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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第七十一章“別鬧,乖一點。”……

    人群都聚集在展廳內,寧瑰露卻清楚有一雙眼睛緊跟著他倆,這兒不是說話的地方。

    她和莊諶霽默契演了一出情侶爭風吃醋的戲碼,找理由一前一后地離開了展廳。

    讓他演冷臉實在是手到擒來。

    倆人拉拉扯扯到展廳內,他冷笑著說“你干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掙開她拉扯的手臂,頭也不回地揚長而去。

    她就像個摸不著頭腦的混世浪子,嘴上嘀咕著“我跟他真的沒什么,你聽我解釋好不好”,拔足緊追上去。

    回房間的途中,曹志立還專門打了個關切的電話問他倆怎么一下都走了。

    隔著聽筒,電話那頭還吵著。

    “寧瑰露,你真是不挑!京市一個小的!這邊一個老的!你真是家里紅旗不倒,外頭彩旗飄飄啊!怎么?打電話來了,舍不得你?”

    “不是啊,是曹總的……哎,曹總不好意思,回頭跟你聊。諶霽,你聽我解釋好不好,我真的和他什么話都沒講,你不能這樣……”

    電話嘟的一聲掛斷了。

    曹志立聽了一嘴八卦,瞠目結舌,開了好大世面。

    房門猛地拍上,“砰”一聲怒響。

    巡視的安保人員只聽這層兩人吵得有來有往,慢慢聲音才小了下去。

    聽外頭腳步聲遠了,寧瑰露樂得差點沒繃住,她嘻嘻哈哈地笑,湊在莊諶霽身邊咬耳朵:“怪不得這么多人愛看短劇,腦子一捐,演起來真爽啊!”

    “還笑,”莊諶霽還繃著臉,目光從薄薄的眼皮底下涼絲絲地看她,“馬上整個科研圈子都知道你是花心蘿卜了。”

    “那老板圈子里也都知道你莊總頭頂一片大草原了,咱倆彼此彼此。”

    本來是還挺氣她錯眼的工夫就去要人微信的行徑,跟她演完,莊諶霽都不知道還該不該接著跟她算賬了。不生氣卻也生氣,生氣又弄得好像真和妒夫一樣小肚雞腸。

    見他面色不愉,寧瑰露問他:“你不會真生氣了吧?”

    “沒有。”他矢口否認,轉移開話題,“你哥和你說什么了?”

    寧瑰露笑了下,道:“我哥說船上沒什么問題,讓我倆呆船上別下船就行,等明天過了就返航了。”

    “你哥沒有提到什么別的……就說沒問題?”

    “嗯,船上好幾百號人呢,還都是有頭有臉的,安保沒問題,咱們就當度假了,反正也沒什么事。”

    她話音剛落,頭頂上就傳來一聲悶雷。

    海面風云波詭云譎,是要下雨了。

    她心頭沉了沉。

    他也留意到了雷聲,記得最近天氣沒有雨天,皺眉道:“這天氣變化得太快了。”

    “海上天氣一會一個樣,很正常,工作人員肯定比我們有經驗,咱們吃好喝好該睡睡。”她打了個哈欠,“我下午還沒休息,現在都有點困了。”

    “那洗個澡,早點休息吧。”

    他拉開行李箱,從里面拿出兩套睡衣。一套他的,一套寧瑰露的。

    寧瑰露有點驚訝:“你怎么出門還帶著我的睡衣?”

    她從來不帶睡衣出門,夏天的短袖,冬天的秋衣,都是隨穿隨用的睡衣。

    “你那小箱子能裝得下什么?知道你沒帶。”

    前一天,他就給她收拾了一個專門出差帶的行李箱,結果走的時候她從衣柜里胡亂塞了兩件衣服,拎著電腦就走了,實在可惡。

    她以前生活也沒有這么隨便,雖然性格一直很大大咧咧,但吃穿用度都很精細挑剔,什么好的都吃過、用過。大大小小的事家里都會給她細無聲地安排妥當。小到衣柜里四季的衣服,大到興趣愛好。

    可自從去了西北回來后,整個人仿佛都“脫胎換骨”了,一切都開始很能遷就了。

    西北的黃沙和叫天不應的環境把她狠狠刮了一遍,刮掉了象牙塔里縱出的那層嬌氣挑剔的刺,刮出了她那更百折不撓的少年韌氣。

    她就像一顆各種口味捏雜在一塊的糖,苦的、甜的、澀的、酸的,一層層一面面,都很新奇,都構成了

    一個獨一無二的寧瑰露。

    瑰麗又迷人。

    寧瑰露接過他遞來的睡衣,又見他從箱子里拿出了毛巾、浴袍,甚至還有……四件套?

    “就兩天兩夜,怎么帶這么多東西?”

    “外面東西不一定都干凈,就算清洗了,二次利用也總是臟的。你去洗澡吧,我把床單床套換了。”

    他脫了西裝外套扔在沙發上,挽起袖子,將被子掀起,拉開拉鏈,掀下床套。

    寧瑰露嫌麻煩:“這船上有人負責這些,可以叫人來換。”

    “不用了,我來就行,床本來不該外人碰。”

    “嘖,你這潔癖的毛病真多,那我去洗澡了。”

    “嗯。”

    寧瑰露走到浴室門口,又撩撥了一句:“你不跟我一起?”

    他抬頭看她,定了那么一兩秒后低頭繼續換被套:“你先洗吧。”

    不對勁。十分的不對勁。

    寧瑰露把睡衣隨手一放,腳步顛顛兒地走到他身邊,俯身看他:“怎么回事?不高興?”

    “沒有,快去洗澡吧。”他心頭軟軟的,像烤化的芝士片,伸手摸了摸她的小卷毛。

    “真沒有?我以為你還吃醋呢。那個羅肖嚴,我跟他套近乎就是想看看他還知不知道點關于游輪的什么信息,我對他這種老男人沒興趣。”

    “老男人?”

    “他比你還大一歲,跟前妻離了,還有個女兒,可不就是老男人。”她哄著。

    “你們還聊了這么多?”

    “百度百科查的。”

    他瞇起了眼睛,“你還專門查了他百度百科?”

    “……??”

    寧瑰露撈起睡衣就往浴室走,“我去洗澡了!”

    他一把圈住了她腰,“寧瑰露!”

    “我真沒那種意思。”她握住他的手,將兩枚戒指比在一起,“你看看,我們這都光明正大的了,我身邊除了你還能站得下誰?”

    他圈住她坐倒在床上,埋著頭,微涼的鼻尖抵著她頸側滾燙的皮膚,一陣陣的喘息,是低低的笑聲。

    她覺得有點奇怪,回頭看他:“是不是又暈船了?”

    “……沒有。我只是,發現好像病得更嚴重了。”

    “什么?”她拔高了聲調,“你哪不舒服了,胃還是哪?”

    他握著她的手腕,放在了自己心臟上方:“這里。以前也不是沒有分開過,可是這兩天只要一想到你要去出差,我心里就很不安定,一陣陣發慌。平常也還好,數著一分一秒,等著你很快就能下班了。可一想到你出差去了,和別的人說話,對著他們笑,我心里又很慌。我就是又病得更嚴重了。”

    他聲音低低地,把自己的心思不遮不掩地都說給她聽。

    寧瑰露心軟成了一片。

    “沒事,很正常,咱倆這屬于熱戀期,等再過個三五年的,就膩味了。”

    在煞風景上,她實在很有一手。

    莊諶霽摟著她,寬闊的肩膀和懷抱仿佛樹袋熊般將她緊摟在懷抱里,已經能自動屏蔽掉她的不解風情,低喃著,一句句傾訴:

    “我好像越來越沒有辦法離開你了。

    沒辦法專心工作,即便開會也總會盯著時間算你還有幾個小時回家。

    討厭出差,和你分開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很難受。

    我怕你受不了我了……

    可是我沒有辦法控制這樣的自己,哪怕知道會被你討厭,也沒有辦法假裝大方地放你走,然后數著漫長的每一分每一秒等你回來。”

    每說一句,他都覺得她會更討厭他一點,明明裝腔作勢地擺著坦誠的態度,可說到最后,他卻越來越低聲。

    她說:“何止病更重了,莊諶霽,你病入膏肓了啊!”

    語氣并不嚴肅,帶著點兒笑意,就像說“承認吧,你愛我愛得要命”,尾巴同樣高高翹起,驕傲得不得了。

    很可愛,

    太可愛了。

    他那顆起伏不定的心,忽地一下被套上了繩,呼啦拽回了地上。

    “你不覺得這樣的我很可怕嗎?”他問她。

    她揉他的手指,把玩他的指節,樂不可支地笑了好一會兒,“你怎么這么純情啊莊諶霽?我還以為你怎么了,原來就這個。多大點事啊,喜歡黏著就黏著唄。你都追到這來了,我也沒說不行,那就是挺高興的。你看,還好有你,還在行李箱里專門幫我帶一套睡衣。”

    他對她的話將信將疑。她這個人很能變臉,心情好的時候看什么都樂呵呵的,心情一不好,一點就著。

    面對他懷疑的目光,她轉過頭,撅起唇,在他額頭上碰了一下。

    蜻蜓點水,像一滴雨落在玻璃窗上,發出“叭”一聲輕響。

    他一怔,酥麻從尾椎骨傳到了心臟,下意識收緊雙臂,將她緊緊地,恨不得沒有一絲縫隙的摟在懷里。

    “我好喜歡,好喜歡你。”他低低地一遍遍說。

    難得有點不好意思了,寧瑰露起身想走,“哎呀!肉不肉麻!”

    “今天有13個小時沒有抱抱了。”他啞聲撒嬌。

    “現在抱也抱了,你不是還要收拾床嗎?我也要洗澡去了。”

    “我幫你洗頭。”他說。

    寧瑰露立刻道:“那能加個按摩嗎?”

    他在自己臉頰上點了點。

    嘴上說著“真膩歪”,胳膊卻已經摟著他脖頸,低頭在他臉頰上吸了一口,以拔火罐的架勢,發出“啵”一聲巨響。

    他笑了,寧瑰露也樂了。

    進了浴室,她不喜歡在大燈下跟人“赤膊”以待,只脫了外套,還穿著短袖,低著頭等他給她腦袋沖水。

    他穿著襯衫和正褲,放水試溫,灑在地上的水濺濕了他的褲腿,印出一滴滴水痕。

    “閉眼。”

    他說著,溫度恰好的水從她后脖頸往前澆了上來。

    修長的手指插入她發縫,將她的頭發慢慢捋平,被水浸透。

    他帶來的洗發水和家里的是一樣的味道,有一種帶柑橘味的木質香水氣息,在掌心揉開后,抹上她發尾,搓出泡泡,又捋過發根。

    腰彎累了,她伸出胳膊支著浴缸壁,睜開眼睛,從她的角度能看見他正裝褲下包裹的筆直修長的腿。

    明明是情人間曖昧旖旎的接觸,不知道為什么,盯著他那一截兒濺濕的褲面,她心頭只有一種止水般的溫柔平靜,溫溫涼涼,像泡在浴缸水里。

    她側過頭,閉著一只眼睛看他。

    他瞧見她臉上濕漉漉的,像只被打濕的小狗,揉搓著她的小卷毛,笑著問:“怎么了?”

    她瞧了他兩三秒,沒來由地夸贊:“你好像一個爸爸啊。”

    莊諶霽被噎得無言以對,凝滯了那么幾秒,抬起手背將泡泡往她臉上蹭了一把,無奈道:“別鬧,乖一點。”

    她放心地閉上眼睛,等待溫水沖過頭頂。

    有幾滴水順著黏在臉頰上的發絲淌到了眼皮上,她抬手輕擦了一下,下一秒毛巾就貼過來,擦干凈了她臉上的水漬和泡泡。

    “忍耐一下,馬上沖干凈了。”他說。

    沖洗了兩遍,一塊干燥的毛巾裹住她頭發,擠干水漬。他給她捏了捏肩膀,問:“肩酸嗎?”

    “沒事。”

    他掐了把她的臉。

    寧瑰露直起身。水已經打濕了短袖,濕噠噠地黏在身上。

    見她拽著下擺要脫衣服,他轉身正準備出去,襯衫一角被她揪住。

    她問他:“真不一起?”

    他目光晦暗難明。

    她往前一步,和他靠得很近,抬起頭,用鼻尖輕輕蹭他臉頰。

    他節節敗退,摟住了她的腰。

    外頭不知誰的手機響,也無人在意。退無可退后,他彎腰低頭,一只手按住她后背,另一只手緊箍住她的腿肉。

    回吻得熾熱而又洶涌。

    浴室門是何時被甩上的,沒有人留意,一個澡洗得里里外外都濕透了。

    他太愛在她身上留痕跡,輕小的吻痕是曖昧過的證明。像

    樹會長出年輪,情人會落下吻痕,每一個吻都交換著屬于彼此的基因。

    縮進換上新被套的被窩里,她枕在他膝上。他將吹風機拿到床頭,給她吹干濕漉漉的小卷發。

    夜晚的大海像一片空寂無邊的深洞,巨大的游輪也成了滄海一粟。

    船外的海浪聲一陣接一陣。她枕在他腿上,翻了個身,嘟囔著:“好吵。”

    “睡不著?”

    她又翻了個身,摟住他腰身,道:“二哥,跟我講講你留學那幾年的事吧。”

    他想了想,從遙遠且乏味的回憶里竟找不出什么值得陳述的片段,說起來未免干扁:“也沒什么可講的,就是上課、吃飯、健身、補作業,泛善可陳。”

    “你還要補作業?沒看出來啊,你居然還會拖延作業了。”她戳戳他肚子。

    “嗯,語言環境不一樣了,剛開始還是很吃力的。我們有個印度的博弈論課老師,上課沒有readinglist,只按自己的思路講,上完他的課,我們華人就互相交流上課筆記,發現三個人湊不出一堂課的筆記,就去找助教,結果助教是尼日利亞的,大伙一聽他開口,好,完蛋了。”

    寧瑰露樂了,“你那門課掛了嗎?”

    他很謙虛,說:“還行,糊弄過去了。”

    大學考完六級后,她碩博英語都免修,現在已經徹底把英語還給大學老師了,她感慨:“咱倆當年如果一塊出去,是不是應該還挺有意思的?”

    他愣了一下,低頭抱她抱得更緊了一點,隨即笑了笑,道:“嗯,然后把你的課程作業也丟給我寫,對不對?”

    她撇嘴:“我是這種人嗎?你真是太不了解我了。”

    “不是嗎?那你中學的暑假作業、寒假作業是筆跳到本子上自己寫完的嗎?”

    “好啊,讓你幫我抄抄答案而已,嘴上不說,原來你心里一直在記仇!”

    鬧了一陣,聽到外面逐漸傳來有人走動的聲響,知道房間隔音不好,他們縮回了被子下小聲地算著賬。

    商討累了,寧瑰露打了個哈欠,道:“困了,咱們睡吧。”

    “嗯。”他將她往懷里又摟了摟。

    夜深了。

    寧瑰露睜開眼睛,看到他已經睡著。她輕手輕腳地推開他的胳膊,從他懷里鉆出來。

    拉開一側窗簾往外看,遠遠地能看見一條窄窄的亮線,那是逐漸接近的碼頭。

    甲板上亮著手電筒,是工作人員正在巡視海面情況。寧瑰露拿起手機,點開一個無標識的應用界面,發送位置坐標。

    消息一直在框框內打轉。

    幾分鐘過去后,系統提示:500_MSG_SEND_FAIL

    消息發送失敗,對外通訊的信號被截斷了。

    她臉上沒了笑意,眼底一片沉色。

    海面洶涌澎湃,悶雷沉悶,風雨要來了。

    第72章 第七十二章“我應該說挺巧嗎?”……

    海上暴風雨即將來臨,游輪緩緩駛向最近的港口。

    紙醉金迷的夜晚才剛拉開帷幕,悶雷震震不過是擊不破狂歡的白噪音。

    地下二層,連空氣中都帶著興奮劑的地方,一層一層的籌碼堆疊如山。幾個小時前在展廳內人模人樣的老板們在這個狂歡之地肆無忌憚地釋放著本性。

    抽煙、大笑、抓頭、摔牌。

    荷官見慣了各式各樣的人,掛著職業化的標準微笑,不為所動地繼續發牌、飛牌又或是轉動輪盤。

    寧江艇坐在監控室內,看著屏幕上跳動的小點。

    這里每張屏幕,不僅將賭場的張張桌臺看得一清二楚,連勝負輸贏都一目了然。

    有人會贏,有人會輸,而賭場,殺大放小,利潤永遠維持在六個點以上。

    這樣的事做過太多,已經沒了什么觸感。他看輸紅眼的人崩潰得抱頭直咆哮,贏了的人口沫飛濺,叫喊著快開,人像獸一般無所顧忌地發揮本性。

    沒有準備的,船身一震。

    一張桌面旁爆發出一陣亢奮的高呼。

    人群顧不上探究震感的來源,圍上去窺探那人贏得的小山般的籌碼。

    對講機傳來咂咂的噪音,安保人員低聲道:“傅總,21點桌大豐收,麻煩留意情況。”

    “知道。”他回答。

    他起身透過舷窗往外看。游輪停靠在了港口,幾聲悶雷后已經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模糊了窗面。

    過道有步伐聲,在對方停在他們門口,準備叩門的前一刻,寧瑰露拉開了門。

    “你好,女士,由于今天天氣不適宜夜間航行,我們的游輪已經停泊在渡口。安全起見,我們給旅客安排了最近的酒店房間,建議您先下船前往安全位置避險。”

    “其他人都走了嗎?”寧瑰露露出疑惑的表情。

    工作人員面不改色道:“是的,我們已經疏散了一批人群了。”

    “我們已經休息了,不想再折騰,能就留在船上嗎?有什么后果我們自負。”她聳了下肩。

    聽她這樣說,工作人員也沒有再勉強,微微欠身后道:“好的,那打擾您休息了。”

    房門合上,她在門邊站了會兒,聽到工作人員又去下一間房敲門一一詢問。

    她走回窗邊,看到岸邊停著一輛商務車,陸陸續續有幾個不明緣由的人跟著工作人員指引下了船,登上了大巴。

    等到明天來臨,船上的人會照舊返航,只將這趟出行當作一場放松,消失的幾個人就像大海里流失的幾滴水。

    他們會被載去哪?無人可知。

    現在網絡被斷,信號被屏蔽,手機也看不到具體位置是在哪。

    寧瑰露對海邊并不熟悉,自然也不認得這是哪個地方的港口。

    但是……

    渡口路燈很少,黑漆漆的一片,近處勉強能瞧見幾處紅瓦綠瓦的房屋,屋頂坡陡,建筑很有特色。遠處幾盞路燈照出樹影,樹干高大、葉子寬大,是熱帶棕櫚。

    更遠一點,更隱隱看見一些更特別的金頂寺廟建筑。

    這兒要么是和東南亞接壤的地界,要么,已經到了東南亞某個國家。

    門外的嘈雜聲也沒有吵醒莊諶霽,他今天似乎睡得格外快和沉。

    寧瑰露走回床邊,試著叫了叫他。他眉宇間是有些反應的,眼皮下眼瞳在動,可像被夢魘魘住,怎么也睜不開眼。

    做噩夢了,還是……被下藥了?

    寧瑰露不憚以最壞的情況揣測現下的處境。

    叫不醒他,也不能寄希望于僥幸,坐以待斃。更何況,她既然上了船,就不是來跟人玩躲貓貓的。

    寧瑰露換下睡衣,穿回常服,又套上夾克。

    十分鐘后,他仍在昏睡。過道警報鈴聲突兀響起,她拉開了門。

    過道煙霧彌漫,用毛巾掩著口鼻的工作人員沖過來,結果和她撞了個面對面,肉眼可見地愣了一下。

    對方還是很有職業素養,立刻調整了神情,急切道:“女士,發生了緊急情況,請您立刻跟我撤離!”

    他還想多解釋兩句,她已經麻利走出房間,拉上了房門,見他卡了詞,她還催促道:“不是失火了嗎,快帶我走啊!”

    “哦哦,那您……您先用毛巾捂一下口鼻,我帶您從安全通道撤離。”

    簡直順利得不可思議,連站

    在煙霧里的另幾個人都還沒派上用場,她就主動跟著工作人員撤離游輪上了停靠在港口的商務車。

    車上不止寧瑰露一個人,還有三四個摸不著頭腦的倒霉蛋。

    見寧瑰露狼狽上了車,一青年直眉楞眼地問:“怎么了?怎么了?”

    “船艙失火,還好乘客都已經疏散,司機會帶你們去最近的酒店休息,請大家放心,明天一定會有新船來接大家的。”男人麻利拉上了車門。

    司機從后視鏡里數了數人數,覺得人都已經到齊,發動了車,載著他們往遠離渡口的方向駛去。

    有人隱隱覺得不對勁,疑惑問:“船上那么多人,怎么下來的只有我們這四五個人?”

    司機道:“幾位睡得太沉了,其他人都已經疏散了。是在核對乘客名單時發現幾位還沒有到酒店,我們公司這才又安排車來接你們。”

    怕他們還有疑惑,司機又補充了一句:“請你們相信我們,我們是專業的。今晚會有雷暴雨天氣,船只停泊在海面上會有危險,只要休息一晚,明天天晴了就可以返航了。”

    “那住酒店的費用我們需要自理嗎?”一個瞧著還是學生模樣的青年發問。

    司機回答:“不用,費用我們公司已經出了。”

    窗外一陣閃電劃過,擊破了大半個天際,轟隆隆的雷聲姍姍來遲,大雨隨之傾盆而下。

    瞧見真下大雨了,眾人心里警惕的弦這才慢慢松下了一些,覺得司機應當說的沒錯,畢竟天氣擺在這,不能作假。

    除了寧瑰露、一個青年和一個老神在在的中年男人,其他兩個人都昏昏欲睡,看起來很是疲倦。

    寧瑰露主動開口,問青年:“你是從隴原來的?”

    “對對,你怎么看出來的?”

    “聽你說話有點隴原腔調。”

    “嘿嘿,我在隴原待了三年了!不過我不是隴原人,我是江市的,口音可能同化了。”

    青年很健談,又自我介紹道:“我叫黃僨,今年研三了,這是我導兒姜文冰教授,你叫什么呀?”

    “我姓寧,寧瑰露。”

    姜教授是個約莫四五十歲的中年男人,戴著一副黑框眼鏡,體型龐大,一個人能占兩個座。他推了推眼睛,說:“寧小姐,聽你口音像是京市人?”

    “對,我是北方的,最近才來南島工作。”

    黃僨道:“我們就是從隴原過來參加科技展的。之前聽說南島刮了很大的臺風,還以為臺風過了,這幾天天氣會好一點,沒想到還有雷暴雨。”

    姜教授問:“寧小姐,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機械工程相關。”

    黃僨聽到這里,眼睛一亮:“機械工程跟我們實驗室的研究方向很接近!我們最近在做一個關于新型材料的項目,涉及到機械結構的優化。你如果有興趣,可以來我們實驗室看看。”

    寧瑰露笑了笑,反問道:“你們實驗室具體是做哪方面的研究?”

    姜教授接過話頭:“我們主要研究的是高強度復合材料,尤其是在極端環境下的應用。比如航空航天、深海探測這些領域。我們實驗室最近正好有個項目,需要一些外部專家的意見。寧小姐如果有興趣,可以多交流。”

    寧瑰露點點頭:“等有機會,我們詳談。”

    黃僨玩了會兒手機,嘀咕:“怎么還是沒有信號?”

    司機回答說:“前段時間臺風刮倒了很多基站,所以現在一打雷下雨信號就不好。”

    “哦哦,有道理。”

    車晃晃悠悠地開了二十來分鐘,地形坎坷,顛得人直泛惡心,車里另外兩個人卻睡得很沉,頭磕在玻璃窗上,哐哐作響也沒有醒。

    寧瑰露問:“姜教授,你晚上有喝酒嗎?”

    姜文冰擺手,笑呵呵說:“我有三高,我不能喝酒。”

    黃僨道:“我也沒喝,我從小一杯倒,嘿嘿。”

    難道是今晚的酒有問題?但他們喝的都是隨機拿的酒杯,地下賭場還熱火朝天,總不可能把所有人都藥暈了。

    況且寧瑰露自己也喝了,也沒困到睜不開眼的地步……是因為她只抿了一兩口嗎?

    車開進一處綠意掩映的地方。

    司機道:“到了,你們在這里先住一晚吧。”

    穿著職業裝的客房服務人員給他們拉開車門,舉著傘迎接他們。

    黃僨努力叫醒了那兩個困得不省人事的人。

    好不容易終于被晃醒了,倆人簡直和磕了藥一樣,爬也爬不起。

    酒店安排倆人一間房,都是獨棟的大套間。

    五個人里只有寧瑰露是女性,單獨安排了一間房。

    此時已經快凌晨三點了。

    進了房間,寧瑰露又拿出手機看,有信號了,但通信網絡依舊不可用,大概率是和當地的網絡頻段不兼容。

    也不知道莊諶霽醒了沒有,醒來發現她不見了,大概是又要跟她生氣了的。

    接下來幾個小時風平浪靜,只有淅淅瀝瀝的雨聲一直下到了天明。

    天亮后,工作人員來叫醒了他們,通知可以登船返航了。

    昨晚困得一佛出竅,二佛升天的兩個人終于醒了,顯然人還有點懵,也還沒搞明白什么狀況,見大家都走,就又跟著稀里糊涂上了車。

    車開回渡口,船卻不是昨天的船了。相比來時的大游輪,今天的小游艇縮水了十倍不止。工作人員給的解釋是昨天游輪檢修發現船艙進水,今天換了船返航。

    有人問:“那我行李呢?”

    昨晚下船走得匆忙,幾個人都沒帶行李。

    工作人員回答:“各位的行李到達南島后就會返回給各位。”

    “什么意思?”有人察覺出點不對勁了,“什么叫到達南島?我們現在不在南島嗎?”

    “口誤,我的意思是說各位回到港口后。”

    “你們這很不對勁啊!我這手機還一直沒信號?這到底是哪里?”

    “是啊,我昨天就覺得不對勁了,怎么就我們幾個人下了船,其他人是不是根本沒下船啊?”

    “幾位!幾位!”工作人員按了按手掌,道,“先上船,我們船馬上要開了,有什么疑問我慢慢給你們解答,好嗎?”

    “不行!”黃僨道,“你不說清楚,我們怎么知道你們要把我們帶到哪里去!我們不會上船的!”

    “我們的船有發船時間,各位,你們不走,我們就得走了。”對他的威脅,工作人員態度顯得很無所謂。

    兩方僵持不下,有人態度松懈,覺得不是什么大事,往前走了幾步,被黃僨一把拉住:“咱們不能信他們,這些人是不是主辦方的人都不一定!”

    “我們要報警!”姜文冰說。

    黃僨立刻道:“對!報警!”

    那人給兩邊守著的人使了個眼色,一幫人不動聲色地圍了上來。

    “干什么!你們想干什么?!”

    穿著船工制服的彪形大漢動了,一手按一個,拎雞仔似的把他們扔上了游艇。

    姜教授大汗淋漓,呼哧喘氣地從地上爬起來。

    寧瑰露抬起手,很識時務道:“我自己走。”

    “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那人冷笑。

    他們五個人被一塊推進了一間房間,在其他幾個人還一臉懵的時候。黃僨悄悄湊近了寧瑰露,道:“姐,這幫人肯定想害我們,我們結盟吧!”

    寧瑰露沒應這中二病青年,只回答:“你好好跟緊你導師,別跟他們起正面沖突。”

    他們手機被收走。寧瑰露先被帶去了另一間房。

    房間內坐著兩個不陌生的面孔。

    一個曹志立,一個GT集團副董——叫什么來著,不記得了。

    “寧工,我們又見面了。”

    寧瑰露手還揣在兜里,似笑非笑道:“我應該說挺巧嗎?”

    ……

    她裝傻充愣很有一手,對方跟她談合作,她說當然沒問題,過段時間忙完就看看他們的項目。

    對方說單獨找她聊,是看得起她,讓她別不識抬舉。她說“抬愛抬愛,榮幸至極”。

    一拳打在棉花上,曹志立被她噎得好一會兒沒說出話。

    “看來寧工這是要跟我們太極打到底了?”

    副董拿起桌面遙控器,朝著顯示屏一按,“不如看看這個吧。”

    寧瑰露側身看去,大英寸的顯示屏上,連男人臉上細小的毫毛都很清晰。

    他雙眼蒙著黑布,雙臂被桎梏在身后,敞開腿坐在純黑的椅面上,一動不動,黑漆漆的槍口正抵著他額角。

    “寧工,現在能跟我們好好談談了嗎?”

    她對著畫面端詳片刻,好像完全沒認出被綁的人是誰,沒心沒肺地笑道:“我以為這種畫面只在港片中看得到。這是真槍還是假槍?如果我沒記錯,依據我國

    刑法,非法持槍,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情節嚴重,處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

    副董朗聲笑了,對視頻那頭的人說:“聽到了嗎?有人說你違法了。”

    身著黑色西裝,戴著耳麥的男人沒有回答,他放下胳膊,拉動保險栓,抬起手,再次抵住男人額角。

    寧瑰露呼吸猛地一滯,放在衣袋里的手指緊緊攥成拳。畫面倒印在她眼睛里,她的大腦在飛速運轉。

    很快,她松開了手指,聳肩道:“好吧好吧,到底要談什么合作?我總該要知道個名目吧。”

    第73章 第七十三章他漂亮的臉上只有巨大的惶……

    比起寧瑰露的“識時務”,那對倒霉師徒就嘴硬多了。

    姜教授憋得臉色通紅,咬死了一句話:“我是不可能跟你們合作的!”

    黃僨一看導師的立場,立馬扯著嗓子吼:“我是不可能跟你們同流合污的!”

    沒人搭理黃僨,都把他當泡面里買一送一的那根三無產品腸。

    另外兩位,一位非常識時務的表示自己很樂于跟GT集團合作,另一位態度比較保守,唯唯諾諾地說著“鑒于……我再考慮考慮”。

    他們現在就是一只鍋里王八,能不能煮熟只是時間問題,沒人再步步緊逼了。

    船駛向公海,誰也不知道目的地是哪。五個人的房間里吊詭的死寂。

    忽然,游艇一震,與一艘大船接駁了。

    他們五個被帶出房間。

    姜教授被趕在第一個,他怒聲質問這些人清不清楚自己的所作所為是嚴重犯罪,引發了一片哄堂大笑。

    寧瑰露走出房間,瞇著眼睛避了避炙熱耀眼的陽光。

    他們眼前是一艘巨大的貨船。

    貨船甲板上,一道熟悉的身影高高地站在圍欄后,隱忍怒火地低頭看向她。

    寧瑰露略微心虛,很輕微地向他做了個聳肩的動作,表示自己完全沒事。

    大船放下一道伸縮臺階。曹志立親自站在臺階旁,道:“各位,請吧。”

    茫茫大海上,全是GT集團的人,他們這幾個人無處可逃,已是甕中之鱉。

    “你們要帶我們去哪?”黃僨問。

    “到了你們就知道了。”

    曹志立做了個請的手勢。

    工作人員粗暴地推著黃僨往樓梯上走了一步。

    兩側都是海,只有一條簡易的伸縮扶梯,黃僨嚇一跳,攀著桿子忿忿爬上了大船。

    寧瑰露最后一個上。

    一只手伸到了她面前。

    是寧江艇。

    她看了兩秒,無視了他的攙扶,快步跨上了船梯。

    那道沉沉的目光如影隨形地跟著她。寧瑰露感覺寧江艇現在手上有把機關槍的話,應該先把旁邊的人都突突了,然后再給她兩杵子。

    她的目光絲滑地繞過他,在貨船載滿貨物的甲板上轉了一圈。

    站穩后,她轉過身,問正在上梯的曹志立:“莊諶霽在哪?”

    “這個嘛,等你跟我們到地方……”

    “莊諶霽在哪?”

    她語氣加重,往前一踩,本就搖搖晃晃的船梯“乒”地抖了一下。

    曹志立被她嚇一跳,哽了哽,他才道:“你先讓我上去。”

    好不容易爬上了舷梯,曹志忍不住低罵:“瘋女人!”

    “不要讓我問第三遍。”

    寧瑰露臉上沒什么表情地看著他。

    曹志立忍她很久了,他正了正領帶,冷笑一聲:“寧工,你還是識時務一點,現在我為刀俎,你為魚肉……”

    他話還沒說完,寧瑰露一把掐住了他脖頸,將他往前一推抵在圍欄上。

    安保人員見狀眼神一凜,立馬想往前沖。

    寧江艇制止了他們的動作。他往后擺了擺手背,示意所有人往后退。

    “你有什么條件我們好談,你不要傷害他!”寧江艇道。

    曹志立被掐得往后猛退幾步,后背重重撞上船圍,臉色也一瞬間由紅轉紫。他一只手扶著圍欄,一只手想掰開寧瑰露的手指,卻可怖地發現這個女人手上的勁兒出奇大,細瘦的小臂上一用力,竟繃起了一層結實的肌肉。

    “呃——”

    他徒勞地用力掰了掰,清晰地聽見了脖頸骨頭咯吱作響的聲音。

    就在快要翻白眼的時候,聽見有人為他開脫道:“我知道你要找的人在哪,我帶你去,你先放開他!”

    她手上仍沒有卸力,曹志立泛白的視野里能看到她陰沉的眼眸,仿佛有那么一刻,她是真想掐死他——

    脖頸上的阻力猛地一松,他整個人脫力滑倒在地,摸著冒血腥味的脖頸大口大口地喘粗氣。

    寧瑰露轉過身,只說了兩個字:“帶路。”

    地下二層的船艙內,寧江艇給她打開了門鎖,目光復雜地同她對視一眼,下顎一轉,示意她進入。

    寧瑰露走進船艙,一眼看見被綁在椅子上的莊諶霽。

    聽見有人走進來,一動不動倚靠在椅子上,冷面不言的男人忽地直起了上身,他側了側耳,幾乎確定的啞聲問:“小露?”

    守在房間里的黑衣人正想阻攔,看見了寧江艇的抬手,便又收回動作,面無表情地站在一旁,沒有阻止寧瑰露給男人解開綁繩。

    繩子綁得很緊,將他一雙手臂幾乎勒青了。她本就急促煩亂的呼吸更沉了幾分。

    雙手一解開,他立刻扯下了眼帶,先上下仔細觀察她:“你沒受傷吧?”

    “我沒事。”她輕輕握了握他被粗暴麻繩勒出傷痕的胳膊,怒極反露出笑了,她盯著他眼睛,問,“在這坐了多久了?”

    “也沒多久……”

    話還沒說完,他先止不住地咳嗽了起來。

    寧瑰露摸了摸他肩膀和后背。他身上只穿著薄薄的棉質睡衣,在這冰冷潮濕的船艙里受了一夜風,身上已經涼透了。

    她抬眼看旁邊一直守著的安保,認出這個男人就是剛才在視頻里用槍抵著莊諶霽的那個。

    看著是**,個頭不高,但身材壯實,脖子和腦袋一般粗,仿佛從小喝多了三鹿。

    矮窩瓜。

    寧瑰露嫌惡地把視線轉向寧江艇。對上他微挑的眉頭,她伸手直接了當道:“衣服給我。”

    “?”

    寧江艇頭偏了偏。

    “傅先生,我……”安保正要脫自己衣服。寧江艇已經反應過來,冷著臉將西裝外套脫下扔給了寧瑰露。

    寧瑰露接過衣服抖開,披在了莊諶霽身上,聲音又近乎溫柔道:“船上風大,把外套穿上。”

    寧江艇:“……”

    安保看見了傅先生的眼神。

    他看起來很想把這對狗男女——尤其是那個男的,扔海里去喂魚。

    ……能理解。

    “腿麻嗎?能起來嗎?”寧瑰露扶著他胳膊,撐著他站起身。

    被綁了七八個小時,腿麻是再正常不過了。

    看著被一個女人護在懷里,皺著眉頭一臉不適的男人。

    安保覺得很鄙夷,鄙夷的目光中又莫名夾雜著一點羨慕嫉妒恨。

    天打雷劈的,這男的怎么命這么好!

    寧瑰露扶著莊諶霽走出了船艙。

    踏上甲板,陽光照在臉上的一刻,他抬手擋了擋。

    “我要藥,還有水,還有吃的。”她對從后走上來的寧江艇道。

    寧江艇:“…………”

    短暫沉默,他側頭對旁邊人道:“去準備。”

    半包圍的游輪餐廳內,寧瑰露用棉簽蘸碘伏,吹了吹莊諶霽手臂上破皮的傷口,輕輕地擦拭消毒。

    他目光落在她臉頰上,明明才經歷了常人一輩子可能都不會經歷的恐怖事件,可此刻心里卻柔軟得像窩了一團史萊姆。

    人怎么能這么幸福?幸福到不像是真的。

    “不疼,只是一點點擦傷。”他溫柔說。

    “我不該留你一個人在房間里。”

    他搖頭:“是我自作主張連累了你,如果我沒有上船,他們也不能利用我來威脅你。”

    “你來不來對他們來說都一樣,曹志立是小人,只要能達到目的,他就會不擇手段。”

    餐廳外,曹志立看著單手插兜站在門口的寧江艇,很

    鄭重地鞠了一躬,道:“傅さん、ありがとうございます。”

    寧江艇目光凝了凝,抬起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又用力一抓,在對方吃痛時,他松開了手,微笑說:“不客氣。”

    “你是R國人?”寧江艇又問。

    曹志立摸了摸脖頸,聲音嘶啞:“我父親是R國人,我母親是Z國人。”

    “那你應該用中文說謝謝。”

    “我的家鄉是R國,如果有冒犯你,抱歉。”

    “你怎么不留在R國,會來Z國工作?”

    “說來話長,以后慢慢和你說。”曹志立從兜里掏出煙,問他,“傅先生,你抽嗎?”

    寧江艇抬手拒絕:“戒了。”

    “聽說你是從常青藤名校畢業的,還在特殊部門工作過,久仰過您的名號,這還是第一次和您打交道,果然和一般人不一樣。”

    寧江艇沒接他的話,他看向遠海,問:“還有多久到C國?”

    “8個小時。”

    他們正閑談著,幾位神色匆匆的船員疾步跑過去。

    “這是怎么了?”寧江艇皺眉。

    曹志立攔住了一個船員,和對方交談幾句后,他大步跑向圍欄邊向外張望。幾秒后,他一拍欄桿,跑回來沖船上安保喊道:“把他們五個人關到樓上房間去!”

    “五個?”安保疑問。

    曹志立往餐廳看一眼,一臉晦氣:“六個!”

    “怎么了?”寧江艇又問。

    曹志立道:“前面有軍艦演習,所有過往船只都要停航調查。真晦氣!怎么偏偏今天撞上這種事!”

    寧江艇道:“這兩個我帶走,你去看好那四個。”

    原本周邊一切打點好了,船能一路順暢開到C國,沒想到出了這檔子意外。事出緊急,曹志立也沒想到更好的應對策略,見他愿意搭手,點點頭趕快去安排另四個人。

    寧江艇進門,叩了叩玻璃門,文質彬彬道:“倆位吃完了嗎?沒吃飽要不要打包帶走?”

    嘴角噙著笑,但也不怎么好看,帶著股陰陽怪氣的味兒。

    這船是貨船,生活區房間有限。寧江艇把他倆帶到了自己休息的房間。

    房門一關,他三言兩語說明了情況:“軍事演習,我們的船進了演習區。這跟你有沒有關系?”

    寧江艇的腦子還是非常好用的,很清楚這世上沒有這么多完美的“巧合”,不愧是她親哥。

    寧瑰露道:“說不準,但八成是。我沒想到你也在這船上,待會你是躲著,還是主動投降?”

    “快十年了,寧江艇,你的任務還沒完成嗎?”

    這句話是聲音低啞的莊諶霽問的。

    兄妹倆都沒想到他會插話,詫異地回頭看了他一眼。

    被忽略的莊諶霽很不快,擰了擰眉頭,抬手搭在寧瑰露肩膀上,仿佛宣示地位。寧瑰露也很自然地抱著胳膊往后一靠,下顎一抬,示意寧江艇回答問題。

    寧江艇無框眼鏡下漂亮的鳳眼看起來很想翻白眼,但忍住了,“你倆管好自己吧,倆完蛋玩意兒,我還要給你倆擦屁股。”

    “寧江艇,一個國家級重大項目負責人前不久飛機失事,損失不亞于丟了半顆核彈。這事已經查到GT集團,我來這只是為了師出有名。軍方已經決心要拔掉這根眼中釘。今天船上跟GT集團有關的負責人一個都跑不掉,我會保你,”寧瑰露的目光定定地落在他身上,言語近乎直白且犀利道,“但你最好真的有無罪的證據。”

    寧江艇鏡片下的眸光微微一顫,瞬間黯淡了,露出幾分滯澀。眼睫一垂,遮住了大半視線,再抬起眼,眼底只剩下淡淡的欣慰。

    他抬起手,摸了摸寧瑰露毛卷卷的一顆腦袋,像小時候待她那樣溫和笑道:“小露,你真的長大了,比哥要厲害,兩天干完了哥一輩子想干的事。”

    寧瑰露態度軟和了下來,勉強算是恭維道:“不過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雷霆手段也只能斬草,能不能除根還是看你們了。”

    一艘極具壓迫感的軍艦慢慢靠近了過來,停在不足一公里的位置,軍方小艇開始準備登船。

    船上的船員老老實實放下舷梯準備迎檢。

    像這種貨船,即便檢查也只是查查貨物、運輸手續是否合規、是否有不正規監察設備,只向外帶幾個人,幾乎不成問題。

    船員都是見慣了大風大浪的,盡管面對幾艘軍艦圍堵有些心慌,但總的還是很有條不紊的。

    ——然而懸著的那顆心他們放早了。

    一位身著藍色海軍裝,身上著橙色安全衣的士官進了貨船區,剛到二樓,就聽到一聲重響,一聲“救……”還沒喊完,聲音就銷聲匿跡了。

    這一聲已經足夠讓敏銳的軍人察覺出不對,他拿出對講機道:“生活區兩樓有異常。”

    只聽“砰”的一聲巨響,仿佛開水瓶內膽砸在玻璃上,“嚓拉”一聲,玻璃應聲而碎,從玻璃渣子里滾出個偌大如塔的龐然大物,正是被捆上手,堵上嘴的姜教授。

    壞了——

    三樓的三人對視一眼,立刻意識到被綁的四人里有人提前發起自救了。

    寧瑰露和寧江艇同時拉開門沖了出去,莊諶霽還沒反應過來,兄妹倆的身影已經從拐角處消失了。

    他疾步走到欄桿處向下看,樓下“砰砰砰”幾聲,是有人開槍了。

    那聲沒有喊完的“救命”應該是黃僨叫出來的,他被砸破了腦袋,血順著后腦勺直往脖頸下淌。

    那矮窩瓜鉗制著已經暈過去的黃僨對峙著軍官想打游-擊戰。

    寧瑰露趁他不注意,從另一側撲了過去,胳膊肘緊箍住他脖頸,在他立刻反手想開槍的時候毫不猶豫將手中的小刀用力刺進他肩膀和胳膊交接的關節處,鮮血如注地呲出來,他慘嚎一聲,手掌脫力,松開了槍。

    一擊即中。

    寧瑰露毫不戀戰,立馬松手抬腿踢飛槍,拖著昏迷的黃僨丟給了慢她一步跑下來的寧江艇,然后跑向摔倒在一片玻璃渣里哀嚎的姜教授。

    她拖了一下——又拖了一下——

    紋絲不動。

    額角青筋都繃出來了,最后只能松手,累得直喘粗氣,沒忍住,她咆哮道:“姜教授!您老減減肥吧!”

    姜文冰老淚橫流:“現在是說這個的時候嗎?!”

    看見從樓梯口下來的莊諶霽,寧瑰露找著了幫手,趕緊喊道:“二哥,你帶姜教授去安全的地方,給他處理一下傷口!”

    也不知道這人摔到了哪,玻璃渣上淌了一地血了。

    這倆倒霉師徒,不知道出門前有沒有看過黃歷,上面是否寫著有血光之災,不宜遠行。

    “好,這里我來處理。”莊諶霽扶起來勉力從地上掙扎起來的姜教授,見寧瑰露還要走,他一個急促的“你”字已經喊出了口,在她回頭,眼眸里帶著明亮且銳利的光看來時,都變成了一句滋味復雜的,“……要注意安全。”

    “好,你們也是。”

    其他人已經被轉移到了安全的房間。寧瑰露撿起地上的手槍,風一般地竄下了樓。

    堆積著集裝箱的貨艙已經成了火拼場地。

    船員們沒想拼命,很快投了降。負隅頑抗的是GT集團帶來的那幫亡命徒打手。

    船上有人質,這里又是公海,他們沒想之后怎么跑,腦子里只有軍艦不敢在公海開火。

    腎上腺素狂飆,寧瑰露腦子里已經沒有恐懼了,只有——

    三等功、二等功、一等功——

    光耀門楣了!

    船上這幫打手竟然能喪心病狂到人手一把槍已經很超出意料,然而實力懸殊,一邊倒的火力壓制,也幾乎沒有懸念可言。

    負隅頑抗的勢力很快便被逼至最后的掩體后。

    軍艦開始喊話,勸他們放棄無效抵抗,接受公正處理。

    無人機就在頭頂盤旋,四周都是軍艇,貨船已經被軍方包圍,偌大的軍艦就停在身后。

    即便是最狂妄的亡命徒,這會兒也不得不認清現實了。

    有人從集裝箱后丟出了一把槍,慢慢地,抬起雙手從集裝箱后走了出來。

    有人寄希望于海軍不清楚他

    們還剩幾個人,渾水摸魚躲掉一劫,然而無人機準確無誤地喊出:“還有兩個人!你們的態度呢?”

    為避免對方聽不懂中文,還貼心地用了四種語言喊話。

    “啊——”

    集裝箱后發出了一聲怒吼,只聽“砰砰”兩聲槍響,一槍打在鐵箱上,一槍打進了肉里。

    大伙還沒搞明白情況,聽動靜疑似是對面內部內訌了。

    一分鐘后,曹志立從集裝箱后伸出了頭。

    他胳膊繃得緊緊的,似乎懷里還緊扣著一個人。

    原本已經鳴金收兵,準備看熱鬧的寧瑰露心里莫名咯噔了一下,她站直了身體,走到集裝箱斜側方,透過夾角看見了被緊緊鉗制住的寧江艇。

    他不是在她后面嗎?怎么會在那邊?!

    曹志立虛張聲勢地喊道:“我手上有人質!你們給我一艘艇,我就不殺他!”

    無人機廣播還沒有關,傳出指揮室里的討論聲,有人說:“一伙的,一塊打擊了吧。”

    寧瑰露顧不上其他,搶過旁邊軍官的對講機急促道:“被控制的不是同伙,是人質,我請求進行談判!”

    對講機靜了兩三秒,回復:“同意談判。”

    寧瑰露把對講機扔回去,朝曹志立走了幾步。

    察覺到她的動作,曹志立更用力地勒緊了胳膊里人的脖頸,臉上幾乎浮現了同樣近乎窒息的扭曲表情:“你再過來我就殺了他!”

    “你放開他,我做你的人質。”寧瑰露舉起雙手說。

    被她扼住脖頸的恐懼還歷歷在目,曹志立汗水已經濕透了衣服,他扯著粗糲的嗓子吼道:“你給我滾!”

    “你覺得你打不過我,那你覺得你打得過他嗎?”

    曹志立憑借著一股蠻力和先下手為強的小人行徑才勉強先控制了局面。

    但是被桎梏著的男人也很快反應了過來,雙腿蹬在集裝箱上,馬上就要將他快要沒勁的胳膊掙脫開了。

    他額頭上的汗水越來越多,幾乎模糊了視線。

    看著眼前在陽光底下時而重影,時而并和的女人身影,他干啞撕裂地吼道:“你憑什么讓我相信你?!”

    穿著海軍服的身影從他身后正慢慢包抄靠近。

    然而他現在如同驚弓之鳥,一點點響動都會暴露他身后包抄的計劃。

    為了吸引他注意力,寧瑰露從屁股兜里掏出了那把撿來的手槍,對準自己一側肩胛骨,毫不猶豫地打開保險栓,按下扳機開了一槍。

    后坐力帶著她整個身體往后一仰——貫穿傷,彈殼落在甲板上,飛射出的子彈頭甚至帶出了一道漂亮的血花。

    甲板上兩道聲音急促吼道:“小露——”

    她手指脫力,槍落在地上,疼得彎下了腰,臉色慘白,一眨不眨地盯著曹志立問:“現在夠了嗎?”

    “他叫你小露,你們認識?怪不得你想救他,哈哈……哈……”

    他最后一個哈字還沒喊出來,身后包抄上的軍官一個滑鏟踢飛了他手上的槍,按著他胳膊肘將他壓倒在了地上,厲聲呵斥道:“不許動!”

    看見寧江艇成功被救下了,寧瑰露繃緊的那根弦也終于松開了,顧不上劇痛的肩膀,她罵罵咧咧地直起身想去看寧江艇的情況。

    他腹部挨了一槍,仿佛篩子,血染紅了襯衣,面無血色。

    曹志立被扭著肩膀抓起,正要被壓下船,不知他哪來天降神力,大吼一聲,幾乎以骨折的代價掙脫了控制,喊著:“これが私の終わりだ!”朝寧瑰露猛沖過來。

    他們撲倒在地,曹志立雙腳一蹬,帶著她從圍欄下巨大的縫隙處滑了下去。

    “砰”一聲巨響——

    寧瑰露錯愕到視線內最后畫面是向她疾沖過來的莊諶霽。

    他身上披著的西裝掉了,漂亮的臉上只有巨大的惶然。

    她好像向他伸了下手,又似乎沒有。

    被砸落下水的速度太快了,以至于寧瑰露腦子里最后一個念頭只有——

    哪個傻×把圍欄修這么大縫?!

    第74章 第七十四章“你跟你男朋友打算什么時……

    身體像被打碎了重組。

    寧瑰露是被硬生生疼醒的,骨頭縫里都像鋼針穿進去,睜眼還不到半分鐘,冷汗已經齊刷刷浸濕了后背衣服。

    這是要被活生生疼死一回嗎?

    她調整呼吸,動了動手臂,發現一側已經完全麻木到沒了知覺。她換了一只手,艱難地側過身,按響了床頭呼叫鈴。

    半天時間,寧瑰露終于搞明白了她現在的情況。

    她已經昏迷三天三夜了,現在所在位置是南島某秘密特種部隊醫療區。

    她的任務完成得很圓滿,正因如此,現在上級有一個更重要的任務需要她完成。

    這簡直是耍流氓。

    她現在形同癱瘓,胳膊打著鋼釘,后背拍進海里,骨頭沒碎,但整片淤青。每回護士給她上藥時,寧瑰露都感覺自己是過年待烤的刷醬乳豬。

    盡管她傷殘至此,這幫“老流氓”仗著她打又打不過,跑又跑不掉,說著“不著急,等你好好恢復”,實際上一點沒給她考慮的機會。

    趴床上看著窗外椰樹掉完第十顆椰子,寧瑰露長長地嘆了口氣,撈過軍用對講機道:“幫我聯系你們首長,就說我同意了,趕緊放我出去!”

    還有兩天就是中秋節了,打撈隊依然沒有傳回一個好消息。

    寧江艇重傷,寧瑰露失蹤。

    得到南島傳回的消息,弘媛媛當時就昏厥了過去。

    當天,寧家所有人都乘專機趕到了南島。

    南島市最好的軍區專科醫院,寧江艇兩進兩出手術室,仍沒有脫離生命危險,還在重癥監護室隔離觀察。

    那一槍打破了他數個內臟,體內大出血,兩天內幾乎用光了醫院公共血庫儲存的所有匹配血液。

    寧瑰露在眾人眼皮子下掉下海,搜救隊卻只在第二天找到了曹志立的遺體,泡了一天一夜,尸體已經浮囊發白了。

    打撈持續到第三天,范圍擴大到二十海里,出動了南島所有捕撈隊,依然一無所獲。盡管所有人都清楚希望已經微乎其微,但沒人忍心對著聲嘶力竭、哀痛欲絕的家屬說請節哀。

    打撈持續到第七天,官方搜救隊已經盡力了,再不忍,也只能向家屬宣布停止搜救。

    私人救援隊入場,每天燃燒著高昂的經費,順著這時節的洋流方向,不分晝夜地展開打撈工作。

    中秋節是哪一天過去的,莊諶霽已經想不起了。

    當他終于感覺到時間的流逝時,京市已經入冬了。

    寧江艇在住院一個半月后脫離生命危險,轉院回京市。

    寧瑰露父母在一夜之間仿佛老了數十月,頭發長出了星星點點的白。

    所有人都沉浸在巨大哀慟中,只有莊諶霽依然冷靜,把每件事都安排得井井有條,包括高薪聘請打撈隊繼續工作,在周邊多個國家海域發布私人賞金令,還悉心留意岳父母的身體狀況,支撐著他們走過最艱難的那段時間。

    整個城市的樹葉在一夕之間落光,京市又走入了寒冷蕭瑟的季節。

    他開車從龍翔臺出來,副駕駛還放著岳父母強塞進車里的山參、魚油、野生蜂蜜和蟲草酒。

    每回他走,岳父母都眼巴巴地盼著他再來。

    從南島回京后,寧江艇工作遷回了原單位,辦了病休,將自己關在房間里,不愿出門、不愿見人,整日陰沉沉的沒有丁點笑臉。

    寧啟明和弘媛媛對女兒尚且還不夠熟悉,對三十多歲的兒子更是束手無策。

    莊諶霽來了,拿著小露學生時代的相冊,逐張和他們說說照片背后的故事。每當這個時候,寧江艇也會搖著輪椅出來待一會兒,看看小露以前的照片,也不插話,只是沉默。

    從寧家出來,開車路過她以前最愛吃的那家鹵煮,莊諶霽停車進了店。

    店鋪重新裝修過幾次,已經不是過去小小的一間鹵煮店了。

    跑堂的伙計吆喝著讓他隨便找位置坐,掃碼點單,腳不停蹄地從后廚端出一碗又一碗鹵煮。

    他點了一份,鹵煮上桌后掰開筷子嘗了嘗。

    味道和從前已經大不一樣了,大抵是針對游客口味做過改良,濃郁的香辛料味道掩蓋了鹵煮本身油脂和醬香的豐富層次,吃兩口就得喝口水漱漱。

    他吃了一半,結了賬,離開了。

    心里總想著鹵煮的事,正好趁晚高峰之前去了一趟菜市場,按著網上的食譜,買了做鹵煮的香料和豬下水。

    回了萬喜路的房子,他將脫下的鞋收進鞋柜,穿上并排兩雙情侶鞋中的男鞋,按開燈,進了廚房。

    將岳父母送的禮分門別類收進柜子和冰箱,又將新鮮的豬下水放進洗池內淘洗。

    嘩啦啦的水聲和橙黃的燈光籠

    著這一間小小的廚房。就像這座城市里數以百萬計的普通家庭一般,籌備家人的晚餐。

    豬肺、肥腸、豬肝、豬心都仔仔細細從里到外地淘洗干凈。

    切斷、切塊。

    又擇盡香菜、大蔥,洗凈生姜、大蒜備用。

    豬下水焯水。又開一爐火,起鍋燒油下大料。

    一個半鐘頭后,他按掉定時的鬧鐘,打開蒸汽高壓鍋放氣,然后擰開了蓋子。

    濃郁的鹵煮味撲鼻而來,他心情不錯,用筷子蘸了點料嘗了嘗,也不咸。

    盛出一鍋鹵煮端上桌,又拿了兩個碗盛上米飯。

    他反復用洗手液洗干凈手,摘下圍裙,走出廚房。

    客廳的吊燈和射燈都亮著,餐廳的燈也都亮著,他將筷子放在對面的碗上,支著下頜望著熱騰騰的鹵煮,笑了笑。

    “第一次做,好像沒太翻車,是不是還不錯?”

    他親了親中指上的戒指,又輕聲道,“今天去了你以前愛吃的那家鹵煮店嘗了嘗,味道是不行了,還沒自己家里做的好吃。”

    “下次做應該能比今天更好吃。”

    他看著氤氳的鍋氣,沒有動筷子,直到一鍋熱氣慢慢冷了下去,湯面醬汁慢慢凝結成油脂。

    他回過神,輕輕問:“吃完了?吃飽了嗎?”

    沒有人回答他。

    他又親了親戒指,笑著道:“我來收拾。”

    沒有動過的米飯倒進垃圾簍,凝結固化的鹵煮擺放在廚灶臺面上。他收拾了廚房,將垃圾袋拉攏打結,放在門口,以便明天出門時將垃圾帶走。

    做完這一切,他無事可做了,便轉一圈一間間房間地將燈打開。落座在客廳沙發處,轉頭望向窗外。

    玻璃窗外天色已經黑了,對面樓里亮起盞盞燈。

    他看見了倒影中的自己,看見了空曠的屋子。

    他自言自語道:“燈都開了,你怎么還沒回來?”

    “是不是京市太遠了,路不好走?”

    他換了個坐姿,仰靠著沙發椅背,靜靜看了天花板良久。

    夜深了。

    他進了浴室清洗。

    花灑嘩啦啦地噴灑著溫水。

    他閉著眼睛。

    隱約中感覺她好像輕輕地從他身后擁了上來。

    微涼的唇軟軟地落在他脖頸。

    他沒有動,直到溫水徹底變涼。

    他關了水龍頭。

    擦干凈身體,拿出刮胡水,仔仔細細地將下巴上每一處胡渣都清理干凈,確保自己看起來很精神。

    他換上了一身黑色西裝,翻來覆去挑了好幾條領帶才選中一條最合適的。

    在手腕、領口處噴上淡淡的男士香水。他換上浴室門,堵上浴缸水漏,放上滿滿一缸的溫水。

    淡淡的薄紅慢慢染紅了一缸水,他搬著為給她洗頭準備的小馬扎坐在浴缸邊,慢慢的,感覺有些疲憊了。

    他低下頭,枕在了胳膊上。

    朦朦朧朧中,他看到的不再是她落在海面時錯愕的面孔,而是一張嘻嘻哈哈笑著的臉。

    她側著頭看他,拿著水筆在他伸出的手腕上畫上了一塊手表。

    “諶霽哥,都下課了,你還睡啊?”

    階梯教室已經人走樓空,只有他們還坐在教室里,他開心地想抱她,胳膊一伸,忽然抱了個空。

    他醒了。

    浴缸的排水塞松了,一缸水不知在什么時候已經流空了。

    他手腕上那道傷痕已經凝固出一道血痂。

    他坐起身,有些頭暈目眩。

    看著狼藉的浴室,只能苦笑起身,將臟污的浴缸重新沖洗干凈。

    腳下松軟,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自己扔回床上的。

    一夜無夢。

    再醒來時,天光已經大亮了。

    他抬起胳膊擋住眼睛,反復品嚼著昨晚夢中她和他說的那句:“諶霽哥,都下課了,你還睡啊?”

    好像冥冥中,她又推了他一下,把他推回了人間。

    他茫茫然坐起身,好一會兒,才想起來從醫療箱里找卷紗布將手腕處的傷疤包裹起來。

    清晨,正是早高峰階段。

    他拎著垃圾袋走出門。

    對門正準備出門的老人看見了他,笑呵呵招呼道:“小莊,去上班啊?”

    “對,您這是要去鍛煉?”

    “是啊。你這臉色怎么看著這么差?”

    “可能昨晚沒休息好,我鑰匙忘拿了,您先走吧,我回去一趟。”

    “哎,好。”

    鄰居先走了,他拎著垃圾出門,扔進垃圾桶,又發動車,往寺廟里去。

    一整個上午,他都呆在寺廟里。

    等到中午時間,他簡單吃了一碗素面。又開車去了最近一家花店,買了一束向日葵和白菊。

    花店店員已經眼熟他了,笑著問一句:“今天也是去接女朋友下班?”

    “嗯。”

    他抱走花束,放在后座上,漫無目的地在這座城市里轉了一圈又一圈,開累了后,他便靠邊停車,開始查最近一趟去南島的機票是什么時候。

    心已經空了。

    無論去哪里,無論做什么,都找不到該被填滿的那一部分。

    他甚至不知道,該去哪兒祭奠她。

    天南地北,他的想念是否一句一句地傳達到了她的耳邊?

    如果時間能斗轉,他多希望消失的人是他。

    她那么年輕,有幸福的家庭,有那么出色的成就、漂亮的人生——

    即便沒有了他,她也能找到更好的另一半,過好自己的人生。

    可他不行。

    沒有她的人間,乏味到一眼能望到頭。

    他苦苦支撐。

    只是,還有點貪心,他還想再看她一眼,無論是怎么樣的她,都沒關系。

    他都想親眼看她最后一面。

    是什么時候掉下眼淚的,他沒有感覺,等意識到時,眼前的世界已經模糊了。

    城市汽笛聲此起彼伏,有人卻在人聲鼎沸中抵住心臟,痛不成聲。

    一口咬在干巴壓縮餅干上,寧瑰露感覺自己最近上火已經很嚴重了。

    她一只胳膊還吊掛在胸前,有氣無力道:“我是個病人,能不能給我吃點好的啊?”

    “你又不能吃海鮮,船上除了魚、海帶和紫菜就只有這個了。再忍忍吧,馬上到C國了。”

    “早知道就不該答應你們。天天吃干巴餅干,我都要便秘了!”

    “別怕,我們有開塞露。”搭檔安慰她道。

    寧瑰露:“……”

    “如果我男朋友在這就好了,他肯定心疼死我了。”她越啃干巴餅干越覺得自己太可憐了,簡直想飄下兩行寬面條淚。

    不靠譜的搭檔鼓勵她道:“做完這個任務你就可以回家了。首長說給你包專機,送牌匾,排面辦得妥妥地送你回家。”

    “不讓我回家我忍了!憑什么不讓我給家里打電話?我都失蹤倆月了!”

    “首長說,你家里那邊他們會給交代的,你就安心完成你的任務。”

    寧瑰露真是信了他們的邪。

    她還是個病號,胳膊上還打著鋼釘,后背勉強好點,剛能走了,立馬就跟人一塊打包發上了船。

    她已經在海上飄了三天了,飄到她這輩子都不想看海了。

    她這回的任務是作為一個帶著機密跟境外勢力交易的工程師,深入敵腹。這角色扮演專業性要求太高了,不是專業的人開口說三句話就會露餡,而且不僅得專業過關,還要求心理素質過關,不能三兩句話就嚇尿了褲子。

    之前貨船上,寧瑰露拿著對講機說談判,周旋下又心狠手辣給了自己一槍,當時就被海軍方面的人盯上了。

    她一落水就被救上了軍艦,對外卻宣布搜救失敗。

    寧瑰露躺病床上罵罵咧咧好幾天,最后胳膊拗不過大腿,認命了。

    這兩個月吃的盡是清湯寡水,現在已經淪落到只有壓縮餅干果腹,她就是鐵打的也遭不住這么折騰了,現在只想趕緊干完活回家休養。

    “你跟你男朋友打算什么時候結婚啊?”搭檔問她。

    寧瑰露腮幫子一動一動地麻木咀嚼著干巴餅干,“沒想過,再說吧。”

    “我想等明年退役了,就回去跟我女朋友求婚。”他嘿嘿笑一聲。

    寧瑰露餅干嚼不動了,緩緩轉過頭盯著他,“呵呵”一聲,說:“您可

    真會立flag。”

    第75章 第七十五章“還挺可愛。”他低聲說。……

    寧瑰露從未如此懷念過中餐、從未。

    他們抵達C國,終于吃上了一頓正經的飯。

    然而,一個國家的特色美食竟然是各式各樣的炸雞。

    蒸的炸雞、煮的炸雞、面條加炸雞、米飯拌炸雞,除了雞就是豬,烤豬、燒豬、炸豬,關鍵這些玩意兒還都愛裹糖漿,一口下去胰臟得加十天半個月班,低血糖變高血糖,高血糖干成糖尿病,糖尿病能干成酮癥酸中毒。

    除了甜就是酸和咸,蒸米飯里放檸檬草,湯里放青芒。

    為了傷口不惡化,她一個不怎么愛吃蔬菜的人都被逼得想啃綠化帶了。

    每當她吃得很想死,看一眼同行的大哥呼哧呼啦光盤,都深深感慨于有人真的能不挑食到這個地步。

    和莊諶霽一塊吃飯是聽不到什么聲音的,每一口飯菜他都吃得很慢。

    他很挑食,也不愛吃飯,喜歡吃份量少還不頂飽的西餐。可能是符合他精英主義的生活方式和低攝入的飲食習慣。

    每回看他吃飯,寧瑰露都想嘆氣。

    不知道這個人最近有沒有好好吃飯,還留在南島工作嗎,冬天來了,有沒有好好加衣服?

    11月是C國的旱季,氣溫不冷不熱,倒是很舒服。

    如果不是這兒太亂,東西又很難吃,她或許還會帶他過來玩一次。

    接到救援隊消息,莊諶霽立刻回了南島。

    他還沒有將消息告訴其他人,他需要第一個到場確認。

    夜晚海風格外涼,他一落地沒有停,立刻坐車轉往殯儀館。

    救援隊說這是一個多月來,他們打撈到性別、體型,還有年齡都最符合家屬所描述失蹤人員特點的遺體。

    已經一個多月了,就是兩棲動物泡進海里也要翻肚皮了。

    他理智很清楚、非常清楚,可站在遺體處置區大門外,仍下意識地不想往里走。

    每一次呼吸都很重,拉扯著胸腔和嗓子,喉結一次次滑動,像一座即將坍塌的大樓。

    不進去,似乎只要不看到遺體,她就總有可能是還活著的。

    或許是昏迷了、失憶了,什么都可以,只要還活著。

    只要推開這扇門,自欺欺人的一切都將不存在了——

    他還是推開了門。

    她是個理性主義者,大抵是不會喜歡他那樣躊躇不前的。

    所以他冷靜地站在了蓋著白布的尸體邊,抬起手,手指停在白布上,頓了許久,落下,握住,輕輕掀開。

    尸體面部已經呈現白骨狀,他盯著看了會兒,心里很輕地說:不像。

    工作人員問:“莊先生,是嗎?”

    安置區冷調的燈光落在白布上,也落在他微垂的薄薄眼皮上。

    他掀開遺體手側白布。

    手指腫脹,沒有戒指。

    他很低地向遺體說了一聲“抱歉”,將白布掀開得更高了些,看了一眼遺體小腹——沒有傷疤。

    他將每一處都仔細確認。

    手臂、小腿,都沒有陳舊傷疤。

    工作人員看著他面無表情的一處處確認,后背都有點冒雞皮疙瘩了。

    這具面目全非的遺體打撈上來時,不少專業打撈隊員都忍不住嘔了。

    尸體巨人觀實在太嚴重。

    被魚蝦咬掉的皮肉,部分軀體呈現白骨狀,手指腳趾已經腫脹得如同戴在骨頭上的手套。

    可這個男人就這樣平靜地一一看過去,然后,他蓋回白布,說:“不是。”

    “抱歉……”工作人員下意識想道歉。

    他抬手擺了擺,后退一步,向這具無名遺體俯了俯身。

    “聯系警方來處理吧,如果找不到家屬,這具遺體喪葬費我出。”他說。

    他走出了遺體處置室,摘下了手套和口罩丟棄進回收處。

    夜深,他回了他和她在市里的公寓。

    不久前,他們還在這個小窩里一起度過了一場浩大的臺風。

    她倚靠在他懷里,故意逗他生氣,然后悶悶地笑。

    他一抬頭,似乎還能看見她坐在桌臺后認真辦公。

    他無法不想她。

    這里、那里,每一處、每一個角落都是她的身影。

    他開了一瓶紅酒,倒上兩杯,碰一下,抿一口。

    酒瓶越擺越多,他關了燈,只留一盞小臺燈,打開音響,放了一首小提琴交響曲。

    鞠了一躬。

    他張開手臂,在狹小的房間里,窄窄的客廳里,往前、往后,一步接一步,順著每個節拍走。

    她一定煩死這種一板一眼的禮儀了。

    他如果邀請她,她大概會一臉“算了算了,忍你一下”地牽住他的手。

    然后故意踩他一腳、又一腳。

    他笑了。

    跌坐在沙發里。

    傾倒下,側躺在了扶手上。

    眼淚沿著鼻梁滑下,落進唇縫,又從另一側下顎落下。

    臺燈沒了電,忽然滅了下去。

    他在朦朦朧朧中,恍惚看見一道身影在他身前蹲下。

    “小露……”他低低呢喃。

    冰冷潮濕的指尖劃過他的額頭、眉眼、鼻梁,落在唇上。

    淅淅瀝瀝的聲音在響。

    似乎是從她身上滴落的水。

    他的眼淚一滴接一滴,落在沙發布面上。

    他抬起手,好像握住了她的手。

    “你是不是好冷啊?”他輕輕問。

    她沒有說話,只是蹲在沙發邊,一只手搭在沙發上,又側著臉看他。

    頭發也濕漉漉的。

    他的手指落在了她頭頂。像被雨淋濕的小狗,連小卷毛也軟趴趴的。

    可他卻覺得好幸福,好幸福。

    他低頭來吻她額頭,卻只吻到了一片冰冷,冰塊一樣的冷。

    他睜開眼睛,只看到了一個腐敗的頭顱。她側了側頭看他。

    他愣了一下。

    然后笑了。

    “還挺可愛。”他低聲說。

    她不說話了。

    似乎嘆了一口氣。

    他閉上眼睛,悶悶地笑,笑著笑著,滾燙的眼淚如注般往下落,心臟緊緊地揪痛,他痛得揪緊了胸口衣服,蜷縮了起來。

    他猛烈咳嗽,咳著咳著,突然醒了。

    耳邊淅淅瀝瀝。

    他驚得轉頭向外看去。

    下小雨了。

    沒有合上的窗帶進了風和雨汽。

    可四下無她。

    繃帶已經拆了。

    忍受這玩意一個半月已經是寧瑰露耐心的極限。

    過了最開始一周每天換藥、清創的活地獄日子,之后每天傷口都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

    子彈的貫穿傷在右肩處形成了一個入口小、出口大的空腔。醫生說她這只手可能很難再提起重物了,她倒還挺樂觀。

    拔槍前一秒她斟酌了一下打左邊還是右邊,果斷選了右臂。

    子彈貫穿并不是一個簡單的穿透過程,一瞬間的強力沖擊會會對內臟組織造成劇烈的撕裂和擠壓。

    左臂靠近心臟,一旦傷及動脈血管,她就真一鍵重啟人生了。

    一條右手換兩條命,挺劃算。

    況且也不是完全廢了,照她現在的恢復速度,說不準三個月后又和沒事人一樣了。

    小時候滑雪摔折腿,醫生說可能會影響行走,她也沒瘸。后來鐵片穿腹,醫生說可能會造成器官功能損傷,她也照舊能吃喝拉撒。

    右臂還有曾經流彈留下的舊疤,也沒影響右臂活動。

    她寧鐵臂阿童木瑰露,是不可能被

    一道小傷打敗。

    只是疼是在所難免,拆了綁帶后,她習慣了右手插著兜行走,慢慢也在練習用左手拿筷子、拿筆。

    生活一切都會步上正軌,再痛的傷口也會成為不值一提的過去。

    只要活著,一切都會過去。

    十一月下旬,她回了國。

    沒等什么大張旗鼓的衣錦還鄉,她甚至沒有帶任何行李,全身上下只有兜里揣著的臨時身份證和從“戰友”那坑來的兩千塊錢。

    從C國返回南島,又從南島機場直接飛了首都機場。

    她來南島出公差本來就是個靠近GT集團的幌子,現在任務完成了,自然還要回原單位報道。

    想想回去還要寫述職報告,她就蛋疼得很。

    她是懷著雀躍和郁悶的復雜心情回到京市的。

    一落地機場,她就打了好大一個噴嚏。

    同行人下飛機前紛紛從包里掏出外套穿上。還穿著襯衣和長褲的寧瑰露,一下飛機就被西北風賞了個大耳刮子,凍成了哆嗦的孫子。

    她竄進機場,先回了登機口找國貨店買了件外套。

    兜里還剩兩百,花了四十吃了碗面,還剩一百六。

    出了機場,在門口跟司機討價還價半天,商量好了一百五送她到市內。

    兜里還剩十塊,五塊錢買張地鐵票到家附近,五塊錢鋼镚買了瓶維C水。

    從南右大街出地鐵站,溜達到家,渾身上下倒著晃也再搖不出一個鋼镚,她簡直是財務規劃大師。

    不到八點,家里早早已經熄了燈。

    寧江艇聽到有人上樓的動靜,但腳步聲又并不像父母下樓。

    這腳步輕快、一步三蹦,甚至,他疑心是小露回來了。

    從前放學回家,她就是這樣上樓。

    將鞋子踢到一邊,外套隨便一扔,乒里哐啷地上樓,也不管一身臭汗,書包隨便一扔,待會兒又風一樣卷出來,還沒看見人影,就聽她吆喝一嗓子“我出去玩了”,跑沒了人影。

    這想法太離奇,他自己都覺得荒誕。

    可他還是坐起了身,猶豫片刻,他拿起了床邊的拐杖,支撐著身體,緩步走向門外。

    全身每一個動作都會牽扯到腹部傷口,因此他上樓上得很吃力,腳步抬得很低,拉拽著扶手,用手臂力量勉力拽著身體往上走。

    回來這一趟累夠嗆了,到家還想美美吃一頓,結果竟然都早早休息了——

    寧瑰露拉開房門就想把自己往床上扔,余光卻意外瞥見書桌上還擺了一束鮮花……

    什么,竟然早就知道她這兩天要回來了嗎?

    她還以為她回得已經很突然了。

    寧瑰露按開燈,走過去瞅了瞅花。

    向日葵不錯,怎么還有白菊?

    哪家花店包的花,太不禮貌了吧。

    她撇撇嘴。

    正準備拉開衣柜換衣服,突然聽到樓梯口有緩慢且勻速的上樓聲。

    她側耳聽了聽。

    什么玩意?

    樹獺爬進門了?

    疑惑中,她拉開門走到樓梯口往下看。

    寧江艇仰頭往上一瞥,只看見一張熟悉的臉靜悄悄地站在那兒。

    “我靠!!”

    他聲音沙啞而顫抖地吼了一聲,猛地往后連退幾步,拐杖脫手,噼里砰啦地滾了下去。

    第76章 第七十六章她翹著一側嘴角,問他:“……

    父母披上外套,匆匆從房間出來,在看清楚寧瑰露的一刻,兩個人都同頻僵住了。

    寧瑰露還沒有察覺出哪兒不對。她打開二樓過道燈,她先仔細看向樓下的寧江艇,打量著問:“你的傷好了嗎?”

    寧江艇動了。他靠住墻,長長吸氣又吐氣,盡量平復要蹦出來的心跳,彎腰撿起掉落的拐杖,支撐在腋下,喉嚨動了動,低低地“嗯”一聲,聲音沙啞得幾乎聽不清。

    聽見她的聲音,弘媛媛往前一步,試探著叫她:“小露?”

    “啊。”

    她應了一聲。

    弘媛媛和寧啟明面面相覷,又轉頭驚疑不定地看她。

    寧瑰露皺了皺眉,覺得氣氛有些不對勁:“怎么了?干嗎都這么看著我?”

    過道燈亮著,她真真實實地站在燈下,沒有缺胳膊、沒有缺腿,還有影子。

    弘媛媛的嘴唇動了動,終于擠出一句話:“你……你什么時候回來的?”

    “剛到,屁股都還沒坐下呢。”

    寧啟明已經先冷靜了下來,他扶住搖搖欲墜的妻子,緩聲問寧瑰露:“這段時間你去哪里了,怎么才回來?”

    寧瑰露愣了一下,似乎有點意外他會問這些,回答道:“我一直在南島的特戰隊基地,傷好了就回來了,沒人和你們說我還在養傷嗎?”

    她又高抬起沒事的左臂,說:“我現在傷已經好了,沒事了都。”

    她依舊活蹦亂跳。弘媛媛的眼淚卻忍不住洶涌流淌了下來。她快步走來,崩潰地重重將女兒揉進懷里,圈緊她的肩膀,聲音哽咽得幾乎不成聲:“你才回來!你知不知道……爸爸媽媽都以為你,以為你……”

    胳膊被一擁,右肩鉆心刺痛,寧瑰露緊了緊牙關,硬撐著沒事人似的拍拍她媽后背:“我沒事,真沒事。你看,我不是好好地回來了嗎?”

    寧啟明站在一旁,紅著眼眶沉默著,目光落在寧瑰露身上,過了好一會兒,他才低聲開口:“回來了就好。”

    寧瑰露后知后覺出了端倪,合著她在南島這一兩個月,壓根沒人幫她把獲救了的消息傳回來!

    天殺的。

    那幫老頭哄她干活的時候都說得天花亂墜,結果就這么給她擦屁股!

    原本想家里人都知道她出任務了,都會在京市等她回來,結果!居然沒有一個人!沒有一個人!給她通知家里!!

    她還清晰記得掉下海時,莊諶霽惶然到近乎要碎裂的神情。她消失這一個多月,不敢想他會是什么心情。

    “莊諶霽呢?他在京市嗎?”她急促問寧江艇。

    “他最近應該是去南島出差了。”寧江艇有點懵。

    顧不得跟家里人多解釋,她一反應過來,立馬想打電話給莊諶霽:“我手機丟了,你們誰手機借我用一下?”

    “怎么了?還有什么急事?”弘媛媛把自己的手機給了她。

    電話撥了出去,通話響鈴持續近三十秒沒有人接,她心臟已經掛上嗓子眼了。

    良久,電話通了,那邊的聲音很平靜,先道:“伯母。”

    “二哥,是我。”寧瑰露沒有拐彎抹角,直截了當說,“我回來了。”

    “咕咚”一聲響,似乎是手機墜進水里的聲音。

    好一會兒,他那邊聲音再傳來,已經蒙了一層水霧似的模糊,聲音揚起:“你在哪?!”

    “京市,在家。”

    “我馬上回來,你等我。”

    寧瑰露覺得有點奇怪,問他:“你不是在南島嗎?”

    “是。”他頓了頓,又再次重復了一遍,“我馬上回來,你等我。”

    “行,我又不會跑。”寧瑰露想了想,交代道,“你多穿點衣服,京市還挺冷的。”

    “好……”

    他嗓子啞得不成樣子了。

    她聽出了他聲音的變調,想跑馬地打趣著問“怎么還哭了”,可話說出口,卻變成了低低的、安撫的一句:“我在這,別著急。”

    莊諶霽來的時候已經是半夜了。

    寧瑰露跟爹媽還有寧江艇連實話帶瞎編說了一晚上車轱轆話,本來連軸轉已經累夠嗆,又被當似保護動物似的又摸又看瞧了大半個晚上,實在困得不行了,回房間隨便沖了個澡倒頭就昏睡了過去。

    半夜是被摸醒的,嚇她一大跳。

    睜開眼就看到了莊諶霽的臉,心臟囫圇掉回肚子里。他瘦了,下頜線都清晰得嚇人,手指落在她的臉頰上,連手腕都在抖。

    “幾點了?”她還有點迷迷瞪瞪。

    他聲音很悶:“三點多。”

    “哦,三點多……”她闔了闔眼睛,猛地一下又睜開,“三點多?你連夜回來的?”

    “嗯。”

    “我天。”她腦子有點亂糟糟的,“那你,你現在,洗澡還

    是直接睡?”

    “睡。”他說。

    寧瑰露沒那么多講究,她自己忙的時候還記得上床前脫鞋都算不錯了,聞言往床里挪了挪,道:“那睡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說,我困死了。”

    “嗯。”

    他脫了外套,躺在了她的側邊,然后伸手,緊緊地把她摟進懷里。

    “嘶——”寧瑰露疼一個激靈,“你別躺這邊,換一邊,我右手疼。”

    “我看看。”

    他拉開她衣領,用手機燈光照著她的肩膀,呼吸微微一窒。

    她右側肩膀上還纏著紗布,雖然瞧不出傷勢,卻也能想見當時有多嚴重。

    “過來過來。”她左手拍拍床面。

    他換了一邊,躺去了她的左手邊,再次將她摟進懷里。

    寧瑰露真的困得有點要瞬間喪失意識了,她回手勾住他后背,迷瞪著嘟囔:“怎么瘦這么多?”

    沒等他回答,寧瑰露已經沉沉昏睡過去,發出了輕微的鼾聲。

    他一動不敢動。

    現在所處的世界是真實的嗎?還是另一場夢?

    他不敢深想,只一味地圈緊她的腰,卻連呼吸都放得很輕。

    夜太靜謐了,許久,連他也感覺困倦,閉上眼睛的下一秒,他又驟然驚醒,睜眼。

    懷里的人還在。

    他用手掌摸她的臉,是指尖探她的呼吸。

    活的、熱的。

    他又疑心摟著的人到底是不是她,又退開身隔遠了看她。

    她睡相不老實,一只腳踢開被子,勾著被角,不知道做了什么夢,動了動唇,又抬手撓了撓鼻子。

    想翻身,往右側倒了一下,下一秒直挺挺打轉回來,呼吸聲靜了一兩秒,又不老實地往左側翻身,晶瑩剔透的口水絲從嘴角滑到了枕頭上。

    他“哧”地一聲笑了。

    是她,真的是她。

    只有她這樣睡覺總不老實,魚一樣要滿床撲騰。

    寧瑰露好久沒睡這么實過了,醒過來時感覺身體被他緊緊地圈住,熟悉的熱感,心底踏實,骨頭都捂懶了。她眼睛還沒睜開,轉了下身想抬手,右臂還是痛,勉強換成左手,從他屁股摸到腰,又從腰摸到腹肌。

    舒服——

    “醒了?”他啞聲問。

    “嗯,我再瞇會兒,眼睛疼。”她嘟嘟囔囔。

    他伸手摸了摸她眼睛,語氣有些緊張:“眼睛哪疼?怎么了?”

    寧瑰露懶懶道:“沒睡醒,眼眶酸。幾點了?”

    “八點多。”

    “這么早。你睡了嗎?”

    “睡了一會兒。”

    他昨晚回來都半夜了,寧瑰露忽然想起來,疑惑問:“昨天晚上大家都睡了,你怎么進來的?”

    “我有鑰匙。”他說。

    寧瑰露眼睛頓時睜開了,非常驚訝問:“偷的?”

    莊諶霽:“……你媽媽給的。”

    寧瑰露樂了,摸了摸他臉道:“不錯啊小莊同志,這才一個多月你就拿下我家倆老同志了,離入贅我們家又近了一步。”

    他跟著沉沉地笑了。

    一晚上,他都恍墜夢中。

    直到天亮了,窗戶照進了光。陽光落在床上,她躺平的身體又往左側轉,腦袋拱進他頸窩下的被子里躲太陽,他才真真切切有了實感。

    她回來了,完完整整地回來了。

    這世上再沒有什么驚喜比得過“虛驚一場”。

    他將下頜抵在她頭頂,大腿夾住她的小腿,像兩株雙生藤蘿,四肢緊緊纏繞。

    她不大喜歡被人摟這么緊,但也習慣他了。

    她手還搭在他后背上,薄薄的背脊,摸不到什么肉,張開手指量了量,腰瘦得嚇人。

    “你是不是又沒好好吃飯?”

    “吃了的。”

    她不信,語氣恨鐵不成鋼:“好不容易吃出點肉,一下又干回解-放前了。你在國外那幾年都怎么過的,居然沒自己把自己餓死?”

    “只要你不走了,你在我身邊,我什么都聽你的。”他低低說。

    真黏人。

    真沒辦法。

    她翹著一側嘴角,問他:“想我沒?”

    “嗯。”

    他發顫的呼吸打在她身上。

    寧瑰露臉蹭在他頸窩里,她閉著眼睛,憑感覺找到他漂亮的鎖骨,輕輕啄了一下,她說:“我也想你。”

    他身體一滯,隨即吻便鋪天蓋地落了下來,從她眉眼到鼻梁到唇,雙唇冰涼發抖。

    冰涼的珠串緊挨著她的臉頰。寧瑰露覺得觸覺有些奇怪,轉頭看了一眼,隨即大驚失色。

    是一串纏繞在手腕上的佛珠,每一粒珠子上都刻著梵語。

    “你什么時候信佛了?”寧瑰露甚覺不妙,她伸手想仔細看他手腕上串珠,卻被他輕輕按住了右臂。

    “別亂動。”他說著,俯身又吻下來。

    薄涼的唇很快變得溫熱,她抿著他的唇,含糊威脅道:“子不語怪力亂神,我家不許搞宗教崇拜,聽到了嗎?”

    “嗯。”

    寧瑰露仍覺不放心:“不許出家。”

    “不出。”

    “有這個念頭也不行!”

    “好。”

    他恨不得每時每刻、每分每秒都和她在一起,怎么可能、怎么舍得出家。

    “你不許想別的男人。”他低聲說。

    寧瑰露莫名其妙:“我想誰了?”

    “誰都不行。”

    跟某些人比,他沒有那么高尚,更做不了普度眾生的善僧。他心里的這間房太小太窄,承載不了所有人類,只容得下一個她。

    說想他不是哄他玩,她真的很想他。

    習慣了床上有另一個人,在每天清晨摸個空時都會覺得悵然若失,習慣了他一個半小時一條的“查崗”消息,習慣了他做的飯,習慣了生活里的一切都被他安排得恰到好處,突然又變回單身時的狀態,雖然不至于變得不能自理,卻也總感覺哪哪都不得勁兒。

    他這個人真可惡,用這種潤物細無聲的方式就大舉入侵了她的生活。

    寧瑰露摟著他,跟他講剛醒過來時殺豬般的住院遭遇,跟他講海上漂流的四天四夜,跟他講C國飲食有多喪心病狂。

    他帶著笑聽著,神情平靜、安寧、溫柔。

    講得她口干舌燥,一看時間,已經十點了。

    樓下有走動聲,大抵是大家都起來了,她也撐起身道:“咱們也起了吧,我都餓了。”

    “好。”

    他身上穿著的襯衫和長褲都已經變得皺巴,眼下有淡淡淤色,唇周冒起胡渣,精神卻很好。

    起床第一件事是給她收拾床鋪,換四件套。

    寧瑰露已經習慣他間歇性發作的潔癖了,指了指衣柜上層的四件套位置,說了句“我去給你拿新毛巾”,晃晃悠悠地下了一樓。

    為了方便走動,寧江艇現在住在一樓原來老爺子的房間內。原來給老爺子安的適老設施倒是二次利用了。

    寧瑰露敷衍地敲了下門,沒等里面回應就推門而入,大喇喇道:“寧江艇,給身衣服和剃須刀還有毛巾。”

    人不在床上。浴室門虛掩著,有水聲,大概在洗漱。

    翻翻衣柜,找出一套看著還挺新的衣服,連衣架一塊撂下。

    門被她一把推開時,寧江艇正打了水在浴室擦身子,門虛掩著,幸好還穿了條褲子。他唰地遮住上身,恨惱道:“寧瑰露!你還是個姑娘嗎?出去!”

    “大清早就洗澡呢,要幫忙嗎?”她沒一點不好意思。

    寧江艇額角青筋跳了跳,忍住了想攮她一巴掌的沖動:“出去!”

    “你洗你的,我又不看你。”

    她走進浴室,從他洗手臺上抄走了剃須刀和刮胡水,見還有男士護發精油,一并拿走。

    臨走前她撂下一句漂亮話,“要幫忙就叫人啊。”

    她一回來,整個家里都鮮活了。

    莊諶霽在樓上就聽見她在樓下和寧江艇拌嘴的吵嚷聲,接著聽到她走出她哥房間,嚷道:“許姨!還有早餐嗎?”

    “露露,早餐想吃什么呀?”弘媛媛彎彎眼笑著問。

    寧瑰露疑惑:“許姨呢?”

    “許姨回老家了,以后想吃什么就和爸媽說,你爸爸做面點很有一手

    呢!”

    “啊——”她不高興地長嘆。

    “許姨也年紀大了,該回家享享福了。我們也都沒到要人照顧的年紀。你早上想吃什么,我跟你爸爸出去給你買。”

    莊諶霽聽到了樓下一聲響亮的招呼:“諶霽哥!你早上想吃什么?”

    “我都可以。”他揚聲回答。

    弘媛媛很驚訝:“小莊什么時候來的?”

    “昨晚就到了,連夜過來的,都沒帶行李。”

    寧啟明正襟危坐地端坐在沙發上看早間新聞,其實側耳正聽著兩人交談,聞言提議道:“待會你大伯一家也過來,正好小莊也在,中午開瓶好酒吧!”

    “好耶,我也要喝!”

    寧啟明皺眉:“你傷是不是還沒好……”

    弘媛媛笑瞇瞇說:“沒事,今天高興,破例喝一點點也沒關系。”

    和爸媽打完招呼,她噼里啪啦跑上樓,把懷里的衣服都順手撂在書桌上,順口問:“這桌上的花呢?”

    細枝末節的疑惑沒有持續三秒就被她拋開了。

    今日陽光熱烈,室內暖融融的。身高腿長膚白貌美的男朋友正在彎腰給她鋪床,襯衫下露出一節勁瘦白皙的腰。

    她從后摟了上去,箍住他的腰,很流氓地伸進襯衫下摸了兩把,側頭問他:“要幫忙嗎?”

    “不用。”

    他將套好枕套的枕頭放在一旁,回過頭,捧著她臉,親了親她嘴巴。

    陽光盛得他瞇了瞇眼。

    瞧,她一回來,生活不僅有聲有色了,連陽光也變暖了。

    第77章 第七十七章“諶霽哥哥~”

    第二天晚上,寧瑰露和莊諶霽回了萬喜路。

    房子裝修好了,軟裝也都落地了,做了除醛,已經可以住人了。

    他們乘電梯上樓,正好撞見隔壁老人拎著水壺準備出門。

    莊諶霽熟稔地點頭和人打招呼:“您出門散步?”

    “對,小莊啊,”老人仔細瞅寧瑰露幾眼,疑惑道,“這是你?”

    他笑著說:“我女朋友。”

    “喔!你女朋友回來了啊!”他笑著對著寧瑰露豎起大拇指,“你一回來,小莊精神勁兒都好了!”

    “您精神勁兒也不差。”寧瑰露豎回大拇指。

    又閑聊幾句,老人家樂樂呵呵地走了。

    寧瑰露想問她沒回來前他都怎么了,話還沒說,他把鑰匙給了她,示意由她來開門。

    這么一打岔就忘了。寧瑰露將鑰匙捅咕進鎖眼,擰開了門。

    他伸手,先按開玄關燈。

    玄關處整潔,并立著一組高玄關柜和一組矮鞋柜,置物架上擺著兩個牽手的金屬小人擺件,沒有一絲臟亂。

    兩雙情侶拖鞋擺在鞋柜下。不染塵埃的潔凈里,又透出幾分溫馨。

    她把鑰匙往玄關柜上一扔,趿拉起拖鞋走進去。

    沙發換了,茶幾換了,陽臺上擺了張懶人搖搖椅,鋪著軟和厚實的毛絨墊子,一看就很舒服。

    寧瑰露滿意點頭道:“這設計師眼光還不錯。”

    莊諶霽沒多解釋,很多東西是他后來布置進來的。他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后,像同樣第一次進這套房子一樣,跟她把房子重新參觀了一遍。

    房子附近有個小廣場,不少老年人聚集在一塊跳廣場舞,噪音不小,但合上窗,家里始終是安安靜靜的。

    拉開冰箱,發現里面裝了不少東西。她轉頭問莊諶霽:“你這段時間一直住在這里?”

    “嗯。”他猶豫了下,解釋,“也沒有很久,半個多月。”

    她沒有回來的這些日子,他一個人住在這個空曠的房子里,都在想什么呢?

    她沒有問,下意識地不想提起這樣沉重的話題。

    他從后握住了她的手背,胳膊圈上了她腰,下頜抵著她肩膀,很溫和地笑著說:“我學了做鹵煮,以后你想吃,我給你做。”

    “好啊。”她應著,拖著他這個巨大的人形掛件又往臥室里去。

    原本只有一張床架子的床也煥然一新了,不過還是有些空曠,她琢磨著臥室里還能擺點什么家具,又進了主衛看。

    外面的公衛和洗浴間是馬桶和淋浴,主臥里多了一個可以泡澡的浴缸。

    對浴缸,寧瑰露是有點敬謝不敏的。以前家里也有浴缸,剛裝上的時候都覺得新奇,一洗澡就想泡一回,但很快就沒了新鮮感。泡一次澡不僅得放大半天的水,還得定期洗浴缸,頭發堵了下水口就更麻煩了。

    后來浴缸就變成了刷鞋子的池子,再后來就變成老爺子的浴缸、堆盆桶的收納缸,再再后來就直接拆了。

    她郁悶道:“早知道交代設計師主臥不裝浴缸了,還占地方。”

    “為什么不要?”

    “多麻煩啊,浴缸還是冰涼的,想泡澡不如出去找個溫泉泡泡。”

    “這可以調恒溫。”他調節了下面板,又彎腰打開水龍頭,汩汩的熱水淌了出來,浴缸也逐漸變暖起來。

    寧瑰露嘖嘖道:“真奢侈。”

    他起身,手掌撫了撫她受傷的右臂,輕聲問:“傷口是不是該換藥了?”

    熱氣在室內氤氳開,低沉溫潤的嗓音靠近她耳邊,癢癢麻麻的。

    寧瑰露挑了挑眉頭,意味深長地回頭看他:“想干什么直接說,別拐彎抹角的。”

    莊諶霽神情一呆,下一秒哭笑不得:“我不是那個意思。”

    只是剛好想到她洗完澡可以再換一下藥。

    寧瑰露毫不害臊拉開了拉鏈,又單手擰開襯衫扣子,說道:“我就是這個意思,快點配合我。”

    他笑了,低頭啄她嘴巴。

    她不閉眼睛,要盯著他看,他也低頭看著她,兩個人大眼瞪小眼一會兒,親著親著不知道誰先笑了場,突然抱著一塊樂了起來。

    泡進缸里沒多會兒,寧瑰露就察覺到浴缸的好處了。

    她靠著缸壁仰著頭,帶按摩功能的浴缸用小水流沖刷著腰腹,打著繃帶的肩膀露在水面外,他的手指穿過她濕潤的頭發,認認真真地給她揉搓著。

    自從受傷后,她很長時間都沒好好洗頭了,只有一只手能動,因此只能糊弄糊弄地搓兩下頭發就算完事。

    他手指力度溫柔,揉搓得她昏昏欲睡。

    鼻尖一涼。她睜開眼看,發覺某人孩子氣地在她鼻尖上堆了一坨泡泡。

    她撅嘴一吹,鼻尖上的泡泡呼地飛了起來。

    他手掌一撇,又在她臉上也抹了一塊泡泡,寧瑰露朝他吹胡子瞪眼:“過分了啊!”

    他笑著說:“閉眼。”

    溫熱的水沖刷著她的發根,他手掌裹著濕意擦干凈她臉上的泡沫。

    忽然,水聲停了,她的發尾還在淅淅瀝瀝地滴水。

    她感覺到一側肩膀一熱。

    他低頭擁住了她,臉頰緊貼在肩膀上,身體像在不可控地顫抖。

    寧瑰露察覺出不對勁,轉頭問他:“你怎么了?”

    “沒事……沒事……”他這樣說著,擁著她的手臂卻沒有松開。

    “二哥?”她直起身,手掌握住了他的小臂。

    他的胳膊很緊繃,肌肉在抽搐顫抖,盡管盡力忍耐,卻依然無法抑制軀體的反常。她抱緊了他的手臂,回頭輕輕地親他的眉眼和臉頰,輕聲安撫說:“沒關系,會好的。”

    “我是不是太自私了?”他沒頭沒尾地自言自語。

    她沒有回答,只是耐心地輕撫著他的手臂、臉頰,直到他這一陣突然的癥狀過去。

    “來吧。”她拍拍水面,“這么大的浴缸,進來跟我一塊泡會兒。”

    他摘下浴巾,跨進浴缸,將她緊緊環住,牙輕輕叼住她頸側的肉。

    她跨坐在他身上,勾住了他的腰。

    滾燙的水泡得皮膚泛紅,但很舒服。

    他在她給的安全區里慢慢放松了身體,抱緊她,像癌癥病人寄希望于試驗藥。

    “怎么還戴著這個?”她看他手上的檀木珠串不爽很久了,伸手要取下來。

    他躲了一下,回握住她的手腕。

    “什么意思?不能碰?”她瞇起了眼睛。

    “……沒有。  ”

    他主動取下了手鏈遞給她。

    寧瑰露把手串扔上洗手臺,握起了他的手,在他下意識想躲時,她用力轉過了他的手腕,一道橫隔整個手腕半徑的新疤突兀刺眼地暴露出來。

    心臟鈍痛。

    沉默,死寂般。

    沒有他意想中的震驚、憤怒,她的指腹輕輕摩挲過傷疤,語氣稱得上心平氣和地問他:“為什么?”

    “……”

    “不想說?”

    她深吸一口氣,聲線卻在微微顫:“莊諶霽,我發現對你用懷柔政策用處已經不大了。如果你還是要用這種一意孤行的方式傷害你自己,那我不會再管你,你想干什么干什么,哪天你把你自己作死了,我就帶著新歡去給你掃……”

    她后面的話沒能再說完,他將她抵在浴缸壁上,重重地咬了下來,這是一個帶血腥味的吻。他眼底沉抑的那些感情仿佛化成了如有實質地墨,鋪天蓋地向她席卷而來,將那些痛苦的、壓抑的情愫一并宣泄出。

    輕微腫脹的痛。

    她的不可抑制的喘息也被他吞沒。

    浴缸水流聲在嗡嗡作響,她緊皺起眉頭,幾乎呼吸困難,想推開他,然而只有一條胳膊能動,還被桎梏在狹窄浴缸內,行動十分不便。

    “你有點太過分了……”

    她的話沒有說完整,眼前放白。

    ……

    躺回床上,寧瑰露感覺自己已經是一條死魚了。

    現在不止胳膊疼,脖子疼、腿疼、前胸后背沒有一塊地兒不疼。

    身上遍布咬痕,手腕也酸。

    右側肩膀已經換過藥了,重新綁好了繃帶。她督促他吃了藥,這回兒藥效上來,他倒是安安穩穩地睡著了。

    天殺的,簡直是餓了一個月的狗。

    她心頭罵罵咧咧,見他睡得已經很沉,緩慢地從他懷里退出去,下了床,支著要散架的腰一瘸一拐地進了廚房。

    找了瓶冰水,喝一口,悶蒸出來的熱氣一揮而散。她長長舒了口氣。

    睡是睡不著了,她扶著腰挪到陽臺,躺倒在搖椅上——爽。

    伸直腿后,她拿起手機——“Biumi!”

    許久沒有登錄過的游戲上有不少朋友發來組隊的消息。

    她點了隨機匹配,又順手邀請幾個在線的朋友,沉浸式進入了新戰場。

    “無雙姐,你終于回來了!我還以為你退游了呢!”隊友開了麥,激動地大喊。

    寧瑰露沒看到耳機,也懶得去找了,把音量調小后打了一個“嗯”字。

    “還是這么高冷!這么有安全感!無雙姐帶我上曙光!”

    他們玩的這款游戲叫《曙光紀元》,團戰形式的末日廢土競技游戲。

    一進游戲,世界語聊就自動打開了,七嘴八舌的聲音聽得耳朵疼,寧瑰露把世界語音關了,只保留隊內語音。

    “無雙姐,今天不開麥啊?”隊友甲問。

    她還是那一個文字氣泡:“嗯。”

    莊諶霽在感覺到懷里空蕩蕩時就猛然驚醒了。他轉頭看向旁邊,是空的。藥效尚未褪去,異常頭暈,耳朵里一陣尖銳嗡鳴。

    指尖發麻,他大口喘息著,額角不一會兒便浮起了冷汗。

    小露呢?

    他掀開被子下了床,快步走進內衛。衛生間里是空的,沒有人。

    房間里,房間外,都漆黑一片。

    他做夢了嗎?

    又是夢嗎?

    他環顧一圈,只在鏡子里看見了自己慘白的臉色。

    后背刺痛,像尖針刺進脊椎。

    直到隱隱約約聽見房間外有說話的聲音。

    他走出臥室,聽見的就是一句——“姐姐,我是你的舔狗,膜拜膜拜你!汪汪汪!”

    她窩在陽臺懶人椅上,正橫屏打游戲。

    那一陣近乎毛骨悚然的感受慢慢消退,他甚至有些腿軟。

    聽見臥室開門的動靜,她也扭頭看了過來,瞧見他站在門口,有些驚訝道:“怎么就醒了?我吵到你了?”

    他快步朝她走過去,彎腰抱起了她。

    “別別別,我游戲還沒打完!”

    “去床上玩。”

    他不容反抗地將她一把抱起,大步扛回了床上。

    “咳……無雙姐,你還玩嗎?”

    寧瑰露余光一瞥語音,發現她的麥是開著的,不過她一直沒說話,這會兒給隊友直播了。

    她立刻關了麥。

    瞧見她頭像后出現此地無銀的禁音標志,隊友們狂笑起來。

    寧瑰露邦邦給了某人兩拳:“都怪你,我一世英名都毀了!”

    他將她放回床上,蓋上被子,接著上了床,腦袋拱進她握著手機的胳膊內,貼著她側臉。

    她扭頭:“別擋著我。”

    “胳膊不疼了?”

    “還好,只動這邊手肘和手指。”

    他摟緊她的腰,看著游戲里穿著一身破布和披風的女俠騎著摩托在沙丘上狂飆,身后跟著一溜的隊友。

    “你很喜歡這個游戲么?”他問。

    “嗯,這游戲算是近幾年里比較出彩的了。”

    “怎么不買幾件好看的衣服?”

    “有沒有可能,我這件衣服本來不這樣?”她斜睨他一眼,撇嘴,“算了,你是個不玩游戲的老古板,你不懂。”

    這個游戲3.0版本更新后有個很大的特點就是擬真性增強,游戲內的衣服在戰斗場內會根據受到的傷害而產生一定損失。往往一場戰斗完,衣服都變成了貼合背景的戰損廢土風,不過離開戰場后衣服又會恢復初始狀態。

    他說:“這個游戲的Biumi工作室我投了,這兩年收益還不錯。內測時玩過一會,地圖還沒有這么大。”

    “你有內測號?”寧瑰露眼睛一下亮了。

    “嗯……”

    “諶霽哥哥——”

    “我不是老古板嗎?”

    “你是我的親親心上寶貝兒,愛你哦,不說了,等我打完這把就來好好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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