥發(fā),靠著寶藍色繡折枝牡丹大引枕半坐在床榻上,滿目慈愛詢問著王懷仁的近況與家中諸事。

    蕭嬋安安靜靜陪坐在一旁,面上淺淺的笑意。

    見狀,林苒見過禮,將木芙蓉插好,便與蕭嬋一樣陪坐在里間。

    直至半個時辰后,藥勁兒上來的皇后娘娘倍感疲乏困倦,再撐不住,林苒和蕭嬋哄著她歇下,終于同王懷仁從鳳鸞宮出來,轉而同去春禧殿探望生病的王溪月。

    偶感風寒的王溪月確實病得不重。

    她精神頭不差,只嗓子啞了、鼻塞嚴重、鼻涕不斷,總歸不太好受。

    太醫(yī)晨早來過一趟春禧殿為王溪月看診。

    見到人、確認過她沒有大礙,林苒沒有久留,蕭嬋也一道離開,以便王溪月和久未見面的三哥自在敘舊。

    宮人退下,再無旁人,王懷仁才繞過屏風隔著紗帳同妹妹說話。王溪月思念親人,自然關心家中事,當下興致勃勃問起家中諸位長輩、姊妹兄弟近來如何。

    王懷仁便一一細細說與妹妹聽。

    如此閑談許久,他才對王溪月道:“妹妹惦記著家中情況,家里也惦記著妹妹。只有些事,家中不清楚,我也不過略知一二,是須得再仔細問一問妹妹才行。”

    王溪月鼻音濃重,語聲愈發(fā)軟糯:“三哥想問什么?”

    王懷仁說:“我聽聞妹妹落過一次水?”

    落……水?

    乍聽見王懷仁的話,王溪月甚至有點兒茫然,隨后才反應過來。

    “是有這么一樁。”她嘿嘿一笑,避重就輕對自己三哥說,“但我現(xiàn)下不是好好的嗎?已經是幾個月前了,三哥也不必心疼,反叫我過意不去。”

    王懷仁卻追問:“好端端的,怎么會落水?”

    “是我自己不小心……”王溪月一頓,企圖打個哈哈蒙混過關。

    王懷仁直接打斷她:“妹妹為何遮遮掩掩?我分明聽說那時有人故意將你推入湖中,這般行徑顯見有人想要加害于你,如何到妹妹口中變成自己不小心?”

    三哥往日里遠在太原。

    王溪月本以為,他定不清楚宮中發(fā)生的這些事,不意他了解得如此細致。

    “三哥怎么……”

    沒辦法裝傻充愣,王溪月索性反問,“三哥是從何處知道的消息?”

    王懷仁了解自己這個妹妹,輕易看破她的答非所問,因而說:“妹妹不愿意多說,或是不愿意我掛心,只這樣大的事情,豈是你一個小小女子能承擔的?我既是三哥又已知情,如何假作不知,對自家妹妹的性命安危置之不理?”

    王溪月垂眼,腦袋跟著低下去,不吭聲。

    王懷仁又耐著性子說:“妹妹將當時發(fā)生的事情告訴我可好?同我說一說究竟怎么回事。”他不催促,選擇靜靜等待王溪月自己做決定。

    深深埋藏在心底的事情忽然被重新翻出來晾曬于人前。

    被關心、被惦記皆使得王溪月鼻酸,她眨一眨眼睛,眼淚便如同河水決堤般撲簌簌往下落。

    半晌沒有等來只言片語的王懷仁覺察出不對。

    撩開紗帳,見妹妹壓抑著哭聲淚流滿面,一顆心好似被無情地揪住。

    “妹妹,沒事的,有三哥在……”

    王懷仁往前走得兩步,摸一摸王溪月的發(fā)頂柔聲安慰。

    一句話令王溪月情緒徹底失控。

    那些一直積壓在內心深處的委屈終于得以痛快發(fā)泄,她再顧不上別的,撲進自己三哥懷中嚎啕大哭,聲聲嗚咽在里間輕輕回蕩。

    王溪月哭了個夠。

    將王懷仁身上一件錦袍哭濕一大片。

    看見那大片水漬洇染的痕跡,王溪月揉揉鼻子不好意思說:“三哥,抱歉。”換來王懷仁遞來的一方帕子,“無妨,哭出來總比憋在心里好,妹妹先擦擦臉。”

    王溪月接過帕子,慢慢擦去臉上的淚痕。

    發(fā)泄過后,情緒緩和,她把之前發(fā)生過的事情一一說與自己三哥聽。

    “……后來再沒有別的證據(jù),沈妃娘娘又受了罰,也不了了之了。”王溪月提起舊事,一張小臉皺起來,輕嘆一氣道,“這兩個月倒也平靜,未曾再有當初那樣的事出現(xiàn),只心下難免惴惴,不知那幕后之人哪一日又卷土重來。”

    王溪月依舊憂心忡忡,唯恐暗箭難防。

    殊不知,她的三哥在認真聽她說話期間一顆心早已沉沉落下去。

    正因得知妹妹出事,王懷仁才將日程提前,趕來京城。

    但個中細節(jié),今日方有機會了解。

    心懷鬼胎但死于非命的小宮女,沾染獨特香氣的金銀珠寶……王懷仁深深皺眉,想起在鳳鸞宮外偶遇永寧公主蕭嬋,蕭嬋將他引至小花園,主動同他說起妹妹曾因遭人謀害落水一事。

    他不知蕭嬋此舉何意。

    許久未見,總覺得相比從前蕭嬋又變了一些。

    “三哥是如何得知這事的?”王溪月兀自憂慮許久,再次發(fā)問。

    王懷仁回過神,試探著說:“是永寧公主告訴我的。”

    “阿嬋姐姐?”王溪月驚訝之余鼻子又一次泛酸,淚眼汪汪道,“阿嬋姐姐定是猜出我不愿意多提,才背著我偷偷告訴三哥,讓三哥來安慰我。”

    王懷仁聽言,眉頭反而皺得更深,他看一眼妹妹感動的模樣,終究只低聲說:“妹妹喜歡永寧公主我一直知道,可你們往日關系再親近,到底是身份有別。而今坊間流言紛紛,甚至說你這個樂安縣主地位賽過公主,實非好事。”

    “外面竟這么說?”

    王溪月愣怔之余緊擰著眉,陛下膝下從來唯有一位公主,這流言矛頭豈不是指向阿嬋姐姐?

    “定是有人蓄意挑撥,故意散布此等流言,讓阿嬋姐姐和姑母、太子表哥離心。”她不悅撇嘴,“不過這些人是不可能得逞的,阿嬋姐姐那樣好,才不中計。”

    王懷仁說:“縱然永寧公主未必介懷,妹妹也一樣應當更有分寸。”

    妹妹性子太過天真單純,他很擔心。

    王溪月不是第一次從自己三哥口中聽見這樣的勸告了。

    為著外人閑言碎語刻意和阿嬋姐姐疏遠,她不愿意,但三哥反復勸告也是為她考慮、為她著想。

    說她地位賽過公主……實在過分也過火。

    不敢想,這些話傳到阿嬋姐姐的耳中,阿嬋姐姐會是何種心情。

    “若我表現(xiàn)得不甚在意,是不是會讓阿嬋姐姐難受、讓這些流言更加放肆?”王溪月想到另一層,不無沮喪,“三哥,我明白了,往后我會注意分寸的。”

    經一事,長一智。

    隔得許久再見,王懷仁發(fā)現(xiàn)妹妹的確長大了。

    放在以往,她只會告訴他,誰都影響不了她和蕭嬋之間的感情。

    如今已知曉努力學習“謹言慎行”。

    “妹妹長大了,三哥很欣慰。”王懷仁伸手輕捏一捏她的臉頰,笑說,“既然妹妹這般懂事,三哥遲些去小廚房給你做幾道

    愛吃的家常菜如何?”

    “當真?”王溪月兩眼放光,驚喜不已。

    她瞬間將煩惱拋在腦后,幾乎要從床榻上跳下來,王懷仁及時把她摁住:“妹妹生著病,先好好休息。”

    王溪月嘿嘿一笑:“好。”

    王懷仁也笑,幫她扯過錦被嚴嚴實實蓋好:“睡一覺便能起來用膳了。”

    王溪月輕“嗯”一聲,乖巧閉上眼。

    過得數(shù)息,她驀地重新睜眼望向王懷仁,冒出一句:“姑母最近在幫阿嬋姐姐相看駙馬。”

    立在床榻旁的王懷仁眸光微閃。

    他口中問道:“妹妹怎么突然想起說這個?”

    “待阿嬋姐姐尚了駙馬便多半要搬去公主府住。”王溪月往錦被里縮一縮,“往后見面機會也多半要變少,如今這般天天能見面的日子,許是不會有了。”

    王懷仁嘴唇張一張,沒能說出安慰的話。

    王溪月但笑:“想來也無妨,不能天天見面興許要更想我呢。”

    話音落下,她自顧自閉上眼:“三哥,我真的睡啦。”

    “嗯。”王懷仁應聲,直到妹妹沉沉入睡,他從里間出來,轉而去小廚房親自為妹妹準備午膳。

    ……

    林苒一回東宮便詢問太子回來與否。

    得知蕭照仍在太極殿議事,她先行回承鸞殿。

    春鳶從外面進來時,宜雪正服侍林苒梳洗,她幾步上前,一福身稟報:“殿下,長公主府來人了。”宜雪動作頓住,林苒偏頭望過去,春鳶又壓低點兒聲音道,“說是來送請?zhí)摹!?br />
    那是關乎長公主生辰宴的請?zhí)?br />
    見過長公主身邊的女官后,吩咐宜雪去送一送,林苒翻看過幾眼請?zhí)酒鹕淼溃骸拔胰康忍印!?br />
    來送生辰宴的請?zhí)匀粵]有任何的不妥。

    但思及太子與長公主關系微妙,又有皇帝陛下前幾日落空的刁難,對此事不能不多加思量。

    林苒把這封請?zhí)徊⑸由稀?br />
    只當她到得太子書房,太子尚未回來,卻意外在書房外面見到另一個人。

    “見過太子妃。”

    靈秀郡主薛敏瑜本在書房附近的水榭中小坐,見林苒身影,半晌才信步閑庭離開水榭與她見禮。

    林苒看著眼前稚氣未脫但藏不住趾高氣昂的小娘子,微笑說:“靈秀郡主不必多禮。”隨即又問,“太子殿下這會兒尚不得閑,不知靈秀郡主前來所為何事?”

    薛敏瑜扯了下嘴角,表情有些玩味,笑吟吟說:“本是來尋太子表哥的,但來得不是時候,不過想來把東西交給表嫂也是一樣的,只須得麻煩表嫂再轉交給太子表哥了。”她一面說一面伸手從丫鬟手中接過兩本書冊子遞給林苒。

    “我姐姐從前借太子表哥的詩集。”

    薛敏瑜對林苒解釋,“過去一直忘記歸還,今日我來替姐姐還書。”

    “好,我會轉交殿下的。”林苒笑意不改道。

    她接過那兩本書冊子,也目送薛敏瑜福身同她告辭、揚長而去。

    替姐姐來還書……

    林苒手指輕輕摩挲著書脊,想起之前有一次曾從宮女口中聽說薛敏瑜這位已經出嫁的姐姐。

    在小宮女的口中,靈秀郡主的姐姐丹陽郡主薛敏瑛乃是與太子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且也天生一對的小娘子,是太子殿下一直無法忘卻的存在。今日薛敏瑜來替姐姐薛敏瑛還書,實是一個有點兒莫名其妙又有點兒意味深長的舉動。

    留宜雪在外面,林苒攜著書冊子獨自進去蕭照的書房。

    她在窗下的玫瑰椅上坐下來,隨意翻看起這兩本無端被送還回來的詩集。

    “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書房門被打開的聲音將林苒神游的思緒拉回來,她不緊不慢抬頭,知是太子來了,手指點一點翻開的書頁,一字一句把上面這句詩句讀一遍。

    這句詩句被人在書頁上臨摹兩遍。

    那是兩道不同的字跡,顯然出自于兩個人之手——除去太子殿下與丹陽郡主想來不會有別人了。

    所以……

    特地來東宮歸還詩集的薛敏瑜又是什么意思?

    蕭照剛從太極殿回來。

    踏入書房,一瞧見林苒的身影,便聽見她口中冒出這么一句話。

    “太子妃今日好雅興?”蕭照一笑,走上前。

    林苒目光從他身上移開,落回書冊子上,手指依舊點著書頁,示意他看。

    走到林苒身側的蕭照順從望過去。

    一時間,他認出自己的字跡,同樣認出另外一道字跡。

    林苒笑笑:“好雅興的人大約是太子殿下。”

    蕭照:“……”

    他的清白,似乎岌岌可危。

    第32章 第32章“其實太子殿下說的每一個字……

    “太子妃此言,孤倒是聽不懂了。”

    蕭照哂笑,一撩衣擺在茶幾另一側的那張玫瑰椅落座。

    林苒隨手將詩集合上,看破不說破太子的裝傻充愣:“方才靈秀郡主來過,留下這兩冊詩集,說是替姐姐來還書。妾身心有疑慮,翻看幾頁書冊,愈發(fā)糊涂。”

    在來書房的路上,蕭照已經知曉事情的始末。

    此刻他只問:“太子妃因何糊涂?”

    林苒手肘撐在茶幾上,雙手托腮,身子微微前傾湊近兩分,彎唇道:“自然是糊涂,太子殿下和丹陽郡主究竟是什么關系。丹陽郡主早已出嫁,這詩集卻在今日歸還,‘兩情若在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真真令人動容。”

    蕭照斜眼看她,輕笑一聲:“太子妃這難道是醋了?”

    “太子妃不應該醋嗎?”林苒輕抬下巴反問。

    蕭照卻知,她根本不會為這個吃醋。

    因為她不在乎……嗯……不對,是因為她清楚薛敏瑜的舉動很反常。

    事出反常必有妖。

    憑太子妃的聰慧定然已經注意到其中的蹊蹺。

    “應該。”蕭照笑笑,伸手將上面那一本詩集取過來。

    倘若薛敏瑜今日不來歸還,他早已經忘記這些兩本書冊子,甚至記不起是在何時被借了出去的。

    林苒倒當真好奇太子和丹陽郡主的關系。

    上一回沒有能打聽出什么,這一回,太子總不能夠又避而不答。

    林苒看著翻看起書冊子的蕭照。

    靜默過數(shù)息,正欲開口,先聽太子問:“姑母生辰宴的請?zhí)伤偷搅耍俊?br />
    “姑母譴人送來了。”林苒將被她壓在另一本詩集下的請?zhí)槌鰜頂[在最上面,“不知太子殿下怎么看姑母過些時日的這一場生辰宴?”

    蕭照直白說:“我們才惹父皇不快,這請?zhí)澈笊俨坏脕碚卟簧啤!?br />
    林苒沉吟中又問:“那……太子殿下以為,姑母的生辰宴同這突然歸還的詩集可有關聯(lián)?”

    蕭照聽見這話便忽地輕笑出聲。

    果真是錯不了,太子妃曉得這里頭的不對勁。

    但,恐怕生辰宴同這忽然被歸還的詩集并無什么關聯(lián)。

    唯有一件事可以確定——

    “若非有人背后攛掇,靈秀不會在今日巴巴跑來東宮還什么詩集。”蕭照手指點一點書冊子,“不過想來太子妃無須憂慮,即便此舉另有目的,只要你我夫妻同心,自可迎刃而解。”

    夫妻同心,迎刃而解?

    聽出蕭照幾句話的弦外之音,林苒一笑:“太子有所評斷,不妨直言。”

    她對長公主、丹陽郡主、靈秀郡主知之甚少。

    縱然如今身為太子妃,消息也遠遠比不上太子那般靈通,有什么事,到底是太子了解得更透徹。

    蕭照只問:“太子妃怎么看?”

    林苒道:“從前有一回妾身從小宮女口中聽聞過丹陽郡主,今日又牽扯到丹陽郡主,卻不知這其中是否有所關聯(lián)。但無論是否有關聯(lián),粗粗看來倒似有意挑撥妾身與殿下的關系。殿下方才既道‘夫妻同心,自可迎刃而解’,妾身不免以為殿下也有一般推測。”

    “所以殿下當真不準備解釋嗎?”

    “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聽來是有人想同殿下再續(xù)前緣。”

    蕭照辨出林苒

    看熱鬧的心思。

    他無奈,也生出些許的惱,見她睜著一雙無辜的漆眸看著自己,不由屈指彈了下她的腦門。

    林苒吃痛皺眉,埋怨瞪過來一眼。

    額頭同樣位置傳來痛感的蕭照又氣又好笑,暗道自己手欠,伸手想要去替她揉一揉額頭,反被林苒迅速躲開。

    “殿下不能好好說話嗎?”

    林苒揉了兩下額頭泛疼的地方,“妾身亦是不想受人挑撥才有此一問。”

    蕭照忍笑,收回手,表情變得正經起來道:“丹陽郡主前些年遠嫁為端王世子妃,而今年初始,端王世子纏綿病榻,如今愈發(fā)不見康復跡象,想來姑母有意為自己的女兒早做籌謀。”

    世子病重……

    林苒頓悟,一旦世子病去,長公主自不會想女兒守活寡,那么身為世子妃的丹陽郡主定是要回來京城的。

    “當真要再續(xù)前緣。”

    見蕭照斜睨她,林苒嬉笑卻當即識趣扯開話題,“若如殿下所言,兩樁事倒應無甚關聯(lián)。”

    “孤同丹陽郡主從來清清白白,既無前緣,也不會有何后來。”蕭照沒有輕輕放過林苒的嬉笑之言,反而愈發(fā)嚴肅同她說,“姑母確曾有意將丹陽郡主許配與孤為太子妃,兼之曾同在皇家書院讀書,故而暗地里有些風言風語,但孤同丹陽之間清清白白。”

    林苒聽太子一番話便知他不甚喜歡這玩笑話,認真應:“妾身明白了。”

    蕭照挑眉反問:“明白什么?”

    蕭照覺得林苒不明白。

    正因為太子妃根本不在乎也不明白,所以輕易說出這些玩笑話。

    被反問的林苒正經看一眼蕭照。

    她能感覺出太子的不滿比前一刻又多了些許,大抵認為她態(tài)度不夠端正。

    不過,她當真明白了。

    “總之妾身明白了,反倒殿下明白嗎?”林苒笑吟吟。

    蕭照仍舊是同一句:“明白什么?”

    林苒笑。

    她輕勾嘴角,一雙眸子望住蕭照,一字一句道:“其實太子殿下說的每一個字,我都信。”

    每一個字,都信。

    蕭照思緒一滯,回望林苒,對上她烏潤潤的一雙眼睛。

    書房也似在剎那陷入寂靜。

    窗外掠過一陣秋風,一叢翠竹竹葉沙沙作響,聲聲敲打在心尖。

    “所以此番前去長公主府赴宴,殿下可否贈妾身袖箭以自保?”林苒朝著蕭照攤開手,“若殿下也認為或有危險,妾身這個要求應當不過分罷?”

    身在東宮,且又身為太子妃,林苒身邊自不會有這些利器存在,既防自傷也防對太子不利。

    直接問太子討要,太子知曉此事、得到他首肯便無什么大礙了。

    蕭照回過神。

    他視線落在林苒的掌心,半晌頷首:“好。”

    ……

    長公主的生辰宴是在十日之后。

    林苒提前備下賀禮,到得長公主生辰當天,用罷早膳,稍事準備便先進宮去給王皇后請安。

    王皇后和王溪月到得今日皆已病愈,蕭嬋作為小輩自也不能不去長公主府賀壽,因此她們四人定于申時附近自宮中乘軟轎去往長公主府。

    林苒到鳳鸞宮時,王溪月、蕭嬋便已經在了。

    三人一道陪王皇后準備赴宴之事,輕松說笑之間已是吉時將至。

    “皇后娘娘,太子殿下來了。”

    差兩刻便至申時之際,忽有小宮人進來向王皇后稟報。

    林苒不知太子為何前來,好奇望向那小宮人,反而王皇后偏頭看她,笑一笑道:“我看這孩子定是不放心你,才偏要過來再瞧一瞧的。”

    打趣的話惹得王溪月和蕭嬋笑起來。

    林苒只是不信,昨夜太子已經將她要的袖箭送到了,還能有什么不放心?

    偏偏太子當真是放心不下她,才又走這一趟鳳鸞宮——長輩的生辰宴畢竟嚴肅,宴席之上觥籌交錯、你來我往,實非能安心用飯的場合。念著這一層,他命御膳房備下些糕點,特地送了過來。

    兩名小宮人手中的食盒被錦繡姑姑命人接過,太子看一眼林苒,對王皇后說:“母后,孤再單獨同太子妃叮囑幾句。”

    王皇后笑著擺擺手:“去吧,也不必這樣同我請示。”

    太子應聲,直接朝林苒伸出手。

    林苒看一看太子的掌心,再看一看太子,勉強彎著嘴角將手遞過去。

    她心下愈發(fā)覺得太子奇怪,然而當著王皇后、蕭嬋、王溪月和諸多宮人的面,她不得不給太子這個面子。

    “太子殿下怎么親自過來了?”

    跟在蕭照身后走進偏殿的一間暖閣,林苒主動開口問。

    蕭照不語,反從袖中掏出個白瓷瓶子遞過去。

    林苒輕擰眉頭,不明所以,可依然配合地伸出手去接:“這又是什么?”

    蕭照一本正經:“旁的孤不甚擔心,唯有一件事……”他壓低點聲音,微微低下頭來,字字清晰,“倘若太子妃一不小心在姑母那兒撒酒瘋,那孤的臉面真真不知道能往哪里擱了。”

    林苒:“……”

    小娘子倏然漲紅了臉。

    那一抹紅少有的一直蔓延到脖頸和耳后。

    蕭照頓覺暢快,心情極好笑得兩聲。落在林苒耳中,知道他在取笑自己,懶得同他多說,兇巴巴瞪他一眼,又兇巴巴從他手中奪走那白瓷瓶子,轉身便往外走。

    “服下這藥丸不必擔心醉酒。”

    “太子妃切記。”

    蕭照忍笑,慢悠悠抬腳跟上林苒步伐,在她身后解釋。

    林苒扯了下嘴角,兀自打開白瓷瓶,迅速倒出藥丸塞入口中,一抬手將那白瓷瓶朝身后扔回去。

    迎面驟然有什么東西飛過來,幸而蕭照眼疾手快,動作敏捷把那東西攥在手中,隨即便聽見前面的小娘子頗為不快“哼”一聲。瓷瓶空空,他了悟,愈笑:“太子妃倒不怕吃下的是奇奇怪怪的東西。”

    煩死了。

    林苒懶怠搭理他,抬手捂住耳朵,頭也不回邁出暖閣。

    蕭照卻記起那日林苒說過的話。

    她說,“其實太子殿下說的每一個字,我都信。”

    蕭照揚起嘴角看著小娘子幾乎落荒而逃的背影,再一次暢快笑出聲。

    王皇后三人見林苒紅著一張臉回來,縱然不知發(fā)生什么事,卻感知到小夫妻恩愛甜蜜,齊齊偷笑,并不多言。后來坐得片刻,她們從鳳鸞宮出來去往長公主府。

    長公主的生辰宴,長公主府上下極為重視,又知來赴宴的皆是貴客,尤其是皇后娘娘、太子妃、永寧公主、樂安縣主等人無不要來赴宴,因而晨早起府中奴仆便封住整條街,以免出現(xiàn)意外,沖撞貴人。

    入夜時分,林苒一行到得長公主府。

    一整條長街燈火通明,也停滿了來赴宴的人家府上的馬車軟轎。

    有皇后娘娘在,林苒一行幾人乘坐的軟轎沒有在長公主府外停下,而是直接入得府中,一路往垂花門去。得到消息的長公主蕭琳同駙馬薛恭、女兒靈秀郡主薛敏瑜已經提前在候著了。

    “見過皇嫂。”

    長公主蕭琳今日穿得身朱紅折枝牡丹繡金邊衣裙,一支嵌紅寶石雙鸞銜珠赤金步搖在發(fā)鬢間熠熠生彩,映照得她容光煥發(fā),整個人似年輕許多歲。

    “今日壽星最大,妹妹不必這般拘禮。”

    王皇后笑著扶住長公主,又握住她的手,溫聲細語道。

    長公主一笑:“生辰而已,原本自己關起門來過一過也罷了,偏偏皇兄不允,定要我熱熱鬧鬧的辦,卻累得皇嫂走這一趟,只愿皇嫂今日高高興興才好。”

    王皇后便又笑著同她寒暄幾句。

    未幾時林苒、蕭嬋與王溪月三人也相繼同長公主見禮。

    眾人少不得再一番客氣,之后長公主蕭琳才親自將王皇后迎進去,一路陪著王皇后到專門為今日生辰布置出來的那一處花廳。這個時辰賓客已經到得七七八八,花廳內十分熱鬧,只是當他們邁步進去,瞧見他們,眾人一下噤聲,紛紛與皇

    后娘娘、太子妃行禮請安。

    各府女眷對長公主的生辰宴也是極為重視的。

    林苒站在王皇后身側,抬眼望去,只覺得衣香鬢影、珠翠羅綺,娘子們個個都打扮得花枝招展。

    眾人笑語盈盈,喜上眉梢。

    但人群之中一道帶著些許怨毒的視線落在林苒的身上。

    她有所覺察,不動聲色朝著那個方向看過去,便對上沈云芝的一雙眼睛。沈云芝沒有回避,眸光卻閃爍兩下,眼底藏不住的幽怨哀戚,若有滿腔苦楚無處傾瀉。

    林苒看得懂沈云芝望向她的眼神。

    一切皆與這些時日沈妃娘娘、沈世才的遭遇有關罷了。

    看來這事兒沈家是賴定她。

    不知那背后籌謀之人見此情勢是否如愿。

    待見過禮,長公主將王皇后請至上首處落座,王皇后坐下后,看一看林苒三人,微微而笑:“你們也不必拘在我們跟前,自去同小姐妹們閑談玩鬧便是。”

    林苒久在邊關,回京不久又嫁入東宮,在人前露面的次數(shù)極少。

    大家對她其實不熟悉,故而自她出現(xiàn)在花廳開始,明里暗里向她投來探究打量目光的不在少數(shù)。

    王皇后也是想讓蕭嬋和王溪月陪她去同其他人多親近。

    明白這一層意思,林苒自笑著點頭應好。

    “瑜姐兒,好好招待太子妃。”長公主蕭琳見狀,立刻吩咐女兒薛敏瑜。

    薛敏瑜聞言看一眼林苒:“娘親放心,我定會招待好皇表嫂。”

    第33章 第33章變故橫生。

    這處花廳是為長公主的生辰專門布置出來招待賓客的。

    為顯身份,處處奢華,可謂雕欄玉砌、飛閣流丹,光是各個角落花幾上擺放的一盆盆名貴菊花便足以令人眼花繚亂。更不提廊下懸掛著一盞盞栩栩如生的仙鶴燈,端的是花團錦簇、美輪美奐。

    花廳內坐著喝茶吃點心的多是長輩。

    今日前來赴宴的小娘子們多在花廳外的小花園里自在賞花玩樂。

    從花廳出來,薛敏瑜難得好脾氣陪林苒三人在小花園里逛得一陣才帶她們去涼亭坐下休息。她們甫一落座,長公主府的丫鬟們便奉上茶水點心和新鮮果品。

    太子妃、永寧公主、靈秀郡主以及樂安縣主都在這里。

    前來赴宴的小娘子們也很快熱情圍上來。

    這些小娘子們林苒大多不認得。

    只她如今乃是太子妃,單單憑著這一層身份便幾乎只能瞧見旁人的笑臉。

    林苒不認得,蕭嬋、王溪月和薛敏瑜卻是同她們熟悉的,兼之小娘子們無不態(tài)度友善,一場攀談,林苒應對得體,便唯有和諧與融洽,氣氛沒有一絲尷尬。

    涼亭內一幫年齡相仿的小娘子說說笑笑間便熟絡起來。

    性子內斂矜持的安靜作陪,大膽熱情一些的逐漸好奇起林苒這位太子妃從前在邊關的生活。

    林苒略同她們說了些尋常之事,薛敏瑜頓時笑道:“我倒曾聽母親夸贊過表嫂騎射厲害,不輸許多男子,表嫂幾時露一手給我們瞧瞧?”她一面說一面含笑環(huán)視一圈周圍的小娘子們,不少人會意,附和著說出一連串夸贊之言,輕易將林苒給捧了上去。

    王溪月瞧出薛敏瑜別有用心,怕林苒要吃虧。

    她輕扯嘴角,出聲道:“太子妃身份持重,弄弓弄箭的只怕不甚合適。”

    薛敏瑜輕蔑一笑,斜睨王溪月:“今日是母親生辰,且又已這個時辰,不必樂安縣主提醒,我也知道不合適。但秋狩在即,屆時表嫂自然有機會為我們展現(xiàn)一番騎射之術,不是嗎?”

    這卻不是假話。

    每年秋天,皇帝陛下便會前往玉華山狩獵,今年亦已開始準備。

    薛敏瑜的幾句話話無可辯駁,王溪月暗惱中唯有噤聲。蕭嬋悄悄捏了下王溪月的手以作安撫,在王溪月看過來時沖她笑一笑,而后才對薛敏瑜說:“皇嫂如今身份尊貴,狩獵一事多有風險,須得慎重,終究不是能隨便應允的。”

    “靈秀表妹心有好奇乃人之常情,只他日倘若皇嫂因此事而有所損傷,表妹擔待得起嗎?”

    “皇兄素來愛重皇嫂,心疼之下若要責罰如何是好?”

    一番話是說給薛敏瑜聽的。

    同樣說給涼亭內其他的小娘子們聽。

    蕭嬋將太子抬出來,薛敏瑜不敢說自己擔得起太子妃受傷的責任,縱然不滿,也無法反駁蕭嬋的話,只一時望向林苒笑說:“永寧表姐莫嚇唬我,我怕得緊,可皇表嫂還未發(fā)話呢。”

    “你們的心意我都知曉。”靜靜聽她們你來我往的林苒這會兒笑了笑,“確如永寧所言,如今諸事多有不便,縱然我有心,恐也無法隨便應諾。不過我素喜才女,無論琴棋書畫,抑或雅擅騎射,皆會令我偏愛。既然大家頗有興致,屆時我會準備彩頭,只待大家一展英姿。”

    太子妃的賞賜誰敢拒絕?

    林苒話出,薛敏瑜發(fā)現(xiàn)她不僅沒有被為難,反而給在場的人來了個下馬威,不由得黑了臉。

    王溪月則是第一個捧場,拍著手笑道:“如此甚好。”

    “想來今年的秋狩要更熱鬧些了。”

    其他人聞言,紛紛順著王溪月的話也說得些捧太子妃場的話來。

    之后便又聊起些往年秋狩趣事,氣氛重新緩和,涼亭內一眾小娘子的說笑聲幾乎不曾斷過。

    沈云芝沒有去湊熱鬧,她遠遠看著涼亭內燭火光影里被圍簇著的林苒,內心所有的怨恨與憤怒再也壓抑不住。曾經她一樣是被許多人簇擁著的,如今身邊冷冷清清,沒有人在意她,沒有人來和她搭話,仿佛她是避不可及的瘟神。

    可,她的姐姐分明是身懷龍嗣、尊貴無比的沈妃娘娘。

    怪只怪……只怪林苒害得她哥哥出事!若哥哥尚在,豈會如此?

    手里的帕子被沈云芝揪成皺巴巴的一團。

    她咬咬牙,轉身走進暗夜。

    皇后娘娘、太子妃皆已經到場,略喝得兩盞茶,宴席即開,長公主迎著王皇后去往宴客的膳廳。而因著長公主身份,以及她想為幼女薛敏瑜擇婿的那一層意思,今日來赴宴的也不止各府女眷。

    林苒隨王皇后和長公主步入膳廳時,前來赴宴的賓客紛紛行禮請安。

    她一眼掃過去,在人群中瞧見不少熟人。

    父兄之外,徐明盛、奚鶴鳴以及王溪月的三哥王懷仁都在。久不見爹爹和二哥,這會兒在長公主府見到他們,林苒眼前一亮,心底不由溢滿歡喜。礙著身份礙著場合不能隨便同父兄敘舊,但能見上一見、知道他們很好,也是高興的。

    皇后娘娘同長公主與眾人免過禮,相繼在上首處落座。

    其余諸人各有座次安排,林苒作為太子妃無疑陪在王皇后身邊。

    宴席很快便開了。

    長公主府的丫鬟們魚貫而入奉上準備的珍饈佳肴,長公主和王皇后動筷后,眾人才跟著動筷了。

    面前一道道菜肴固然美味,但來赴生辰宴前,林苒吃得些糕點,這會兒不怎么餓便也不過略做品嘗而已。只是面對長公主這位長輩,且是在生辰宴上,難以推拒仍不得不吃下幾杯酒。

    她酒量不佳,本就不宜貪杯,在太子面前耍酒瘋也并非多遙遠的事。

    不提這是在長公主府,在生辰宴上。

    那一日她醉酒之事談不上隱秘,承鸞殿的宮人鮮有不知,被有心之人暗暗惦記上亦不意外。

    她卻是經不起灌酒的。

    林苒想起下午在鳳鸞宮蕭照讓她服下的藥丸。

    太子日理萬機,依舊惦記著這一樁……想來當初被她嚇得不輕。

    反而她自己險些便忘記了。

    那藥丸亦似乎發(fā)揮效用,接連幾杯酒下肚,只如飲茶。

    猜測有人在盯著自己,林苒仍做醉酒狀,半闔了眼,一手虛虛捏著酒杯,抬起另一只手,手指一下一下摁揉額頭,仿佛不勝酒力。蕭嬋和王溪月皆坐得離她很近,見她這般都

    湊上來關心,一個取走她手中酒杯,一個擔憂道:“表嫂若酒量不佳,還是少喝些為好。”

    林苒放輕聲音,勉強道:“是有些頭暈。”

    話音落,薛敏瑜已再沖她舉起酒杯:“往日是我不懂事,對表嫂多有得罪,今日且以這杯酒作為賠禮,還請表嫂看在我年紀小的份上勿要怪罪。”

    兩句話惹來周遭許多人的注目。

    隨即有小娘子笑著幫腔:“世人皆知太子妃仁善,寬宏大量,怎會怪罪靈秀郡主呢?何況都是一家人。”

    薛敏瑜笑:“我想表嫂也不會同我計較的。”

    一面說一面再沖林苒舉杯,“表嫂,這一杯酒,我先干為敬。”

    王溪月心有憂慮,連忙說:“靈秀郡主,表嫂身體不適,不如讓表嫂暫且以茶代酒。”便喊丫鬟來奉茶。薛敏瑜幾不可見哼笑一聲,沒有理會王溪月,問林苒:“表嫂當真不給這個薄面嗎?”

    “太子妃的確不會吃酒,靈秀你還是放過你皇表嫂吧。”王皇后笑容和藹,朝這邊望過來。

    長公主也笑,嗔怪女兒一句:“靈秀,哪有這樣央著你皇表嫂喝酒的?”繼而勸林苒說,“既是如此,那太子妃喝過這杯也就罷了,后邊以茶代酒亦無礙。否則你若醉在我這長公主府,回頭我卻是不好同我那太子侄兒交待了。”

    聞言,林苒笑容里染上點歉意說:“多謝姑母體恤。”

    端起重新被斟滿酒的酒杯,她沖薛敏瑜舉杯,兩人客客氣氣滿飲一杯酒。

    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擱下酒杯,薛敏瑜去看林苒,見她不適模樣比方才更甚,幾乎握不住酒杯,暗暗偷笑,面上只好心體貼命丫鬟為她奉茶,勸她莫貪杯。

    林苒喝得半盞茶,借口更衣離席。

    才走到廊下,二哥林長洲已經尋過來,正正經經同她行了個禮請安:“見過太子妃。”

    林苒佯怒:“二哥不認我這個妹妹了?”

    林長洲便笑得一聲,站直身子,一面和妹妹往外走一面低聲道:“方才見妹妹喝得不少酒,有些擔心。”

    自己妹妹什么酒量自是有數(shù)的。

    唯恐她在這長公主府醉酒,叫人鉆空子鬧出什么事來。

    “是有些醉。”林苒走到石桌旁坐下,扶額低語,“干脆出來吹吹風。”

    林長洲一聽便知另有玄機。

    妹妹這會兒同他說話根本聽不出來醉意。

    前一刻的話語含糊同這一刻的口齒清晰令他反應過來,妹妹在裝醉。

    林長洲蹙眉:“妹妹可還好?”

    “二哥別擔心,我心里有數(shù),當真醉了也有太子殿下在呢。”林苒回答。

    林長洲聽明白了。

    今日妹妹來長公主府赴宴,太子殿下很上心,即便有什么事情,太子殿下也不會坐視不理。

    他放下心,不再追著妹妹問這些,而是說起家中近況。

    兩個人略聊得片刻,林苒見一切如常,又同自己二哥先后回到膳廳。

    之后亦沒有什么奇怪的事情發(fā)生。林苒隨便吃得一些飯食,而待更遲些的時候,她瞧見長公主身邊的一位女官進來同長公主耳語過幾句,長公主便率先起身邀皇后娘娘與一眾赴宴賓客去后花園看煙花。

    蕭琳搬進長公主府之前,整座府邸被修過一番,變得比之前更加闊氣。

    尤其這后花園,幾乎一步一景,堪比皇宮里的御花園。

    天黑了,白日可以得見的許多美景難以欣賞。

    但夜色之中亦是別有一番意趣。

    尤其是橫穿長公主府的后花園、連通東梁河的那一條溪流,夜色茫茫,一盞盞精致河燈倒映水面上,順著流水的方向緩緩而下,在黑夜里點綴出一片絢麗景色。

    眾人陸續(xù)步入后花園,乍看這般景色,無不驚嘆連連。

    長公主十分高興,滿面笑容同王皇后說些閑篇,沿著溪流散步消食。

    “皇嫂,永寧的婚事可有著落了?”

    “我瞧著先前相看那些個公子哥兒里確實有不錯的,不知皇嫂怎么想。”

    長公主笑吟吟提起蕭嬋的婚事,王皇后也笑,直接回問她:“不知妹妹覺得不錯的是哪一個?”

    “忠勇伯府那一位我瞧著便不錯。”長公主直言不諱。

    蕭嬋、王溪月和林苒離王皇后和長公主很近。

    她們將這幾句話聽在耳中,皆心知肚明,長公主說的是奚鶴鳴。

    林苒悄悄去看蕭嬋,但見蕭嬋垂下眼,辨不出心思,一時又聽王皇后面不改色說:“我是瞧著都不錯,無不是一表人才,這事兒只看永寧自己怎么想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長公主斜眼看蕭嬋,“皇兄皇嫂覺得好的,難道永寧還能覺得不好嗎?”

    這是在點蕭嬋,想讓蕭嬋表態(tài)。

    然而蕭嬋只是一味沉默,沒有接她話茬。

    “不急。”王皇后淡淡而笑,“我們還是看煙花吧。”

    長公主唯有止住話題,吩咐一聲,示意底下的人可以開始放煙花了。

    天幕之上綻放的煙花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

    而在后花園一陣陣喧鬧里,變故橫生。不知何處突然飛來一支熛矢,帶火的長箭直接射在一個小娘子腳邊,小娘子慢一拍才反應過來,回過神后一聲尖叫,驚得四周的人也慌亂起來。同一刻,一群黑衣人闖進后花園,步步逼近。

    第34章 第34章不對勁。

    危險降臨時,林苒如同之前那般陪在皇后娘娘的身邊。

    最先受到驚嚇的小娘子離他們有一點距離,故而當他們有所覺察之際,黑衣人已經出現(xiàn)了。

    鋒利長刀在黑夜里泛著冷冽的寒光。

    長公主府仆從首當其沖,轉眼之間數(shù)人在慘叫聲中倒在血泊里。

    血腥的味道逐漸在空氣中蔓延。

    刺激得賓客們愈發(fā)慌亂不安,驟如鳥獸四散。

    “護衛(wèi)!護衛(wèi)呢?!”

    見黑衣人緊逼而來,長公主滿面駭然,咬牙厲聲高喝。

    她看起來對這些黑衣人的出現(xiàn)毫不知情。

    也似乎顧不上別的什么,下意識牽住身側的女兒,要帶薛敏瑜逃命。

    長公主府自然是有護衛(wèi)的。

    他們聞聲趕來,拔刀便和黑衣人纏斗在一起。

    原本有長公主府的婢女端著茶水點心穿梭于賓客之間,因這突來的變故,其中一個離林苒極近的小婢女驚嚇之中失手將托盤上的茶盞打翻,茶水潑得林苒一身。

    小婢女見狀,意識到得罪太子妃,更嚇得魂飛魄散,奪路而逃。陪在王皇后身邊、要護送王皇后離開這個危險之地的林苒卻因此事動作有所遲緩,繼而被驚慌無措的賓客輕易將她和王皇后沖散。轉眼之間,她再難回到王皇后身邊,難同蕭嬋、王溪月會合。

    事已至此,林苒當機立斷,沖她們擺擺手,示意她們快些離開。

    王皇后被王溪月、蕭嬋緊緊貼在左右,隔著人潮望見這一幕仍憂心忡忡。

    皇后娘娘與太子妃出行,不會無人守護。

    一有異動,暗衛(wèi)便已經出現(xiàn),圍住林苒也警惕四周的所有動靜。

    “母后,有皇兄的暗衛(wèi)在,皇嫂不會有事的。”蕭嬋見林苒被暗衛(wèi)保護起來,勸有所遲疑的王皇后,“太危險了,母后快些離開才是。若母后今日有所差池,皇兄和皇嫂都會自責。”

    王溪月憂心林苒亦憂心姑母的安危。

    可一時顧不上兩個人,唯有先顧身邊的姑母。

    “姑母,快走,皇表嫂定不會有事的。”

    王溪月勸著,與蕭嬋對視一眼,兩個人便一道護王皇后快步離開后花園。

    不過片刻的時間,煙花炸裂的響動停止,取而代之的是慘叫聲、驚叫聲、慌亂的腳步聲與兵器碰撞的打斗聲。長公主府后花園陷入一片混亂騷動。

    林苒在邊關見過血腥場面不知凡幾,并未眼前的景象被驚嚇住。

    她很冷靜,隔著人群見王溪月和蕭嬋護王皇后離開,又有暗衛(wèi)護在她的身側,姑且放下心。

    注意力從王皇后三人身上移開,林苒終于有心思去研究這些突然出現(xiàn)在長公主府后花園的黑衣人。觀察這些黑衣人的身手,似外邦功夫,并且她很快

    發(fā)現(xiàn)這些黑衣人既不是沖著長公主去也不是沖著王皇后去,反而……一個一個紛紛逼近她所在的位置。

    起初是她身側的暗衛(wèi)打殺兩個靠近的黑衣人。

    再后來,更多黑衣人與暗衛(wèi)纏斗,令他們一時間幾乎寸步難移。

    目標是她?

    林苒不由得皺眉,在來長公主府赴宴之前她想過或有危險,須得小心,卻未曾想會是這般陣仗。

    倘若這些黑衣人背后當真牽扯到外邦,事情只怕遠比她以為的嚴重。

    甚至能同之前的許多事聯(lián)系在一起。

    但也有些許奇怪之處。

    刺殺太子妃,對那背后之人有什么用處?

    雖只數(shù)息,林苒心思百轉,而數(shù)名黑衣人越發(fā)逼近。暗衛(wèi)要護她,面對黑衣人的狠招有些招架不住,眼見便有一名黑衣人手中的長刀朝她劈砍過來,她側身躲過,不再猶豫亮出暗藏的袖箭,一支短箭飛射出去,正中黑衣人眉心。

    一名黑衣人倒下,又一名黑衣人沖上來。

    林苒與暗衛(wèi)互相配合,借著從蕭照那里討來的袖箭暫護得自己周全。

    人影幢幢,光影明滅。

    沈云芝躲在花木的陰影處見證著后花園里發(fā)生的一切。

    她看著那些黑衣人朝林苒撲過去,再相繼倒下,竟無人傷林苒分毫,憤怒間不覺手指用力,折斷一枝木芙蓉。林苒整日躲在東宮得太子庇護,便是不在東宮在皇宮里,皇帝陛下一樣輕易奈何不了,今日這樣好的機會怎能錯過?怎能叫林苒平平安安回去繼續(xù)當那個高高在上的太子妃?

    沈云芝不想忍受這一切了。

    自當初東梁河邊她哥哥遇到林苒起,一樁接一樁不幸便降臨在沈家。

    短短時日,沈家再無往日風光。

    連帶著她這個沈家的小娘子也落得如此下場。

    憑什么林苒過得那樣好?憑什么林苒是那個尊貴無比的太子妃?沈云芝閉一閉眼,手中那枝被摧殘過的木芙蓉跌落在地,復被繡鞋無情碾過變成一團花泥。她從暗處走出來,埋頭朝林苒走去。

    長公主府后花園的混亂在繼續(xù)。

    被黑衣人盯得死死的林苒遲遲未能脫身。

    只是同樣將自己的注意力放在黑衣人身上的她覺察出一些變化。

    之前黑衣人招招兇狠,到這會兒明顯攻勢變弱,似乎目的在將她圍困住,而不再是她性命。

    她想起最初引起騷亂的那一支熛矢。

    那意味著這一批黑衣人在暗處是有弓箭手的,既然目標在她不會不出手。

    他們是有備而來。

    如此明處與暗處的人互相之間定有配合。

    這些黑衣人的攻勢變化,說不定正昭示著他們的策略。

    或許……

    林苒一面思索一面留意黑衣人的舉動,在黑衣人悄無聲息陣型再生變化,位置更分散些許的這一刻,她提醒身邊的暗衛(wèi):“小心弓箭手!”話音才落,忽見一人持劍出現(xiàn),轉瞬已砍殺兩名黑衣人。

    “保護太子妃!”那人朗聲沖暗衛(wèi)與附近的長公主府護衛(wèi)喊道。

    林苒定睛一看,再憑此聲音,認出他身份,是奚鶴鳴。

    未及細想,黑衣人反撲得比之前更猛烈。

    本便是不要命的架勢,且人多勢眾,哪怕有奚鶴鳴的加入也讓暗衛(wèi)和林苒面臨更大的壓力。

    “太子妃,救救我!”偏偏在她和暗衛(wèi)皆無暇分心的這一刻,林苒被人哭喊著抱住,口中喊的是救命,實際上卻令她變成黑衣人的靶子。

    沈云芝將她死死抱住。

    林苒想掙脫而不得,隨即耳邊忽然捕捉到一點利箭破空而來的動靜。

    捕捉到響動,一支利箭也已朝她飛射而來,她被沈云芝絆住,閃躲不及,唯有勉強避開。而這一支利箭方才從她的肩頭擦過,下一支利箭不留空隙逼向她,這一次再來不及躲,以為自己勢必要受傷,面前一團黑影猛然間罩過來。

    是奚鶴鳴替她擋下那支箭。

    林苒驚愕中抬眼,望見一名黑衣人手中長刀砍在奚鶴鳴的后背。

    她看見奚鶴鳴因受傷的痛楚而表情猙獰,亦聽見奚鶴鳴喉嚨間竭力忍耐依舊扛不住的一聲痛呼。

    再下一瞬,奚鶴鳴在她眼前倒下了。

    林苒騰不出手去扶,腦袋嗡鳴,有些失神,但暗處飛射而來的利箭沒有停止。當又一支利箭逼近她時,有人先一步將那支利箭截斷,接著她身上驟然輕松,是沈云芝被兩名身穿鐵甲的侍衛(wèi)強硬扯開了。

    “苒苒!”

    熟悉的屬于蕭照的聲音傳入耳中,林苒心神如撥云見霧,剎那恢復清明。

    她回頭,直接落入一個帶著強勢的懷抱。

    蕭照單手將她緊緊抱住,復對她說得一句:“別怕,孤來了。”

    林苒下意識心弦一松。

    她并不覺得怕,依舊在聽見這句話時感受到一種安心。

    太子來了。

    她知道,太子一定會保護好她。

    ……

    長公主府后花園一場刺殺的騷亂最終因太子帶著親衛(wèi)出現(xiàn)才被制止。

    王皇后、蕭嬋和王溪月平安無恙,也被先行送回宮中。

    奚鶴鳴經太醫(yī)搶救,性命無恙,被送回忠勇伯府。諸般事宜落定,林苒拜別過父兄才隨蕭照登上金輅車回東宮。騷亂出現(xiàn)的時候,她的父兄因有武藝伴身須得保護其他人先離開,遲遲未能去確認她的安危,直至太子趕到了。好在她無礙,父兄也平安。

    在回東宮的路上,林苒始終沉默。

    太子也未多言,在一片寂靜里舉著顆夜明珠湊近,輕聲細語:“讓孤瞧一瞧你肩上的傷。”

    蕭照語氣十分溫柔,仿佛怕驚擾她一般。

    林苒聽在耳中,知這是在擔心自己,慢慢抬了抬眼,想搖頭,最終輕抿唇角,低聲:“殿下,不對勁。”

    蕭照握著夜明珠的手動作一頓,狐疑看林苒一眼:“太子妃在想這個?”

    林苒點點頭道:“無論怎么想都很不對勁。”

    “太子殿下以為妾身在想什么?”

    “以為妾身在害怕?”

    林苒后知后覺反問蕭照,蕭照沒有回答,但他的確以為林苒多少受到驚嚇才沉默不語。那樣慘烈廝殺的場面,尋常小娘子定是要受到一番驚嚇的,雖然……太子妃并不是尋常小娘子。

    想到這里,蕭照兀自笑了一下。

    他將夜明珠收回來:“太子妃覺得什么地方不對勁?”

    “全部。”林苒聽他語氣正經也認真回答,“這一場刺殺出現(xiàn)得便不對勁,妾身瞧著那些黑衣人似乎用的外邦功夫,可若是如此,豈不是明明白白說有人勾結外族?為了取妾身惜命,不惜暴露這么大一個把柄?是否有些劃不來?除非暴露這個把柄,可以換來更大的利益。”

    但她想不出來這該是怎樣巨大的利益才值得這樣冒險。

    所以,她只能感覺出來不對勁。

    “那些暗箭一樣不對勁。”

    林苒思索中說,“第一次的熛矢若說是指令,那么后面算什么呢?”

    蕭照挑眉:“何意?”

    “太刻意了。”林苒輕嘆,“若計劃要以暗箭傷我,為何要在最開始便暴露有弓箭手呢?”

    第35章 第35章彼此都覺出其中或許有古怪。……

    今天夜里長公主府后花園發(fā)生的事蕭照了解過大概,卻不如林苒這個親歷者知道得詳細。他沉吟中問:“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太子妃可否與孤細細說來?”

    “好。”

    林苒應下他

    的話,念著在金輅車上,身體微微前傾想湊近些同他細說,反而牽動肩上傷口。

    蕭照聽見林苒輕輕“嘶”一聲,立時讓她靠回車壁上安生歇著。

    “罷了,回去再說。”

    林苒點點頭,復聽蕭照道:“讓孤瞧瞧你肩上的傷。”

    這是太子第二次提出查看她肩膀傷口的要求。

    林苒對此無可無不可。

    但在長公主府,傷口已經處理過,太子這會兒執(zhí)意要瞧傷口做什么?

    不對勁的人和事著實有點兒多。

    “殿下若瞧過妾身的身子,可就當真沒得選了。”林苒眼簾輕抬,含笑道。蕭照面不改色,如之前那般一手舉著夜明珠湊過去:“難道太子妃覺得孤負不起這個責任嗎?”他另一手小心拉開她的衣領,動作很輕將衣裳層層剝下林苒肩頭,那處傷口便暴露在他眼前。

    傷口不深,故而尚未包扎,單單以傷藥止血。

    因此依舊可以分辨得出傷口的大致情況。

    雖然沒有正經確認,但蕭照知道,在自己肩膀同樣的位置也有傷口。

    他能感覺到傷口傳來的疼。

    太子妃傷得不重這一點他十分清楚。

    檢查傷口并非擔心有所隱瞞,而是須得親眼仔細確認情況——因為他們性命相連,他得掌握更多的信息。

    他一直好奇。如這般因林苒而出現(xiàn)在他身上的傷口,倘若不去特別處理,會不會因為林苒的傷口痊愈而跟著治愈?之前林苒沒有受過什么傷,他也未曾留意到有關這一點的特別之處。今日既已如此,正好借機加以確認,以便應對以后可能出現(xiàn)的情況。

    半晌,蕭照動作很輕,小心幫林苒將衣裳重新整理好。

    林苒又問:“殿下瞧明白了嗎?”

    “嗯。”蕭照淡定應她一聲,收起夜明珠,在林苒繼續(xù)發(fā)問之前先一步轉移話題道,“奚鶴鳴今日為太子妃擋箭,救主有功,太子妃有何想法?”

    “殿下這話問得倒奇怪。”

    “既然殿下說他今日救主有功,妾身又能有何想法?”

    林苒似不解,又故作沉吟。

    “但殿下一向明察秋毫,不知是否殿下發(fā)現(xiàn)什么特別之處才有此一問?”

    蕭照斜眼覷林苒,辨她語氣了悟太子妃沒有為奚鶴鳴感動,心里頓時舒坦許多。談及昔日故人為她擋箭全無熱淚,絕非太子妃不良善,顯而易見,只能是因為太子妃對今夜之事確有一些獨到想法。

    且這一次太子妃不想先袒露自己的見解。

    是想要他來拋磚引玉?

    蕭照幾不可見扯了下嘴角,如林苒一般做思忖狀:“若說特別之處……”

    林苒眼中流露好奇,認真聆聽,他便幾個字故意說得極慢,待話音落下,金輅車偏也穩(wěn)穩(wěn)停下。

    “好了,晚些再說。”一句話打碎林苒的好奇心也令她不滿皺眉,蕭照失笑,掐一把她軟軟的雪腮,率先下得金輅車。他立在金輅車邊朝林苒伸出手,“太子妃有傷在身,孤抱你。”

    林苒呵笑,依舊不客氣將手遞過去。

    今夜一場刺殺驚險刺激,不知多少人仍驚惶不安,太子殿下卻淡定得緊。

    想來如是種種,幾乎在他掌握,這會兒才能這樣平靜。

    難怪白日里在鳳鸞宮太子說唯恐她醉酒。

    呵。

    林苒被蕭照橫抱回承鸞殿。

    入得殿內,蕭照便吩咐春鳶宜雪服侍太子妃梳洗,又吩咐宮人在偏殿備下熱水,自去沐浴。

    春鳶和宜雪未曾隨林苒去長公主府赴宴,今夜發(fā)生的事她們尚不知情,但她們跟在林苒身邊已久,在見到她時,立刻覺察出氣氛沉重,猜出今日赴宴多有不順。得知林苒身上有傷,印證猜想的同時她們更是心驚肉跳、后怕不已。

    “竟有人如此大膽包天,敢設計在長公主府里行刺太子妃?!”春鳶一臉憤憤,為林苒抱不平,“這樣的逆賊,非得立刻揪出來殺雞儆猴才行!”

    宜雪一面替林苒寬衣一面說:“幸而太子妃無什么大礙,便是最好的。”

    當瞧見林苒肩上的傷,她目光一頓,咬咬牙道,“但若明日能將那逆賊揪出來拷打便更好了。”

    “這些事自有太子殿下操心。”林苒淡淡一笑,語氣平和,“你們且先服侍我沐浴更衣再來氣惱。”她在長公主府動過手,加上被那個小丫鬟潑得滿身茶水,衣裙也臟污了,因而這會兒只想先行沐浴梳洗,讓自己變得舒服一些。

    “是。”

    宜雪連忙應下,對春鳶使個眼神,兩個人不再多言,專心服侍。

    沐浴時,林苒反復思量著長公主府后花園發(fā)生的種種。

    尤其是奚鶴鳴彼時以身為她擋箭又閃躲不及被迫挨下黑衣人一刀那一幕。

    在回來東宮的路上,太子問她有何想法。

    她避而不答,可無論是發(fā)問的太子抑或是她,他們心知肚明,彼此都覺出其中或許有古怪。

    古怪在何處?

    太子的心思有待確認,于她而言,是她所了解的那個奚鶴鳴不該會做這樣的事情——奚鶴鳴是在軍中歷練過的,是年輕將士里的佼佼者,許多事會比旁人更為敏銳。譬如她清楚暗處有弓箭手,隨時可能出手,奚鶴鳴怎會不知?若他知曉,又為何當時會選擇以身擋箭這種自傷八百的方式救人?

    但這不是實證,不能用來作為對奚鶴鳴下判斷的依據(jù)。

    是以,太子因何對奚鶴鳴起疑甚為關鍵,興許太子掌握著其他重要消息。

    蕭照的確掌握著其他消息。

    不過與奚鶴鳴無關,他那么問林苒單純是看這個奚鶴鳴不順眼。

    救主有功又如何?

    林苒,終究是他蕭照的太子妃。

    只是眼下比起長公主府發(fā)生的這些事情,更讓蕭照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

    關于他和他的太子妃如今性命相連的這件事。

    金輅車內,他查看過林苒肩上的傷。又一次可以確定,他肩膀上莫名出現(xiàn)的傷口與林苒的一模一樣。他的傷口無人知曉,沒有經過任何處理,林苒的傷是上過傷藥的,他同樣可以確定的是林苒的傷勢變化同樣會出現(xiàn)在他的身上。

    今日之前不是沒有過這種猜想。

    但進一步確認之前,始終無法說得太肯定,而今日已格外明晰。

    亦即是說——

    倘若林苒今夜在長公主府有個三長兩短,他只怕要跟著死得不明不白了。

    這些人自然無從知曉他與太子妃之間的秘密。

    可是如今太子妃被盯上了,不管背后目的究竟是什么,既然今日未得手便絕不會善罷甘休。

    沐浴過后,蕭照一面自顧自穿好寢衣一面暗忖半晌才回到正殿。

    林苒更遲約莫半刻鐘才從浴間出來。

    她半干未干的長發(fā)披散,熱氣熏得臉頰酡紅,小巧的嘴唇也紅潤潤的,襯得膚色愈發(fā)白皙。沒有經歷過一場生死后知后覺的驚慌害怕與無措不安,淡然得像是尋常出門吃得一頓飯后回來罷了。

    即便知曉她本便是這樣的人也依舊會生出些許的感慨。

    到底是在邊關歷練過許多年的小娘子吶。

    蕭照擺擺手,屏退殿內一眾宮人。

    林苒惦記著他在金輅車內未說完的話,在羅漢床另一側落座時直白開口:“太子殿下先前未能說個明白,不知殿下以為今夜長公主府之事到底有何特別之處?”

    蕭照是要與她細細分說的,故而從善如流接過她的話:“那些在長公主府后花園企圖刺殺太子妃的黑衣人或被擊殺或服毒自盡,唯有那名躲在暗處的弓箭手不知所蹤,多半是逃了。那些尸首也仔細確認過,皆是突厥人,如此明目張膽,只怕背后的圖謀遠不止針對太子妃這么簡單。”

    “單論刺殺太子妃一事。”

    “黑衣人在明,弓箭手在暗,本是相互配合,黑衣人為弓箭手做掩護。”

    “若要掩護弓箭手,便不該過早暴露弓箭手的存在。”林苒順著蕭照的話說下去,“偏偏他們以熛矢為暗號,過于張揚。事先計劃,這一點不應是疏漏。”

    蕭照頷首:“故意為之。”

    “殿下以為,他們?yōu)楹我绱耍俊绷周塾謫枴?br />
    “或是掩蓋他們的真正目的,或是……”

    蕭照一頓,望向林苒,林苒看他一眼,會意太子要聽她的想法,只望向榻桌上的茶壺:“渴。”

    “太子妃如今是越發(fā)金口玉言了,確有太子妃風范。”

    嘴上這樣說,手上動作不停,立即取過茶杯替林苒倒一杯茶水。

    “多謝殿下。”林苒笑瞇瞇端起那一杯茶,慢慢喝得兩口,“妾身有傷在身,多有不便,才不得不勞煩殿下,妾身位卑言輕,豈敢在太子殿下面前造次?”

    蕭照想笑,她若叫不敢在他面前造次,誰敢?

    但沒有同林苒計較這話,他提起茶壺為她再添滿茶水:“說說吧。”

    “或者……不止一撥人。”林苒手指扶著茶杯,微微垂下眼,思索著,“以妾身所見,那些黑衣人同暗處的弓箭手是互相配合的,但仔細想一想,到得后來在那后花園場面已是異常混亂,想來唯有抓到那名弓箭手才能真正確認他們是不是同一伙人。”

    “城中已經戒嚴,孤命徐明盛親自帶人搜捕,很快會有消息。”

    是什么樣的消息須得另當別論。

    林苒點點頭:“希望徐大人諸事順利。”

    蕭照卻話鋒一轉忽問,“太子妃想怎么處置奚鶴鳴?”

    第36章 第36章不謀而合。

    林苒發(fā)現(xiàn)太子當真有點在意這個人。

    她覺得好笑:“殿下先前不是說他護主有功,何來處置之說?”

    “奚大人為妾身擋箭是事實,那么多雙眼睛都瞧見了,自該重賞,若非妾身有傷在身,是當親自去一趟忠勇伯府的。現(xiàn)下多有不便,只得待明日一早命春鳶宜雪代妾身前去探望。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蕭照也確認林苒對奚鶴鳴當真十分無動于衷。

    太過冷淡反而讓他生疑,他記得當初太子妃夸贊過此人,今日之言怎似對奚鶴鳴全無認可?

    “既護太子妃有功,孤怎能不聞不問?”

    “明日孤會命陳安陪同你的丫鬟們一道去忠勇伯府。”

    蕭照沒有急著去追究林苒態(tài)度變化。

    他明白,無論何種原因,定與今日長公主府發(fā)生的事情脫不了關系。

    “太子妃再同孤細說一說罷。”

    “姑母今日的這場生辰宴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凡太子妃所見不拘事情大小盡可一一道來。”

    林苒無意隱瞞,便從她們抵達長公主府起事無巨細全交待一遍。

    這一次不必她暗示,蕭照也自覺添滿一回又一回茶水。

    允諾秋狩要為大家準備彩頭的事兒說了。

    被薛敏瑜灌酒說了,長公主同皇后娘娘提及奚鶴鳴,對皇后娘娘表明對奚鶴鳴的認可同樣說了。

    一支熛矢驚擾后花園賓客,一群黑衣人忽然出現(xiàn),小侍女潑得她滿身茶水、人群將她和王皇后幾人沖散,以及后來沈云芝不知從何處沖出來抱住她、奚鶴鳴挺身護她……所有發(fā)生在長公主府尤其是在長公主府后花園發(fā)生的事情,林苒無不與蕭照坦白。

    “以長公主當時的反應看來似乎不知會有這場刺殺。我也信長公主不知,否則太子妃在自己府中遇刺出事如何逃得了干系?且殿下曾經說過,長公主不會糊涂到同外賊勾連在一起。”

    黑衣人的出現(xiàn)在長公主意料之外,那么長公主原本的心思便無從得知了。林苒擱下茶杯,由著蕭照又一次為她添茶,慢慢道:“這些人對長公主府的布局了如指掌才能在夜里也順利實行他們的計劃,他們背后之人對長公主府的情況定是十分熟悉的。”

    背后之人與其真正目的單憑推測難以觸碰,林苒很快打住念頭。

    “妾身所言,殿下可覺得有怪異之處?”

    蕭照直截了當回:“有。”

    不必林苒追問,他補上三個字,“奚鶴鳴。”

    “奚鶴鳴從前在軍中歷練,多得稱贊,想來智勇無雙,武藝不俗,但今夜,如太子妃所言,熛矢為暗號,可知有弓箭手藏在暗處,奚鶴鳴既能從纏斗中脫身趕來護主,便有機會將那名弓箭手找出來。”

    蕭照所說與林苒不謀而合。

    但她想要聽的不是這個:“殿下之前提及處置奚鶴鳴是為何?”

    蕭照含笑看她,眼底閃爍著愉悅之色,卻答非所問:“今日孤的岳父與小舅哥皆去赴宴了,他們護佑賓客才沒能趕去保護太子妃,反倒這個奚鶴鳴似直奔太子妃而來。”蕭照冷笑一聲,語氣更冷,“孤倒想問他藏的什么心思。”

    林苒:“……”

    太子竟然真的莫名其妙在吃醋。

    “他乃是皇后娘娘為永寧相看的駙馬人選。”

    “太子殿下慎言。”

    林苒語氣一樣冷冷的,但瞥見蕭照面上笑意不改,頓時了悟他先前恐怕不過瞧奚鶴鳴不順眼才句句帶刺。她沉默,蕭照不語,安靜中外面?zhèn)鱽黻惏补Ь吹穆曇簦骸疤拥钕拢齑笕擞幸路A報。”

    “想來徐大人有所收獲。”

    “太子殿下日理萬機,妾身也不便多留,恭送殿下。”

    說罷林苒站起身。

    蕭照見她別開臉不看自己,明白她心下惱怒,是與往日不同的不快。

    “孤出言不遜,太子妃見諒。”

    “天色已晚,今日辛苦,太子妃早些安置。”

    蕭照跟著站起身,寬慰過林苒兩句,確實須得先行去處理今夜之事。

    縱未得林苒的回應,仍離開去見徐明盛。

    林苒的確惱怒,談的是正經事卻說些不正經的話,她很難不惱,甚至險些脫口而出問一問他可知尊重二字。只是拿這樣的話去問一個萬萬人之上的太子著實愚蠢,她沒有問,也失去繼續(xù)聊下去的心情。

    雖然有些許的不愉快,但蕭照走后,林苒便未再多想。

    多想無益,今日確實辛苦,一松懈下來倍感疲乏,于是她交待過春鳶宜雪去探望奚鶴鳴的事情,自顧自歇下。

    離開承鸞殿的蕭照去了外書房。

    徐明盛候在這里,見到太子,行過禮立即稟報:“那名受傷逃脫的弓箭手找到了,在沈家,微臣無用,未能抓到活口,此人反抗過一番見逃脫不得也如長公主府那些黑衣人一般服毒自盡了。”

    “意料之中。”蕭照語聲淡淡,“但在沈家找到的人,卻是耐人尋味。”

    他想起林苒提及沈云芝今夜的反常舉動。

    禍水東引,引向沈家?

    上一次是沈新獨子沈世才一夜之間暴斃于小倌館,這一次輪到沈云芝連同沈家蓄意謀害太子妃?

    “太子殿下說得極是。”徐明盛道,“沈大人乃戶部侍郎,沈妃娘娘懷有龍嗣,在沈家發(fā)現(xiàn)那名弓箭手實在詭異,只是,此人是被沈家二小姐藏在閨閣之中。”

    蕭照扯了下嘴角,不置可否。

    沈妃得寵沈家上下才得以雞犬升天,他們沒有和外族勾結的能力和手腕。

    但有沈世才一條人命橫在中間,種種跡象又指向沈家,而沈家二小姐對太子妃的嫉恨已無法遮掩,沈家在此事上只會百口莫辯。而沈家能暫時幸免的唯有一個人——懷有龍嗣的沈妃。

    事情如柳暗花明驟然變得清晰許多。

    蕭照臉色微沉道:“之后的事情你不必插手,交由刑部審理。”

    “是。”徐明盛領命,等得片刻,不見太子有其他的吩咐,正欲告退,聽得太子平靜發(fā)問,“孤今日讓你去赴宴是為何,你不清楚么?”

    徐明盛低下頭:“微臣明白。”

    蕭照說:“孤也不怪罪你,只是你若對樂安有意,何必將她拒之千里。”

    讓徐明盛去赴宴,自是要他護衛(wèi)太子妃平安。

    然而今夜,徐明盛先

    行保護母后、永寧以及樂安去了。

    蕭照無意與他論此事對錯。

    可,徐明盛得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退下罷。”

    蕭照伸手從書案上取過一本未批閱的奏折,沒有再去看徐明盛。

    “是,微臣告退。”

    徐明盛沖著蕭照行一禮,后退幾步,隨后退出外書房。

    關上書房門,徐明盛輕吁一氣。他轉過身,站在廊下仰面看一看黑漆漆的天幕,眼前浮現(xiàn)的是王溪月慌亂無措的樣子。今夜無疑是他失職,這樣的錯不能再犯。

    春禧殿內,王溪月仰躺在床榻上呆呆望著帳頂足足有一個時辰。

    她一遍遍回想起徐明盛護她的模樣,心情越來越復雜。

    都道患難見真情。

    今天夜里徐明盛算不算對她袒露了真情?若非擔心她、怕她出事,怎么會那樣快趕來相護?

    卻也不見得。

    畢竟,她同姑母、阿嬋姐姐在一起。

    即便不在乎她,也絕不可能連同姑母和阿嬋姐姐的安危一樣不在乎。

    沒準她是那個被捎帶著的。

    剛好她在才連同她一起保護罷了,并無特殊。

    這些想法在王溪月腦海里來來回回翻騰,一會兒是這樣,一會兒是那樣,一顆心一會兒甜蜜,一會兒酸澀。想到最后,她拿手掌捂住臉,不愿再想,眼淚反而控制不住從眼角落下來。

    罷了罷了。

    王溪月哭過一場,憤憤坐起身,她終于下了個決心——

    明日,不,過得些時日,等徐明盛不忙了,她定要去找徐明盛問個清楚!

    這天夜里難以入眠的遠不止王溪月一個。

    長公主蕭琳一夜未曾合眼,天未亮,她已經進宮去求見延興帝。

    昨天夜里消息已經傳到延興帝耳中。

    得知皇后、蕭嬋、太子妃以及妹妹一家性命無虞,且太子已經在查,他便放下心睡了個安穩(wěn)覺。

    延興帝睡醒已是辰時附近。

    長公主蕭琳被召見是又過得半個時辰的事情。

    入得殿內,延興帝正用在桌邊用早膳,長公主疾步上前,一面哭一面拜倒在他面前,哀泣痛哭喊冤:“皇兄這次一定要為妹妹做主啊!昨夜府里發(fā)生的種種,妹妹事先絲毫不知情,求皇兄明鑒!”

    “朕哪次不曾與你做主?”

    延興帝不以為意,“朕倒不曾聽說事情與你有關,你慌什么?妹妹快起來,陪朕用早膳。”

    長公主一怔,見自己皇兄如此淡定,拿帕子擦擦淚,由著宮女扶她起身。

    她遲疑問:“妹妹怎么聽說……在沈家尋見了賊子。”

    “沈家同妹妹有何干系?”延興帝重重哼一聲,扔下銀筷,“無非是沈妃有了身孕,懷上了朕的龍嗣,沈家便一日又一日不太平罷了!”

    長公主蕭琳最是知曉皇帝心思。

    在自己皇兄眼里會因為沈妃有孕便針對沈家的能是誰?

    可話不必說出口。長公主從宮女手中接過一雙干凈的銀筷,夾了塊銀絲卷放在延興帝面前的碟子里:“我瞧著沈妃也是頂好的,這些時日安心養(yǎng)胎,很是本分,沈家也不曾再生事。這一回,不知最后刑部那些人要查出什么來。”

    她將銀筷塞到延興帝手中,又勸其用膳。

    延興帝說:“無論刑部查出什么,朕都不會讓任何人動沈妃腹中龍嗣。”

    沈家落得今天這地步也稱得上一句咎由自取。

    不過,他的孩子不能有事。

    “有皇兄在,誰敢動皇兄的孩子?”長公主恭維道,“皇兄不必擔心,妹妹今日便再去皇恩寺求一求佛祖保護,沈妃腹中的孩子定能平安降生。”

    見過皇帝、吃下定心丸,陪延興帝用過早膳,長公主蕭琳便告退了。高振從外面進來,擺擺手示意殿內的宮人退下后走到延興帝跟前,躬身壓低聲音道:“陛下,沈大人、沈夫人、沈家二小姐都已經下了大獄,沈妃娘娘尚不知此事……但不知能瞞得了多久。”

    “能瞞一日是一日。”

    延興帝也清楚有人會想盡辦法讓沈妃知道這件事,“省得她又動胎氣。”

    高振嘆氣:“當真是太子所為嗎?陛下……太子若如此大費周章對付一個尚未出生的孩子,會不會有些喪心病狂了?奴才實在不敢想。”

    “不是他,誰能有這等本事?”

    延興帝態(tài)度很堅定,“他為了那個太子妃,什么事做不出來?”

    “他一直怕朕有別的孩子,怕朕會廢了他這個太子。”

    “他對朕這個父皇向來不敬重,事到如今,只怕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

    提起太子,皇帝滿腹牢騷,頓一頓又說:“太子越是害怕這個孩子出生,朕便偏要讓這個孩子平安誕生!要不是朕就他一個皇子,怎會由著他這般無法無天?”

    延興帝的一番話聽得高振連忙跪下,口中心疼道:“陛下受苦了。”

    “但奴才聽陛下所言,記起來一件事。”

    延興帝問:“何事?”

    高振立刻拜下,伏在地上:“請陛下恕罪,奴才其實早得消息,茲事體大,未能證實,一直不敢稟報陛下。”

    “要說便說,吞吞吐吐做什么?”延興帝不快,“你若繼續(xù)隱瞞,朕必定治你欺君之罪!”

    高振道:“陛下息怒,奴才這便稟明陛下。”

    “陛下可還記得,十四年前陛下微服游歷江南時,曾寵幸過一個人婦?陛下一直苦惱子嗣問題,奴才也派出人暗中探尋那婦人蹤跡,始終未得消息。直至近來終于有了結果,且此婦人膝下有個幼子,如今正是……十三歲年紀。”

    十四年前下江南……

    延興帝自然記得這一樁,寵幸婦人?似乎也曾有過這么一回事。

    但所謂如今正值十三歲的幼子。

    難不成,是他的孩子?

    念頭從延興帝腦海中閃過,他自己先嚇了一跳,隨之而來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心情。難道,他當真還有其他的孩子?那個孩子流落民間,只待他命人尋回來?

    第37章 第37章自己的太子妃自己哄。

    長公主蕭琳離宮回府。

    一回到長公主府,她便直接領著位太醫(yī)去了小女兒薛敏瑜住的院子。

    昨天夜里后花園中一場廝殺血腥殘忍,侍女仆從倒在黑衣人刀下的不在少數(shù),更不提不少相熟的小娘子受傷,她的瑜姐兒幾時見過這種場景?從昨天夜里開始便魘住了,失魂落魄,神不守舍。

    “瑜姐兒,讓太醫(yī)給你瞧瞧。”

    長公主隔著帳幔輕聲細語,見女兒不抗拒,這才回頭示意太醫(yī)上前。

    太醫(yī)為薛敏瑜看過診,只道受過驚嚇方以至此,為薛敏瑜開過兩幅安神的湯藥已行禮告退。

    蕭琳心中有數(shù),讓太醫(yī)退下,又讓在里間的丫鬟們一并退下了。

    “瑜姐兒寬心一些。”

    “已經無事了,不必害怕,還有母親在呢。”

    蕭琳在床榻旁坐下來,伸手撩開帳幔,見女兒安安靜靜躺在床榻上卻淚流不止,不無心疼,立時握住她的手連聲寬慰。想到昨日險些賠了夫人又折兵,再看女兒這個樣子,她嘆一口氣:“你振作一些,母親以后還得指望你呢。”

    她膝下只得這么兩個女兒。

    大女兒婚事不順,尚未回來身邊,小女兒被慣得不經事……這個樣子如何能夠抗得住京城里的風風雨雨?

    “你不是喜歡事事同王溪月爭高下嗎?我瞧她昨夜倒未被嚇著,春禧殿也不曾請過御醫(yī)。”蕭琳發(fā)愁地又握一握薛敏瑜的手,“我瑜姐兒怎能輸給她去?”

    這話多少刺痛薛敏瑜。

    她思緒遲鈍,待反應過半晌,才偏過頭去看自己母親。

    薛敏瑜雙眼紅腫,睜大眼睛顫抖著問:“昨夜之事當真同母親無關嗎?”

    蕭琳愣住,幾息時間,一股無名火冒出來,索性甩開女兒的手。

    “這話是什么意思?”

    “瑜姐兒你實在太過放肆了!”

    薛敏瑜抹去眼角的淚坐起身,哽咽道:“可是母親不是看太子妃不順眼,想趁機給太子妃教訓嗎?否則母親為何要我去灌酒?若不是、若不是……事情怎會變成那樣?”她磕磕巴巴,到底說不下去了。

    一番話卻直說得蕭琳氣不打一處來。

    她霍然起身,看著女兒這個樣子,恨恨咬牙:“我看你是被嚇傻了,竟敢這樣胡說八道!”

    “這些話莫要再提。”

    “你若再渾說,整個長公主府屆時便是沈家的下

    場!”

    蕭琳又看一眼薛敏瑜,眼中掩不住失望之色。

    當真是被慣壞了,這樣拎不清!

    她知道,太子妃酒量不佳,因而確實想過借著醉酒讓太子妃在賓客面前丟臉,尤其是太子妃父兄也會來赴宴,這事定遠侯府也得給個交代。如此一來,皇兄便有借口廢了這個太子妃。

    可縱然有這等心思,也絕對不會將那樣多人牽扯進來。

    尤其那些刺殺太子妃的黑衣人是突厥人!

    勾連外族,一旦被坐實,哪怕是皇兄照樣不會保她,她豈會犯這種糊涂?

    可恨這樣利用她,險些將整個長公主府拖下水,實在其心可誅!

    沈家沒那個本事。

    要不是她沈家也今日的榮華富貴都享受不起。

    蕭琳想著又深深嘆氣,皇兄似乎認定太子自己做了一場戲針對沈家,但她總覺得此事不會如此簡單。太子如今羽翼豐滿,沈妃腹中胎兒根本威脅不到太子地位,即便太子不喜,亦有千百種更為隱秘的法子讓沈妃生不出這個孩子。

    那背后之人到底是何目的?

    罷了罷了,只要不牽連到長公主府,隨他們折騰便是!

    “你便安心休養(yǎng),莫要憂思憂慮。”

    蕭琳心下煩躁,無心多說,最后對薛敏瑜丟下這么一句話便離開了。

    沈家的下場?

    沈云芝……不也是母親特地吩咐她送去請?zhí)垇淼膯幔?br />
    薛敏瑜呆坐在床榻上。眼前再一次閃過后花園的場景,耳邊回蕩著那些痛苦哀嚎,她死死咬著唇,竭力忍耐卻徒勞無用,才止住的淚依然落下來。

    ……

    今日的早朝比往日更熱鬧。

    昨日長公主的生辰宴遍邀京城各府,生辰宴上發(fā)生的事情半點兒瞞不住。

    一場混亂廝殺,受傷的小娘子、夫人很多,亦有奚鶴鳴那樣重傷的,自然都要討個公道討個說法,字字句句要太子下令徹查給朝堂上下一個交待。

    蕭照自然順他們的意。

    待下早朝,因知曉昨天夜里他只睡得一個時辰,已經去過忠勇伯府的陳安稟報過一應事宜,聽蕭照命備馬,忍不住勸道:“太子殿下為朝堂之事殫精竭慮,但也應顧念自己的身體,不如歇息一場……”

    “該歇息的時候孤會歇息的。”

    “但不是現(xiàn)在。”

    太子妃多半還在生他的氣。

    昨天夜里不得閑,這會兒再不去哄一哄,下回恐怕只能回去睡羅漢床了。

    自己的太子妃畢竟是得自己哄才行。

    蕭照笑一笑,換過一身便服,待到宮人將馬匹牽來,他翻身上馬,在徐明盛的陪同與暗衛(wèi)的保護下出宮一趟。

    林苒昨夜時睡時醒,遠不如平日里睡得安穩(wěn)。

    夜半醒來,想到自己此番受傷與太子脫不了干系,深覺吃虧,應該趁機同太子提點兒要求才對。

    自她嫁入東宮便不曾回過侯府。

    也許可以趁機提一提。

    林苒打定主意,心中變得舒坦兩分,漸漸又睡著過去。

    再次醒來是因錦繡姑姑來了,皇后娘娘惦記她身體,是以一大早命大宮女錦繡來東宮探望。

    洗漱一番見過錦繡姑姑,說得不少話的林苒再次生出困意,她索性繼續(xù)睡覺。這一次直睡到日上三竿才悠悠醒轉。醒來時春鳶和宜雪已經從忠勇伯府回東宮了。

    有太醫(yī)徹夜守在忠勇伯府,奚鶴鳴的傷勢穩(wěn)住了,一夜過去,并未惡化。

    太子和太子妃的賞賜,他自也悉數(shù)收下。

    林苒靠坐在床頭,隨意聽罷春鳶和宜雪的稟報,點點頭道:“不曾傷筋動骨,安心休養(yǎng)上一些日子也不易留下病根。”只是一談及奚鶴鳴便想起昨天夜里蕭照那些荒唐話,她默一默,正欲撇開念頭讓宜雪去為自己準備吃食,便聽得蕭照的聲音從外間傳進來:“太子妃昨夜休息得如何?”

    人未至,聲先至。

    林苒轉過臉,但見太子一身便服似滿面春風大步進來。

    雖然沒有刻意去打聽,但她心里清楚,昨夜之事朝堂內外鬧得沸沸揚揚,太子勢必沒什么時間休息。即便如此,此刻在他臉上卻看不見疲憊之色。

    春鳶宜雪當即與蕭照行禮請安。

    靠坐在床榻上的林苒沒動,一雙眼睛看他:“妾身仍身子不適,不便行禮,請?zhí)拥钕滤∽铩!?br />
    “無妨。”

    蕭照辨認林苒語氣,知道自己想得不錯,太子妃依然生氣昨夜之事。

    他不生惱,大步走到床榻旁低頭看她,見她別開臉,反而笑一笑:“孤聽說太子妃才睡醒,也不曾用早膳?正好孤帶了些吃食過來,太子妃瞧一瞧可合口味?”

    林苒聽著這話有些許奇怪。

    太子哪回過來承鸞殿正巧帶過吃食?

    不待細想,幾名小宮女端著黑漆木質托盤進來,托盤上一碟一碟吃食的香味飄至鼻尖,一聞便知,這些是集市上的小吃,而非宮中御膳房、典膳所的菜品。

    兩名小宮女搬了張案幾擺放在床邊。

    那些吃食也被一一擺在案幾上,掃得兩眼,更確認是從集市上買回來的。

    她愛吃的花生酥糖、芙蓉餅、酥油鮑螺都有。

    另外還有一碟牛肉酥餅,一碗小餛飩,一籠肉包子……

    太子這是做什么?

    在哄她?

    林苒鼓了下臉頰,蕭照已經示意宮人退下,并取過干凈的碗碟,夾了一張牛肉酥餅后將白瓷碗擱在離林苒最近的地方:“將這些吃食趁熱從集市上帶回來也費了孤一番功夫,太子妃且賞個臉嘗一嘗。”

    “太子殿下何故費此心思?”林苒問他。

    蕭照直言不諱:“昨日孤說錯話,今日自然是來給太子妃賠罪道歉了。”

    太子一本正經令林苒頗不適應。

    未曾想,下一刻,蕭照變戲法似的掏出一把紙扇,紙扇“嘩啦”一聲被打開,林苒看見沖著她的那一面上寫著遒勁有力的“太子妃”三個字。隨即紙扇翻轉,換另一面對著她,同樣是三個字,卻變成另外的半句——“原諒孤”。

    林苒:“……”

    “太子妃以為如何?”

    蕭照將紙扇在林苒面前來回翻轉過幾次,詢問她意見。

    幼稚。

    林苒心下腹誹,口中道:“讓太子殿下如此費心,是妾身的不對。”

    蕭照反笑,把那紙扇收起來,擱在林苒枕邊,哼一聲:“陳安信誓旦旦這法子能哄得太子妃開心,孤便知不妥。到底得是孤自己的法子才可行。”

    還有?

    林苒有點兒好奇,又深覺對這位太子殿下少好奇為妙。

    但是蕭照沒有對她賣關子。

    “過些時日,太子妃回定遠侯府省親如何?”

    不輕不重的話落在林苒的耳中使她愣住,也因太過突然而反應不及。

    蕭照繼續(xù)道:“雖有傷在身,但不妨礙太子妃出行,回侯府休養(yǎng)幾日對太子妃身心亦有益處。”

    林苒慢慢回過神。

    她抬眼看蕭照,清楚他此時絕對不是在說什么玩笑話。

    太子妃歸寧省親不是小事,幾日的功夫準備定然是遠遠不夠的。若非臨時起意……便意味著太子早有此想法,且在她不知情的時候已經提前吩咐做好安排。

    她是想借這次的事對太子提要求的。

    但太子尚且不知情,會提起此事,單純是太子明白她心中渴望。

    “太子殿下是何時有的想法?”

    林苒終于還是問。

    第38章 第38章博得太子妃的歡心真真是任重……

    太子妃的聰慧與敏銳蕭照向來是佩服的。

    堪堪提起,她立刻洞察他有此想法絕非一朝一夕之事。

    “自然是太子妃醉酒那一日。”

    蕭照坦然回答,“七夕與太子妃出游也生了念,便吩咐陳安去準備了。”

    七夕至今有月余時間。

    她醉酒是比七夕更早一些的事情,時日更長。

    “原本想著給太子妃個驚喜,未曾想遇上這樣一樁事,又惹得太子妃不快,倒變成補償。只想來太子妃應當不會介懷?若太子妃不喜,另尋閑暇也不無不可。”

    在蕭照的預

    期,能夠回定遠侯府小住,林苒理應是會很高興的。

    但她反應比他預想的平靜許多。

    蕭照忽然拿不準她想法,因此說出這幾句話時,心底莫名生出兩分緊張。

    那是種擔心一不留神惹得她更不高興的心情。

    小心翼翼,臨深履薄。

    這是蕭照自知事起從未有過的心情,而這一切單純與林苒有關。

    “為何會不喜?”林苒不知眼前之人心思百轉千回,只習慣性直言,“太子殿下能為妾身這般考慮,妾身只有高興,多謝殿下如此費心,是不曾想殿下會這般才一時反應不及,但妾身覺得十分驚喜。”

    “昨天夜里,妾身亦有不對之處。”

    “是妾身不該恃寵而驕,對殿下那般不敬,請?zhí)拥钕乱娬彙!?br />
    蕭照主動退一步,林苒也爽快同他認錯道歉。

    太子給的臺階已經足夠多了,若讓太子繼續(xù)下不來臺,便是她太過放肆。

    想到馬上可以回定遠侯府,林苒心中暢快,本就腹內空空的她這會兒不再同太子計較,主動端起盛著牛肉酥餅的白瓷碗,津津有味用膳。一塊牛肉酥餅吃罷不忘夸贊蕭照幾句,才繼續(xù)去盛小餛飩來吃——要是放坨了就不美味了。

    蕭照在一旁安靜看著林苒享用這些吃食。

    林苒心情好轉本是好事,也是他想要看到的,但回味林苒方才的話,他卻有些說不出滋味。

    想來即便不是他,換作旁人告訴她這個消息她一樣會十分高興。

    認錯道歉更無形之中將他拒之千里。

    想要真正博得太子妃的歡心真真是任重道遠。

    好在來日方長,仍有時間。

    林苒美美享用過吃食,心情更為舒暢,見太子遲遲未離去,索性道:“妾身聽說,沈家人已經下獄了?”她晨早初初醒來那一次,消息便已經傳到她耳中。

    “外面將此事傳得沸沸揚揚,如何瞞得住沈妃娘娘?”

    “只怕要好一番折騰了。”

    深宮里的彎彎繞繞,林苒不敢說自己多了解,卻可以想見沈家出事少不了踩低捧高的人在沈妃面前放肆。從前沈妃行事囂張跋扈,在她手里吃過虧的不在少數(shù),如今豈會輕易放過她讓她好過?

    皇帝陛下念著沈妃腹中龍嗣或許無意太快讓沈妃知曉沈家之事。

    然而,悠悠眾口,終究是堵不住的。

    “不鬧到太子妃面前,太子妃便盡管安心養(yǎng)傷。”蕭照淡然說,“當真鬧到太子妃面前,正好多個由頭回定遠侯府避一避這些麻煩事。”

    林苒聞言,想了下問:“殿下認為沈妃會找上妾身?”

    也是,若沈家被認定有罪,那日的黑衣人是沖著她來的,沈妃走投無路之下興許會想求她原諒。

    “太子殿下,妾身哪一日可以回侯府?”

    光想一想那個畫面,林苒便受不住,倒不如早早避開。

    蕭照笑:“太子妃不想替自己出口惡氣嗎?”

    林苒斜睨他道:“明知故問。”

    沈家人她是不喜歡,沈云芝、沈妃往日里也不是沒有針對過她。

    但她哪怕要替自己出氣也不會是這樣的。

    沈家人罪有應得,她拍手稱快。

    可若要趁著沈家失意去肆意踐踏沈妃的尊嚴,她不想。

    “明知故問”四個字落在蕭照耳中,他咂摸數(shù)息,深覺這話合心意得緊。

    他又笑一笑:“明日,如何?”

    明日?

    林苒眼前一亮,不住點頭:“非常好!”

    從承鸞殿出來的時候,蕭照想著太子妃歡欣鼓舞的樣子,揚起的嘴角便沒有下來過。看她如此高興,只覺得沒有白費功夫。再想起她嗔怪的一句“明知故問”,愈發(fā)感到通體舒暢。她知道他懂她。

    “太子妃明日回定遠侯府省親。”

    回到外書房,蕭照將這件事知會陳安,讓他安排下去。

    饒是服侍那么久、習慣太子行事風格的陳安在聽到這話時也愣了下。

    蕭照看他表情不對,問:“有何問題?”

    “沒有!”

    陳安回過神來,“一應事宜已經準備妥當,奴才這便去安排。”

    蕭照頷首,陳安行禮告退。

    他這才命個小太監(jiān)去將刑部的幾位大人請來。

    得知明日便能回定遠侯府的林苒則立刻變得忙碌起來。她讓宜雪去將小庫房的簿冊取來,細細翻看,挑選要帶回定遠侯府給親友的禮物。父兄不能少,外祖一家上下亦少不得,須得認真挑選,也不能少了漏了誰,否則徒生事端。

    這一天,她和春鳶宜雪一道忙著這件事。

    待諸事準備妥當已是天黑之際。

    典膳所將晚膳送來,林苒在桌邊坐下,難得記起蕭照。

    她發(fā)現(xiàn)自己疏漏一個頗為重要的問題:太子殿下明日去定遠侯府嗎?

    回想蕭照提及省親之言,不曾說要陪她一起。

    林苒想,最近朝堂內外事務繁多,太子大抵不得閑,她獨自回去父兄也能落得個輕松自在。

    畢竟太子身份尊貴沒法真的當成自家人。

    且他住哪兒也是個問題……總不能擠一擠她的閨房罷?

    各種念頭在林苒腦海里轉一轉,她默認太子不會與她同往便把事情放下了。惦記著翌日一大清早須得起身,用罷晚膳,洗漱梳洗過,她早早歇下。

    但第二日,睡得迷迷糊糊時,林苒莫名感覺呼吸艱難,鼻子像被人捏住。

    煩悶中睜開眼,眼前卻是太子蕭照的那張臉。

    “太子妃若再不起身便要耽誤時辰了。”

    耳邊傳來太子的聲音,林苒回過神正是他在捉弄自己。

    不過比起這個更重要的是太子出現(xiàn)在承鸞殿。

    一大清早……

    林苒驀地清醒過來,她擁著錦被坐起身狐疑望向蕭照。

    “太子殿下這個時辰怎么有空過來承鸞殿?”

    聞言,蕭照猜出她心中所想,于是用理所當然的語氣笑道:“太子妃初次省親,怎能讓太子妃獨自回去?孤今日自當陪太子妃一道回定遠侯府。”

    林苒:“……”

    她知道太子不是開玩笑,正因為知道不是玩笑話,一瞬間,天塌了。

    “朝中要緊事務孤已經處置妥當。”

    “定遠侯府也在京城,當真有急事將消息送至侯府便可,太子妃無須擔心,不會耽誤了正事。”

    未說出口的心思被輕易堪破,林苒啞口無言。

    太子同往已是板上釘釘,她無意辯駁,老老實實起身洗漱梳妝。

    他們此番去定遠侯府,一切從簡,并未安排什么大排場,免得勞心勞力。盡管如此,太子與太子妃出行不是小事,待他們乘金輅車與厭翟車自東宮去往侯府,依然浩浩蕩蕩的一行人。

    定遠侯府事先已得到消息。

    林苒的父親林景與二哥林長洲連同外祖家的人早早候在定遠侯府大門外。

    當太子與太子妃的車駕行至近前,眾人紛紛下拜行禮。坐在厭翟車內把外面動靜聽得一清二楚的林苒,不免回想起自己出嫁那一日的情形。無論當初或現(xiàn)在皆是熱熱鬧鬧,這樣的熱鬧于她卻總有幾分不真實,無法真正置身其中。

    從厭翟車上下來,林苒隨蕭照上前虛扶父兄一把,與眾人免禮。

    之后,他們在眾人的簇擁之下入得侯府。

    林苒將自己提前準備好的禮物一一分送出去便同外祖母等人離開正堂去自己未出閣時住的小院。

    蕭照留下來同林景等人閑談吃茶。

    太子妃要回府省親,定遠侯府雖未大肆修建亭臺樓閣,但也修過一番。侯府煥然一新,往荼錦院去的路上,林苒四下瞧一瞧,知父兄費了心思。

    “太子妃身子如何?今日舟車勞頓,可有什么不適之處?”長公主府發(fā)生的事情亦傳到謝老夫人耳中,受了傷斷沒有一日兩日輕易痊愈的,她關心外孫女身體。

    “外孫女無礙,不覺得勞累,身上也無不適之處,請外祖母放心。”

    林苒挽著謝老夫人的手莞爾一笑。

    今日回府,林苒有心讓春鳶和宜雪為她用心打扮

    一番,雖只薄施粉黛,但她容貌昳麗,如此已然足夠明艷動人,又是翠繞珠圍、錦衣玉帶,望過去不過一個神采飛揚、容光煥發(fā)的漂亮小娘子。

    謝老夫人認真再看她幾眼。

    見外孫女氣色很好,微微頷首,轉而同她談起其他事。

    后來到荼錦院,謝老夫人陪林苒去她閨房,將一路過來跟隨在她們左右的人悉數(shù)留在外面。林苒曉得外祖母這是有話要說,乖乖巧巧豎起耳朵,意料之外,聽到的是謝老夫人分外直白的一句:“苒苒可曾考慮過子嗣的問題了?”

    第39章 第39章他是心悅她的。

    子嗣問題確實是個大問題。

    林苒不是沒有考慮過,只是在她和太子尚未圓房面前變成多想無益。

    但外祖母特地提起此事也不在預料之中。

    一時之間,反而不知如何作答。

    謝老夫人將外孫女的沉默理解為害羞,便語重心長拉著林苒的手道:“你娘親走得早,許多事沒有人細細教你,只得外祖母同你多說一說。苒苒,外祖母瞧著太子殿下待你不錯,是真心愛重你的,但他終究是太子,身在皇家,必定看重子嗣。你是太子妃,不拘生下的是女兒還是兒子都是能傍身的,因為那會是太子殿下的第一個孩子。”

    “苒苒也要多為自己的將來做些打算。”

    “雖說女兒家該矜持,但只要不會惹太子不喜,略主動些也無妨。”

    謝老夫人眼中,自己的這個外孫女尚未經世便稀里糊涂嫁入東宮,在男女之事上單純至極。

    然而許多話、許多事唯有點到為止。

    林苒卻聽得有些哭笑不得。

    尤其想起自己在太子面前做過的那些事情,叫外祖母知曉怕要暈厥過去。

    “苒苒省得,外祖母不必擔心。”林苒反握住謝老夫人的手,甜甜一笑哄她,“太子殿下的確待我很好,愛重我,庇護我,舍不得我受半點兒委屈。外祖母說的這些,我也會仔細記在心上。”

    “哎……”

    謝老夫人聽著這些話,看著外孫女的明艷面龐,思及舊事輕嘆一氣。

    定遠侯不是貪慕虛榮之人。

    若非太子認定苒苒,外孫女絕不會嫁入皇家。

    太子向來行事磊落光明,也是因外孫女沒有婚約在身方至于此。那時為外孫女相中陳家探花郎,可惜出了點差池,兩個人沒能在桃源寺順利相看,便不曾定下。

    “要是當初和陳家那……”

    話出口,意識到不妥,謝老夫人止住話,“罷了罷了,只愿咱們太子妃往后都平平安安。”

    林苒幾乎忘記以前的那一點兒事情。

    聽外祖母提起,反應半晌,才明白“陳家”是指的哪一個陳家。

    當初外祖母確曾安排她同探花郎陳云敬相看。想來外祖母是想起往日這些事情,多少遺憾那時他們二人未能成好事,否則她如今也不會須得直面諸般皇家紛爭與朝堂明爭暗斗,遭遇許多危險。

    桃源寺發(fā)生的事情她不曾令任何人知曉。

    外祖母不知,正因那時去桃源寺,她才會遇見太子,才有其后種種。

    不過如今更不必多說。

    一旦外祖母知曉她同太子產生糾葛的真正源頭,不知會如何的懊悔難過。

    “自然會平平安安的呀。”林苒掩下心思,笑吟吟回。曉得外祖母今日也給自己帶了禮物,她撒著嬌主動提起,將話題轉移開來,不再聊關乎太子與皇家之事。

    祖孫兩個人在荼錦院閑話得一陣,府里已經備下午膳。

    她們便又相攜著去往膳廳。

    東宮自有山珍海味,因而定遠侯府準備的只是一頓家常便飯,并不奢靡。太子不計較,林苒更不計較,眾人在膳廳圍著在一起,蕭照和林苒皆不擺什么架子,是以即便席間沒有任何歌舞助興,但一頓飯吃下來也稱得上其樂融融。

    用罷飯?zhí)焐悴辉缌恕?br />
    謝老夫人攜外家女眷先行告退,林景與林長洲察言觀色后也識趣退下,留蕭照與林苒獨處。

    今日自晨早離開承鸞殿起,蕭照便不曾同林苒好好說過兩句話。

    這會兒見她神采奕奕,不由笑問:“這般安排,不知太子妃可還滿意?”

    不是太子鄭重囑托誰敢有一絲一毫怠慢?

    一切從簡也不代表怎么樣都沒關系。

    林苒知道,太子是費了心思的。

    “唔……還差點兒什么。”她輕唔一聲,一本正經回。

    蕭照好整以暇:“還差什么?”

    “顯然是差了妾身陪太子殿下逛一逛這府宅。”林苒忽而沖他展顏一笑,說罷,率先步出廊下。

    在這一刻獨屬于他的明燦笑容映入眼簾,那是滿心歡喜的模樣。

    蕭照便幾乎下意識也彎唇,跟上林苒的步伐。

    定遠侯府相比皇家園林,相比皇宮乃至相比東宮實在沒有多少特別之處。林苒說帶蕭照逛一逛亦是托辭,她知道太子不會對定遠侯府有多少興趣,卻總歸要盡一盡“待客之道”。盡管嫁入東宮有些時日,但于她而言,這才是家。

    蕭照對定遠侯府的景致確實沒興趣。

    可傍晚時分與林苒并肩在這府中散步則是別樣的意趣。

    夕陽余暉灑落天地,鵝卵石小道兩側的花木悄悄被鍍上一層橘黃色的光。掛滿橙紅柿子的柿子樹上停留著許多鳥兒,在漸行漸近的腳步聲里相繼驚飛而去。

    待隨林苒步入定遠侯府的小花園,蕭照朝遠處望一望又掃視兩圈近處的風景,確認一件事。

    “府里因何種得這么多櫻桃樹?”

    憑著一路閑逛過來的印象,定遠侯府隨處可見櫻桃樹。

    想來不是隨性而為,是有特別原因。

    “記得太子妃在東宮時也曾在櫻桃樹下逗留,甚至為只貓兒爬上樹,本以為……原來不是。”蕭照想起之前的幾樁小事,那時他以為太子妃是想吃櫻桃了,特地命陳安送過一筐新鮮櫻桃去承鸞殿。

    “因為娘親喜歡。”林苒言簡意賅為他解惑。

    蕭照眉心微擰:“那時太子妃在櫻桃樹前流連不去,是思念娘親?”

    林苒忍笑,搖搖頭,卻說:“太子殿下今日說起這一樁事,妾身才明白那時太子殿下為何忽然命陳公公送櫻桃。”合著是以為她嘴饞了。

    不是睹物思人那便是有其他的因由。

    蕭照深深看林苒一眼,兀自一笑,她不愿意多提,難道他在這定遠侯府里會打聽不出來嗎?

    “倒是讓太子妃笑話了。”蕭照隨意道。

    心情不錯的林苒卻莞爾說:“妾身那時才是忘記告訴太子殿下。”她頓一頓,扭頭看著蕭照,唇邊笑意愈深,“櫻桃很甜,我很喜歡。”

    櫻桃很甜,我很喜歡。

    一字一句聲聲入耳,蕭照不爭氣一顆心怦怦直跳,險些按捺不住心底噴涌而出的那股愉悅之情。他看見落日照在林苒的面龐,晚風撫過她頰邊散落的發(fā)絲,那樣美好的一個小娘子。在這個仿佛稀疏平常的瞬間,他清清楚楚意識到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是從哪一刻開始無從探究,但于此一刻,他清晰感知到這樣一件事——他是心悅她的。

    ……

    離開小花園,蕭照送林苒回荼錦院休息。

    他借口有要事與定遠侯商議,又暫且從荼錦院出來了。

    林苒沒有追問是什么事,也沒有去多想蕭照的話究竟是真是假。

    畢竟有事才陪她回府省親很說得通。

    太子走后,林苒讓人準備熱水,而后在春鳶宜雪的服侍下避著肩膀的傷沐浴梳洗。從浴間出來,太子未歸,她獨自坐在窗下發(fā)了會兒呆,打過兩個哈欠,順便將等著太子回來的念頭打消,正準備先行歇下,太子便從外面進來了。

    與她同住荼錦院無疑是太子自己的意思。

    回來之前已經安排下去,林苒不會在定遠侯府折損他顏面,何況她不想讓爹爹和哥哥掛心。

    “太子殿下回來了。”

    林苒壓下困意起身迎上去,“妾身命人備下熱水,殿下可要先去沐浴?”

    蕭照看出她困倦:“太子妃先歇息吧。”

    說罷,自去浴間。

    太子待她小意體貼是常有的事情,林苒習慣了,不覺得有不對。但她沒有先歇息,一直耐心等到蕭照沐浴完畢,她才同他一道躺下休息。

    這是林苒的閨房,一應陳設用什與東宮自是不能比的。一張床榻,兩個人并排躺下便挨挨擠擠,不如一個人睡自在,也不如承鸞殿那張大床舒坦。好在林苒沾上枕頭便昏昏欲睡,根本顧不上這些,唯一念頭是速速去赴周公的約。

    偏偏躺在她身側的太子非要拉著她說話。

    “孤都已經知道了。”

    “終有一日,太子妃也會有屬于自己的那棵櫻桃樹。”

    半夢半醒的林苒聽清楚蕭照的話,然而思緒遲鈍,遲遲反應不過來他的話是什么意思。她在睡意朦朧里抬手虛虛拍了下蕭照手臂含糊說:“多謝太子殿下……”

    蕭照見林苒幾乎合上眼,明白自己對牛彈琴。

    他姑且放棄,沉默下去的同時聽見耳邊傳來輕淺的呼吸聲,又笑了。

    回定遠侯府的第一日,林苒一夜好眠,醒來發(fā)現(xiàn)太子如在承鸞殿時那樣早已起身,沒有在意,自顧自賴床。靜靜在床榻上躺得片刻,逐漸回想起昨夜睡著之前太子似乎同她說過些什么,她努力在腦海搜尋記憶,依稀記起“櫻桃樹”幾個字,愈發(fā)糊涂。

    “太子殿下呢?”

    林苒懶散伸手撩開帳幔,問走上前來聽候吩咐的宜雪。

    宜雪遲疑了下,湊上前低聲道:“太子殿下晨早同二公子比試過一番箭術,回來以后便獨自去了書房。”

    書房?

    林苒怔一怔,醒悟太子去的是她的書房。

    “太子殿下在妾身的書房做什么?”

    即刻起身洗漱梳妝,林苒匆匆趕到自己的小書房,將蕭照堵在里面。

    第40章 第40章“孤難道是外人么?”……

    蕭照與林長洲切磋過武藝,回來荼錦院見林苒睡得香甜,閑來無事隨便轉一轉。路過她的小書房時想著她實在不是喜好舞文弄墨的性子,好奇之下進來瞧一瞧。

    書房不大,卻也像模像樣擺著一面書架。

    書架上堆滿書冊子,粗略望過去,似乎多是話本小說。

    更吸引他目光的還是那面黃花梨木的博古架。

    這一面博古架精巧玲瓏,其上卻大大方方擺放著不少有意思的東西。

    蕭照最先注意到的是一把長弓。

    他看見這把長弓上刻滿象征突厥的狼圖騰,無聲昭示它的來處。

    在這把弓旁邊又擺放著一把綴滿紅藍寶石的精巧匕首。

    與長弓一樣,匕首上也刻有狼圖騰。

    蕭照想,這兩樣東西應當都是屬于林苒的戰(zhàn)利品,故而她將它們擺放在這樣明晃晃的位置,大大方方向能夠進入她這間小書房的人炫耀獨屬于自己的榮耀。

    欣賞完博古架上陳列的珍藏,轉過身瞧見的是墻上掛著的一副筆觸十分細膩溫柔的嬰戲圖。

    細細分辨,畫上的小小娘子眉眼與林苒很像。

    枝葉繁茂的櫻桃樹掛滿青澀的果子。櫻桃樹下一個梳丱發(fā)、穿銀紅夏衫的小小娘子蹲下身,她一手拿糖葫蘆,一手正撫摸著一只小貍貓。那只小貓兒卻也乖巧趴在地上,神情似有些愜意享受。

    這幅畫的落款是一個“姍”字,題字用了“吾家乖乖”的措辭。

    蕭照了悟,作畫之人大約正是林苒的娘親,畫上的地方也不是別處而是定遠侯府的小花園。

    他又將目光落在畫上那個小小娘子身上。

    太子妃幼時實在可愛,白白嫩嫩一張臉,臉頰肉嘟嘟帶點兒嬰兒肥,引得人想要掐一把她的小臉蛋,尤其一笑之間那種明媚燦爛的感覺同現(xiàn)在也幾無差別。

    蕭照一看再看,倒覺得這幅畫掛在東宮一樣十分合適。

    他在這幅畫前流連過許久,終于去看在這幅畫不遠處的另一幅裱字。

    字跡于蕭照不大陌生。

    往日他見過林苒的字如今便認得出。

    這一幅裱字寫的是《木蘭詩》,字跡如他往日所見鐵畫銀鉤,暗藏鋒芒,下筆寫的雖是木蘭從軍的故事,但仿佛由此悄然窺見寫字之人心內一隅。

    蕭照想起許多事,想起太子妃說過的許多話。

    然后,太子妃的聲音便傳入他耳中:“太子殿下該用早膳了。”

    神游的思緒被拉回來。

    蕭照回身,看從外面進來的林苒有些不滿望向他,步伐輕快朝他走過來。

    “太子妃不起,孤如何用膳?”

    瞥一眼走到他身側的太子妃,蕭照視線重新落回這幅裱字上,“這幅字是太子妃寫的吧。”

    林苒“嗯”一聲:“太子好眼力。”

    蕭照又看她,見她皺著眉,便說:“寫得不錯,掛在孤的書房正合適。”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落在林苒耳中如平地驚雷。她震驚中僵硬轉過臉,咬了下嘴唇,沉默片刻道:“太子殿下正人君子,怎可奪人所好?”

    對于蕭照擅自進她小書房這件事,林苒確實有所不滿。

    只是她的不滿在對方的太子身份面前,既無足輕重又“蠻不講理”。

    畢竟那是太子,難道有去不得的地方嗎?

    何況,是“太子妃”的小書房,也非什么未出閣小娘子的閨閣。

    可她不喜歡。小書房里有她的隱秘,那不是愿意輕易讓旁人知曉的,而她與太子殿下并不是可以坦然分享一切隱秘的關系。她本以為太子這個人向來知情知趣,她以為在這一點上他們其實有共識。

    原來是她一廂情愿了。

    也不知道太子是不是隨意翻看過她在小書房里的東西,想到這一種可能性,林苒眉頭皺得更深。

    蕭照將林苒臉上表情細微變化悉數(shù)看在眼底。

    那些沒說出口的話他一一洞悉,知道小娘子此刻必定在心里狠狠埋怨他。

    這意味著,林苒把這間小書房看得遠遠比他想的更重要更在乎。

    若非如此她神色不會這樣嚴肅正經。

    蕭照便不覺得惱。

    但林苒疏離客氣、把他看成外人的態(tài)度一樣令他不滿。

    于是,蕭照伸手掐了下林苒氣鼓鼓的臉。

    “太子妃這是在置氣嗎?”

    “閑來無事走到附近,故而進來隨意瞧一瞧,一時之間忘記當先征得太子妃的同意,此事孤確有不對,還望太子妃見諒。但孤不曾亂動太子妃的東西,略看了看罷了,更不曾損毀此處物什。”

    “太子妃這般如興師問罪的態(tài)度又是何意?”

    “孤難道是外人么?”

    被掐臉的林苒想別開臉回避蕭照的觸碰。

    然而聽見一句又一句不滿控訴,她壓下那股任性沖動,讓自己冷靜下來。

    太子主動道歉,這也讓林苒心里的不愉快淡下去幾分:“妾身言行無狀,請殿下恕罪。小書房的東西皆是妾身的珍藏,一時失態(tài),是妾身無禮。”

    “孤也發(fā)現(xiàn)了。”蕭照不是當真計較她的態(tài)度,是以很快略過這些,轉而指著博古架上的大弓、匕首與那幅嬰戲圖道,“這把弓與這把匕首應當來自突厥,它們華貴精致,想必原本屬于某位將領,但未曾細看,不知上面是否有其他佐證身份的標志,太子妃得到它們應當很不易。這幅嬰戲圖大約出自孤的岳母,且畫的是太子妃幼時模樣,落筆俱是一位母親對小女兒的愛意,如何不是珍寶?即便太子妃不特地解釋,孤也能看得出來,自然不會隨意對待。”

    “但太子妃不信孤。”

    “因為不信,所以才這般著急,才急急忙忙趕過來。”

    蕭照越說越篤定,林苒卻無從反駁。

    可她清楚,無論太子多篤定,她都不能承認自己的不信,否則后患無窮。

    “殿下不能因為妾身失禮便這樣冤枉妾身。”

    “唔……既是妾身惹殿下不快了,待過幾日回東宮,妾身送殿下一幅字作為賠禮,可好?”

    林苒一心轉移話題,干脆耍賴。對蕭照而言,這份心思一點兒都不難懂,他挑了下眉,了悟林苒對自己的字很有信心,于是提要求:“孤想要太子妃的畫作。”

    畫作?

    林苒微怔,遲疑說:“妾身畫藝不精,不敢在殿下面前獻丑。”

    “無妨,只要太子妃花費了心思,孤便不會不喜歡。”

    蕭照格外大度,又話鋒一轉,“抑或是太子妃賠禮道歉之心不過爾爾?”

    林苒:“……”

    “好。”她咬咬牙,被迫應下,“殿下不嫌棄,妾身無不可。”

    蕭照嘴角微翹:“那孤便靜候佳音了。”林苒勉強也沖他笑一笑,正想勸他去用早膳,卻被搶先一步,“左右無事,這把大弓和這匕首的來歷,太子妃不趁此機會同孤介紹介紹嗎?”

    “都是太子妃的戰(zhàn)利品吧。”蕭照說出猜測。

    林苒深深望蕭照一眼。

    她此刻恢復冷靜,也反應過來自己方才的態(tài)度沒有惹怒太子已經是太子寬容,且分明對她的態(tài)度有所不快,卻沒有生氣沒有惱怒,甚至有興致趁機同她提點兒要求索要她的畫作、要她分享大弓和匕首的來歷……她隱隱約約感覺到,太子對她的事頗有興趣。

    林苒想起昨天夜里昏昏欲睡時,太子同她說過一些話。

    記憶太模糊,回想不起那幾句話到底說的什么,但為何會同櫻桃樹有關?

    昨夜……太子是去見過她爹爹回來。

    太子彼時說有要事相商,繼而離開荼錦院,想來只是一個借口。

    傍晚在小花園,她曾提過娘親喜歡府里才種得許多櫻桃樹,但沒有多說與娘親有關的事情。

    沒想到,太子會上心。

    幾件小事串在一起,太子夜半提及櫻桃樹的因由終于變得清晰。林苒逐漸醒悟,多半太子去向她爹爹了解過與娘親有關的舊事,才會有那樣的話。

    心思百轉也只在轉瞬之間。

    林苒兀自在心中將這些梳理清楚,真正有了計較,才道:“太子殿下英明,的確都是戰(zhàn)利品。”

    她與蕭照說起在邊關生活那些年的一些事。這些事情對于林苒而言并不復雜,雖為女子,但她喜歡跟在父兄身邊做事,父兄也不強行阻攔,自然便有機會隨父兄上陣去抵御外敵。戰(zhàn)場廝殺,刀光血影,幾個人有心思去在意同自己生死搏殺的人是男子還是女子?后來她射殺一名突厥勇士,弓和匕首便都屬于她,那是她第一次收獲戰(zhàn)利品。

    蕭照起初如聽故事般聽得興致勃勃。

    到后來,看林苒說起這些眉飛色舞的動人模樣又生出其他心思。

    “太子妃可會遺憾?”

    “如今處處受規(guī)矩束縛,這些事情是再不能經歷了。”

    蕭照流露出惆悵之意的話語換來林苒的不解。

    她不懂太子為何忽然多愁善感,笑一笑:“太子殿下多慮了,妾身從不為這些感到遺憾。”

    “為何?”

    蕭照以為林苒會更喜歡在邊關的生活,聽起來卻不是。

    林苒眨眨眼,理所當然說:“因為安穩(wěn)富足平和的生活才是大家追求的呀,妾身亦如是。將士們奮勇廝殺抵御外敵,不正是為了大齊百姓的平安喜樂嗎?故而妾身會貪戀無事憂愁的日子,卻不會遺憾隨父兄離開邊關回到京城。”

    “可你當初……”

    蕭照脫口而出的話又戛然而止。

    他想起當初林苒拒絕做他的太子妃說過的話。

    那個時候,她曾說想要嫁得一個同自己情投意合、心有靈犀的夫君。

    同她眼下的話是不沖突的,乃至彼時、此時當?shù)蒙鲜且幻}相承。

    原來在最開始她便同他說得很清楚。

    林苒不知蕭照忽然提起的“當初”是哪一個“當初”。太子沉默,她跟著沉默過幾息時間,思索中問:“太子殿下想說什么?妾身當初怎得了?”

    蕭照沒有回答她。

    又過得片刻,林苒聽見蕭照一聲極輕的嘆息過后說:“當初太子妃曾直言,想要一個情投意合、心有靈犀的夫君,那時孤以為明白太子妃心思,今日方知,其實孤從來沒有明白過。”

    林苒聽得一愣一愣的。

    她抬眼,不期然與蕭照四目相對,她望見他眼中藏不住的柔情。

    莫名的林苒便感覺到一陣心慌。

    “妾身也不明白。”不想蕭照繼續(xù)說下去,她語氣生硬截斷他的話,“昨天夜里妾身睡得迷迷糊糊時,太子殿下無端提起的櫻桃樹究竟是什么?”

    “終有一日,太子妃也會有屬于自己的那棵櫻桃樹。”

    蕭照對林苒重復一遍自己昨天夜里說過的話。

    林苒眉心微蹙,這是何意?

    疑惑中,目光觸及墻上娘親的那副嬰戲圖,她看著畫上在櫻桃樹下陪小貍貓玩的小小娘子。

    她爹爹娘親因櫻桃樹結緣。

    種種事情串聯(lián)在一起,一剎那福靈心至,林苒頓悟蕭照之意——

    他在說,終有一日她會有屬于自己的好姻緣。

    是了。

    在他們大婚之前,太子已將和離書給了她,她遲早恢復自由身。

    “好。”

    林苒點點頭,“承太子殿下吉言,屆時若得機會,定請殿下去喝喜酒。”

    ……

    從林苒的小書房出來時,蕭照內心五味雜陳。

    他知道林苒誤會了卻無從解釋。

    當初那封和離書是他親手交到她手里的,而今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也可謂是做得一回啞巴吃得回黃連。

    之后兩個人一道吃的一頓早膳更是全無滋味。

    用罷早膳,謝老夫人登門,林苒陪自己的外祖母去了,蕭照也只得去同自己的岳父小舅子喝茶。

    定遠侯府安寧祥和,皇宮之中卻不平靜。

    沈家出事的消息在這一日晨早傳到沈妃耳朵里,大抵曉得這一次事情非同尋常,她驚慌不已,立時讓大宮女扶自己去求見皇帝。延興帝早知她會來,事先便命高振出面將人給勸回去。

    皇帝的脾性沈云蕊自認為了解透徹。

    延興帝拒而不見的態(tài)度令她更確定這一次沈家要遭殃。

    放在往日她勢必磨一磨皇帝,盼他心軟松口。

    但這次,沈云蕊知道再怎么懇求大抵也不會有用,她在殿外跪得兩刻鐘便直接往鳳鸞宮去。

    長公主府發(fā)生的事情她已知曉。

    偏偏在這時太子陪太子妃回定遠侯府省親,分明是有意避開她。

    只是牽扯到太子妃,想要沈家被寬恕,總是繞不過去。

    出不了宮尋不見太子妃,唯有先尋皇后娘娘。

    來鳳鸞宮之前,沈云蕊以為王皇后不會輕易見她。未曾想,她甫一到鳳鸞宮正殿外,皇后娘娘身邊的錦繡姑姑便迎出來,將她請進殿內。

    “此事,我也幫不得你什么。”

    王皇后免了沈云蕊的禮,嘆一口氣,“你自己想開些,先保全自身罷。”

    如是兩句話直惹得沈云蕊淚如雨下。

    她顧不上有孕,徑自跪在王皇后面前:“皇后娘娘,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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