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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1章 【王】EP24 “病死鬼們,都醒醒,開飯啦!”

    “你哭著,哭得像是蒙受冤屈的可憐人。”

    “親愛的,你為何哭?”

    “我的尸體就在那兒,你的刀,上頭還有血在往下落……”

    ***

    1983年,一艘秘密建造的巨型潛水艇駛入未知的深海。

    自此,潛水艇連帶著百余研究人員皆自人間蒸發。

    2002年,巨物觸礁震醒了一荒僻碼頭。經確認,那龐然大物正是近二十年杳無音頻的潛水艇。

    特派而來的搜查人員強行破開艙門,在其中發現了數十個研究人員的尸首,死因皆是自殺。

    而轟動全社會之處在于,潛水艇上的百余人,有九成是死刑犯。

    那是一艘貨真價實的海上監獄。

    經由彌漫著腐臭的昏暗下水道往下,調查人員找到了形似地牢之地關押著無數畸形的生物體。

    而在牢房的末端,吊著一獄警打扮的男人。

    男人身上的皮都被剝了下來,平鋪在地上,像條任人踩踏的毯子,因浸泡了大量的福爾馬林,至今未腐,皮上淤青與瘡疤依舊清晰可見。

    然而經法醫解剖,男人的死因是——溺亡。

    搜查無果,苦悶的警員在某一日驚奇地發現幾乎磨碎的艇身尚留有一處完好的刻痕。

    那是潛水艇的名字。

    【長生號】

    ***

    朱大師嚇得大氣不敢出,整個雙層鐵架床皆因他而發生了巨大抖動。

    門打開時,那令人怖懼的重犯并沒有迅疾閃入二人的視野,他先是朝屋內拋進兩顆被咬爛了的腦袋,很顯然,二人的五官無一得以完整保留。

    或許是因朱大師從旁露只眼睛瞧了瞧,那床抖得更加地厲害。

    戚檐血液也跟沸了似的,但巨大的緊迫感中,反而令他能夠集中精力思考出應對的法子。他小心地將足尖落了地,叮住那僅展露出空無一物的走廊的一線門縫。

    他旋即一個飛踢,赫然將門踹了上。

    繼而聽外頭一陣砰響:“獄警朱廉、戚檐迅速開門!開門!這里是警衛1號!”

    門合不上,戚檐轉身那背抵住那扇門,腿伸著抵住對面的一張桌。

    不曾想,那鐵檻窗忽而閃出沈道爺的一張臉,那人神情驚恐,說:“小心前邊——!”

    戚檐瞳子驟然放大,只見地上其中一顆腐爛的腦袋忽而抻出類似于腿腳的東西,鼻骨遭劈裂的部分橫向撕開,長出四排齒牙。

    齒牙碰撞,咔嚓咔嚓,是快板上下彈碰時才能聽見的清脆。

    那異樣生長的腦袋眨眼啃上他的肩膀,痛感真不是蓋的。

    他猛力錘擊著那玩意脆弱的頭骨,可是那玩意兒哪怕被砸得四濺汁水,也依舊不松齒。

    戚檐能感覺到毒素被一點點注入他的身體,像血液似的在五臟六腑間流動。

    他眼皮越發的重,到最后雙腿發軟,順著鐵門滑坐在地。

    他闔上了眼,眼皮好似強行合住了無數玻璃渣,眼球每每朝旁一滾,那些尖銳且細碎的玻璃渣便挑破三層薄膜,狠刺進內容物之中。

    疼,但他睜不開眼,無法控制顫動的眼珠子嚓嚓地與碎玻璃廝纏。

    濕熱的血腥自縫隙中擠出去,沿著下瞼,一直滑至下腭。

    滴答、滴答。

    片晌,有人一腳踹開了大門,又聽幾聲槍響,火藥味隨即繞去了他的鼻尖。

    緊接著他被幾人抬上了擔架,而后跑動起來,風過臉,是燙的,又是濕的,奇怪的觸感。

    擔架很快變作了滑動前進的轉運床,他因止不住咳血,被用一張白被蒙上了面容。

    輪子滾著,差些撞上一群穿白褂的研究人員。

    “讓開,讓開——!急救!!!”

    是沈道爺的聲音。

    戚檐仍舊睜不開眼。

    被攔下的研究人員中有個帶著眼鏡的,不耐煩地抬手瞧了瞧表,繼而蹙眉看著病床遠去。

    “文研究員,愣什么呢?走吧。”身邊的前輩催促著。

    “哦、哦!”文儕將手中書抱緊。

    他不自覺仰頭,看向這條長廊中透明的,能叫他清晰看見外部情況的玻璃天花板。海水浮動,由于缺少光源,一切都變得昏暗模糊,僅能勉強認出經過的是大小不一的魚形黑影。

    是置身深海么?

    他沒能問出口,只默默隨催促他的研究人員一并向前,并成功根據姓名牌找到了自己的工位。

    老舊的木質辦公桌散發著一股海腥味,文儕面不改色從抽屜里摸出了一條鋁合金工號牌。

    【長生號】

    【姓名:文儕】

    【部門:生物觀察所】

    【職務:高級研究員】

    “靠!一天天的,咋就咱們觀察所屁事多?隔壁那‘瘟疫院’都沒啥事!”坐在文儕隔壁的前輩忽然拿拳頭砸桌子,滿桌東西噼里啪啦落了一地。

    文儕知道,他說的“瘟疫院”指的是【疾病研究所】。

    他剛才進屋時仔細觀察過布局,要想到達這【生物觀察所】,必須從那所謂的【疾病研究所】的大門里進,一路還得經過他們的辦公區與病房。

    “可甭提了,‘三大所’里就屬咱們事多錢少!”坐在文儕對面的那一個研究員也搭了腔,“但較之這兒,那【科考實踐所】才更是沒活路!那地兒動不動就死人,他們所里獨一的大夫是日日見血,哎呦……”

    生物觀察所、疾病研究所、科考實踐所。

    “三大所”齊了,文儕算著。

    適才那脾氣暴躁的前輩俯身去撿落去地上的數據,文儕見狀趕忙蹲身去幫他,指尖卻有意摁在其中一張上,笑意和話一并送過去:“誒前輩,這監獄是干什么的?”

    那沓數據的標題是——【監獄出入管理守則】

    前輩將眉毛一擰:“什么啊……你小子不知道?靠,不是吧!都快一周過去了,你還沒去過那兒?值班表咋安排的?”

    “阿儕他上周著了涼,身子不舒服,怕造成感染,同我換班了,這周才能去呢……”一研究員弱弱抬了手,“上回前輩交代地下規矩的時候他也不在……”

    文儕點點腦袋,卻見那吊兒郎當的前輩忽然正色,將眉一壓,說:“真是麻煩!我只再說一遍哈!——那監獄要從下水道那兒專用的電梯下去,約莫17層的高度……每回下去,身邊都至少得有兩個拿了裝備的獄警隨同!記清楚了啊,在那兒不當心可要出大事的……”

    “啥大事?”文儕總覺著后頸有些發癢,“既然說是監獄,里頭犯人不該關得好好的么?”

    “屁!你今兒沒聽見那緊急廣播?還是你剛沒瞅見被擔架抬著跑的人哇?”前輩豎起眉毛,“那底下啥都有,人、獸、怪物,個個都是要人命的玩意兒!今兒為抓那重犯104號,獄警都死了好些個,適才從咱們眼前抬過去那位,是死是活都得看閻王爺放不放人呢!”

    “這么危險,那咱們冒險去那兒做啥?”文儕將手伸向后頸的癢處,摸到了一小攤柔軟的東西。

    前輩冷哼:“咱們畢竟是生物觀察所,那監獄里頭關的有不少是咱們的研究對象哇!媽的……”

    文儕將那東西從后頸扒拉下來,看見了一條形似毛蟲,又長了尾巴的黑糊糊的玩意,他一驚,忙把那東西給甩了去,頸后卻流起了血。

    摔去地上的怪東西給那說話細聲細氣的研究員當寶貝似的撿起來,他咯咯一笑:“淘氣包!原來是黏著阿儕哇!我今兒找你找了一早上,可把我急壞啦!”

    “那丑魚蟲就那樣的,喜歡挑氣血虛的人粘。”前輩滿不在乎地看向捂著自個兒后頸的文儕,說,“不打緊,死不了,拿藥水擦擦就好了。”

    鈴鈴——

    前輩桌上深紅座機電鈴似的響,聲音刺得文儕耳朵都要壞了,可他朝四面看,卻見其余同事都一副習以為常的死樣。

    座機響了好一陣,前輩這才沒好氣地把話筒抓到耳邊:“喂?”

    文儕并不能聽到對面人的話語,只能通過前輩的應答來加以猜測。

    “不去不去,我哪里得空去看望一個受傷的獄警吶?那不是疾病研究所的活么!關我這生物觀察所的屁事!啥?一定要去,哪個腦子給驢踢了的下的命令?哦、哦……楊長官啊?可我實在抽不出空……能讓人替我去么?能啊?”

    前輩的腔調猛一揚:“好、好,謝謝啊!”

    他將話筒往旁邊一挪,用掌心蓋了,沖文儕說:“小文啊,一會兒有個活動,上頭吩咐了要讓你去,你過去好好表現,千萬別丟我的臉!”

    “……”

    這個滑頭!

    文儕順從地點點腦袋,那前輩于是歡天喜地又將話筒挪去了唇邊,說:“成了,你一會兒盡管吩咐他。”

    話筒被重新放回座機,前輩將手伸了伸,說:“你現在出發吧,去疾病研究所的特殊病房。”

    見他不動,前輩開始甩手催促:“去吧,去吧。”

    “記住啊,在7號病床!”

    ***

    疾病研究所里到處都是爬滿綠苔的石墻,看多了極容易叫人眼花。文儕只能仔細辨認著那些遭到明顯損毀的石刻門牌,確保自個兒沒有誤入他處。

    便是在踏入那所謂的特殊病房的一剎,一股極腥的風迎頭將他打了個懵。

    消毒水味呢?

    病房腥得和屠宰場似的,這正常么?

    他深吸一口氣步入其中,腥氣厚得像是要在空氣里凝一層油,可是文儕放眼望去并未瞧見一絲一毫的血色。

    而這兒說是特殊病房,布置卻仿若縮小版的叢林神廟,只是那兒沒有頂天的粗柱,有的只是一個個豎起的發黃玻璃水箱。

    文儕撫過一個個貼在水箱下部的標簽,知道那些水箱便是特殊病房的“病床”。

    水箱是圓柱狀的,無不盛滿了有些濁的液體,正中央往往鎖著一“病患”,他們身上接著數不清的輸氧管與養分管。

    “病患”當然不全是人,其中多是些詭異物種,或許是一個綠色的肉團,又或者是一顆長了三排眼的腦袋。

    文儕對于那些個獵奇玩意兒的興趣并不高,很快便垂頭數起了編號。

    “七號……七號……”

    皮鞋在標號七前停下,文儕仰起了腦袋。

    很快,他便看到了被輸氧管捆住了四肢,仿若受刑者般耷拉著蒼白的臉的——戚檐。

    那人狼狽地被束縛于其中,通身慘白以至于有些透明,足以被拿來當作雕塑模版的肌肉上分布著不同程度的青紫,文儕甚至可以看到有什么黢黑的東西在血管里竄動。

    他抖著手撫上了玻璃瓶身,那罐中人登即像是蘇醒了般,只一刻,拳頭便砰地敲上瓶身。

    戚檐瞪著一雙紅眼,恨不能將鼻尖粘貼玻璃,雙唇一張一合,湊出來的字是:

    “逃——!”

    門口忽而傳來一聲尖銳的嗩吶響,一人吹著喪曲,笑道:“來來來!病死鬼們,都醒醒,開飯啦!”

    第232章 【王】EP25 這地兒的瘋子都夠湊出個精神病院嘍!

    那曲子尖銳,像是伸了簽子去撓人的耳膜。

    文儕知道戚檐要他逃,可他偏不,只盯視戚檐如蒙了層白翳的眼,說:“要我逃?做夢!”

    單聞這一句,戚檐便猛力敲打起玻璃,瞪著紅目要吼他走。

    不至片刻,他就明白了戚檐這般固執的理由。

    ——那人身上的輸氧管已全部遭人剪斷,不多時就要因缺氧而窒息而亡。

    戚檐這是不想他看著自個兒死去。

    “你這……瘋子!”戚檐不死心地罵。

    與此同時,文儕能聽到那吹著嗩吶的人磨起了刀,不知用途。

    他知道在這偌大的病房里頭,他若想躲藏并不難,可他還是抓起了地上的一根鐵棍,梆梆砸響了那巨大的玻璃罐。

    罐身出現了裂痕,像是天邊遙望的閃電軌跡那般纖長,水便自那些縫隙里滲漏出去。

    “哪個混蛋在里頭瞎搞?!”

    不遠處那磨刀人停下手上動作,站起身來,一腳踹翻了板凳。

    文儕滿心只想著將溺亡的戚檐,也不顧那人呼喊,又沖玻璃罐揮了棒。

    砰——

    玻璃水箱轟然破碎,炸濺的玻璃碎片頃刻將文儕吞沒。

    戚檐隨傾瀉的水流一道摔出,甫一瞧見那被碎片扎滿的文儕,便渾身發抖起來。

    “文儕……文儕……”被水泡皺的肌膚粘貼那人的脈搏。

    戚檐當下視線尚如蒙了層紗似的瞧不清,僅能隱約見刺目的紅幾乎覆蓋了文儕的軀身。

    他絕望地仰起頭顱,卻見身前赫然停下兩雙靴。

    一人的嗓子尖刺似的,正是前頭磨刀的那位敲鑼人;還有一位,白大褂穿得整齊,戚檐疲憊地睜大雙眼,仍是看不清他的臉。

    只聽那敲鑼人問那白大褂:“這就是你前任吧?有夠沒骨氣!”

    “骨氣?他何時有過那般東西?不過是個離了我便活不成的巨嬰罷了。”那白大褂嘴中話尤其刻薄。

    敲鑼人聞言噗呲一笑:“白研究員,你可別貧了,聽說是你分手多年,一直不放過人家,給人家嚇得差些報警呢!——實話實說吧,是你離不開他!”

    “我只是愛他,也僅僅是看著他。”那白大褂平靜回答。

    ***

    戚檐睜眼時已躺進一間稍微像樣些的病房,石墻依舊,但好歹有了白床和普通醫院內常見的各式醫療器械。

    他視野中融在一塊的顏色逐漸被分離、銳化,當他發覺雙眼恢復正常時,恰見一青年研究員正背身同護士交代著什么。

    他沒吭聲,默默將那二人的對話聽去。

    “白師兄,戚獄警的家屬那欄誰來簽呢?”小護士很犯愁似的,細眉皺作一團。

    白師兄?是小白嗎?戚檐心想。

    “我來吧。”那青年說。

    “可……”那護士猶豫了幾分,“聽說您二位已經分……”

    護士遭那青年瞪了一眼,嚇得縮了縮肩。

    “我來。”那青年研究員依舊堅持,口吻是不容置否的冷漠,“醫藥費我付了,否則欠著一筆費用,你們也不好向所里交代。”

    護士頗無奈,只得將紙筆遞上,一面等他簽字,一面道:“師兄,所里最近可是碰上什么疑難雜癥么?我瞧所長又磨起了刀,看樣子是又要偷摸拿病人來做研究……”

    青年人點頭,說:“【親緣相殺癥】又開始蔓延了。”

    護士大驚失色:“這般大事怎么沒聽廣播里說?!親屬殺人可要比無血緣關系者殺人難度低不少吶!”

    青年只聳聳肩,滿不在乎似的答:“【科考實踐所】最近尋到了一個新的能源礦,【生物觀察所】近期也有捕獲新物種的苦功,咱們【疾病研究所】沒能立功不說,好容易遏止的瘟疫還卷土重來了。上頭覺著丟臉,也沒膽子稟告長官,自然就心照不宣地瞞下來了。”

    戚檐噤聲聽著,那護士卻忽然沖他眨了眨眼,驚喜道:“唉!戚獄警醒了!”

    那護士說罷正欲上前,卻給青年研究員攔下:“你出去吧,我來。”

    她愣了愣,訕訕一笑:“……好。”

    然而待護士出了門,那位白研究員也并不靠近,單是轉身面朝戚檐站定,直勾勾地盯著他,一雙完全沒有光線反射的死人眼,活似在昭告他主子不是活人。

    這憂郁慘白的一張臉,不正與第一世界楊姐屋子里綁著的那位一模一樣么!

    “小白?”戚檐試探著問出一嘴。

    那研究員怔了怔,才說:“叫我白研究員就行,我們已經分手了。”

    真是小白啊。

    戚檐將被子拍了拍,開口問了自個兒眼下最在意的事:“文儕還好么?”

    “若你指的是那【生物觀察所】的文研究員,他沒事,身上多是皮外傷。——他是你救命恩人,你回頭記得同他好好道謝,給人家備點禮物送去也成。就拿你昨日新買的,放在臥室抽屜第二層那個糖果禮盒送去便成……”小白滔滔不絕。

    戚檐越聽越難以掩飾心中的怪異感,卻是耐心等他將話說完,方開口問:“白研究員,我們不是分手多年了嗎,你怎么知道我昨日買了什么,又放到了哪兒?”

    小白肩膀發起顫,他張了張嘴,似乎要說些什么,忽給一道廣播打斷了——

    “請獄警戚檐在接到廣播后速速趕往【光明街區】!”

    “你別去!”小白伸手挽留。

    “好啊,那咱們聊聊你干的好事——你跟蹤我了嗎?”戚檐歪頭一笑。

    小白聞言忙咬住了唇齒,似乎并不愿面對那一問題。

    戚檐挑了挑眉,一聲“讓讓”便撞開他那所謂的前男友出了屋。

    他不認路,一路上單嚎著身體疼得厲害,便有好心人半領半攙地送去了光明街區。

    ***

    戚檐到那兒的時候,街邊已整齊列了一排生面孔的獄警。

    其中有個帽子同他們不大一樣的,應是獄警頭兒。那人把警棍敲在掌心,張嘴時胡髯也隨著動:“戚小子,歸位去!”

    戚檐當即舍棄病弱人設,一溜煙竄進隊伍里頭。

    獄警頭兒將卡了痰似的粗啞嗓子清了清,便道:“今兒我召你們來這里,是想說三件事。第一件,昨兒因為咱們小隊的失職,重犯104號逃脫,至今未緝拿歸案。第二件,今早九點,這【光明街區】保衛處接到無數通怪異的投訴電話,總結起來,就是他們這兒的住戶雖都是光頭,可下水道卻給頭發堵了,水幾乎把房子淹了。”

    那頭兒說完,咧著嘴搓了把胡髯:“你們知道我為啥把這兩件事連著說么?”

    他看向戚檐,見那人搖頭才繼續道:“我受【光明街區】保衛處之邀,著手調查那頭發堵下水道之事,一路摸去了排水隧道。你們猜堵住那群光頭居民泄水口的是什么?”

    ——“一張被剝了皮的尸體,上邊還驗出了104號的唾液!!”

    那頭兒焦急地踱起步子:“這說明什么!說明那重犯104號奪了某人的皮,就藏在眾人之間!”

    眾聲喧嘩,眾人面上皆是驚恐。

    戚檐平靜聽著,提醒一聲:“頭兒,還有第三件事您沒說呢!”

    “哦、哦!第三件,【蟲黑街區】中午十二點,死了八個人!”

    此話方落,獄警個個面露驚恐,更有甚者將警帽往地上一甩,忿忿地說:“鐵定是那重犯104號干的好事!特么的,吃人的怪物扮成了人……來日起了報復心,首先盯上的可不就是我們這些個平日里關押他的人么!老、老子不干了!!”

    “哈……咋都一邊倒說是104號殺的人?”頭兒拿鐵棍敲腿,甩得棍上紅護身符吧嗒吧嗒響,“疾病研究所的人驗過了,說上邊沒有能判斷是重犯104號殺人的證據。”

    戚檐聞言湊過去:“哥,能犯下這等慘案的,難道還能是別的什么人?”

    “咋的,這長生號上怪人少啊?先不提那些個畸形的怪物,單論人,這地兒的瘋子都夠湊出個精神病院嘍!哪回出命案不是先懷疑人?”獄警頭兒提了棍子,哐哐打向【光明街區】的中央老鐘,他這是在提醒居民區里那群哇哇哭的光頭居民保持安靜。

    戚檐糾纏著:“您舉個例子唄?”

    頭兒斜瞟向戚檐,嘟囔一句是看他年紀輕,不懂事,這才大喇喇壓了他的肩,湊他耳邊說:“【疾病研究所】里頭有幾個研究員搞生化武器的,但要論瘋,肯定沒人比得上【深水池區】那位飼養員!那鬼小子和你一般年紀,脾氣卻是頂怪!”

    “怎么個怪法?”戚檐擺出刨根問底的架勢。

    “你以為那【深水池區】養的是鯨啊鯊啊?”頭兒摸了摸鼻子,“那地養的是吃人的‘溺死鬼’!”

    “怎么取這么個怪名?”戚檐笑著,“那所謂的‘溺死鬼’是海洋生物么?生得什么樣?”

    “哎呦,除了那負責看管深水池的小子,誰還知道那玩意長得什么樣!大家都只知道‘溺死鬼’是海陸兩棲,偶爾會爬上岸,最喜歡吃人肉,那飼養員每周都要去停尸間拿肉去喂那玩意呢!”

    “可這么聽來,人飼養員也不過是按規矩辦事嘛!怎么說他怪呢?”戚檐瞄著頭兒逐漸漲紅的臉。

    “哎喲喂!我都說了,除了那小子,從來沒人真正見過溺死鬼長啥樣!指不定是他扯謊誆咱們呢!可死人肉是周周要拿,倘若不是拿來喂溺死鬼的……你說說,人肉還能去哪兒呢!”

    眼見頭兒將眉毛挑得好似要飛起來,戚檐禁不住笑出聲:“依您的意思,是覺得那飼養員自個兒吃了那些人肉?”

    “可不是嘛!他是一直穿著長袖,你八成瞧不著,但大哥我當初可是看得一清二楚!他那手臂上是坑坑洼洼,明顯是挖掉了不少肉……”頭兒撇著嘴,“你仔細想想,怎么可能會有人挖自個兒的肉喂畜生啊?我看是他嘴饞,這才刨自個兒的肉來吃!哎呦,我咋又得去他那兒查案哇!”

    那頭兒忽地大喘粗氣,像是給那玩意隔空扇了一巴掌,哆哆嗦嗦的,看樣子是真怕了。

    戚檐樂了,前頭他說到104號時,還頗神氣呢,這會兒竟怕起一個飼養員來。

    “哎呦,哥,上頭既然把這案子遞到您手里了,怎么都得給他們一個交代不是?”戚檐將話鋒一轉,“您若當真不樂意,不如我替您去瞅一眼?”

    救命稻草方伸出來,那頭兒便握住死不松手了。

    戚檐接了搜查令便往【深水池區】趕。

    他天生方向感就好,路上單攔了一人問明白了,也沒再管這潛水艇內的路七拐八繞,再停下來時已在【深水池區】門口了,不曾想竟在那里撞了文儕。

    “哥!你怎么來了?”戚檐眼底的喜色煙花似的噴薄,可一覷見他面上纏滿的繃帶,眼神霎時黯淡下去。

    “剛剛在病床上歇著時,聽到那些個護士說這兒有個奇怪的飼養員,想著來看看。”文儕倒是沖他笑,“你還挺精神,不錯。”

    戚檐見他笑,自個兒也笑了,便緊貼著他往前。

    敲門前,戚檐問文儕怕不怕,給文儕瞪了,他便裝瘋賣傻故作莽撞地推開了金屬門。

    他是想要瞧瞧這般不請自來能不能捉到那飼養員吃人肉,哪曾想進門后卻是和一熟人打了個照面。

    目光極自然地向下,看向那人的鋁合金工號牌。

    【長生號】

    【姓名:荀北】

    【部門:深水池】

    【職務:高級飼養員】

    文儕輕車熟路將手伸進戚檐的外套口袋,掏出那枚紅布縫的搜查令,笑說:“荀飼養員,我倆是來查【蟲黑街區】那死人案的,您莫要見怪,只是例行公事罷啦!”

    “哦。”荀北好似有點羞怯似的將頭頂軟呢帽壓低了些,語調卻在上揚,好似心情不錯,“你們快進來吧!”

    “嗯……”戚檐琢磨著荀北的態度,他在常生大樓時待他們就不錯,如今也一副極其歡迎的態度,實在同獄警口中的怪人相去甚遠。

    該說是有些失望么?

    沒勁。

    戚檐失了興趣,于是像只幽靈一般飄在文儕身后。

    “殺人案發生時,你在哪兒?”文儕雖是問著,卻是不自禁走到那深水池邊上去。

    那水池太深,以至于從表面看去是黑黢黢一片,壓根瞧不見底下究竟是否真的存在一只叫做“溺死鬼”的生物。水池邊上沒有護欄,要是身后有人著意一推,必然是逃不掉的。

    “我吃住都在這兒,當然在這呀!”荀北很高興似的蹲身看向水池,“溺死鬼它也怕寂寞呢,我總得陪著他不是?”

    文儕瞧著他略顯癡狂的神情,又問:“你認識104號特級重犯么?大家都在說是104號又殺了人呢!”

    “嗯,我認識。”

    荀北的坦蕩回答叫倆人都怔住了,可荀北卻自顧哈哈笑起來。他用指尖撥動池水,臉上那一道燒傷疤痕被向上提拉的皮肉推著,在他面上顯得擁擠。

    “我和他是好朋友。”

    “和特級重犯做朋友?”文儕覺著身上有些莫名地發冷,他瞧一眼站在身側的戚檐,見那人神情不變,于是略微蜷起指頭,“……那你知道104號在哪里嗎?”

    “在池中。”荀北嘻嘻笑著。

    “什么意思?你是說他和溺死鬼一起在里邊么?”戚檐皺緊眉頭。

    倆人沒等到荀北的答覆,文儕驀覺耳畔傳來呼嘯的風聲,眼前也跟著模糊起來。

    他揉了揉眼,卻帶出了潮濕的生理性淚水。這水色一糊,他就更看不清眼前東西了。

    風聲更大了,他的視力依舊沒能恢復,只能勉強根據明暗變化來判斷眼前事物。

    呼——

    風又過,他眼前驟然清晰。

    因此他能看見戚檐倒向深水池的模樣。

    文儕下意識伸出了手,慣性帶著他向前跌,可下一秒他卻被荀北抱住腰身,猛一拽,一并摔倒在地。

    撲通!

    巨大的水花朝四面飛濺。

    文儕一時連質問荀北的力氣都沒了,死寂后的某一瞬,黑漆的水面上忽然有赤紅蔓延開。

    極腥臭。

    那是戚檐的血。

    “嘻嘻嘻,溺死鬼今天就有飯吃啦!”

    文儕愕然看向荀北,驀見那人咧著一張極扭曲的笑臉,顴骨處的長疤蛆似的扭動起來。

    在那一刻,文儕竟無端地堅信——

    荀北一定就是那吃人的“溺死鬼”!

    ***

    ————[ !!!委托失敗!!!]————

    【本次委托累計失敗次數:3】

    【解四謎:未完成】

    【查清宿怨:未完成】

    【還原死況:未完成】

    【重生時間:未存盤·陰夢首日】

    ————【存盤點加載中……】————

    第233章 【王】EP26 他身上穿了一條花裙子

    “呵!臭小子!大病初愈也不是你在老子面前打瞌睡的原因!”

    警棍擊打墻面毫無規律的咚咚聲緊跟在一聲嗔怪之后。

    戚檐恍如久坐后猝然站起那般,頭暈目眩,眼前一霎黢黑,忽又閃出一片雪白。

    他口干舌燥,差些像狗散熱一般伸出自己的舌頭。

    熱,太熱了。

    過去盛夏酷暑體育課后,也常是一身燥。依附在皮膚表面的不知是熱汗還是冷汗,涼風往身上刮,便會帶起細密的小疙瘩。

    他當初總想著是否會因此生病,誤了事。可如今,他心底最清晰且荒謬的念頭卻是——他和文儕真的能回歸正常的社會生活么?

    都說病在身上能治不能治,給醫生瞧了大約能有個數,可病扎在心底,便不是能輕易判斷的了。

    他們會反覆夢見這些陰夢里的怪事么?

    當下是無所謂,可這無窮無盡的死亡循環來日當真不會叫他們痛不欲生么?

    血腥也好,痛楚也罷,有些東西就是親身經歷才記得深刻。

    文儕日后再看向他,是真正在看他,還是透過回憶咀嚼他陰夢里的凄慘死狀呢?

    文儕對他的愛,究竟是愛,還是同情亦或可憐呢?

    獄警頭兒的棍棒將要打到戚檐腦袋上的前一秒,他躲了去,賠笑說:“哥,真對不住,我這精神確實是不大好……您大人有大量,日后小弟定好好幫大哥跑腿。”

    “嘖……別整得像是地痞流氓似的!”頭兒將兩道又粗又黑的眉毛往上略挑,湊到戚檐跟前,說,“你說要幫哥辦事的吧?”

    戚檐一笑,又故作憂愁地嘆出一口長氣:“哥,大夫說我傷到了腦袋,特意囑咐要我近日千萬不能尋刺激,這一不當心又刺激到腦子,那小弟這輩子可真就玩完了。”

    他信口胡謅,卻是面不紅心不跳。

    “呃……”頭兒咂巴著“飼養員”三個字,繞到了另一個獄警跟前。

    戚檐見他走遠,便開始復盤上局的失敗。

    那荀北不知抽了什么風,當初不還說認識了二十年么,誰想得到竟會冷不丁將他往深水池里推……

    落入水中的那剎,他確確實實看見了一個巨大的黑影,至于是所謂的“溺死鬼”還是什么,都不好說。

    總之,他不是溺死的,而是給水池里的東西咬死的,故而死況也沒能還原,日后想要還原溺斃的死況,八成也不能往【深水池】那兒考慮了。

    可戚檐實在想不通,荀北是出于什么原因暴走呢?

    或許在這一世界里,那瘋子僅僅是為了給他養的怪東西喂食,可在其余世界里荀北的故事線一直都很模糊。

    在第一世界的常生大樓中,荀北作為重點NPC之一卻嚴重脫離“長生”相關劇情線。

    據荀北所說,他和王虔已有多年交情,既然如此,荀北又為何在王虔的故事里卻好似個可有可無的存在呢?

    此外,荀北身上還有諸多疑點,譬如當初麻將館里拴著荀北的頸子的線是什么,又譬如為何打麻將時,他和文儕都看不見小白。

    戚檐當初不在那地,自然不知若是當初在場的人是他,又能否看見小白。

    不過那些都是前話了,眼下最為重要的是——荀北為何殺他。

    荀北對他倆態度一直不錯,陰夢內按理說不該出現無緣無故的謀殺,因此他很難不將在特殊病房的聽聞套到荀北身上去——【親緣相殺癥】。

    荀北有可能是他的親戚么?

    這當然不是毫無根據的推斷,先前在第三世界,王虔明顯有兩個弟弟,老三正是韓大夫,而那臉被毀了的老二卻至今不知身處何方,又生得什么模樣。

    老二或許就是荀北,這般,與弟弟同吃同住二十年也不是怪事。更何況,荀北臉上不也帶疤么?

    荀北是老二的可能性極大,但不可否認,王虔本人對于老二的厭惡程度是極高的,不然當初也不會動了放火燒死全家的心思,可荀北與王虔的關系似乎不錯。

    這顯然相互矛盾。

    戚檐想著,忽而記起文儕之前提過一嘴,說那荀北在談及自個兒與王虔的關系時,說了句“世上哪有東西一成不變”。

    所以,他倆后來當真鬧掰了?

    “戚獄警!”

    頭兒大喝一聲,這回警棍是真敲到了戚檐身上,敲得他大腿麻溜溜的脹痛。

    “既然你不想去查案子,便去給船長打下手!聽是近來死了好些小子,他那兒缺人,總急三火四的,給長官們罵了個狗血淋頭!”

    “哦……我該去哪里找船長呢?”戚檐訕笑。

    “蠢貨!當然是【操縱室】!”頭兒揮舞警棍,惱得滿頭大汗。

    ***

    巧得很,船長也是個熟人——當初負一層修理店的蔣工。

    蔣工的打扮較先前邋遢了不少,頭上那一頂水手帽是深藍洗舊后的淡色。他嘴里叼著根菸,偶爾吐霧,從口中拿兩指夾出來,露出的卷菸紙尾端已被咬癟了。

    他含糊地問戚檐:“干嘛辭了那活兒?你也怕‘溺死鬼’吃人?”

    戚檐攤手:“覺著無趣。”

    蔣工深吸了一口煙,又呼出一團白,說:“我呸!還找啥補,你這天生的膽小鬼!”

    言罷一腳踹開了【操縱室】那扇搖搖晃晃的鐵門。

    戚檐平靜地端量著他,心說這蔣工先前待人有這般的尖刻么。

    操縱室走的是小而滿的風格,幾乎沒有落腳地,床也自然是沒有的。蔣工平日都坐在一張褪色的帆布椅上掌舵,那椅子放倒便成了他的床。

    【操縱室】位于這巨型潛水艇的中心,故而為了瞧清前方景況,必須借助顯示屏。

    顯示屏位于舵盤正前方,共四塊,分別映射東西南北,畫質說不上清晰,時不時還會冒出雪花片,再加上有蔣工在屋里頭吞云吐霧,若真要在這般環境干活,真可謂是有大福了。

    怪不得那獄警頭兒說他這里近來死了不少人呢!

    這地兒逼仄不說,還充斥著二手菸,那蔣工怕不是想叫大家夥同他比命長……

    “蔣哥,頭兒讓我來這幫忙,就是不知我能幫上您啥忙?”戚檐的視線在屋子里頭飄,窄屋里的瓶瓶罐罐一只手數不過來,他感到詫異,便直白問,“哥有收集瓶子的愛好嗎?”

    “讓你給我打雜!——誰有收集那玩意兒的癖好?照我看,你腦子是真壞了!”須臾他又搖頭,嘆出一聲意思相近的話,“哎呦,你竟問得出這般問題,腦子真真是壞得可以!我看你還是隨便拿幾瓶,倒幾粒吃了治治腦子吧!”

    蔣工這話說得有意思。

    “隨便拿幾瓶”說明這些藥物的功效一樣,估摸著皆是泛指,而非具體藥物。“治治腦子”說明這些藥物十有八九是精神類藥物。

    那么,在蔣工屋里發現大量的精神類藥物,是在說他病了嗎?

    戚檐于是問:“蔣哥,你病了?”

    “你他媽說誰病了?!”蔣工眉毛倒豎,眼睛瞪如銅鈴,一副惱羞成怒模樣。

    他像是真被那話給氣著了,菸頭給他隨意挑了塊墻皮擰滅。瞧他那使勁模樣,就好似那墻是戚檐的皮。

    “哥你消消氣兒,我這不是擔心你嘛……”戚檐說著,目光停在一個方相框上,于是指向里頭一女人和一孩子,問,“唉蔣哥,這照片里的是誰呢?”

    “我媽和我!”蔣工說,“少管別人家閑事!”

    “誒!”戚檐仍是笑容滿面。

    蔣工倒不去挑他笑臉的刺兒,只在座機上摁下一行數字,旋即把話筒擱去了耳邊:“……喂,尤老爹小賣鋪嗎?對、對!我是蔣工,開船那個。誒……還是照常給我拿十瓶藥……呃這回我不親自去拿了……對,我找了個幫手,叫戚檐,一大高個兒獄警,膽子忒小!你給他就行……錢、錢就先欠著,過不久艇里發錢,我直接還上……問我艇里咋會發錢……哎呦,你管我——!”

    他砰地將話筒扣上,看向戚檐:“去尤老爹那小賣鋪給我拿藥去!膽小鬼!”

    怎么還沒完沒了了?

    戚檐沒轍,聳聳肩問了路便出門去。

    路走得還算順,只是到尤老爹的鋪子前,那中年男人沒給他什么好臉色瞧。

    人家愛苦著臉便苦著,戚檐當然還是沒心沒肺地笑著:“老爹,蔣工的藥,十瓶。”

    尤老爹一聲不吭地轉身去貨架上取東西,那戚檐閑不住,盤著他柜臺上的一綠玻璃珠,開口問說:“老爹,你說蔣工他這是生了啥病呢,藥咋都是十罐子十罐子買的?這一天得吃多少粒才能吃完吶?”

    “你但凡對那小子多上點心都不會來問我這番話!”尤老爹回頭瞪了他一眼。

    “老爹,繞彎子講話不流行啦!您有話就直說唄。”戚檐流里流氣地在柜前支著手臂。

    “滾你的!”尤老爹將一箱藥抱過來,著意挑了個會壓著他指頭的地兒砸下去。

    重啊,戚檐五指給箱子壓紅大半,還以為是給人拿錘頭敲了。

    戚檐還是笑,只面不改色地將手指抽出來,搬起箱子掂了掂:“走嘍,我在這兒礙了您眼睛,真是對不住!”

    “呿,快些走——!”

    戚檐抱著那箱子往回走,一路上都在品老爹那句“多上點心”。

    那究竟是啥意思呢?多問候問候蔣工的身體,還是……把人家的藥罐子拿來瞧瞧?

    戚檐覺得照蔣工目前的脾氣,一鐵定不行了,二倒還有點嘗試的必要。他剛剛特地瞧了,那新藥箱子帶鎖,不好拆,恐怕還得從蔣工屋里那些舊藥下手。

    如此想著,他拐了七巷八街,仿著那蔣工之前的作為,砰地一腳踹開了【操縱室】的大門,笑道:“蔣哥,小弟回來啦——!”

    顯示屏嗞嗞閃著,顯示屏上顯現的盡是深海的幽光與各種怪異的大魚。

    那躺椅被放平了,上頭躺著胸口插著把刀的蔣工。他眼球鼓凸,尸斑已經擴散開了。

    他分明死了,腦袋卻直挺挺立著,正正看向戚檐,嘴保持著咧開的狀態,露出滿嘴血齒。

    還有奇怪的,他身上穿了一條花裙子。

    第234章 【王】EP27 “你是激情殺人!”

    那詭異的笑容僵在蔣工面上,像是縫上了畫皮一張。

    戚檐砰地將藥箱往地上擱,心想死了也好,至少沒人攔著他擺弄屋子里的藥罐子了。

    如此想著,他往屋內邁進一步,也是那一刻,聽得身后警鈴大作。

    閃爍的光一瞬將他藏藍的獄警服映得發紅,先是嗞嗞的電流音經由擴音喇叭迅速入耳,一陌生男人的嗓音緊隨而至:

    “獄警戚某乃蔣工被害案的頭號嫌疑人,即刻緝拿歸案!”

    無數警車涌向操縱室,像是要將他吞沒的巨浪。

    戚檐還欲辯解,下一刻腦袋忽被套上個粗麻制的黃袋,有人忿忿拿警棍敲打他的頭,也有的動了拳頭,他們哼唧著,七嘴八舌——

    “我早說這姓戚的就是個天生的暴力狂,一看就會犯大錯!之前若非XX堅稱沒有被他打,他早被關起來了!”

    “之前不還有XXX那案子嗎,他在那兒也是重點嫌疑人。”

    “舊案就不必再提了吧……蔣工好端端一個人,給他折騰成那般樣子,當真是喪盡天良!”

    “這回他可逃不掉嘍!報警的人可是說親眼目睹他殺了人呢!”

    ***

    “溺死鬼來啦!”

    文儕從病床上驚坐起,恰聞護士們在聊【深水池區】的怪人。他忽略了那些個神叨叨的話語,也不顧渾身疲軟,匆匆出了門便朝相反方向走。

    那方向通往——【科考實踐所】。

    上回聽前輩抱怨,那科考實踐所近來死了不少人,且那所里有獨一的大夫,他自然而然想到了當初那與王虔關系匪淺的韓大夫。

    好容易碰著一個熟人,他哪里能輕易放過?

    話說戚檐……

    文儕發覺自己如何都不能想起上局末尾戚檐墜入深水池的情景,他將此認作原主潛意識里在排斥這件事,便不再強逼自己想。

    他這具身體在“常生大樓”中是救了戚檐的恩人,可說實話,尋常的救命恩人不當與王虔關系如此密切,甚至成了陰夢中他倆在九郎之外,可棲宿的唯一身份。

    要想弄清他這原主究竟和王虔有什么關系恐怕還得費不小工夫。

    戚檐上輪同他分享的【親緣相殺癥】讓他很是在意,這也是為何他如此迫切地想要找到韓大夫的緣由。

    ——既然老二不知所蹤,已明確身份的老三便最有可能成為染上那病,并最終威脅戚檐的性命,導致委托失敗的定時炸彈。

    【科考實踐所】的門大敞著,里頭燈光昏暗,有三五個身著純白防護服的職員正同那穿著長大褂的韓大夫爭吵著什么。

    科考實踐所的墻是單面玻璃,從外能清晰看見里頭,里頭人卻瞧不見他。這般自然方便文儕觀察,他也沒顧舉止瞧著怪不怪,倚墻便抱臂觀察起屋內人。

    “你們甭胡吹,什么叫我哥他不過是個不起眼的獄警?!他可厲害了,不是那樣的人!”韓大夫顯然是有些著急,耳朵紅得像染了胭脂似的。

    文儕生了點困惑,這韓大夫從前也有這般維護王虔嗎?

    這個世界中的韓大夫同先前那些個世界里的他差別不小,不僅僅是對于王虔的態度,還有衣著。

    當初在大樓里,那位慣常是副衣冠楚楚模樣,這會兒身上衣服卻是起了皺,衣領的兩個扣子掉了,開口處隱約露出一小撇紅。

    文儕扶了眼鏡,看東西卻還是有些勉強,只得往前站至玻璃墻前,幾乎將眼睛都粘貼去,這才勉強看清——是大紅的“正”字。

    眼下那大夫的脖子上已經有十多個完整的正字了,可那東西就像是文儕所里的怪異生物一般,雖然怪,卻是具有“生命”的。

    它們在蠕動,在顫抖,偶爾會上下挪動,偶爾會左右爬行。

    他無法斷言那玩意算動物還是植物,但就在剛剛韓大夫說出那句話時,新的一道橫出現在了他頸子正面。

    “瞧瞧你!”一研究員沖韓大夫直搖頭。“你一說謊那‘正’又多了一筆!這玩意兒還每日一清空!”

    “那‘正’字記錄的原是他一日的撒謊次數么……”文儕咂摸著,“這種程度,怎么看都是撒謊成性啊……”

    另一個年紀大些的將手拍上韓大夫的肩,安慰說:“小韓,我今兒在特殊病房瞅見你哥了,他是真真不如你,壓根就是個干啥都不行的窩囊廢!不怨你媽嫌棄他!也就是你心腸好,這才總想袒護他。”

    “瞎說什么?!戚哥他、他日夜管理那般大的地下監獄,監獄里頭關的啥玩意你們可甭裝不知道!那些玩意兒換你們去看管,你們可敢么?!”

    “哎呦,這壓根不是咱們膽量的問題,那監獄里頭的獄警又不止他一人,咋能把苦功都往他一人身上攬?我還說那位朱獄警干得不錯呢!”

    “嘖!你們知道我哥什么!哥和我最是親近,媽也沒有偏心誰,是一樣愛著我倆的!”

    他頸上正字又多出了兩筆。

    文儕可以清晰瞧見那倆同事的鄙夷神色,可他們還沒說什么,那惱羞成怒的韓大夫先摔門而去。

    那韓大夫速度快,文儕沒來得及避開,四目相對的剎那,韓大夫罵了聲臟話。

    “你這該死的,別他媽再糾纏我哥了!”

    “正”字又添一筆。

    文儕原是想扯住他,問清楚他究竟是什么意思,可那韓大夫步履匆匆,顯然是一副不容他追問的模樣。

    沒辦法,文儕只能自個兒推測。

    正字加了一筆,說明韓大夫適才說他的原主糾纏王虔是假話。

    那么,要么是王虔在糾纏他的原主,要么就是二者關系不深。

    但依照先前的經驗來看,他在陰夢中所充當的角色至關重要,通常是對陰夢原主產生極大影響的角色,要說二者關系淡并無可能。

    所以,會是王虔在單方面糾纏他嗎?

    事關兩人關系的問題,只能靠接觸來判斷,若幸運的話,就能像當初錢柏與他的狐貍一般,會出現明顯的生理或者心理反應。

    ——是時候去查找戚檐了。

    他其實并不清楚該去哪里找人,可雙腿卻幾乎是下意識地動了起來。

    他沿著路一直走,路上有各式打扮的研究員同他擦肩過去,他總覺得好像在哪里見過他們,那感覺是不真實的,就連他經過那老舊的電話亭時也覺得自己曾在那里撥過一通電話。

    他的身子在發熱,熱氣從心口上升,先是熱得嗓子癢,繼而他禁不住掩嘴咳嗽起來。他咳得很厲害,咳得腹部作痛,所以他蹲身下去,將腦袋抵著墻像是撞鐘一般往墻上打。

    很快,熱氣升到了唇邊,被他粗喘著呼了出去。

    血腥味彌漫開了。

    “快逃——!”

    他聽見有人在呼嚎,抬眼時候一人已在他身前停下了。

    有血滴滴答答地落在他的面前,他沒力氣仰頭,又聽身邊有人尖叫著喊——

    “104號在那兒!”

    ***

    戚檐陷進黑暗里,須臾有很細的一點光亮自布袋縫隙里鉆進來,他方要睜眼,先有一盆透心涼的冷水迎頭澆下。

    水是鹽水,滾過傷口時身上火辣辣地疼。

    布袋很快給人摘了去。

    “嘶……”戚檐擰眉睜眼,神經還在不斷向大腦輸送強烈的痛苦,可他的理智卻已催他研究起周遭的環境。

    這兒砌墻用的仍是這里隨處可見的長方石頭,他地墻上苔蘚都鮮明可見,這兒的墻卻拿油漆刷白了,像是古跡上突兀的“到此一游”一般,真不如啥也不畫。

    屋里布置簡單,就只有一面鏡墻與一張長桌,兩張椅。

    毫無疑問,這是一間審訊室。

    有一身材健碩的審訊警官坐在他對面,戚檐不知那鏡墻后邊還藏著多少雙眼睛,只含笑掃過。

    他本身就不在乎旁人視線,多年的班干部及學生會經驗更讓他對特別的關注免疫,更別提他大學學的還是生物學,是如何也沒可能怕那些個多細胞生物向他投來的好奇視線。

    手被捆在腰后,繩子結實,打的是死掙不開的八字結。

    可戚檐仍像是回到自個兒家似的,輕松吹個口哨,吊兒郎當說:“叔,我真是無辜的,您就放我一馬唄!”

    他知道這般混子行徑最易招打,可是這般作為也更能引發那些個警官的負面情緒。負面情緒的累積多會將人引向憤怒,而憤怒的人最擅長做的事除了動手,便是口無遮攔。

    果不其然,他登時挨了一記掌摑。

    唇角磕到牙上冒了血,若非他還有一定的衛生觀念,早一口血沫啐去那人面上了。

    可他還有更氣人的損招。

    “警察打人啦!警察打人啦——!”

    他喊個沒完沒了,給那審訊警官氣得夠嗆,逕自罵道:“你個黃毛小子,殺了人不知道認罪,竟還在這兒撒潑!”

    說著又揍上一拳:“上回你爸死了,我就懷疑不是XX殺的,而是你小子干的好事!這回讓我逮著了尾巴,我看你怎么逃!!”

    他爸死了?被誰殺了?

    戚檐被揍得向右邊傾了傾,他伸舌舔過發麻的牙根,確認牙齒都還安好,才繼續說:“你有證據嗎?”

    “你個臭不要臉的!”那警官怒不可遏,猛然揪住他的衣領,不曾想那面鏡墻忽而被人叩響。那警官身子一僵,終于泄氣倒回椅上。

    警官交叉著手指,瞪了他好一會兒,才說:“蔣工死的時候你在哪兒?”

    戚檐笑答:“聽從那死人的吩咐,去尤老爹那兒買藥。”

    “什么藥?”

    “我不知道啊,我是頭一回在他手底下干活。他讓我去找老爹拿藥,老爹便把藥放在個帶鎖箱子里給我。說到底,藥就沒過我的手,哪怕是日后真查出點什么,也不是我的鍋,你們倒不如去把尤老爹抓來審審。”

    “你說我就信?搞不好你就是在里頭摻了毒!”警官將桌子打得哐哐響。

    戚檐見狀轉了話鋒:“叔,您知道蔣哥和他媽是怎么個情況么?”

    “你管人家媽干嘛!還想污蔑她不成?告訴你!她早死了!”

    那警官又喊:“你殺了蔣工!”

    “我沒殺。”戚檐聳肩說,“您抓我前也不調查調查,我可是因為害怕深水池區的溺死鬼和那逃跑了的重犯104號,這才跑來給蔣工打雜的。”

    “你是殺人犯。”警官重復著,像是在給他洗腦。

    “您要是在法庭上說這般話,準得挨法官錘子。”戚檐擺出個頗不屑的姿態,“您有證據嗎?——沒有?那可好了。疑罪從無,您所說的不過是武斷結論,不過是您的主觀臆想。”

    “在你昏迷期間,我們調查過街道附近的錄像,證據顯示那段時間只有你一人出入過蔣工家!”

    “等等哈……咱們這潛水艇,殺人犯會如何?”戚檐后知后覺地問。

    “廢話,當然是處死!”那審訊警官嫌惡地瞧他一眼。

    “蔣工是自殺。”戚檐一口咬死。

    警官并沒有理會他的話,自顧說:“蔣工性格內斂,從沒同旁人結仇。”

    那叫內斂?

    戚檐在心底笑了一陣,說:“那對了,我也沒和他結仇。”

    “你是激情殺人!”審訊警官又說。

    “你沒證據。”戚檐還是笑。

    那審訊警官瞪著眼,獰笑著壓低了怒聲。他撐桌湊近戚檐,直叫戚檐看清他眼底滿當當的火氣,他說:“割了你的舌頭讓你辯解不得,就能叫你死——!”

    說罷他自口袋里抽出了一柄美工刀,極迅速伸向戚檐的嘴。

    砰——

    鐵門開了,探入個年輕的腦袋。

    第235章 【王】EP28 他沒工夫傷春悲秋,看見窗就想到死。

    那小警員一張鵝蛋臉,生面孔,他拿棍棒把門敲了敲:“誒,大哥,放人吧。外頭有人給他作證,說蔣工死時他真不在場。”

    “誰?”審訊警官顯然不大相信。

    “小賣部那老爹!說他算著點鐘呢,蔣工死那會兒,這姓戚的還在他那兒買藥。”

    須臾又有一個胖警官匆匆探進個腦袋,說:“放人快放人!驗尸結果出來了,說人蔣工是自殺。——哎喲,咋把人打成這樣了!”

    “可疼了,還以為要被打死了呢……”戚檐得了便宜還賣乖,“艇里規矩說殺人償命,你們來得再晚些,我人頭就落地了!警官還說要割了我的舌頭呢。”

    “靠——!”那審訊的警官罵了聲,罵的卻非戚檐,是他自個兒,“既然人證物證都有,當時那報警電話咋還說得板上釘釘似的?說的可是他親眼瞧見戚檐動手殺人呢!”

    小警員聳聳肩,說:“我也覺得奇怪呢,特意問了通話員,他說報警人用的是街上的公用電話。”

    戚檐的雙手還綁在椅子后,他舔了舔被開裂的唇角,想著,會是【親緣相殺癥】的緣故么?

    “哪條街?”他問。

    “三所一庫前的那條街!”年輕警員答說,看戚檐疑惑,又補充道,“就是【科考實踐所】、【生物觀察所】、【疾病研究所】、【裝備庫】前的那條街!”

    胖警官瞪大眼:“我天呢,小子……你是和咱們艇里的中等階級起了啥沖突么?”

    “我也得先同他們有點接觸才行好么!”戚檐皺眉佯裝無辜。

    “哈!”審訊警官冷笑一聲,“裝,你可勁給老子裝!”

    “什么意思?難不成你是覺得我還認識里頭人?”戚檐挑著眉,那胖警官一給他松綁,他的腿便架上了桌。

    “告訴你,老子早把你的底細摸透了!”那審訊警官豎著眉,“【科考實踐所】有你弟韓大夫,【生物觀察所】有你的恩人文研究員,【疾病研究所】有你前任白研究員,【裝備庫】還有——你曖昧對象沈警衛!”

    “哦,報警的人就在他四人里邊?”戚檐瞇眼一笑,“謝謝您啊。”

    如果提供虛假警情者是受到了【親緣相殺癥】的影響,那么這四人當中,最有可能的當然是他家老三韓大夫,可若是老二就在那剩下的三人當中呢?

    兩個戀人,一個恩人,誰有可能是他弟弟?

    如果是戀人,那活脫脫的亂|倫;這樣看來,或許老二是他恩人文儕的可能性還大些。

    可若是那人報警僅僅是因為私仇呢?就比如那對他莫名執著的小白。

    “快快放人,長官來了!!! 就找那姓戚的!”審訊室的鐵門再一次被敲響。

    哈……

    戚檐的笑意更深了,他還認識這艇里的高等階級呢?

    ***

    有陣子沒好好走路,這會兒把腳放去地上,步子都有些飄。

    戚檐吹著口哨在警局里慢悠悠地晃,直到那審訊警官一把將他推出大門,差些跌去長官身上。

    “快些滾蛋!”那警官言罷,沖長官利利索索地敬了個禮。

    “誒,”戚檐笑嘻嘻地看向來人,卻是一怔,“楊姐?怎么是……啊……您怎么來了?”

    楊姐將直挺的背往下壓了壓,說:“哎呦,小祖宗!你還不快小點聲!”

    戚檐于是彎腰,那么高的個子,直縮得比楊姐還矮些:“姐,您說。”

    “知道你給人請警局去了,你那些個獄警老同事都不干了,說要是不把你辭了,他們就一塊辭職去!——這都沒事兒啊,姐幫你在【裝備庫】找了份新活兒,你現在快些回獄警宿舍取了身份證,到【裝備庫】報道去!”

    沈道爺看守的那【裝備庫】?

    楊姐真是在這世界里也不忘撮合王虔和那位道爺吶!

    戚檐懶得同她周旋,索性道:“您為啥那么想撮合我和沈道……呃、沈警衛?”

    楊姐眼神似乎有些閃躲,后來給那戚檐又逼問幾嘴,終于忍不住喊道:“哪是我想,是……”

    她忙捂住了嘴。

    戚檐嘖一聲,不是楊姐想撮合,那是誰想?

    是沈道爺自個兒想?

    見楊姐顫抖地拿手堵著唇,他于是沖她揮了揮手,說:“姐,我走了啊,取身份證報道去!

    ***

    戚檐回宿舍,給他開門的人是朱廉,也就是當初常生大樓的“朱大師”。

    他在門口蹭了蹭鞋上的污泥,心想這竟是他在被104號襲擊后頭一次回到宿舍。

    當初事態緊急,他還沒來得及將宿舍內部好好搜查一番,這會兒那朱廉又在場,辦起事來估摸免不得束手束腳。

    這潛水艇的舷窗以外始終一片黢黑,被隔絕在外的眾生同他們好似相隔甚遠,當他將眼睛粘貼玻璃去,只能窺見大片大片灰暗的影子。

    他沒工夫傷春悲秋,看見窗就想到死。

    究竟要如何才能進入那片水域并成功溺死呢?

    他冷不丁問朱廉:“我們能到海里去么?”

    “傻子,送死去啊?”朱廉癱在床上看報紙,嘴里還叼著根棒棒糖,“出不去的,門窗都鎖死嘍!”

    “沒有人有鑰匙么?”

    “104號還把你腦袋砸壞了啊?咋問我這種廢話……咱們上潛水艇的時候長官說得明明白白,此地是‘有去無回’!咱遺書都交上去了,事到如今,你反悔頂個屁用?!哪怕那104號在艇中搞無差別殺人,咱們也沒可能出去!”

    朱廉將色彩鮮艷的糖紙揉作一團砸去了戚檐的后腦勺上,戚檐下意識俯身將那東西撿起來,展開,前后仔仔細細確認過沒有線索這才扔進紙簍里。

    窗外始終是夜色,潛水艇內瞧不見時鐘,再加上24小時通明的燈,最大的壞處在于——無法判斷當下的準確時間。

    戚檐總懷疑這一局壓根沒有時間的區分,第七日將在何時到來,會因他們的選擇而發生改變。

    因此,他必須格外謹慎地對待每一個決定。

    比如,當下他身處宿舍,他就必須盡己所能將此地完整搜查一通。畢竟如今沒了早晚之分,全日無休,他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否有機會再回到這宿舍。

    “我東西不見了。”戚檐張口就來,“我今兒哪怕是把這屋翻個底朝天也非找到不可。”

    他是站在爬梯上說那話的,確認朱廉聽見后,也就不管那小子什么反應,自顧翻箱倒柜起來。

    其實這屋內東西算不上多,空間也窄,只是有件擺設叫他很在意——梳妝臺。

    那是屋內僅有的一張桌子,上頭也確確實實依照它的本身功能屬性放滿了瓶瓶罐罐。戚檐原以為那些是形似化妝品的藥瓶,可真正拿起兩罐,看著上邊的【美顏霜】與【美容膏】時,他不由得笑起來。

    “哎呦!”戚檐提聲看向朱廉,“我糊涂了,這里邊有多少是你的,有多少是我的來著?”

    “五五分吧……咱倆不是一直混用么?干啥又要分你的我的?”朱廉嘖一聲,“真特么摔傻了?”

    “沒傻沒傻,我最愛美了!”戚檐耐心將桌面上瓶瓶罐罐都確認了一遍,這才拉開了左側小抽屜,滿滿一抽屜的口紅就這么出現在他眼前。

    “……”戚檐拿了個烈艷紅,問朱廉,“你的我的?”

    “當然是你的!”

    “這樣啊。”戚檐笑了笑,將口紅收進口袋里。

    他其實有點摸不著頭腦,滿桌美容用品反映的究竟是王虔本人的興趣愛好還是心理問題,他尚不能下定論。畢竟同屋的朱廉也喜歡,他急需找到倆個人的共性。

    他于是將手伸向右側抽屜,一拽。

    這回出現的就不是什么尋常的化妝品了,而是十余根已經用過的針管。針頭有星點紅,管身有噴濺狀的干血,活塞上則纏有一圈花布。

    不會碰毒吧……

    他捏著花布將一支針管拿起來,先瞧見里頭殘余著的透明液體。再翻個面,卻赫然瞧見了【醫用凝膠】四個紅字。

    戚檐瞭然地將其余針管在地上鋪開——全是整容用針劑。

    “這是你……”

    戚檐話還沒有問出口,朱廉便答:“都是你的,可千萬別把屎盆子往我身上蓋!呸呸呸!都是為了美哪能說是屎盆子!該說是你要比我的追求更高!”

    戚檐撥著那些個用過與沒用過的數十支針管,起身湊近鏡子瞧了瞧,果然看見自個兒面上有些發紅的針孔。那些孔洞是不容細看的,愈看愈多,密密麻麻,像是窄巷一角的蟻穴中不斷涌出的螞蟻。

    王虔這是容貌焦慮嗎?

    當初在常生大樓時,也僅僅是那朱大師成日將美丑掛在嘴邊啊,怎么現如今卻是王虔在焦慮?

    戚檐忽然有些惝恍,他的手抓向地上,不知拿起了什么,拇指略使勁,遂將東西推向脖頸。

    他仰起腦袋,恰恰好能從鏡子里看見自己。

    一根針管正扎在他的脖子上,條條青筋如細蛇聚于針頭處。

    他的頸部肌肉正在痙攣,液體隨著活塞向內推進,他卻在痛苦中將針管上的字看得更清晰——

    不是什么美容針劑,是【嗎啡】。

    第236章 【王】EP29 人鬼情未了,生人忙殉葬。

    戚檐的姥爺是個神叨叨的話癆,在他半截身子入了黃土后,夜里不清醒的時候更多了,話也比平日更多,嘴里講的不是鬼神便是戰爭。

    他將老舊的木搖椅晃得吱呀呀響,曾在上頭無數次提起嗎啡,朦朧著眼感慨那東西的極佳鎮痛效果。

    戚檐是個不孝孫,慣常會接上一句那玩意到底是毒|品,能叫人上癮的玩意算哪門子的好?

    從醫學角度來看,嗎啡注射過量將引致急性中毒,雖說因個人因素,中毒量存在一定上下起伏的空間,但平均來看,成人急性中毒量為60mg,而致死量則為250mg。

    那么——目前他注射了多少?

    戚檐不知道,但已經出現了嗎啡注射時常出現的反應——嘔吐欲增強。

    仿若乘上了一艘隨大浪東倒西歪的船,極強烈的反應叫戚檐登時便掐住喉頭伏倒在地。

    帶血的針管被他猛然抽出,他再顧不得別的什么,只在模模糊糊中將手伸向那張雙層床,試圖尋求朱廉的幫助。

    可朱廉沒有回應他,或許是因壓根沒能看見他。

    他在地板上掙扎蜷縮,先是覺得疼,而后想起了文儕——他茍活于世的唯一慰藉。

    從前家里人再迷信,他都始終是個無神論主義者,畢竟家里從年頭到年尾就沒少敬過一回神佛,卻依舊在吃苦。

    可他如今倒覺得自個兒理當去廟里燒幾炷香感謝佛祖。

    謝佛祖牽來他和文儕的緣。

    “文儕……文儕……”

    戚檐痛苦地呢喃著,緩了約莫十余分鐘才勉強起身。

    他平靜地仰頭看向癱在床上的朱廉,問:“你知道裝備庫在哪么?”

    “就在【生物研究所】對面。還不夠詳細?哎呦!你先進到【疾病研究所】,往右是【生物研究所】,往左走就是【裝備庫】了唄!”朱廉側過身,像是不想搭理他。

    啊,文儕是生物研究所的來著。

    戚檐心想反正順路,去瞧瞧文儕在不在所里好了,他們分開太久了。

    戚檐腳剛往外邁,便聽朱廉咋舌說——“沈警衛長得太特么好看了。”

    ***

    生物觀察所內處處泛著森幽的綠,步入其中,好似被林海所包裹。

    所內沒有人,他看見了一排排水族店里常見的透明魚缸,內部放置了不少蒼翠水草,更加重了此處綠意。

    他將臉貼近玻璃面,眼底翻起了青浪。

    魚呢?

    怎么一個都沒瞧見?

    他稍稍同水族箱拉開些距離,試圖通過調節視野中魚缸的大小,來查找水缸內生物。

    戚檐往后退,一直退至墻面,手摸著了一開關。他稍側首,見上頭貼了一標簽——【生物返缸摁鈕】

    戚檐是個不怕事的,瞧了眼四下無人,便毫不猶疑將開關拍了下去。

    啪——唧唧嘶嘶嗞嗞嗞——

    怪響接續傳來,那些水缸里有什么東西自缸底沙中爬出,嘰里咕嚕的聲音響個沒完。

    是什么?

    再湊近去看看吧。

    看不清。

    再近些吧。

    砰!

    粉紅的肉塊就這么在戚檐面前炸開了,粘膩的血絲貼在玻璃上,被缸中水不斷洗刷。

    適才在宿舍沒能嘔出來的東西又開始蠢蠢欲動,戚檐仍是沒屈服于王虔本身的不適感,強行將眼懟去了魚缸前。

    他非看清那里頭是什么東西不可。

    他必須弄清王虔在害怕什么!

    誰料里頭的生物在下一秒真正刺激到了戚檐的視覺。

    那是一個形似蜘蛛的畸形男。

    四條手臂,四條腿,最上的手臂長到了面頰兩側。

    適才爆開的是那東西頭頂的一處鼓囊,這會兒那里還漏風,水往內灌的瞬間,戚檐能看見浸泡在濃黃的液體中的腦子。

    “嘔——”

    戚檐又一次摔下去,幾乎是匆遽起身將手撐住洗手盆的一剎便開始嘔吐。

    頭暈腦脹,嗓子干啞。

    戚檐任自個兒吐去,心里頭仍舊在想,王虔為何反應這么大?

    缸中豢養的畸形生物究竟暗示著什么?

    他想啊想,想著了適才在宿舍看見的化妝品與美容針。

    那些東西會是容貌焦慮的另一種暗示么?

    思及此處,他又朝旁瞥一眼,只那一眼,他便幾乎將胃酸都嘔出去了。

    無論如何,這生物研究所不適合他待,安穩去【裝備庫】報道罷!

    戚檐想明白后,匆忙漱了幾下口,大步往外走。

    ***

    待真正站至【裝備庫】門前了,喉間不適仍未緩解。

    他盡量擺出從容端正的笑容,這才將那掛著紅燈籠、鐫刻吉祥紋的鐵藝大門搖了搖,高聲喊:“戚檐!新來的!”

    這一聲吼罷,里頭倏然竄出來幾個黑衣警衛。到底是【裝備庫】的人,手上耍的不再是那瞧著“淳樸”的警棍,而是洞口黑黢黢的槍。

    在陰夢的無數死法中,他至今還沒嘗過挨槍子的死法。然而他即便再好奇,也絕無嘗試一番的心思,只一面抓著身份證,一面將雙手舉高,說:“我叫戚檐,楊……長官介紹來的,從前在地下監獄干活。”

    那些警衛邁著步子緩慢挨近。

    咔噠——

    鐵藝大門敞開,槍口也粘貼了他的太陽穴。

    “停——!”屋里跑出個年輕人,聽聲是沈道爺沒錯。

    “沈警衛,我來報道。”戚檐像是毫無察覺當下命懸一線,頗自然地同沈道爺攀談起來,“先前多虧您出手相助,否則我這被重犯104號咬個半死的,哪有可能活下來吶!”

    沈道爺聽聞此話卻有些忸怩,他訕訕笑答:“舉手之勞罷了,比不上隔壁那位砸缸救人的文研究員!”

    好端端地扯文儕干什么?看他那明顯落寞的神情也不似單純在說自謙的場面話,難道他和文儕之間也有恩怨?

    戚檐盡力回憶著當初還在“常生大樓”時文儕與沈道爺的相處,只記得頭一回見面,那戴著笑羅漢面具的道爺曾纏著文儕,要文儕那門外漢給他指條明路。

    再前邊說了什么來著?

    哦!沈道爺說文儕極有可能長命百歲。

    之前他們已將“長命百歲”解作“對愛情的忠貞不渝”,那么沈道爺的話翻譯過來即是要文儕給他保持愛情長久的法子。

    這算什么?

    文儕原主的愛情經歷可曾在陰夢中提及么?

    看沈道爺此刻那郁悶模樣,難不成文儕原主的愛人便是王虔?小白死后,王虔又和文儕原主談上感情了?

    壓根沒有這般線索啊……

    “你們還不快把槍放下,來日都是一塊兒共事的兄弟,瞎抬什么槍?!沈道爺一聲吼,把戚檐的魂也給喚了回來:”

    事情理不清,戚檐生了些煩躁,卻還是沖沈道爺點頭笑了笑,說:“進里頭聊?”

    沈道爺幫他開了門。

    ***

    【裝備庫】算是名副其實,腳往屋里一邁,竄入鼻腔的凈是嗆人的火藥味,吸一口里頭空氣便要匆匆忙忙吐出來——太濁了!

    槍支彈藥皆被懸于墻上,與那些個來來往往的警衛間僅隔了一層薄玻璃。

    “怎么還掛玻璃攔著,咱們這些守衛人員也摸不得這些裝備嗎?”戚檐問。

    沈道爺同戚檐并肩走:“那可不,得經過楊長官允許才能摸!”

    “為何?那些都是她的東西?”戚檐隨他一塊在里頭的一扇小門前停下腳步。

    沈道爺把手摸向褲兜找鑰匙:“唔、這倒不是,她也是受人所托,幫人收著的。聽是放家里不大安全,便輾轉送來我們這兒保管了。”

    “她可是咱們艇里的長官,誰有那么大面子,竟能請動她呢?”戚檐笑道。

    沈道爺嘆一口氣,把鑰匙插入門鎖里,喀嗒一聲開了門:“還不是因為投了個好胎!這人世間最好的通天梯,可不就是血么!”

    戚檐將眼陡然一瞇。

    血?血緣?

    這里有誰是楊姐的親戚嗎?

    還沒理明白,沈道爺忽而將他扯進那小房間,說:“咱們雖說是【守備庫】,多數人都負責拿槍啥的,卻也同樣有清閑的、只需要躺著干的活!你以后就在這兒工作一陣。”

    “躺著干活?”戚檐笑了笑,“這可不是干閑活的辦公室,這是手術室啊。”

    他的視線在屋內擺設上慢騰騰地挪,從那素白的手術床挪到一旁銀閃閃的手術器具,鑷剪鉗夾,還有個巨大的電鋸,當真是齊全。

    “我看不是要我在這兒工作一陣,而是要從我身上挖些東西,或是鋸些什么,再讓半死不活的我好生休養一陣吧?”

    沈道爺把唇抿了抿:“阿檐,今兒這艇里病患越來越多,你不需要的眼角膜、腎臟、胳膊腿……那可有多少人虎視眈眈!你來咱們這兒不也是為了找個能賺錢的清閑工作么!”

    戚檐給他氣笑了:“我怎么就不需要了?你看我這些個東西都是一對的,就覺得其中至少有一個是我不需要的?——艇里的人都病了,你心疼,你便隨心捐去,拉我來捐干什么?話就說到這了啊,給我找個尋常活吧,這活我實在干不了。”

    沈道爺咬著唇,一只有力的手死死攥住了戚檐的衣袖,指甲掐進粗布里頭,差些在那劣質布料上戳出個洞:“阿檐,你再考慮考慮如何?”

    “謝絕了啊。”戚檐說,“你們這兒實在像個黑心廠子,叫我脊背發涼。你若是再打我身上東西的心思,我立刻報告楊長官。”

    戚檐沒把話說絕,因為他還需要個身份大搖大擺地進出【裝備庫】,只暗暗打量著那沈道爺的臉色。

    二人就這么僵著,外頭忽而來了個揣槍的壯漢,那人把腦袋沖沈道爺點了點,便轉向戚檐:“小哥,接電話去,尤老爹找。”

    戚檐就這般微笑著撥開沈道爺挽留的手,說:“沈警衛,我去接個電話。”

    那美人瞧著他的背影,小聲嘀咕了句:“由不得你。”

    不知何時被他抓去手心的針管,噗嗞吐出了一攤黃液。

    ***

    話筒被抬起,壓去耳畔,戚檐嫻熟地裝出副親昵語氣:“老爹,您瞧上去兇神惡煞的,竟還幫我作證,救我腦袋,真是菩薩心腸。”

    然而他嘰里咕嚕說了一大堆,話筒對面傳來的,卻不是尤老爹的嗓音。

    “哥——”

    轟地,戚檐認出來了,那是王虔家老二的聲。

    一陣水聲夾著堵塞什么的悶聲響起,戚檐費了不小功夫才弄明白這聲音的來源——對面人在拿舌頭舔舐話筒。

    他嫌惡地將話筒拿遠幾分,卻聽那人道:“哥,快把耳朵貼近話筒,弟弟有要緊話要同你說!”

    “有話直說,別在這拖延時間!”戚檐蹙眉說。

    他將話筒重新貼住耳朵,聽到那頭有咿咿呀呀的曲子在放,唱的是【人鬼情未了,生人忙殉葬】,在曲子輪了六遍后,那老二開了口——

    “哥,我愛你,實在太愛你……可是人真是脆弱,挨一點小傷便死了爛了,如何也留不住。”

    “我決定了,我要拿你的頭蓋骨磨一條項鏈,永遠地掛在脖頸上,永遠懷念你!”

    “我們兄弟倆,永遠不分離!!”

    興奮激切的嗓音頃刻灌滿了戚檐的耳。

    第237章 【王】EP30 他在大街上邁腿,像一掠慘白的影子。

    對面不斷傳來嘶啞的笑聲,戚檐將話筒拿遠,將要掛掉時,手倏然一頓。

    不是電話里,他在這兒清晰地聽到了那咿呀的小曲兒。

    忙將耳朵再粘貼話筒,比對著,頻率快慢亦相同。

    老二就在這附近!

    他驀然擱下話筒奪門而出,只見在三所一庫前的大街上,有一老頭推著個近乎報廢的老三輪車,吹著哨,車頭綁了個頗響亮的收音機,放的正是那首瘆人的曲子。

    又是三所一庫!

    之前瞎報警差些害死他的人也在三所一庫附近,如今老二電話打來,亦在此處,說明他極有可能在此處任職,即【文儕】、【小白】與【沈道爺】中的一位。

    戚檐回身看向【裝備庫】,只見那兒的鐵門已再度鎖緊,明擺著是不要他再回。他也不惦念,扭頭就迅速奔向終日敞著大門的【疾病研究所】。

    疾病研究所中擠滿了病患,光是要擠去柜臺前都成問題,遑論行至辦公室找小白。

    他轉眼放棄了那念頭,貼墻摸去【生物觀察所】的門口——即使他不久前才剛狼狽地從里頭逃脫。

    ***

    20分鐘前。

    “行行好,來個人幫幫我吧!咳咳咳咳咳——”

    數聲撕心裂肺的咳嗽,像是要把臟腑都從嗓子眼里給吐出去。

    嗚咽的男人在【生物觀察所】門口倒下了,哐當一聲,滿屋人卻是充耳未聞。

    牛仔布料在地面上磨動,嚓嚓直響,間或傳來皮肉擊打地面的啪啪響聲。文儕稍稍將腦袋偏向過道,越過工位上遮擋視線的塑料隔板,看見了匍匐在地的男人。

    男人戴著個白口罩,不知是身上哪兒漏了口子,生生在研究所的瓷磚地面上拖出渾濁的、斷斷續續的血痕。

    口罩也被血給浸透了,每每呼吸,朝內癟的口罩便鼓動起來,像是迎風的箏。

    男人在朝他爬來,縱他看不清男人的全貌,可單憑那一雙眼,便足以叫他認出來人。

    朱大師朱廉。

    “您這是咋了?”文儕斜目瞧隔壁炸脾氣前輩的眼色,這會兒朱廉已經拽了他的褲腿,沾血的手握了他的腳踝。他怕應激反應一蹬給人踹斷氣了,任是那人如何拿指甲抓他撓他也權當是無知無覺。

    “救救我!救救我——”

    “咱們這兒是【生物觀察所】,瞧的是人外生物,您要是想看病治療的話出門便是【疾病研究所】,不送了。”文儕微笑著俯身握了那人掐他腿肉的手,沒摸到皮,先碰了幾個外粘內軟又發硬的凸起。

    眼低下去,見了紫中夾綠的瘡。

    “我、我信不過那做人體實驗的【疾病研究所】!”朱廉莫名其妙嚎哭起來,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往文儕桌腿上抹,“我們宿舍鬧傳染病,我、我也是沒辦法才來的……”

    “你們宿舍?戚檐呢,他也染病了?”文儕一點兒也不在乎這傳染病人在無任何防護措施的情況下抓撓他,只壓下身子,又逼問一句,“你舍友呢?”

    “我哪兒知道……他干活去了……嗚!”

    “老大不小了,哭個屁!”文儕的刺頭前輩終于坐不住了,痞子似的拿皮鞋尖抵了朱大師的下巴,猛地就往上抬去。

    露出的頸子上已經長滿了毒瘡,細密緊湊,是密集恐懼癥一眼都不能瞥的程度。

    “哎喲喂,病到骨子里嘍!沒救了。”前輩蓋棺定論,手一甩,鞋往地上實實一踩,屁股就黏上了自個兒的旋轉椅。

    “他得的是什么病?怎么就沒救啦?”文儕發覺朱廉松了勁,悄摸著把腿抽了出去,繞到了前輩身邊,扮個一動不動的稻草人。

    “睜大眼看仔細嘍,他這叫做‘不要臉’!”前輩咂巴咂巴嘴,餓了,抓來袋魚飼料,腦袋一仰,嘎嘣嘎嘣地炫耀牙口。

    “怎么還罵人……”

    文儕知道這前輩NPC最是怪,纏著也問不出點新玩意,于是盯住朱廉。

    到底怎么個不要臉法?

    片刻,文儕不吭聲了。

    朱廉那一張痛苦得起皺的臉皮先是多了幾道滄桑的褶子,而后愈發擰巴,愈發像個起風的湖,一圈圈的,漣漪是小而密的。

    湖面結了冰,天上又掉了石子,成了一道一道的裂紋。

    絲絲縷縷的皮細柳條般脫離了肉,被額心一點卡在臉上,彩旗似的飄。

    這就叫【不要臉】。

    習慣惡心場面是件好事,文儕平靜地注視著皮肉打卷,連眼珠子都差些哭出來的朱廉,不覺得惡心,也不覺得自己狠心。

    可他還是被嚇了一跳,不是被朱廉,而是——戚檐。

    “啊——!”

    那一嗓子響遏行云,唬得文儕一愣一愣的。

    戚檐就站在近門的過道處,恰恰好踩著一大攤傳染病人的血。他跪下去,跪在血泊里。也像朱大師那樣在地上四腳爬,退化的動物似的,艱難地往前,一直爬到那捂臉的朱廉身邊。

    血噴出來了。

    戚檐的。

    “喂,戚檐……”文儕要去伸手扶他,卻被那人赫然一瞪給逼停了動作。

    “小……小……”戚檐低聲念著什么。

    文儕聽不清。

    “小、小白!!!”

    血液不住地自喉腔里滾出,戚檐既沒擦,亦沒攔,只死死扒住朱廉的衣擺,跪地喊著:“小白、小白……”

    朱廉給他嚇得大氣不敢出,忙看向文儕,抖著身子說:“研、研究員,救救……”

    他一個“我”字還沒吐出來,便給那人伸著手往臉上唰地一抓,一時眼淚更是嘩啦啦往地下砸。

    朱廉大驚失色,哇哇喊著:“你要毀了我的臉么!”

    腿還打著抖,又說:“小白啥小白啊,白研究員在隔壁的【疾病研究所】里頭,你倒是正經去找他哇!”

    “要小白……”戚檐愣愣地將手撒開,直勾勾地盯住那朝他走來的文儕。

    文儕卻只是拿帕子幫他抹干凈嘴角的血,說:“白研究員在隔壁,你找錯人了。”

    他看向戚檐的眼睛,似乎一剎觸到了戚檐被鎖在這軀體中的靈魂。

    “……不、不是一次兩次了!”適才瘋瘋癲癲的朱廉這會兒倒是清醒了不少,他緊張地交叉著雙手,“他總拽著我瞎叫小白……你說他這樣瘋瘋癲癲地糾纏一個中等階層的研究員像什么樣呢?人家又不認識他!”

    文儕還攙著戚檐,聞言詫異地看向朱廉:“不認識?你不知道白研究員是他前任么?”

    “呵”一聲,朱廉騰地從椅子上站起來,不可置信般:“前任?白研究員是他前任?雖說白研究員丑了點吧,但好歹也是上頭的人,怎么就能看上他……”

    這世界還存在信息偏差么?

    文儕如此想著,說:“你既不知他和白研究員的關系,那你知道他和沈警衛的么?”

    朱廉往旁兒挪了點,好遠離他那精神狀態堪憂的室友,答說:“這……倒是清楚,主要是那位沈警衛來找他找得勤快,那天他給104號啃了,也是沈警衛救的他,那叫一個癡心喲!——雖然我也并不清楚他對沈警衛什么個意思,但看他倆相處還怪甜蜜的,還以為不錯呢……我咋知道他嘴里每天喊的‘小白’是指的前男友?!”

    朱廉忽而揚起聲音,在這時警棍啪地敲上了桌。他一哆嗦,隨著文儕仰面看去,原是一位胖警官。

    那人瞅見那兩雙困惑的眼睛,忙擺手說:“不不不、找的不是你二位——是他!”

    說著一把將戚檐給揪起來,還貼心地替他拍了拍身上灰:“走吧。”

    戚檐頭暈著,艱難回應:“去哪兒?”

    “認尸——!”胖警官遽然拔高了聲音,“有個男人跳樓摔死了,摔得面目全非!他手上拿紅筆提先寫了你的名字,準是你的熟人!”

    莫非是老二嗎?

    戚檐大腦分明已然清醒,四肢卻仍是僵硬得不行,只能給那胖警官攙著往前,許是聽到了腳步聲,那胖警官著意回頭補充了句:

    “閑雜人等,不許跟來!”

    ***

    三所一庫前的大街上有一特高的塔,粗略估計,得有30m。

    在那塔前,此刻拉了一圈警戒線,線以內躺著個臉朝下的尸體。

    戚檐的心臟不受控地加速跳動起來,他被警官扶著上前,心中卻有撲上去的沖動。

    是老二嗎?

    他迫切,著急,卻并非出自本意。

    戚檐自然期待能快點弄清老二的身份,可他不能理解為何王虔興奮得似乎要發起狂來。

    終于,他跪去了那尸體前,在其他警官的允許下,將手伸向了那具尸身。

    他辨人一向很有把握,哪怕是毀了臉,他也決計能認出老二的身份。可是他還沒將那尸體完全翻過來,便見他脖頸上數不清的“正”字刺青。

    恰這時,身遭警官紛紛舉起槍,子彈咔嚓上了膛。

    ***

    戚檐走后,文儕總覺得心悸,可他甚至想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在憂慮什么。

    “文研究員,你的電話!”有人忽然喊,那人嗓子尖,便是他走神也能迅速給他拉回去。

    文儕瞥著那盯他的刺頭前輩,笑盈盈接了話筒:“喂——”

    “文研究員嗎?我是【科考研究所】的研究員,就在剛剛,戚獄警他弟韓大夫去世了。警方懷疑是親屬謀殺,說是要當場擊斃。警方下了命令,要我們即刻上報那人位置,可是您也知道韓大夫他就是個怪人,我看他根本就是自殺……罷了,平日里見您和戚獄警關系不錯,故問您一聲,有沒有看見他?若是見著了,千萬叫他躲起來,避避風頭!”

    撲通撲通——

    文儕的心跳速度越來越快,掌心汗津津的。

    “昨兒韓大夫親口和我們一群同事說他哥總教他怎么去死,自稱終有一日要付出實踐……我們都以為他是開玩笑呢……”

    文儕還想問,話筒那頭卻忽然響起了嘟嘟的忙音。

    撲通撲通撲通撲通——

    心跳太快,以至于胸膛作痛。

    不知從哪一刻開始,文儕飛奔起來。

    他奔出了觀察所,在大街上邁腿,像一掠慘白的影子。

    老舊的鐵電梯深入地下,并最終轟地停在了朱大師口中鬧傳染病的獄警宿舍。

    宿舍門沒關,文儕輕輕一推便開了。

    他往屋內看去時捏了把汗,可屋內壓根沒有人。

    文儕走進去,喉頭滾動。

    屋里太靜了,也太暗了。

    他明知不該在此地逗留,而應該快些去找戚檐的,可他像是著了魔般從門邊走到了梳妝臺邊,摸過滿桌的瓶瓶罐罐,才走到雙層床邊。

    戚檐當然不在床上,僅有一條灰暗的首飾放在紅綠相間的大花枕頭上。

    靠近去。

    是一條項鏈。

    帶血的頭蓋骨項鏈。

    ————[ !!!委托失敗!!!]————

    【本次委托累計失敗次數:4】

    【解四謎:未完成】

    【查清宿怨:未完成】

    【還原死況:未完成】

    【重生時間:未存盤·陰夢首日】

    ————【存盤點加載中……】————

    第238章 【王】EP31 翻著身子,露著腿,溺死在池子里。

    習慣了死去,也習慣了醒來。

    新鮮的氧氣充滿他的肺,喘息間,被活剝的場景星子似的在戚檐面前閃。

    一閃,又一閃。

    戚檐扶墻干嘔,指甲扣墻咝咝響。

    哐——

    手里東西應聲落地,是個有些沉的帶鎖塑料箱。這回他重生回了給蔣工取藥的歸途,當他推開門,將會看見被謀殺還穿著花裙子的蔣工,再后來韓大夫會自殺,而他會作為頭號嫌疑人被押回警局,繼而被那看不清臉的老二綁走,最后凄慘的死去。

    冥冥之中好似有一條線緊拴在他的頸子上,使他成了木偶似的,無論往哪里走,最終都無可避免地被引向死亡。

    他不知道如何解開線,但清楚此時往蔣工家去,無疑會走上條不歸路。

    于是忍了吐意,環視周遭,這一下竟與柜臺前豎眉的尤老爹四目相對了。

    戚檐沖老爹笑得極燦爛——今兒換個NPC攻略。

    藥箱猛轉向柜臺,原是想報當初老爹砸他手指的仇,可將藥箱落上臺面那剎,卻是急急偏去另一頭。

    有人拿手攔他。

    戚檐冷著眼抬頭,帶著笑貼去。

    ——是文儕。

    “您怎么來了,果然是那三所一庫悶得慌吧?這才想來見見我這游手好閑的下層人。”戚檐沒敢直白說思念,只笑盈盈地把藥箱沖老爹推去,“老爹,我忽然想起蔣工說他有話要同您說,喊您親自把藥送去呢。”

    尤老爹半信半疑,將濕漉漉的手在粗布毛巾上蹭干凈:“那你沒啥事啦?這可好啊!你倆都留下來幫老子干活!要過節了,忙得我連一口熱乎飯菜都吃不上!”

    正中下懷,便都應了。

    老爹的小賣鋪和蔣工的操縱室差不多,均狹窄逼仄,東西倒是塞得滿,每個縫隙里都填進了不該放進去的玩意,像是塊壓扁壓實的海綿,擠不出半滴水了。

    戚檐掃著他筆記本上的紅字,漫不經心地問:“什么節要到了?”

    “年紀輕輕比我還糊涂!那當然是最大的那個,各回各家各找各媽的節日——”

    “中元!”

    文儕正幫老爹整理柜臺上的飼料,摸到一包眼熟的,擰眉頭,一拍腦袋——他那前輩當零嘴吃的魚飼料。他將那玩意遞給戚檐,說仔細看看里頭有什么,戚檐僅回了聲“等等”。

    他正忙著瞅那本被老爹壓在粗掌下的冊子。冊子是毫無顧忌地攤開的,不怕人看。可老爹手大,繭子厚,遮了七七八八。

    干脆不再小心翼翼,文儕直白問:“老爹,您這冊子上怎么寫了這么多數字,還都是紅筆的‘負’。”

    赤字似的。

    “我叫那群耗子炸出的天坑,也不能總靠旁的人幫我填嘛!”老爹將筆記本往文儕的方向一推,照舊是一副隱有寵溺的模樣,粗手伸來,拈去落在文儕肩頭的一根灰羽。

    戚檐這會兒看夠了冊子,便接過那裝魚飼料的袋子。他把它捏得喀嚓嚓響,待老爹聞聲回頭,又故意伸臂給那人瞧他手肘處落的三四根灰羽——自然是他趁老爹沒注意自己給撿了放上去的。

    大掌一拍,戚檐肉疼。

    好嘛,區別對待也如常。

    尤老爹是從常生大樓開始就對他有意見,對文儕好,理由卻一直沒能找出來。

    戚檐拆開那袋魚飼料,頭皮酥麻。

    ——一袋帶血的魚卵。

    卻還是佯裝正常著問去:“啥天坑,您迷上賭博啦?”

    “電信詐騙。”尤老爹翻了個大白眼,奪了飼料,給了戚檐的后背一拳頭,“媽的,叫你幫我收拾,沒叫你拆我的貨!這玩意一斤頂你半條命!我……”

    “頂文研究員幾條命?小白呢?小白的命是不是更貴?”戚檐鉆空打岔。

    那二人都是常生大樓時尤老爹偏心的對象,可二人之間的共同點至今尚不清楚。

    “呸!說什么晦氣話?!與其害了他倆,不如拿了老子的命去!老子換他倆活,成不成?!”尤老爹瞪眼,不像是談買賣,倒似自個兒撞上別人的刀,還要人殺他。

    “小白、小文都是天大的好人,單你是個沒臉沒皮還要擺闊少脾氣的蠢貨。老子告訴你,你干的那一堆混賬事,是沒人瞧著,可老天長眼,遲早要給你報應!”

    倆人都聽得糊涂了。

    是文儕先想起樓中事,接了話:“您是在怨戚檐他和沈警衛好上了么?這談情說愛畢竟是你情我愿的事,他和小白處著處著覺得不合適了,自然而然就分開了。”

    文儕說的“不合適”,在常生大樓里指的當然是小白的死。但在這個世界里,小白雖活著,倆人卻是確確實實分手了。

    文儕弄不明白,“小白活著”這事是新的異化?還是在暗示二人分手的原因壓根就不是陰陽兩隔?

    老爹將手伸進那袋魚卵中,抓了一把塞進嘴里,發出的不是脆聲,而是黏黏膩膩的咀嚼聲。

    ——那東西是軟的。

    他一面吃,一面好似想起了什么,于是從懷里掏出兩張皺巴巴的紙。

    “門票,給你倆了,替我和蔣工去一趟吧。”

    戚檐接過去便看見了【登山會】,右下角署名【小白】。

    “您和蔣工不去啦?”

    這話傻,但戚檐必須說,那尤老爹這架勢明顯像是早便知道蔣工會死一樣。

    尤老爹一只手摁了他的肩,湊到耳邊去:“那裙子你可得記著收回來,他要是穿著,你也必須扒下來,沒地放就藏我這兒,聽懂沒有?”

    戚檐沒聽懂,還要追問,卻聞鋪子電話響,老爹咳嗽一聲接了:“喂……呵!怎么是你這姓楊的?”

    也不顧電話那頭的楊姐能不能聽著,總之惡狠狠地把手往桌上一拍:“你下回甭給我打電話,叫我鋪子沾了晦氣……啥?你那里有三張票,那干我屁事!你把票扔進池子里弄濕,化掉吞了吧!總之老子絕不和你一塊兒!呵——票價貴成這般了?再不濟給文小子留一張。啊?是阿北的表演,那可以讓戚檐那臭小子也過去沾點光……你說啥?15分鐘后開場?!你這瘋婆娘!!”

    尤老爹氣憤地將話筒啪地摁上,揚聲說:“你倆快去【深水池區】吧!今兒阿北他要展示深水區生物訓練成果,聽是很精彩,一般人想看都得花個一百塊呢!快快去,長長見識!姓楊的就在門外等你們。”

    文儕和戚檐不由得對看一眼——

    那【深水池區】,他倆是真真不想去啊。

    ***

    【深水池區】的木匾上爬滿了青藤,倒掛下來,蛇似的。

    楊姐果然在門口等人,看著他倆過來,先是快活地猛招了兩三下手,繼而一僵,趕忙竄入他倆中間,左右手分別抓著他倆的一只手臂,說:“走,看表演去。”

    今兒這場館里頭點了上千盞燈,加上人流如潮,顯得熱鬧非凡。

    大家似乎不約而同地忘卻了艇中近來發生的幾起惡劣殺人案,光顧著眼前的熱鬧,像是明知要死還巴巴撲火的蛾子。

    之前太暗,戚文倆都沒看清這里構造,眼下才意識到這場館同一般海洋館的海豚表演區類似,正中央是個深池子,圍一圈的觀眾席,只是不知那荀北今個兒要馴啥獵奇生物。

    文儕還在思索,那飼養員兼表演者的荀北卻將一張彩紙遞去他眼前,說:“阿儕,看看吧,表演介紹!今天要表演的是【三腦】的兒子【二腦】和【四腦】。”

    言罷,赫然將生了兩個腦袋的“鯊頭章”與生了四個腦袋的“鯊頭章”懟去他眼前。

    啥叫“鯊頭章”。

    顧名思義,就是迷你版巨齒鯊的腦袋生在章魚的八爪上,前頭是硬得戳不進的鯊魚鐵皮,下邊又是軟膩膩的章魚觸手。

    見文儕嘴角抽搐了一下,荀北問了聲:“怎么?”

    文儕豎個大拇指,答說:“名字言簡意賅,好!——只是這兒子和他爹的腦袋個數咋不大一樣呢?”

    “這你就不懂了吧,兒子的腦袋個數,是爸媽腦袋個數的平均值!”

    文儕哈哈笑著:“所以倆人不是一個媽?是不是一個叫【單腦】,一個叫【五腦】?”

    荀北“咦”了聲,說:“錯啦!【二腦】他媽叫【一腦】;【四腦】他媽叫【七腦】。”

    “說啥呢,【四腦】他媽若是有七個腦袋,加他爸的三個,除以二。那他應該叫【五腦】,而不是【四腦】。”貼過來聽他倆講話的戚檐毫不留情地反駁。

    荀北只古怪地瞟他一眼:“總之【四腦】他媽有七個腦袋,他媽就叫【七腦】,天王老子來了也都得說那是對的。”

    說完便急匆匆地抓著傳單走了。

    “那么就是【四腦】他爸不是【三腦】?”戚檐沖文儕一笑。

    “這暗示什么?”文儕皺了眉,思維卻很活絡,冷不丁從怪物拐到了人身上,“血緣關系的話,意思是王家三兄弟里有同父異母的?”

    “不是啊。”戚檐抖了抖那宣傳單,戳著【二腦】的一個鼻子,“如果剛剛我們說的沒錯,那么【二腦】和【四腦】的爸媽都不一樣嘛,這叫異父異母!之前在第三世界里,王虔他爹疼老二,王虔他娘疼老三——”

    “照常來說,作為推理基礎的鯊頭章父親【三腦】應是熟人,那么就把他當作‘王父’看,這樣,他的親生兒子【二腦】就該是王父寵愛的【老二】。至于和他異父異母的另一只,究竟代表了【老三】還是【王虔】尚且不好下定論。”

    文儕正欲表態,那深水池區的燭燈倏忽全熄,嚓地,正中央亮起了巨型的白熾燈。

    黢黑水面起初一片寧靜,梆地,梆子炸響,鏗地,鑼也叫起來,隨即是響亮的一聲打更聲。

    【戌時一更,天干物燥,小心火燭。】

    荀北就站在池邊,咬著一紅哨子,嗶地吹響第一聲。

    兩只鯊頭章遽然自深池底頭躍出,一時間差些撞上該區頂頭40米的白熾燈。場館在那一刻暗下去,像是遇了海嘯般,誰的眼底都透不進光來。

    怪物轟然落水,濺去池邊的卻不是腥咸的海水,而是燃燒的火焰。

    【亥時二更,關門關窗,防偷防盜】

    嗶嗶——

    第二聲哨響。

    那兩只怪物忽而潛入深水中,卻是在蓄力,蓄夠了,于是自深水猛沖而來,一跳,便越過高高護欄上了岸。

    幸而觀眾席高,巨章的頭頂堪堪夠到一層觀眾席的地面,卻愣是將岸上荀北提前備好的幾缸魚一剎吞了個精光。

    魚腥味瞬間在場館蔓延開來。

    【子時三更,平安無事。】

    嗶嗶嗶——

    這是第三聲哨。

    八條腿蠕動著,擦過一地的魚血與污泥,那【二腦】像是被馴化的海獅般,將頭湊過去吃荀北手上握著的魚,而【四腦】則跳進了水里。

    荀北拍拍那【二腦】的頭,又將自個兒頭頂的帽子取下,甩著沖觀眾致謝。

    誰料下一秒,那【二腦】便咬下了荀北的腦袋,血噴如泉。

    場館喧嘩,眾人紛紛逃生。

    戚文二人站起來,看到水里那【四腦】像是氣絕的蜘蛛般,翻著身子,露著腿,溺死在池子里。

    第239章 【王】EP32 僵著身子,沸著血,不敢吭聲。

    戚檐悶聲將底頭那混亂的景象打量著:“【二腦】吃了荀北,而【四腦】溺死了。”

    他挪眼,見文儕神情愕然,便循著他的視線看去,驀見池子邊,那【二腦】原是要往被他們濺起的火海中去,誰料那失了腦袋的荀北的身子卻忽然跑動起來,攔住【二腦】,自顧奔去了火海里。

    火勢洶洶,荀北的身體被烤著,場館中隨之落下了最后一聲鑼。

    見底頭那【二腦】攻擊觀眾的心思漸漸弱了些,文儕忙拽著戚檐往下跑,正是他二人與那怪物處于同層時,他忽而發起狂來,八只爪如蜘蛛般挺立起來,噠噠地在觀眾席爬行,只是他的目標并非那隨時準備逃之夭夭的戚文二人。

    他遽然跳入水中,又濺起了無數水花。

    戚檐以為是火,下意識地背身,一把將文儕的腦袋往懷里壓。

    幸運的是命保住了,這回濺出池子的不再是火,而是千真萬確的水。

    不幸的是他的衣服濕透了,莫名地沉,在身上栓了個鐵球似的。

    戚檐沒管衣裳如何,僅僅回頭盯住那【二腦】,看他用八爪抓住【四腦】,近乎是死死纏住般,將他身子擠破,在血漿間濕噠噠地融合于一處。

    【二腦】不再是【二腦】,【四腦】也不再是【四腦】,它變成了一個六顆腦袋的怪物,砰地撞死在池壁上。

    魚腥味糊住了人的鼻尖。

    “把衣服脫下來。”文儕毫不猶豫去解戚檐的外套扣子,“重。”

    戚檐倒也配合,只是心跳很快,文儕每回將手搭在他胸膛附近時,都會被那有力的心跳聲震得指尖泛上點麻。

    戚檐里頭穿了件白襯衫,這會兒濕淋淋地貼緊皮膚,一眼望去皆肉色。

    文儕哪有工夫欣賞,把那濕外套拋地上,便將他扳轉過身子,推著往外走。

    可戚檐還沒邁出兩步,文儕又在后頭把他衣裳給拽住了,指腹旋即壓上去。

    那人指尖帶著溫熱,每一滑動,都像是能在戚檐體內牽引出一道細微的電流。

    “你背上這是什么?”文儕琢磨著,“嘖,看不清,你把襯衫扣子解了。”

    戚檐耳朵燙著,忙不疊去解扣子,一顆兩顆,在文儕的注視下佯裝無事地將襯衫搭去了臂彎。

    從前文儕不肯摸他時,他死皮賴臉湊去給人摸,什么混賬話都胡亂飆。現在人家真摸了,他卻僵著身子,沸著血,不敢吭聲。

    他覺得自個兒就像彈簧。

    身后的文儕又張了口,說:“你背后有紅色的紋身,紋的是一句話,【被石柱捆死的蛇】——是一直都有的嗎?”

    戚檐平復了下心情,便將頭向后扭了扭,嘗試著去看,卻無能為力:“這我還真不知道,不過從王虔對他人的重視程度來看,十有八九與小白有關吧。恰巧在這一世界里,小白對于王虔的執念頗深,說不準這就是指小白對于王虔的偏執與束縛。”

    文儕把頭點了:“走吧,回宿舍把衣服換了先。”

    臨出門時,又聽場館一角落嗡嗡作響,二人立刻踩住腳步,不約而同地朝那兒沖。

    那兒的拐角,放著臺打印機,唰唰飛著荀北剛剛遞給他倆那樣的表演宣傳單。

    文儕踩住滿地的彩紙,將打印機開關“啪”地摁滅,那老機器倒開始咔咔開始了新一輪運作。

    幾秒后,它將一張委托謎題紙吐了出來。

    【壹、我將一段骨鋸作兩截,一端說愛,一端說恨。】

    【貳、我在登山,我不登山。】

    【參、我驚覺我的破船上住著一位老水手。】

    【肆、我住入廢墟下的鼠穴。】

    ——仍是大樓里那四個。

    “果真和孫煜那陰夢的構造類似。”文儕喃喃說。

    “還是有些不一樣,當初孫煜切換世界后,起初的謎題解釋完全推翻。而在這一陰夢里,我們在大樓中對謎題的解釋并未得到否定,這就說明那些解答也是正確的,即這四謎題皆具有雙重含義。”

    ***

    文儕陪戚檐回宿舍換了身衣裳,倆人乘著那黑魆魆的生銹電梯往上走,方踏進【光明街區】,忽聞一片嘈雜。

    四面亮起奔走呼號的聲音,腳步混亂,間或有跌倒后經人踩踏的哀嚎。

    迎面奔來三四個大汗淋漓的光頭居民,壯得牛似的,卻是縮頭耷腦,跑得唇都白了。日光燈一照,光禿禿的頭皮晶閃閃,油光锃亮。

    戚檐在喧囂中與文儕十指相扣。

    他倆與人群格格不入,萬眾在叫嚷、在奔跑著從他們身側過去,卻個個含糊其辭,任是戚檐如何豎起耳朵都沒能搞清楚究竟是發生了什么。

    見他掌心暗暗使勁,文儕知道那小子是在借這么個混亂時機,偷摸著耍流氓。

    倒是出奇,文儕這回沒與他計較,只嘆說知道了。

    不是知道戚檐的心事了,是知道為什么眼下這街上開仗似的亂了。

    “上一局也是差不多這時候,我從【科考實踐所】出來,恰遇上了104號無差別殺人……當初他還站到我面前來著……”

    戚檐頭一回聽說,不自覺又使勁,像是忘了還牽著個人:“傷到了?怎么逃的?”

    “倒是沒傷到,也不記得怎么逃的,回過神就在工位了。”文儕皺眉看向戚檐越收越緊的五指,“抓棉花呢?捏著好玩?”

    “安心。”戚檐樂呵呵的,每日也不知道在高興什么。

    他只有在文儕面前這樣,碰著了,心頭淤塞的爛玩意都水似的化了。

    文儕沒朝那笑臉人動手,眼一斜,見一小店的二層露出半張凝重臉——朱廉。

    他在那兒干什么?

    也不解釋,拽了戚檐便大步往十步遠的小店去。

    那是一家旅店,門楣桃紅配紫的過門箋迎風飄,很是招搖。

    望一眼內部擺設,先大致猜出是個大老板。

    沒曾想也是個熟人。

    “秦老板,”文儕端著笑停在柜臺前,眼卻有一下沒一下地瞟向樓上,“同您打聽個人唄。”

    算盤被撥得哐哐響,木珠相碰,音是脆的,空心。

    “不成規矩。”秦老板嗔怪一句,卻沒抬頭看客,直待將賬本一合,這才仰頭,“單人雙人,大床小床?”

    “噯!”戚檐兩手摁了文儕的肩,搶似的答,“雙人大床房,近來亂,我倆相互照應著,總歸安心些。”

    秦老板手上功夫利索,將鑰匙一拿,賬單一簽,銅壓紅紙一塊兒遞過去:“說吧,找誰?”

    “朱廉,朱獄警。”文儕將戚檐往前一推,很親切地說,“他倆從前是舍友來著,想著打聽打聽他住哪間房,夜里好一塊兒聚聚。”

    正說著,只聽樓上“啪”地一聲響,是什么東西碎開來。

    秦老板哪里能忍,只仰頭高聲說:“什么碎了?我一會兒上去看,若是窗呀碗的,要照價賠償!!!”

    說罷惱火地低頭瞅著他倆,說:“朱廉在二樓【721房】,你倆住他隔壁【722房】。”

    他倆匆匆謝過那正在火氣上的老板,便爬上了二樓,卻沒回自己的屋,單賊似的往隔壁房瞧。

    房門沒合攏,露出的縫隙剛巧能容人放一只眼。

    大紅大綠的內飾,銅床鋪方格被縟,紅木交椅邊上擺一個西式的等身鏡,上頭擱了張蒼綠的毛毯子,一眼看去,是半中半洋。

    毛毯子長,垂到地上去,掃著一人的臉蛋兒。

    朱廉瞪著眼,瞳孔放大,慘白皮膚上青紫相間,死了。

    倆個膽大包天的,就這么闖進了剛死人的屋子。

    遠看去,戚檐還以為他皮膚上的青紫是尸斑尸綠,湊近才知是淤痕。窗玻璃碎了一地,窗外有一條水管直通向地上。

    他該是被某個順水管爬上來的東西活活打死了。

    文儕看向滿地碎玻璃:“會是104號殺的人么?”

    “當下也就只有他干的出來了。”戚檐看向文儕,指尖卷了他一縷軟發,“他下手這么狠,之前哥是怎么逃掉的呢?”

    “懷疑我是104號?”文儕揭了他話中意,“也有可能,但目前沒有證據佐證。”

    聽到那話時戚檐已經摸上朱廉桌子上的瓶瓶罐罐了:“該說是朱廉和王虔都愛美么?王虔的程度更深,像是有些容貌焦慮。”

    “是自己愛美,還是要求別人美?”文儕看向墻上掛的一副青山圖,“要求別人美那可就是偏見了。朱廉總夸沈警衛美,卻總罵小白丑不是么?把你們三人關系一串,那便是——踩前任,捧現任。”

    他往門邊走幾步,看見了好些塑料山丘模型,拼一塊,便成了連綿的山脈,他想起什么,卻還是先把前話說完:

    “但朱廉不久前說過他不知道小白是王虔的前任,那么他極有可能曾當著王虔的面羞辱彼時還是王虔對象的小白。可他都當王虔的面把人小白罵成那樣了,卻還不知道二人關系,便說明王虔有意不告訴他。或許是因王虔心底也看重那長相,覺著小白叫他丟臉,羞恥,這才說不出口。”

    戚檐一哂:“王虔對相貌的焦慮可要比朱廉更重呢,偏偏前任是個被舍友喊丑的,他究竟是過不了朱廉那關還是過不了自己那關?”

    “他真的愛小白嗎?”戚檐又問,

    文儕不清楚,也沒回答,只拿了一個山丘模型放在戚檐的掌心:“想到什么?”

    “謎題二。”戚檐不假思索,“這滿屋都是‘山’,墻上掛青山圖,地上鋪春山毯,一桌山丘模型,連搪瓷杯上貼的都是黃山。”

    “試試。”

    四謎題中多虛無的意象,這回幾乎是將答案懟到他們面前去了,即便不算十拿九穩,試試卻也并不吃虧。

    仔細商討一番答題邏輯后,落筆的是耍賴的戚檐。

    【貳、我在登山,我不登山。】

    【解:“登山”指代對容貌的追求,“我在登山”反映出“我”對于容貌極度焦慮的消極心理;而與之相反的“我不登山”恰與我的價值觀相反,暗示了我的男友小白長相丑陋;我深愛小白的同時,又因天生的消極容貌觀而陷入窘境,自相矛盾。】

    屏息,電流從指尖蔓延至心臟,活似一壺開水劈頭蓋臉澆下,疼得二人連腳趾頭都蜷縮起來。

    錯了。

    “思慮不周啊……”戚檐揉揉被電得發懵的文儕,“果真是天下沒有掉餡餅的好事,喂到嘴里的假線索不能吃啊。”

    他見文儕還是一愣一愣的,于是趁機抱了一下,期間褲兜硌著了他,這才想起來不久前老爹還給了他們兩張【登山會】的門票,只是那票古怪,一沒寫地點,二沒寫參與時間,一點不像門票,反而更像是往哪兒去的通行證。

    “老爹當時怎么說那【登山會】來著?”他松開文儕。

    文儕聳肩:“他單叫咱倆替他和蔣工去——票根上不是署了小白的名嘛,大不了直接找小白去。”

    “【疾病研究所】最近人忒多。”戚檐牽住他的手,往外走。

    “還有別的辦法不成?”文儕渾不在意,“都是三大所的,裝作研究員混進去不難。”

    這話倒是沒說錯,人群看到一個穿白大褂的,都以為是疾病研究所里救人命的大夫,匆忙讓出條道來。

    文儕在值班表上看了小白所在的科室——【722】。

    又是722。

    “是個特殊數字呢……”

    說著,牽著戚檐往那科室長廊里走,只是到達【722】門前時又極迅速地把他的手給撒開:“好歹是你前任,再加上他性子隱約有些偏執,一會兒進去,你行為舉止都注意些,少同我接觸。”

    戚檐嘟囔一聲,到底應了。

    叩叩叩——

    門敲響。

    屋內卻緊接著響起手術刀以及各類電器拉扯砸落在地的聲音。

    “小白,你還好么?”戚檐揚聲,“我和文研究員代替老爹和蔣工,來參加你的【登山會】。”

    “我……這就來。”小白應聲。

    那扇門很薄,里邊的響動幾乎是毫無削弱地傳進他們耳中。

    他們聽見“噗”的一聲,伴隨著一聲不屬于小白的,微弱的——

    “救命。”

    血從門縫中漫出來,沾濕了他們方干的鞋。

    然后咔噠一聲響。

    【722】向他們敞開了。

    第240章 【王】EP33 中元嘍!快掛上紅燈籠呀!

    一只枯瘦的手倏地抓住房門,往內一拉,縫里探出個病白的頭顱,點頭問好:“戚獄警……”

    他口吻淡得可以稱得上冷漠,似乎別人口中那偏執瘋狂的人與他毫無干系。

    腦袋往屋外伸了伸,看到文儕,又點頭:“文研究員。”

    “容我倆進去喝杯茶?”戚檐挑了挑眉,將踩著血的鞋尖后挪半步,明知故問,“怎么?不方便?”

    “方便啊,怎么不方便?”小白往外走,露出身上一條血跡斑斑的圍裙。

    “哎呦,怎么搞的?衣服都臟了。”戚檐看向他。

    “我在宰牛。”他理直氣壯地回答,“一頭賤牛!”

    “畜牲還分貴賤?”戚檐嗤笑。

    小白將沾滿血的手往圍裙上一抓,其中有那么些血已干進指紋里,蹭不干凈了:“當然分。那畜生險些拿角頂死他的親生兒子!”

    “它崽子咋不抵抗呢?”

    “它早習慣了!”小白怒不可遏,面色卻還是一如既往的慘白,“別在門口傻站著了,給其他醫患瞧著,怕是要罵我瀆職……你倆都進來吧。”

    屋里暗,文儕進去時輕車熟路摸上門側的電燈摁鈕,笑說:“反正研究所里的燈都是上頭給付的,咱們還是在亮堂處說亮話吧。”

    燈啪一亮,那人頭牛身的死物便暴露在二人眼前。

    那死物頭發黑白交雜,翻過臉來,皺紋不算太多,應是五十上下年紀。

    他死瞪著眼,瞳子無光,一眨不眨,顯而易見的,他死了。

    兇器就擺在一進來便能瞅見的辦公桌上,是一把鋒利的砍骨刀。

    趁小白去燒水煮茶的空當,戚檐扯過文儕,說:“你知道我看到他殺牛想到了什么嗎?想到了當時我作為謀殺蔣工的頭號嫌犯被押進警局時,那審訊警察罵我時提的那一嘴——他懷疑王虔早死的爸不是‘某人’殺的,而是王虔殺的……”

    “你是覺得那警察說的殺人犯是小白?”文儕看向那忙著倒出茶葉的研究員。

    戚檐點頭,一句“我試試”剛出口,便懶洋洋地拉開椅子坐下,說:“小白,咱們當初分手,和我爸有關么?”

    小白的手頓了頓,卻很快恢復平靜,照舊往茶壺里抖茶葉,說:“我也沒法說一點關系也沒有,但主要原因在你。”

    “原因在我?”戚檐咕噥一聲,把試探說成是突然記起,“想著了,當年我是被你甩的。”

    小白輕輕嘖了聲,倒是沒有否認,將兩杯茶端給他倆,說:“喝茶吧,喝茶還堵不住你的嘴嗎?”

    他神情冷漠,待人卻還算溫和。

    文儕接過茶杯,只一眼便瞧著杯壁里釉畫的青蛇。

    戚檐估摸著也是意識到了,故而似笑非笑地看過來。

    “白研究員,”文儕張口,說,“這杯子真別致,你喜歡蛇嗎?”

    小白一點兒不客氣:“我討厭蛇,我恨蛇!”

    文儕一愣,小白今兒這是什么意思?

    先前他和戚檐在解讀那蛇和石柱的刺青時,將【蛇】解讀作【王虔】。

    那么小白這番話,表達的豈不是他對王虔的憎惡?

    這究竟只是一句無心的嗔怪,還是他的肺腑之言呢?

    再一想,想到大樓里小白的【長生】設置,那么眼下怎么看,這話不過一句反話氣話。

    可既然如此他又為什么要和王虔分手呢?還是說分手是死亡的異化?

    “你為什么恨蛇?”戚檐突然發話。

    “我恨它,恨它……恨它不會飛!”小白忽而把手撐住桌子,劇烈地發起抖來。

    是在暗指王虔的事業發展緩慢?

    戚檐尋思著,又嬉皮笑臉起來:“哎呀,差點誤了正事!小白,我和文研究員今兒是來參加【登山會】的,有啥活動么?”

    “有,有啊。”那張白紙一樣的臉倏地迸發出大笑。

    篤篤篤——

    “白研究員您在嗎,病房那兒要您過去!”一小護士在門外喊說。

    小白像是從瘋狂中抽離出來般,一骨碌推椅起身,他說:“這回【登山會】的活動場地就設置在特殊病房里頭,你們把這盞茶喝完再過來。”

    二人點頭如搗蒜。

    誰料那人前腳剛走,后腳他倆便將門打開了,一剎給那張懟在門前的慘白臉驚得差些嗆住。

    “先把茶喝完吧。”戚檐砰地把門闔上,“說不好是什么觸發條件”

    ***

    茶喝完,二人火速沖去特殊病房,在門口撞著那位把小白帶走的小護士。

    “打擾您了,白研究員在什么位置呢?”文儕問。

    小護士似乎有些緊張,說:“【722】號床那兒!”

    又是722。

    他倆在賓館的房號也是722。

    “多謝您。”文儕淡笑著把人送走后,登時便拽著戚檐往里狂奔,“若我沒記錯,上回你歇的那水箱后頭便是【722】床。”

    跑,再跑,跑得氣喘吁吁,然后在【722】床前停下來。

    小白就在里頭,只是身上沒插著一根管子。

    他當然死了,人又不是魚。

    放大的瞳孔,腫脹發白的臉,皺起的皮膚,無不將“溺死”二字甩過來。

    戚檐心口劇痛無比,可他不愿意顯露,因為那疼痛來自王虔,只還輕飄飄張口說了聲:“王虔心好痛,應該是真愛吧。”

    二人腳邊,落著小白的老人機。

    須臾,那東西亮起來,消息框里顯示著楊姐的99+未接電話。

    戚檐拾起了,試著回撥過去,唯有嘟嘟忙音。

    ***

    不知夜里幾點,【光明街道】的燈盡數熄滅,這是來到這世界以來,他倆頭回見潛水艇熄燈。

    秦老板站在客棧外,一只手端著盞紅燭,一只手握了根紅布包頭的鑼槌。

    鑼槌向內猛一扣,鑼鏗地響一聲。

    再一敲,聲更亮,更響。

    秦老板同身旁人說:“中元嘍!快掛上紅燈籠呀!”

    “鬼節可是咱倆的節日,他們那群活人反倒比咱們高興了。以后活過來了,咱們中元節也高高興興地慶祝吧?”

    二樓陽臺上,戚檐說著笑,遭那臉色略微泛青的文儕狠狠一瞪。

    “不氣嘛。”戚檐一面撒嬌,一面將一張明顯被竭力捋平的委托紙遞到文儕面前。

    摺痕錯布,彎彎繞繞交錯著混雜在一塊。

    “哦,從哪個垃圾桶撿回來的?”文儕睨他,卻是仔細瞅著樓下秦老板的動靜。

    戚檐拍拍外套口袋。

    懶得同他貧嘴,文儕摩挲幾下皺巴巴的委托紙,便見了謎題四上一道紅圈:“這意思是第四道謎題先前的解答沒問題啊……好事,這下只剩三道了。”

    【肆、我住入廢墟下的鼠穴。】

    “這道謎題講的是出軌問題,在這世界里王虔也確實仍在同小白和沈道爺糾纏不休……我說他也真是……”文儕欲言又止,心想罷了,沒必要評判九郎的對錯。

    “二位,我能進來么?”

    屋門給人叩響了,倆人都心照不宣地沉默,卻聞鑰匙戳進鎖孔咔噠一聲,秦老板笑著入屋來。

    “到底是這兒的主人!隨心闖別人房里來也沒人管呢,好霸氣的作風!”戚檐笑盈盈地陰陽怪氣。

    文儕擋了他,身子矮下去,是恭恭敬敬模樣:“您這是來?”

    “中元可不就是聚一塊談天說地的日子么?”秦老板將一盞光不算太亮的紅燈籠擱在桌邊,木桌像是流了血,“我老早就備好了故事要說,哪里想得到竟會死了人?唉,也難免,中元總得送幾人去孝敬閻王爺。”

    她自顧坐下,將圓桌上一碟瓜子往文儕那側推了推:“今兒,我就講那老萬的故事!”

    觸發關鍵詞。

    “我想薛一百了。”戚檐忽湊在文儕耳邊吹風,“你想不想?我們倆日后一塊養只‘薛一千’吧,一百那么可愛,一千鐵定可愛——不對,他爹不姓薛,那就叫文一千,隨你姓。”

    文儕略瞇起眼,抓了一把瓜子塞到戚檐手里:“嗑你瓜子去,少廢話……”

    秦老板倒是不管他們竊竊私語,正是興頭上:“老萬他是個上了歲數的鰥夫,亡妻給他留下個傻兒子阿毛。阿毛真是傻子,快滿二十了,卻還得老萬追在屁股后邊喂飯吃!寂寞啊!老萬于是從垃圾堆里撿回去一只沒人要的狗崽,擦干凈狗身上的血,就塞進了阿毛懷里。”

    秦老板說到動情處,腳一蹬,那大紅燈籠便給她踹翻了。

    手伸下去,一扶,穩穩當當地,蠟燭還沒燒到燈籠紙上。

    “老萬說——阿毛,日后這就是你弟弟來福了。老萬他也是糊涂了,怎么能告訴那傻子說一個畜生是他弟弟?他難道不知道阿毛日后會把畜生當人,把人當畜生么?”

    秦老板像是在自言自語。

    “出奇的,阿毛沒有像是拿石頭砸窗子那樣虐待來福,他對那小狗崽子極好。狗崽子不親他,總沖他吠,動不動就要咬爛阿毛的褲腿,可阿毛一點兒也不在乎,老萬也沒管——當弟弟的嘛,性子總要嬌慣些。”

    戚檐不嗑瓜子,只將腦袋歪在文儕肩上:“我們就像阿毛和來福呢,你是縱容我的傻子,我是不知足的畜生。”

    文儕啪地拍他背,意思是自己不當傻子,戚檐也不許當畜生。

    “某日,老萬家來了個城里男人。那男人文質彬彬的,待人頗和氣,也不把阿毛當傻子。阿毛給他介紹來福,說是親弟弟,男人卻笑說什么呀,那明明是條狗呀!你要把它當弟弟,不如把我當弟弟,我是人,它是狗,到底是不一樣的,我也能陪你玩!”

    “男人瞧著穩重,其實年紀比阿毛還要小一些,叫弟弟確實是沒問題的。可男人這么一說,傻子阿毛便更糊涂了,究竟誰是畜生,誰是人呢?漸漸地,阿毛不喊男人‘弟弟’了,喊男人‘來福’。男人徹底取代了來福,阿毛覺得男人才是他真正的、親生的弟弟!畢竟人和畜生壓根就長得不一樣嘛!”

    “那男人吃白飯的?怎么賴在他們家不走?來福還真可憐。”戚檐悄悄勾了文儕的小指,曖昧著,可紅艷艷燈籠一打,哪里還有半點情愫涌動,陰曹地府似的。

    文儕截了戚檐的打岔,問:“那他后來喊真來福叫什么?”

    “誰知道呢?土狗長得快,老萬喂飯喂得多,來福眨眼就威風起來了,脾氣還是一樣兇,阿毛也不樂意再和它玩了,那男人才是‘弟弟’呀!”秦老板抿唇笑,繡著帝王花的旗袍一振,她站起來了。

    “后來呢?”文儕示意忽然噤聲的秦老板繼續說下去。

    “后來,阿毛和那男人搞同性戀,一塊跑啦!”秦老板將燈籠往窗框一落,就壓在了那窗邊。

    文儕擰眉瞧她那副古怪神情,盡量平靜問:“老萬呢?他不管管那兒子么?”

    “老萬咋能管?”秦老板笑吟吟的,“那男人某夜領著傻子偷偷摸摸去老萬屋里,你們猜怎么著?呵!又腥又臭!來福就臥在開膛破肚的老萬邊上,吃他肚里東西呢!”

    “阿毛哇哇哭,抱著男人說弟弟,爹死啦!男人只安慰說,沒事沒事,殺了人的是那只壞狗‘來福’,我是你弟弟呀!弟弟可沒殺爹,這就不算兒子殺父,都是意外,意外呀!”

    秦老板嘴角露出一抹詭譎的笑,大紅燈籠被她從窗邊推下去。

    砰!

    紅艷艷的蠟燭,血似的滾去地上。

    “阿毛再沒有好日子過啦——!”

    外頭起了濃霧,糊了窗子。

    喉頭滾了一滾,又一滾,文儕猶豫著走近窗邊。

    霧太大,視野受到極大限制。

    可偏偏就是那程度,他依舊看見了對面巷口站著的一男人,臉看不清,倒是能瞅著他手里抱著條死狗,正嗚嗚地哭呢!

    阿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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