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喊殺聲漸漸平息,一場大戰終于落下帷幕。
漢軍大獲全勝,不僅擊敗了數倍于己的匈奴人,還完成了對匈奴人的包圍。
在失去了過半的勇士后,匈奴人崩潰了,渾邪王選擇了逃跑,失去指揮的匈奴人選擇了投降。
將近兩萬匈奴人跪了一地,在手持血淋淋長矛的漢軍威逼下,用交出武器,用弓弦綁起同伴的手腕,摘下帽子,低下曾經高傲的髡頭。
漢軍將士卻不敢松懈,一部分人保持警戒,防止匈奴人的暴走,一部分過去檢查匈奴人綁得結不結實,同時收剿匈奴人的武器。
弓弦全部收走,為數不多的長矛被折斷,青銅刀、青銅劍被當成戰利品或收藏品,歸個人所有。
漢朝已經改用鐵質刀劍,青銅兵器極少,匈奴人的青銅兵器又頗有異域特色,其中的精品值得收藏,普通的也可以熔作銅料,用來鑄錢。
眼下的漢朝還是可以自行鑄錢的,只要符合朝廷頒布的要求。
霍去病端坐在馬背上,雖然他疲憊至極,恨不得倒頭就睡,但他不敢有絲毫松懈。
他很清楚,危險還沒有過去。打敗匈奴人不容易,處置這些匈奴俘虜更難。能廝殺到最后的匈奴人都是精銳,人數還比漢軍多,他們的崩潰是暫時的,用不了多久,他們就會重新冷靜下來。
稍有處置不當,隨時可能引發動亂。
最好的辦法是殺掉,但殺俘不祥。有史以來,殺俘的名將都沒有好下場。
更重要的是,他的麾下有大量匈奴人,如果殺俘,很可能會引起他們的反對,甚至引發兵變。
不能殺,又不能放,怎么辦?
他面臨著白起、項羽曾經面對的難題,一時無法決斷。
就在霍去病猶豫的時候,有將領過來請示,有的婉轉一些,有的直接一些,大多是勸霍去病將這些俘虜殺掉,以絕后患。
霍去病沒吭聲,過了一會兒,他讓人將趙破奴叫來。
時間不長,趙破奴騎著一匹白馬輕馳而來。到了霍去病面前,他翻身下馬,拱手施禮。
“君侯。”
霍去病打量了趙破奴一眼,嘴角挑起一絲淺笑。“你這張硬弓今天射殺了多少匈奴人?”
“不多,也就十來個吧,兩個千夫長,十一個百夫長,還有幾個自以為勇武的匈奴人。”
“每一顆首級都很值錢啊。有了這些錢,可以迎娶右賢王的妹妹了吧。”
趙破奴哈哈大笑。“本來是要花些錢的,現在嘛,估計用不著了。回京之日,右賢王就會將妹妹送到長安,還要附贈一大筆嫁妝。若是少了,我可不肯。”
霍去病忍不住放聲大笑,一旁的仆朋等人也笑了起來。仆朋啐了一口,笑罵道:“你這豎子,吃定右賢王了么?別以為延年可以,你就可以。”
“所以他可以娶單于的女兒,我只能娶右賢王的妹妹。”趙破奴嘿嘿笑道:“只是此戰過后,長安的胡姬可能要降價了。”
眾人再次大笑,空氣中充滿了快樂。
這次大捷,不僅戰功卓著,戰利品更是驚人,幾乎每個出征的將士都能帶上幾個年輕貌美的匈奴女子回長安。憑空多了幾萬胡姬,就算只有一半出售,長安的的胡姬降價也是勢在必然。
不僅是胡姬,還有戰馬和牛羊、皮貨。
說了幾句,霍去病收起笑容。“你說,這些俘虜該如何處置?”
趙破奴也收起了笑容。“精壯隨君侯返回長安,獻俘闕下。其他人就地安置,放牧牛羊,等候天子赦免詔書,成為大漢編戶。”
霍去病驚訝地看了趙破奴一眼。“這是你自己想出來的?”
這是他沒想過的解決方案,而且聽起來可行。
“是。”趙破奴想了想,隨即又道:“代郡、雁門正在試行,效果不錯。此戰過后,河西應該會設郡,這些匈奴人也可以成為大漢子民,為大漢放羊牧馬,守衛邊疆。只要朝廷善待他們,他們沒有反叛的道理。”
霍去病轉頭看了仆朋一眼。“你覺得呢?”
仆朋不假思索。“我也覺得可行。普通的匈奴人都想成為漢人,過上安穩日子,只有那些權貴想作戰。”
霍去病點了點頭,隨即讓趙破奴去挑選被俘的匈奴貴人,看看哪些人適合留下,繼續統領匈奴人,做大漢的子民,其他人都帶回長安,該受降的受降,該斬首的斬首,總之不能再讓他們和部眾接觸。
霍去病隨即命人召集將領議事,公布他的處理方案。
傳令兵四散而去,霍去病扶著馬鞍,小心翼翼地滑了下來。
十幾天的連續作戰,他的大腿已經嚴重磨傷,血肉模糊。
威廉姆連忙上前,抱住霍去病。仆朋翻身下馬,鋪好軟席,讓霍去病坐在上面。
“多謝。”霍去病低聲說道。
“君侯客氣了。”威廉姆說著,從懷里掏出一個羊皮口袋。“這是趙中郎為我準備的傷藥,君侯用一些吧,有奇效。”
霍去病拿起羊皮口袋,看了看。“趙中郎準備得這么充分嗎?”
“他就那樣,什么事都是謀定而動。”仆朋說道:“這藥我也有,一直備在身邊,也沒用上。”
“你最好用不上。”威廉姆說道。
仆朋哈哈笑了兩聲,叫過一個騎士,又指了指遠處的俘虜,吩咐了兩句。
騎士會意,策馬飛奔而去,從人群中拽出一個年輕的匈奴女子,將她橫架在馬鞍上,又跑了回來,丟在霍去病面前。
“從今天起,你照顧君侯。照顧得好了,保你一家平安。”
匈奴女子大喜,連忙跪下磕頭。
霍去病也沒多說什么,將羊皮口袋交給匈奴女子,讓她給自己上藥。
仆朋等人識趣的轉過頭去,只有威廉姆提著雪亮的長刀,站在霍去病身后,警惕地注視著匈奴女子。只要她敢有一絲歹意,就將她斬于面前。
過了一會兒,諸將陸續趕到。
霍去病宣布了自己處置俘虜的方案,諸將互相看看,有人沉默,有人表示同意,有人表示懷疑。
過了一會兒,公孫戎奴說道:“將軍,既然要將這些俘虜留下,那誰來統領他們?總不能全是匈奴人。”
霍去病點點頭。“你說得有理,我打算留下幾個人,臨時委任為郡守。待朝廷設郡,再向天子推薦他們。”
諸將一聽,立刻動心了。
他們很清楚,這一戰過后,類似規模的戰斗不會多了。與其留在長安,在天子眼皮底下,不如外放做官來得自在。他們這一路打來,也知道這是一片肥美的牧場,又是通往西域的商路,將來大有油水。
以霍去病在天子面前的影響力,現在留下,就是現成的郡守。
這樣的好事,誰肯推辭?
很快,就有人站起身來,主動請纓。
——
冥澤西北。
李敢手持長矛,大呼殺進。
他的頭盔不知去向,發髻也散開了,鐵甲被射中了七八支箭,氣勢卻越發威猛。
長矛如車輪,磕開匈奴人刺來的劍,趁勢刺中匈奴人的胸膛。他雙臂用力,大喝一聲,將匈奴人挑了起來。匈奴人沿著矛桿滑下,痛得大吼,揮劍猛劈。
李敢抬起手臂,用臂盾架住了匈奴人的劍,同時松開長矛,一拳轟在匈奴人的臉上。
匈奴人帶著長矛,倒退兩步,轟然倒地。
李敢上前,抽出長矛,再進兩步,又殺一人。
剩下的匈奴人不敢再上前,只能圍在渾邪王的面前,將渾邪王護住,做困獸之斗。
他們已經被包圍了,十幾名漢軍騎士從兩翼包抄過來,射死了他們的戰馬,截斷了他們的退路。
李敢撩起戰袍一角,擦去長矛上的血,看了渾邪王一眼。“還不肯降嗎?”
渾邪王推開衛士,緩緩走了過來,借著晨曦,打量著李敢。
“你就是飛將軍李廣的兒子?”
“是。”李敢啐了一口帶血的唾沫。“想決斗嗎?我滿足你的要求。”
“不用了。”渾邪王搖搖頭。“死在飛將軍之子的手中,我不算丟人。這一戰打成這樣,是我的責任。我也沒有面目去見先祖,勞煩將軍,就將我埋在這里吧。”
李敢點了點頭。“一定。”
渾邪王解下腰下的劍帶,轉身向龍城方向跪下,拜了三拜,拔出長劍,用力割斷了自己的脖子。
鮮血噴射而出,渾邪王吐出一口長氣,緩緩栽倒在地。
他的幾個衛士見狀,也紛紛拔出武器,自殺身亡。
李敢擺了擺手。“砍下渾邪王的首級,其他人的首級就不要了,給他們留個全尸。挖個大坑,埋了他們。”
“喏。”圍過來的漢軍將士轟然應諾,分頭行動。
——
焉支山。
右賢王騰的站起,看著眼前的信使,冷汗透體而出。
相國貴山趕了進來,看了一眼面前的情況,也嚇了一跳。
能讓右賢王驚成這樣,肯定是渾邪王又打了敗仗,形勢嚴重偏離了之前的計劃。
“怎么回事?”貴山迅速冷靜下來,看向信使。
“渾邪王在冥澤畔與漢軍大戰,被漢軍包圍,全軍覆沒。”信使的聲音沙啞而顫抖,帶著說不出的恐懼。“渾邪王戰死了,他的首級被漢人掛在了旗桿上。”
貴山眉頭緊皺。“逃出來多少人?”
信使搖搖頭。“幾乎沒有。”
貴山倒吸一口冷氣,轉頭看向右賢王。
右賢王一聲苦笑,突然覺得渾身無力,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他擺了擺手,示意信使下去休息,并保守秘密,不要透露任何信息。
“又是圍殲,只是這次更徹底。”右賢王托著額頭,聲音里透著絕望。
貴山眼珠一轉。“漢軍以少勝多,又用圍殲之術,傷亡必然不小。”
右賢王點點頭。“這是兩敗俱傷,就算能擊敗霍去病,我匈奴右部至少也有十年緩不過勁來。”
“是啊,精壯損失太多了,要等少年長大,沒有十年是不夠的。”貴山坐了下來,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喝了一大口。“若單于來攻,我們根本擋不住。”
“眼下不是考慮他的時候。”右賢王仰著頭,靠在椅背上。“相比于他來搶河西,我更擔心他被嚇破了膽,選擇向漢人投降。兩萬殺五萬,還是全殲,你不怕?”
“怕,所以我們更要攔住霍去病,不能讓他回到長安。只有殺了他,重創這兩萬漢軍,甚至將他們全部留在烏鞘嶺以西,才能證明我們匈奴右部不是弱者,才能讓漢人不敢小瞧我們。”
右賢王沒吭聲。
他還有五六萬人,按理說,伏擊孤軍深入,又久戰力疲的漢軍應該沒什么問題。可是不知道為什么,他還是心中不安。
漢軍怎么會有這么強,就像人人都成了趙延年一般。
這個霍去病更是蠻不講理,不僅敢帶著兩萬漢軍就深入河西,而且打出了驚人的戰果。
天將軍,名不虛傳,比趙延年那個天武士還要可怕。
誰知道霍去病和這些漢軍能不能擊敗他們,再次以小博大,重創他這支人馬?
這可是匈奴右部最后的力量。
要是再打敗了,可就真的什么都沒有了。
可要是不打,就讓霍去病這么回去,他這個右賢王也就做到頭了。
怎么辦?
右賢王看向相國貴山,發現貴山的臉色也很沉重。顯然,他對這一戰的信心也不多。
這時,有游騎進帳,帶著一股寒意,讓右賢王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戰。
“什么事?”右賢王看了游騎一眼,意外地發現游騎臉色很差,應該是個壞消息,不由得心里一緊。
難道霍去病來了?
游騎上前,單腿跪倒。“大王,烏鞘嶺發現漢軍蹤跡。”
右賢王心里咯噔一下,隨即停跳了片刻,讓他眼前一黑。
“有多少人?”
“眼下還不清楚,應該人數不多,不會過萬。”游騎喘了口氣。“他們都是步卒,騎兵極少,應該是來接應的,有大量的糧草。”
右賢王和貴山交換了一個眼神,突然興奮起來。
不過萬的步卒,大量的糧草,這兩者都預示著一個結果,這些漢軍是送到嘴邊的肉。如果能吃掉這些步卒,不僅能拿到那些糧草,還能獲得近萬漢軍的甲胄、武器。
“誰是統兵將領?”
“好像是飛將軍李廣。”游騎不太肯定的說道。
右賢王忍不住笑了,看了貴山一眼,隨即喝道:“再探,一定要搞清楚。”
游騎應了一聲,轉身出去了。
右賢王站了起來,走到貴山面前,一手按在貴山肩膀上,一手負在身后。“相國,上天沒有拋棄匈奴,沒有拋棄我啊。在這么多磨難之后,終于給我送來了一個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