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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第21章他目光不由自主在她唇上頓一……

    那些零嘴兒不稀罕,值不了幾個錢。

    但不能否認太子花費心思,林苒自認不是不識好歹的人,也領他這份情。

    “看來太子妃吃得不錯。”蕭照看一看林苒的笑臉和她舉起的酒杯,同樣端起自己面前那杯酒,與她碰了一碰。兩個人便各自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烈酒入喉,胸中好似便有一團火跟著燒起來。

    林苒擱下酒杯,又聽太子問:“白天的那位大相公情況如何?”

    “幸而救下得及時才沒有性命之憂。”林苒輕抿唇角,對蕭照說,“只情況依舊不太妙,傷及五臟,少不得要臥床靜養數月才能好轉,之后也唯有慢慢調理。”

    蕭照執壺替林苒和自己各斟一杯酒,寬慰:“太子妃已經做得很好了。”

    林苒手指虛虛扶著酒杯,聞言淡淡一笑。

    她眼下能做的無非是這樣而已。

    太子可以做的,遠遠比她這個所謂的太子妃要多得多。

    林苒想著,思緒一滯,隨即轉過臉去看著蕭照,半晌沒有說話。

    蕭照被她看得莫名:“怎么?”

    林苒反而忽又彎唇笑一笑,她視線始終落在太子臉上,問:“殿下對將來的期許是什么?”

    蕭照挑眉:“太子妃問的是對何事的期許?”

    林苒輕點一點腦袋說:“自然關乎殿下認為妾身幫得上忙的那些事情。”

    蕭照便領會她心思,看她一眼,亦唇角微彎。

    “為人君者,自當盼望四海之內海晏河清、物阜民熙,一年四時風調雨順、歲物豐成,朝堂上下奉公廉潔、光明磊落。”蕭照端起酒杯,自顧自飲下一杯酒,似自嘲一笑道,“可這又談何容易?”

    “只是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眼下最該做的便是徐徐圖之肅清朝野,掃除奸佞。”

    “道阻且長,行則將至。”林苒終于執壺也替太子斟酒,繼而如他之前那般舉起酒杯同他碰一碰,“只要殿下不忘初心,相信總會有一日可以得償所愿。”

    “好,太子妃吉言。”

    蕭照輕笑,又與林苒飲一杯酒,推杯交盞之間氣氛也逐漸松弛。

    林苒的酒量其實談不上好。這件事她心里有數,但今天這個日子……兼之往日醉酒不曾有過失態舉動,她生出放縱之心,沒有克制自己。

    兩個人便有一搭沒一搭飲酒閑聊。

    不知不覺明月爬上樹梢,悄然之中夜色濃濃。

    蕭照不是第一次和林苒這樣坐在一起用膳,只往前多少疏離,從未有過如今日這般的輕松自在。他不動聲色去看林苒,喝過數杯酒,她臉頰似浮現兩抹淺淺的紅暈,一雙眼睛格外亮,嘴唇卻染著一層潤澤,整個人在殿內微微搖曳的燭光下看起來格外柔和。

    一杯一杯酒慢慢下肚,林苒感覺臉頰發燙,人有些暈,卻不覺得多難受。她抬手摸摸臉頰,覺察到太子的目光,偏頭笑看他問:“殿下可是用好晚膳了?”

    蕭照嘴角微彎,輕“嗯”一聲。

    林苒點點頭,便讓宮人進來將碗碟撤走,她和蕭照也離開桌邊,移步在窗下的羅漢床坐下喝茶。

    七月將至,夏天的燥熱也在消退,洞開的窗戶吹來一陣陣涼爽夜風。

    蕭照飲一口茶水,又看一看外面的夜色:“今夜的夜色似乎不錯,太子妃可要出去走走?”

    這提議來得有些突然。

    林苒倒未拒絕,想著出去散散步吹吹風也好,便只是頷首應允。

    他們兩個人從承鸞殿出來,沒有讓宮人跟著。走在附近小花園的鵝卵石小道上,微涼夜風吹拂而過,比坐在窗下時愈涼快兩分,空氣里也有淡淡花木氣息。

    夏日里的梔子花已經開敗。

    但石榴樹上掛了果,攀援在假山上的凌霄花依舊開得熱烈,一靠近假山周圍便嗅到濃郁的花香。

    林苒嗅著花香,頭暈的感覺比之前更為強烈。她暈暈乎乎仰面去看在夜色中綻放的花朵,繞著假山轉過一圈又轉一圈,興起摘下幾朵凌霄花拿在手里把玩。

    蕭照將一幕幕看在眼中,終于發覺有些不對。

    相比于平常在他面前那個人,此刻的太子妃無端顯出幾分憨態。

    林苒的酒量如何,蕭照確實不怎么清楚。

    即便心里生出此猜測,一時未多言,他靜靜陪在林苒身邊,隨林苒在小花園的石桌旁坐下。

    “侯夫人在太子妃的心里是個什么樣的人?”

    半晌沉默,蕭照開口打破安靜。

    他視線靜靜落在林苒身上,見太子妃垂下眼,看著手里的凌霄花,淡淡一笑:“娘親很溫柔,很疼我,會給我買很多好吃的糕點糖果。”

    蕭照聽林苒說起和謝夫人有關的事。

    謝夫人教她讀書習字,教她作畫,在她生病時耐心哄她喝藥……

    這樣的娘親溫柔而又美好。

    太子妃說起這些舊事的時候也一直面有笑意。

    “可是已經這么多年過去了。”

    蕭照看見林苒抬頭看他,笑容淡去,反生惆悵,“許多事情其實我也忘了。”

    近十年時間,足夠一個人忘記許多事情。

    蕭照明白她為何惆悵。

    “至少太子妃知道侯夫人很愛你。”蕭照隨手撿過一朵被林苒擱在石桌上的凌霄花,對她說道。

    林苒聽言點點頭,很是認可:“太子殿下說得極是。”

    “雖然從前許多事情會因年歲變遷淡忘,但被娘親疼著愛著的感覺不會忘記。想她的時候也拿出畫像看一看,看見畫像上熟悉的面容,想起娘親教我讀書,教我作畫,教我跳舞,這些抹不去的記憶也讓我覺得她其實從未離開。”

    蕭照看林苒雙手托腮,漂亮的眉眼少有流露幾分天真浪漫之色。

    若非醉了,想來也不會讓他看見她這個樣子。

    不過這個樣子的太子妃……

    實在可愛。

    “太子妃真真多藝多才。”

    蕭照微笑打趣她,“往前竟然不知太子妃也會跳舞。”

    林苒歪頭:“不瞞殿下,我至今只會那一支舞,實在談不上多藝多才。”

    “但于我而言這樣便已足夠。”

    對上她的那雙眸子,蕭照心念微動,順著她的話追問一句:“太子妃會的是什么舞?”

    “是塞外的彎刀舞。”林苒爽快回答道。

    彎刀舞?

    蕭照一笑,打量林苒兩眼,無從想象她跳舞的身姿,卻也認為是合適的。

    這打量在林苒眼里變成另一回事。

    “殿下不信我?”

    一句話說罷,林苒坐直身子視線來回掃過周圍,最后起身,奔向遠處一棵柳樹。蕭照不知她要做什么,見她起身太急腳步太快擔心她跌倒受傷,連忙也追上去。

    蕭照跟著林苒走到柳樹下。

    他伸手略攔了下她問:“太子妃要做什么?”

    林苒無辜望向蕭照,指一指眼前的柳枝。

    蕭照微怔,會意點點頭:“我來。”便上前幫她折柳。

    “不夠。”

    蕭照折下柳條后便聽見林苒提醒他,唯有聽從指揮,繼續折下另外一枝。

    翠綠柳枝不一會兒被遞給林苒。

    她低頭輕甩幾下柳枝,繼而抬頭沖蕭照笑一笑:“太子殿下,沒有彎刀,姑且以柳枝代彎刀。”

    未幾時,夜色下,林苒以柳枝代替彎刀跳起她唯一會的那支舞。宮宴之上常有歌舞表演助興,蕭照看過不少舞,亦非從未聽聞林苒所說的彎刀舞,可是今夜獨獨他一人欣賞的這支舞總歸是特別的。

    沒有樂聲,沒有燈火通明,沒有與這支舞相稱的衣飾。

    樸素、簡單、隨性,這支舞不優雅柔和,反帶著灑脫、凌厲與鋒芒。

    柔軟的柳枝隨著林苒的動作在飛舞。

    枝葉摩挲中一陣沙沙作響,又可謂虎虎生風。

    無星無月的夜晚本無太多意趣。

    然而不遠處那個一反常態的小娘子如盈盈燭火,照亮無邊夜色。

    蕭照視線落在林苒身上,追隨著她的身姿,移不開眼。

    這般模樣的太子妃太過陌生,陌生卻又真實。

    蕭照更確定林苒醉了。

    太子妃不會不知道自己的酒量,明知會醉酒偏放縱這一回……想是與今天這特殊日子有關。

    念頭轉動,忽見本跳著彎刀舞的太子妃身形不穩,他立時三兩步走上前將林苒扶住,半哄半勸:“夜深了,先回去休息。”話音落下改變主意,不等回復,他直接將林苒橫抱起來,帶她回承鸞殿。

    林苒驀地被橫抱起來,天旋地轉過后人也有點兒恍惚。

    不過她只仰面看得蕭照一眼,沒有掙扎,舒舒服服靠在蕭照的身前。

    之后的一路上林苒很安靜。

    蕭照起初沒有在意,直到無意低下頭去看她,才發現她睡著了。

    因而回到承鸞殿,蕭照示意迎上前來的春鳶宜雪不必行禮,徑自將林苒抱入殿內,輕手輕腳將她放在床榻上。蕭照立在床榻旁,見她睡得安穩,輕吁一氣,復小心抽走被她攥在掌心的柳枝,擱在一旁的小幾上,再命送熱水進來。

    吩咐宜雪和春鳶服侍林苒梳洗后,蕭照也去浴間洗漱。

    從浴間出來,他擺擺手,示意她們退下。

    今天白天發生許多事,又是太子妃生母忌辰,蕭照知道自己理應宿在承鸞殿。雖然太子妃已經睡下,但他仍俯身去取軟枕,準備和往常一樣睡那張羅漢床。

    摸到軟枕,蕭照去看安睡的林苒,他目光不由自主在她唇上頓一頓。

    腦海中閃過的邪念讓他倏然耳根發燙,他飛快移開眼,欲蓋彌彰猛然抓起軟枕站直了身子。

    再去看床榻上的人,忽見原本睡著的太子妃迷迷糊糊往床沿探過身子來。

    蕭照微微一怔,反應過來怎么回事,卻已經來不及了。

    一刻鐘后,蕭照回到浴間。

    第22章 第22章這一局依然敗得徹底。

    蕭照幾乎是一夜未眠。

    醉酒嘔吐不是小事,須得有人從旁照顧以免發生意外。

    他宿在承鸞殿卻又不與太子妃同榻而眠,讓宮人進來服侍多有不便,也唯有自己照顧太子妃了。

    蕭照準備離開去上早朝之時,林苒依舊沉沉睡著。收拾停當,他立在床榻旁看一看自己照顧一夜的小娘子,再瞧一眼床榻旁小幾上的柳枝,回想昨夜種種,不由得生出幾分想看一看太子妃得知昨夜所作所為會是何種表情的興致。

    平日里張牙舞爪的小娘子驟然知曉自己醉酒失態竟在他面前跳舞……

    也不知會不會因此而羞紅了臉。

    但總歸上朝要緊。

    蕭照又看一眼熟睡的林苒,離開床榻旁,轉身大步朝外面走去。

    只是當他下得早朝、和大臣們商議過北地蝗災救災之事,隨口問起陳安,卻聽陳安回稟太子妃尚未起身。在書案后坐下的蕭照抬一抬眼:“什么時辰了?”

    “回殿下,巳時三刻了。”陳安躬身道。

    蕭照便起身從書房出來:“孤去承鸞殿看看太子妃。”

    太子過來的時候,林苒醒來有兩刻鐘了。

    但當聽宜雪說起過昨天夜里發生的許多事情以后,她覺得自己不如不醒。

    初初睡醒,林苒只覺神清氣爽。

    自從來到東宮,她極少會一覺睡至日上三竿。

    醒來的神清氣爽卻在望見床榻旁小幾上的柳枝時瞬間煙消云散。

    一夜過去,長長的翠綠柳枝已然失去生機,變得蔫蔫巴巴,然而正是這柳枝勾起一幕一幕被遺忘的記憶。

    她想起自己以柳枝代替彎刀在太子面前跳一支彎刀舞。

    也想起自己在太子面前娓娓而談小時候的事。

    甚至丟臉失態的事情遠遠不止這些。洗漱過后留下宜雪一個人,謹慎問起宜雪自己如何回來殿內休息的,宜雪便告訴她,是太子將她抱回來的。不僅如此,她還不小心吐在太子身上,而太子后半夜一直在照顧她,幾乎沒有休息。

    林苒:“……”

    回想起昨夜自己那份往日不曾醉酒失態的自信,林苒心情復雜。

    若早知會在太子面前這般丟人,她說什么也不碰那酒。

    “奴婢愚見,太子妃不妨寬心。”宜雪瞧著林苒一張臉發白,以為她擔心太子不悅降罪,便寬慰道,“太子殿下沒有生氣,不會責怪太子妃的。若太子妃過意不去,不如晚些準備點兒禮物,既向太子殿下表達歉意,亦可借此謝過太子殿下昨夜照顧?”

    林苒頓覺腦袋嗡嗡作響,頭疼之感愈發清晰。

    她哪里在意太子會不會生氣降罪呢?只是宜雪不知小花園里發生的事情,不怪誤會她心思。

    “太子殿下到——”

    林苒正為自己昨夜失態而頭疼懊惱,驀地聽見宮人一聲通稟,知太子來了承鸞殿,下意識有一瞬的慌亂。慌亂之中,腦海剎那無數個念頭閃過,乃至生出鉆回錦被里裝睡逃避的沖動。

    太子卻沒有給她逃避的機會。

    幾乎在通傳同一刻,太子已大步進來殿內,不過數息便出現在林苒面前。

    穿過水晶珠簾進來里間,蕭照瞧見已然醒來、坐在床沿懵然看他的林苒,嘴角幾不可見彎了彎。

    他掃一眼正福身行禮的宜雪,一開口,宜雪立時無聲行禮告退。

    林苒也因此回過神來。眼見太子殿下疾步走近,她強壓心底那股復雜情緒,起身立在床榻旁垂首福身道:“見過太子殿下,妾身失儀,請太子殿下恕罪。”

    蕭照當即多打量林苒兩眼。

    太子妃依舊穿著昨天夜里被大宮女換上的那一身寢衣,衣鬢微亂,確實是剛剛起身的模樣。

    但最令人不能忽視的不是太子妃這幅初初醒來的樣子。

    而是她漲紅的一張臉。

    顯然,太子妃已經知曉昨夜發生的種種。蕭照又勾了下唇,只語氣聽不出來一絲的異樣,問:“太子妃感覺如何?身體可有不適之處?”

    林苒沒有看他,搖搖頭回:“多謝太子殿下關心,妾身無礙。”

    “是嗎?”蕭照似乎不信她的話,話鋒一轉卻偏偏說,“既無礙,太子妃怎臉紅得這樣厲害?”

    林苒:“……”

    臉頰傳來的滾燙不容忽視也不受控制,被太子點破,愈發叫她臉頰發燙。

    這一片滾燙之意因此蔓延開來,連同耳朵也不由自主變得發燙。

    林苒極少有如此窘迫之時。

    越窘迫,越不自在,奈何自己失態在先,太子是遭殃的那個,她便少了同太子叫板的底氣。

    蕭照視線落在林苒身上,看她耳根逐漸泛紅,連同脖頸染上一層粉色,羞赧至極。這般羞赧模樣更是稀罕,卻與他想象中太子妃醒來以后的反應別無二致。

    終究也是個小娘子啊。

    蕭照想著,忽感心情愉悅,伸手捏了下林苒軟軟臉頰:“難道不是嗎?”

    林苒:“……”

    好煩啊!

    一句話讓林苒懊惱中臉紅得更厲害。

    抬眼去看蕭照,見他眼底有戲謔之色,不由恨恨咬牙。

    自入東宮,她何嘗在太子的面前這般吃癟過?

    無奈自己送出去的把柄,無奈自己失策,自信即便醉酒也不會失態。

    無話可說的林苒拂開蕭照的手,收回視線哼了聲,沒理他。這樣的反應使得蕭照輕輕一笑,按捺不住逗弄之心,反湊上前:“不過太子妃昨夜那支彎刀舞確實令孤驚艷,大飽眼福。”

    太子太過得意,林苒忍不住瞪向他以示不滿。

    似嗔似怨的一記眼神讓蕭照放聲大笑,心底那份愉悅之情終于溢于言表。

    方才知曉昨天夜里的事情,林苒本為自己失態行徑羞愧,有幾分無法面對這個人。眼下被蕭照這么一笑,那份難為情頓時被不痛快取代。

    不習慣被人如此拿捏,想起宜雪向太子道歉與道謝的建議,她心思一變,沉下心,索性也彎唇。

    只要她不在意,太子自然不能拿這個取笑她。

    于是,蕭照便見原本因難為情而眼神躲閃的小娘子驟然朝他伸出手。

    那只手不輕不重抵在他胸口,在他尚未完全反應過來時往上勾了下他的脖頸,繼而手指羽毛般撫過他的發尾。

    “殿下喜歡,妾身也高興得緊。”

    蕭照聽見林苒說著,而她主動湊上前來,離他很近,那一瞬間心跳如鼓,一怔之下,下意識想將她推開。

    然而當他伸出手的時候,太子妃同樣主動收回那只手。

    并且很快摁住他手背。

    蕭照感受到林苒柔軟的掌心,縱然被太子妃突然的舉動打個措手不及,但心里清楚這是太子妃慣用的把戲,是以迅速恢復鎮定,淡淡一笑:“太子妃一舞,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孤怎會不喜歡?”

    “可是妾身在殿下面前失禮了。”林苒又說。

    蕭照但笑:“即便是失禮,太子妃也煞是可愛,孤豈會往心里去?”

    林苒抬頭看他,眉眼彎彎笑得格外無辜:“殿下不介意,是殿下寬容妾身,卻不是妾身不歉疚不補償的理由。”熟悉的笑容與“補償”二字讓蕭照立刻意識到不對勁,他直覺應當抽回手,偏林苒動作更快,直接抓住他手掌,引著他手臂環上她的腰肢。

    不僅如此,在他動作慢一拍時,林苒借由一股巧力趁他不備帶他一并倒在床榻上,陷在錦被里。

    轉瞬過后兩個人面對面躺在床榻上,近得仿若彼此呼吸可聞,曖昧至極。

    眼前那張不施粉黛卻無損俏麗的臉龐再次叫蕭照心口猛然一跳。

    他終究也是個血氣男兒,受不得如此撩撥,幾乎敗下陣來。只依舊不愿讓林苒覺察他的異樣,蕭照強撐著不起身,也不與林苒拉開距離。

    “怎么?”

    “太子妃想補償孤?”

    話說罷,為讓林苒先一步敗下陣來,他干脆伸出手,手指輕抬林苒下巴。

    “那么太子妃打算如何補償?”

    林苒笑容不改,凝視蕭照,握住他輕抬她下巴的那只手,先將他的這只手移開,方才繼續往前湊一湊。她沒有開口,只是一點點靠近,將他們之間的距離不停拉近,近到額頭相觸,近到鼻尖對著鼻尖,近到嘴唇快要貼上嘴唇……

    被迫承受的蕭照感覺渾身血液都凝固住。

    他清晰感受到林苒的那份決心,他明白她是真的敢同他做親密之事。

    不敢的那個人不是她。

    意識到林苒沒有玩笑之意,蕭照在那個吻落下之前急急將她推開,猛然坐起身,干脆利落從床榻上下來。

    他立在床榻旁回頭看一看床榻上的林苒。

    只見她以手支頤,撐起身子眉眼彎彎,笑容滿是得意,便也心知這一局自己依然敗得徹底。

    剎那

    間蕭照被氣笑了。

    一時卻分不清是被太子妃還是被捉弄他的老天氣笑的。

    至此,面對林苒,他實在無話可說。

    蕭照一甩衣袖,哼笑一聲,如來時大步而去。

    太子大步離去的背影落在林苒眼中形如落荒而逃,這在她預料之中,因為她如今十分清楚,無論出于何種原因,太子確實不愿與她有夫妻之實。可是她不介意啊。只要她敢,太子此局必輸。林苒想著,手指輕點身下錦被,笑了。

    蕭照回到外書房。

    坐在書案后,腦海里不停回蕩著的卻是在承鸞殿時的那些畫面。

    反復折在林苒的手上,他心里多少憋悶。

    可是此刻回想起那樣的親密,似乎比起不快,更有諸般異樣情緒在滋生。

    想起離開之前林苒無比得意的笑容,蕭照倍感無奈,卻也嘴角微彎。

    他的這位太子妃,當真不好惹。

    也罷。

    若是他不生出戲弄之心,自然不會被太子妃反將一軍。

    蕭照想開了。

    過得片刻,終于真正靜下心開始忙正事。

    宮中。

    高振被降罪后硬生生挨下一百大板,快沒了半條命。小太監們用春凳將他抬回住處,敷過傷藥,他昏昏沉沉趴在床榻上忍受著傷口疼痛。但他沒想到沈妃身邊的大宮女會專程來看他。

    “這是我家主人給高公公的上好傷藥。”

    沈妃的大宮女玉潔將兩只白瓷瓶放在高振面前,“主人也勸高公公寬心一些,來日方長。”

    高振到底也是個人精。

    聽見這話,直覺里頭別有深意,且沈妃……往日里沈妃便因他為陛下尋覓美人對他頗有微詞,如今沈妃正有孕,如何會在意他這點事情?

    “你家主人……”

    高振強忍疼痛開口,直接問,“究竟是誰?”

    “主人說過,高公公眼下盡管安心養傷,這些事情遲早會知道的。”

    留下這樣一句話后對方便離開了。

    只是高振禁不住反復思量。

    這人沒有否認他的話,她背后的主子又是什么人,竟在這時候來拉攏他?

    第23章 第23章至多陪她一起疼罷了。

    雖然醉酒失態醒來以后在口舌之爭上勝太子一籌,但林苒心里明白,宜雪的話不無道理。給旁人添麻煩,她該道歉,太子辛苦照顧她,她該道謝。

    因此林苒認真考慮為太子準備賠禮之事。

    她對著小庫房里的金銀珍寶思索良久,思及太子大約對這些全不稀罕,亦覺得誠意不足,唯有另尋他法。

    要賠禮、要表誠意,自當對方能清清楚楚感受出那份心意才行。

    無奈另一個難題是她女紅不好,縫制出來的香囊之流實在有些拿不出手。

    若送太子,太子客客氣氣收下便罷。

    可如果太子當真佩戴在身上,“招搖過市”,也不知究竟丟誰的臉。

    “太子妃若對香囊頭疼,那為太子殿下做一身寢衣如何?”春鳶見林苒糾結,大大咧咧道,“從前在定遠侯府時,太子妃也為侯爺和二公子做過寢衣,倒比別的熟練,且到底不會穿出門去。”

    “寢衣……”

    林苒輕抿唇角,她不是沒有想到過,只不十分清楚太子的尺寸,但這確實不是什么大問題。

    這一樁有個人必定很清楚。

    想打聽便能打聽到……眼下看來她也沒有更多選擇了。

    “宜雪,你去尋陳公公,向他打聽下太子往日里裁制新衣的尺寸。”暗忖半晌,林苒抬頭吩咐道,“春鳶,你帶人去小庫房取幾匹錦緞來,我先挑一挑。”

    宜雪和春鳶得令,相繼福身應下,自去忙碌。

    林苒單手托腮去看窗外風景,談及太子,不免想起太子落荒而逃的背影。

    她當下忍不住笑了笑。

    笑過一場,卻心知肚明太子這樣的態度定然有問題,可若不是因為太子心有所屬,還能是什么?

    太子殿下身上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吶。

    林苒手指點一點臉頰,哼哼兩聲,來日方長,這秘密,遲早有機會堪破。

    春鳶領著小宮女從小庫房選出幾匹花樣合適些的料子。

    林苒一一對比,又念著天氣有轉涼跡象,最終選中一匹暗云紋緞子。

    去向陳安打聽太子衣裳尺寸的宜雪也很順利。知曉太子的尺寸后,無其他要緊事,林苒便讓宜雪將一應用什取來,開始著手準備為太子裁制寢衣。

    這身寢衣是要拿來道歉的,與太子的關系也非如父兄那般親密。

    清楚自己不擅女紅,林苒思來想去,最終秉承“慢工出細活”的原則,耐下性子慢慢折騰。

    太子吃癟而去,她猜這兩日太子多半不來承鸞殿,不擔心會輕易暴露了。

    當真暴露,本是給太子的東西,問一問太子意見也好。

    只是出乎林苒的意料,第二天太子又過來了。

    她正懶懶散散盤腿坐在窗下捏著針線專心致志縫制寢衣,后知后覺有腳步聲傳來,動作一頓,未等抬頭,感覺一片淡淡陰影籠罩下來,隨之一只手伸過來,捏住布料一角問:“太子妃在做什么?”

    太子的語氣格外平靜。

    平靜得仿佛前一日拂袖離開承鸞殿不曾發生。

    既然太子沒有計較,林苒無心找茬,便仰頭去看他說:“回太子殿下,妾身是在做寢衣。”

    當下要放下東西起身行禮,卻被松開衣料的太子摁回羅漢床上。

    昨天又在林苒手里栽過一回后,蕭照確實打算這幾日暫且不過來承鸞殿。奈何今日自下得早朝與大臣們在太極殿議事起,手指不時傳來的刺痛之感便無法忽視。

    這般感受不是頭一次。

    蕭照不費勁記起在他與林苒大婚之前的那一次,彼時他猜林苒在做女紅。

    那會兒沒有辦法驗證猜測。

    今日專程來一趟承鸞殿一探究竟,果真如此。

    寢衣?蕭照不動聲色仔細去看一看林苒懷里的那料子,而后三兩步在羅漢床的另一側落座:“這些事情交給御衣局便是,太子妃何必親自動手。”

    林苒坦然一笑,不緊不慢解釋:“前兩日給太子殿下添了好大麻煩,妾身心里過意不去,故而想要為太子殿下縫制一身寢衣,既是向殿下道歉,也是向殿下道謝。只不知殿下可有什么建議?”

    給他的?

    蕭照因林苒落落大方的坦白而微怔。

    昨天才惹得她生惱,蕭照當真沒想過她會有這種想法。

    細想又知,這也很像她的性子會有的舉動——將她惹惱是一碼事,道謝與道歉是另一碼事。

    不過……蕭照看向林苒:“太子妃怎知道孤的尺寸?”

    林苒便知陳公公果然不曾泄密,于是只笑一笑,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蕭照立時明白了。

    想到陳安居然瞞著他此事,他輕扯嘴角,回頭定要訓陳安兩句。

    “孤瞧瞧。”說罷,蕭照伸手去取那塊料子。

    林苒沒有拒絕,任由他將東西拿過去:“妾身不擅女紅,做得有些粗糙,但定然會盡力而為。”

    蕭照拿過來看一看發現這褲子初具模樣。

    他未學過女紅不宜做太多評斷,但也能瞧出這針腳歪斜,確實不甚熟練。

    因為不熟練,所以手指頻頻受傷。

    即便手指頻頻受傷,依然能頂著疼堅持做這件事情……

    “其實太子妃不必如此。”蕭照嘴角微彎,“孤本不缺這些,也知太子妃心意,只本是孤自己愿意照顧太子妃,沒有非要謝禮的道理,反而累得你辛苦。”

    林苒探過身子將東西取回來,點一點頭:“不辛苦。”

    她輕唔一聲又說,“給殿下添麻煩非妾身本意,可事情已經發生,無法挽回,唯有聊表歉意。”

    蕭照挑眉,示意林苒:“將手伸出來瞧瞧。”

    領會到他話中深意的林苒反笑:“殿下莫非看不上妾身這點手藝?”

    蕭照沒有開口,看她一眼,直接抓過她手腕,叫她的右手攤開在榻桌上。

    其實不湊近一晃眼倒瞧不出來異樣。

    然而蕭照比

    林苒想的更清楚她的手指究竟經歷過什么。于是,他有意略微用力摁了摁她指腹,那份疼從她的手指傳到他的手指,林苒終于皺起眉。

    “疼成這樣太子妃何苦堅持?”蕭照說。

    林苒飛快縮回手,答非所問:“太子殿下來承鸞殿可是有事?”

    蕭照見她強行轉移話題,無奈道:“太子妃非要為孤做這身寢衣不成?”

    他以為憑太子妃的脾氣聽不得這樣的話,誰知太子妃態度比先前更為坦然,沖他頷首:“是。”

    蕭照:“……”

    今日才知,他也有這樣的福氣。

    若非他們這般情況,他不會置喙半句太子妃想做的事。

    眼下卻有些拿太子妃沒轍。

    激將太子妃的法子雖有,但當真用出來著實無恥,蕭照沉默數息,只得對林苒說:“七夕將至,屆時宮中會舉辦祭典,你是太子妃,要隨母后一起出席,一應規矩想來不熟悉,不如這幾日用心準備。”

    林苒笑。

    太子不停旁敲側擊又字里行間想勸她放棄做這身寢衣,是嫌她女紅太差?

    “殿下,妾身做這身寢衣只因想給殿下做。”

    “若是殿下不想穿,妾身也不會介懷,請殿下安心。”

    林苒一本正經的話讓蕭照醒悟她自己這些話絕無可能令她更改主意。

    又沉默數息,他放棄說服林苒。

    至多陪她一起疼罷了。

    何必在這樣的事情上去惹得她不快?

    “太子妃親手縫制的衣裳,孤自是要穿的。”蕭照回。

    林苒淡淡一笑,低頭整理自己懷里這團布料,幾息時間,猛然抬頭看著他:“殿下方才說得極是,妾身乃初次隨母后出席祭典,事事不熟悉,多有難處。”

    蕭照對上她此刻顯得分外無辜的一雙眸子,立時間明白她話里有話。

    “太子妃需要幫忙?”

    “不,妾身是想說,倘若屆時妾身做得不錯、祭典順利且時辰尚早,殿下可否讓妾身出宮游玩?”林苒語氣逐漸誠懇,“殿下知曉妾身許久不在京中,京城七夕佳節的熱鬧也許久不曾體會。”

    想出宮去玩?

    蕭照也笑:“太子妃若將其他事情放一放,認真準備七夕祭典,想來可以有這樣的機會。”

    “殿下說得在理。”林苒認可點頭,“單其中一樁已是不易,若妾身既能認真準備七夕祭典,又能將給殿下的寢衣也縫制好,更應該被獎勵了。”

    蕭照:“……”

    “好。”他徹底束手無策,屈指彈了下林苒額頭,“且看太子妃表現。”

    額頭遭受痛擊的林苒瞪一眼太子。

    蕭照輕笑,站起身,繼而故意俯下身去,壓低聲音:“辦砸也無礙……太子妃再跳一次彎刀舞,一樣可行。”

    林苒:“……”

    一瞬變得無言,偏生太子不等她反應過來,轉身徑自瀟灑離開。

    幼稚。

    知道太子故意調侃,林苒不由得腹誹一句,再看一看手里的布料,莫名不如之前看得順眼。

    只這寢衣當真變得非做不可了。

    哪怕為著七夕佳節能去湊個熱鬧,她也不能懈怠放棄。

    林苒定一定心神,不一會兒繼續埋頭做女紅。

    過得片刻,她再次動作頓住,抬起頭看一眼太子離開的方向:所以,太子究竟為什么來承鸞殿?

    第24章 第24章直令蕭照抖落一地雞皮疙瘩。……

    高振臥床休養數日,終于勉強可以下地。

    于是,他喊來兩個小太監,讓他們扶著他去求見皇帝。

    延興帝并不想見高振。

    奈何通傳的小太監說高振是來向他告老謝病的,他只得讓高振進來。

    “奴才見過陛下,陛下萬福金安!”高振獨自入殿內,因身上有傷,走得極慢,行禮時更顫顫巍巍跪伏在地,一舉一動看得皇帝直皺眉。

    越瞧見高振這幅模樣,延興帝越回想起前幾日那些不痛快的事。

    松開懷中的美人,示意其退下,他有些不耐煩開口:“為何不安心養傷,跑來求見朕做什么?”

    高振深深垂首,讓人辨不清他臉上神情。只見他一磕頭泣聲道:“奴才無用,今后恐無力再服侍陛下,然日夜感念陛下恩典,心中歉疚不安,故而特來向陛下告罪,謝病乞身,望陛下恩準。”

    如是一番話說得情真意切,反而令皇帝眉頭皺得愈深。

    延興帝道:“何至于此。”

    聞言,高振再拜,哭聲更顯,哀哀戚戚說:“倘若無力再為陛下效犬馬之勞,奴才實在無顏面對陛下!”又再三謝病乞身,求皇帝恩準。

    “你……”

    高振太過正經,延興帝一時語塞。

    雖則他近來不想見到高振,但若當真要放高振離宮,他確實舍不得。

    上次的事情其實也談不上是高振的過錯。

    宮里奴才縱然很多,可有幾個他能用得趁手?

    失去高振,實在可惜。

    “哪就那么嚴重了?”遲疑過片刻,皇帝擺擺手直接駁了高振的想法,“朕不準!”頓一頓復道,“你知道朕向來倚重你,你也只管安心養傷便是,朕待會兒讓吳太醫去幫你瞧瞧。”

    “沈妃聽說你受罰,昨兒還特地關心過你,抱怨朕不該……罷了罷了,你先養傷,朕還指著你早日回來伺候,那些人哪有你伺候得好?”

    皇帝難得耐下性子說這些勸慰之言。

    但這席話最令高振在意的卻是同沈妃有關系的那一句。

    沈妃娘娘關心他,為他而不平?

    高振想起那日來見他的宮女,思及那宮女背后之人,悚然一驚。

    往常看他不順眼的沈妃娘娘當真在皇帝陛下面前關心過他……倘若他因當日之事輕舉妄動,怕立刻便教那宮女背后之人知道,屆時等著他的不知會是什么。

    “陛下,奴才……”

    高振掩下心思再沖皇帝磕一個頭,欲言又止。

    延興帝直接拍板,讓他回去安心休養,好言勸兩句,便命人進來將他扶下去,亦命人去請太醫。

    高振識趣,泣聲連連謝過恩典,任由小太監扶他退下。

    勉強應付完高振以后,皇帝抬手捏一捏眉心。回想起太子與太子妃諸般行徑,他不覺又沉下臉。

    太子便罷,無論如何終究是他兒子,這太子妃……當初他便不認為這是一樁好姻緣,眼下看來太子當真要被太子妃這個刁蠻女子帶壞了。

    太子同太子妃大婚不久,對太子妃發難于他顏面有損,這筆賬姑且記下。

    他日,定要和太子妃仔細清算清算!

    ……

    東宮。

    不出三日,林苒便盡已所能將要送太子的寢衣做好了。

    她特地命人去請太子過來承鸞殿。

    蕭照如約而至,于是順利收到由太子妃親手縫制的這一身寢衣。

    浴間光線雖然比別處略暗些,但無礙他把這身寢衣看得清楚,粗糙的針腳先前已見識過,領口處歪歪斜斜一朵小花卻到底令他忍俊不禁。

    這幾日蕭照一直忍受手指時不時傳來的刺痛。

    但他也因此知曉太子妃如何費心、如何認真對待,此刻瞧見寢衣上這朵小花,只覺得莫名可愛。

    沐浴過后,換上這寢衣,意外合身。

    蕭照對鏡瞧一瞧,不覺細細整理一番儀容,這才從浴間出來了。

    林苒正斜倚在羅漢床上看話本。

    聽見腳步聲,她合上書冊子,循聲去看蕭照。

    飛快上下打量過兩眼走近的太子殿下,林苒嘴角微彎從羅漢床上下來。恰巧這會兒蕭照走到近前,她索繞著蕭照轉過兩圈方才一笑問:“殿下覺得如何?”

    被太子妃這樣一邊打量一邊圍著轉,偏她臉上帶著點玩味笑容,不知懷揣什么心思,使得蕭照不覺心弦緊繃。

    但蕭照面上沒有顯露半分情緒,面不改色說:“倒也算合身。”

    林苒含笑點一點頭,動作格外自然探過一只手去抓他的衣袖,繼而隔著衣袖握住他的手腕。

    輕軟的衣料擋

    不住來自太子妃手掌的力度,她掌心不經意擦過他手掌的觸感更難忽視,這個瞬間,蕭照一顆心猛然跳動了兩下。抬眼去看,望見的是林苒笑意吟吟專注在瞧被他穿上身的寢衣。

    那樣帶著欣賞與贊美的眼神不是為他,只為她親手縫制的衣裳。

    蕭照:“……”

    緊繃的心弦剎那松懈。

    蕭照抿唇,兀自將手腕從林苒的掌中抽回來。

    林苒掌心一空,她輕扯嘴角,視線始終落在太子的身上:“殿下滿意,妾身便也知足了。”蕭照當下沒有回應這話,轉而自顧自在羅漢床上落座。

    “七夕出宮游玩之事,孤會安排。”

    幾息時間,蕭照淡淡開口。

    太子的爽利在林苒意料之外,聽見此話,她微微一怔,心下轉過兩分疑惑。這疑惑來得快散得更快,不管太子出于何種原因改變態度變得如此痛快,既已許諾,她便不擔心太子食言。

    “多謝太子殿下!”

    林苒不扭捏,回神便歡歡喜喜應承下來。

    隨即她也在羅漢床另一側坐下,又十分識趣替蕭照倒一杯茶水,眉眼彎彎將茶盞捧到蕭照面前。

    “殿下喝茶。”林苒笑道。

    聞言,蕭照抬眼,不經意對上林苒含笑的眸子,便回想起前一刻心下那點不自在。他強作平靜,神色自若接過茶盞,然而飛快別開眼去。

    林苒捕捉這微小的反應與舉動。

    回想蕭照從她掌中抽回手腕之舉,以為之前的事讓蕭照如今害怕與她太過親密,只是好笑。

    念及七夕出游的承諾,林苒沒有畫蛇添足多嘴多舌,一樣安靜喝起茶水。

    蕭照亦未贅言,沉默喝茶。

    這一夜,林苒和蕭照一如往常不曾同床共枕。之后的幾天時間里,林苒一面進宮跟隨在王皇后的左右籌備七夕祭典,一面期待七夕佳節。

    忙忙碌碌之中,七月初七倏然而至。

    是日晨早,洗漱梳妝、用罷早膳,林苒便離開東宮去往鳳鸞宮。幾乎一整日她都跟在王皇后的身邊,為今日七夕祭典之事做最后的準備。

    祭典是為祭拜牛女星君,而七夕是小娘子們的佳節,小娘子們會借此佳節祈求心靈手巧、姻緣美滿。因此供奉所用刺繡、巧果、雕花果品皆須得經過皇后娘娘之手。身為太子妃,林苒也須得從旁協助。

    好在一應事宜早得過皇后娘娘指點。

    今日該做什么、該怎么做,她一絲不茍完成便也是了。

    入夜時分,七夕祭典開始。

    皇帝沒有出席,有孕的沈妃亦未到場,王皇后面上看不出波瀾,只在司禮官的奏請下拈香行禮。

    皇帝陛下后宮妃嬪繁多,這一點林苒一直很清楚。但她與太子大婚之后見過的唯有高位妃嬪,對此感受算不得多深,直至今日祭典,六宮妃嬪幾乎到場,她才清楚感知到宮中究竟有多少娘子。

    林苒上前拈香祭拜過牛女星君后便讓至一旁。

    之后永寧公主蕭嬋和樂安縣主王溪月兩位未出嫁的小娘子相繼上前。

    她們祭拜期間,林苒不動聲色望向到場的六宮妃嬪們。

    放眼望去,密密麻麻許多人,沒有盡頭。

    縱然今日乃七夕佳節,林苒在她們的臉上卻沒有看出多少喜悅之情。分明是小娘子們的節日,只看她們的模樣又似與她們沒有太大關聯。

    林苒想,她大約明白其中因由。

    思忖之間蕭嬋和王溪月已經祭拜完畢,有高位妃嬪上前來拈香行禮。

    待到高位妃嬪開始祭拜,林苒便與蕭嬋、王溪月一道隨王皇后移步去聽戲。這是宮中七夕習俗,戲臺上唱的一出出戲亦與節日息息相關。

    當一出《仕女乞巧》唱罷,陳安悄然進來,他行至林苒的身側,輕聲遞話:“太子妃,太子殿下在云光閣。”

    林苒聽言,沉吟中抬眼望向王皇后。

    見王皇后點點頭,她這才起身無聲行禮告退。

    林苒告退后,王皇后看一看坐在下首處的蕭嬋和王溪月,也讓她們不必在跟前拘著,允她們自去過節。蕭嬋和王溪月便相繼起身,同樣與王皇后行禮告退。

    從殿內出來的林苒很快上得軟轎,陳安跟隨左右,一路往云光閣去。

    蕭照在這地方等候她多時。

    林苒踏入云光閣,一眼瞧見立在窗邊的蕭照。大約聽見腳步聲,他轉過身來,林苒便看清楚他這會兒穿得一身紫檀色錦袍,玉簪束發,腰間綴著一枚荷葉龜游佩,端的是豐神俊朗、身姿瀟灑。

    “太子殿下。”林苒走上前沖他一福身。

    蕭照看一看仍作釵鈿禮衣打扮的林苒,說:“熱水備下了,太子妃不妨先去梳洗一番,我們也好快些啟程。”

    林苒頷首,自去側間,讓春鳶和宜雪服侍她洗漱梳妝。

    片刻,她褪下一應華麗衣飾,換上丁香色衣裙,發間首飾簡單,只一支赤金并蒂海棠步搖。

    蕭照暗暗覷林苒,想說她打扮得如此樸素,又終究沒有說什么。

    未幾時,兩個人從云光閣出來,出宮了。

    京中正是熱鬧時。

    長街車水馬龍、人流如織,林苒從馬車上下來,一瞧見這般熱鬧場景便是眼前一亮,笑逐顏開。

    今日忙忙碌碌,尚未用得晚膳,縱然在馬車上吃過幾塊糕點,到底不抵餓。尤其是長街兩側有著兜售各種吃食的攤子,各式各樣的香氣紛紛鉆進林苒的鼻尖,勾起她腹中饞蟲,只想大快朵頤。

    林苒一面走一面逛,順便買下許多吃食。

    最后招招手帶著蕭照在街邊一處賣餛飩的小攤旁坐下。

    要來兩碗餛飩,她便拆開其中的一個油紙包嘗起先前買的餡餅。

    剛出爐的餡餅冒著熱氣,咸香滋味滿溢唇齒,一口一口熱乎乎吃食下肚直叫她歡喜得瞇起眼睛。

    蕭照對這些吃食興趣不如林苒大。

    他坐在林苒對面,只倒一杯茶水看林苒享用。

    兩個人一時沒有說話,他們旁邊那一桌卻坐著一對年輕夫婦,正你儂我儂分吃著一碗餛飩。笑聲伴著甜膩的話不停飄過來,一口一個夫君娘子,恩愛至極。

    濃情蜜意飄進耳中,林苒好奇之余忍不住悄悄看一眼。

    那漂亮的小娘子又沖自己夫君撒起嬌要吃糖油糕,她的夫君寵溺應下,這對小夫妻便起身挽著手離開了。

    林苒目光追隨著這對離去的小夫妻。

    木桌下她感覺自己的繡鞋鞋尖被輕輕踢了踢,轉過臉只見蕭照沖她挑眉。

    對上太子視線,本略有不解的林苒頓時一笑。那笑容落在蕭照眼里便分外熟悉,在他覺察到不對勁的同一刻,對面的太子妃已經伸手輕扯住他衣袖:“夫君,人家也要吃糖油糕嘛!”

    平常會不客氣讓他睡羅漢床的小娘子這會兒掐著嗓子沖他撒嬌,直令蕭照震驚之余一陣惡寒,抖落一地雞皮疙瘩。

    林苒卻笑容愈發開懷,扯住他衣袖的手指也輕戳一戳他的手背。

    剎那又仿佛周圍數道目光朝他們望過來,唯恐她會再說出什么驚人之語,蕭照抽回衣袖霍然起身:“我去買。”撂下一句話,轉身而去。

    身后同一刻傳來林苒的聲音:“多謝夫君!”

    蕭照忍下扶額沖動,回頭看一眼林苒,見她眉眼彎彎沖自己揮揮手,收回視線不由也嘴角微彎。

    暗處自有侍衛保護安全,林苒兀自笑笑,不在意蕭照暫且離開。

    她又拆開那包糖炒栗子慢慢吃起來。

    軟糯香甜的栗子尚未吃罷,太子便捎著糖油糕折回來。

    林苒看一看他身后,奇怪徐明盛怎么不在——徐大人與他們一道離宮,甚至幫他們駕馬車。

    重新在木桌旁坐下來的蕭照注意到林苒視線。

    他一面將糖油糕遞過去一面平靜說:“樂安方才把人要走了。”

    “咦?”林苒提筷夾糖油糕的動作因蕭照的話一頓,思索中微微歪頭看他,“那阿嬋呢?”七夕佳節皇后娘娘

    放王溪月出宮游玩不奇怪,但想來蕭嬋也出宮了。王溪月要走徐大人,蕭嬋莫不是一個人?

    蕭照聽言卻笑:“阿嬋曉得她嫂嫂如此細心貼心,必定十分感動。”

    林苒輕哼,自顧自趁熱品嘗糖油糕,又聽太子不緊不慢說,“母親有心為她覓佳婿,今日許有所安排。”

    蕭嬋已是十五歲的年紀,皇后娘娘有此心思實屬正常。

    林苒了然點點頭,不作他想,享用起糕點。待到一塊糖油糕吃罷,先前要的小餛飩也端上桌,她食指大動,徹底不再與蕭照閑談,專心填飽肚子。

    第25章 第25章蕭照攬住她肩膀的手指緊了緊……

    吃飽喝足,林苒和蕭照繼續逛街市。

    挨挨擠擠的人流中,暗衛不動聲色隔絕人群,避免他們不小心被磕碰到。

    長街人來人往,燈火煌煌,街道的兩側,貨郎與攤販的叫賣聲始終此起彼伏,琳瑯滿目的貨物,熱氣騰騰的吃食,便與熙熙攘攘的行人交織出繁華塵世的一角。看著不斷從他們身邊走過滿面笑容的男女老少,林苒跟著彎一彎唇。

    蕭照余光瞥見她唇邊一抹笑意,知她心情愉悅,目光變得柔和兩分。

    太子妃當真是很容易滿足。

    盡管酒足飯飽,但兜售巧果的小攤處處可見,林苒念著應景,起了心思準備買點兒當零嘴。

    蕭照唯恐她要積食難受,委婉勸道:“吃撐了耽誤休息。”

    話出口,反惹得賣巧果的老夫婦笑起來。

    林苒也笑著斜睨蕭照,果然見他耳根泛起可疑紅暈,笑容立時愈發開懷。

    蕭照覺出她的壞心思,掐一把她的臉頰才乖乖同老夫婦付銀錢。便聽老婦人笑著道:“少爺和少夫人的感情可真好,今日乞巧節,又得牛女星君祝愿,這兩個人啊,定能長長久久。”

    “多謝婆婆吉言。”

    林苒微笑,一面接過巧果一面坦然收下祝福。

    蕭照偏頭看她,一時回想起在餛飩小攤她的所作所為,也一笑,伸手攬過她肩膀讓她往自己身前靠一靠:“婆婆吉言,我同夫人定會長長久久。”

    老婦人連聲“哎、哎”應著,仿佛替他們高興,笑得合不攏嘴。

    蕭照感受到掌下林苒的身體有一瞬僵硬,嘴角又彎一彎,微微低頭,含笑說:“走吧,夫人。”

    被迫靠在蕭照身前,林苒本有些許不解。因蕭照前一刻尚在難為情,忽而卻應下婆婆的祝福,但抬眼對上他視線,看出他眼底戲謔,林苒明白過來,好笑之余倒也無什么所謂。左右太子殿下不是第一日在旁人面前同她裝恩愛了。

    只是沒料到蕭照對此上癮。

    買罷巧果,沒有松開她,反將她帶到一處賣首飾簪子的小攤前。

    “夫人且瞧一瞧喜歡哪一樣,為夫給你買。”

    蕭照輕笑著頗為大方對林苒說。

    小販聽見這話,識趣熱情向他們兜售起自己的東西,將一支雙蝶銀簪遞到林苒面前:“夫人瞧瞧這簪子。”便夸起這銀簪的做工精致、用料講究諸如此類。

    林苒多看幾眼這銀簪。

    和宮里的東西誠然是沒法比的,但這小販也談不上說的假話,簪子上綴著兩只蝴蝶振翅欲飛,可謂栩栩如生,做簪子的人確實手藝不錯。

    看過銀簪,林苒掃向小攤上的其他首飾。

    其實多的是一些木簪子,零星幾樣銀質發飾,沒有太多值錢的東西。

    但她目光最后落在小攤后面正坐在疊放著的竹筐上的小小娘子。

    小小娘子看起來不過四五歲的年紀,臉頰肉乎乎一團,小手里捏著一根糖葫蘆,吃得香甜。

    她吃一口糖葫蘆,便扭頭乖巧將糖葫蘆遞給身后的人:“娘,你也吃!”正幫小小娘子綰發的年輕婦人笑著低頭咬一小口,又哄過兩句才繼續替女兒梳頭。

    似乎覺察到林苒的視線,小小娘子抬起頭來。

    發現林苒后,她眨巴眨巴眼睛,輕抬下巴沖林苒得意炫耀手中的糖葫蘆,這才歡歡喜喜咬一口。

    林苒失笑,移開眼重新去看面前的首飾簪子。一直看著林苒的蕭照將她一舉一動盡收眼底,見她有些出神望著這對母女,想起的是不久前她酒醉失態,卸下防備透露過許多自己小時候的事情。

    她這會兒又在想什么?

    蕭照忽生好奇,攬住她肩膀的手指也緊了緊。

    小販見林苒和蕭照氣質不俗、身上衣裳的料子極好,認定他們頗有家資,故而兜售起銀簪。這會兒見林苒似不怎么感興趣,難免心虛,以為這位年輕夫人瞧不上眼,感覺到女兒在扯自己的衣擺,又連忙低頭安撫,誰曾想驀地聽見這位夫人對身旁的年輕男子說:“夫君,我都想要。”

    以為自己聽錯了的小販愣一愣。

    被林苒突來一句話拉回來思緒的蕭照多少奇怪看著她。

    林苒仰面,笑容燦爛望向她的便宜夫君。

    隨即伸出手扯住蕭照衣袖撒起嬌:“好不好嘛夫君?”

    剎那如在餛飩小攤時再次抖落一地雞皮疙瘩。

    蕭照:“……”

    只是很快蕭照明白過來,此時此刻,林苒冒出這樣一句話,并不單單是“反擊”他的調侃。因而幾息時間,他低頭去看林苒,嘴角揚起:“好。”

    太過溫柔的笑落在林苒眼里滿是不對勁。

    然而這之后她卻未在蕭照身上發現其他任何異常,那個笑仿若是她錯覺。

    太子如她所言,將這些簪子首飾悉數買下來。天降一樁大買賣的小販大喜過望,吉祥話一籮筐一籮筐往外抖,連同那位娘子也帶著小小娘子來對他們道謝。最后他們便是在一陣感謝里離開的這個地方。

    難得游玩,林苒懶怠去猜蕭照心思,依舊興致勃勃閑逛,一路逛到東梁河畔。

    蕭照不提買簪子的事,她也不提。

    直到上得一艘不知太子幾時備下的畫舫,林苒忽而聽見他問:“太子妃買這么多簪子,是想起侯夫人?”

    將巧果擱在茶幾上的林苒聽言看向蕭照。

    她后知后覺太子之前那個不對勁的笑到底是怎么回事。

    今時今日,林苒仍未想明白為何那一日自己會做出那么蠢的事情,她甚至想過是否自己潛意識里對太子是有所信任的,才會一杯杯酒下肚,才會酒后吐真言。

    但已經丟過臉了,覆水難收,多想無益。

    若能騙得幾分太子柔情,或許他日會演變成“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于她不見得是壞事。

    林苒擺正心態,便不避諱舊事,點一點頭:“嗯。”她平靜說,“太子殿下也知,妾身記得的那些無非是些小事。小時候懵懵懂懂,自然不覺得,如今回想起來,這點點滴滴便是最值得懷念的。”人活一世,最貪戀的不正是些溫情么?

    將簪子全部買下亦不能令這家人在一夕之間變得富有。

    但值此佳節,一樁好生意讓他們添上幾個菜,和和樂樂吃上一頓飯總不是問題。

    她喜歡那對母女相處時所散發出的溫馨氛圍。

    那一種溫馨也與貧窮富貴無關。

    嫁入東宮已有一些時日,她沒有覺得自己過得不好,可這樣看似不起眼的東西也是她在宮里難以感受的。只是這些話不必非說給太子聽。

    蕭照腦海回想起林苒醉酒那日的事。

    盡管醉酒,可說起小時候那些,她的一雙眼睛格外亮,一顰一笑無比純粹。明燦的笑容不因其他任何原因,只因那是讓她感到高興的事情,這大約也是她方才瞧見那樣一幕便心有感觸的因由。

    “孤沒有見過她。”思忖中,蕭照開口,“也不知她是何種模樣。”

    林苒偏頭去看太子,此刻并未從他臉上看出太多情緒。

    “太子妃想說什么?”蕭照淡淡一笑,執壺替兩個人各自倒一杯茶水,“母妃因難產離世,彼時她又不過是個小小的寶林,不曾留下一副畫像也不奇怪。”

    同太子母妃有關的事情,林苒依稀知道些許。

    據說太子母妃原

    本是皇后娘娘身邊的宮女,一朝承恩,懷有身孕,才被皇帝陛下納為妃嬪。

    林苒想,那些年月皇帝陛下身強體壯,大約不曾想過自己會只得太子這一個皇子。六宮美人繁多,顧不上那個小宮女也是有的——再后來太子母妃難產離世,太子被皇后娘娘抱去鳳鸞宮養著。

    “殿下也會覺得命運不公么?”

    望得蕭照片刻,林苒收回視線問他。

    “孤已經得到足夠多了。”蕭照不緊不慢飲一口茶水,平心靜氣,“固然有遺憾,但想來這世上難有完美之事。若孤抱怨命運不公,旁人又當如何自處?”

    他知道林苒指的是他雖為太子,但從未能有機會享受父母疼愛。

    可于他來說,眼前坐著的太子妃便是被他強娶的,即便他有不得已的原因,林苒也是被牽連進來的無辜。

    思及此,蕭照擱下茶杯,似不經意問:“太子妃呢?”

    她會不會覺得嫁給他很不公平?

    “嗯?”林苒本以為太子問的是她母親早早病逝是否令她覺得命運不公,頓一頓又反應過來大抵不是這一樁而是指她嫁入東宮之事。明白太子何意,她搖搖頭,嘴角一抹淺淺笑意,“誠如殿下所言,妾身也已經得到足夠多了。”

    萬般諸事,是好是壞,唯有直面才能往前走。

    沒有走到頭又如何評斷好與壞?

    林苒的回答卻讓蕭照幾分不能直視。

    他清楚林苒說得很認真,并無玩笑之意,正因這份認真,令他自慚形穢。

    說到底在他面前的是個無辜被卷進來紛爭里的小娘子。

    受得住變故是因著這個小娘子足夠堅韌罷了。

    她是不是心底也想念家人?

    彼時出嫁匆匆,她又如此在意親情,如今說不想念親人恐怕是假的。

    當尋個合適的日子陪她回侯府省親。

    蕭照想著,迅速打定主意。

    兩個人默契安靜下去。

    畫舫里靜悄悄的,未及半晌,外面驀地一聲巨響,將沉默打破。

    那是煙花在天幕之上炸裂開的動靜。

    一朵朵煙花陸陸續續在黑夜綻放,十分熱鬧,林苒走到船頭,仰面欣賞這一場夏秋之交的煙火。

    畫舫停泊在東梁河面。

    所在之處恰是這場煙火的絕佳觀賞之地。

    漆黑天幕被煙花不斷照亮。

    碎裂的火花仿佛散落在河面之上,蕩漾出一片粼粼澄澄的水波。

    河岸邊男女老少紛紛駐足欣賞起這一場絢麗煙花。

    驚呼聲與喝彩聲淹沒于煙花炸裂的動靜。

    如此火樹銀花不夜天,如此太平盛世景,又的確令人不由沉浸其中,忘懷所有,直到煙火結束片刻,林苒才戀戀不舍收回視線。蕭照看她,知曉她歡喜,卻未多言。

    “別動。”

    周遭重歸安靜之際,她耳邊響起蕭照的聲音。

    林苒心有疑惑,然而感覺到太子手掌輕輕扶住她的肩膀,便配合沒有轉過身。隨即她懂得蕭照要做什么,身后之人將一支簪子斜斜插入她的鬢發,想必是之前小攤上買來的雙蝶銀簪。太子似乎格外小心,生怕弄疼她,動作很慢。

    “好了。”

    過得許久蕭照終于松開她的肩膀,隱隱似松下一口氣。

    林苒笑,轉身面對太子問:“好看嗎?”

    蕭照認真看她一眼,見她那雙明亮的眼眸映著他的面龐,頓時移開視線輕咳一聲,少頃動作很輕點了下腦袋。

    “殿下今日破費了。”林苒彎唇,“妾身很喜歡,定會珍藏。”

    蕭照聽見這話,說不上為什么便是心底一蕩。

    然而抬眼再次對上林苒的那雙眼睛,他只淡淡“嗯”一聲,眉眼不動徑自抬腳回到畫舫內。

    后來他們休息過一陣、吃得會兒巧果便從畫舫上下來。離開東梁河,回到長街,熱鬧的人群逐漸散去,方才行至馬車旁林苒和蕭照便瞧見王溪月、蕭嬋、徐明盛并另外一名男子朝他們走過來。

    離得遠時辨不清那名男子樣貌。

    待他們靠近,林苒看清楚那人的模樣,卻有兩分意外。

    “奚校尉。”和王溪月、蕭嬋打過招呼后,她又看向自己這位故人,落落大方一笑問,“我大哥大嫂可好?”

    蕭照聞言幾不可見挑了下眉,余光瞥向林苒。

    太子妃和忠勇伯的幼子原來認識?

    第26章 第26章“孤與太子妃,無不可。”……

    念頭閃過腦海,蕭照又意識到自己的想法未免太狹隘。

    他對太子妃的事情知之甚少,如何敢篤定太子妃從來不認識奚鶴鳴?

    這些年,奚鶴鳴一直在軍中歷練,且是投在定遠軍,他在軍中表現也不錯,林苒認識他不稀奇。反而是他忽略此事,不曾認真對待才會感到驚訝。

    蕭照思忖間再看一眼林苒。

    她曾說自己想要尋得個情投意合、心有靈犀的夫君……這個早便認識的奚鶴鳴想必不是了。

    太子心思轉動之間,忠勇伯府的公子哥兒奚鶴鳴已對林苒一拱手正經道:“回太子妃的話,林小將軍同夫人一切安好,請太子妃放心。”

    林苒和奚鶴鳴認識有幾年時間,當初在邊關因著哥哥們的關系,他們確實多有來往。只半年不見,她嫁入東宮,諸多事情發生改變,見奚鶴鳴一板一眼、規規矩矩,她亦矜持點點頭微笑:“那便好。”

    夜漸深,時辰不早了。

    碰面后的一行人沒有多寒暄,不一會兒各自上得馬車準備回去。

    林苒如來時那般和蕭照同乘馬車回東宮。

    無人開口的馬車里,車轍傾軋過青石板地面的聲音格外清晰,一聲一聲不慌不忙傳入耳中。

    難得出宮游玩,吃得也十分盡興,林苒心情很好,此刻在回東宮的路上,她安安靜靜,閑來擺弄起之前讓蕭照一氣兒買下來的那些簪子。

    除去那支雙蝶銀簪以外,另兩支銀簪并余下的木簪子大多樣式簡單。

    不過她在其中發現一支別致的海棠木簪。

    說是海棠木簪,但除去細細雕刻出來的海棠花以外,簪身上另又雕著一對互相依偎的鴛鴦。正當她將這支簪子拿在手里借著燭光端詳時,蕭照的聲音伴著車轍聲傳來:“太子妃和奚鶴鳴是舊識?”

    不經意的語氣仿佛只隨口一問。

    但林苒沒忘記他提過皇后娘娘想為蕭嬋相看駙馬之事。

    今日既是七夕佳節,奚鶴鳴和蕭嬋在一處,想必是皇后娘娘的安排。

    太子會關心幾句奚鶴鳴的事情合情合理。

    “前些年因著哥哥們同奚校尉曾有過些許往來。”林苒視線從簪子上移開望向蕭照,沉吟中一本正經道,“說兩個人是舊識,倒也算不得誆人。”

    這般光明磊落的態度讓蕭照輕笑。

    他口中偏說:“太子妃卻也不避避嫌。”

    林苒收起手中木簪,深以為然頷首,而后非常配合改口:“殿下這樣問妾身,妾身實在不知如何回答。妾身同那忠勇伯府的公子哥兒僅是見過幾面,話也不曾說過幾句,如何談得上舊相識?只是掛念兄嫂,方才問一問他罷了!”

    那一雙又黑又亮的眼睛無辜看著他,配上這番俏皮話直令蕭照彎唇。

    他想伸手彈她一記腦瓜崩,記起自己也會跟著疼,唯有打消念頭,再看一眼林苒,終于忍不住笑出聲來。

    太子笑得暢快,落在林苒眼里多少莫名其妙。

    不知蕭照究竟在笑什么,她哼哼一聲,繼續擺弄手邊的木簪子。

    回到東宮亥時已過,馬車停在承鸞殿外。林苒被春鳶扶著從馬車上下來,站定之后一抬眼便瞧見廊下一團黑漆漆的小玩意睜著雙烏溜溜的大眼睛。

    “這小貓兒靈氣得很,似乎知道太子妃不在,便來過幾回想要看一看

    太子妃是否回來了。”

    見林苒發現廊下的小黑貓,春鳶笑著道。

    但幾句話的功夫,原本停留在廊下的那只小貓已然一溜煙跑了。

    林苒便只問一句是否喂過這小貓,得到肯定回答,她頷首,不再贅言,和蕭照一道入得承鸞殿。

    今日七夕,太子自然不會去別處。

    宮人早已備下熱水,因而林苒和蕭照稍事休息過又很快各自去沐浴梳洗。

    熱氣裊裊的浴間,蕭照懶散靠在浴池池壁,回想起今夜點點滴滴,尤其是林苒故作嬌柔的模樣,又一次笑了。

    畫舫里那個陪她回侯府省親的想法重新浮現腦海,蕭照打定主意,明日一早便吩咐陳安去安排。

    沐浴過后從浴間出來,蕭照坐在窗下隨意翻看起來一本書冊子。

    看得幾頁,林苒也從浴間出來了。

    她換上一身寬松的寢衣,熱氣熏得臉頰紅撲撲的,滿頭青絲松松挽在腦后,今夜在小攤上買的木簪子這會兒已經派上用場,被拿來綰發。

    果然是……太素了些。

    蕭照暗暗思忖,將書冊子合上擱在榻桌上,站起身道:“安置罷。”

    未幾時,春鳶和宜雪領著宮人行禮告退。

    蕭照照舊取走軟枕要去別處休息,卻被林苒扯住衣袖。

    “難道等天寒地凍,殿下也要繼續睡那張羅漢床么?”蕭照一回頭,林苒便開了口,同時松手放過他的衣袖抬眼看他,微笑,“殿下是君子,妾身相信殿下。”

    盡管林苒話語中并無調笑之意,但蕭照難免記起當初是林苒要同他分床而眠的,連軟枕亦是親手塞給他。

    彼時林苒是怎么說的……

    他記得林苒那會兒對他說,“也不好占殿下的便宜,叫殿下為難”。

    “太子妃莫非想要占孤的便宜?”蕭照也笑。

    他收緊手指,攥住掌中軟枕,不讓林苒趁機將它抽走。

    林苒理所當然應:“是啊,殿下害怕?”

    蕭照眉眼不動,絲毫沒有被激將的意思,反而點一點頭:“太子妃聰慧,孤著實有些怕。”

    林苒發現太子殿下的臉皮似比往日略厚兩分。

    只是更清楚在這份不領情之下,是太子認定她本不愿與他同床共枕。

    “殿下先前在外人面前可不是這么說的。”林苒輕嘆一氣,松開扯住軟枕的手指,卻沖蕭照嫣然而笑,“但妾身今日當真十分高興,亦明白自己往日狹隘,只是殿下大度,不同妾身計較。故而妾身痛定思痛,終于幡然醒悟……”

    蕭照挑眉:“醒悟什么?”

    林苒踮一踮腳,傾身湊至近前,近得兩個人呼吸交纏,叫蕭照胸腔里的一顆心跟著跳了跳。

    “太子殿下其實也挺喜歡妾身罷?”

    蕭照聽見林苒對他說。

    也……挺喜歡?

    突如其來的話讓蕭照一噎,心又突突跳兩下,便聽她自顧自繼續道:“如此讓妾身占點兒便宜也無妨?”

    蕭照:“……”

    “你一個小娘子,怎可如此……”他無奈吐出幾個字。

    林苒但笑:“怎可如此什么?”她眨一眨眼睛,眼底滿是狡黠,語言之間不僅不收斂,反而變本加厲,越發肆無忌憚,“殿下待妾身好,妾身自然也喜歡殿下,夫妻之間有何不可?”

    蕭照:“……”

    他知道林苒在胡鬧,同樣知道林苒是想告訴他不必再睡那張羅漢床。

    雖然天氣漸冷,多有不便,但分床而眠于他們是最好的——明明知道這樣的道理,明明只要一句“不喜歡”拒絕她便足矣,可是那樣幾個字偏偏說不出口。

    一刻間心思幾經變幻,直至蕭照看著林苒,倏然一笑。

    “孤與太子妃,無不可。”

    七夕當夜,林苒同蕭照這對新婚夫妻又一次睡在同一張床榻上。

    如同大婚之夜那般,蕭照依舊躺在外側。

    兩個人仰面平躺,一床繡龍鳳呈祥紋樣的錦被平平整整蓋在他們的身上。

    無法忽視咫尺距離的小娘子,他如當初遲遲無法入眠,而林苒也似一如當初徑自沉沉睡去。

    帳幔下的一方小天地針落可聞。

    雙眼緊閉許久仍渾無睡意的蕭照重新睜開眼。

    他看一看頭頂帳幔上的花紋又偏頭看林苒,太子妃酣眠時的恬靜面容與往日無異,買巧果時,他竟還擔心過她要積食難受。蕭照暗嘆,收回視線閉上眼,反倒不覺回想起他們大婚之夜的事情。

    想起林苒生惱跑去前院找他,想起他背林苒回承鸞殿。

    想起那天夜里吹拂過臉頰的涼風,想起那天夜里鼻尖嗅到的花香,也想起那天夜里閃爍的繁星。

    蕭照想著這些,困意逐漸襲來。

    然而正當他將睡未睡之時,驀地被踹了一腳。

    猛然驚醒,反應過來這一踹來自林苒,再看她熟睡的模樣,蕭照無奈,心弦卻也放松下來。過得半晌發現剛醞釀出的睡意被踹沒了,他轉過臉,抬起手臂橫檔在額前,終究輕笑出聲。

    對于林苒而言,既然出宮玩得盡興,夜里合該是好眠。

    醒來不見太子亦習以為常。

    只是方才用罷早膳,陳公公便過來承鸞殿同樣出乎林苒的意料。

    “陳公公免禮。”她看一看陳安,語氣平靜詢問,“陳公公一早過來,可是太子有吩咐?”

    “回太子妃的話,殿下命奴才來給太子妃送些東西。”

    陳安躬身回答道。

    送東西?林苒心生疑惑,便見陳安擊掌兩次示意,隨之手中皆端著黑漆木質托盤的小宮人們自殿外魚貫而入。定睛細看,在那些黑漆木質托盤上擺放著的無不是異常華貴的首飾頭面。

    “太子殿下說,太子妃喜歡哪一樣便留下。”

    “若都喜歡,盡可留下。若都不喜歡,再去庫房挑新的也成。”

    陳安將太子的話盡數轉達。

    林苒聽罷倒有些領會蕭照此舉因由——大抵與昨日他們買簪子之事有關。

    她緩步走上前,仔細打量黑漆木質托盤里面鑲金嵌寶的簪子首飾。宮里的東西向來無一不精致、無一不耀眼,太子命陳公公送來的這些也不例外。

    林苒在其中瞧見一支鴛鴦海棠紋白玉簪。

    昨夜沐浴過后她用來綰發的便是一支雕刻著鴛鴦的海棠花木簪。

    “殿下厚愛,我自卻之不恭。”林苒彎唇,偏頭對陳安說,“陳公公,這些我全都喜歡。”

    陳安會意應“是”,命宮人將簪子首飾悉數留下,而后便行禮告退。

    林苒將那支鴛鴦海棠紋白玉簪留下,另外又挑揀幾支金釵步搖,余下的只讓春鳶和宜雪收進小庫房。隨后吩咐宜雪說:“一會兒再備些糕點,前兩日太子讓人送來的柿子和橘子味道也不錯,都備著。”

    “是。”宜雪福身應下才笑問,“太子妃有客人嗎?”

    林苒輕唔一聲,卻道:“應該吧。”

    昨日在宮外遇到奚鶴鳴,奚鶴鳴又是皇后娘娘給蕭嬋相看的駙馬人選,她猜王溪月會過來尋她。

    畢竟這是個打聽有關奚鶴鳴消息的機會。

    宜雪見林苒心中自有主意,沒有追問,自和春鳶一道忙碌起來。前一夜太子攜太子妃出宮游玩,今日一早又命陳公公送來許多金玉首飾,在她們眼里這無疑意味著太子和太子妃夫妻感情和睦。她們替林苒高興,只盼著越來越好。

    而如同林苒猜測的那樣——

    遲一些果真有小宮女從外面進來稟報:“太子妃殿下,樂安縣主來了。”

    林苒但笑,收起手里的話本:“快請進來。”

    “樂安見過皇表嫂,皇表嫂萬福。”

    王溪月被宮人引著入得殿內,一見林苒便笑嘻嘻上前行禮請安。

    林苒與她免禮,又說:“快坐吧。”隨即命宮人奉茶。

    不多時,宜雪領著小宮人奉上茶水并幾樣提前備下的糕點與新鮮果品,知她們大抵有正經事,很快示意殿內的小宮人退下,宜雪和春鳶留在外間聽候吩咐。

    “阿月來尋我可是有事?”留下她們兩個人在后,林苒一面招呼王溪月喝茶吃點心一面問。

    王溪月始終笑嘻嘻的也不藏事:“想同皇表嫂打聽忠勇伯府的奚公子。”

    林苒看她,她不緊不慢解釋:“皇表嫂應當曉得了罷?姑母正為阿嬋姐姐相看駙馬,這忠勇

    伯府的奚公子也是其中一個。到底是一樁大事,我也替阿嬋姐姐掛心,故而想打聽打聽這奚公子為人到底如何,可配得上我阿嬋姐姐。”

    王溪月說得正經,一雙眼睛可憐巴巴看林苒。

    “皇表嫂若對這位奚公子有所了解,可否悄悄說與我聽一聽?”

    “我在邊關時確曾與奚校尉有過些許往來,但你問我對他了解多不多,我卻不敢托大。”林苒沉吟中道,“不過以我所知,奚校尉在軍營里表現不錯,軍中生活多辛苦,他雖是忠勇伯府的公子哥兒,但能吃這份苦,可見心性,這樣的人多半會是個有前途的。”

    王溪月笑:“看來皇表嫂對這位奚公子的評價不錯?”

    “我同奚校尉關系爾爾,怎敢評斷他為人?”林苒搖搖頭,只說,“有母后和太子殿下瞧著,想來日后無論相中誰做永寧的駙馬都不會差了去。”

    王溪月聽言,托腮輕嘆:“是呀,有姑母和太子表哥在,不會讓阿嬋姐姐受委屈的。”

    林苒看她:“做什么嘆氣?這不是好事么?”

    “只是想到阿嬋姐姐快要尚駙馬成家,有些惆悵,皇表嫂……”王溪月遲疑了下,輕聲問出口,“我如今想到將來要嫁做人婦便覺得害怕,為何會這般?”

    “嫁給中意之人也會害怕嗎?”

    王溪月皺眉,“我以為……我一直以為我會很期待。”

    小娘子初嘗情之一字滋味,心中惴惴,林苒倒不覺得十分稀奇。

    但她想一想問:“阿月昨日同徐大人玩得不甚開心?”

    王溪月當下微怔,沒有反應過來。

    林苒便確認她昨天夜里和徐明盛之間并無不快,繼續問:“那是母后提了也要定下你的婚事?”

    “沒有……”王溪月似回過神,聽罷反而撅了下嘴巴,悶悶不樂道,“姑母說我還小,無須太著急此事,可我明年也要及笄了,如何會還小呢?”她越說聲音越低,仿佛自言自語又嘀咕一句,“難道姑母不認同我和徐大人……”

    林苒聽清楚王溪月的話,心下不免疑惑。

    皇后娘娘不同意他們的事情么?可瞧著也沒有限制兩個人來往?

    “阿月說什么?”林苒掩下疑問,佯作自己不曾聽清。

    王溪月回過神,連忙擺手笑笑:“沒什么,本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我思慮太多了。”

    林苒只說:“多琢磨琢磨倒也不是壞事,將這些事情想得明白些總歸好過稀里糊涂。何況此一時、彼一時,往后說不定又變了想法。至于阿嬋的婚事,到底要她自己喜歡才是最好,奚家公子再好,若是阿嬋不喜歡,恐也白費。”

    “皇表嫂說得在理!”王溪月忙不迭點頭,“阿嬋姐姐喜歡才是最好。”她似乎多少想明白,沒有繼續聊這些,同林苒一起喝茶吃點心。

    后來王溪月提起另一件事:“說來今日一早收到家書,我三哥來京城了。”

    “算一算日子,這幾天便能進京。”

    林苒對王家的事情不怎么清楚,但她嫁入東宮之前了解過些許,知道王溪月口中這個“三哥”是她的堂哥王懷仁,年及弱冠,十五歲時已高中解元,在并州城中一直有第一才子之名。

    “是因為來年春闈科考?”林苒盤算了下問。

    “皇表嫂怎么知道?”王溪月不無吃驚,又笑著點點頭,“信中是這樣說的,早點兒來也好早做準備。”

    “我和三哥也快有兩年沒見了……”這些話起了頭,王溪月有許多話可說,絮絮叨叨同林苒聊起來,直到巳時一刻才告辭離去。

    春鳶和宜雪一直跟在林苒身邊,對奚鶴鳴亦有所了解。聽聞這些事,在王溪月離開后,春鳶感慨:“沒想到奚校尉竟會被皇后娘娘相中做永寧公主的駙馬爺。”

    林苒斜眼看她:“成與不成,且說不準,這駙馬人選未必只一人。”

    春鳶但笑:“做奴婢的自不敢胡亂評說主子們的事情,不過太子妃曉得從前奴婢在邊關便見過奚校尉,端得是一表人才、卓爾不群,又是忠勇伯府的嫡子,想來也不會輸了旁人去。”

    林苒對此不置可否。

    皇后娘娘對永寧的婚事上心,這駙馬無疑是要往好挑。

    奚鶴鳴……

    林苒想起這人,卻同樣記起昨夜回東宮的路上太子在馬車里問起她與奚鶴鳴是舊識一事,記起太子彼時莫名暢快的那個笑。難道是被她當時那番話取悅了?

    呵。

    林苒輕扯了下嘴角,起身對春鳶道:“今日天氣不錯,出去走走。”

    七夕過后太子忙于朝堂之事,連續兩日不曾來承鸞殿。

    但第三日清早,她剛起身,太子忽然過來了。

    眼見太子大步入得內殿,林苒來不及仔細梳妝打扮,唯有趕忙迎上前:“見過太子殿下。”

    蕭照虛扶她一把,示意她起身,又瞥向宜雪和春鳶等人:“你們退下。”

    宜雪春鳶當即領著小宮人福身告退。

    林苒望向滿臉肅然的太子:“什么事竟叫殿下一大早親自來?”

    “沈世才死了。”

    蕭照低頭看她,不拐彎抹角,開門見山。

    林苒一怔,難掩驚訝。

    沈世才死了?沈妃的哥哥……這是死得蹊蹺么?

    第27章 第27章林苒心里慢慢浮現出一個猜測……

    “有何蹊蹺之處?”因沈世才之死震驚過半晌,林苒回過神皺眉問。

    蕭照卻平靜說:“暫未發現蹊蹺之處。”

    沒有蹊蹺之處?林苒又是一怔。

    她望向走向羅漢床的蕭照,轉而意會,這件事明面上沒有蹊蹺之處恰恰是最不對勁的地方。

    “殿下,妾身不明白,這究竟是什么回事?”

    林苒微微思量,而后跟上蕭照腳步,也在窗下的羅漢床上落座,認真問。

    蕭照看一眼坐在羅漢床另一側的太子妃,這才不緊不慢說:“事情倒也不怎么復雜,今日寅時附近,沈世才被發現暴斃在京中的一處小倌館,且被發現的時候衣裳不整,場面十分不堪入目。”

    短短幾句話讓林苒的耳邊一陣嗡鳴。

    她甚至有些不知道自己應該感到震驚抑或是感到疑惑。

    小倌館,衣裳不整……

    可以想見沈世才出事的時候正在同小倌親熱。

    林苒自然記得自己回京不久和沈世才在東梁河邊的那一場沖突。

    彼時她救下了個被沈世才戲弄的小娘子。

    這人……

    小倌館,馬上風,如此不體面的死法于沈世才卻很合適,半點兒不冤枉。

    雖然林苒不為沈世才之死可惜,但太子這般在意,她知道更要緊的是這背后值得深挖之處。念頭轉動,林苒又問蕭照:“驗過尸么?有何發現?”

    落座后的蕭照視線一直落在林苒身上,將她所有表情變化看在眼里。

    林苒向來聰明,他知道她能猜中他心思。

    “沈世才身上沒有傷口,仵作也未發現他有中毒的跡象,可以說他的死并無異樣。”蕭照手指輕敲榻桌,“不過在驗尸期間,也已經確認過了另一件事。”

    林苒好奇:“何事?”

    “沈世才夜里吃過助興的藥。”蕭照略略壓低聲音,回答她道。

    林苒:“……”

    當真是一個十分不體面的死法。

    “這藥有問題?”沉默過幾息時間,林苒問。

    以太子所言,眼下首先值得略做懷疑的似乎便是沈世才用過的藥了。

    見林苒十分迅速做出猜測,哪怕知道她心思機敏,蕭照依舊有兩分的詫異。這詫異很快化作坦然,蕭照神色緩和,也不廢話,一頷首道:“是突厥秘藥。”

    “突厥?”林苒頓時明白太子為何一大早過來承鸞殿。

    當初在桃源寺后山

    遇到的便是突厥奸細,太子也曾同她說過懷疑朝堂內外有人與突厥勾結。

    林苒一面思索一面說:“巧合么?”

    “單憑這個,卻也無法下定論,只若是巧合,未免有些湊巧。”

    她說著抬眼去看蕭照。

    “殿下有何想法?倘若不是巧合,這幕后之人為何突然對沈世才下手?”

    蕭照這次并未直言,反而問一句:“太子妃怎么想?”

    林苒看著他,疑心太子暗示事情可能同自己有關,又覺得荒唐:“總不能是為了大費周章栽贓陷害我?”

    話說出口愈發覺得哪怕只是猜測也不可理喻。

    偏偏太子不否認,叫林苒心里一個咯噔,面上滿是不可置信:“殿下認為是這么一回事?”

    小娘子因為震驚而瞪圓眼睛的懵然模樣實在太過可愛,蕭照險些被鬧得失笑。好在尚能穩住得情緒,他眉眼不動,只扯了下嘴角:“沈世才欺辱過的人那么多,如何栽贓到你身上?況且若想用這種法子對付他,為何等到現在?”

    “既然如此,殿下方才為何做出那般反應?”林苒皺一皺眉問。

    蕭照垂眸,終是一笑:“太子妃聰慧,孤不過想先聽聽太子妃的想法。”

    林苒不信他。

    但既否認栽贓陷害的可能性,余下的……

    撇開剛出事的沈世才,沈家人里面她曾接觸過的還有沈妃和沈云芝。

    其中沈云芝這位小娘子實在不是個心思深的。

    心思不深倒罷了,最為要緊的是,這個小娘子其實也不大講理。

    若她背后遭人挑唆便不知會做出什么事。

    思忖片刻,林苒問:“殿下擔心沈家人會遷怒于我?”

    蕭照收斂笑意,沉默過一瞬說:“想要遷怒你的,只怕未必是沈家人。”

    林苒又懵然。

    想遷怒她的未必是沈家人?

    不但如此,而且這個人能夠讓太子如此重視。

    林苒心里慢慢浮現出一個猜測。

    她皺眉望向蕭照,過得數息,張一張嘴,只無聲詢問。

    于是,林苒看見蕭照不輕不重點了下頭。

    太子認同了她的想法。

    林苒抿唇,一時眉頭皺得更深。

    ……

    沈世才暴斃于小倌館的事不日便傳開了。他死得太不體面,暗地里風言風語自然多,但外人也難免顧忌懷有龍嗣的沈妃,明面上不至于幸災樂禍。

    對于沈家而言,這一樁突來的意外則實在是難以接受。

    尤其戶部侍郎沈新只得這么個兒子,一遭中年喪子,打擊之下便是一場下不得床榻的大病。

    “陛下,沈妃娘娘跪在殿外,說……見不到陛下便不走了……”

    高振聽罷小太監的稟報,轉而躬身對皇帝道。

    先前挨過那一百大板以后,盡管得到過恩準,但只休養過數日高振便回到延興帝的身邊服侍了。他如今乍看之下與常人無異,走動時細細觀察卻能發現他一條腿略有些跛,不甚方便。

    延興帝對此沒有多言。

    高振也不提,將當初的事情直接撇過去。

    而沈妃已經連續三日為沈世才暴斃一事前來求見皇帝。

    延興帝知道她心思,因而前兩日沒有見她,只讓高振將人勸回來,誰知她今日竟變得如此執著。

    “她究竟想做什么?!她如今懷著朕的龍嗣,豈可如此胡鬧?”

    聽罷高振的話,延興帝一臉不痛快。

    “陛下息怒。”高振眼神示意殿內的小太監退下,而后低聲勸道,“到底龍嗣要緊,陛下何不讓沈妃娘娘先進來?有什么話,想來可以慢慢說。”

    延興帝便冷哼一聲:“當真讓她進來又如何?此事朕絕應不得她什么。”

    因為馬上風出事已經夠丟人了,何況是死在小倌館里,沈妃偏也不嫌丟人,竟鬧著要見他!

    “陛下,”高振見狀,語氣愈發恭敬,“陛下向來體察下情,沈妃娘娘如今正傷心難過,若得陛下一二寬慰,想必不至于再鉆牛角尖,對龍嗣也是好的。”

    “呵!”延興帝愈發不耐煩,“她懷上龍嗣,朕高興不假,但難道朕還要因此受她挾持不成?這些時日,三天兩頭鬧自己身子不舒服!”

    高振聞言連聲安撫道:“陛下息怒,還請陛下息怒。”

    “沈妃娘娘身子弱,太醫也說過得仔細將養著,沈大人一病不起,娘娘難免著急上火……”

    提起沈新,延興帝的表情終于有所松動。沈愛卿病重下不得床榻他有所耳聞,歸根結底中年喪子的打擊太大,尤其沈愛卿膝下只得那么一個兒子。

    延興帝思及此,忍不住對沈新生出幾分同情。

    同樣膝下只得那么一個兒子,他對沈新的痛苦很是理解。況且,若非膝下只得這么一個兒子,他又何至于此?

    沈妃……

    再想起沈妃有孕,延興帝心底終于泛起柔情,他盼這孩子實在盼得太久。

    “陛下,沈妃娘娘暈倒了!”小太監忽然慌張稟報道。

    “什么?!”已然心軟的延興帝一驚,霍然起身,大步朝殿外走去。

    皇帝將沈妃抱入殿內時,沈妃在他懷中醒來。

    瞧見延興帝,她眼淚撲簌簌落,似滿腹委屈噴涌而出,卻掙扎著要從他懷里下來:“陛下……”

    身體不甚健壯的延興帝被這通掙扎鬧得雙臂發軟,唯恐懷里的人要摔落在地,連忙道:“愛妃快別動!一會兒摔著朕的孩子怎么辦?!”

    “你如今身子重,實不該如此大哭大鬧。”快步將沈妃抱到小榻上去,延興帝在一旁坐下,他攬住沈妃的肩膀,重重一嘆,“總歸身子要緊,待會還是讓御醫過來給你請個平安脈,瞧一瞧。”

    沈妃依偎在延興帝身前,淚眼朦朧抬起頭:“多謝陛下,只臣妾亦有事相求,唯望陛下成全。”

    她一面說一面拉過延興帝的手,撫上自己隆起的小腹。

    延興帝低頭看沈妃,默一默方問:“何事?”

    沈妃哽咽,低下頭的同時轉過臉埋在皇帝的身前:“陛下……”

    延興帝猜得到她想說什么,縱然憐惜她有孕,但提及沈家的事仍按捺不住不耐煩,卻未曾料想會聽見她說:“陛下,臣妾心里明白,家兄生前沒有少胡鬧,可……可即便如此,也決計不是太子妃和定遠侯府謀害家兄的理由呀!”

    “太子妃?”

    不知沈妃此話何意,延興帝當下追問她道,“此事同太子妃有何關系?”

    沈妃恨恨道:“若不是他們,家兄何至于落得如此境地!”她態度格外堅定,對延興帝說,“有陛下在,旁人怎敢欺侮沈家,可家兄此番死得不明不白。”

    延興帝心覺沈妃此話無甚道理。

    沈世才死在小倌館這事他聽高振細細稟報過,說什么陷害,難道有人摁著沈世才做那些事不成?

    “陛下,不會有旁人!必是定遠侯府所為!”

    生怕皇帝不信,沈妃又信誓旦旦說。

    延興帝看著懷里語氣堅決的愛妃,想起太子妃惹他不快,忽地心念一動。

    這事,也不是不能查。

    ……

    沈世才死后,外面的一應消息動靜悉數傳到林苒耳中。

    她對沈家和沈世才并無同情,但先前太子那些話讓她頗為在意。

    這些天沈妃一直求見皇帝的事林苒知道。

    只是不確定沈家何種想法,也不清楚皇帝打算怎么處理沈家這一樁事情。

    不過眼下得先進宮去。

    天氣變幻,皇后娘娘前幾日染上風寒遲遲未愈,身為太子妃,林苒理當進宮去鳳鸞宮侍疾。

    “時辰不早了,動作得快些。”

    林苒從妝匣里面取出那支鴛鴦海棠紋白玉簪遞給宜雪。

    “是。”

    正為林苒梳頭的宜雪接過白玉簪,答應一聲。

    林苒到得鳳鸞宮時,王皇后的大宮女錦繡恰準備喂王皇后喝藥。她行過禮,便上前接過藥碗:“錦繡姑姑,我來吧。”一面說一面在床榻旁坐下。

    人在病中,王皇后的臉色有些蒼白,語聲也微啞:“難為你日日剛起身便進宮來服侍我。”

    “本是分內事,不敢說為難。”林苒微笑,又喂起王皇后喝藥。

    一直到王皇后重新睡下,林苒才離開鳳鸞宮。

    與之前幾日不同,今日離宮之時,卻在半道上被高振帶人

    攔下。

    比起當初的囂張跋扈,今日的高振笑得頗為恭敬:“傳陛下口諭,請太子妃移步蓬萊殿,面見陛下。”見林苒面色微沉,他笑一笑,“太子妃,請移步。”

    第28章 第28章林苒確認皇帝今日召見她的心……

    夏末秋初,空氣里殘留盛夏燥熱,蟬鳴聲卻漸漸消散。

    去往蓬萊殿的路上,林苒安靜坐在軟轎內,想著是去見皇帝,微微皺眉。

    沈世才出事的那一日,太子專程到過承鸞殿。

    那時太子曾提醒她或許有人會借沈世才之死對她不利。

    她有過猜測,太子沒有否認她的猜測——

    可能會借沈世才之死發作于她的并不是別人,恰恰是皇帝陛下。

    但亦不曾想皇帝陛下會直接召見她。

    帝王之心難以捉摸,她眼下只知這里面定有古怪,有古怪,則不得不防。

    林苒沉吟中又記起來沈妃。

    既有沈妃娘娘接連數日求見皇帝陛下在前,那么皇帝陛下這一突然舉動便多半與沈妃娘娘有關。

    待會兒在蓬萊殿大抵也是能見到沈妃娘娘的。

    唯一是有一點……

    沈妃娘娘想來是已經得見陛下。

    但方才得見陛下,陛下便將她召去蓬萊殿,會否太過著急匆忙了些?

    抑或背后其實有必須立刻召見她的原因?

    猜不透,卻也只得先行前去面圣,之后再見機行事了。

    良久沉默過后,軟轎停在蓬萊殿外。

    林苒從軟轎上下來,復隨高振入得蓬萊殿內。

    一踏入正殿,她便發覺殿內的氣氛凝重,延興帝負手立在玉階之上,居高臨下瞧著她。且不出所料,一襲素裳、幾無首飾的沈妃娘娘正柔弱依偎在延興帝身側。

    來蓬萊殿路上的推斷未曾落空。

    卻似乎意味著今日之召見愈發來者不善。

    “兒臣見過父皇,父皇萬福金安!”

    林苒掩下心思、眉眼低垂緩步上前對延興帝行禮,繼而沖沈妃一福身,“見過沈妃娘娘。”

    清脆悅耳的聲音響起。

    只換來一片沉寂里更加難以忽視的凝重氣氛。

    自林苒踏入殿內起,沈妃的目光便一直落在她身上。看著眼前這個明媚張揚的太子妃,想起自己慘死的兄長,沈云蕊難以控制心底的恐懼與憤怒。

    她自入宮不久便是皇帝陛下最為寵愛的妃嬪。

    有陛下撐腰,無人敢欺她辱她,連同沈家在京中亦是風光無兩。

    如今她懷上龍嗣,得陛下恩寵更甚從前。

    她知道這般情況會令更多人欲將她除之而后快,只她本以為,這些人也決計不敢輕舉妄動。

    可,她的兄長出事了。

    她的哥哥一夕之間慘死在小倌館,那樣恥辱、那樣狼狽,那樣貽笑大方。

    意外?不,她絕不相信是意外。

    哪怕沒有任何證據,她也無法接受這不過是一個意外。

    何況冷靜下來再想一想……

    除去太子以外,還能有誰做得出這樣的事情?換作旁人又為何偏偏要在這個時候做這樣的事情?

    她實在無法安心。

    尤其是她兄長和太子妃之間當真有過齟齬,焉知不是一場報復?

    即便退一步說此事與太子無關,亦無法證明太子沒有敲打、警告她和沈家的心思。她懷上龍嗣,注定面對更多的明槍暗箭,遲早有一日,是要和東宮撕破臉的。

    既然如此,不如同父親說的那樣,借著兄長之事讓太子明白無論如何陛下都會替她撐腰的。

    且她和沈家絕無可能坐以待斃。

    沈云蕊心思百轉,心底泛起幾分難以言喻的酸澀,復強壓下去。

    最終在一片安靜里徐徐開口:“太子妃,你可知錯?”

    未被延興帝免禮的林苒始終低著頭。

    沈云蕊的聲音響在頭頂,忽來的質問令她茫然抬頭,面上唯有驚訝與不解:“沈妃娘娘此話……何意?”

    “太子妃何必裝傻充愣?”

    “我兄長之事,難道太子妃半點不知情?難道同太子妃沒有半點關系?”

    沈云蕊開門見山、直言指責,未等林苒出聲,又轉而望向延興帝,便落下淚來:“陛下,臣妾知,兄長先前同太子妃有過些許不愉快,但那次的事情,臣妾兄長哪怕臥床養傷許久,也從不曾有過報復之心,豈料如今遭遇這般歹毒謀害……臣妾,臣妾實在接受不了呀!”

    她一面哭一面將臉埋在延興帝的肩,似不愿叫人瞧見她的失態。

    惹得皇帝滿臉心疼將她攬入懷中:“好了好了,愛妃不哭,朕會為你做主,你如今身子重,可不能哭壞了。”

    “太子妃,你當真不知錯嗎?”

    寬慰過沈妃幾句,延興帝重新看向林苒,板一板臉道。

    林苒依舊懵然:“父皇?”頓一頓,她垂下眼說,“兒臣愚鈍,實不知犯下什么錯事,竟惹得沈妃娘娘如此不快,還請父皇明示。”

    “太子妃又何必這般裝傻充愣?!”沈云蕊像被林苒的態度激怒,驟然拔高音量,但仍將臉埋在皇帝身前,聲音悶悶的,嚶嚶泣泣,“你敢說不是你對從前的事懷恨在心,方對我兄長下此毒手?”

    林苒聽得直皺眉,愈發不解道:“沈妃娘娘,凡事總歸是要將證據的。”

    “不知娘娘所指之事,證據何在?”

    沈云蕊聽言哭得更厲害了,一時也只沖皇帝訴苦:“陛下!陛下瞧瞧,太子妃實在放肆!”

    皇帝手掌輕拍沈妃后背以作安撫,覷向林苒。

    “太子妃,朕瞧著太子當真是將你縱得無法無天,才叫你不知禮義廉恥,行事任性。你如此表現,怎堪太子妃之位、怎堪當東宮表率?將來又如何母儀天下?”

    延興帝冷冷幾句話卻是說得極重的。

    面對這位“父皇”的怒火,林苒無從駁斥,亦不得不跪下認錯。

    “惹得父皇不快是兒臣不對,請父皇息怒。”

    “只是沈妃娘娘一番話無憑無據,兒臣實難認罪,更擔不起這條人命。”

    此時此刻,林苒已然確認皇帝陛下今日召見她的心思。

    果真可謂醉翁之意不在酒,針對她是假象,借著沈世才之死、利用她敲打太子殿下才是真。

    不過她方才問及證據,沒有得到陛下和沈妃娘娘任何正面回應,意味著他們手上確實沒有任何不論真假的“證據”。而自沈世才在小倌館中出事起,直至今日沈妃娘娘才得以面見陛下,很有可能召她來蓬萊殿也是陛下臨時起意。

    陛下今日會對她發難已是板上釘釘。

    太子對陛下舉動早有預料,得到消息便不至于無動于衷,定會趕來。

    眼下她能做的并不多。

    那么,起碼在太子出現之前盡量不被抓到話柄,以免橫生枝節,也叫自己免受不必要的罪。

    林苒打定心思,老老實實跪著。

    皇帝見她表面順從、話里話外卻一腔桀驁,心底那股不喜之情又冒出來。

    “哼!”

    “怎么?太子妃這是覺得朕查不到證據嗎?”

    延興帝一甩衣袖,聲音愈發的冷沉。

    沈云蕊聞言慢慢抬起頭,一張素凈嬌艷的面龐梨花帶雨,楚楚可憐又含情脈脈望著皇帝:“天網恢恢,陛下英明神武,定能還臣妾兄長一個清白,一個公道。”

    兩句話讓延興帝受用無比。

    他愛憐回望沈妃,伸手去幫她擦淚:“好了好了,愛妃莫哭,朕心疼,這不是有朕在嗎?”

    林苒眼瞧著皇帝陛下和沈妃娘娘一唱一和、你儂我儂,心知自己說什么皆已無用。不過三言兩句,她前一刻的判斷得到印證,確實是沒有證據的,哪怕是專門用來栽贓的證據也沒有。

    這讓林苒不禁思考起另一個問題——

    既然如此,皇帝

    陛下今日非要召她來蓬萊殿是為什么?

    疑惑浮現不過數息,復聽得皇帝聲音響起,不似對著沈妃娘娘的柔情小意:“太子妃這般驕縱蠻橫,是該重新學一學宮里的規矩了。索性這些時日,太子妃便留在蓬萊殿,也不必回東宮,朕自會安排幾位嬤嬤過來悉心教導你。”

    聽言,林苒微微一怔。

    隨即反應過來,將她扣在蓬萊殿,應當是此番召她前來的真正目的。

    挾持她并且以沈家之事威脅太子么?

    倘若事先沒有充足的準備,陛下這一局恐怕是必敗了。

    早知太子有所警覺,面對延興帝此番舉動,她心下全無慌亂,但面上仍幾分驚惶:“父皇明鑒,兒臣……”話未說罷,沈妃忽而捂住小腹,眉頭緊鎖,面有苦色,延興帝的注意力當即被吸引過去。

    “愛妃,怎么了?!”

    皇帝伸手扶住身側的嬌弱美人,頭也不抬厲聲吩咐去請御醫來。

    林苒眼見延興帝橫抱起沈妃、腳步匆匆往側間去,曉得皇帝陛下已顧不上她這個太子妃,而她未得口諭,未被免禮,唯有繼續在這殿內乖乖跪著。

    沈妃娘娘是否有意為之,已經不重要了。

    來蓬萊殿之前她便很清楚自己多半要在這里吃些苦頭。

    太子理當正在趕來的路上?

    林苒想著收回視線,安安靜靜跪在玉階之下。

    沈云蕊自然是故意的。

    太子妃得皇后和太子庇護,想看太子妃吃癟也不是容易的事,今日得此機會,定不能輕輕放過。

    跪一跪罷了。

    他們這位太子妃往日在邊關生活,身體康健得緊,跪一跪出不了事。

    哥哥的事情已然是無可挽回……

    往后,她更得努力保護好自己,保護好她的孩子才行。

    思及腹中胎兒,沈云蕊情緒幾分低落,眸光微黯,下意識手指揪住皇帝身上那件明黃色龍袍。然而下一瞬,她聽見一小太監尖細的聲音響起在殿內,恭恭敬敬稟報:“陛下,皇后娘娘來了!”

    皇后?

    沈云蕊訝然抬頭,但見王皇后快步入得殿內。

    王皇后行至玉階之下,站在太子妃身前,沖著皇帝的背影行禮。

    “臣妾見過陛下,陛下萬福!”

    剎那蓬萊殿悄然無聲。

    延興帝回首,視線落在王皇后身上,半晌不無譏誚問:“皇后不好生養病,來朕這兒做什么?”

    “聽聞沈妃暈倒在蓬萊殿外,臣妾不敢不掛憂龍嗣,兼之劉太醫恰在鳳鸞宮,便讓劉太醫隨臣妾一同前來。”仿若沒有聽出皇帝的不快,王皇后認真回答。

    延興帝便是喉頭哽住。

    未及開口,反先聽王皇后疑惑發問:“陛下,太子妃這是怎么了?”

    話一出,殿內所有人的目光頓時又重新聚在林苒身上。

    第29章 第29章蕭照心底不覺生出一股無名之……

    林苒確信太子會來,卻沒有想過皇后娘娘會來,且來得這樣快。

    畢竟她離開鳳鸞宮的時候,皇后娘娘才吃過藥歇下了。

    如此看應當是在得知她被皇帝陛下召見時,皇后娘娘便立刻起身梳妝趕至蓬萊殿,且特地將劉御醫帶上,以免皇帝陛下將她留在殿外,不允入內。

    望著王皇后的背影,林苒心下輕嘆。

    只盼這樁事了,皇后娘娘的病情別是因此又加重才好。

    “太子妃嬌縱蠻橫、不識禮矩,皇后娘娘難道不清楚嗎?”被皇帝抱在懷中、跟著皇帝一起轉過身的沈云蕊始終柔弱靠在皇帝身前。她搶在林苒和皇帝之前嬌滴滴開口,“陛下管教一下太子妃罷了,皇后娘娘這也要反對不成?”

    王皇后以帕掩唇輕咳兩聲:“沈妃中氣十足,聽起來倒不像身體有恙。”

    “只我同陛下說話,如何輪得到沈妃插嘴?”

    說得兩句,王皇后又忍不住咳幾聲,語聲也愈發虛弱:“太子妃向來乖巧懂事、知禮守矩,怎得到沈妃嘴里,卻變成那般?我看是沈妃懷恨太子妃從你家兄長手中救下無辜百姓,故而有意刁難。”

    “陛下!”挨了皇后的訓斥,沈云蕊立刻扭頭找皇帝。

    “臣妾怎會有如此心思?皇后娘娘簡直血口噴人,還請陛下明鑒!”

    延興帝覺得頭疼。

    抱著沈云蕊這么半天,手臂發軟也快支撐不住。

    “太子妃自是犯下錯事才會跪在這里,難道朕會無緣無故欺辱她不成?”皇帝沉下臉,下逐客令,“皇后身體不適,自當回去好生休養,少操些心。高振,還不快送皇后回鳳鸞宮?”

    在延興帝、王皇后以及沈妃之間,林苒根本插不上話。

    不過她隱隱感覺到皇帝陛下對皇后娘娘尚算客氣,似乎不愿將局面鬧得太過僵硬,惹得皇后娘娘生惱,因而有些迫不及待想讓皇后娘娘回鳳鸞宮。

    “陛下……”

    王皇后被大宮女錦繡扶著,瞥一眼高振慢慢道,“太子妃若有錯,自也是臣妾這個母后之錯。”

    “想是臣妾未能將太子妃教導好,才有今日令陛下不快之事。若陛下相信臣妾,不如讓臣妾暫且把太子妃領回去嚴加管教,叫她往后再不如此。”她回頭看一眼林苒說,“相信太子妃也會認真改正。”

    林苒會意,低下頭配合道:“皇后娘娘教導得極是。”

    “兒臣往后定會更謹慎行事。”

    延興帝和沈云蕊聽言皆臉色微變。

    沈云蕊是因為不想輕易放林苒離開,皇帝自然是因為不想被壞好事。

    “朕說了,皇后尚在病中,應當好生休養。”

    “這些事情不必皇后操心了。”

    延興帝異常不悅強調,然而王皇后并無退讓之意,依舊輕聲細語:“陛下何嘗不是諸事操勞呢?臣妾為陛下妻,自當為陛下分憂,豈有尋借口懈怠偷懶之理?”

    “你!你放肆!”

    延興帝生惱,便習慣性想要摸個什么東西砸過去,一時忘記自己懷里還有個美人,松開手。

    身體似驟然一空的沈云蕊驚嚇不已。

    “陛下!陛下!”她驚叫出聲,手臂死死吊在皇帝身上不敢動作,慌亂之中一張素白的臉徹底失去血色。

    皇帝也反應過來沈妃尚被自己抱在懷中。

    想起沈妃腹中胎兒,他更加驚慌,手忙腳亂想要把人重新抱好。

    奈何失去平衡,兩個人一陣折騰中徒留狼狽。到得最后延興帝也沒能將拼盡全力吊在他身上的沈云蕊橫抱起來,只是兩手努力托住她身體,讓她不至于掉下去。

    穩住身形的沈云蕊后知后覺去看王皇后。

    見皇后眼神輕蔑看著自己,沈云蕊不禁暗自咬牙,撲在皇帝身前嚶嚶哭泣又一次喊肚子疼。

    “陛下!皇后娘娘!”

    “太子殿下到!”

    又在這時一名小太監垂首疾步進來殿內稟報。

    眼見太子大步入得蓬萊殿正殿,延興帝閉一閉眼,面色鐵青又掩不住尷尬,小心翼翼將沈云蕊放下來,繼而命宮女將她扶去側間休息。沈云蕊同樣瞧見太子,亦瞧見跟在太子身后入得殿內的那一名年輕男子。

    她不大認得此人樣貌。

    但在太子見禮后、在被扶進側間的一刻聽見那人說:“微臣陳云敬叩見陛下!叩見皇后娘娘!”

    陳云敬?

    沈云蕊感覺這個名字耳熟得很。

    卻直到在小榻上躺下,劉太醫上前來為她診脈時才猛然記起——

    陳云敬不就是當初害得她爹爹被停職的新科探花郎么?

    蕭照入得殿內,首先看見的是跪在地上的林苒,之后是王皇后,以及玉階之上的皇帝以及沈妃。

    他知道自己有些來遲了,但好在,不算太遲。

    林苒在聽見小太監稟報太子到的一刻,一顆心徹底放回肚子里。

    尤其太子是專程帶著陳云敬過來的。

    王皇后見太子來了,臉色也立時緩和許多,唯有皇帝怒火已至頂峰:“你又來做什么?!”他逼視太子,心下清楚太子此番定也是為太子妃而來。

    一個一個來得這么迅速,他這蓬萊殿豈不是漏成篩子?

    他這個皇帝做得還有什么意思?

    “沈世才的案子有新進展,兒臣特來向父皇稟報。”蕭照一面說一面微微側身,伸手接過陳云敬遞來的卷宗。他沒有吩咐宮人,自顧自走上前將卷宗呈到延興帝面前,“這是此案卷宗,請父皇過目。”

    蕭照知道他父皇的想法。

    沈世才這一樁案子,最初不曾插手,之后想要插手便須得費些周折。

    倘若先插手案子再用此事來刁難太子妃難免耽誤時間。

    他父皇沒有那個耐心,但若先將太子妃扣下,自是另一種情況。

    但沈世才之死本就有蹊蹺。

    那點兒蹊蹺,足以令他父皇心生怯意,收斂心思不再利用此事大做文章。

    新進展?

    延興帝將信將疑,接過那份卷宗,展開細看。

    正殿內變得安靜的同時氣氛也逐漸嚴肅。

    側間的沈云蕊聽見太子的話,實在拿不準太子口中的新進展究竟指什么,一顆心不由怦怦直跳。

    皇帝一目十行看完卷宗,手指下意識用力將卷宗抓得皺巴巴的。他不知道這是太子先行暗中動過手腳,抑或當真是查出來這些,但他明白一件事:賭不起。

    倘若沈世才之死牽扯到諸般秘辛,那確須得小心行事。

    他的安生日子可還沒過夠。

    只是如此一來,又教太子和太子妃如愿。

    難道當真奈何不得他們兩個人?

    延興帝盯著手中卷宗半晌,心下縱有萬般不情愿,也知道不能再拿此事發作太子妃了。

    到頭來不得不任由太子將太子妃扶起身,看著皇后同他們相繼行禮告退。

    “陛下……”

    惴惴不安的沈云蕊一見皇帝進來側間,當即命宮女扶她坐起身。

    延興帝面色不豫,抬手示意她不必起身后看向劉太醫。

    他問:“朕的孩子情況如何?”

    劉太醫恭敬回答說:“沈妃娘娘身體無大礙,腹中胎兒也無大礙,只略有些動胎氣以致身體不適,微臣待會便為娘娘開一副藥方以便穩固胎氣。”

    “那就好。”皇帝點點頭,“你去吧。”

    劉太醫應是,當下行禮告退被宮人引著去別處開方子。

    沈云蕊在聽見皇帝那一句“朕的孩子情況如何”時,表情有一瞬的僵硬。她固然知曉陛下十分愛重她腹中龍嗣,她也是憑著這個被晉封為妃,但次次關心孩子勝過關心她……沈云蕊控制不住有些無言。

    可這樣的情緒不能在皇帝陛下面前表露。

    她強壓下去,單是仰頭眼巴巴看著延興帝:“陛下,方才臣妾聽見……”

    “你兄長之事不必再提。”延興帝直接揭過此事,俯身握住沈云蕊的手,“愛妃勿要憂思憂慮,只管將養好身子,順利誕下朕的孩子,明白嗎?”

    “是。”

    沈云蕊了解皇帝脾性,知他無心多說,垂下眼異常乖巧順從應下他的話。

    ……

    從蓬萊殿正殿出來,林苒和蕭照一道送王皇后上得鳳輦,又目送她先一步回鳳鸞宮。皇后儀駕遠去,林苒堪堪收回視線,便被蕭照隔著衣袖虛虛握住手腕。

    “先回吧。”

    蕭照輕聲說罷,牽住林苒步出廊下,繼而扶她上轎輦。

    太子殿下此番舉動固然體貼,但今日在蓬萊殿跪得許久的林苒無心感動。只是過得片刻,當蕭照跟在她的身后也上得同一轎輦、要與她一道時,她略微一怔,不解望過去:“宮里缺轎輦嗎?”

    “不缺,但孤想與太子妃一道回東宮。”

    蕭照眉眼不動,對答如流。

    林苒懶得同他多分辨,卻不想太子隔著衣擺,輕輕摁了下她的膝蓋。

    “疼不疼?”

    又不等她開口回答這個問題,趁無人瞧得見轎輦里的情形,太子直接撩起她的衣擺,查看她膝蓋的情況。左右兩個人是夫妻,林苒沒有阻止他的舉動,不過也低下頭看一看——跪得許久,膝蓋果然一片青紫痕跡,乍看觸目驚心。

    蕭照在來蓬萊殿的路上已經感受到膝蓋傳來的不舒服。

    盡管有所預期,但清楚看見這一幕的時候,心底不覺生出一股無名之火。

    林苒不知蕭照此刻的心思。

    唯獨覺得,被人這樣盯著膝蓋看有幾分的不自在,當然更重要的是,她確實小腿有些發涼。

    “倒也沒什么。”

    “以往在邊關身上磕磕碰碰是常有的,過得幾天也就沒事了。”

    林苒一面說一面伸手想要將裙擺放下來。蕭照反摁住她的手:“先擦藥。”話音落下,他收回手,從袖中掏出一白瓷罐子,復解釋,“方才問劉太醫討要的。”

    問劉太醫討要的?那么便是在他上來轎輦之前的事情。

    林苒想著揶揄道:“太子殿下這般心細如發,實令妾身受寵若驚。”

    蕭照一時未回應。

    他動作輕柔替林苒擦著藥膏,在一片沉靜里輕聲說:“是孤對不住你。”

    第30章 第30章孤自當為太子妃效力。

    太子鄭重其事的話語使得轎輦內的氣氛染上些許局促。

    林苒愣怔之下,反而撲哧一笑。

    “太子殿下這是做什么?”

    “有些事當初太子殿下不是同我說得明明白白,今日境況,并無意外。”

    被卷進風波林苒不認為多可怕。

    最可怕的理當是令她卷進風波的人靠不住,幸而太子尚算靠譜。

    蕭照低頭,微抿唇角繼續替她擦藥。

    “那也是你本不該受的。”

    “殿下說得極是。”林苒彎唇,伸手摸一摸他的腦袋,“既然這般,不如太子殿下便以身相許。眼見天氣轉涼,今兒夜里恐怕要勞煩殿下為妾身暖床了。”

    太子能誠心感到歉疚自非壞事。

    可眼瞧著往后這樣的事情只多不少,若次次這般一臉歉意,她也受不住。

    林苒想,她果然更喜歡看太子羞惱卻拿她沒轍的樣子。

    比溫柔小意有趣多了。

    蕭照在被林苒伸手摸頭時重又抬眼。

    半是調侃半是認真的話語以及坦蕩無謂的笑容落在耳中、眼底,他會意她不喜歡聽這些話。

    也對,把人卷進來,再說歉疚,有何意義?徒增厭煩。

    遠不如平日里對她好一些。

    “好。”蕭照毫不含糊也毫不猶豫應下林苒的話。替她擦過藥,他將撩起的裙擺小心放下,稍作整理,方才補上一句,“孤自當為太子妃效力。”

    “那妾身卻之不恭。”

    林苒笑吟吟點頭,眉眼不見分毫對今日一場遭遇的抱怨與不滿。

    回到東宮已然是晌午將至。

    轎輦停在承鸞殿外,蕭照下得轎輦,轉過身來朝林苒伸出手。林苒不同他客氣,直接將手遞過去,不想待下得轎輦,他順勢將她的手握住,繼而朝她的方向邁了一步,靠近后微微俯下身將她橫抱起來。

    林苒:“……”

    余光瞥見春鳶宜雪在偷笑,她索性靠在蕭照身前由著他把自己抱進殿內,受用起他的體貼。

    而宮人們也十分乖覺,沒有立刻跟進來服侍。

    “那卷宗上是寫了什么?”

    一路被抱至窗下的羅漢床上,林苒坐好以后調整了個舒服的姿勢才發問。

    在羅漢床另一側落座的蕭照執壺倒兩杯茶:“也沒有什么,只是將仵作驗尸的結果寫清楚了。”

    林苒又問:“包括秘藥之事?”

    “嗯。”蕭照頷首,平靜陳述道,“否則父皇不會輕易罷手。”

    林苒了然點頭,端起茶盞喝得一口茶水,想起另一個問題:“但這一樁入了卷宗,殿下不擔心會打草驚蛇?”

    蕭照淡定說:“如今倒不怕打草驚蛇。”

    “敲山震虎?引蛇出洞?”林苒又喝下半杯茶,頓悟,“殿下有謀劃?”

    ……

    蓬萊殿發生的事一傳到長公主耳中,她便即刻命人備馬車進宮面圣。

    見到延興帝時,延興帝依舊滿心不痛快。

    長公主蕭琳勸慰自己皇兄:“太子叛逆也非一日兩日,皇兄何苦同他置氣?氣壞身子反倒不值。如今沈妃有孕,皇兄高高興興,擎等著孩子降生便是了。”

    “太子不聽話的確不是一日兩日。”

    “但自從迎娶太子妃,朕發現他越發不將朕放在眼里,長此以往,不知他要做出什么事情來!”

    往日太子不是沒有忤逆他的時候,只是有這個太子妃以后,越來越頻繁。

    延興帝每每想到這一點,內心實在難以痛快。

    太子是他膝下唯一的兒子,父子之間有什么過不去的?

    但為個女人這般,實在沒出息。

    “太子妃……確實放肆。”長公主遲疑中輕嘆一氣,見皇帝冷哼一聲,只道,“但林氏如今終究是太子妃,太子又愛護她愛護得緊,為著父子關系,皇兄也勿要太往心里去,免得白白的不高興。”

    延興帝笑又不笑地說:“太子妃又如何?太子妃若犯錯,照樣要受罰。”

    “該廢也照樣要廢。”

    廢掉太子妃?

    這樣的話已是說得極重,長公主蕭琳也了然自己皇兄對太子妃的不滿今時今日滋長到何種程度。

    太子為著太子妃甚至不要良娣,夫妻兩個怎會不恩愛?

    但皇兄如今對太子妃已是萬分的不滿,少不得要遷怒袒護太子妃的太子。

    太子妃廢得,太子妃一樣廢得。

    只要皇帝陛下膝下有其他皇子可以繼承大統。

    “皇兄勿要沖動……”

    長公主蕭琳掩下心思,始終滿臉關切勸慰著自己兄長。

    “朕自然不是沖動,罷了,不提這個。”

    皇帝煩躁擺擺手,轉而道,“妹妹生辰將至,有沒有什么想要的禮物?”

    長公主一笑,歡喜說:“無論皇兄送什么,妹妹都只有高興。”停頓數息方才似不經意道,“先前南紹進貢的那株紅珊瑚著實稀罕得緊,那樣大的紅珊瑚當真頭一回見,光瞧著都匪夷所思。”

    “妹妹既然喜歡,回頭朕讓人送去你府上。”

    延興帝也記得那株有近五尺高的紅珊瑚,知道妹妹喜歡,爽快應下。

    長公主喜上眉梢道:“多謝皇兄!”

    又問,“皇兄可是尚未用膳?不管有什么事也不該餓著肚子……”便吩咐高振命宮人傳膳。

    陪延興帝用罷午膳,長公主蕭琳這才離宮回長公主府。

    回府的路上不免記起和皇帝的一番談話。

    太子今時羽翼豐滿不同往日,一時半會動不得,亦沒辦法輕易動他。

    可太子妃不一樣。

    今日皇兄想借沈家的事情教訓太子妃,說來到底操之過急了些。

    有的事不必擺在臺面上,更不必他親自出手。

    長公主蕭琳兀自琢磨許久。

    思來想去,插手東宮一直非易事,但不久之后的生辰宴是在長公主府,論起來是個極好的機會。

    待她生辰那日,京城有名有姓的府第無有不來祝賀的。若太子妃在眾人面前出丑……雖于皇家顏面有損,但能換來皇兄龍顏大悅,也值。

    如是思量過一番,長公主蕭琳打定主意。

    她便將府中的老嬤嬤找來,避著人同老嬤嬤細細請教。

    ……

    蕭照是在陪林苒用過午膳才離開的。

    天黑之際,他自覺回來承鸞殿,赴白天和林苒的“暖床”之約。

    翌日。

    一貫在蕭照去上朝后才慢悠悠醒來的林苒,頭一回和他差不多時辰睜眼。

    蕭照見她睡眼惺忪,念著昨日種種,不免道:“多睡會兒也無妨。”

    林苒搖搖頭,掀開錦被也從床榻上下來。

    “昨日母后人在病中卻因擔心我匆匆趕至蓬萊殿,我走時,她分明才喝過藥歇下的。這般折騰過一場,若病得更重便多少是我的罪過,我也該早些進宮探望。”

    她一面說著一面穿好繡鞋在床榻旁站定。

    抬頭去看蕭照,看蕭照表情遲疑又說:“太子殿下擔心妾身膝蓋的傷?些許小傷,當真無礙。”

    “也罷。”

    蕭照聽言很快松口,“待到下朝,孤也去探望母后。”

    林苒便應一聲“好”。

    兩相說定,各自在宮人的服侍下洗漱梳妝,更遲一些,太子去上朝,林苒進宮去見王皇后。

    卻正如林苒擔心的那樣,王皇后才有所好轉的病情又嚴重兩分。

    她要留在鳳鸞宮侍疾,反被王皇后柔聲勸:“太子妃昨日也受一場驚,更當顧念自己的身子好好休息才是,我這兒自是不缺人服侍的。”

    “皇嫂若身體不適安心休養便是。”蕭嬋的聲音傳來,坐在床邊繡墩上的林苒回頭,只見蕭嬋端著一碗正冒著熱氣的湯藥緩步進來。一瞬對視,蕭嬋微笑,“妹妹定會照顧好母后,請皇嫂放心。”

    王皇后也道:“阿嬋說得極是,宮里自有阿嬋和阿月陪著我。”

    “姑母,我來啦!”說話間王溪月快步進來,手里是一把新折的木芙蓉。

    小宮女機靈取來花瓶,王溪月將開得正好的粉色木芙蓉插進花瓶,笑吟吟說:“見小花園里的木芙蓉開得很好,姑母又得臥床休養,故而去折了供姑母賞玩。”

    王皇后便佯作嫌棄笑道:“有她們兩個人在,要是再多一個太子妃,我才是真的沒法將養了。”

    “皇表嫂還是聽我姑母的話罷。”將花瓶擺在花幾上的王溪月捂嘴偷笑。

    見狀,林苒不好強行留下。

    因而待太子遲一些過來鳳鸞宮請安,她后來便和太子一起離開。

    只是之后林苒一如既往早起過來鳳鸞宮請安,服侍王皇后用膳喝藥。

    王皇后念著她一片孝心,再未多勸。

    如此過得數日,又一日晨早,林苒服侍王皇后用過藥后,念著花瓶里的木芙蓉謝了,便想要去鳳鸞宮外的小花園折幾枝新鮮開得正好的。

    步出廊下,朝著小花園的方向走得數十步,林苒忽見花木掩映之間有一道略顯熟悉的身影。

    定睛細細辨認幾息時間,她認出在小花園里的是蕭嬋。

    但蕭嬋似乎并不是一個人。

    雖然隔著一段距離,但林苒隱隱約約能聽見有另一道聲音傳入耳中。

    那大約是位年輕男子。

    可什么人竟會和蕭嬋在鳳鸞宮外起爭執?

    林苒心有疑慮,卻未曾走上前。

    反倒蕭嬋先一步注意到她,一時閉口不言朝她走過來。

    “皇嫂……”走到林苒面前的蕭嬋行了個禮。

    林苒點點頭:“阿嬋。”說話之間,余光卻瞥向慢兩步也朝這個方向過來的那個公子哥兒。

    這個眉眼溫潤、面容透著斯文的年輕男子穿一襲藍色暗竹紋錦袍,玉冠束發,身量修長,通身氣度不凡,瞧得出來家世不錯。且顯見蕭嬋方才正是在同他爭吵。

    “這位是?”林苒不認得他,低聲詢問蕭嬋。

    蕭嬋輕聲解釋:“皇嫂,這是阿月的三哥,昨天夜里到的京城,今日進宮來給母后請安。”

    王懷仁?

    林苒記起王溪月先前提過這件事,只不免有些詫異——

    原來阿嬋和阿月的三哥也挺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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