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則冷眼看好戲開場,自斟一杯飲下。
且再讓黎清歡這下流腌臜貨得意兩日,等安生到了京城再讓他知道什么叫地獄無門。
他既如此饑渴,便贈他個女人叫他歡愉。
黎霽懷從來不恥他弟弟所為,以免引火上身,冷臉扯扯衣袖先告了辭。
汝之砒霜,吾之蜜糖。
女人的熱情恭維卻足以叫黎清歡感受到愉悅,那種走在刀鋒上的刺激暢快。
自輕到塵埃,再無可下墜的余地。
他向周云亭示威,當初無辜被棄又如何,只要他愿意,手指一勾總有女人為他前赴后繼;
他要向沈則宣戰,那些打壓困不住他的,便是付出一切也須得翻過他這座大山;
他更想拼命炫耀,蕭沅只管看不起他的做派,她想要的東西,他比她更容易得到,活在世上各憑本事,無非以色侍人。
心思逐漸活絡起來,黎清歡病態皆消,容光煥發。
光怪陸離間,近乎迷了心智
黃珮鳳再不肯離去。
而他坐在黃珮鳳身側乖順對答,一顰一笑皆嬌艷欲滴,好似與心上女娘有說不完的話題。
兩人相談甚歡,周云亭卻再也坐不住,率先起身,走時還踢翻了門口的花架。
黎書意想喚住她,想到什么也就搖搖頭放她去了。
她并非無腦,也沒她父親對黎清歡那種記恨,做事思考全為自己考量。
依她的想法,黎清歡和周云亭再續前緣的可能性已然微乎其微,可若這回黎清歡能攀上黃家于她大有益處,攀不上,庶弟而已她也不會有什么損失。
因此她也理解不了別人的想法。
留下喝免費的酒不好嗎,有什么好氣的。
唯有蕭沅,是整場最最不相干的人,怎么想不予評價。
既黃珮鳳不用她招呼,剛好閑下休息,少費唇舌。
她半支著腿,手指隨著琴音慢悠悠敲膝,自在得很。偶然碰上黎清歡掃視過來的視線,只勾唇遙遙相敬,維持著體面。
直至月上柳梢,蕭沅才上前打斷道:“時辰不早了,女君不如留下。府上剛好還有閑置的院落,給女君休憩。若要泡澡,還有個池子我陪女君一道,專從泉鳴山上引來的溫泉,酒后解乏豈不正好?”
“蕭姊果真是個會享受的!秉S珮鳳還意猶未盡,幾杯黃湯上腦開始說胡話,“黎公子不如也一道?”
黎清歡暗罵這豬頭油膩好色,兩人的距離越來越近,他都能隱隱聞見黃珮鳳身上的酒肉臭味,雖還不至于身子發軟,一時惡心得想吐。
他低頭淺笑,狀若天真道:“與女君一見如故,聊得開心,我竟忘卻了時辰。但既然女君留宿,想必明日早晨又能見著,不如到時養好精神你我再敘?”
黃珮鳳哼笑,兩眼迷蒙著精光一閃。
郎情妾意欲拒還迎的把戲她看過不少,也不是毫無經驗的愣頭青。
這位黎公子嬌媚清冷兩種氣質合于一身,渾然天成,倒是少見。
好飯不怕晚,既已摸清了底細,等美人主動投懷那才叫滋味,她愿意陪他玩上兩天。
“好!”黃珮鳳爽快起身搖晃了兩下,幸而被蕭沅及時扶住,“既如此,黎二公子,明早再會了!”
接著搖扇大笑離場。
終于擺脫這份壓抑的黎清歡,等人全走光了才錘錘背松了口氣。
雖然說得簡單,這伏低做小的本事還真是難學,裝了一下午,不僅費腦還非體力。
若說以前面對周云亭、秦瑞金之流他還算手拿把掐,今天竟差點把自己玩進去的感覺。
只是陪說幾句話罷了,不安中帶著僥幸。
黎清歡淺淺伸了個懶腰,也不知道蕭沅一天到晚活得累不累。
他如是想著,從小仆手里接過把琉璃燈,一個人尋著回小院的路。
喜鵲沒跟著他。
只因昨天半夜里府上抓到了個在廚房偷東西吃的乞丐,他好奇去看,興奮得一晚上沒睡著。
今天整日懨懨的,帶著也沒用。
黎清歡沿著石子路往回走,踩著影子。他要感受到腳下的突起疼痛,才真真切切知道自己還活著,將下午離體的魂兒又拽了回來。
忽然他的影子被另一雙皂靴狠狠踩住。
黎清歡驚訝抬頭,瞳孔微縮,流火撒了一地,照清了眼前人的面容。
他暗忖,人果然不能多念叨。
ーー
秦瑞金根本沒走,把馬匿起來早在房頂趴了許久,咬牙切齒盯著里頭男男女女宴飲。
把一切盡收眼底。
眼瞧著曾以為只對她笑顏逐開的男人,也同等模樣對其他人搖尾。
若不是黎清歡這個蕩夫,她哪里會落得如此下場!
黎清歡后退著,腳下全是琉璃燈盞的碎片。
他定住心神,勉強扯了扯嘴角道:“秦女君安好,你怎么也到了金陵?”
“呵,”秦瑞金往前大跨了一步,表情陰森可怖活像個惡鬼,“怎么,不敢見我?”
她狠狠捏住黎清歡的手腕不讓他逃離。
黎清歡甩脫不得,也不再裝了,冷聲道:“我有什么不敢見的!
見他這般態度,秦金瑞更是氣憤,將他狠狠慣在路邊的假山上,吼道:“當初我還當周家是嫌棄你是個庶子,不想娶你故意遭的謠,故而信了你的邪,接了你的帕子與你相會!你看看如今我被你害成什么樣了,真是個掃把星、賠錢貨!把親爹克死了不說,現今還來克我!”
碎片隨袍擺掃了一圈,腳掌重重踩于其上,穿過鞋底刺破了腳心,血液瞬間染紅了白襪,鉆心的疼。
黎清歡最恨別人講他順帶說他爹,便也顧不得什么疼痛,毫不相讓道:“若不是你心懷不軌,常花錢喚小廝上門招惹遞信,我又如何能約得上你?!你我都有錯,也受到了應有的報應,你只當什么都沒發生,就此作罷!”
“你!”秦瑞金語塞,可她現在什么都顧不得了,只一心想把氣撒在這個始作俑者身上,“你想罷休可沒那么簡單!”
忽而她似乎想到什么,愈湊愈近邪笑道:“外人都說你的身子是被我破的,我可委屈啊,我是連你都沒半寸皮膚都沒摸過。不若今日就成了事,免得白做那替罪羔羊!”
她說得癲狂,眼見就要撲上前。
有了前車之鑒,黎清歡哪兒能毫無防備。
他猛吸口氣,拔下玉簪飛快插向女人肩胛,待她吃痛再用力一踹,生生將人推出老遠。
只聽秦瑞金捂著被踹的肚子慘叫一聲摔倒在地,指著他大罵浪蕩毒夫,不得好死。
又是一腳直踢上她的臭嘴,卻不是黎清歡補的。
早在一旁猶豫觀望的青袍少女這時沖了過來,憋著氣朝著秦瑞金拳打腳踢,亂揍一氣,就算秦瑞金已被打得尖叫亂竄抱頭討饒,她也不肯放過。
黎清歡見她動作毫無章法,害怕出事,趕緊上前勸阻,也被沖昏腦袋的周云亭狠狠推開。
而后便聽見一聲悶聲慘叫,再沒了聲響。
秦瑞金后腦磕在假山石的尖角處,兩眼一翻,全身軟著癱死在地上。
事出意外,黎清歡眉心一跳,趕緊瘸著腿上前查探。
磕傷那處已經立刻腫了起來,隱約還在滲血,好在鼻息平穩,應該不是致命傷。
他放下心,轉身朝周云亭吼道:“你這是做什么,若真是被傷了人這回周家也保不住你!”
周云亭本就心虛愣在原地,聽他這么一說梗著頭不服氣道:“還不是你成天勾引女人?瞧瞧,一個個被你害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
她說的也是她自己,內心大慟。
話落,竟有了流淚的沖動,又不想在黎清歡面前丟分,轉身就跑。
原想跟黎清歡說的話也忘了。
“誒!”黎清歡像喊住她,可人早跑得沒了影子。
給他留下一地的爛攤子。
周云亭生性懦弱,沒主見,平常也是只聽她父親說什么便是什么。
當初就知道所托非良人,如今還在期待什么呢。
黎清歡低嘆一聲,借著月光回頭看看四仰八叉暈在地上的秦瑞金,他一個男人也實在搬不動。
若叫了人來處理,少不得要驚動蕭沅。
想想算了,既然秦瑞金還活得好好兒的,估摸著一會兒醒來也就自己走了。
他現在看見蕭沅就犯怵,哪兒還敢把事情鬧大,觸那女人眉頭。
沒了燈,黎清歡只能循著月光摸索任何能扶的東西,每一步腳掌都在顫動,連著臀腿、小腹,直至臟腑。
回小院的路仿佛看不見盡頭。
半路上,天空下起細雨。
黎清歡沒停下步子,努力向前走。
雨水滑落,混著血液融在腳下。
每一步都走得艱辛,可前路那么險他都走過了,怎么甘心就停在這里。
不遠處,溫泉里水汽蒸騰,潺潺水聲流淌。
蕭沅靠在池壁微閉著眼,半身泡在水里,月華打在她身上,肌肉線條分明流暢,渾身散發著野性,叫人垂涎。
旁邊黎書衣意瞧見,游過來拍了拍她肩膀,朝她胸前奸笑道:“蕭姊有點東西。
黃珮鳳也意味深長看了眼,挺了挺自個兒的:“既然蕭姊帶著北狄血統,自然與你我不同。”
言語中頗有些不屑。
當年北狄人入侵中原,后來雖被我大暄朝開國之君帶兵打得滾回了老家,卻留下不少蕭沅這樣兩頭不討好的串秧兒。
“我瞧蕭姊樣貌,北狄血統更多些!
兩人對話漸漸偏了題,蕭沅一直未曾理會,抱臂休憩。
高挺的鼻梁上忽感受到幾絲清涼。
她右眼皮微微一跳,許是今日過得太憋屈,竟一時乏了,生出許多厭倦來。
到了黎明,雨勢漸大,一刻未歇,不斷沖刷著地面殘留的泥濘痕跡,只待一聲驚叫劃破黎霽懷客居院落上空的寧靜。
漫長的春日忽變成了燥熱的夏。
那處專門建在黎霽懷小院里的溫泉池子里竟浮出一具女尸。
尸體和衣泡了一夜,渾身盡是浮腫。
那張臉分明就是從揚州來的秦家女君。
同樣的時辰,蕭府后門,兩座石獅子面容肅穆,辟邪鎮宅,中間石階上一癩臉乞丐正悠然躺著。
只見她兩肘后撐著地,破衣袖口整齊堆疊起,露出一雙曬成麥色的小臂,薄覆了層勻稱緊致的肌肉,年輕健康。
她抬手接過自屋檐滑下的連綿落雨,忽笑了,怡然自語了句。
還真是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