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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1章 【王】EP14 【立碑人:楊姐。】

    文儕使勁把眼闔了,再睜開,仍是不見那兒有任何人,只能打了個馬虎眼過去:“哈哈……好久沒見了。”

    言罷又“咦”了聲,把腦袋哐一拍:“瞧我這破腦子,朋友太多,都把他名字忘了!”

    “戚檐腦子壞了,你怎么也?”尤老爹將那泡了菸頭的一盞茶潑去地上,搓起桌面上的淡綠玉石麻將,“不就是小白嘛!咱們這兒長生不老第一名!”

    “長生不老就一定好嗎?”楊姐嗤之以鼻。

    真是,這倆怎么又吵上了!

    文儕沒攔,只盯著桌面上的麻將瞧,沒一會兒便見尤老爹所說位置前的麻將自動壘作兩條。

    那兒真有人啊?!

    他面不改色地看向荀北:“阿北,這局你上,還是我上?”

    荀北面上生了些汗,說:“我、我下樓給你們再泡壺茶,這局你來吧!”

    文儕見他瞳子抖動,料想他眼下應也瞧不見小白,這是擔心滿屋人撞了邪,故而著急要走。

    果不其然,那人再回來時,腰上已拴上了個桃木符,每走一步便往他腰上啪地敲一下。

    他將茶杯往桌上放得太快,像是在摔杯,嚇得楊姐“哎呦”了聲。

    那尤老爹脾氣暴,操著嗓子喊起來:“這臭小子,一點兒分寸也沒,對人真是頂壞!”

    文儕偏要說反話,摸了張牌,道:“阿北這性子還不好?對人多溫柔吶!”

    “好個鬼喲!他這機靈小子最懂如何區別對待!他就對你、戚檐和小白好!”尤老爹說著,拿手肘撞了撞楊姐,喊道,“到你了,快出牌!”

    “這樣啊……”文儕拿盞抿了口茶,扭頭看荀北,“為啥只對我們仨好?”

    荀北尷尬一笑:“我和同齡人比較玩得來。”

    “好吧,那咱們來聊點更有意思的。”文儕念一聲“胡了”,將一整副牌放倒,才笑道,“比方說,這大樓里有誰長生不老,誰想長生不老,誰又沒能長生不老。”

    眼下他和戚檐還尚未破解長生不老的寓意,只有先把NPC分好類別,才好做推斷。

    “這局我贏了,就不要錢了,楊姐先說說有誰長生不老,老爹說說誰想長生不老,小白難得和我們聚一回,就不為難他了。來、阿北,你替小白說誰沒能長生不老。”

    似乎這事在大樓里算不得秘密,楊姐頗爽快地說:“唔,大樓里長生不老的啊……”

    她掰起指頭:“小白……怎么就只剩小白了……啊啊,還有你和阿北嘛!”

    “道爺他一個管廟的,他還沒能長生么?”文儕詫異道。

    尤老爹聽這話就來勁:“那個殺千刀的狗道士,光看臉就知道他道心不穩!”

    “在人背后說壞話不大好吧……那老爹便來說說誰想長生不老!”文儕賣了個笑。

    老爹哼了聲:“自然是誰都想長生不老!可惜那玩意是控制不得的!”

    文儕覺得奇怪,卻也不作評價,又轉向荀北:“阿北,到你了。”

    “沒能長生不老的……楊姐、戚檐、沈道爺、蔣工、朱大師!”

    文儕若有所思地點了頭,忽跨窗瞥見街頭的光啪地全滅。

    一點到了。

    原來已進入第五天了。

    眼瞅著麻將不過打了一局,那楊姐和尤老爹卻都站起身,文儕忙問:“要散局了?”

    “不然呢?一點過后禁止玩樂!房東定下的規矩。”尤老爹說。

    文儕看向荀北,那人回他個點頭。

    當初人房東說禁賭,他們不也照常來賭錢,怎么這般怕這條規矩?

    文儕雖說還想從他們嘴里套出點什么,卻也沒攔著他們回家。

    想到“回家”這詞,他一愣,又張口:“唉,小白家住哪兒呢?怎么不常見他?”

    楊姐把茶盞里的茶一飲而盡,說:“你真是糊涂!不怪老爹罵你——人小白就住一樓那塊坡上啊!真是……”

    她搖著腦袋下樓去了。

    文儕想著自個兒當初跑一樓給朱大師送水時也沒瞅見坡上有啥房子啊,難不成是新建起來的?

    他邊想邊往下走,同那準備關門的荀北道別時,瞥見了他煞白的臉蛋。

    ***

    文儕借了荀北的手電筒,毫不猶豫便沖去了一樓。

    一樓那小坡大,房子少,顯得比其他樓層要荒涼不少。

    手電筒的光直,打過去,沒有東西礙著,光能一徑貼去對面的墻上。

    “難不成是挖了坑住在地里?”文儕尋思著,忽而踩到一攤頗松軟的土。

    于是頓步蹲身去看,琢磨幾秒,還是刨起了坑。

    他原以為會挖到一扇門,不曾想會挖到一塊殘破的碑——

    【小白,卒于1998年。】

    【立碑人:楊姐。】

    ***

    黑漆漆的村子里,有間屋子還亮著燈。

    一只手掌貼在窗玻璃上,指紋被銳器磨掉了,以至于乍瞧去像是一團沒有紋路的肉塊。

    大掌往內推,推得窗玻璃一晃一晃的。

    他的力氣極大,直叫懸掛在房中央梁木上的獨一個電燈泡都晃起來。

    “那是誰?”戚檐往后退一步,看向緊握他手臂的老三。

    “是小、小白……”老三眼尾溢出幾滴淚。

    “小白為什么要推窗?咱家都要被他撞翻了,你們難道看不出來嗎?”

    戚檐覺得納悶兒,小白不是他的戀人嗎?干嘛對他的家人動手?他究竟想做什么?

    然而當他回頭看向其余三人,便見——老二和爹喜上眉梢,恨不能高呼起來,可撲向娘懷里的老三卻是哭哭啼啼,一副受了莫大委屈的模樣。

    戚檐更困惑了。

    他將手掌貼在冰涼的窗戶上,好似隔著窗戶觸碰到了那人毫無溫度的掌心。

    他稍側身,隱約能看見一個辨不清性別的模糊人影,樣貌是一團灰蒙蒙的雨霧,連身形身高都變換不定。

    在王虔的世界里,小白無處不在。

    可——

    小白真的存在嗎?

    就好若孤島客棧的錢柏養了一條虛幻的狐貍般,小白這個人真正存在于王虔的人生中嗎?

    為什么每個人都含糊其辭,為什么小白好似深愛著王虔,卻不曾來見他?

    “小白……”戚檐低低念著,猛朝旁跨去一步,推開了吱呀作響的屋門。

    可即便前后相距甚至不到30秒,當他探出頭去,已經看不見窗前的人了。

    大雨壓彎了山野的草木,嘩啦啦的流水聲中,他聽見了野狼寂寞的嚎叫。

    他心底有些異樣感,猜是犯了畏水的毛病,于是轉身回屋,將進去時,目光恰恰好凝在木門兩側褪色且翹邊的舊對聯上。

    雨太大,那對聯翹得更厲害了。

    “爹、娘,對聯要掉了,找點什么來粘一下吧?”戚檐喊了一聲。

    婦人沒回應他,反倒是那獷悍男人赫然將屋內唯一一張桌子重重一拍,從屋內伸出一只粗壯的手臂。

    唰——

    男人將對聯胡亂一通亂扯,揉成團,扔進了雨里。

    他咳嗽幾聲,響得像是天邊又打了雷。

    戚檐無端盯起那兩個被雨水澆濕的紙團,看它們逐漸泡爛在泥水里,回過神時那地里已瞧不見紅了。

    沒有人喊他入屋,進屋時燈已經滅了。

    爹抱著老二,娘抱著老三,他們都摟著最愛的孩子睡去。

    會是好夢嗎?

    戚檐不知道,他拖著瘦小的身軀,在屋子的中央僵站了好一會兒。

    ——沒有人告訴他,他應該睡在哪里。

    但唯二的草席與褥子都被分了,他睡在哪兒都是一樣的。

    戚檐不自覺帶上了王虔的習慣,那小孩在不安時會反覆擰上衣的下擺。

    他眼下就在這樣做,手上水將衣擺沾得濕淋淋的。

    屋外刮風下雨,他一身短袖短褲,說不冷是假的,可沒辦法,只能忍一忍。

    這會兒戚檐又冷又困,歸根結底還是這具身體太脆弱。

    他當然能感覺到從內心深處不斷涌出的委屈與心酸,可他干脆利落地忽視了原主的消極情緒。

    畢竟他到底只是個代理人,沒必要過分共情九郎的痛苦,若局局那般,恐怕他連一回委托都熬不過去。

    他蜷縮在兩組人中間的空處,側向靠墻那頭會看見學人精老三,翻向靠窗那邊會看見刻薄老二,所以他選擇了平躺睡,假裝自己一點兒也不冷,假裝一點兒感覺不到寒氣正迅速地侵入軀體,令他的四肢僵硬起來。

    若逢寒冬,恐怕那四人次日一早便能瞧見躺在中間的尸體了。

    戚檐冷笑一聲,不知不覺睡去了。

    ***

    戚檐是被老二一巴掌拍醒的。

    他伸開僵硬的四肢,打著顫坐起身來。

    他甚至沒力氣去瞪那老二,僅僅瞧了眼屋外天氣。

    雨還沒停,天陰沉沉的,看不出眼下究竟幾點了。屋內僅留了他們三個孩子,爹娘都不知哪兒去了。

    “幾點了?”

    戚檐斜眼瞧向那將紅蓋頭罩上腦袋的老二,那小孩此刻的行為舉止足以稱得上吊詭。

    老二將頭有力地左右擺動,燒傷在紅紗中若隱若現,不時露出他彎作弧狀的、皺巴巴的嘴。

    見狀,戚檐不由得將眉一擰,問:“哪來的蓋頭?你一個男孩亂弄什么?快摘下來,你還沒到年紀……”

    “要你管!”老二轉了個方向,背對戚檐。

    “……”鬼使神差地,戚檐猛然拽下了那一頂紅蓋頭,扔去了地上,質問道,“是爹給你的,是不是?”

    老二怔住了,在窗邊看雨的老三也回過頭來。

    “是又咋樣?!關你屁事!”老二撲向戚檐,對著他的肚子就是一頓出拳。

    戚檐默念著不要和小孩一般計較,片刻想起自個兒如今也不過是個巴掌大的小孩,于是惡狠狠瞪著那老二,只待那人再落一拳,他便要把那小孩揍得連那最疼他的爹都認不出來。

    咚咚咚——

    木門一頓響。

    “哥!快去開門,他們來啦!”窗邊的老三忽然一副心花怒放神情。

    戚檐信不過他,先到窗邊瞧了眼來客,只見——分別身著一紅一白衣服的倆小孩正站在門前。

    只剩骨頭的手臂曲起,麻木地敲在門上,一敲又一敲。

    “開門,開開門——”

    第222章 【王】EP15 死人門前罵死人,還真是藝高人膽大。

    “他們是什么人?”

    為避免老三突然撲過來開門,戚檐將一只手摁去了門上。

    “是咱們的鄰居哇!哥快開門給他們進來!快呀!”老三拽著戚檐的襯衫,“他們是來給咱們送飯吃的!”

    飯。

    他們手里端的是飯沒錯,可戚檐并不想給他們開門。

    理由有二——其一,那倆紅白衣小孩瞧著比起人更像鬼;其二,他倆手中提著個竹籃,里頭放著四個紅瓷碗,碗中承著隆作小山狀的白米飯,像極祖宗碑前的斷頭飯。

    可說到底,戚檐不是一個行事保守的,他收了幾分力,容門開了條小縫。

    外頭穿白衣的男孩見狀登即便把腦袋粘貼了門。

    鼓凸的、蟾蜍似的渾濁眼珠擠在窄小的門縫處,左右亂晃。

    戚檐想了想,還是把門給大敞開。

    “來給我們家送飯的?”戚檐笑嘻嘻地問,“我家爹娘呢?為啥叫你倆來給我們送飯吃?”

    “要、要……吃吃……飯。”白衣男孩大著舌頭,說話結結巴巴。

    戚檐堵在門前,不容他們進屋,又問:“我們家有五口人,怎么只有四碗飯?”

    他微怔,不待外頭人回答,便回身看向老二老三:“你倆一起吃一碗?”

    “我才不和他吃一碗飯!”老三先喊起來。

    戚檐一哂:“意思是這兒沒有我的飯?”

    白衣男孩沒有半點猶豫地點了頭。

    戚檐樂得笑出聲來:“所以我就不配待在這家里唄?”

    “爹娘都不要哥,哥就不該死皮賴臉地呆在這兒。”嘴毒的老二一把撞開戚檐,將竹籃拿到了手中,他自顧坐下便捧起一碗飯埋頭吃起來。

    老三見狀也過去動筷吃飯,獨戚檐一人站在門邊同那倆送飯小孩對峙。戚檐倒是不餓,只覺得王虔是真特么的可憐。

    他是做了什么才會遭受如此對待呢?還是說,他壓根沒有半點錯,問題都出在他爹娘身上?

    戚檐想不明白,于是看向門外始終一言不發的紅衣女孩,問她:“為什么一直盯著我?還有什么話要說嗎?”

    “為什么不放火呢?”

    “放……火?”戚檐原以為自己聽錯了,誰料那女孩竟點了頭,他更感荒唐,“哈……你是問我為什么不放火燒死我的家人?”

    女孩沒有否認,那雙撲閃的大眼睛緊盯著戚檐:“你忘了?你不是很喜歡火嗎?”

    “忘了。什么時候的事?你和我好好講講唄?”戚檐湊近了些,以便更清楚地看清那倆小孩的神色。

    “你怎么會不記得!你先前帶小白去玩火,燒死了一個小孩兒呀!”女孩答說。

    戚檐的手開始打顫,原主王虔劇烈的情緒波動使他心跳倏然加速,他一時沒能穩住身子,跌坐在地。

    短短一瞬,他眼前一黑,陷入了失明狀態,可他并不慌張,又問那紅白倆孩子:“被燒死的小孩是誰?”

    沒有人回答,他能感受到其中一個小孩將一盒東西在他身前放下。

    “哐——哐——”

    他聽見刀重重落在案板上的聲音,還聽到他爹的悶咳。

    爹回來了?

    是他在殺什么東西嗎?

    濃郁的血腥味刺激著戚檐失明的眼,他掙扎著站起身,往外倒去,摔在了泥水之中。

    也是在那一剎,眼前事物清晰起來了。

    一只被開腸破肚的鴨仔貼在他的面前,戚檐遽然蹬腿向后退,那漏出血淋淋的腸子的鴨仔卻也隨他往后去。

    他掙扎著要將那東西給推開,然而手摸著那鴨仔被血黏在一塊的絨毛,再順著往上,竟碰了一只長滿厚繭的手。

    原是王虔他爹在把那鬼東西往他臉上摁!

    傻X!!!

    戚檐很快便意識到他越是反抗,那男人便越是要折磨他,一剎爽快地停止了掙扎,任由鴨仔的內臟往他面上擠,呼吸間是一片腥氣。

    沒一會兒,男人果然對他這么個木頭人失了興致。

    男人沖他啐一口唾沫,轉而將滿是血的手浸入了屋檐下一個大水缸之中。

    雨勢較先前要小了許多,戚檐躺在地上,沒力氣起身,就那么任雨沖刷著他臉上污穢。

    紅艷艷的血水順耳郭外淌,他喘著粗氣,心底生出了一股極暴戾的念頭。

    就是把他們都燒死又如何呢?

    王虔正在他心底反覆地詢問自己這問題的答案。

    他斜眼,見男人從缸中抓出了一條小魚,手背青筋暴起,好似要生生將那魚給捏爆一般。

    魚被砸上案板,哐一聲后,腦袋便和身子分開了。

    “還是小的肉更嫩!”男人伸出肥大的舌頭,舔了舔嘴唇。

    惡心死了……

    戚檐不可抑制地想起了又香又干凈的文儕。

    也是在那一剎,他憶起了剛剛那倆小孩擱在他身前的玩意。

    他的腿沒了力氣,是在泥地里艱難地爬回去的,直爬至檐下,抓到了那小紙盒。

    是火柴。

    戚檐翻身坐起,勾唇笑起來。

    火柴擦著側邊紅磷猛一劃。

    “哧——”

    點燃的火柴被他扔入了屋中,火勢迅速擴散開。他要轉身離開,不曾想身后竟伸來一只手,推上了他的脊背。

    他就這么倒入了熊熊烈火之中。

    ***

    “楊姐……”文儕呢喃著,“立碑人多為近親,楊姐會是小白的什么人呢……”

    他伸手撫過那泥濘又冰冷的碑文,一股突如其來的酸脹感仿若被氣筒打入了他的心穴,他心底一霎悶得慌。

    可他的原主不是戚檐的恩人么,關小白什么事?

    哦,荀北說過的——他倆、戚檐以及小白都是同齡人。

    都是朋友嗎?

    都是竹馬嗎?

    他把頭搖了搖。

    不對,他家里沒有一點有關另外三人的線索。

    他該是游離于那一關系網之外。

    正尋思著,忽見坡底閃了極小一個橘點。

    ——有人叼著煙上坡來了。

    文儕拿腳將足邊土一撥,將那石碑遮掩了個大概,也不管來者是人是鬼,先抓起一把土,藏在身后,笑道:“晚好啊!”

    “晚好個屁,大半夜的不睡還擱這兒同我說晚好……”

    來人嘟囔著走近,文儕偷摸著將手電筒往上打了打,這才認出走來的是那頗具藝術家氣質的朱大師。

    “您怎么來了?”

    “你管得著么你就問!”朱大師煩躁地搔了搔腦后打結的長發,死活捋不開,手索性就卡在后頸處同文儕說話。

    他沖文儕腳邊揚了揚下巴:“你來看望那丑玩意兒干嘛?”

    “丑?”文儕也不再將沾滿濕泥的手背去身后,說,“小白丑嗎?”

    “不丑嗎?”朱大師反問他,語氣沖得很,“照我看,他連沈道爺的一個手指頭都比不上!”

    死人門前罵死人,這朱大師還真是藝高人膽大。

    文儕訕訕一笑:“死者為大 ,沈道爺生得好看誰不知道?好端端的拿他倆作比較干什么……”

    “難不成把他和你這個也長得丑的比?”朱大師剜他一眼。

    山坡上刮起了風,風中濕氣重,過身時人就像洗了回澡,衣服都被潤得近乎貼去了身上。

    這是惱了?

    文儕仍端著一副溫和神情,說:“不提這茬了……您眼下怎么會來這坡上?”

    “我來給他挖出來。”朱大師說著揮了揮手上的鐵鍬。

    “挖小白?”文儕詫異道,“為了什么?”

    “不總說‘不見不念’的么!我給那死人挖出來換個地兒,省得房東總往這兒跑,一天到晚耷拉著個腦袋過來,煩!”朱大師理直氣壯地說。

    “畢竟是愛人嘛!”

    “不是死了嘛!”朱大師不以為意地說,“死人都閉嘴闔眼啥也不想了,他還在那掛念什么呢?閑得慌兒!”

    “快走快走!”

    文儕給那人拱開,只得往外走幾步,再回頭時,分明手電筒沒往那處照,卻能清楚地瞧見那人將鐵鍬插進土里,弓了腰。

    鐵戳著石板,鏗的一響。

    ***

    文儕下樓,回了負一層,原是想問問那蔣工當初用廣播喊他是什么個意思,誰料那人的店門緊鎖,那人應是睡了。

    已是第五日了,他顧不著考慮擾民與否,直把門敲得哐哐響,見老半天還是沒人應,這才回了自個兒那屋。

    怎料他屋內一片混亂,遭了賊似的。

    他警惕地環視著一片狼藉的屋子,又將屋中擺設仔仔細細瞧了一遍。

    屋里沒什么能藏人的地兒,要說的話,只剩了床底。

    垂在床兩側的薄被隨風而輕飄著。

    他吞咽一口唾沫,這才小心跪身下去,看向床底。

    ——空空如也。

    他喘了口氣。

    不曾想方抬頭便與床上那遽然坐起的巨猿四目相對。

    文儕大氣不敢喘,緩慢地起身,盡己所能保持平和,誰料那野獸忽而張開血口沖他大吼一聲。

    巨響驚了風。

    他再沒猶豫,掀了桌椅往身前擋,隨即頭也不回地往外沖。

    那巨猿的鼻息似乎始終貼著他的頸子走,粗掌旁的黑毛又似乎搔到了他的后頸,文儕背上爬滿雞皮疙瘩,默念著——

    “大不了就是一死,大不了就是一死……”

    心跳穩了些,可他也實在不想再開拓一個被野獸撕碎的死法,只得玩命地往前奔。

    那電梯有靈,在他挨近時唰地開了門,文儕近乎是把自個兒甩進去的。而后腳一橫,抵住墻,身子前傾,瘋狂地摁起了關門按鈕。

    那巨猿卯足勁沖來,在即將探進腦袋時,那電梯門唰地一關。

    文儕匆忙摁了個五樓,理由是五樓高,且那兒的廟墻矮,可容他翻進去躲那猿猴。

    然而,倏忽間,一陣惡寒噌地將他緊緊包裹在內。

    他怎么忘了,這電梯只容人下,不容人上。

    叮——

    電梯門敞開來。

    第223章 【王】EP16 難怪老人們總說小別勝婚呢!

    電梯門從提示音響起到完全打開,所需不足五秒。

    劇烈的絕望感一瞬便侵襲了文儕的大腦,腿部肌肉一陣接一陣的發麻,似乎一個不當心,他便會因腿軟而跌去地上。

    可是5秒后,入眼的卻不是那猿猴,而是明亮不少的、迎來了早晨的六樓。

    為什么已到了早晨,他不知。

    為什么是六樓,而不是他摁下的五樓,他也不知。

    至少電梯能正常地往上走,沒將他往猿猴嘴里送,這已足夠叫他感恩。

    六樓是戚檐住的地兒。

    即便他清楚戚檐此刻應處于另一個世界,他還是鬼使神差地在戚檐房門前停下了步子。

    若是沒碰著戚檐,門后還突然跑出一條怪模怪樣的鬼來,屬實得不償失。

    但說來也怪,即便希望渺茫,他還是抬手摁響了那難以得到回覆的門鈴。

    吱呀——

    門真開了。

    撲面而來的是濕熱的水汽,繼而是正拿毛巾擦頭發的戚檐本人。

    他又披著一條開叉至腰、裸|露大半胸膛的浴袍,再加上被熱氣薰紅的臉與不甚清醒的姿態,一舉一動都顯得輕佻。

    罵人的話將脫口的一剎,文儕咽了回去。

    戚檐的劉海皆被撩去了發頂,完整露出的銳利五官反將他滿身戾氣都懟到了文儕面前。

    那人兒將眼半瞇著,好似在隔著水霧模模糊糊地瞧人。

    他倆就這么定定地對看,2s后看清來客的戚檐被驚喜潤透了,耳尖紅著,忙將文儕抱入懷中。

    “啊……”他將濕漉漉的腦袋滾在文儕頸窩,手緊緊箍住了他的腰,語無倫次,“哥……哥啊……真想死我了。”

    “真討厭,那九郎怎么盡使棒打鴛鴦的陰招?咱倆都幾日沒見了?——委屈死我了!”

    戚檐抬頭將文儕那張瓷白漂亮的臉兒又仔仔細細瞧了眼,便紅著臉將文儕的腦袋往他胸脯摁去,余留的熱氣烘得文儕又悶又熱:“難怪老人們總說小別勝新婚呢,太久沒見,瞧見咱哥的臉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這是不好意思該有的姿態?

    文儕覺著差點窒息,一面推一面打,好容易才掙脫出來,

    可戚檐雖是沒摁著他后腦勺了,手卻依舊環在他脖頸周圍。

    文儕沒工夫同戚檐話家常,只問:“你怎么一回來又跑去洗澡?不是說畏水么?”

    于是將手背粘貼戚檐的前額,詫異道:“你不是病了吧?”

    戚檐猛攥住文儕的腕子,拉到唇邊親了一口,還不等文儕罵他,便牽著文儕進了屋。

    他看得出來文儕著急推進度,便也沒廢話,利利索索地去換了身衣服,夾著收租表就往外上了電梯。

    “今天是第幾日了?戚檐笑著倚住文儕。

    “第五日了……別挨著我,站也沒個站樣……”文儕忽然想起什么,于是擰了他的耳朵,“誰許你親我了?我說過還沒答應你吧?”

    戚檐發間水斷線珠子似的往文儕手上滴,很快濕了他的袖口。

    戚檐假裝沒聽見,只依舊蹭著文儕的臉問他身上香不香。

    “問你為什么洗澡!”文儕的臉色愈發難看。

    戚檐不假思索:“當然是為了勾引哥啦!”

    文儕斜眼看他:“你還要繼續胡言亂語嗎?”

    氣球泄了點氣似的,戚檐的精神也稍萎靡了那么丁點兒。他摁亮【5F】按鈕,說:“好吧……是為了緩解灼燒感……”

    “傷著了?”文儕又擰了眉,“說詳細點。”

    “在另一個世界里,我荒唐地被人給推進火海里,全身都給火燒傷了。回來后那灼燒感怎么也退不掉,這才想著去沖個澡……”戚檐的嘴角向下撇去,他有意弓著背,好讓文儕能直面他臉上著意表現出來的沮喪與委屈。

    “……那你怎么用熱水洗?用冷水沖洗才比較好緩解疼痛吧?”文儕沒注意到他的表情,僅僅往上擼了擼他的袖,將他的手臂仔仔細細地查看了一番,確認沒有外露的傷口。

    “那浴室只出熱水。”戚檐見他關切,用食指點了點自己的臉頰,“大哥親小弟一口便不疼了。”

    文儕不好再去罵他,只躲了那話,問:“在那個世界找到什么線索沒有?”

    “有……王虔原生家庭應該對他的影響不小,爹不疼娘不愛的,有一定被棄養的可能性。倒是他那倆個弟弟,一個爹忒疼,一個娘忒疼。”戚檐想了想,又說,“其中一個小孩完全看不清長相,另一個倒是可以看清,只是我不認識,許也住在這大樓中呢。”

    話說到此,文儕忽然想起了好似和戚檐有點什么關系的韓大夫,于是問:“會是那韓大夫么?”

    “誰?”戚檐好奇地看過來。

    “五樓牙科診所的韓大夫。——嘖,這回電梯運行得怎么這么慢。”文儕盯著那仍停在六樓的顯示屏。

    “哦!你指在你沈道爺廟外碰著的、特別挑剔的那位?我還沒見過他呢,但很快就會見到了。”戚檐將收租表在文儕面前一放,“今天恰好要去牙科診所收租。”

    話說完,電梯恰叮一響,戚檐極自然地牽著文儕的手,朝牙科診所走去。

    ***

    二人來得不湊巧,彼時韓大夫正忙著接客。

    牙科診療椅上躺著個須發花白的老頭,那老頭費力大張著嘴,露出局部有些泛黑的淡粉色牙齦。

    韓大夫坐在個帶輪的椅子上,一手握口鏡,一手拈著鑷子,時而帶著椅子往左移,時而又往右去,不知在老頭口中夾取什么東西。

    戚檐牽著文儕湊近去,看清是幾條蠕動的白蛆。

    “哈,有點令人反胃呢!”戚檐一面笑嘻嘻湊在文儕耳邊低聲說,一面抬手遮了文儕的眼。

    文儕只默默將他的手甩了開,唯恐做出讓陰夢中人誤解的行為。

    “來收租的吧?”韓大夫也不看戚檐,單是那么問。

    喲,對房東的語氣也不怎么樣。

    戚檐盯著那大夫,因其戴著醫用口罩,又垂眼給病人捉“牙蟲”,怎么都沒法看清他究竟生得什么模樣。

    “大夫,”戚檐嘗試著同他搭話,“這牙科診所生意如何?”

    “托對面幼兒園的福,客源還算穩定。”韓大夫將鑷子哐啷往托盤里一扔,沒好氣地說,“干活呢,少搭話行不行?”

    戚檐笑起來,他怎可能乖乖聽話,單是藉著房東身份,理直氣壯地在一旁的沙發上癱坐下來,兩只手往沙發靠背上一掛,擺出個極不好惹的坐姿。

    原是招手要文儕也過來一塊,奈何文儕擺明了是要去搜查,戚檐也沒了辦法。

    “老先生的牙怎么啦?”戚檐問。

    “長蟲,漏洞,得先拔了先前的壞牙,全給換上新的。”韓大夫又瞪他一眼。

    “您累不累呀?”戚檐又問。

    韓大夫忍無可忍:“戚哥……你學學那位,閉閉嘴,行不行?”

    嗯?

    喊他戚哥,不會真是那老二老三之中的一位吧?

    文儕繞那牙科診所走了一圈,因是一無所獲,于是也在沙發上坐下,思索起陰夢世界的問題。

    他默默在心底給目前的世界作分類,姑且將目前他們所處的世界當作“第一世界”,而他前往的世界作為“第二世界”,戚檐前往的世界稱作“第三世界”。

    他想了想在第二世界中與韓大夫的對話,幾乎是脫口而出:“韓大夫,您喜歡男人么?”

    戚檐沒忍住笑,只歪了腦袋靠在文儕的肩上,輕言細語:“我不是喜歡男人,我只是喜歡你。”

    “沒問你……”文儕卯勁把那黏人精給推開。

    “是的,是的呀!”那韓大夫忽然尋著知音似的激動起來,語氣也驟然變得輕快。

    他手里還拿著一把銀汞雕刻刀,在老頭的口腔里一晃一晃的。

    戚檐瞧了禁不住皺眉——老頭這是攤上了個好醫生啊……

    “二位哥,也甭說些別的了,小弟我真真就是喜歡男人!那些個老外不都還說要追求羅曼蒂克式的愛情么?”韓大夫愈說愈激動,也不知是不是刀子刮著了那老頭的口腔,直叫老頭啊啊亂叫起來。

    韓大夫抬手就給了老頭一巴掌,那老頭登時將兩條腿往外一蹬。

    “哎呦!就是有這類人,聽旁人聊幾嘴‘同性戀’就像是撞了鬼似的,動不動要伸出手指來指著人評頭論足!”韓大夫拿來個牙骨鑿往老頭的爛牙上可勁敲了敲,“甭叫啦!我可看不上您這老掉牙的嘞!”

    文儕暫時沒能從他的話里獲取什么信息,故而有意引導他的往別處說:“您是何時意識到自個兒是同性戀的?可曾受過誰的影響嗎?”

    “受人影響?不、當然不!我打小就對男孩兒更感興趣,也就我媽覺著我是忽然在外邊學‘壞’了唄!”韓大夫將沾滿血的牙骨鑿往外拿,“可愛情這事哪兒有好壞之分呢?我喜歡上男人怎么就算學壞啦?”

    文儕瞧了眼牙科診療椅上抽搐的老頭,又問:“那戚哥呢?你覺著他是同性戀嗎?”

    “他?”韓大夫抬頭瞧了他一眼,好似很詫異似的,“當然。”

    文儕聞聲只又問:“我呢?您覺得我是同性戀嗎?”

    韓大夫的語氣變回了起初那般的冷淡:“我哪知道……”

    “這樓中還有其他的同性戀嗎?”戚檐接了一嘴。

    “煩不煩吶,這我哪能知道?”

    文儕覺著詢問的方向一定出了差錯,怔了怔,又想起適才戚檐在電梯里說他有倆弟弟的事來,于是問:“你媽是覺著你同你戚哥學來的同性戀吧?”

    “你個外人胡扯什么呢!?”韓大夫砰地將牙骨鑿往托盤里一砸。

    好一個“外人”。

    戚檐露出個意味深長的笑,起身便走到那垂目的韓大夫身旁,扯下了他的口罩。

    一張清秀而熟悉的臉倏然出現在戚檐面前。

    戚檐面上笑意更濃了。

    果然是你啊——

    “學人精”老三。

    第224章 【王】EP17 生生把那塊肉給咬下去,吞了。

    “你做什么亂扒拉我?!”韓大夫連連往后退,著急忙慌把口罩往上拽,掩住口鼻,“沒瞧見病患還在呢嘛!”

    “小韓啊,”戚檐將手搭在韓大夫的肩上,“你不是打小就喜歡學我么?男人喜歡男人這事兒呢,究竟是你學的我,還是你天生就這樣?”

    “當……當然是天生的!這玩意兒哪里是說學就能學得來的?”韓大夫的大褂呈現出一種經過反覆漂洗的慘白,他擰著不再挺括的褂子一角,揉得它皺作一團。

    戚檐瞥著他近心口處新沾上的血點子,笑起來:“可你適才不也說了么,我也是同性戀,那這事若是叫咱媽知道了,可不得誤會你是在學我么?他又偏心你,豈不得恨透我了?”

    “你這、這說的是什么話?!”韓大夫顯然沒聽見他的患者正憋著口游絲似的氣喊他,大夫大夫個沒完。

    握刀的手又抖了起來,這回抖得比先前都要更厲害,刀片大概早將老頭的口腔里割得血淋淋,否則那人不會一副要撅過去的模樣。

    很顯然,所謂的“第三世界”是王虔童年回憶的縮影。

    戚檐還念著當初那婦人扇疼的一巴掌,于是嗤笑問:“媽過去不總是罵我不要臉,凈教你齷齪東西么?這斷子絕孫的‘同性戀’該是叫她氣壞了吧?”

    韓大夫沒有否認,卻也再不搭理戚檐了。

    拔牙鉗被伸入老頭嘴里,喀喀喀數聲后,一顆牽著血沫的下磨牙便被夾了出來。

    “小韓啊,哥再問一句,你二哥在哪兒呢?”戚檐幫忙摁住那亂擺手臂的老頭,“大爺,您消停些,這長痛不如短痛,好好叫醫生拔了牙去就沒事了,平白賭什么氣呢?”

    韓大夫拿余光掃他,眼珠子轉出大片的白:“……我就你一個哥,哪兒來的二哥?”

    睜眼說瞎話,那老二只是沒有臉,又不是死了。

    啊……死了?

    “你二哥他死了嗎?”戚檐給眉心添上點皺,言辭頗為懇切,“爹當初最是疼老二,他若是死了,爹可不得傷心壞了嗎?”

    “都說了沒有那一號人!甭在這兒胡攪蠻纏!我要干活了,你快快出去吧!!”韓大夫摘了醫用手套,拍了老頭的肩叫他起來。

    “這不是把活干完了么?和哥多聊幾句又如何?”

    “當初不是你說討厭我,還說咱倆不是一家人的嗎?現在又來同我套什么近乎?”韓大夫將沾血的手套甩去一邊。

    王虔說的?

    難不成因為偏心問題,他同家里斷絕關系了?

    這稀爛關系擺在面前,戚檐自然無由再似剛剛那般沒心沒肺地笑,便收了笑問:“你好歹是我弟弟,應該認識小白吧?”

    韓大夫明顯怔了怔,他低下頭去:“問我么……問我……”

    說到這兒,他就又不說話了。

    他一動不動地注視著慢吞吞下椅,繼而邁著一瘸一拐的腿往外走的老患者,像是在等待他做出什么反應。

    戚檐知道,到了該離開的時間了。

    文儕半天沒能插進去一句話,這會兒給戚檐拉著起身,正準備攙著他一塊出去,文儕卻并不要他攙,也不由他勾肩搭背。

    戚檐只能慢悠悠跟在文儕身后踱起步來,將要出門前,扭頭沖韓大夫說了聲“回見”。

    不理他。

    那大夫只是默默地盯著落在他們身后的,緩慢挨近他們的老頭。

    噗呲——

    在那一瞬,戚檐聽見了銳器刺入固體里,液體濺開的聲響。

    2s后,他感受到了遲來的劇痛,并看見了回首的文儕驚愕的神情。

    他也跟著回頭,這才瞅見咬在他肩上的老頭。

    那人僅余的幾顆切牙與尖牙深扎進戚檐的肉中,像是要生生把那塊肉給咬下去,吞了。

    戚檐不知怎么怔住了,最后還是文儕沖過來將老頭從他身上猝然推了開。

    戚檐慣常會笑罵幾句的,這回卻什么也沒說,僅將目光緩緩地移向對面的幼兒園。

    他記起了第三世界中爹娘的臉,又想起了當初站在幼兒園院中,緊盯著他們瞧的那倆位老人。

    面容重合了。

    原來那倆是王虔的爸媽。

    他倆沒能長生不老啊……

    戚檐如此想著。

    那咬人的老頭某一刻忽然站起身,跑了。

    韓大夫幫著文儕將戚檐扶回了屋里,也不給戚檐上藥亦或消毒包扎,單說著不打緊,將診所門合了,便癱去沙發上扭開了收音機。

    “您要聽什么?”文儕一面安撫著將腦袋埋在臂彎里的戚檐,一面看向韓大夫。

    “秦老板的周五故事欄目。”韓大夫的眼神莫名朦朧起來,難得沒用難聽話嗆人。

    只是他們坐的地兒有些遠,那韓大夫說話又總壓著嗓,文儕總聽不清。

    戚檐便不再撒嬌,仰頭笑道:“哥,我沒事,你過去坐吧。”

    文儕往他背上拍了兩下才走,戚檐卻像是松了口氣般,松開了打顫的唇。

    分明只是被咬了口,這回的痛楚卻遠比往日的要更加的強烈。

    好在他忍著了。

    他沒給文儕拖后腿。

    “秦老板真是多才多藝。”文儕厚著臉皮挑了張離收音機近的候診椅坐下,“我聽聽內容如何。”

    秦老板以一口流利的廣播腔作了簡要的開場白,很快切入正題:“今日我們的故事欄目的主題是‘常生大樓電梯詭案’。”

    “樓內電梯自常生大樓始建那年,也就是1996年,便已完工。在那之后,常被用以搬運建筑材料,上上下下,升降自如。”

    “1997年因為資金短缺,常生大樓成了爛尾樓。那期間,由于大樓外墻并未搭建完成,夜里常有過路者瞧見電梯上下運行,卻從未瞧見有人進出。同年,曾參與常生大樓建設項目的幾位建筑工人忽自人間蒸發。”

    “1998年,常生大樓被房東買下來,建設項目也得以重啟。彼時,建設人員察覺這大樓的電梯發生了損壞。房東請了許多專業人員前來,嘗試打開電梯門,可是不論使用何種手段,電梯門都死活打不開。后來大樓建設完成,大大小小的商戶搬進樓中,那電梯依舊沒能重啟。”

    “1999年某個雨夜,常生大樓里處于歸家途中的兩位住戶忽而察覺電梯通了電,摁鈕重新亮了光。二人喜滋滋地要當電梯重啟的見證者,誰料電梯門打開,里邊竟堆滿了建筑工人腐爛的尸體,惡臭頓使一位目擊證人伏地嘔吐,而另一位目擊證人的尖叫聲則將其他住戶吸引過來。”

    “不知何人報的警,警方很快趕到了大樓,并斷定殺人案件發生在2小時內。死者身份不久后也得到了確認——據警方口述,死者皆為失蹤多年的大樓前建筑工人。杳無音頻近兩年,社會上多數人猜測他們早已身亡,可若是他們早就死了,尸體理該腐爛,甚至化作白骨,然而電梯中那些尸體卻是溫熱的,似乎才死了沒多久。”

    “更叫他們脊背發寒的是,受驚的房東調取了大樓每一層的監控,可監控皆顯示案發兩個小時內,除了那兩位目擊證人,沒有其他人再靠近過電梯。”

    “后來,樓中住戶皆將那電梯視作藏有時間穿梭入口的詭異地點,可是即便轎廂中當真藏有時間穿梭入口,那些建筑工人究竟是被何人殺死的至今仍舊是謎。”

    “為避免那般慘案再次發生,常生大樓根據兩位目擊證人的證詞,制定了電梯重點四條守則。”

    秦老板開始為故事進行收尾,說:“歡迎來到故事欄目的最后一個環節【有獎問答】。”

    “請問1999年電梯案的兩位目擊證人為何人?案件發生時,兩位目擊證人又處在哪一層?從現在開始,您有10分鐘的思考作答時間。”

    文儕最討厭限時答題,單因為那是有獎問答,答錯應是不罰,便轉向肩頭傷口已經消失了的、不知何時已捱過來的、閑著沒事干便往他身上消耗力氣的戚檐,說:“交給你了。”

    戚檐眨了眨眼:“保證完成任務。”

    說罷他也不上紙筆,只通過語言分析起來:“電梯守則既然是根據這一案件設立的,自然得從那守則的內容入手。”

    “且由于設置電梯守則的目的是為了避免重蹈覆轍,自然要‘回避’與慘案發生那日的兩位欲登電梯者,也就是目擊證人,相同的舉動。”

    “【一、電梯只能往下走,不可觸碰比您所在樓層更高的按鈕。】守則說只能向下走,說明案件發生時,兩位目擊證人是要‘向上走’。所以他倆摁亮的應是上行鍵,那么案件應該發生在-2至5層。”

    “【二、干燥的電梯是安全的,潮濕的電梯是危險的。】案件發生在一個雨夜,這點沒有什么可分析的。”

    “【三、樓梯是危險的!樓梯是危險的!樓梯是危險的!】目前不知所云。”

    “【四、5F和3F的原住戶禁止乘坐該電梯。】很明顯,兩位目擊證人應分別是5F和3F的住戶——即5樓的沈道爺和韓大夫中的一人,與3樓的秦老板。”

    “故事對于兩位目擊證人當時狀態的描述為‘處于歸家途中’,縱使兩位目擊者也可能是出于好奇隨意摁亮的電梯按鈕,但若排除這一隨機性,通過邏輯推理來看,他們大概率是為了坐電梯回家而摁下按鈕,且兩人并沒有因為摁【上】還是摁【下】產生爭執,這將引出兩種可能性——”

    “推斷一,他倆在【3F】,只有一人需要搭乘電梯。”

    “推斷二,他倆在【-2F至2F】,都需要往上走。”

    “所以電梯所處樓層鎖在【-2、-1、1、2、3】中。”

    “目擊證人則鎖定在【沈道爺、秦老板】與【韓大夫、秦老板】兩個選項之中。”

    “啊……”戚檐忽而說,“我知道第三條守則在暗示什么了。”

    “來,我們重看一下第三條有關樓梯的守則。它說樓梯是危險的,說明兩位目擊者一定觸發過【走樓梯】這個條件,且不只是一人走,是兩人都走了,否則不會出現這一守則。”

    “但是,由于樓梯間與電梯之間有一定的距離,若兩人當初單純是在爬樓梯的話,很難直接觀察到電梯按鈕的狀態,所以那二人一定是出于什么其他的原因,在案件發生的那一層停下了腳步。”

    “可是兩人既然都處于歸家途中,為什么要在一層停留呢?對于這一問題,可能性較大的推斷是——”

    戚檐沖那板著張臉的韓大夫笑了笑:“有一個目擊證人住在那一層,另一位目擊證人為了送其歸家,這才在那層發生了停留。”

    “這樣看來,推斷一【他倆在3F,只有一人需要搭乘電梯】更為合理,即案件發生時,兩位目擊證人處于第三層。”

    戚檐倚著文儕的肩,繼續說:“那么目前只需要思考停留在第三層的目擊證人究竟是【沈道爺】還是【韓大夫】。”

    “根據目前已知線索,沈道爺并未出現與電梯條件相關的線索,可韓大夫卻有。”戚檐抿唇一笑,“牙科診所玻璃墻上貼了好大一張告示【開在五樓,全年無休(除雨天)】。我有充分理由懷疑,他在雨天不營業的理由,是那起案件令他產生了一定的心理創傷……”

    “此外,剛才的廣播提到‘惡臭使得一位目擊證人伏地嘔吐’,另一位則是‘尖叫’。”

    “文哥因挖肉給楊姐做包子的緣故,手臂上有血坑,因此身上也難免沾染一些腐肉味……對此,沈道爺在初見文哥時并未表露什么,倒是你……”戚檐轉向韓大夫,“彼時你雖滿身煙味,卻還是皺鼻,且拉上了口罩。”

    “你受不了腐爛味,對不對?”

    戚檐不待韓大夫回覆,又笑道:“你就是另一位目擊證人。”

    聞言,韓大夫笑彎了眼。

    他摘下口罩,嘴角向兩側割裂,露出一個不能稱之為嘴的、微笑狀的裂口。

    “恭喜破解。”

    “請領取你們的獎勵。”

    韓大夫說罷,直盯著玻璃門的方向咯咯咯笑個沒完。

    他們遽然順其視線看去,便見外頭站著一身紅旗袍的秦老板,她抿唇淡笑,手上還拿著個托盤。

    ——盤中正盛著一個血淋淋的腦袋。

    第225章 【王】EP18 那是文儕最為隱秘的情話。

    戚檐和文儕二人都起身去看,因而瞧見那端了盤詭異玩意兒的秦老板朝他們款款行來時,皆本能地邁出一步要將對方往自個兒身后攔。

    結果是髂骨撞去一塊兒,各朝前踉蹌行了一步。

    文儕趕時間慣了,反應速度更快些,只伸手貼在戚檐后背撐了撐,將他扶穩。

    戚檐伸手時就連文儕衣擺都沒能抓著,手抓空時,心也像沉了下去。

    “別跟過來。”文儕回身又說了句。

    文儕摸上了玻璃門,同那紅旗袍女人隔著玻璃對望。

    要說他此時心中沒半點膈應感也不可能,可是就算惡心又能如何呢?

    時間一趕,眼睛一晃,管他是塑料模型,還是人頭獸頭,動作快了,他都辨不清。

    文儕并不盯著斷頸上破碎的人體結構瞧,只沖秦老板一笑:“怎么還勞您親自送來!”

    他仍堵著門不肯開,說完客套話,又直入正題:“這腦袋的主子是誰呢?”

    秦老板哈哈笑說:“認不得嗎?”

    她將那盤子轉了個面,供文儕瞧那張被泡皺的臉,一張極其蒼白的,燒傷痕跡滿布臉頰的面孔。

    那人的五官并未完全損毀,故而文儕明白這臉不屬于這大樓里任一住戶。可是他心神不寧,渾身血液像是被冰塊凍住似的,沖皮膚外吐起了寒氣。

    戚檐不知何時來到身后的,怔怔朝那已經開始腐爛的頭顱喊了聲“小白”。

    文儕攔住那不由自主將手撫上門去的戚檐,看向秦老板:“我家地兒小,只怕沒地安放這顆腦袋啊?這也算獎品?”

    “你不要……”秦老板抿唇一笑,“房東難道還能不樂意要么?——更何況他可是個寶貝。”

    “您這是什么意思?”文儕嘴角一抽。

    “他是活著的。”秦老板便答。

    戚檐方恢復意識,聞言正要說那人的死狀奇怪,燒死的人的皮膚不該是這般慘白腫脹的模樣,那秦老板卻已穿過玻璃墻,將那盤子連帶著頭顱伸到了戚檐眼前。

    “房東,領獎吧?”

    “噯。”戚檐欣然接受了,只伸手向韓大夫討了個袋子裝,哐地將腦袋倒進去,打上個結。

    文儕松開那死頂住的玻璃門,誰料腳往外一跨,竟是走進了黑夜里。

    戚檐跟著出來了,仰首,感慨一句:“哎呦,來時還是早上八點出頭呢,這才歇了不到兩個小時,這陰夢是一天4小時制吧……”

    文儕為時間的流逝速度犯愁,只扯著他,說:“少貧了,各回各家去。”

    “不成。”戚檐說,“一塊兒上六層住去,否則又要遇上那猿猴。”

    文儕固執,戚檐這回也不遑多讓,死活不肯讓他回家。文儕沒了法子,先服了軟,便叫那人歡快地勾住脖頸,回了六層。

    死人腦袋總不好往臥室里擱,戚檐隨手往玄關處的鞋柜上一丟,便拉著文儕洗漱休息去。

    不曾想夜漸深,那袋子被血浸透,血順著柜門往下淌,再滴答落去瓷磚上拼湊出一行字。

    那行血字爬動起來,越過一層又一層的門,鉆入被熱氣充滿的浴室里,攀上了那正淋浴之人的脊背,嵌入了他的皮肉里。

    ***

    戚檐擦干凈頭發,一頭栽進那軟綿的大床之中,喘了口氣,又翻身湊去文儕旁邊,問他在寫些什么。

    文儕沒移眼,僅抬手搓一把他頭發,沒拈著水珠才放過他:“解四謎題。”

    “有思路了?”

    文儕先是點頭,后又搖頭:“都是浮于表面的一些解釋。”

    “這樣啊……”戚檐挺身,抓著文儕的肩一翻,便半跪著壓去了文儕身上。

    他兩只手撐在文儕頸側,熱度似有若無地貼向文儕。

    文儕手里紙筆皆給那手快的狐貍沒收拋去了床頭柜上,后腦勺則摔進柔軟的枕頭中。

    他仰眸瞧著那得逞的人,還沒來得及說點什么,戚檐再一伸手,臥室燈便熄了。

    今夜有月,光線柔和,襯得那戚檐的眼神愈發灼熱。

    文儕抬手推他肩胛,說:“少壓著我,起開,睡覺去!”

    戚檐見狀卻像貓兒似的將腦袋歪了歪,拿面頰去蹭他的手背。

    或許是察覺戚檐此刻情緒不大對頭,文儕沒掙扎。雖說撫平了他略微皺起的眉頭,自個兒的眉心卻是擰起來:“怎么了?”

    戚檐不說話,僅僅正了腦袋,轉而捧住文儕的臉,臂一折,便更往下壓去。

    兩對澄澈的眼在月光下對看,他倆都沒張口。

    戚檐明白他只消再壓低點身子,便能夠獲得文儕的初吻,可他還是停下了動作,只盯住文儕那一眨不眨的琥珀眼苦笑起來。

    笑夠了,便“哈”地喘了口氣,翻身在文儕身旁躺下。

    他側向窗子,能看到文儕與月。

    他說:“哥,我變貪心了。”

    “我從前想要你和我在一起,想要一輩子狗皮膏藥似的粘著你,這樣就夠了,就滿足了。”

    “可現在我變了。”

    “現在我看著你,我也想要你看著我。我喜歡你,也希望你能喜歡我,而不只是遷就和包容,不只是同情和憐憫。”

    “是我變貪心了嗎?”戚檐用手指去繞文儕的頭發,“要你和我在一起,是我強迫了你嗎?”

    文儕眨了眨眼,表情依舊沒怎么變,卻是將臉慢騰騰轉向了戚檐。

    片刻后,他像是下了什么決心似的,一把攥住戚檐的腕,將那人的手覆上了自個兒的心臟。

    撲通——撲通——

    撲通撲通撲通撲通——

    戚檐清楚,緊貼掌心那逐漸加快的心跳,是文儕最為隱秘的情話。

    面龐被火燎過似的飛了紅,戚檐一時呼吸都是碎的、亂的。

    他的掌心抵著文儕胸膛,還發著燙,文儕忽而更挪近了些。

    “過來點。”文儕輕聲說。

    戚檐求之不得,不曾想幾秒后臉頰上得了個極輕的吻。

    實在很輕,就嗒的一下。

    “你想聽的話,待真正成了活人后,再來向我討。”文儕說,“睡吧。”

    “晚安。”他又說。

    ***

    眼下已是第六日,今日的收租地唯有一樓的畫廊。

    他倆本該是直奔那兒的,可鑒于昨日方收租完一天便走到了頭,文儕懷疑這大樓的時間長短與收租一事直接掛鈎,便決定到其他地方先找找線索。

    “哥,你去過地下二層么?”戚檐指著大樓的布局圖,“底下是個二手市場啊。”

    文儕搖搖頭:“前幾日負一層的水都沒過腳踝了,下不去負二層。”

    說罷便將腦袋探進樓梯間,瞧了眼墻壁上漲水留下的黃痕:“頂層的水退得干凈,估摸著樓下也差不多,走一趟?”

    雖是在問戚檐,但文儕顯然已拿準了主意,一只腳已往外邁去了。

    “真是……兔子似的,一不當心就要溜了,逮都逮不住。”

    戚檐伸出手,先是勾到了文儕的手指尖,繼而迅速壓著指腹向上纏,直到同他十指相扣。

    文儕一旦趕起時間,便容易忽略許多東西,譬如這會兒戚檐藉機占便宜的意味不能更明顯,他卻反將戚檐的手握得更緊。

    掌心相貼,戚檐心里暖起來。并未意識到越往地下去,溫度便越低。

    墻面上土色的水痕漸漸泛起了紅,樓梯盡頭處爬出了大叢的曼珠沙華。

    墻上,地上,眼見處皆是紅。

    那些花的的確確在爬動,攢動的花瓣底下是黑褐色的土壤。雖說是土壤,但仔細看去不難發現組成它的遠非泥粒石子,而是不斷發出嘶聲的甲蟲。

    戚檐歪頭看文儕,揚眉一笑:“蟲也太多了,怎么能叫大哥被蟲咬了呢?不如小弟抱你過去?”

    說罷,他伸長手臂。

    “哪兒來那么多講究……”文儕將他的手拍開,便踩著密密麻麻滿地的甲蟲與紅花往負一層去。

    戚檐噘著嘴緊隨其后,不時嘟囔幾句,文儕聽得煩了,彎腰撿了一只甲蟲便給拋向戚檐。

    戚檐輕松躲了開,臉卻皺得活似受了天大委屈。

    “哥不是也喜歡我的嘛?”戚檐一面扮可憐,一面伸手幫文儕捏去爬至他肩上的甲蟲,“真討厭,連蟲子都知道揀漂亮的人黏。”

    “憑什么它們想黏就黏……”

    “我也想爬到大哥身上去啊……”

    “真討厭,憑什么我不行?”

    “我……”

    “閉嘴!”文儕瞪他一眼,斜了手臂擋去戚檐向前的步子。

    有一頭被挖空臟腑的鹿正橫在通往二手市場的透明塑料簾子前,文儕要繞開,戚檐卻扯住他的手,自顧蹲身去看。

    “鹿象征的可是長壽呢,如今這大樓底下死了只長生獸,可不得叫滿樓的人慌了神?”

    戚檐略抬下巴,文儕便瞭然地將身側廢紙箱上的兩只手套遞了過去。

    他僅戴了一只手套,左手撐在死鹿發干的皮毛上,右手則往鹿的體內掏,臟腑相互擠壓碰撞,發出了叫人頭皮發麻的粘連聲。

    “還是生掏更方便判斷啊……這手套太厚,連摸到了什么玩意都感覺不到……”戚檐碎碎念著,利落地將里頭東西都給掏了出去,一個個在地上擺了開。

    當戚檐將一個腫塊似的東西拿出來的那剎,樓梯間的蟲巢忽又大幅移動起來,顯然是要往內進了。

    戚檐迅速將另一個手套也給戴上去,然而差些咬碎了牙也沒能將那腫塊掰開。

    那玩意不似尋常鹿的器官,倒有些類似白鯨的額隆體,摸起來極為柔軟,漏出的小口里不斷流出滑膩的油脂。

    文儕將邊角的東西翻了個盡,在摸著把剪刀的一剎,忙忙抓緊刀頭,將它遞去戚檐手上。

    戚檐將那腫塊沿著裂口橫剪開,直至能容他二人直觀地瞧見里邊的東西。

    三層杜邦紙阻隔了血水與脂肪,被包裹在最內部的是一根約莫一指粗的烏黑玩意,一旁還放了封信。

    信給文儕拿去讀了,戚檐自個兒則將那黑東西拿起來琢磨,最后下了定論——還真是根手指。

    至于是誰的,他不知道。

    這會兒文儕已經將信拆了開。

    信封中共有兩張紙,一張落款是尤老爹,另一張則是楊姐,收信欄那兒倒皆是空著。

    因是尤老爹明顯知道的事更多,文儕毫不猶疑便拿起尤老爹那張信紙,往下讀。

    【長生,長生啊!!!我說了幾百遍了?!你怎么就是不聽勸?你對得起誰?】

    【老子今兒就把手指頭砍下來,放這兒了!你個畜生如果非要當個短命鬼,咱倆的關系也他媽的就到頭了!】

    【你可別楊姐說是你就是,她安的什么心啊?!你膽敢再給我說一回非短命不可,我明兒就上門去揍那裝神弄鬼的蠢道士!】

    這封信究竟是寄給誰的,這么一瞧,已足夠顯然了。

    文儕二話沒說,直將它塞去了那正抓著手指發怔的戚檐手里。

    “喏,寫給你的,好好瞧瞧——別盯著人老爹的手指走神了,有啥好看的?”

    戚檐聞言僵了僵,幾乎是下意識地將左手往背后藏去。

    文儕被他那怪異的舉動擰了眉心,壓了他肩,抓過他的手臂來,不知為何那人一副死不樂意模樣。

    “干什么呢……傷到了?”文儕能察覺到戚檐在打顫,也沒有多想,只倏然扯下了戚檐手上戴的黃色塑膠手套。

    于是,眼底猝然鉆入一個血淋淋的肉塊。

    五根骨節分明的長指皆不見了去向。

    第226章 【王】EP19 【野火燒啊,不可歸。

    人不一定都貪心,但戚檐貪心。

    他不要文儕瞧見他的不堪,不樂意文儕在塵埃落定前就將他內外的丑惡都瞧得清清楚楚。

    但他其實很早就意識到,文儕生了雙能將他看穿的眼。

    可文儕究竟在想什么,他沒自信說自己真的清楚。

    眼下的情況也無所謂看不看穿,至少,他不想成為文儕噩夢里的配菜。

    他希望即便是在這鬼地方,他也能給文儕留下美好的回憶。

    戚檐嘟嘟囔囔耍賴著要鉆進文儕懷里,文儕卻是死死扣住戚檐的手腕,仔細確認上邊是否仍在流血,凝眉問他疼不疼。

    “不疼。”戚檐不假思索。

    不疼是假的。

    “真的?”文儕盯住了他的眸子。

    “真不疼!哪能疼啊,就一瞬間就不見了。”戚檐哈哈笑著,打個馬虎眼,“我就是想抱抱你。”

    文儕無言良久,明白眼前那臉不紅心不跳的人在同他撒謊。

    “疼就安穩待這兒,別老晃來晃去。——還有你別總想著誆我!每次都是疼就說不疼,不疼偏要喊疼,少跟我玩狼來了的把戲。”

    他也沒急著將戚檐給推開,只是撿起被扔在一邊的、來自楊姐的那封信。

    這封語氣明顯比尤老爹那封要溫和不少,內容也確實如老爹所料,與老爹是完全相反的。

    【好孩子,短命怎么啦?你有啥錯?你不打定主意要做個短命人,難不成要咬死了騙自己說自己這輩子就是個長生種?】

    【承認自己短命不是自私,這叫順勢而變,你又不是有意叫自個兒變作個短命鬼的,你不也是沒了法子嘛!】

    【姐也是人,老爹他也是人,他怎么就那般糊涂?不是楊姐犯渾,楊姐也清楚,人人都想要長生,姐也想要長生,但姐覺著唯獨你別糾結這長生啦!】

    【你是活生生的人,縱然短命,那也是活生生的人!】

    戚檐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在文儕肩上種下自己的腦袋了,文儕看信時他光盯著那人白凈的臉蛋看去了。

    眼下文儕瞧完了,要收紙,他這才一目十行地看過去。

    “哥看完了有什么想法嗎?”戚檐還沒看完,只拿話拖著文儕。

    “唔……”文儕臨張口,又合嘴重新組織了語言,“目前,我們已知王虔的同性愛人小白死了,可之前楊姐卻同我說,這樓里只有小白長生不老了,所以在這大樓里,‘短命’和‘長生’大概率存在著異化。但先拋開異化一事不說,楊姐曾提過這大樓中存在著不樂意長生之人。那么幫助王虔摘下祈求長生的鈴鐺的沈道爺的所作所為,就顯得格外耐人尋味了。”

    “當時在尤老爹的海鮮市場里,老爹說‘你’感染了瘟疫,且沈道爺也可能感染瘟疫,瘟疫若指代的是樓中的異類,那么王虔與沈道爺皆很有可能是‘短命’派。尤老爹先前還去揍過那道爺,信里也說要收拾他,據此也能推測——沈道爺可能不單單是與王虔價值觀契合,而很有可能在通過某種行為‘引導’王虔堅定短命。”

    “傳|銷似的,勸人短命啊。”戚檐說罷,彈了彈文儕手中的紙,“……不過這么說似乎也不太對呢,若照那般推演思路,應當有倆種可能——一是王虔他本不覺得自己短命,卻被沈道爺給強行灌輸了短命的念頭;二是王虔本就短命,沈道爺是開導他,叫他坦然接受。”

    “不論如何,至少從大家夥的態度里可以看出來,絕對是‘長生不老’要優于‘短命’,但短命也不是說就一定錯了,在某種特殊情況下,譬如王虔的情況下,短命是為楊姐和沈道爺所接受的。”

    見戚檐站在文儕身后,將手臂搭在他身上揮動搖晃,文儕原準備罵他一句,可眼瞅著十根修長的手指,他霍地愣住了。

    文儕問:“什么時候長出來的?”

    戚檐聳聳肩:“我也不知道。”

    他將十指展開沖文儕展示:“漂亮吧?”

    “嗯。”文儕也沒否定,將他的手臂抬開便往二手市場去了。

    ***

    二手市場里燈光昏暗,有些類似于廢棄商場僅留下了長亮的緊急出口燈的模樣。光線是青幽幽的,二人的面龐皆被罩上了一層森寒的冷調。

    都叫二手市場了,必定少不了雜亂的小攤。

    每個攤位前都架了一個木板,刻著四個大字“自助攤位”,除此以外,再無其他,就連商品的價格都沒有標注。

    文儕的腳步許久未停,直到遇了個詭異得出奇的攤位。

    “親愛的是那種明知有鬼也硬要往鬼宅里跑的人呢。”戚檐也隨他止步。

    這是唯一一個在無人的板凳上擺了東西的攤位,擺的是個同七歲孩童一般高的巨型搪瓷娃娃。

    那娃娃做工逼真,外頭還披著一身紅嫁衣,直叫戚檐想起了當初罩著紅蓋頭的老二。

    “它的腦袋兩端怎么那么尖?蓋頭里有什么東西么?”文儕也盯著那娃娃瞧。

    戚檐二話不說便把它的蓋頭掀了,笑起來:“是刀啊。”

    一把銀閃閃的雙刃刀捅穿了那娃娃的左右太陽穴,便是那把刀令蓋頭呈現出稍尖的形狀。

    “這是在表達對某個人的恨意嗎?”文儕看向那因為瞧著有意思的場面而樂呵的戚檐。

    戚檐想也不想:“在王虔的世界里,提到結婚與愛情首先扔到小白身上去。但若單憑我的直覺的話,興許同王虔家那位不知行蹤的老二沾點關系。”

    “那是什么?”文儕示意戚檐朝左看。

    戚檐斜了眼,便見一個被包裹在廢報紙中的、類似一根粗棍子的玩意,于是拆了開。

    哐——

    掉出來的是一截小腿,腳上還套著只白色的運動鞋,血跡斑斑。

    包裹著小腿的報紙中夾著一張白紙血書,上頭寫道——【我不需要令我窒息的愛】

    文儕探頭去瞧了眼,波瀾不驚地收回腦袋,盯住了不遠處一節奇怪的,被放置于雜物堆中的鐵軌。

    那是貨真價實的鐵軌,就好若當初文儕遇著沖天辮小孩時,身子下壓著的鐵軌一樣。

    他情不自禁盯著那東西瞧,盯著盯著,眼前倏地就模糊了。

    大霧不知何時散開來,他不是站在燈光昏暗的二手市場,而是立于寒冬的郊外。

    冷空氣不斷往他袖管里鉆,令他止不住地打哆嗦。

    嗚嗚——

    老舊的綠皮火車駛來了。

    文儕發覺自己好似變得很小,視野變得極矮。

    也正因此,他能更清晰地看見鐵軌上的情況。

    鐵軌上正躺著一個男孩,男孩瞧見了將來的火車,可他像是被冷風凍住了,一動不動。

    文儕忽然心急如焚起來,扯著嗓子喊他。

    風聲太大,火車呼嘯的聲音也太響,連他自個兒都不知自己究竟喊出了什么。

    嗚嗚嗚——

    他沒能分清火車的鳴笛聲與男孩的哭聲。

    只知道火車從那男孩身上碾過去了。

    “哥?”戚檐晃了晃發怔的文儕,將他手中極小的鐵軌模型搶了去,“你怎么了?”

    文儕忽然醒神,勉力冷靜下來,把手覆在喉結上緩了一陣。

    也沒多說,只扯著戚檐的衣袖往樓梯間走:“東西翻得差不多了,耗著也辦不成事,走,去找朱大師收租去。”

    ***

    朱大師的畫室照舊雜亂不堪,成品和半成品都胡亂堆在一旁,每走幾步便能踩著個干硬的顏料塊。

    那人平日里不清理,這會兒瞅見那顏料給文儕踩碎了,卻又拿鼻孔哼了聲:“有些人呀那可不算是丑了,是眼睛不是拿來看東西的!人好好一塊顏料,說踩碎就踩碎了!若是漂亮的人踩了,那也就罷了,偏偏是你這……”

    朱大師欲言又止,可這“止”的位置也不大對,因為他后邊要說的話已是明晃晃的了——左右不過罵文儕丑。

    文儕也納悶,這朱大師怎么總抓著人長相不放呢?

    他想想,目前給那大師罵過丑的有小白和他,而他這已是被大師罵的第二回了。

    至于給他夸過的,僅有那月老廟的美人沈道爺。

    朱大師對于外貌的執著出現在王虔的陰夢里,是因這是朱大師個人鮮明的性格特質呢,還是因為這一點對于王虔來說,影響不小呢?

    “那顏料不是你灑去地上的嘛!”戚檐抱著臂,“找什么茬呢?”

    “誰、誰說是我灑的了?”朱大師“啪”地將畫筆拍去桌上,粘稠的顏料在筆尖凝了個珠子,他強詞奪理,“我那是有意為之,以后要用時,只消拿小刀刮一刮,拿濕筆蘸一蘸……”

    “我是來收租的。”戚檐歪頭一笑,“別的事咱就說到這兒吧。”

    朱大師嘖了聲,去開抽屜的鎖,嘟囔道:“分明租屋子時說好的要分我住頂層,誰料竟給我分了個總泡水的底層!”

    “住的低,收的錢也少,你這不也占了點便宜的么?”戚檐沒好氣。

    朱大師給他戳了心,撇嘴不再討論此事,磨磨唧唧將鈔票往桌上放下,卻是忙不疊催起戚檐找錢。

    沒多久,外頭來了兩三個工人。他們將爛蘋果一箱箱地往里搬,朱大師小跑著過去,將那木板蓋子一掀——酸臭刺鼻要人命。

    那些個蘋果都爛了,發霉長毛的也不少,那朱大師瞧一眼,卻是豎起個大拇指:“好!今兒這幾箱,成色絕頂好!”

    “品味真棒!”戚檐夸得頗真情實感。

    文儕見那人陶醉地撫摸著那堆爛蘋果,知道他這會兒沒工夫把心思往他倆身上放,便忙拉著戚檐翻起朱大師屋里東西:“抽屜那兒放了錢,位置敏感。你是房東,蹲去那兒翻抽屜他也說不了你什么,這柜子我來看。”

    也不不等戚檐回覆,他已踱去了柜子那兒。

    那是一個長方塑料展示柜,從上至下一共五個格子,由于每一個格子皆不開口,類似于全密閉空間,故而文儕僅能隔著透明塑料瞧里頭東西。

    這便純純是觀察分析式線索了,同周宣案子里的那些個玻璃展柜沒太大差別。

    格子上有紅顏料寫的編號,是阿拉伯數字的一至五。

    【格子一:一棟房子模型。】

    【格子二:一張以成千上百張人臉為元素的方形油畫。】

    【格子三:一張牽著手的雙人老照片,其中一人是戚檐模樣,嘴巴上畫了個黑叉,另一方的腦袋則被撕毀。】

    【格子四:一張裱起來的美人畫。】

    見格子五不大能看清,文儕俯下身去,發覺上邊盡是水珠子。他趕時間,囫圇拿袖子擦了

    【格子五:一個捂著臉哭泣的白瓷小人兒,眼睛給橫向畫了好幾筆黑。】

    文儕正琢磨,肩膀給戚檐一掰,連連退了幾步:“干什么?”

    戚檐從桌底搬出臺有著金黃大喇叭的留聲機,說:“抽屜里有張老唱片,我想放來聽聽,就是不知會不會驚動那家夥……”

    他看向那興奮難忍,沖爛果舉起畫筆的朱大師。

    “怕他來?”文儕輕笑一聲,“那便提前跟他說聲唄!”

    戚檐心領神會,喊道:“唉!大師,您這兒還有留聲機呢?!闊啊!我玩玩哈!”

    那朱大師聞聲身子一頓,適才還傲慢地昂著腦袋,這會兒整個人都像是被抽掉了骨頭似的,急急跪下來,抖聲說:“房東啊,您就當我一時犯錯,饒了小人這回吧!”

    戚檐不以為意,只嚓地放下了唱針。

    時有卡殼的小曲兒便從中晃了出來——

    【春天來吶,燕雙飛。】

    【野火燒啊,不可歸。】

    【有朋來呀,歡開宴。】

    【調羹動哇,飲人湯。】

    往后盡是重復的詞,戚檐將唱針一挑,看向那朱大師,說:“這里邊成了湯底的‘人’是誰呢?”

    朱大師不能應上來話,急得大汗直流。那些汗液洗過他的五官,五官便似畫上去似的融了開。

    嘴巴漸漸地成了面皮上的一小塊紅,他更是說不了話,片刻后他便成了一張攤開于地面上的蠕動的皮。

    “不是、不是我的錯……”那薄皮發出嗡嗡的低語。

    第227章 【王】EP20 更準確而言是分尸。

    “不是你的錯?人成了湯底給你喝了,那不是你的錯?”戚檐指著自己,說笑似的看向地上那朱大師變作的皮,“難不成是我的錯嗎?”

    畫皮沒長嘴,聲音像是人把腦袋罩進被子里那樣的悶,喊說:“我冤枉啊!”

    那東西在地上蠕動著,忽而猛地將前半張皮一抬,露出兩個空孔——那是他原來安置眼球的地兒。

    應是瞧著了戚檐手指的指向,他匆忙把腦袋給點了,說:“不錯不錯!就是你的錯!!”

    “真的假的?”戚檐踱過去,拿鞋尖戳那肉泥巴,“你說實在話,少含血噴人!當心我搬你那桶裝水來給你洗個冷水澡!”

    那朱大師的肉泥打了顫,上邊便漾起了一圈圈令人不適的漣漪,他像是一只無殼蝸牛似的爬動著,緩慢地繞去文儕腳邊,說:“對不起,對不起啊小文,你原諒我,救救我!”

    文儕嚼他的話,嚴謹道:“你和我道歉,是因為這幾日的無禮,還是更久以前的事兒?”

    朱大師不肯開口,戚檐已搬來了水桶:“大師,洗個澡啊?”

    “別別別!我說、我說!”朱大師咕噥道,“我這幾日哪里做過什么對不起他的事兒嘛!可不就是為了從前的事兒嘛!唉,要我說那事兒就不是我的錯,錯的還真就是你!”

    他說著往戚檐那伸了點泥,卻給那戚檐灑水驅開。

    戚檐搖頭看向文儕:“你怎么總說我做錯了?不會那歌謠里唱開宴的是我吧?”

    他想了想又轉向肉泥:“那你又做了什么對不起小文?湯底是他?”

    朱大師黏在地上,似乎是在找能鉆的地磚縫,只是這回任戚檐怎么往他身上灑水,他都不理會了。

    戚檐懂了,線索僅提供至此,再多的不能問了。

    于是將房租該找的零錢擱去桌上,臨走一個不當心,便恰恰好踩在那泥的正中間,嘆氣:“有些人吶,審美真是差……”

    “走吧。”他攬住文儕的腰,原來還輕快著,誰料出門時給那爛蘋果的酸臭嗆得不輕,心情一下便壞了。

    文儕沒看他,很滿意地瞧著那尚有余光的外頭天:“今兒這時間不錯啊,都收完租了天還半亮著。”

    他抬手,原是想看表,忽而意識到他那塊表自打進入第二個世界,便給水泡壞了,又想到蔣工廣播一事,便說:“陪我走一趟蔣工那維修鋪子?”

    “全聽大哥的。”見文儕面上有笑,戚檐的心情一下又轉了晴。

    ***

    “蔣哥,大忙人啊。”文儕大老遠便沖他揮了揮表,“表壞了,找你修,就扣在我工錢里吧。”

    “你這粗心大意的,竟還知道寶貝這塊表,大漠下雨啦!”蔣工把表接過去,隨意拿衣角抹了抹那有些花的表盤,“還有,你可當心點兒,下回可不能再說什么扣在工錢里了,若是叫那些個聽話聽一半的人聽去,指不定要給我戴亂扣你工錢的帽子!”

    “那我該說什么?”文儕好似很求知。

    “說‘算’!算進工錢里。”蔣工將表的小螺絲擰下來,頗得意般。

    “我同意,說得太好了。”文儕敷衍地把手拍了,說,“蔣哥咱們聊聊廣播那事兒唄?”

    蔣工的手一頓,抓了一把掛在脖子上的白毛巾,抹去手上汗,哈哈笑起來:“啥廣播?”

    “讓我三分鐘內下樓找你那廣播,當時還是個雨天!”文儕說,“你為什么叫我來找你?”

    蔣工把腦袋垂了不應話,自顧琢磨起手上那塊小表:“哎呦里邊零件濕得厲害!——我尋塊干凈帕子吸吸水去!”

    可他并沒有帶回來帕子,他帶回來的是一個極粗大的錘。

    文儕感到不妙,方要伸手去攔,那人砰地將錘子砸在他手邊,說:“你不信我?”

    靠。

    “……不敢。”文儕賠著笑。

    許是瞥見那蔣工下手沒個輕重,戚檐上前一步,扣住了文儕的一只手。

    “你倆一塊兒往后退點。”蔣工說,“我要開始修東西了。”

    “哥隨意。”文儕雖是這么說著,太陽穴卻突突地跳起來。

    這又是怎么?

    文儕當是自個兒身體毛病,看向那準備大施拳腳的蔣工,哪知那人舉起錘子便將那塊表砸了個稀巴爛。

    文儕的嗓子一剎像是給人掐住,又像是給人丟進了一根點著的火柴,燒得他嗓子發了啞。

    “你怎么能……”文儕有氣無力,一剎吼出聲來,“你怎么能毀了我的表——!”

    蔣工無動于衷,梆梆往下落錘,那些細碎的零件被敲碎了,迸濺起來。

    戚檐被文儕的喊聲驚著,要上手安撫,誰料文儕一把將他甩開,驟然攥住蔣工的衣領:“你無緣無故砸人東西干什么?!”

    蔣工斂著眼睛笑,身子打著抖:“我、我最會修理東西,誰都沒有我會修理東西,我是這么修表的,所以我這么做是對的!”

    “自以為是……”文儕猛然抬起拳頭,“我今兒便要你吃苦頭!”

    “慢點打,別傷著了自個兒。”戚檐只是瞧著,想著這原主的情緒還是叫文儕發泄出來比較好,免得他憋著忍著,弄壞了心情。

    正與蔣工糾纏,修理店前的卷簾門卻給人哐哐當當拍響了。

    “房東!”

    聽人喊,戚檐“唉”了聲,回身看去,竟是楊姐。

    楊姐身后癱著個藍格子編織袋,她此刻正氣喘吁吁地將手搭在堆滿雜物的柜臺處,摩挲指腹上沾的紅褐鐵銹。

    “我要退租了,隔壁那暴性子尤老爹也說他不干嘍!我來把鑰匙還你。喏——”楊姐從口袋里掏出四把鑰匙,“我一把,老爹他三把,都在這兒了!你甭擔心,我倆都是老實人,那鎖頭不必換了,我倆是不會偷往里邊去的!你仔細想想,你不讓我倆進去的時候,我倆啥時候進去過?”

    “怎么這么突然?里頭東西都搬完了?”戚檐專揀了楊姐那把鑰匙收進口袋,其余三把都遞給了文儕。

    “啊呀,你還裝糊涂!不是你說這大樓的二層有點晦氣東西么?房東都開口不讓咱們住了,我們還能死皮賴臉地住著不成!”楊姐擺擺手,“今兒太晚了,我是再忍不了住那駭人地,這才急著搬些貼身玩意出去,其余的我明早再來收拾。”

    戚檐嘻皮笑臉地點點頭:“不著急不著急,您后天來都不打緊,東西我都給您留得好好的!”

    楊姐聞言只是嘆氣,將一條挖掉不少肉的手臂虛虛架在一鐵柜上:“都說是忠言逆耳,你眼下卻是摸不清究竟哪家的才是忠言!你選不出個對的,竟干脆把咱們一鍋端了!可是要氣死我呀?”

    “您說的是?”戚檐嗅著文儕發間香,故作憂心地問。

    “你比我更清楚!”楊姐扔下這一句,頭也不回地走了。

    戚檐同那清醒過來的文儕對看一眼,只待瞧不著楊姐的背影了,便隨口沖蔣工扯了個謊,往二樓去。

    一早文儕便說過,楊姐的包子鋪里有兩間屋子不容人進。他上回趁著楊姐打麻將,往那置冰柜的屋子去,穿進了第三世界里,也不知另一間房是否也存在穿越時空的入口。

    一路上順利得驚人,沒碰著無故搭話耽誤進度的npc,也沒遇上什么妖魔鬼怪,連進入包子鋪甚至站到楊姐的臥室門前也依舊風平浪靜。

    “一般外邊沒事,屋內總有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兒。”戚檐將文儕推到身前去,將聲音壓得又軟又無力,“哥,你先走,我害怕,我要走后邊。”

    文儕不信他真的怕,卻很樂意走在前邊,哆哆嗦嗦喊著怕的戚檐于是順利成了文儕背后一巨型掛件。

    要表現害怕的方式很簡單——胸膛要緊貼在文儕后背,手要緊摟他腰,腦袋要往文儕肩上搭。

    這樣他就能聽見文儕的輕輕的呼吸聲與撲通的心跳聲。

    他倆明明就活著嘛!怎么就非要等“復活”不可呢?

    死心眼的家夥。

    戚檐那般想著,說出來的卻是“真可愛”。

    文儕在這時繃緊了身子,脊梁骨板正,連帶著他身后的戚檐都挺直了身子,抿了唇。

    倆人就這么噤聲走進了那間昏暗的臥室。

    濃郁的香水味一股腦涌來,文儕能感覺到戚檐的手自他的肩頭往上移,先是撫摸過脖頸,漸漸地合在了他的下腭兩側。

    戚檐十指交叉,捂住了他的嘴。

    “噓——”

    文儕能聽見來自于身后的細微腳步聲。

    “嗒——嗒——嗒嗒嗒嗒嗒——”

    那腳步聲越來越近了,戚檐卻松開了捂住文儕嘴的手。文儕覺著額前出了冷汗,一時間是既看不清屋內東西,也難以回頭去看身后的東西。

    腳步聲戛然而止。

    “別回頭。”戚檐如此說著。

    這種說法是極狡猾的,逆反心理作怪會令他不可自控地回過頭去。

    “是……什么?”文儕問。

    “大腦袋玩偶,惡心死了。”戚檐將聲音放得很溫柔,好似在安撫他,“你信我,也答應我,絕對不要回頭……再等等我,我很快過去!”

    黑暗中,文儕能聽見剪子咔嚓咔嚓的聲響,繼而是將手伸進黏液中的聲音。

    他想,戚檐大概是將那玩偶的大腦袋剪了開,而那腦袋大概又生得類人了。

    文儕是個急性子,受不了閑著,更別提戚檐眼下在忙活著什么。

    他于是不再等待戚檐,自顧向前,碰著了一張木桌,手便沿著邊緣摸找一圈,直至碰著一硬物,于是握穩那東西。

    那是一面鏡子。

    分明屋內毫無光源,那鏡子卻莫名將他身后照得尤其清晰。

    他瞧見滿身血的戚檐正蹲在地上,遮擋住了一個比所謂的“大頭玩偶”要大得多的東西。

    戚檐稍稍一動,一長條便哐地砸在地上。

    顯然戚檐也被嚇了一跳,因為文儕從鏡子里瞧見戚檐正著急忙慌往這邊看來。

    “哥……”戚檐的聲音有點發抖,“你拿著什么?”

    “鏡子……怎么了?”文儕很詫異,“你剛剛把什么東西弄掉了?”

    戚檐抬手抹了一把臉,卻將滿臉的血染得更開。文儕擰緊眉心,在戚檐匆忙將那掉落的東西扔出門外的那一剎,忽然意識到了什么。

    文儕霍地回身,在戚檐的驚詫聲中,沖去摁住他的肩膀,問——

    “你在殺人么?!”

    更準確而言是分尸。

    因為他剛才親眼看見戚檐將一條小腿扔了出去。

    戚檐一時間含糊其詞,文儕已經俯下身去。

    在那一刻,文儕連連往后退了數步,差些喊出聲來。

    不是因為那被砍斷四肢之人模樣可怖。

    是因為,他看見了那人——

    正生著同戚檐一模一樣的臉。

    是戚檐親手殺了戚檐,是戚檐親手給自己分了尸!

    可是,究竟哪個戚檐才是真正的戚檐?

    如果……被割去四肢的才是原本的戚檐怎么辦?

    文儕踉蹌后退,絆摔在地。

    滿身血的戚檐在這時回過頭來,看向他。

    第228章 【王】EP21 起初是燙,而后是鈍痛

    “我若說,我是真的,你會信我么?”

    戚檐背對屋門,面上表情像團濃墨似的融在夜里。他好似很平靜,僅掀起襯衫下擺,將面上鮮紅蹭去了粗糙的布料上。

    襯衫不一會兒便吸飽了血,濕漉漉地貼著戚檐的身子。

    他展肩,握了衣角便要脫下那紅襯衫,一瞬卻又停了動作。

    文儕不知眼下自個兒面色煞白,更沒察覺驚駭神色填滿了他的臉龐,甫見戚檐僵著不動,便匆忙將緊咬的唇給松開,招手要他靠近:

    “……給我把剛才的事完整地交代了。”

    戚檐保持著雙膝著地的姿勢,像頭四腳獸般緩行至文儕面前。

    他仰起腦袋,卻還是比倚墻癱坐的文儕要矮上一些:“哥,我適才沒想要騙你的……我是真的怕給你嚇著了……”

    “他是誰?為什么殺他?”文儕擰眉。

    “一個世界出現兩個我,總有一個是假的……”戚檐直直將文儕看入眼底,“我不能讓他殺了我,所以我得殺了他。”

    “……先前在錢柏的世界里,不是有重疊的時間么?那時,倆個你相遇是很正常的事。”文儕的脊背貼緊了墻面,“為什么你這次非殺了他不可?”

    戚檐低了眉,黯淡下去的眼神也隨之落到地上去:“我沒法解釋。”

    文儕嘆一聲,將戚檐略微發顫的手給握住了:“先找線索……等你冷靜下來,把思路整理好了,再和我仔細說明白。”

    戚檐還欲說些什么,卻給文儕抬手擋了嘴:“我現在就當是王虔他存在嚴重自毀傾向,只不過我們尚未發現他存在自殘狀況的證據。”

    文儕瞥一眼那看他眼色的戚檐,起身時掐指嘣了他額角:“我沒那么介意這事,你也不要想了!”

    剛剛貼墻坐時,總有東西在硌著他后腦勺,這會兒看不清東西,文儕便只能上手去摸——那是個用紙糊的小洞。

    略使勁,外頭濕咸的空氣便涌入屋中。

    一同進屋的還有倏然刺痛二人目的月光,不算太亮,但對于置身黑燈瞎火半天的倆人而言與直視艷陽并無太大分別。

    屋內家具都覆上了一層清寂的薄灰,文儕沿墻走,直至被一個放置了老式臺扇的小木柜堵了去路。

    臺扇不大,三片塑料扇葉上均用紅顏料寫了字。

    【貪】【嗔】【癡】

    戚檐站在文儕身后,沾滿血的手從身后環上他的腰,像一條蛇纏上他身:“三不善根——姥爺總嘆說,我們這些俗人逃不掉沉淪六道苦海,必然要為這‘三毒’苦苦折磨一輩子,便是最后入了輪回道也不得解脫,轉世投胎又要繼續在人世間受其所擾。”

    文儕忘了掙扎,或者該說是在那短短幾秒鐘內壓根沒想過要掙扎。

    “愛情。”戚檐的輕笑繞在文儕耳邊,作了一縷似有若無的柔風,“貪嗔癡不專指愛情,但目前沒看見王虔對于名譽、權力、財富一類身外物感興趣,要我想,也就只能想到愛情了。”

    文儕點點頭,又像是從蠱惑里清醒過來似的,皺眉說:“楊姐房間內的線索不能全往王虔身上搬,陰夢內NPC大多存在個人故事……”

    戚檐看向臺扇的底座,指尖將三字點了點——【贈戚檐】。

    “風扇一轉,可不就給他將這些破爛玩意給甩了去么?楊姐送他這東西,寓意是好的,但看這玩意積灰的樣子,恐怕王虔他不領情呢!”

    戚檐說這話時,文儕恰在盯著網罩上的灰塵瞧,他一面將手摸去一旁的縫紉機,一面說:“是因為小白死了么?王虔他既對長生失去興趣,又拋不下這貪嗔癡。”

    戚檐搖頭說不確定,見文儕的動作幅度明顯放小,于是松開他,不再妨礙他干活。

    縫紉機瞧著還算新,油黑的機頭上刻著老牌子的名,一小塊還沒銹好的布料壓在針下。

    文儕學東西很有本事,單藉著過去瞧奶奶踩縫紉機的記憶,便坐上椅,腳壓上了踏板。

    機器嗡嗡走線,不到幾分鐘文儕就看清了那縫補好的粗布上的圖案。

    是一對鴛鴦,適才那裂痕恰恰好橫分開兩只鴛鴦。

    一刀兩斷的既視感。

    而縫紉機一踩,便給它們縫了回去。

    所以,楊姐是毀了鴛鴦的人,還是要縫住鴛鴦的人呢?

    文儕將布料抽出去,往后一翻,瞧見了后邊的署名——“尤老爹”。

    這楊姐尤老爹二人又一次湊在了一起。

    平日,那二人最大的爭執當然在于王虔是否要短命,那么眼下又是如何呢?

    正思索,忽聽房中一處窸窸窣窣抖了抖。

    是窗。

    文儕驀然將視線送去——他知道這鋪子往外,根本沒有一扇能打開的窗子,那么,這屋內的窗戶究竟往哪兒通?

    “待著別動。”文儕一把壓下那欲朝前邁步的戚檐,“一身的血,還想干什么?第七日就要到了,把命留著還原死況去。”

    文儕緊盯那扇仍不斷顫動著的窗子,蹲身抓了根拿來敲背的小棒槌。

    他抬腳試了試地板的滑度,又將手中棒子轉了轉,沖身向前,便是哐哐兩棒子下去。

    小窗支離破碎,露出一張慘白的哭臉。

    文儕驚得退了一步,在那一晃間瞧向了窗子后藏著的一間臥室。

    那屋子不大,家具算不上多,唯一奇怪的只有那個被紅繩捆在一把小椅子上的男人。

    文儕瞥一眼戚檐,便翻身進去,扯下了男人的堵嘴布。

    那是一張平凡的面容,五官素淡,無一處說得上出彩,面色則顯露出病態的白。

    那男人幾乎是一瞅見文儕便驚恐地喊起來:“跑、快跑啊!別來別來!”

    他掙扎著,瘋狂地扭動身子,身下椅子被他搖得嘎吱嘎吱地響。

    文儕并不聽他的,僅僅是攥住他的肩膀,說:“小哥,你冷靜冷靜!楊姐已經退租了,這兒除了我和房東,再沒有別人,沒人能傷著你!”

    那男人含著眼淚搖頭:“你走,你們倆都走——!”

    文儕像是意識到什么似的,愕然回頭瞧了眼戚檐,又轉回去抓住男人的肩骨:“是戚檐要害你?”

    那孱弱的男人盯著戚檐瘋狂地甩起腦袋,薄薄的肩在文儕雙手的攥握中打起了顫,他垂著睫,說:“不、不是!!”

    過一陣,他又忽像是下定決心似的抬了頭:“與戚檐無關,一點兒關系也沒有!!!”

    他在驚覺自個兒扯住文儕衣袖的剎那,猝然彈開。

    手敲在胸骨上,啪地一聲響。

    文儕見怪不怪,只蹲身去給他松綁,說:“小哥,你起來,咱們出去再說話。”

    文儕不知那向來喜歡湊熱鬧的戚檐這會兒為何站在窗子外不肯過來,只伸手去扯男人身上的繩子。然而繩子還沒解完,先聽外頭一陣頗響亮的鐘聲。

    咚——

    僅僅一聲。

    第七日淩晨一點到來了。

    全樓熄燈。

    嚓——

    這小臥室里就連那微弱的圓燈也熄了個干凈。

    文儕陷入全盲之境,任他如何瞪大眼也無法瞧清周遭事物,哪怕是十指的一個影兒。

    那男人在黑暗中大哭起來,他上氣不接下氣:“來了、就要來了!我我我我勸過你的,我早勸過你的……”

    文儕又一次抓住那人的肩,企圖憑此獲得一點慰藉。他沖窗子方向回頭,喊道:“戚檐!你在哪兒?”

    “噓——”

    文儕聽到有人對他說,或許不是噓,而僅僅是在他耳邊吹了一口氣。

    雞皮疙瘩自腰間上爬,激起了上身難忍的一陣寒戰。

    他沖來風的方向伸手探了探,什么也沒摸著,僅能將手繼續搭回那抽泣男人的肩頭。

    可不知為什么,他這么伸手一抓,總覺得手感不大對勁。

    像是……瘦了?

    可那不像是瘦弱的緣故,他覺得那人衣物下邊覆蓋的已成了骨而非裹著骨頭的皮肉。

    文儕清楚自個兒現在如繃緊的弦,一點風吹草動都可能會叫他失控,他不愿意為此所累,于是盡量冷靜地伸手向上。

    當他的指腹摸上那骷髏頭時,他終于像是解脫般收回手去。

    死了。

    那男人死了,而且已腐爛至只余白骨的境地。

    他逃不掉了。

    腦里有個聲音對他說。

    文儕僅僅深吸了幾口氣,隨意找了個方向說:“來吧,快點動手,老子累了,趕著去休息。”

    話音方落,便有一桿燒燙的鐵棍沖他猛捅而來。

    起初是燙,而后是鈍痛。

    那東西不算鋒利,所以捅穿他的過程更加地緩慢,更加地讓人難以承受。

    來人力氣大,一根鐵棍直將他撞去了墻上。

    狗東西,真該死!

    文儕遭那鐵物貫體,痛得十指蜷曲。

    他咬住下唇,沖黑暗中再度伸了手,猛然壓向那人的五官——彌留之際,他仍企圖辨清來人是誰。

    須臾他認清了。

    于是他絕望地垂下手。

    死了。

    ***

    嗞嗞嗞——

    小房間的燈在一陣電流聲響后亮起。

    戚檐松開握住鐵棍的手,手掌卻像是浸去水里太久似的,被鮮血泡得起了皺。

    他愣愣伸指試了試那人的鼻息,最后悵然地收回。

    絕望感叫他壓住,他只平靜地蹲下身,在那人冰冷的額前印上個吻。

    而后將那具尸體打橫抱起,一步一步,登上了六層。

    臺階變得很長,長得像要他走一輩子。

    戚檐想,文儕死后,時間都變得好長,文儕若是活著,一定會高興。

    一路上他沒遇著一個人,整棟樓里皆是沉沉的死氣。

    六層樓的門開著。

    是他忘了鎖嗎?還是有人在等他回家?

    他的腦子像是壞了,銹了,轉不動了。

    于是他抱著文儕的尸體飛奔向內,看到已燃起來的臥室,和近乎溢出來的濃煙。

    他抱著文儕,躺進沙發里。

    睡一覺,就會醒來的。

    他將腦袋埋進文儕的頸窩里,笑著流淚:“晚安,我親愛的……文儕。”

    ***

    ————[ !!!委托失敗!!!]————

    【本次委托累計失敗次數:1】

    【解四謎:未完成】

    【查清宿怨:未完成】

    【還原死況:已完成】

    【重生時間:未存盤·陰夢首日】

    ————【存盤點加載中……】————

    第229章 【王】EP22 別想著讓我一個人活下去。

    戚檐在灼目的白熾光中睜開眼來,神志迷糊著,還以為自個兒回了大學的生物實驗室。

    他動了動發僵的腿腳,踹到地上的碎瓷片,方意識到眼下正將兩臂撐在王虔浴室的洗手臺上。

    他恍惚地看向鏡子——面色憔悴慘白,一雙眼裂狹長的眼倒是紅得瘆人。有那么一塊血絲凝聚于左瞳邊上,乍看去像是結膜下出血。

    把眼闔上,再睜開,清明了一半。

    叮咚——

    門鈴響。

    他煩躁地嘖一聲,卻是趿拉著拖鞋去摸門,也不急著打開,單有氣無力地喊了聲:“誰?”

    “開門。”

    來人僅說了一句簡短的話。

    門把極迅速地下壓,下一秒文儕便跌進了戚檐懷里。

    戚檐抱著他,手在他腰后纏著,像是打了個死結:“啊……活生生的……真好……”

    “一會兒沒精打采,一會兒又跟打了雞血似的……”文儕費勁拖著那抱住他腰不撒手的戚檐到沙發上坐下,說,“快,咱們該把四謎題給好好理理了。委托紙……哦,你應該還沒有默寫吧?”

    戚檐乖乖去抽屜里找了紙筆來供文儕使用,也不知他自個兒怎么調整的姿勢,待文儕反應過來時,那狐貍的腦袋已滾上了他的腿。

    【壹、我將一段骨鋸作兩截,一端說愛,一端說恨。】

    【貳、我在登山,我不登山。】

    【參、我驚覺我的破船上住著一位老水手。】

    【肆、我住入廢墟下的鼠穴。】

    “目前不是有三個世界么,這大樓是一個,第二個是你去的那個泡了水的大樓,第三個便是我去到的那小屋。”戚檐躺著,五指在文儕眼前抻開,搖了搖,“四謎題里不出意外該有兩條分別與第二、三世界的主旨相照應。”

    文儕點了頭:“第二世界的主角是秦老板和韓大夫,第三世界則是王虔的家人們,要想弄清他們所暗示的東西,第一世界的線索也得結合著一塊看看。”

    這會兒天氣同上局不大一樣,文儕朝窗外看去,只見玻璃上附著的雨水像是有人提了桶水來潑上去的。

    當時他到聚餐的飯店那巷子里抽菸時,也方下過這般大的一場雨,叫窗玻璃上都沾滿了水珠。

    戚檐打了個響指將文儕的魂兒召回來,由于長腿沒地兒放,于是折起踩住了沙發墊:“哥你同我說說第二世界。”

    窗子鎖著,文儕卻像是吹著了一陣涼雨風:“第二個世界里,大樓被廢水給淹了,秦老板成了殺怪物的狀元,而韓大夫搬去了頂層,你則從大樓里消失了。”

    文儕的十指在戚檐發間穿梭:“我那時問了好些人你的行蹤,尤老爹詫異,他說大樓里沒房東;秦老板愣了愣,說那兒不是你地盤,你要是來了,看到水里怪物,不跑不躲還有可能躺進去;楊姐說,你能在那兒住下就怪了——你覺得那個世界為何不容你?”

    見戚檐沉思,文儕又補一句:“對了,我當時還有過一個想法,因為那世界里秦老板和韓大夫飛黃騰達,你的處境卻都不大好,所以我猜想你和秦老板他們之間會不會存在什么相悖的觀點……”

    戚檐緩慢地眨動雙眼:“長生不老?”

    文儕搖頭:“恐怕不是,那世界里,不論是推崇長生不老的尤老爹,還是不推崇的楊姐,日子過得都算不上好。”

    戚檐琢磨著,忽又問他:“第二世界的兩位得意人分別是秦老板和韓大夫,恰巧1999年那電梯案的目擊證人也為他倆,而那電梯又是第一世界與第二世界的穿梭口……那么要想破解二人身上的暗喻,恐怕繞不開電梯。——在那世界里,你不是進了韓大夫的家么?里邊有什么特殊的沒有?”

    “唔……屋子布置近乎是全白,有什么特殊的……”文儕說,“哦!他家有一面墻貼滿了獎狀。他屋子里還有個花瓶,你送的,寫了‘升學快樂’。”

    “獎狀、升學快樂、狀元郎……”戚檐將形容那一世界的秦老板與韓大夫的詞兒攏在一塊兒,“都是有關學業、事業的呢……電梯……電梯有什么……”

    文儕蹙眉思索,腦子里忽鎖住兩道電梯守則——第一世界中的【一、電梯只能往下走】與第二世界中的【一、電梯只能往上走】。

    “往上……對啊……往上,那個世界的人多在往上走,原地踏步者都過得艱難,而王虔那般向下走的自然不能存活……”文儕眼神一亮,“是上進心!秦老板和韓大夫有,而王虔沒有的是上進心。”

    “是了。”戚檐將四謎題上下掃了一遭,指尖停在了【貳、我在登山,我不登山】上。

    “是這道啊——向上走的人生與倒退躺平的人生態度,明知錯,又沒法改……”

    戚檐方說完,文儕便握筆作答。

    【解:第一個“登山”指的是“我”隨時間流逝不斷向前、向未來運行的人生;第二個“登山”指的是“我”對于追求更好生活亦或目標的渴望,“我不登山”表明了“我”缺乏進取心的消極人生態度。】

    嗞——

    錐心電流驟然降臨,二人又疼又麻,緩了好久都沒能說上話。

    五分鐘后,文儕咋舌:“哪兒錯了……”

    戚檐也不能理解,抿唇良久,騰地起身,說:“哥把筆給我,我試試。”

    只聽他筆尖唰唰一陣響,不多時,便換得個紅圈。

    戚檐又枕著文儕的腿躺下了,手胡亂往他脖子上纏,笑一聲:“只剩三道了。”

    “你寫了什么?”

    戚檐含著笑將紙遞歸去:“我們適才都忽略了一點,陰夢里發生的事多是讓王虔痛苦得不堪忍受之事,可是他若是完全沒有進取心,他怎會為此感到痛苦?他是因為有上進心,卻沒能上進,再同秦老板和韓大夫一比較,一敗涂地,才痛苦。”

    文儕點點頭,便就著他的手將正確答案看去——【解:第一個“在登山”指“我”具有強烈的上進心,渴望在事業方面取得成功;第二個“登山”指的是“我”目前的人生狀態,“不登山”表明了“我”空有進取心,卻無法取得成功的人生現狀。】

    答題紙已有些氧化,黃斑不均勻地分布在紙張表面,筆尖點上去,大塊的墨團隨即在起筆處暈開。

    “第一道想不著,換下一道。”

    文儕看向謎題三——

    【參、我驚覺我的破船上住著一位老水手。】

    “單根據謎題的表述來看,有幾個關鍵詞,‘驚覺’說明王虔本來沒意識到;‘破船’指代的是一個至少從王虔本人角度上來看并不算太好的東西,可那東西還似船般能容納東西的話,王虔的‘內心’可以考慮考慮;‘老水手’,這個‘老’字很耐人尋味,可能是熟悉的人、事或者煩惱之類,也可能指的是時間跨度大的事物。”

    “目前困擾王虔的除了家庭以及上進心以外,最為突出也最為明顯的就是情感問題了吧?”戚檐別過頭看向玄關處擺的紅玫瑰,“他愛人‘小白’死了,而且照他屋中小白的用品積塵的程度來看,死了該有好長一段時日了。”

    文儕將戚檐壓折的邊角捋平:“若‘破船’指的是王虔本身的消極心理狀態的話,‘老水手’就極有可能指代死去的小白。那這句話的意思就能解讀為,在某一刻,王虔驚奇地發覺自己還沒能忘卻死去的愛人小白。”

    “嗯……分析倒是沒什么問題。”戚檐摸了摸后頸,指尖碰著自個兒的直發那剎往回縮了縮,隨即將五指伸去輕插進了文儕的卷發中,柔軟的觸感叫他眉峰到眉梢都舒緩下來,“哥有沒有覺著這次的謎題有些過分淺顯?”

    “若是要和之前的相對比,必然是要簡單不少。”文儕說那話時,筆已經沙沙地開始摩紙了,“目前那個使他‘驚覺’的事件還沒頭緒,但很顯然整座大樓的NPC都在回避小白相關的消息……我先試著用籠統的語言來概述。”

    戚檐以動作表示了認同,他像一條纏人的軟件動物,先是粘上文儕的脊背,隨即展開身子,將他緊緊包裹起來。

    【參、我驚覺我的破船上住著一位老水手。】

    【解:包括愛人小白的死在內的一系列因素造成了王虔心理狀態的惡化,“破船”即指王虔悲觀痛苦的心理狀態;“老水手”指其死去的愛人小白;老水手“住”在破船上,說明小白的死在王虔心底占據了極大份量;王虔原以為自己對此并不太在意,卻在某一刻真正意識到了自己至今無法釋懷。】

    嗞嗞滋滋滋——

    戚檐將文儕抱得更緊,心臟在那一剎同頻跳動。

    那感覺有些奇妙,就好若臟器經由不能更近的皮肉真正毫無距離地貼靠,亦或者他們正共用同一顆心臟,溫熱的血液隨著搏動一股股地送到對方的心口,自其中生長出的紫紅筋脈在牽連中永不知疲憊的糾纏。

    電流沒有到來,紙上浮出了一個紅圈。

    文儕松了一口氣:“還真是這樣啊……”

    戚檐沒有撒手,只忽然很沮喪似的將文儕打了個轉,頭低下去,恰恰好埋在文儕的頸窩:“現在咱倆挨得這么近,可誰知道復活后的事兒呢?復活后我會第一時間去找你,你也要第一時間來找我……”

    他不是在詢問,而像在陳述一個事實。

    “你是覺得我會翻臉不認人?”文儕將戚檐躺得翹起的碎發捋平,“我有什么理由假裝不認識你?”

    “你喜歡我什么呢?”戚檐忽然仰起腦袋,眼底泛著水色。

    文儕掰正了他的臉,確認了他沒在哭,這才抬手遮了那一雙有些陰郁的、像是要將他給吞了的眼睛。

    “這不是你現在該問的問題,我說了得先等復活吧?”文儕的語調忽然低下去,“第一條暫且沒思路……我住入廢墟下的鼠穴,你對這第四條有什么想法么?”

    見戚檐僅僅是哀怨地盯著他,文儕于是寫下四個大字,而后將鋼筆合了蓋,敲向那張白紙。

    戚檐聞聲瞧去,看見了——【長生不老】

    “我仔細想過,這常生大樓內幾乎人人都渴盼長生不老,其中卻偏有倆個異類,一個是你王虔,一個是管理姻緣龕廟的沈道爺。人們去那姻緣龕廟求的不是姻緣而是長生,若單憑這一點入手的話,順理成章能得到,長生指的不是‘性命’,而是‘愛情’。”

    “愛情的長短的話,就相當于忠誠度吧……”戚檐拿過他手中紙筆,在文儕困惑的目光中,他反手指了自己的臉,“別總盯著別的什么丑東西瞧,多看看我的臉吧,養眼呢。”

    文儕果斷移開目光:“除此之外,楊姐和尤老爹的爭執也被反覆強調。依照上邊的推測,尤老爹贊成長命,意思便是希望王虔能對愛情忠誠。”

    “可小白已經死了,是要他對死人忠誠?”戚檐嗤笑一聲,“哥說他這算不算道德綁架?”

    文儕沒有笑,僅僅是盯著戚檐勾唇嘲諷的神情,問:“如果你喜歡的人死了,你會另尋新歡嗎?”

    戚檐抬手摸向文儕的臉,攏著長睫笑起來,他將唇湊至文儕耳邊,字字清晰說:

    “我當然會和他一塊兒去死。”

    “所以——別想著讓我一個人活下去。”

    他的指尖隔著襯衫摸向文儕的腹部,輕浮地摁住他胯骨一處凸起,徑直向上滑至左肋骨。

    “我們連疤都是一對兒呢!”

    第230章 【王】EP23 淋漓肉粉猝然往窗玻璃潑來!

    “誰想要一對的疤?!少沖我發瘋。”

    文儕眼底起了火,火星子呲呲往戚檐面上濺。

    “等復活了就沒這些破玩意了。”文儕甩了戚檐的手,又垂下腦袋,自顧在白紙上寫字,“你還記得楊姐臥室里的東西吧?那張正面繡著鴛鴦的布,背面繡著尤老爹的名字,可到了楊姐手中,那布卻是裂開的,生生將一對鴛鴦給分了開。這與我們剛剛對于‘長生’象徵著‘長情’的猜測能夠映射上——尤老爹希望王虔長情,而楊姐則希望他能走出那段無果的感情,也就是拆散鴛鴦。”

    “可她為什么要把布放在縫紉機下?那分明是要縫補的意思……如果楊姐始終堅定要拆了那對苦命鴛鴦,她又何必要補起來?”戚檐插進一嘴。

    “楊姐先前在二手市場的那封信里說過了吧——她也想要‘長生’,僅僅是覺得王虔的情況不能再糾結長生而已,畢竟小白已經死了嘛,所以她縫補鴛鴦并不是什么無法理解的事情,此外——”

    文儕頓了頓:“從沒證據說明鴛鴦特指王虔與小白。那么撕碎鴛鴦又縫補鴛鴦的意思恐怕是——要想徹底忘卻一段無疾而終的感情,應該開始一段新的感情。”

    戚檐無端覺著那句話有些逆耳,忍不住往話中加刺:“看來我是尤老爹那派的。”

    “嗯?”文儕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死了就不愛了,那便是不夠愛。無論如何,還沒分手就另尋新歡那他媽都叫出軌。”

    “你的意思是,活人要用下半輩子癡守死人?”文儕對戚檐這突如其來的小插曲頗為不滿,“一對情侶陰陽兩隔,先死的那位要是足夠愛活著的那位,應也不會樂意自己成了愛人一輩子的束縛。”

    “是了,是我心壞還自私!那也沒辦法,誰叫我天生是個招人嫌的醋壇子,半點兒受不了愛人在我死后移情別戀!”

    他念的是“愛人”,看的卻是文儕。

    文儕側過那一張白凈漂亮的臉,平靜地看向戚檐:“我若死了,你不必受困于我,我會心甘情愿放你走。”

    那是因為你還不夠愛我。

    話堵在一向嘴快的戚檐的喉頭,隨著喉結哽噎一滾,又咽了回去。

    “為什么?”他找虐似的問出聲。

    “因為愛。”文儕說,“因為太愛了。”

    戚檐當然無法理解,要有多無私的愛才不會滋生占有欲與侵略性,可他只是舒開眉峰,彎眼笑起來:“看來——哥是真的很愛我啊。”

    文儕下意識“嗯”了聲,不曾想那一字卻敲顫了戚檐的心。

    他自個兒倒半點沒意識到,筆尖粘貼紙面,又開始往后寫。

    “我覺得楊姐是想要王虔另尋新歡,至于這新歡是誰……”文儕寫下名字,遞給戚檐瞧。

    戚檐將手撫在心口處,低頭瞧見了【沈道爺】。

    “我先前就注意到了,你這臥室床頭擺著一束白玫瑰,客廳桌上卻擺著一束紅玫瑰,俗點來說,一個是忘不掉的舊愛,一個是動了心的新歡。先前總聽人夸沈道爺生得漂亮,可不就是那一束開得正艷的玫瑰么?他和你還抱持著相同的‘短命觀’,同時還被‘長生觀’的尤老爹臭罵,我想不到比沈道爺更貼合的人選了。”

    “是‘王虔’,不是‘我’。”戚檐忽然正聲強調了陰夢原主與他的區別,“我會長情且專一至死。”

    那心猿意馬的主兒這回沒帶跑文儕的思路,文儕僅僅嘖了一聲,提筆的勁也更重了幾分。

    “這花都擺進家里了,老爹也對沈道爺動拳腳了,要說王虔還沒動心就有些不合適了。所以……”文儕的筆忽然慢下來,因筆尖久停于一點,墨水很快洇透了紙背。

    戚檐替他將話補全:“所以,他這算出軌。”

    他握了文儕的手,連帶著筆在紙上寫下大大的兩個黑字【不忠】。

    “上一個謎題不還答說,在某一刻,王虔發覺自己仍舊無法對于小白的死釋懷么?恐怕就是喜歡上沈道爺之后,卻驚覺自己還沒能忘卻小白吧?也正因此,更加清晰地意識到,自己背叛了小白。”

    這觀點顯然與文儕自身的價值觀相背離,他其實本是想說得委婉些,譬如,走出了小白的死亡陰影,亦或者尋到了棲身處、解脫之類的,但戚檐的話令他一時無法反駁。

    【肆、我住入廢墟下的鼠穴。】

    戚檐順走了文儕的筆,寫下了解答。

    【解:深愛小白的王虔一直對小白之死耿耿于懷,“廢墟”指代王虔失去摯愛后痛苦的內心;“鼠穴”代指王虔愛上沈道爺的事實。鼠穴本身含貶義,因為王虔自認這段感情是對于小白的背叛,屬于出軌作用域,見不得光。“廢墟中的鼠穴”同時也反映出這段新感情是王虔在痛苦中的一處棲身地的事實。這一謎題形象化展現了在愛人死后,又愛上新他人的“我”無比糾結痛苦的消極心理狀態。】

    電流如期而至,同握筆的二人被強電流燙焦了掌心肉,黏在筆桿子上,費勁扯下去時嗅到了濃郁的焦臭味。

    當然沒可能不疼,但倆人都已經習慣了,只冷靜探頭去看紙上謎題。

    鮮艷的紅圈。

    分明對了,他倆卻還是給電著了,憑啥?

    或許是戚檐對王虔頗有微詞的緣故,他竟沒再多說什么。

    文儕從容將目光挪回謎題一:“眼下就只剩這道未解,而第三世界的內容還未找到映射的謎題。——瞧瞧吧,看能不能直接往上套。”

    【壹、我將一段骨鋸作兩截,一端說愛,一端說恨。】

    戚檐伸了指在那行字上摩挲,笑說:“第三世界講的是親情,再加上王虔在家里那般處境,若想將世界三往謎題一上硬套,那可別提多簡單了——左右都是賭,剛剛你已賭過一遭了,這回便由我來。”

    戚檐說的有道理,文儕反駁不得,于是握住了他的左臂。

    戚檐一面謄抄謎題,一面甩動左手,說:“哥,摸我手臂算什么呀?倒不如扣住我的五指!”

    “廢話少說……”文儕將眉心一擰,“當心我把你筆搶了,自個兒答……”

    “噯……”狐貍不說話了。

    【解:“一段骨”化用了古人拿骨肉來比喻至親的用法,在此引申為“我”對至親的看法。“鋸作兩截”表明“我”對他們的兩極化態度,一邊因血脈和養育之恩而“愛”,一邊因缺愛而對他們感到“恨”。】

    紅圈來得快,叫戚文二人感到了近乎詫異的輕易。

    四謎題就這么被破解了?

    玩兒似的。

    戚檐雖說就樂意四謎題這般的簡單,可是心里仍是不安寧,正欲倒進沙發里,一起身,先見了淹至窗框的大水。

    這可是六樓!

    他瞪大雙眼,忙扯了文儕往窗邊走,卻只見六層以下皆被黑黢黢的水所覆蓋。

    “孫煜那般……”戚檐像是意識到什么似的,摸著頸間疤痕呢喃起來,“世界要重構了。”

    文儕深吸一口氣,看向遠方那漸近的黑點。

    滴答滴答——

    掛在墻上的石英鐘的時針與分針開始失控。

    嘀嘀嘀嘀嘀——

    在文儕的凝視中,那暗點驀地變作黑白二色,躍動著,上下起伏著。

    漸漸、漸漸,速度慢下去了!

    轟——!

    淋漓肉粉猝然往窗玻璃潑來!

    一條巨鯨一剎將整座常生大樓連同他倆,碾碎在口腔。

    戚檐四肢斷裂,卻沒能死。

    可是那巨鯨嘴里盛的不是咸苦的海水,而是永不停止燃燒的火與助長火勢的油。

    不多時,他死了。

    死在熾熱的火海中。

    ————[ !!!委托成功!!!]————

    【本次委托累計失敗次數:1】

    【解四謎:已完成】

    【查清宿怨:已完成】

    【還原死況:已完成】

    ————[ 陰夢裂口擴大中…]————

    嗞嗞嗞嗞嗞嗞————

    故障!故障!故障——!!!

    ————[ !!!委托失敗!!!]————

    【本次委托累計失敗次數:2】

    【解四謎:未完成】

    【查清宿怨:未完成】

    【還原死況:未完成】

    【重生時間:陰夢首日】

    ————【存盤點加載中……】————

    ***

    有人在輕柔撫摸他的面龐,冰冷的溫度叫他想起了冷藏室里死去的實驗用白鼠。

    呵!

    戚檐睜眼時他正躺在一張雙層床的底臥,頭像是結實挨了一棒子,暈乎得緊,汗涔涔,雨似的順著臉頰往下落。

    他很快意識到了自己目前的處境。

    腦袋底下正塞著三根拿麻繩綁在一塊的鐵棍,硌得慌不說,身邊還化了一小攤水,冷冰冰的冒著寒氣。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玩意,只知自個兒的骨頭都脆生生般,卡在將斷不斷的邊緣。他不得動彈,便只能將眼睛挪向更遠些的地方。

    這是一間極窄小的屋子,被煙霧熏黑的墻上爬滿了枯綠的苔蘚。

    屋子沒有通向外側的窗,倒有一扇鐵檻窗開向外頭走廊。笨重的鐵門上貼著倒福剪紙,門鎖上還余有一把未抽開的鑰匙。

    看來這并非監獄。

    他稍稍將腦袋往床外斜了斜,欲看清天花板的布置,怎料竟先給一道自頂頭傳來的聲音給鎮住了。

    “喲,醒了?”

    年輕又陌生的嗓音。

    或許是因為這嗓音間夾了點啞,故而一開始戚檐并沒能認出那人來,待到那人將腦袋從上層床猛然一探,露出張輕蔑的笑臉,戚檐方認出那人原是常生大樓1樓畫室里的朱大師。

    “朱大師你不安分畫畫,把我抓到這兒……”

    他一句話沒問完,就給那人打斷了:“你放什么狗屁呢!還我抓你?!若不是迫于生計,誰想跑這兒來看守那些嚇死個人的兇犯?!難不成你還是給我逼來的?”

    那人像是氣極了,吊在第二層床沿的腦袋漲得像是西瓜肉:“告訴你,你若當真有種,別他媽來這地下30米當獄警!可你能嗎?小爺告訴你,不、可、能!咱們這些個下等人就安分地彎著腰,替頂頭那些個老爺大人守好那些個要人命的玩意兒!這樣他們才會給錢,給飯!”

    天花板上水管曲曲繞繞,不時有水流聲響起,戚檐勉強從那人機關槍似的一段話中提取出幾個重要信息。

    【一、此處位于地下30米。】

    【二、他和朱大師都是獄警,職責是看守嚇人的兇犯。】

    那朱大師還在嘰里咕嚕地說些怨氣話,墻角那老舊廣播卻忽爆出一響。

    “緊急通報!緊急通報!特級重犯104號逃脫,全體看守人員戒備——!”

    “重述一遍,特級重犯……”

    “重犯定位系統開啟,嫌犯目前高度地下60米!”

    “目前高度地下50米!!”

    “目前高度地下40米!!!”

    戚檐凝眉聽著,外頭遽然被人拍響,傳來一聲親口發送的提醒:“全體看守人員戒備!”

    廣播仍未停止:“104號重犯具有一定仿人能力,請注意鎖緊門窗!”

    下一秒,那掛著鑰匙的門,咔嚓一聲,被扭開了。

    “請提高警惕,重犯104號——會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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