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六十一章“說你愛我。”
熱臉貼了幾天冷屁股,寧瑰露終于把“莊大嬌花”哄來南島找她了。
比起在京市工作時腳不點地的忙碌,南島的工作幾乎可以稱得上悠閑。
她作為半個“空降”的領導,手下沒有直接負責的項目,也沒有直接領導的班子,就是一空殼司令。這一周唯一的工作是和幾個項目小組碰面開了幾個會。
她不著急介入工作,實在沒事干就開著輛租來的二手車滿島上瞎轉。
幾天時間,她就把島上情況摸了個七七八八了。
島上信息相對封閉,游客少,外來人口也少,許多常住人口都是基地工作人員的家屬。
島上理發店就兩三家。離家屬樓最近的一家叫芳姨理發。
老板是個五十來歲的阿姨,燙著一頭復古又時髦的港式小卷,沒生意就守店里看著電視劇嗑瓜子。
周五下午,寧瑰露車開到門口,喊了一嗓子:“大姨,有空剪頭嗎?”
那姨瓜子還沒嗑完,見著有生意,起身抖摟抖摟瓜子皮,一招手:“有啊,進來吧!”
“阿妹,你是要洗剪吹一套,還是只剪頭啊?”
“洗剪吹一套吧。”寧瑰露說。
大姨掀開后邊的簾子,利落道:“好,先洗頭,躺那去吧。”
安排她躺下,給她掖好毛巾后,大姨擰開了噴頭,將水淋到她發際線上,問:“水溫可以嗎?”
“可以。”
給她洗了一會兒,大姨又積極推銷道:“阿妹,你這發質很好,很適合燙發啊,正好這么長了,我給你燙個法式小卷,你看怎么樣?”
“什么樣的卷啊?”
“這樣的,我給你看。”大姨擦擦手,掏出手機,從相冊里翻出了張理發店統一模板的模特圖。
寧瑰露瞇著眼睛看了眼:“這卷太小了點吧?”
大姨翻著相冊繼續忽悠:“那這個,這個十八杠的。阿妹,你聽我的,別的卷太大了,做完兩三天卷就直了,這錢不白花了?這十八杠的,看著卷多,過幾天就是大卷了,我包你好看!”
寧瑰露隨意道:“行,您是專業的,您看著弄吧。”
一句“您是專業的”,把芳姨哄得通體舒暢。
寧瑰露是個特別能嘮的,幾十分鐘時間,她已經把大姨家有幾口人,家里人都是干什么的,查戶口似的嘮得明明白白了。
南方少有她這樣自來熟的年輕女孩,給她卷頭發卷到一半,大姨相見恨晚起來,又極力“推銷”道:“我兒子還單著呢,你也還沒對象吧,要不哪天我介紹你們認識認識?”
“哎,太不巧,我有對象了。”她一攤手。
大姨一聽她有對象了,嘴就撅起來了,打聽問:“那他沒跟你一塊過來啊?”
“他在外面工作,這不明天周六了嗎,他要過來,我也把自己拾掇拾掇。”
“他是做什么的啊?”
“就公司上班的。”
“私企啊?”
“嗯,私企。”
芳姨自信一下起來了:“私企哪有國企穩定,我兒子現在都是直接跟著單位一把手干,工作不僅穩定,有六險一金,過兩年還有單位分的房子呢!”
“您兒子工資還挺高的吧?”
“還好還好,養家肯定是沒問題。”大姨還想爭取爭取,繼續給她灌迷魂湯,“阿妹,你長這么漂亮,沒必要吊死在一棵樹上嘛,多看看,多比較比較,談戀愛嘛,又不是結婚,這結婚還能離呢!別的都是虛的,還是要找個本性好,會疼人,知冷知熱的。你還那么年輕,多認識幾個人準是好的……”
門口有車熄火的聲音。
大姨回頭一看,頓時高興了:“你看,這就是緣分,說曹操曹操到,我兒子回來了!”
“媽,今天有生意啊?”
男人下了車,拎著一黑袋子走進來。
大姨問:“你又拿什么回來了?”
“大紅鯛,你不是昨天還說想吃魚了嗎?”
“哎喲,又亂花錢!”大姨嘴上埋怨著,笑容卻壓都壓不住了。
“這才幾個錢。今天金姨又來做頭發了?”
“不是,是一個小阿妹。”
一小碗軟化劑用完了,大姨讓開身去弄,露出了寧瑰露的身影。
男人一愣。
大姨張羅道:“你把魚放樓上廚房去,別放這里,一股味,還有客人在呢。”
適才還敞著皮大衣,意氣風發的男人霎時收斂了張揚,客客氣氣道:“寧工,您出來做頭發啊?”
“對,沒想到這是你媽媽的店,挺巧啊。”寧瑰露笑著點了下頭。
聽他們打招呼,大姨大吃一驚:“你們是同事啊?”
方德光擠出個笑,把媽媽拉到一邊,低聲道:“媽,這是我領導,我們單位新來的技術顧問。之前不是跟你說了嗎?讓你這幾天注意點新來的人。”
“啊?”大姨頓時慌張了,拿著一碗軟化劑不知道該往哪放,“你看……你看……我這……”
寧瑰露笑笑道:“沒事,大姨,您別緊張,剛剛咱倆不是還聊得挺好的嗎?我不是來視察工作的,就是來修修頭發。”
“那我……我這,我先給您倒杯水吧!”大姨手足無措,
放下泡手碗,摘了手套先倒茶去了。
親媽溜之大吉了。方德光和新領導面面相覷,他先尷尬問:“寧工,您下午不忙啊?”
“我這不剛來嗎,沒什么事就先熟悉熟悉島上環境。”寧瑰露給自己上班溜號的行為找了個很冠冕堂皇的理由,又反問他,“你今天也不忙嗎?”
“忙……肯定忙。”方德光抹了抹臉上的汗,“路過市場,給我媽買了條魚拿回來,馬上就回單位了。”
見他滿頭是汗,寧瑰露笑道:“別緊張,我又不是管考勤的,扣不了你工資。”
“哎,那您……”方德光看了眼她頭上的卷,“您繼續,我放完魚就走。”
他也緊忙上了樓。
整個理發廳里只剩寧瑰露一個人了。樓上大概就是起居室,寧瑰露能聽到樓上的腳步聲和細碎的交談聲。
她雙手交握放在小腹前,伸長腿抵著鏡子下的墻面。
透過鏡面,能環顧到這個小理發店的所有環境。
前臺擺著一盆節節高的竹塔和寶相莊嚴的財神相。高檔的護理儀、燙發機和有些簡陋的桌椅格格不入。
這棟房子大概翻新過,從高處望下來,藍得很顯眼。
南島是特別行政區,許多大型企業由中外合資,結構復雜,盤根錯節,一窩一窩的地頭蛇構建貿易壁壘。
GT集團進入總調查組視線,就說明南島這家表面看起來合法合規的企業,遠沒有面上那么簡單。
她這次申請來南島,把鄒政委氣夠嗆,調查組倒是樂見其成,還幫她推進了不少手續上的工作。
作為已經暫停的FN‘項目核心技術人員,她以借調的名義從技術崗轉到了南島職能崗,明升暗降,GT集團如果真的有涉及軍火的灰線生意,不可能不來接觸她。
“領導……您,您喝茶。”大姨端著杯盛得滿滿的茶遞過來。
寧瑰露從她手上接過飄著綠葉的茶杯,聞了下,是成色還不錯的鐵觀音。她笑著道:“您客氣,叫我小寧就好。”
大姨勉強笑笑,從樓上下來后就像變了一個人,嘴巴合得嚴嚴的,再不敢跟她侃大山,安安靜靜地給她弄頭發。
直到夜幕降臨,她那一頭沒型的長發終于被卷成了膨脹大泡面。她忍了忍,才沒在拆了卷,吹干頭,頂著一頭“泡面”時樂出來。
第二天周末,她趕去機場接莊諶霽。
提前約了小姨一塊吃飯,剛到機場,小姨就發消息來問她接到人沒有。
“沒呢,我才剛到航站樓。”她回復。
她戴了口罩,頂著一頭海藻,非常好奇自己這幅“尊容”,莊諶霽還認不認得出她。
她發了條語音過去,聲音放得很溫柔:“乖乖,我快到接機口了,你出來就能看到我,我在這等你啊。”
飛機十點半到達,這會兒才三十五,估計剛落地。
手機嗡震了一聲,是莊諶霽回了消息:“我到了。”
這么快?
寧瑰露快走了兩步,環顧了半圈,沒瞧見有熟悉的身影,正納悶他人在哪,身后突然傳來一句沉穩的:“小露。”
她猛地扭頭看過去,發覺莊諶霽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站到了她的側后方,依然是那樣沉靜溫和的樣子,儒雅且成熟,絲毫看不出半點電話里跟她撒嬌的樣子。
“嚇我一跳,什么時候到的?”她掛上了笑容。
他抬了下手表:“二十七,比預計早三分鐘。”
她不僅踩著點來接人,還相當大言不慚,“看來我時間觀念還挺準,剛好接到你。走吧,小姨已經在飯店等我們了,先帶你去吃個中飯。”
“嗯。”
她伸出手:“手給我。”
他頓了頓,在她停了好一會兒后才伸手重新握住她的手指。
她緊緊扣住他的手指,又抬手指指頭發:“我這新發型怎么樣?”
莊諶霽沉默了一兩秒,斟酌著找了個比較貼切的形容詞:“很可愛。”
寧瑰露頓時笑了:“可謝謝您,說得真委婉。”
他笑了一下,笑容很大,但轉瞬即逝:“是挺可愛。”
看上去很蓬松柔軟的卷發,削減了她一貫雷厲風行的氣質,像只長毛緬因,讓人想揉一揉她的頭頂。
坐車去飯店的路上,寧瑰露問他:“你訂酒店了嗎?”
他微微一松怔,反應過來后,“嗯”了一聲。
“噢……行,那吃完飯我先送你回酒店放行李?”
他喉結動了下,似乎咽回了半句話,放下膝蓋,換了個坐姿,點頭說:“可以。”
他們抵達飯店后,服務生一推開包間門,穿著正裝的女人立刻敞開懷抱向寧瑰露迎了過來:“露露!”
寧瑰露臉上掛上了笑,快步走近,抱了弘曉澄一下:“小姨,越來越年輕了啊。”
“哎喲,寶貝這嘴還是這么甜。怎么今天還燙頭發了?”弘曉澄抱著她臉蛋仔細端詳她的發型,評價道,“還燙得和小蛋糕似的。”
“昨天剛燙的……小蛋糕是什么玩意兒?”
“小蛋糕就是漂亮,我們家露露從小就和芭比娃娃一樣,怎么打扮都漂亮。”
寧瑰露屈了下肱二頭肌:“金剛芭比嗎?”
“瘦得和柴禾似的,還金剛。”弘曉澄捏捏她的胳膊,“南島風這么大,別吹海里去了。”
“得,臺都拆沒了。我餓了,小姨,咱吃飯吧!”
弘曉澄看向站在她身后的高大男人,笑著道:“也不再給介紹一下?”
“莊諶霽還用介紹嗎?你們又不是今天才認識!”
弘曉澄捏捏她臉頰:“該有的儀式你還是要給一下啊。”
“弘姨。”莊諶霽這才插話打招呼。
弘曉澄笑道:“差點沒認出來了,上次見面你才十幾歲,一下都長成大男人了。”
畢竟是能在老狐貍扎堆的商會做會長的人物,三言兩語,弘曉澄就把這十來年沒見的生疏化解了過去。整場飯局都由她帶動著話題,即便多年不見,聊起來也絲毫不顯尷尬。
一頓飯吃了近兩個小時,直到弘曉澄秘書趕來請示下午會議的事項,這頓飯局才結束。
臨走前,弘曉澄塞了一張卡放寧瑰露包里,道:“小姨下午還有個會,就不陪你們玩了,你們在南島到處逛逛玩玩,小姨給你們買單。”
寧瑰露哭笑不得:“小姨,我都三十了,不至于這點錢都沒有。”
“到了這里就聽小姨的。玩得開心,寶貝。”弘曉澄忍不住上手揉揉她毛茸茸的卷發,隨后拎起手提包和秘書快步走出了包間。
寧瑰露舉起信用卡,后仰著頭無奈喊:“小姨——我真的不用啊——”
余光瞥見莊諶霽在笑,她轉頭睨他一眼:“看笑話呢?”
他搖了搖頭,抬起手,似乎是想揉她頭,忽而又垂落了手臂,淡笑著起身道:“我去買單。”
寧瑰露拉住了他:“不用了,小姨買過了。你訂了哪個酒店?我先送你過去。”
他又一頓。
“怎么了?”她玩笑道,“不想帶我過去啊?”
“你是有其他事要忙嗎?”他低聲問。
“沒有啊。你還帶著行李,當然要先把行李安置了……”看他臉色逐漸轉臭,她好像明白了他的想法,不確定地玩笑著問,“你不會以為我是要把你趕去酒店,然后一個人開溜吧?”
“沒有這樣想。”
臉上明明寫著就是這樣想。
寧瑰露幾乎無奈:“哇噻。”
“走吧,
去酒店。“他拉過了行李箱。
寧瑰露隨即站起身,拉住了莊諶霽的胳膊:“誤會還是要及時說清楚,我不是朝令夕改的神經病,既然叫你來了,就是要你陪我。”
她這樣的直白叫他瞳孔微微一凝縮。
她不是說“我陪你”,而是“要你陪我”。
他……是被她需要的?
“今天和明天,我們會二十四小時在一起。”她伸出手臂,攬了攬他的腰,將下頜抵在他肩膀上,“我本來是打算直接帶你去島上的,既然你訂了酒店……”
“可以取消。”他打斷她的話。
“不用取消,我改變主意了,我們先去酒店。”她環著他腰的手指輕輕打轉,一撇一豎都寫得清清楚楚,她說,“我想你了。”
他那忍耐壓抑的欲望驟然爆發,連自己也不曾預料,他推開行李箱,緊緊地將她按進自己懷里,佝著腰,將唇落在她頸側。
起初還是很輕的吻,像貓科動物舔毛似的溫柔,驀地,尖銳的疼痛順著脊柱電擊似的往全身蔓延。她痛呼一聲,手指緊扣住他的后背,“大哥,你!啊——!”
他的牙咬進了肉里,像要從她身上撕下一塊沒心沒肺的皮膚組織。
不解、憤怒、委屈……
所有情緒都隨著兩排牙印落在了她頸側上,將疼痛一并傳遞給她。
可這些疼痛,不及他這幾天所忍受的十分之一。
他被她的反復無常折磨得快要瘋了。
開了酒店房間后,門不知是被誰甩上的,行李箱沒有依靠地被隨手推倒在地。
滾燙的手掌緊貼著她冰涼的皮膚,他拒絕她的吻,彎腰執意咬住她堅韌的脖頸,像一頭被逼入絕境的脆弱的狼,用并不鋒利的犬牙試圖威脅勝券在握的雌獅。
她隨手給他握了兩下,仰著頭喘著熱氣道:“來。”
“唔——”
頸側破了皮,痛感清晰。
她踮起腳,配合著他的咬姿,連肌肉也在抖。
“說愛我。”他咬她的下頜,低沉的聲音急促發緊。
她蜷起了肩胛骨,眼前一片空白,“我——”她張了張唇,卻沒能發出一個音。
天花板的金絲藤蔓花紋錯綜復雜地交織,在她的視網膜內忽遠忽近。
吞咽的口水嗆進氣管,幾乎深到無法忍受,她的吐字緩慢、破碎:“我……愛……”
他忽然伸手捂住了她的唇,截斷了她完整的話。
無法接受從她口中聽到“愛”這個字,卻是在這樣的情景下。
他將她潮濕的長發挽至一側,低聲自哂說:“你知道嗎……被遺棄的狗又被主人接回去,第一時間浮現的不是恨,而是搖著尾巴想,‘太好了,她又來接我了’
“……真是太下賤了。”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慢點……慢點……怎么突……
衣服散亂一地,窗外是靜寥的黃昏,蔗糖般的夕陽暖光落在他們身上,璀璨溫煦。
他緊密無間地將她環在懷里,微涼的鼻尖抵著她的額頭。
光潔、緊致、肌肉線條飽滿的上身赤誠袒露,暴露在空氣中,手感微涼,極其舒適。
寧瑰露轉了下身,感覺上身和下身不大聽使喚。
她低低嘶了聲氣,屈膝艱難側了下身。
他睡得很熟,連呼吸頻率都沒有變。
半個月不見,好像又瘦了,骨骼輪廓更清晰了,臉也越來越臭了,即便是在睡覺的時候,眉頭也是微微皺著的。
看上去……有點可憐巴巴的委屈。
蓬松柔順的短發落在她掌心里,柔軟得不可思議。
真矛盾啊這個人。
看上去冷冰冰的,但摸起來意外溫暖柔軟,偶爾脾氣很好,偶爾又擰巴得要命。好的時候像一張柔軟的毛絨毯子,兇的時候又像狼似的,恨不得把她撕開嚼碎。
屋內一片狼藉。
脖頸疼,胸口疼,被擰過去的雙臂也酸痛。
結束后,她緩了好一陣才并起幾乎要被掰裂的雙膝。
太兇了。
好像打開了什么了不得的潘多拉魔盒,意外的兇悍,跟電話里那個撒嬌的“嬌花”簡直判若兩人。
她摸摸他臉頰,用指腹揉開他眉心的褶皺,抬起下頜,輕輕碰了碰他干燥的唇。
唔,唇上的溫度有點高,不會發燒了吧?
她用手背探探他額頭的溫度,感覺不準是不是在發熱,便又摸摸他脖頸。
好像是有點燙。
怎么回事?
莊諶霽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熟睡過了,這一個月睡得并不好,短暫進入淺睡后在幾十分鐘內又會猛然驚醒,睡眠像有棱角的玻璃碎片,稍一用力就會被刺傷。
心口無端空了一塊,看起來還能照常工作生活,但只有自己清楚思考已經成了一件很費力的事。
病情愈發嚴重……而他甚至喪失了復診的欲望。
感覺臉頰處有溫熱的觸感,他緩緩睜開了疲倦的眼瞼。
寧瑰露摟起他,胳膊肘頂著床頭,支著他后脖頸,輕聲道:“乖乖,你怎么有點發熱啊?我們把藥吃了再睡,好不好。”
她將白色退燒藥片喂到了他唇側,他在愣神中下意識順從她的動作,吞咽下了藥片。
“真乖,來,喝口水。”
透明水杯遞到了他唇邊。
水是溫的,順著他的口腔、喉管,緩緩流向胃部。
她額頭抵抵他額頭,“好了,再睡會兒,醒了就退燒了。”又松手將他放回枕頭上,隨手將水杯放在床頭。
他終于反應過來了,一側眉頭微微往上挑了一下。在她回頭看過來時,他垂下了眼睛。
“我說怎么感覺你今天怏怏的,果然感冒還沒好。”
“萬一傳染給你怎么辦?”他沙啞的聲音問。
“怎么辦?”她掐起他臉頰肉捏了捏,“那就等你好了來照顧我吧。”
他狐貍似的,尖尖的嘴角彎了彎,“嗯”了一聲。
她凌亂的卷發被隨意扎成卷,又從他行李箱里隨便找了件短衫穿上,寬大的下擺遮住了臀,隱秘柔和的線條隨著腳步若隱若現。
她隨手撿起地上的衣服扔在沙發上,拉起敞開的窗簾合上,調高了空調溫度。
回過身時對上了他側身看她的視線。
被子遮著他口鼻,只露出一雙惺忪的眉眼,長而濃密的眼睫毛輕輕地顫動。
寧瑰露一瞬間感覺自己很像糟蹋了良家的采花大盜。
她走回去,撐著床,笑著俯身看他:“怎么這么乖?”
他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臂,氣息溫熱的嗓音低啞:“別走。”
“嗯呢。”她屈膝爬上床,隔著一床被子,將他摟進懷里,“我不走,你需要我,我就會在。”
他拉了拉被子,將被子掀開,將她蓋進被子下,把臉埋進了她脖頸處。
他的臉也潮熱,像蒸過的毛巾。寧瑰露摸摸他后腦勺,輕聲問:“餓不餓呀?”
他搖了搖頭。
怎么這么乖,這么黏人,這么可愛呢?
像他說的……小狗一樣。
她伸手掰起他下頜,吻從他眉眼往下落,擦過高挺的鼻梁,飽滿的鼻基底,然后落在唇上。
唇舌輕貼,柔軟的舌尖像禮貌的紳士蜻蜓點水地一觸即逝。
他握住她的腰緊貼向自己,眼尾又泛起了不知是低燒還是情動的紅,迷蒙的、艷麗的。
很漂亮。
很精致,很奢侈,獨一無二的漂亮。
她不是那么容易心軟的人,但只要他稍微流露出一點柔軟的神色,她心里就會莫名塌陷下去一塊,發酸發癢。
尤其在承認那的的確確是愛后,這種心軟更是發展到了一發不可收拾的地步。
心疼、愧疚、甚至覺出虧欠。
想將他所有脆弱庇護起來,圈在懷抱里。哪怕他現在說想要天上的星星,她也能給他弄一塊隕石下來。
過去她怕麻煩、沒耐心,在感情里一旦遇到一點棘手情況都能毫不猶豫地脫身。
或許是習以為常的自我保護,下意識認定愛情是脆弱的華夫餅,經不起任何挫折,又或許是天生薄情,哪怕是太上老君的三味真火也難以捂熱她臭石頭般的心。
現在想來,其實都只有一個理由,那就是不夠喜歡。
真正愛一個人原來是這樣的感覺,比起心安理得享受對方的好,更想成為對方的依靠。
你可以信任我,可以依賴我,我也會接住你的信任,因為我已經不忍心再看見你臉上流露出任何失望的神色。
“晚上餓了,想吃什么就和我說。”她捋過他的鬢發,溫聲道,“今天在酒店將就一下,等明天燒退了,再帶你出去吃。”
他點了一下
頭,摟著她腰低低問:“你會一直對我這么好嗎?”
“會。”她誠懇地回答。
莊諶霽心里猛地一顫。他太清楚她的性格,也就更明白這個斬釘截鐵的“會”字的分量。
他霎時啞然了。
見他沉默,寧瑰露湊近臉盯著他漆黑的瞳仁問:“不相信?”
他搖頭,這瞬間幸福到呼吸也顫抖。
她頸側的脹起一圈紫色的牙印,他看見了,心疼地又輕輕地親了上去。
寧瑰露一哆嗦,捂住了他的唇,心有余悸:“乖乖,別咬了,真疼。”
“對不起,以后不會了……”他低頭磕在了她肩膀上。
寧瑰露松開手,摸摸他臉頰,又安撫道:“嗯……沒事,沒怪你,我知道,是跟我撒嬌對不對?以后也能咬,下口稍微輕一點就好。”
見他一言不發,她勾著他手腕繼續哄:“其實也不疼,我多皮糙肉厚,你看,我身上那么多傷,哪道不比這重?不也一點事沒有?以后不開心了,想咬哪咬哪,別再傷了自己了,好不好?”
見他始終沒有說話,寧瑰露疑惑問:“睡著了?”
他搖了下頭,輕嘆口氣道:“沒。只是覺得,太像在做夢了……”
她有點兒無可遏制的心疼,但不想將聊天氛圍弄得太悲情,于是輕輕笑了下:“心里不踏實啊?”
“很怪吧,你現在抱著我,說愛我。”他自嘲地笑著說,“我竟然想的是,我是還有什么價值還值得被你愛嗎?”
寧瑰露錯愕到失語了。
她下意識想反駁,話到嘴邊,她忽然沉下心來,思考他為什么會有這樣怪異扭曲的想法。
被愛或許是需要運氣的。他好像運氣總是差了一點。
是少年時期蝸居的狹小閣樓,是被忘記的生日,是孤零零的畢業典禮。
而“愛”他的人,大多是看中他身上可利用的價值。
這些她都看得清楚,他怎么會不知道?
成年人的世界是很殘酷的。他單打獨斗的時間太久了,久到他認為這個世界就是這樣的。所以,當她說愛他時,他才會下意識地自省,他身上還有什么值得被她愛的價值?
寧瑰露扣住了他的手指,吻著他的指節,低聲道:“乖乖,神愛世人,所以愿意無條件地把光明和火種給予世人。感情在我這里不是等價交換。我對你好,不是因為我要從你身上得到什么,而是我明白了要給你什么,你明白嗎?”
“……是嗎?”
“我喜歡你,不是想要你也多喜歡我一點,而是想要你也多喜歡自己一點,就這么簡單。咱們不要把簡單問題搞復雜了,以后你在想什么,就直接告訴我,好不好?”
他笑了一下,語氣輕松地問:“那你這次,會和我在一起多久?”
“很久。”她將腿搭過他的腰,將他嵌進自己的懷抱。
每一次爭吵、冷戰、分手,都讓他的心更碎一點,這是……最后一次。
七零八碎的那顆心,被簡易的膠布勉強拼湊起來,囫圇地放在她面前,看似完好,可再有下一次,就再也拼不起來了。
他仍然愛她,卻很難相信她口中的任何甜言蜜語,清楚她的所有承諾或許在當下這一刻是真的,可未來瞬息萬變,她的愛也瞬息萬變。
“小露。”
“嗯?”
“你有過幾個交往對象?”
“哇噻,問這么直接,沒有一點鋪墊的嗎?”
“也可以不回答。”
“唉,我剛剛才說讓你想什么就說什么,也不能這么快就打自己的臉啊……”寧瑰露對上他一眨不眨的目光,感覺頭皮有點發麻,她斟酌片刻,很謹慎地說,“四個。”
莊諶霽:“……”
見他眼睛一合,很有點哀莫大于心死的意思,寧瑰露趕忙哄道:“但你是第一個,也是最后一個。”
“一個是姓張的,還有一個是誰?那個大學生,還是那個醫生?”他極力想控制語氣的平靜,但聽起來還是有些咬牙切齒地隱忍。
“……都不是。”
“哈,原來還有一個我不知道的。”
“你見過。就是……我從西北回來,送我們出來的那個隊長。”
莊諶霽:“……”
“別生氣啊。說是交往,其實更像普通朋友。平時就一塊上食堂吃吃飯,出出任務什么的……不然總一個人待著,真會瘋掉的。”
他輕輕嘆了口氣,將她攬進了懷里。
寧瑰露哄道:“真的,其實就是關系一般的朋友,回京市后,我和他就沒有任何聯系了。”
“你喜歡過他嗎?”
“說不上。我只是……不想一個人呆著。那種一整天都找不到一個人說話的狀態,會把我逼瘋的。”
“我明白了。以后你都不會是一個人了。我會一直一直……在你需要的地方……”他吻她的唇,扣住她的腰將距離拉至最親密無間。
“啊——”
她猛地一顫,緊掐住了他的后背,“慢點……慢點……怎么突然……”
“如果以后……你遇到了一個,你更喜歡……更愛的人,就告訴我吧,不要瞞著我,不要對我忽冷忽熱,不要讓我猜你的心又去了哪兒……”
“不會的,不會有了。”
她搭在他腰上的腿勉力勾緊,身體在戰栗發抖。
他撐起身,眼睛像狼似的盯著她:“我們以后會結婚的,對嗎?”
“………”她突然沉默。
“原來又是騙我。”他的唇落在她肩上,又重重地咬了一下。
“你讓我緩一下……緩一下……”
他悶不吭聲往后撤。
“別走,別走。”她勾住了他,吻住他的唇,放縱自己在感性的長河里沉落,“……好好好,結,乖乖。”
“我要以前那枚戒指,不要新的。”
“好。”
“每周末都要見面。”
“好。”
“抱抱。”
“抱,抱。”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以后你看見日出,會想到……
凌晨四點,寧瑰露突然被弄醒。
意識里隱隱約約聽到有人在叫“小露”,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睜開眼,對上了一雙在夜里格外沉亮的眼睛。
起床氣有點往上冒,她壓住了,緊皺了皺眉頭,揉了揉眼,摟過他問:“怎么了?”
“你想去看日出嗎?”
寧瑰露:“………”
她疑心自己幻聽了,納悶問:“看啥?”
“日出。天快亮了。”
她太陽穴有點抽跳,強壓住了起床氣:“現在?”
“嗯,還困嗎?困就算了。”
“幾點了?”
她探身撈過床頭手機,一看時間——4:05,當時就有點想罷工了,“才四點啊,我的親娘嘞……”
“不想起就算了。”他將下巴往她肩上擱了擱,安靜地不再提起此話題。
長密的眼睫微垂著,黑暗中側顏只有一道明晰的弧線輪廓。
棉質的睡衣掉開了一粒紐扣,松垮地露出白皙光潔的肩頸。
她伸手摸了把,又親了親他微抿的唇,在他抵著她下頜把她推開的時候“狼性”大發,摟著他后脖頸狠狠吸了一大口。
分開的唇發出了“啵”一聲巨響。
他皺眉:“不困了?”
她掀開被子道:“我去上個洗手間。”
從洗手間走回來時,他正靠在床頭看
手機。
她俯身問:“看啥呢?”
“看了點視頻,這邊日出還挺好看的。”他低聲說。
“哎喲,望梅止渴呢,小可憐兒。”寧瑰露摸摸他臉頰,“別看視頻了,起來吧。”
他一怔,仰頭看她。
寧瑰露揪著下擺一把脫了睡覺穿的短衫,道:“不是想去看日出嗎?再不走太陽可就出來了。”
真怪,她那么瘦的人,身板卻一點不單薄,肩頸有清晰的薄肌線條,漂亮的豎脊肌收束進褲腰下,微隆的胸型也漂亮,身軀有著干凈利落的力量感。可一套上衣服,立刻又變成了那個書生氣的寧工。
她從莊諶霽行李箱里翻出件寬松的藍色條紋短袖襯衫和黑色長褲換上,挽了幾卷,又道:“趕緊換衣服走了啊。”
打的車還沒到。凌晨四點半的大街上空無一人,只偶爾駛過一兩輛小車,帶起潮濕的風。
風將她零散卷翹的發尾吹得像花朵在顫。
寧瑰露反手摸了一下脖頸,能摸到凹陷的牙痕,有些麻木刺痛,她說:“還挺疼。”
“待會去藥店買點藥處理一下吧。”他低聲說。
寧瑰露放下手,似笑非笑地問他:“怎么?你攜帶狂犬病毒啊?”
莊諶霽:“……”
被她冷不丁的黑色幽默凍了一下,他頓了頓才說:“破口了,會感染。”
“不至于。”
剛醒時還有點困,洗了個冷水臉,又被冷風一吹,頓時精神了。
天際線泛起了一線微弱的白,看起來黎明即將到來,
打的車到了。寧瑰露關上了車門,安排道:“我們先在渡口吃早餐,買最早一趟船票出海。”
“好。”
“不問問坐船要去哪?”
“都可以。”
“不怕把你賣了?”她戲謔。
“與其綁架勒索,你不如直接要贖金。”
寧瑰露手肘支著窗沿,撐著頭看他,笑問:“莊總覺得自己值多少贖金?”
風從副駕駛敞開的車窗往里吹,將她零散的卷發吹得混亂,光線并不明亮,給她臉上鍍了一層蜜色的黃,她在笑,隨性的、自在的、眼里盛著興味盎然。
那一刻她像極了奧斯卡電影女主角。
他抬起手一攤:“全副身家夠嗎?”
她搖頭:“要一件就夠了。”
“什么?”
她伸手在他嘴角向上提了一下,說:“莊總一笑抵萬金。”
他稍怔,眉眼松展,唇角一彎,果然笑了。
車抵達渡口。
禁漁期過了,早晚都有漁船出海。渡口大大小小的飯店都通宵開著,這會兒天色蒙昧,近海的天際才有光,渡口已然熱鬧起來。
夜出的漁船陸陸續續返航,捕來的魚要趁早分好類,送去島上各類市場和大大小小的飯店。
進貨的面包車見縫插針地停在道路兩側,地面一陣潮一陣干,運輸車的水沿街灑了一路。
一股強烈的魚腥味彌漫至渡口整片空氣中。
莊諶霽在聞見腥味時不可抑制地有些反胃。
自從上次在寧家殺完魚之后,他對水產敬謝不敏很久了。
人的悲喜各不相同。
寧瑰露推開車門下車,第一句話就是:“咱們搞條魚吃吃?”
“都可以。”他慢慢說。
他們進了一家生意還不錯的早餐館子,寧瑰露點了兩碗粉和一份香煎小黃魚。
坐的位置靠窗,向外眺望能看見遠方的漁船在大海中隨浪起伏前行。
“等咱倆吃完早餐,會不會太陽已經起來了?”寧瑰露問。
“這里看日出也可以。”他說。
天際線已經肉眼可見地一點一點明亮起來,距離日出不遠了。
“能趕上就帶你去船上看。在海上和在陸地上看日出還是不一樣。”
他眉眼很溫和柔軟,安靜凝望著天際線。
其實有這一刻已經夠了,有沒有日出,都已經無所謂了。
喝了兩口茶,見有人提著魚桶走進來,往后廚走去。寧瑰露擰了下身,朝后桌的大爺喊道:“叔,你們今早的魚獲多嗎?”
島上的老漁民普通話沒年輕人好,見有人搭話,操著一口方言舉著手比劃起來,嗚哇吱哇地講著方言。
寧瑰露連蒙帶猜:“這么大的網就這么一點魚啊?”
“是打了這么大的魚。”旁邊的人幫漁民解釋。
“噢噢,這么大,是什么魚啊?”
漁民又哇哇地說。
寧瑰露伸長了耳朵,重復:“哪有魚?”
“馬友魚。一種大魚。你們是來這旅游的吧?”旁邊的人問。
莊諶霽倒了一杯溫水遞給她。
寧瑰露將接過水杯,沒正面回答,笑著問:“算是吧。這里平時游客也多吧?”
“這段時間人不多,放假的時候人多,你們來這旅游啊,這邊島上沒什么好玩的,要去界洲島玩,那邊沖浪好玩。”
寧瑰露回頭看莊諶霽,問:“想沖浪嗎?”
他溫和地應:“都可以,我陪你。”
服務生端了米線和小黃魚上來,熱氣騰騰的兩大碗,配菜也豐盛。
湯面清淡,是當地特色的做法,吊的魚湯,帶著魚肉的嫩香。
莊諶霽撇開魚肉,嘗了兩筷子粉。寧瑰露咬小黃魚,吃得嘎嘣脆。見他只喝了幾口湯,問他:“吃不習慣?”
“還好。”
他吃得斯文,幾口吃完,一碗粉沒見怎么少。看他把魚肉都挑出來,寧瑰露筷子伸過去,把他碗里的魚肉夾了過來,又把自己碗里的橄欖菜挑進他碗里。
“你喜歡吃這個魚嗎?”莊諶霽將碗里魚肉夾給她。
她道:“你不是不吃嗎,給我吧。”
“不是不吃,等會兒吃。”
寧瑰露筷子一頓:“還要吃啊,那我還給你?”
和她對視一眼,莊諶霽忍俊不禁地說了實話:“不用了,最近是不怎么想吃魚。”
“喲——”寧瑰露吃驚問,“怎么回事?懷上了?”
莊諶霽:“……”
“是我的嗎?”她欠欠問。
莊諶霽面無表情放下了筷子。
她樂了老半天才笑著朝服務生抬了下手:“帥哥,這邊。”
“你好,是還要其他什么嗎?”
“要一份椰子清補涼,一份糯米飯。”
“好的,不過糯米飯還要等個三十分鐘左右。”
“有其他快一點的嗎?”她問。
“有南瓜餅,銀耳羹和綠豆湯。”
“那都要一份,再上一份紅茶。”
見她又點了別的,莊諶霽問:“還沒吃飽嗎?”
“給你點的,你不是不吃魚嗎?”
“浪費了。”他說。
寧瑰露說:“不浪費,你的這份待會我吃了。”
他皺眉:“我吃過了。”
“吃你口水的時候你怎么不說這話?”她問。
莊諶霽:“……”
他又被噎得無話可說了。
結結實實兩碗粉下肚,給寧瑰露撐夠嗆。感覺臉頰有些發熱,她扭頭往外看,嚯一聲道:“看,日出了。”
他忽然起身,走到她身側。
“怎么……”她話沒說完,他突然彎腰,按著她后腦勺,蜻蜓點水地在她唇上點了一下。
做完這一舉動,他又沒事人似的走回了桌子對面坐下。
早餐店的其他人都笑了,起哄地吆喝起來。
寧瑰露臉皮這么厚的人都難得臉上有點發熱了,她抿抿唇,問他:“怎么個意思?”
“以后你看見日出,會想到我嗎?”他說得很
正經。
她愣了愣,才抽了張紙巾擦擦自己一嘴的油:“……挺突然的,太突然了,想忘了都很難。”
彼時彤日初升,浪濤聲滾滾,他在晨光中饜足地笑。
干凈明麗,仿佛依然是十七八歲不知人間疾苦的少年。
她愜意地嘆出一口氣,瞇了瞇眼睛,靠著椅背往下出溜了一點,是個很沒坐相的姿勢,雙手交握搭在腹前,不知饜足地盯著他看。
紅日將他的側顏照得耀眼發光,他皮膚白得快比得上那碗椰子清補涼了,下頜線清晰薄削,垂下的眉眼骨骼分明而又平和溫柔。
真好看啊。
怎么過了三十了,還越長越好看了呢?
可能完全繼承了電影廠一枝花的母親美貌,眉宇又不失父親的英氣,笑起來溫和沉穩,不笑時氣質干凈疏冷,一萬個人里也選不出一個。
對好看的人,她總會格外偏心些,而他完全擔得起這份偏心。
吃過早餐,太陽已經全升起來了。他們登了船,往界洲島去。
海上風大,他們在游輪的室內沙龍找了個卡座要兩杯度數低的酒坐會兒。
“最近工作忙嗎?”他問。
“我這剛來,沒什么工作。每天就在島上瞎轉轉。”
“沒什么工作……為什么從京市調來南島?”
她笑了,“套我話呢?”
他搖了搖頭,不提了。
她靠近他耳側,很溫柔輕啞地道:“有任務,多的不能說了。”
莊諶霽心口一震顫,斂色問她:“有危險嗎?”
她笑道:“想什么呢?我又不是來拆彈的,就正常的工程項目。”
他目光沉沉,欲言又止都在眼里。
寧瑰露笑著窩在沙發上,下巴往他肩側一砸,道:“別胡亂想,我不喜歡家里人摻手我的工作,你也一樣。”
他攬過她肩膀,側頭抵著她的發絲,沒有再說話。
日出看完了,又喝了點小酒,困意卷土重來。寧瑰露打了個哈欠,又往下滑了滑,抵著他的肩膀閉上了眼睛,“二哥,時間還早,我再睡會兒。”
“嗯,睡吧。”
他要了一條毯子蓋在她身上,將她緊緊摟著。
游輪開了二十多分鐘后,在第一座島停泊了。
靠岸時船身一震,寧瑰露醒了,正要睜開眼,莊諶霽伸手捂了捂她眼睛。
“怎么了?”她打了個哈欠。
“到第一站了,太陽很大。”
“唔……”她便又合上了眼睛,換了個姿勢,往他腿上一倒,將身上的毯子往下扯了扯。
游船搖動,陽光暖洋洋的,她睡得很舒服。
游輪陸陸續續下了一批旅客,又上來了一批旅客。腳步聲、旅行團叫嚷聲鼎沸,寧瑰露睡不著了,又躺了一會兒后坐了起來,起身道:“我去個洗手間。”
“我也去。”
女洗手間人多,寧瑰露剛進去,見在人擠人就出來了,靠在舷窗口等莊諶霽。
正發呆,身后忽然傳來一聲不確定的:“寧工?”
她一回頭,意外地抬了下眉,從腦子里搜羅了片刻,完全沒想起來對方叫什么。
“我是新飛智合的曹志立,您還記得我嗎?”對方快步走上前來同她握手。
“噢,曹總啊。”
莊諶霽走出來時,就看見一個男人正和寧瑰露面對面站著,倆人夾著煙,相談甚歡。
寧瑰露一側頭,看見了他。
曹志立順著她的目光看過來,驚訝道:“莊總也在呢!”
他不冷不淡地微微一頷首。
“那先聊到這吧,有時間我們再詳聊。”寧瑰露道。
曹志立笑道:“好的,還是那句話,隨時等您聯系。”
寧瑰露走回來,拍了下莊諶霽肩膀道:“走吧,再回去躺會兒。”
莊諶霽淡淡看了眼她手指夾著的煙。
寧瑰露心領神會,把煙交到了他手里:“人家給的,我沒點呢,都戒了,真的。”
他隨手把煙丟進了一側垃圾桶里,伸手捏了捏她后脖頸,淡聲問:“他和你說什么,對你笑得那么諂媚。”
“諂媚,這小詞用的……就想挖我去他們公司唄。”
“沒別的?”
“噢,說下個月在南島有個行業內的游輪派對,邀請我參加。”
“你要去嗎?”
“不一定有空呢。”寧瑰露慢悠悠道,“要是去,我得問問能不能帶家屬一起。”
他轉頭:“我也不一定有空。”
“我可沒說家屬是你。”
他呵笑一聲:“你還想帶誰去?”
“還有我哥和小姨呢。”
莊諶霽:“……”
他拂袖而去。
寧瑰露樂不可支地拔腿跟上去,欠欠地轉頭看他表情:“哎?又不高興了?”
“二哥,好二哥……哎喲,怎么這么容易生氣。”她撐著他肩膀往上一躍,跳到了他背上。
他反手勾住她,背著她往甲板上走。
本該離開的曹志立,在水臺后看著他們走遠的背影,若有所思地站了好一會兒。
寧大工程師是塊難啃的骨頭。
而一個人有了在乎的,也就有了弱點……
第64章 第六十四章“……狗才咬人,我要報警……
十月國慶長假,北方溫度驟降,疾步邁入深秋,南島高溫卻依舊久居不下。
莊諶霽工作上還有些事要處理,南邊北邊兩頭跑,感冒咳嗽斷斷續續了一個多月,沒見好,冷熱交替幾次后倒是更嚴重了。
寧瑰露是從碼頭接著他才發覺他咳得更厲害了。
他下了飛機直奔島上,衣服還沒來得及換,脫了薄風衣搭在腕上,穿著一件黑色針織衫。寧瑰露還笑話問他落地后不熱嗎?他說船上風大,還好。好字還沒說完,落下車窗咳了起來。
肩胛骨抽動著背部肌肉,咳聲像被壓在喉嚨里,讓人聽著難受。
寧瑰露用余光看了他好幾眼,問他:“你這咳嗽怎么還沒好?”
他聲音有點啞,從她車上拿了瓶水,擰開喝了一口說:“京市降溫了,可能有點著涼。”
“我怎么感覺你咳了挺久了,八月就開始咳了,咳到現在都十月了,有個五六周了吧,你是不是沒好好吃藥啊?”
“忙起來就忘了。”他自嘲道,“可能年紀大了,免疫力差了。”
“少來,三十來歲屬于青壯年,你就是缺乏鍛煉,健身房練出來一點假肌肉,還沒天天擦啞鈴的保潔阿姨健康,以后每天早晨跟我起來跑步。”
他聽了很高興,嘴角翹翹的,瞇著眼睛自顧自笑了好一會兒。
“上回說去沖浪,結果封島沒沖成,這兩天我把手頭工作收下尾,等你感冒好了帶你去界洲島沖浪。”
莊諶霽知道她就是自己想玩了,還忒深明大義地找個像模像樣的理由。沒拆穿她的“假意”,心頭暖暖地依舊應了聲:“好。”
跟她待在一起,就是什么都不干,光跟著她工作,等著她在空閑時候來賤兮兮撩撥他兩下,他也覺得很幸福了。
車停在公寓樓下。
不是頭回來,對她的住處他已經輕車熟路。一進門,先撂下外套,擼起袖子就進廚房翻冰箱。
南島菜偶爾嘗嘗鮮還行,頓頓海鮮對外地人來說還真有點遭罪。寧瑰露畢竟是個北方胃,饞手包餃子和手搟面饞得不行了。
莊諶霽還沒來,她已經買好了面粉和搟面杖還有配料,就等著大廚來大顯身手。
這不,他剛進門,屁股還沒沾著座,鍋碗瓢盆和面粉先齊刷刷飛上了桌。
廚房不大,不到五平方,柜子也老舊,還生了蟑螂,寧瑰露用了四瓶殺蟲劑才把廚房蟲給清一遍,人都麻了。
莊諶霽見不得廚房臺面亂糟糟的樣子,問:“怎么不把東西收柜子里?”
“我感覺柜子里還有蟲,就放臺面上吧,好歹看得見。”
“這房子太老了,搬出去住比這里環境好點。”莊諶霽和著面說。
她倚著冰箱門啃蘋果,懶懶散散回答:“麻煩。”
這話題莊諶霽剛來她這公寓時就提過,房子太老了,靠海的房子受海風侵蝕本就老化得快,雖然房齡不到十年,但漏水、發霉、地板起翹的問題是一個不少。
他很擔心她健康,把發霉的墻紙撕了,長霉的家具扔了,換了新的桌椅、沙發套、四件套。
她打小沒操心過生活里的瑣碎事,這些事他不來處理,她肯定是將就著隨便過了。
在外面一副運籌帷幄的領導樣,回了家就會張著嘴嗷嗷喊餓,他不來照顧她,真不知道她一個人會把日子過成什么樣。
“今天蘋果還挺甜,你嘗嘗。”她把啃了一半的果子遞他嘴邊。莊諶霽側開頭,“別鬧,我感冒了。”
“感冒怎么了,又不是沒親過。”她的唇在他唇側一觸即逝,又
咬著果子問,“有啥我能干的嗎?”
“拿個大一點的盆過來。”
寧瑰露挑了個大盆:“這個夠嗎?”
莊諶霽看一眼,正要說話,驟然又咳了起來,他扭開頭壓著嗓子咳了兩聲,又放下和的面,走出廚房咳了好一陣。
寧瑰露把盆放一邊,扔了果核,倒了一瓶礦泉水進燒水壺,等燒水的間隙走出廚房問他:“帶感冒藥了嗎?”
“沒有。”他剛咳完,頭發沒精打采垂耷著,臉色有些發紅。
寧瑰露用手背探了下他額頭溫度,比上回好點,沒燒了。她不大放心,道:“我給你泡包感冒靈,你先喝了。”
他抬起沾了面粉的手,用手臂將她往懷里帶了一下,低頭挨著她鬢發輕輕貼了貼,“好。”
抱了一會兒,他臉色好多了,又有力氣搟面了。
揉面搟餃子皮不難,就是費工夫,等蒸上餃子天都已經黑了。
寧瑰露搬了桌子到窗邊,快要十五了,月亮格外明亮且圓潤。
“今年中秋你在這邊過嗎?”莊諶霽問。
寧瑰露想了想:“看情況吧,可能去和我小姨過。”
他洗凈了手,骨節分明的手指搭在膝上,仰頭望著月亮,白得和玉人似的。
廚房熱氣往外飄,氤氳成仙了。
寧瑰露看了他一眼又一眼,心軟軟的,補了一句:“反正不管上哪,肯定帶上你。”
他取笑她:“陛下出門還用帶御廚?”
她把手搭在他手背上:“什么御廚,你是愛妃。”
他撩她一句:“皇后是誰?”
“看你表現咯。”
他忍不住笑,笑著又咳了幾聲,壓了壓胸口。
寧瑰露看著了,忍不住皺眉:“怎么咳這么厲害,我這沒什么藥了,明天還是上醫院看看,你這不吃藥不行。”
“沒什么大問題,喝兩天感冒藥就好了。”他搖頭拒絕。
就像他沒法說服寧瑰露搬房子一樣,她也說服不了他去醫院。
倆人犟起來旗鼓相當,只能默契各退一步,都不提了。
直到寧瑰露半夜被他咳嗽聲驚醒。
怕吵醒她,他在客廳咳嗽,咳得格外厲害,聽得她胸口都悶堵得很。
她穿鞋下床,拉開掩著的門,呼嘯的風迎面而來。窗被推開,他背向而立,正站在窗口吹冷風,聽見門響聲,回頭望來,放下掩著唇的手,抱歉道:“我把你吵醒了?”
“怎么回事,咳這么厲害了?”她裹了裹外套。
他關上窗,“沒事,沒留意喝了口風。”
寧瑰露不放心,走上前拍了拍他后背,又摸摸他臉頰額頭試體溫,沒有察覺其他異樣,面色稍霽,她正色道:“聽我的,明天必須去醫院,我不是和你打商量。”
他啞然片刻,在她較真的目光里只能點頭應好。
第二天一早,吃過早飯寧瑰露就把莊諶霽提溜去了市醫院掛呼吸內科。
時間太早,醫院還沒什么人,掛上號沒等幾個人就排到他們了。
全國各地醫生大概流程都一樣,問了幾句病情狀況,開了單子先檢查三項血常規和肺部CT。
他覺得太麻煩,先不說要排多久,拿結果至少就要等兩三個小時。今天還是工作日,她是請假離島的。
“小露,檢查就算了,只是普通感冒,去診所買點藥就好。”他不想將在一起的時間浪費在醫院里。
寧瑰露反問他:“今天感冒的是我,你會跟我說‘算了,拿點藥就好’嗎?”
他無言以對。
“那就別廢話,走,去抽血。”她雷厲風行拍板做了決定。
他擼起袖子給人抽血時,腕部的燙疤暴露在了醫護人員面前,小護士有些錯愕,起先冒起的粉泡泡在看見他傷疤時變成了謹慎的緊張,拿著棉簽給他消毒時驚疑不定地看了他好幾眼,仿佛在看什么怪物。
他沉靜溫和,面色依舊平靜。
抽完幾管血,寧瑰露扶著他坐到一旁止血。
室內空調溫度合宜,不冷不熱,他的皮膚卻冰涼異常。寧瑰露挨著他坐下,張開手掌摸了摸他胳膊。
“冷嗎?”她問。
“不冷。”
“那怎么手這么涼?”她攥著他冰涼的掌心,手指上滑,又劃過他手腕的煙疤。
見她留意,他笑著問:“是不是很丑?”
“很蠢,笨蛋。”她滾燙的掌心環過他手腕,觸感像握了一支瓷瓶,摸不到一點熱氣。
她嘀咕道:“我這氣血看起來都比你足,你怎么回事啊莊諶霽?”
“可能天生的,我媽年輕時候也很瘦,也吃不胖。”
她“嘖”一聲:“阿姨我不知道,你肯定是吃少了。昨天的餃子,我都吃了四十個,你吃十幾個就飽了,這怎么能行?我不信一頓吃四十個餃子,一天吃一百二十個餃子,還這么清瘦,一點都不健康。”
他玩笑說:“我要是吃胖了,你不喜歡了怎么辦?”
“你又沒胖過,怎么知道胖了我就不喜歡了?”
他坐正身,轉開目光:“你這個人,我不賭。”
寧瑰露嘴角的笑頓住了。
她無語,圈著他手腕,往后靠了靠,頭抵著墻,看著抽血廳內人來人往的身影,心里一陣陣發愁。
安靜了一會兒。他又看她幾次,見她出神,沒來由地惴惴。他輕咳一聲,道:“開個玩笑。有一段時間健身戒碳水,后來就習慣了少吃東西。”
“嗯?”她不明所以地抬起頭,好像沒聽清他說什么。
莊諶霽和她對視了一會兒,悶悶咳了一聲,扭頭說:“沒什么。”
寧瑰露心里琢磨著事,一下沒聽清他話,見他臊眉搭眼,立刻道:“我在想你的事,你不是搬來南島分公司辦公了嗎,我們可以在市里租套公寓,工作日在單位吃食堂也可以,周末就叫廚師上門做飯,你得好好補補才行。”
“你不是不愿意搬出來住嗎?”
“你都病了還得天天給我做飯,我良心不安。”她哄道。
他笑了,幾次閉眼又睜眼,感覺喉管處像哽了一根魚刺,刺得胸腔處麻癢鈍痛。他側過頭又輕咳了起來。
寧瑰露回過身來拍了拍他后背。
他清了清嗓子,回頭搖了下頭,表示沒事。
“血止住了,沒事,我們去CT室吧。”他松掉醫療棉簽起身道。
CT室閑人免入,寧瑰露只能站在門外等待。想起他可能無心的玩笑話,她長長地嘆了口氣。
和他相處得越久,寧瑰露越發覺出他非常非常缺乏安全感,下意識地忽略自己的一切感受,哪怕不舒服慢慢積壓到要膨脹,他也只會若無其事地說“我沒事”。
用心理學的話來說,這就是一種“自毀”傾向。
他心里緊壓的這個氣球一直膨脹膨脹,卻不松開,總有一天會炸掉的。
十來分鐘后,他從CT室走了出來,寧瑰露已經調整好了神情,問他:“有說什么時候出結果嗎?”
“一個小時左右。”
“那等等吧,拿完結果就去吃中飯。”
“今天辛苦了。”莊諶霽溫聲說。
寧瑰露看了他一陣。
莊諶霽:“怎么了?”
寧瑰露沒說話,只是張開了手臂。
他在微愣后伸手將她攬進懷里,“怎么,是不是等得有點累了?”
她沒回答,只是收緊胳膊用力抱了他一下,像確認他的存在。
“我以為我不會后悔。現在看來還是有點后悔了。”她慢慢說。
“嗯?后悔什么?”
“我對朋友好像都挺能包容的,但對你脾氣一直很壞。”
他摸摸她毛絨絨的炸毛頭,啼笑皆非:“怎么會這么覺得?”
“我在想,如果我以前對你多一點耐心,再好一點點,你是不是也能學會多愛自己一點點?”
他落在她頭頂的手指定住了。
她皺著眉頭自我檢討:“你對我很好,一直都很好很好,比我爸媽對我還好,我都能理解他們,居然從來沒站在你的立場想過,沒問過你為什么要一個人出國,在國外一個人過得還好嗎,住在哪里,吃得習慣嗎,有沒有人關心你,生病的
時候有好好去醫院嗎……”
他低頭,閉上顫動的眼皮,抿上了她喋喋不休的唇。
她是他少年時代的英雄。她不壞,她很好很好。
正直、善良、勇敢、颯爽,是個讓人一旦靠近就沒辦法離開的小太陽。
他會記得她朝向他的所有笑容,記得她環抱他的體溫,記得她給過他的所有糖果與偏愛。
“我把感冒傳染給你了怎么辦?”他聲音輕啞。
她捧了捧他臉頰,“那就一塊休息,休息又不犯法。走累了就停下來,病了就休息,你還可以依靠我,如果你掉下來我就接住你,但別跳得太高,會把我砸扁的。”
“我不跳。”他將下頜埋進她頸窩里,幾乎要將自己揉進她身體,“我舍不得了……如果你以后對別人也這么好,我變成鬼也會瘋掉的。”
“那你得把身體養好,你比我大,也會比我老得快,你如果比我先走,我就找個新老頭做伴……嘶——!”
他咬住了她頸側的肉,重重地咬下一圈牙印。
“莊諶霽!你恩將仇報!”
“再胡說八道還咬你。”
“……狗才咬人,我要報警抓你!”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小露,這里是公共場……
醫院檢查結果出來了,血常規和肺部片子都沒有大問題,只是有點炎癥,白細胞數量偏高,屬于普通的傷寒感冒。
體溫正常,也沒有發燒,只是咳嗽,醫生建議他再觀察幾天,不用掛水,給他開了一些感冒藥和補品回家服用即可。
寧瑰露還是不放心,去護士站要了一杯水,盯著他先吃完一回藥,才領他出去吃飯。
正好到了中午吃飯的點,小姨給她推薦了一家口碑不錯的中餐廳,讓他們去了后報她的名字就好。
飯點時間,餐廳人多到有游客拖著行李箱排隊拿號。
寧瑰露報了小姨的名字,走了VIP通道,乘電梯上三樓貴賓專屬包廂。
喧鬧的大廳被樓層隔開,三樓中空的水池水聲潺潺,流水沿著光線從兩側水道流向各個隔間。
進了包廂落座,寧瑰露先問:“你們這的招牌是什么?”
服務生遞過一份菜單:“您可以看看我們今日主推,古法油鹽蒸翡翠鯇,黃燜佛跳墻,瑤柱燉鴿蛋湯都是特色招牌菜。”
寧瑰露翻了翻菜單,光看高端菜名就沒什么胃口了,她輕嘖了一聲,問莊諶霽:“你不吃魚,對吧?”
“沒關系,今天可以。”
“那就三個招牌都要,”她將菜單遞向他,“你再看看你還想吃什么。”
莊諶霽翻了一下菜單,轉而問服務生:“這都是商務宴請的菜,你們還有另一份菜單吧?”
“我們還有一些家常菜,您看的這份菜單是我們會員定制的,比較清淡。”
“你們一樓生意很好,還有哪些主推菜嗎?”
“我們的糖醋小排,手撕包菜,還有鮮蝦雞翅煲都是日常比較暢銷的。”
這些名字聽著都開胃多了。
寧瑰露道:“那再加一份糖醋小排,你們這有肉沫蛋羹嗎?”
“菜單上沒有,不過我們廚師可以做。”
“那再加個蛋羹。”
“好的,兩位還需要酒水和飯后甜點嗎?”
“不要酒,要兩杯果汁,甜點你們看著上吧。”
“好的,您稍等,十五分鐘左右就可以上菜了。”
服務生拿著菜單退出了包廂,為他們攏上門。
不吃辣,竟然也不點酒水了。
莊諶霽有些意外,問她:“今天怎么都點這么清淡的菜?”
“你感冒了,嗓子發炎,我還吃些爆炒肥腸、夫妻肺片、辣子雞不是顯得很缺德嗎?”
“沒關系,只是一點點咳嗽。”
寧瑰露嘆氣:“你能不能把你的‘沒關系’換個表達方式?”
“嗯?”
“‘我有點不舒服,但你想吃我可以陪你吃’。”
“有區別嗎?”他皺眉不理解。
“先說你的感受,再說你的意見,這種溝通叫商量,‘沒關系,都可以,都隨你’這叫附和。莊諶霽,你是應聲蟲嗎?”她側著頭,支著臉頰看他。
他伸手,捏起她的臉頰肉掐了一把:“寧大小姐,跟你意見不同也不行,附和你也不可以,你不覺得很為難人嗎?”
寧瑰露伸手掐回去,“我哪有莊大少爺脾氣大,一會高興,一會不高興,一會唱紅臉,一會唱黑臉……”
她兩只手捏住他臉頰,發現把他臉捏起來還很可愛,沒忍住,湊過去啵了一口。
他伸手抵著她額頭把她推開:“覺得我脾氣大,那就不要碰我。”
嘿,不碰就不碰!
她撒開爪子,撕開濕毛巾擦了擦手,又將干毛巾鋪開墊在腿上,懶得再搭理他。
服務生來叩了叩門,端著餐前冷盤和果汁走進,俯身給他們布置餐具。
莊諶霽掩著唇側頭,聲音沙啞地刻意咳了幾聲。寧瑰露依舊不搭理他,拿了一瓣紅美人剝開叼住,自顧自吃起來。
他低下頭,又壓著聲咳嗽了幾聲,原本淺色的唇很快充血嫣紅了。
見客人咳嗽,服務生留心著,詢問他:“先生,您需要喝點溫茶嗎?”
他看一眼無動于衷的寧瑰露,俊朗的眉宇微微蹙起,對服務生揮了下手指:“不用。”
“有姜茶嗎?”寧瑰露笑吟吟問服務生。
服務生道:“有的。”
“再上一份姜茶,多放姜,謝謝。”
“不用了,我不吃姜。”莊諶霽道。
寧瑰露慢悠悠說:“他不喝我喝,姜茶,加辣加倍,謝謝。”
“……”服務生等他倆你一言我一語,爭出勝負了,才同寧瑰露道,“好的,我讓后廚為您特調一份姜茶。”
服務生再度走出包廂。
寧瑰露拿起手機看消息,又端起果汁抿一口。
莊諶霽手搭在桌面上,在她放下杯子時往旁一移,想往她手上搭,寧瑰露往后一靠,又換了個手拿手機。
神色淡淡的,視線也不往他身上看了。
“我們果汁好像不太一樣,我這是橙色,你的怎么是綠色?”
寧瑰露打開了一個電子文件打發時間,懶懶道:“有什么不一樣,不都是一個壺里倒出來的。”
“嗯,我嘗嘗你的。”他來拿她的杯子。
寧瑰露一抬手,蓋住了杯口:“我潔癖,喝你的去,別碰我的。”
莊諶霽:“……”
此人就是一唯吾獨尊的女霸王,還假惺惺說什么要溝通不要附和,話說完還沒兩分鐘呢,就和他翻臉了,他還敢跟她有意見嗎?
莊諶霽伸手握住她手指,按在自己臉上,道:“可以碰,怎么碰都可以,我沒有意見。”
她把手抽出來,“不稀罕了。”
心口錯一拍,輕輕咯噔了一下,他靠近她,聲音低低地哄:“真生氣了?嗯?”
她抬手擋住他臉:“別礙我視線。”
“今天才知道你原來還是個非遺傳承人。”他反手握住了她的手背,壓在唇下。
寧瑰露莫名其妙:“什么玩意兒?”
“變臉藝術家。”
他桎梏著她手背親她的腕骨,侵略性的目光從抬起的眉宇下直直地看向她,又輕輕地咬了一下。
“剛
不是說讓我別碰你嗎?“她涼涼說。
“可以碰,碰哪里都可以……在這里親也可以。”他湊近她,鼻尖微微抵著她的鼻尖。
室內曖昧旖旎,正逐漸滑向某個不可知的頻道。
房門突然被輕叩兩聲,寧瑰露當即將他往前一推,利落拉開距離。
幾位服務生端著餐盤走進門時,只見男人面無表情地端坐著,女人神色如常地在看手機消息。
“女士,這是您的姜茶,需要我給您倒上嗎?”
“嗯。”
服務生微微彎腰,馬甲下領帶微拱,束著衣襟,戴著白手套的修長手指扣緊壺帽,給她倒上了一杯飄著熱氣的姜茶。
他介紹道:“茶里專門給您加了羅漢果,會中和一點辣味,更甜一點,也是潤喉的。”
她放下手機,禮貌笑道:“謝謝。”
服務生也彎眼笑了下,又很有眼力見地將她喝了一半的果汁也倒滿。
服務生退下去了。
莊諶霽的臉色也一點一點黑了下去。
他將這家餐廳徹底拉入黑名單。
“等大半天了,終于上菜了,餓死了。”寧瑰露夾起小排趕緊吃口。
耳邊傳來一句輕描淡寫的:“這種新類型你也喜歡?”
“什么類型?”
“盯著人家臉一直看,眼都不眨,原來你喜歡這種清粥小菜。”
“什么清粥小菜?”寧瑰露后知后覺反應過來,“剛剛的服務員?人家跟我說話,我不用眼睛看他,難道用鼻孔瞧人家?”
莊諶霽沉默了一瞬,淡淡道:“你喜歡就喜歡,不用掩飾,人之常情,我沒說不可以。”
寧瑰露瞠目結舌:“青湯老爺,我注意力都在上了哪幾盤菜上,連剛剛進來的有幾個男的幾個女的都沒留意,這種醋你也吃?”
“逗你玩的,吃飯吧。”他拿起筷子,夾了一塊魚肉翻轉裹上湯汁,放進她餐盤里,“好、好、嘗、嘗、他們這的特、色、菜。”
寧瑰露不疑有他,嘗了口,評價道:“還可以,挺嫩的,你也吃啊。”
“我不喜歡吃嫩的,就愛吃老的。”他夾了一塊豬蹄筋,面無表情地咀嚼。
寧瑰露:“……?”
又犯病了?
最后一盤菜端上桌,寧瑰露交代服務生不用進來候著了。她拿過莊諶霽的杯子,給他倒上一杯姜茶,道:“就是給你點的,手冰涼冰涼的,該吃點熱性的補補,不許挑食。”
“人家‘特意’給你加了羅漢果的特調茶,借花獻佛可不好。”
他語氣淡淡的,空氣中卻飄起一股令人難以忽視的濃郁酸醋味。
絕世大醋壇子。
百年老窖也釀不出這么純的醋精。
寧瑰露起身,把茶杯遞到了他唇邊,哄道:“好二哥,就嘗一口,嘗嘗好不好喝。”
他薄唇緊抿,側頭錯開。
寧瑰露來了氣性了,按著他胳膊,轉身便跨上他雙膝,穩穩坐在他腿上。
莊諶霽將筷子按下,手掌裹上她后腰,原本因生病而微有些啞的聲音更沉了幾分,“做什么?不吃飯了?”
“別出聲,說不定服務生現在正站在門口聽著。”她手指從他肩膀劃向領口,解開了他的一粒襯衫扣子。
他小腹肌肉驟然繃緊,紅暈從眉眼處往下,一路燒紅了脖頸,“……小露,這里是公共場合……”
她抿了一口姜茶,低頭附上了他的唇,剛沏好的茶還十分滾燙,他薄涼的唇立刻熱了,被她含的熱茶燙得下意識想往后讓,然而退無可退。
沒能接住的茶水從他唇角淌向脖頸,又慢慢滑進襯衫下。
姜茶辛辣,入喉火似的下落。
她攪他的唇舌,水聲嘖嘖,在他想要反攻時她忽然退開,又沿著他唇畔滑落的水痕往下吻。
他抬頭,吞咽,喉結不自然地滾動。
一串一串的輕吻附在他修長漂亮的脖頸上,最后是鎖骨,她探出舌尖舔凈那一滴茶水,然后咬上,落下一個不輕不重的咬痕。
“小露……”
他聲音啞得只聽得見氣音了。
她微微直起身,又往上坐了一點,硬挺的褲料摩擦著,她微笑道:“加了羅漢果的姜茶,果然甜一些。”
他仰頭看她,驟然收緊胳膊,圈住了她的腰恫嚇她:“你既然不餓,那我們回頭再慢慢吃。”
“我餓,只是嘗嘗加菜,點到為止,嘗多了就不禮貌了。”她手指一點,推開他,毫不留情地起身,坐回了自己位置上。
“……”
他氣得抿紅了唇,怒視她。
“真漂亮。”她笑吟吟的,將茶杯又遞到他唇邊,“乖,再嘗一口。”
那頓飯是什么味道,他全然不記得了,連什么時候被哄著喝完了一壺姜茶也記不得了。
只記得她笑瞇瞇的,小狐貍似的,說著“你好漂亮,好喜歡你這樣子”,不時湊過來,親親他的唇,然后他就把什么忌口都忘了,七葷八素地跟著她吃完了一頓飯。
結賬時,寧瑰露心情都出奇地好。服務生問她滿不滿意他們這里的口味,有沒有什么意見,寧瑰露連說了幾個“很好、非常好”。
站在她身后的男人話很少,看著成熟且英俊,單手插兜,袖口下還露出一塊價值不菲的昂貴手表。
服務生忍不住多打量他幾眼,心頭有點奇怪。他們包廂好像沒有點酒水吧?客人的脖頸怎么這么紅?
直到視線無意瞥見對方低頭時露出的脖頸吻痕,服務生才倉促移開了視線。
以為是熟男,原來是小白臉,怪不得……
寧瑰露霸氣刷了卡,領著莊諶霽進了下樓電梯。
一進電梯,她把銀行卡塞回他兜里,嘖嘖道:“果然刷卡的感覺跟手機支付還是不一樣,怪不得當老板的都喜歡成天揣個錢包。”
至于為什么刷的他卡——
吃完飯,寧瑰露手往他兜里一伸,非常無賴道:“我單位年底查個人流水,這頓飯超消費標準了,我請客,你買單,很公平,卡給我,我去結賬。”
他把錢包交給她,“沒有你的我的,我的都是你的。”
“謝謝,”她親親他嘴唇,“但我的還是我的。”
電梯叮一聲,是到一樓了。
寧瑰露和莊諶霽十指相扣,正說說笑笑地往外走,又是一道略顯耳熟的聲音,驚訝道:“寧工,太巧了,在這也能碰見您!”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只要抱著她,他的心便沉甸……
對方抬起手臂,想同她握手。
寧瑰露走出電梯,一只手揣在兜里,另一只手還扣著莊諶霽的手指,她沒伸手,下巴微微一頷,態度隨意道:“是挺巧啊,曹總。”
她輕視的態度讓曹志立面色微沉,但很快又笑笑,自若地將目光轉向莊諶霽,同樣寒暄道:“莊總,聽說您現在接管了集團在南島的海外事業部,看來以后我們多有合作了。”
莊諶霽語氣淡漠且疏離:“曹總消息靈通,南島的業務剛剛接手,還在熟悉階段。合作的事情,以后有機會再詳談。”
接連碰壁,曹志立眼里的冷意深了些,他落下手肘,臉上依舊掛著笑,“莊總謙虛了,以您的能力,拿下南島的業務就是小菜一碟。”他頓了頓,目光在他們之間游移,虛假的笑意也更深了,“兩位都是大忙人,難得能碰上一次。正好,上次和寧工提的游輪科技展馬上要開幕了,我想兩位應該會感興趣。展會主辦方是GT集團,兩天一夜的時間,屆時我們既能洽談合作,也能放松放松,不知道兩位能不能共同出席?”
從他話里聽出些意味深長的暗示,寧瑰露眉梢微挑,帶了幾分戲謔地挑明:“曹總這是要給我們創造約會的機會?”
曹志立哈哈一笑:“寧工說笑,我只是覺得機會難得,既然大家都在南島,說不定以后在公事上也會打交道,這次展會能了解行業動態,也能增進我們之間的友誼,還能讓兩位在忙碌之余放
松一下,何樂而不為呢?”
他的話有幾分道理,寧瑰露斟酌著,下意識想捻手里的東西,捏到一把溫熱時才反應過來還牽著莊諶霽的手。
感覺手背被輕捏了兩下,莊諶霽以為是她的暗示,接過話頭,婉拒道:“曹總的好意我們心領了,不過這種場合太商務,她不好以私人身份參加。”
曹志立語氣十分誠懇:“寧工不必擔心這點,這次展會邀請的都是業內的專家學者,在周末舉行,又有南島的商貿協會支持,游輪上私密性也很好,兩位完全可以當作是一次度假。況且,南島的業務剛剛接手,多接觸一些潛在合作伙伴,對莊總來說也是好事。”
寧瑰露看了莊諶霽一眼。莊諶霽讀懂了她的眼色,微微點頭,隨后看向曹志立:“手上工作比較多,時間上可能還要另作安排,暫時不能直接給曹總答復了。”
曹志立笑了笑,神情輕松道:“當然,兩位可以慢慢考慮。不過展會名額有限,兩位如果真有興趣,還是希望盡快給我答復,我好幫忙從中安排。”
說完,他微微欠身示意,讓開通道:“那我就不打擾兩位了,期待下次見。”
小插曲打斷了他們難得出門約會的二人世界。
一走出飯店,寧瑰露就自然自然地松開了莊諶霽的手,環抱雙臂,思索著慢慢道:“作為一家公司的總裁,我看這個曹志立倒是挺清閑的,各個展會都有他的身影。”
手掌陡然一空,心頭也跟著空落落起來。莊諶霽目光落在她挽起的手臂上,有些不大心甘,聽她聊起正事,只能打起精神附和話題:“新飛智合是GT集團注資的公司之一,可以說GT就是新飛智合背后的操盤手。曹志立雖然掛著CEO的名號,但并不直接負責公司產品線。他這個人學歷不高,但人脈的確廣。業內傳,新飛智合正在起稿申請書和招股書,計劃明年推動上市。曹志立上任快兩年了,急于做出漂亮成績,處處露面無非是想拉動資源,只是太急功近利了。”
“難怪跑來了南島,背靠大樹好乘涼,有GT集團做靠山,他在南島應該是如魚得水。
不過這GT集團怎么無處不在……”
聊到這,她猛地和莊諶霽相視了一眼,兩人不約而同地中止了話題。
“他說的那個展會,你想去嗎?”莊諶霽問她。
“過兩天再說吧,我手上還有一些事。”
“嗯。”
“對了,跟你說在市里租套房子的事不是隨便說說,小莊同志,你落實一下,月底前要辦好。這樣你以后回市里辦公,也不用再住酒店了。”
他摟住她的肩膀,笑著道:“遵命,領導——”
房子的事很快就被“落實”好了。
在靠近市區的地段,他購入了一套帶裝修的成品公寓。公寓附近有一個大型家具家居商場和購物超市,離主城區和港口距離相等,考慮得很是周全。
寧瑰露來看了一次。一室一廳的小房子,比她之前在京市的公寓稍微大一點。客廳加裝了一個辦公吧臺,放下兩臺電腦也綽綽有余。臥室除了床和衣柜,還加了一個水吧臺和投影屏,可以說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他在軟裝上加了一點自己的心思,換了更舒服的床和床墊,改了臥室燈光,在客廳放了一張按摩椅。
兩間小房間被家具塞得滿滿登登,連轉個身都有撞進對方懷里的嫌疑。
寧瑰露腦回路比鋼筋還粗還直,一點沒想到某人的小心思,見這房子實在小,還挺心疼地揉了揉他的臉:“二哥,跟我來這邊住,是不是委屈你了?”
不僅要南方、北方跑,還要島內、島外跑,一個月水陸空三種交通工具都用上了,還從他的涇市大豪宅搬到了她蟑螂滿地爬的單位公寓和這個麻雀小的房子里,的確是“屈就”了。
暮色將至,天際線浮起一層亮紫色和深藍色的光芒,透過大塊落地窗,如同末世前宇宙璀璨的示警,室內成為一塊狹小的安全島。
他在這小小的房間中心,圈緊了他最重要的寶物。
真奇妙,她這么清瘦的身體,哪來這么大的能量?只要抱著她,他那顆原本如氫氣球般空蕩無依托的心便沉甸甸地落回了心口。
此刻,世界末日來臨也沒關系。
“我很幸福,沒有一點點委屈。”他滾燙的呼吸拍打著她的脖頸,像黏人的貓一樣將臉埋進她脖頸,低聲一遍遍說,“而且是很幸福、很幸福。”
她摸摸他頭發,忽然想道:“你前兩天不是去北邊出差了嗎,我還想跟你說下周再回南島,結果你突然又跑回來了。”
“嗯?為什么?”他驀地警鈴大作,抬頭看著她。
“天氣預報說這周末可能有臺風登陸,看這天估計是真有臺風要來了。”
“哦,只是臺風……”
“嗯?你以為是什么?”她狐疑地扭頭看他。
他搖頭:“沒什么。”
“你奇奇怪怪的。”
寧瑰露拖著他這個巨大的黏人樹袋熊往窗邊走,打開透氣窗,伸手往窗外探了探。
濕熱,沒風。
“估計真有大臺風要來了,咱們這窗戶結實嗎?會不會被吹掉?”
“不會。”
“還好是周末,這要是工作日呆島上,估計得斷水斷電。”
“島民都很有經驗,不用擔心。”
她說一句,他接一句。
感冒快好了,鼻音還有點沉,悶悶懶懶地在她耳側發聲,咬得耳朵也癢癢麻麻。
她側開頭,斜眼覷著他,“我還有幾個文件要看,你沒有工作要處理嗎?”
“嗯,有……不想看。”
“莊總,你這樣下去,你公司很容易倒閉啊。”
“不會,離開我公司也會轉。”
“那你現在這個工作態度,被開除了怎么辦?”
寧瑰露覺得是有必要重視一下這個問題了。他現在上著班都恨不得每天黏著她,不上班了不得24小時掛她身上?平常也就算了,她晚上還是需要一點完全安靜的工作和思考時間的。
他笑了,胸腔內聲音共鳴,低低沉沉的,好聽極了,“小露,你怎么這么可愛?是在擔心我嗎?嗯?”
……我是在擔心我自己。
她翻了個白眼,糊弄地揉了揉他的頭,“乖,有工作就好好處理工作,我也要看文件去了。”
她拿著筆記本在兩間房里兜一圈,發現除了客廳的吧臺和沙發,無處可去,只能坐在他旁邊開始辦公。
在他走到她身后時,寧瑰露蓋下了電腦,神色正經道:“單位機密文件,非請勿視。”
“我不看。”他拉過椅子坐在她身后,依舊摟著她的腰,閉眼枕著她肩膀。
“………”寧瑰露嘆氣,“你這樣我沒法工作。”
他不知道從哪掏出個眼罩,把眼睛蒙上,然后道:“現在放心了嗎?”
寧瑰露:“………5。”
“嗯?”
“4。”
“……”
“3。”
他悻悻然松開了手,摘下眼罩,起身道:“那你辦公吧,我去做飯。”
他的識時務值得獎勵一顆棗,寧瑰露打開電腦,視線已經落在了文件上,嘴上喊著:“嗯嗯,謝謝親愛的,晚上我想吃面條。”
“掛面?”
“拉面!”
等待醒面的半個鐘頭,他又出來走動了會兒。打開燈,倒了一杯溫水放她桌前,又將她隨意撕下扔掉的草稿紙拾起,用回形針別上放桌臺另一側。
夜色覆蓋了城市,遠遠的,能聽見遙遠的海潮聲。
她時而寫寫算算,時而敲擊電腦的聲音很療愈。
他倚靠著水臺,往窗外看,玻璃倒影里,有她認真工作的模樣。
無論看多少次,都覺得很新鮮。
他自認為自己并不算很聰明的學生,學生時代也需要花費大量的練習時間才能拿到受人稱贊的漂亮成績。
她不一樣,她的學習毫不費力,除開上課的45分鐘,休息時間她絕對不會再碰課本和試卷。
考試也很不像話,計算題總是粗略籠統地寫個幾步,然后直接得出答案。老師自然也無情地扣掉她的過程分。
盡管如此,她也依舊保持著漂亮的排名,漂亮地掛著年級前十五的“車尾”——
偶爾控分失誤,跑到了前五,才又要煩惱下次怎么和家里解釋“退步”。
少年時代完全不愛學習的“混世大魔王”,長大后竟然成為跟數字精確性打交道的大工程師。
怎么不像生活開了一個無傷大雅的玩笑呢?
她工作時的模樣和平時的懶散也截然相反。鼻梁上架一副低度數的防藍光眼鏡,臉上沒有一點表情,偶爾思考時眉頭會微
微皺起,無意識地捻一捻指腹,然后拿筆寫幾個簡略的、只有她看得懂的符號,接著繼續敲擊電腦。
很漂亮。
工作時不修邊幅、帶著一點怨氣的模樣,也很漂亮。
只要是工作就很難令人愉快,寧瑰露也一樣,一工作起來就看什么都不順眼,想腳踢領導,拳打單位,恨不得手邊放個沙袋,不爽的時候順手狂錘兩拳。
正煩著,一抬頭,看見他站在落地窗前,溫柔而靜默地看著她。
修長而漂亮的身體倚靠著、反弓著。見她看過來,舉起水杯朝她抬了抬,微微一笑,手指在唇前一按,示意自己已經噤聲,不會打擾她工作。
有這么漂亮的一張臉在目光所及之處,怎么不算治愈?
怨氣散了大半,她往后一靠,松了松肩,舉起他倒的茶水,遙遙和他隔空碰了一下。
第67章 第六十七章“我和你哥同時掉進海里,……
第二日,窗外狂風大作,驟雨如砂礫般隨之而來,激烈拍打著樓宇。高樓在大風中顫顫、幾乎連鋼筋都在彈晃。
寧瑰露從睡夢中驚醒,第一個念頭就是臺風已經來了。
室內昏沉,她起身想看看窗外,身體被桎梏得很緊,平緩的呼吸和溫熱的懷抱從后緊緊摟抱著她。
他還沒有醒。
窗簾拉著,看不見外面的情況。她摸出手機看眼時間——竟然已經下午一點了。
口哨般的尖銳風鳴聽得人雞皮疙瘩直冒。她握著他手腕將胳膊移開,赤腳踩下地。腳下濕漉漉的,她驚覺不妙,俯身拉開窗簾后往外看,天地渾噩一片,臺風如渦輪洗衣機般將雨絲卷成回旋。樹葉、衣物、建筑物的一部分,混亂地在空中亂撞。
她驚得目瞪口呆。
作為北方人,她見過龍卷風,和臺風還是第一次“打交道”。準備不足,窗戶縫隙漏水嚴重,水流沿著窗臺往里滲漏,幾乎要水淹臥室了。
她試著開燈,吊燈沒反應,看外面的陣仗,大概率是電線出問題,整片都停電了。
混沌一片的世界和推土機般的聲勢讓她胳膊上起了細密的雞皮疙瘩。
“二哥。”她趴回床上,推了推莊諶霽。
他下意識伸手來夠她,帶著困倦地應:“嗯?”
“醒醒,臺風來了,家里快被淹了。”
他兀地睜開了眼,轉頭看向窗外。
臺風估計登陸還沒多久,地板溢了水,但還沒蓄積起來。他們用毛巾和浴巾將幾處窗沿堵上,在客廳和臥室開了兩盞蓄了電的臺燈。
好在雖然停電,廚房還有天然氣能用。他們起床洗漱后,簡單下了一點速食,吃過中飯,只能窩在沙發里等待臺風過去。
風嘯聲、雨水聲,如同高壓水槍一陣陣擊打玻璃窗,他們甚至需要離得很近才能聽得清對方說話的聲音。
寧瑰露和他一塊窩在沙發角落里,看著手機新聞,思索著道:“等臺風走了,咱們還是去超市里多買點吃的囤著,這幾個月是臺風高發期,說不準以后還有臺風,不知道得停水停電多久。”
“好。”
他困困的,還沒怎么醒,窩在她身后抱著她,微微睜開一點眼皮跟她一塊看網上的新聞。
網絡變得很不穩定,WIFI信號已經陣亡,用流量刷社交平臺也需要加載很久,手機信號欄時不時變成無信號的E。
連消息都難以收到的時刻,一陣視頻通話鈴聲驀地響起,是她媽媽打來的。
寧瑰露一陣錯愕,舉著手機,一時不知道接不接。
她的猶豫遲疑被他看在眼里,莊諶霽眼瞼微垂,遮蓋住了一閃而過的巨大失落,他松開了環抱著她的手臂,輕聲道:“你接吧,我去另一邊。”
“沒事,他們又不是不認識你。”
猶豫不是因為他在,而是不知道要和父母說什么,躊躇了一瞬,她還是先接通了視頻。
視頻畫面并不穩定,比起畫像,聲音先傳了過去,弘媛媛聽到了他們這邊劇烈的風聲,急切地問:“小露,聽說南島臺風登陸了,你那邊還好嗎?”
“還好。”寧瑰露看了眼窗外的狂風暴雨,輕描淡寫道,“我在市里,離海還有點距離,應該不是正面迎擊的地方,只是聽著有點風聲雨聲。”
畫面卡得一頓一頓,聲音也不夠清晰,仿佛隨時要掉線。
見視頻對面又卡住,寧瑰露提前打預防針:“我這邊網絡不好,隨時可能斷了。”
“好,你現在安全吧?”弘媛媛的聲音終于傳過來。
寧瑰露露出了臉:“我現在在室內,挺安全的。”
弘媛媛看到了視頻里她身邊一閃而過的臉,疑惑道:“有人和你在一塊嗎?”
“諶霽哥也在這。”
莊諶霽向鏡頭打了個招呼:“伯母好,我是莊諶霽。”
“欸,小莊?你怎么也在南島?”
“他最近在南島工作,我倆都在市里。”寧瑰露解釋。
“有人跟你在一塊就好。你們現在就住在一起嗎?”這樣的大災害天氣,身邊能有個人能看情況商量著、說說話總是好的。弘媛媛稍稍落下心。
寧瑰露沒藏著掖著,直接道:“對,我們剛剛才醒,家里差點被淹了。”
“啊?雨這么大啊,家里的窗戶都結實嗎?還安全嗎?”一聽家里還淹水了,弘媛媛又有些著急了。
“挺安全的,估計就是窗戶縫隙滲了點水進來。我們這邊樓下就有商場,挺方便也挺安全的。”寧瑰露拿著手機起身,走到窗邊朝外照了照。
寧啟明也在視頻那邊露出了臉,接過手機,同她道:“小露,你們把窗戶都關緊了,離窗子遠一點,別站窗戶邊。如果門窗關不住了,趕緊到沒有窗戶的地方去,千萬別去看熱鬧。”
“啊……我知道的。我們這還好,就是外頭看著嚇人,窗戶還算結實。”
“下半個月還有臺風要登陸,你們一定要注意安全,做好防范措施,如果是工作日,那就請假,不要去單位了,安全第一。”
視頻卡得不得了,寧啟明嚴肅的交代也時斷時續。
寧瑰露聽了個大概,大致明白他交代了什么,搪塞地點頭嗯嗯幾聲。
“你們吃飯了嗎?”弘媛媛又湊過來問。
“吃了,吃的餃子。提前知道可能刮臺風,沒想到這么大,我們剛搬過來,還沒買什么東西。”
“臺風倒還好,來得快去得也快。但家里還是要備點應急物資。”
“家里的自來水啊,直飲水啊,這幾天都不要用了,等風停了就叫人送水過來,還有,如果還在刮風下雨,千萬不要出門……”
網絡怎么這時候就變得這么穩定了?面對父母絮絮叨叨的殷切叮囑,寧瑰露實在不知道應該說點什么、做點什么反應才對。視頻流暢無比,想以信號不好為由先掛了都不行。
她走回沙發邊,把燙手山芋似的手機推向莊諶霽,無聲張嘴道:“救救我,你來接。”
莊諶霽失笑,替她接過了電話,回應道:“伯父伯母,你們放心,我們這里一切都好,也有儲備水,冰箱里也還有些吃的,過完這周末沒有問題的。”
“噯,小莊,你們也要注意氣溫,這天氣降溫快,在家里也要多穿點衣服。”
他和寧瑰露都才剛起床,簡單披了個睡袍外套,一時倒沒留意穿著。
他輕咳一聲,替寧瑰露拉了拉外套,道:“好,我會讓小露多穿點的。”
“不止她,你也是,這天氣小心感冒。”
“好,謝謝伯父伯母。”他溫和而耐心地逐一回答。
寧瑰露清了清嗓子,冒出頭道:“我這真沒事,你們別掛心了,我手機得保持電量,這邊信號也不好,不聊了啊。”
“好,等臺風停了,你們再回個電話給我。”弘媛媛再次叮囑。
“好。”她忙不迭和父母道,“掛了啊,拜拜。”
手指一戳,屋內又安靜下來,她將手機丟在一邊,癱倒在沙發上,“呼,嚇
得我魂都沒了。”
他還從來沒見過她這樣笨嘴拙舌、心驚膽戰、坐立難安的時候,好笑地問她:“這是你爸媽啊,你怕他們做什么?”
寧瑰露涼涼瞥他:“你就沒怕過你爸——”
她把“媽”字囫圇吞回了喉嚨里,意識到自己有所失言了。
他摟著她,想了想,回答道:“用怕來形容不太準確,我和他之間更多的是陌生。”
“我也一樣。”寧瑰露特別能理解他,一下找著了共情點,“就是這種陌生感,太別扭了。咱們理性上肯定都知道父母是不一樣的,但就是陌生了,有代溝了,跟他們待一塊應該說些什么、怎么相處?十幾歲時候好像還能任性一點,但都快到中年了,還跟他們沒大沒小的說話,好像也特別不對勁。”
“可在他們眼里,你一定也還是小孩,無論多少歲都是。”他靠在她耳邊,輕輕地說,“他們想靠近你,你卻總往后躲,那隔閡就會一直存在。比起躲著,不如自然而然地相處,你就說你想說的,做你會做的,不必顧慮那么多,順其自然的說話、做事,或許會找到你們之間相處的方式。”
寧瑰露輕輕嘆氣,“你說的是對的,我老想躲著他們也不是個事。其實我跟我大伯還有大伯母都不會這樣別扭,好像也沒這么大的溝壑,我有時候真覺得我心理上還是更把我大伯和大伯母當爸媽一點……”
昏沉沉的室內,微微的一盞臺燈亮著,他們依偎在沙發上,因室外的噪音而貼得格外近,耳鬢廝磨地溫柔交談。因為心的貼近,自然而然地將心底那些隱晦的、曾經刻意忽視的情緒,全盤托出。
然后,被彼此理解,穩穩接住。
狂風暴雨仍沒有停歇的意思,他們關了臺燈和手機,保留著一點電源,聊了許久天后,又困困地感到了一些無所事事的空虛。
“好無聊啊,咱們做點什么吧?”
“嗯?你想做什么?”他俯身向她靠近。
寧瑰露的手臂攀過他的肩膀,“時間還長,我們不如……再做點工作。”
在她手指即將夠到桌面電腦的一刻,他扣著她的手指按到了自己身上,“不許。你昨天已經加班到很晚了,睡覺前也沒有親我。”
“親那么多干什么?我又不是氧氣瓶,有事沒事就吸一口。”
“就要。”
他胳膊支在她臉側,低下頭碰了碰她的唇,軟軟的,嘴角還掛著笑。
他們用的同一支薄荷味的慕斯牙膏,親吻時有彼此呼吸的氣息,他的吻順著她的脖頸下落,寬松的睡衣外套早已沿著手肘滑落在地。
她的貼身睡衣是一件簡單的吊帶,細細的肩帶輕輕一撥就會掉落。
頭頂垂掛的臺燈有點晃眼,她抬起胳膊擋住了眼睛。
戶外的風聲時起時落,雨聲綿延不絕,颯颯作響。
短暫失焦后,她呼吸亂了頻率,急促洶涌。
他回到了她的視野之中,他的發絲上沾了水,鼻尖和唇也濕漉漉的,他又落下吻,輕輕地吻她的面頰,吻她的唇角。
臺風席卷過的海面,洶涌的浪濤拍打著原本昏沉的海岸沙灘。卷起的白沫一陣一陣地沖刷堤岸。
漫長的下午即將過去,海岸慢慢變得平靜,只有被大浪卷走的泡沫板,在渾濁的海水中無依托地隨波逐流。
街道上的人流漸漸多了起來,樹木傾倒、廣告屏搖搖欲墜,狼藉一片,證實著一場大臺風已經過境。
胡鬧了一會兒,在她困倦地打盹后,他將她抱回臥室,又用她的手機回了一個電話給她父母,說明南島臺風已經過了,現在一切都安全。
他將家里收拾了一遍,淌進家里的水也都清掃干凈,將她快沒電的手機和電腦都用充電寶充上電,又叫專人送水和晚餐食材上門。
這是混亂且安逸的一個周末,即便在很多年后,他想起這個下午仍覺得心口溫熱。
做完一切善后,他上床,撥開她的額發,輕輕地親她眉眼和額頭。
她似乎輕輕地嘆了一口氣。他頓住了舉動,一動不動地看她反應,生怕打擾她好夢。
寧瑰露果然醒了,翻了個身,伸出手臂將他攬進懷里,聲音困頓:“你就一點不困嗎?”
“對不起,把你吵醒了?”
“沒怎么睡著,外面風聲太吵了。”她低聲吐槽。
“下次我叫人來把玻璃換一下,換成隔音和防水更好的。”
說起玻璃,她想起了自己在京市的房子。
她的手掌在他后背上摸了摸,慢吞吞問:“去京市的那套房子看了嗎?”
“還沒有。”
“下次要是回京你就去看看房子里還缺不缺什么,我只叫人改了格局,加裝了隔音棉和隔音玻璃,軟裝是設計師在盯,我也不知道現在是什么樣了。”
“好。”他想了想,問,“那里有幾間房?”
“三室兩廳,應該是兩個臥室,一個書房。”
“兩個臥室?”
“嗯,一個主臥,一個客臥,以后有親戚朋友可能會留宿,主要還是給我哥留的。老爺子給我們買這套房子的時候就說了,我和我哥的房子里得要有對方的房間。”
“哦,這樣。”
“哦?啥意思?”她疑惑側頭。
“就是好。”
她隱隱狐疑:“不是吧,我怎么感覺我哥的醋你也吃?”
“小露,如果我和你哥同時掉進海里,你會救誰?”
“…………”
“呵呵。”他佯作冷笑。
“我哥水性好,我救他干什么,肯定救你。”
“那如果他不會游泳呢?”
她捂住了他的嘴:“沒有如果。我都選你了,你別沒事找事了啊。”
“果然,人性就是經不起測試……”
“莊總,再叨叨一句你今晚可以去酒店睡了。”
“……”
他委屈地把下巴搭在她肩上,過了那么一會兒,他又道:“我和你爸媽打過電話了。”
“嗯,我聽到了。”
“還有人給你發了新消息。”
“誰?”
“不知道,沒有仔細看。”
寧瑰露摸過床頭手機看了一下,微信果然有幾條未讀消息,她劃拉了一下,有小姨發來的,還有辜行青發來的,她先回了一下小姨的消息。
在要點開和辜行青的聊天框時,手指頓了頓,不知道旁邊的醋壇子會不會又炸開。
對上她狐疑的眼神,他轉開視線:“瞥我干什么,我又不偷看你的。”
寧瑰露還是點開消息看了下。小辜是來和她分享好消息的,說他們學校有一個公派的聯培讀研名額,他順利通過了審查,如果順利的話,明年的這個時間,他就已經在德國上學了。
寧瑰露發了一個大拇指過去,鼓勵了一下:真棒,繼續加油啊小辜同學!
她將手機放下,轉過身看莊諶霽:“你不想知道人家發了什么?”
“不想。”
“好吧。”
她“妥協”得很痛快,莊諶霽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
見他掛臉,哪能不了解他那米粒大的心眼子,寧瑰露不給他掀被走人的機會,回摟住他,一口氣說完:“小辜要出國留學了,還是德國,挺好的,年輕人前程一片光明。”
“我對他的事不感興趣。”他淡淡地說。
“好吧,反正你都不在意,那小辜走的時候,我去送送他,畢竟朋友一場……”
他低頭,瞪著她:“你敢!”
怎么能有人能小心眼得這么理直氣壯?
她把臉埋進他心口,悶悶地笑了。
第68章 第六十八章親我的時候,不要想著其他……
游輪科技展開幕在即,曹志立三番兩次發來詢問信息,又用郵件傳了一些官方備案資料給她,言辭極盡誠懇,顯然非常希望她能參加。
這年頭,上趕著熱臉貼冷屁股的,除了傳銷就是詐騙。事出反常必有妖,寧瑰露直覺這次科技展幕后八成有幺蛾子。
她查了一些官方資料,網絡上的信息寥寥無幾,為數不多的,是在部分青年學者內部論壇上看到有人提及這次展會有不少科技行業的領軍人物會出席。
這些討論帖子熱度也不高,可信度待查。有條回復倒是吸引了寧瑰露注意。對方的IP地址在隴原,他問:南島之前刮那么大臺風,現在出海安全嗎?我還在考慮能不能去。
評論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倒是問他:聽說南島這次展會邀請條件特別苛刻,你是做哪方面研究的?
這人沒正面回答,發了個[扶額]表情說:是之前要去的一
個大佬出事了,只能我導參加,我就是個拎包的嗎嘍[瑟瑟發抖]
那人接著回復:羨慕了,聽說萬軍科技的羅肖嚴也會去,你們導師還能不能多帶個人?[狗頭]
說到出事的“大佬”,寧瑰露立刻想起前不久飛機失事的Fn‘項目總設計師鄧總工。
這是內部消息,如果不是關系非常密切的,恐怕不會知情。寧瑰露點開對方個人界面看了看,個人信息都隱藏了,只有關注列表是公開的,她看了看對方關注的對象,大概心里有數了。
順著另一個人提到的“羅肖嚴”,她又上搜索引擎查了一下。
羅肖嚴是一個民營企業家,技術出身,在制造民用飛行器領域很有些成就,還是去年的十大創新人物之一。
寧瑰露又搜索了一下萬軍科技,查到這家公司六年前才成立,目前市值已超百億美元,上升幅度也很平穩,是家非常有潛力的科技公司。
她這幾年在西北待得都快長土了,對國內很多新興領域出現的佼佼者都不太了解。
這次展會廣邀各界領軍人物,更像是一場全民科技領域的江湖切磋。如果不是某些人急功近利瞧著別有所圖,透出了風雨欲來的氣息,寧瑰露其實還是很感興趣的。
下了班,從辦公室溜達到家,不到十分鐘的路程。
莊諶霽還在開遠程視頻會議,見她回來,抬手打了個招呼示意自己會議馬上結束了。
寧瑰露點點頭,將包往書桌上一扔,進了廚房拿瓶冰汽水喝兩口。
臺風過去了,海島的炎熱又卷土重來,太陽曬得皮膚火辣辣的疼。
寧瑰露前兩天湊熱鬧,去沙灘曬了一個鐘頭太陽,選的還是太陽快落山的時間段,結果回來沖個澡,后背就開始蛇一樣的蛻皮,還火燒火燎的,是曬傷了。
視頻會議結束,莊諶霽關了電腦,溫聲問她:“回來了,今天晚上想吃什么?”
“紅燒排骨,再加兩個蔬菜吧。天太熱了,感覺沒啥胃口。”
她要死不活地趴在窗口,頭枕在胳膊上,露出的一側肩頸還有曬傷的痕跡。一部分焦黃,蛻皮后的新皮膚又是白的,界限分明。
他用手指輕輕揉了揉她肩頸:“吃過飯再洗個澡,還要上幾次藥。”
她扭頭往肩膀上看,嘟嘟囔囔道:“奇了怪了,大家都能曬,比我曬得還久,怎么只有我曬掉皮了?”
“因為大家都會反復多次涂防曬,”莊諶霽掐了掐她臉,無奈道,“你是真把自己當蘿卜皮了嗎?”
他就去出差了一天,回來就看她呲牙咧嘴地在給自己撕皮,他真是又氣又心疼又好笑。
“我涂了防曬啊。”她伸出爪子亮亮,“要不然我胳膊也廢了,就是背上擦不到。沒事,這地方又沒其他人看。”
“偶爾聰明,偶爾笨。曬傷了,不也是你疼嗎?下次要去曬太陽,提前和我說,我陪你,可以嗎?”
“不曬了,不曬了。”嫌他的嘮叨啰嗦了,她扭頭看他,“還不做飯嗎,我都餓了。”
“剛剛不是還說沒胃口了。”
“沒胃口是吃不下很多,餓了是還是想吃。”她懶懶回答。
他系上圍裙進了廚房,沒一會兒傳出淘洗米飯的聲音。寧瑰露趴在窗臺吹了會兒風,感覺又有點涼了,關上窗,溜溜達達走進廚房視察。
米飯已經煮上了,他正在給排骨焯水。開工作會議時穿的白襯衫還沒有換,袖口挽到手肘,翻動鍋鏟時,小臂上的肌肉和青筋隨之一隆一隆。
她從他身后圈住了他的腰。
莊諶霽心臟漏了一拍,頓了片刻,開口時聲音已經有些沙啞了,“怎么了?”
“沒怎么,看你這么賢惠,獎勵你一下。”
他側過臉,微微低頭,索要一個親親。
寧瑰露把他下巴抵開。
“說好的獎勵呢?”他皺眉。
“在這陪你做飯就不錯了,別得寸進尺啊。”
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她伸手摸摸他皮膚細膩的小臂,又沿著他小臂摸到骨節分明的手背。
他換了只手拿鍋鏟,反手回握了下她手背,指節插進她指間,想和她交握,下一秒就感覺中指一涼。
他隨意低頭看,中指被她戴入了一枚素面的戒指。
語言系統短暫失靈,他抬高了眼眉錯愕地看著她。
“怎么?不喜歡?”她挑了挑眉。
“……喜歡。”
對上他熾熱的目光,寧瑰露難得覺得有點不好意思起來,松手轉過身道:“不用謝恩了,好好做飯吧。”
想跑,沒跑成。他扔開鍋鏟,從后一把將她摟回懷里,扣著她臉頰就吻了下來。
“唔……”
寧瑰露余光往灶上瞥,含糊不清地道:“鍋,鍋開了。”
他握住她的手指看,發覺她中指上也戴了一枚戒指,重重喘息兩聲后,他反手關了灶火,一把抱起她就往臥室走。
寧瑰露鞋都踢飛了,哇哇喊:“干什么!干什么!”
他不回答,只解開襯衫,一味地要親她。
寧瑰露忍不住想笑,被扔回床上,她轉身想跑,剛膝行了一步就被他拽著小腿拖了回去,“別鬧,別鬧,我剛回來,一身的汗……”
見跑不過,她坐起身,捧住他的臉,從額頭往下親,在他臉上胡亂都親了一遍,抹了一臉口水,又啄啄他喉結,抿出一個小小的吻痕,哄道:“做飯吧,我餓了,肚子都咕咕叫了。”
他不語,及膝跪在她兩腿間,按著她后腦勺又親了親她臉頰。
寧瑰露往后一倒,閉著眼睛,張開雙臂,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來吧,你想餓死我就過來。”
他很輕地笑了,握著她手掌將她拽起來,道:“去沖個涼,馬上能吃飯了。”
“二哥真好,我怎么有這么好的男朋友呢?人帥心善,賢惠能干,簡直是夢中情人。”她毫不吝嗇地吹著彩虹屁。
莊諶霽嘴角揚了一下,很快又抿下去。她又是送戒指又是拍彩虹屁,很是反常。他狐疑地盯著她問:“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說?”
寧瑰露心里稍一咯噔。視線不自覺游離,在他看出不對勁之前,她雙手把他往外推,“沒有,我能有什么事?快去做飯。”
她沖完涼從浴室出來,餐廳的燈已經亮了,桌上擺了一盤焦香的紅燒排骨和蒜燒上海青,瞧著色香味俱全。見他還沒出來,她趴廚房門口往里看,問:“還有一個什么菜?”
“冬瓜海帶湯,你來嘗嘗,還要不再要加點鹽。”他將湯勺遞給她。
寧瑰露走進廚房,就著他的手嘗了一口,砸吧砸吧嘴:“還可以,不用加了。”
“好,出去吧,開飯了。”
她關了正在保溫的電飯煲:“我來盛飯。”
他推開了玻璃窗,叮囑道:“小心熱蒸汽。”
“知道——”
她長長地吐口氣。
其實他還猜得挺準,真有件事想說,可這事在肚子里轉一圈了,也沒找著機會開口說。
坐到了餐桌旁,他給她打了半碗湯,“先喝湯。”
“真好喝,你這廚藝快比得上我家許姨了。”
她端著湯碗喝了口。剛洗過澡,發梢沾著水,濕漉漉地垂在領口。
他悉心地將她頭發攥起,挽了幾下放在腦后。
“二哥。”
“嗯?”
她端著湯碗,小口小口抿著湯,眼睛垂看
著湯面,語氣很隨意平常地說:“這周末我可能得出去出個差。”
他手腕一頓:“臨時出差?這么突然,是要去哪里?”
“公事,等回來再和你說。”
空氣中安靜了一會兒,沒有聽到他的回應,她轉頭看向他,“嗯?”了一聲。
他動起了筷子,很溫和地應道:“好。”
吃過晚飯,她坐在窗邊讓風自然吹干頭發。他坐在她身后,雙臂摟抱著她,將臉埋在她頸窩處,安靜地陪她等待頭發慢慢變干。
“今天的月亮好圓啊,說起來,馬上就要中秋節。”她感慨道。
“嗯,下周五就是中秋了。”
“小姨說要我們今年去她那過節,中秋我爸媽可能也要過來。唔,這還是我在南島過的第一個中秋節。”
“也是我的第一個。”
她側著頭,用毛巾擦了擦發尾,忽然又想起件事,問他:“中秋節要不要接你‘兒子’一起來過節?”
他猶豫了片刻,見她眼神催促,他回答:“你愿意的話,也可以啊。”
從他的猶豫聽出了一點兒不是發自本心的情愿,寧瑰露覺得很稀奇,琢磨了會兒,她道:“雖然我不知道你們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既然是監護人,還是得負責一點吧。總是當甩手掌柜,那為什么不一開始就讓你姑媽領養這個孩子呢?”
“我沒有帶過孩子,也不知道應該怎么和他相處……甚至我還有點……”
“有點什么?”
“有點不怎么喜歡小孩。”
寧瑰露慢慢睜大了眼睛盯著他,連嘴都慢慢張大了,她發出了一個音節:“啊?”
“也不是說討厭孩子,如果你喜歡的話,我們……”
她打斷他的找補,轉過身,很認真地盯著他,道:“我從來沒有非常非常認真地問過你莊斯是怎么回事,因為我想過,可能你喜歡小孩,在沒有喜歡的人的前提下,你收養了一個小孩,雖然我不是很能夠認同這個做法,但也盡力地理解,尊重。可你現在說你并不喜歡小孩。我覺得我們有必要認真地探討一下這個問題了。”
她第一次這樣嚴肅地同他說話,他沒來由地涌上一陣恐慌。
他太了解她。她從來不是會因為喜歡和愛而盲目的人,她的懶散、隨性背后有著自己一套堅定的無法被任何人左右的善惡、處事觀念。
如果他今天的回答不夠真誠、那么她會立刻重新審視他們這段關系。
就像放棄小提琴那樣。
沒有猶豫、沒有衡量、沒有留戀,在最閃耀的那天,她也能干脆果斷地宣布她再也不拉小提琴了。
“莊斯是……”
這個秘密在他心理積壓太久了,久到已經像被抽真空的袋子,難以輕易撕扯開。
他的喉結在滾動,聲音壓在喉嚨里。
她沒有催促他,只是認真地看著他,耐心等待他說完他的秘密。
“莊斯是……你……侄子。”
寧瑰露:“……”
她額角冒起的黑線如有實質,看起來很有點想給他一個白眼。
“我是說,親的…那種。”
“我笑了,你的意思是我倆是親兄妹?你真是有夠離……”
她的話戛然而止,她猛地起身,緊緊地按住了莊諶霽的肩膀,瞪大的眼睛震驚地注視著他的眼睛。
他在她的注視下,緩緩地又點了一次頭。
“你是說,他……他是……我哥的?”這話燙嘴到她幾乎舌頭打縷。
他握住了她因為過度震驚而肌肉僵硬緊繃的胳膊,幫助她理清一團混亂的思路:“收養莊斯已經是五六年前的事了,我不太清楚他身上到底發生了什么,后來也去查證了一些消息,但一無所獲,只知道小孩的親生母親可能已經去世。你哥哥是出于安全考慮,把莊斯交給我,他說過,只有在我這里,莊斯才能長大。”
“扯淡!難道我們寧家還保護不了一個小孩嗎?!”
在巨大震驚后,一種憤怒憑空而起。是對寧江艇這么多年的不辭而別,隱姓埋名的“個人英雄主義”,可連小孩他都保護不了、要藏起來的“廢物”行徑的憤怒。
老爺子心心念念著他,可直到臨終前也沒能見到他,甚至不曾知道自己還有一個重孫子。
“你哥哥的身份不能暴露,即便有一天萬一莊斯的存在暴露了,也不會牽扯出更多的事。我還是能夠護住一個孩子的。”
寧瑰露更出離地憤怒了,簡直想一巴掌拍死寧江艇,“他不想牽連家里,難道就可以把你卷進他的英雄主義夢里?你憑什么給他養孩子!他憑什么不自己養?!地球少了他是不會轉了嗎?他這么一個,對長輩無情,對后輩無情,對朋友無義的人,有什么值得你為他付出這么多的?你傻嗎?!”
這盆憤怒的火石又燃到了他身上。可看著她因怒火而格外明亮的眼睛,他心頭卻驟然松快了,曾經的所有疼痛、痛苦,壓抑的一切,都無足輕重了——因為她理解他、心疼他了。
他伸出胳膊,將她按進了自己懷里,“小露,可我不是為了你哥,我是因為你……我不喜歡小孩,我也可以拒絕寧江艇的請求,我沒有,因為他是你的侄子,他身體流淌著一部分和你相似的血液,連性格里也有一部分像你的模樣……
我也有自己的私心……”
他沒有說清楚他的私心是什么,他相信她這么聰明,一定能明白,明白他不是那么偉大、不求回報的人,明白他的自私、偏執,甚至是算計。
他是卑劣的,他將一個孩子作為誘餌,賭她的回心轉意。
賭那渺茫的一線希望。
他送莊斯上最好的私立學校,送他學小提琴,帶他出國游,將一個“無父無母”的孩子養得大膽、開朗、陽光。
寧瑰露捫心自問,如果是她來養,她能不能做到這么好——她做不到。
第一步就做不到,她根本沒法接下這個燙手山芋。
“五年前,我去西北你來送我,受了很重的傷。是因為莊斯嗎?”
這件事時間線是對得上的。她想。
“也不算,是我不想聽家里的,和安排的人……莊斯,只是一個導火索。也因為他,所以這么多年了,我才有了一直單身的理由。”
“你后背那些傷,是你爸打的,對不對?”
“這已經過去,不重要了。”
“莊諶霽,你是不是傻子啊?”
她聲音在顫,用力地捧起了他的臉,忽然一種巨大的難過籠罩了她,她第一次,這樣清醒地感覺到幸福和傷心在同時往外溢,無法控制的、像泉涌地往外落。
他這個笨蛋。
他知不知道她根本不值得他做這些。
她并沒有這樣堅定地想要和他在一起。她總是對什么都放棄得很輕易。哪怕是他。
在得知他出國的消息后,她是難過過的,但也只是很短暫的一段時間,她就強迫自己把他“忘了”。
沒有他在的日子里,她也過得很愉快,她根本沒想過要挽回他。
莊諶霽,你這個傻子,超級大傻子……
“乖,別哭……”他按了按她發紅的眼尾,“我說這些不是為了讓你難過的……我只是不想……”
她帶著咸味的唇捂住了他的解釋。
呼吸交錯間,他聽到她咬牙切齒地說:“下次見到寧江艇,我要攮死他。”
他微抬著頭,吻了吻她的額頭:“……親我的時候,不要總想著其他男人,寧江艇也不行。”
第69章 第六十九章感情是釣魚執法?
“寧小姐,您可以上船了。”
游輪服務專員將手機遞還給她,仔細交代道:“地下一層有泳池、網球場和其他健身設施,地上一層是餐廳和休閑區,二三層是展廳,四層以上是房間。您的手機已經連上局域網,這個二維碼是您在船上的通行證,您的房間在404。”
“404?”寧瑰露抬了下眉梢。
對方帶著歉意地微微欠了欠身,“房間都是隨機分配的,暫時沒有空房了,如果您想換房間可以在晚上七點后去一樓前臺找我們的員工。”
“行吧。”
跟著帶路的專員,寧瑰露走過甲板,從一側樓梯上了四樓。
路過二三樓時她看了下,展廳的門都敞著,工作人員還在忙碌地搬運著設備,有條不紊地進行收尾工作。
到了404房間門口,專員為她刷了房卡,又交代在船上有任何需要都可以聯系他后,離開了四層。
她沒帶很多行李,只拎了一個十八寸的行李箱,里面是一臺筆記本和幾件簡單的衣物。
進入房間后,她大致瀏覽了下房間布局。一個主臥和獨立衛浴,配置等同于酒店單人間。視野倒是很好,從
她房間的窗口往外看,能看見游輪一側的甲板和海平面。
船停在港口,海水渾濁,甲板上人來人往,人漸次多了。
今天是陰天,海平面也顯得晦暗,沒有開燈的房間內陰沉沉的,透著一股冷森的涼氣。
寧瑰露在房間里兜了一圈,先查看了一下房間有沒有不對勁的地方。
放下行李箱后,她又拿出了電腦,插上移動設備,進入船上的局域網,手指在鍵盤上敲擊著,很快,附近所有聯網設備的信息都出現在她眼前。
她看了看,除了電視、移動電話和過道上的幾處監控,房間內沒有查到其他可疑的隱私設備。
手機信息一亮,是莊諶霽發來的消息,他問她:“到哪里了?”
寧瑰露拿起手機,回了句語音:“快出發了。”
這次上游輪之所以沒有和他說,就是不想把他拉進這潭渾水里。她來南島接觸GT集團本就是帶著任務的,他不清楚這些事,也沒必要清楚這些事。
門外嘈雜聲漸漸大了,看來是登船的人多了。
寧瑰露決定出去溜達溜達。
一路下來,也同一些人打了照面,都是生面孔,身邊跟著人鞍前馬后,一口一個“X總”地奉承著。
走著走著就到了一樓餐廳。到都到了,不吃頓飯說不過去。她很干脆地決定先填飽肚子。
已經到了飯點,然而餐廳里的人并不多。
上下兩層,有自助形式的中餐,還有多人的包間。一樓大鐵盤裝的菜有點像單位的食堂。不過免費的也就沒什么可挑剔的了。
她打了個幾個菜,拿了雙一次性筷子,找了個位置坐下后便開始專心吃飯。
正吃著,忽然聽身后傳來一聲帶著點不確定的:“寧工?”
寧瑰露回頭看去。
曹志立正帶著幾個人走進餐廳,正巧看見她,熱情地迎上來道:“剛剛好想去找你,沒想到這就碰上了。”
見她看向跟他一塊進來的幾個人,他道:“我給你介紹一下,這是GT集團銷售部的經理小廖和董事會秘書長Amanda還有海外區域經理Alex。”
GT集團的?
寧瑰露一只手握著筷子,另一只手支著下顎,沒起身,笑著點了點下顎。
“Alex,這就是我和你介紹過的寧工,是京市機械部下來的副總工程師。”
“百聞不如一見,常聽曹總提起寧工,我還以為是一位年長的姐姐,當面一見才發現寧工實在是太年輕有為了!”被叫為Alex的男子主動向寧瑰露伸手想要同她握手。
寧瑰露握著筷子的手抬了下,對方立馬有眼力見地放下了手:“哈哈,既然寧工還在吃飯,那就先不打擾,等您吃完了,我們再彼此多了解了解。”
“怎么只有寧工在這,莊總沒有陪您下來吃飯嗎?”曹志立環顧四周,疑惑問。
“他有工作,暫時來不了了。”
“是嗎?”聽她這么說,曹志立似乎很驚訝,“昨天莊總還接了邀請函,我還專門讓人把莊總和寧工安排在一間房間,怎么突然又來不了了?”
“他……接了你的邀請函?”寧瑰露微微瞇起了眼瞼。
曹志立還是很驚訝的樣子,“是啊,我想寧工既然來了,那莊總想必也是要來的,就一并發了邀請函。”他又作恍然大悟狀,“難道是莊總沒有和您說,還是說您本來沒有……唉!怪我怪我!”
他觀察著她臉上的表情,但他得失望了。她臉上沒有出現他所預料的驚訝和慌亂,只是挑了挑眉頭,表示已經知道了,仿佛并不多在意。
“還是要多謝曹總熱心,好意心領了。”她端起一杯白水,單手拎著杯口,隔空朝他一晃。
動作隨性且輕佻,仿佛已經看穿他的伎倆,不走心地配合他的表演。
曹志立嘴角的笑容僵了又僵。
這個女人,完全不是好糊弄的。
拒絕了他們客套邀請一塊吃飯的請求,寧瑰露依舊一個人穩穩坐在大廳內。
想到某人剛剛還發消息問她到哪了,感情是釣魚執法?
她打開手機,直接發消息問莊諶霽:“你人在哪?”
對面一個視頻通話發了過來。
寧瑰露靠著椅背,接通了視頻,很快便和坐在房間里的莊諶霽遙遙相對。
他身后的背景并不陌生,正是她剛剛離開的房間,如果她現在從餐廳走出去,還能恰好入他的鏡頭。
他沒有開口,寧瑰露斟酌著,還是放緩了語氣說:“我沒騙你,真是來出差的。”
“嗯。”
“你晚上吃了嗎?”
他語氣很淡:“沒胃口。”
“那就是還沒吃。你想吃什么,我在餐廳,你下來吃還是我打包給你帶上去?”
“我下來。”他說。
寧瑰露點頭:“好,我在一樓等你。”
掛了電話,船外汽笛長鳴了一聲,看來是船要開了。
游輪離港,有些晃,湯面晃蕩,倒出了許多湯汁。
她放下手機,盯著桌面,又嘆口氣,發愁。
他下來得很慢,過了十幾分鐘,寧瑰露才看到熟悉的身影出現在她視野里。
她站起身,一只手還插在兜里,另一只手抬起,朝他擺了擺。
他神情很淡,臉色有些白,走到她近前,看一眼她吃的,皺了皺眉:“就吃這些?”
“我吃得差不多了,你想吃什么,我陪你。”
“沒胃口。”他拉開椅子在她身邊坐下。
他語氣淡淡的,態度也淡淡的。
寧瑰露自知沒理——誰讓她的確是撒了個小謊,想瞞著他一個人上船,結果還被抓了個現行。
她搬著椅子挪到他身邊,哄道:“多少還是要吃點的。想吃中餐還是西餐?他們這自助的味道也還可以,不難吃。”
他唇又抿了抿,勉強說:“牛排。”
“行,牛排。”她起身道,“走吧,去西餐區。”
他要了一份五分熟的牛排和例湯,菜上了桌,他動刀切了幾下,嘗了幾口后便道:“吃飽了。”
“跟我置氣我沒意見。但飯都不吃了,是不是有點太浪費糧食了?”她把那一盅南瓜濃湯又往他面前推了推。
他轉開頭,看向旁邊的一方窗。
窗外是已經快西沉的太陽,薄薄的陰云遮蔽著,今天天黑得比往常更快。
胃里有點翻江倒海的,他閉了閉眼睛,說:“暈船,吃不下。”
“暈船?早說啊。”
她看著他白得異常的臉色,皺起了眉頭,伸手摸了摸他臉頰和下頜。
的確是暈船的跡象,脖頸處濡濕起了汗,仿佛高燒。
“吃不下就算了,晚上你要是餓了,再叫人送點吃的來房間。”
用過晚餐,船已經行駛向遠海了,船速很快,
他連起身時眼前都有些暈。
見他彎腰撐了下桌面,寧瑰露握住了他手指,道:“你還不如在房間等我。怎么暈船暈得這么厲害?”
沒有回答她的問題,他低聲說:“這次的展會不對勁。”
寧瑰露在心里嘆了口氣,心道,不就是知道不對勁,才不想讓你來嗎。
“嗯,”她還是耐心應了,道,“先回房間再說。”
握著他手帶他上樓時,寧瑰露圍著游輪轉了一個大圈,走了另一條樓梯通道。
他暈船暈得也很彈性。
在有人的地方他還能裝一裝,到了沒外人的樓梯上,整個身體都掛到了她身上。
以往他們每次往返島內島外都是坐的輪渡,不過沒有這艘游輪這么大,速度更慢,路程也短,通常幾十分鐘就下船了。
雖然知道他有點暈船,但今天寧瑰露才發現他暈船居然暈得這么“嚴重”。
寧瑰露支著他往樓梯上走,同時也打量著四周的環境。
游輪已經出海,不時一晃,天旋地轉,兩人撐在墻面上,等待這一輪顛簸過去。
“你在看什么?”他輕聲問她。
“這里是安全出口,如果消防過關,樓梯間應當有消防疏散示意圖和每個通道的位置。”
然而沒有。
寧瑰露向兩側看過后,又俯身探向他身后的窗口往外瞧。
已經入夜了,游輪上亮起了大燈,地上一層的甲板有身著員工裝的安保人員站在各個門口和甲板角落,形成一張網,將甲板每一處和每個進出口都守得密不透風。
手機嗡嗡震了起來。寧瑰露掏出手機看,是曹志立打來的電話。
她轉過手機屏幕給莊諶霽看一眼。他點點頭。寧瑰露接通了電話。
“喂。”
“寧工,二樓展會已經開始了,你過來了嗎?”
“還沒有。”
“現在方便來二樓嗎?我這有幾個朋友聽說寧工在,非常想和你認識。”
“稍等,我剛吃完飯,先回房間換個衣服。”
曹志立爽朗地笑著,道:“行,我在這邊等您過來,我們不見不散。”
掛了電話,寧瑰露和莊諶霽說:“你回房間休息,我去二樓找曹志立。”
他拉住她胳膊:“我們一起。”
“你現在這樣……”
他冷靜道:“生意場上都是利益往來。曹志立這么熱絡地主動聯系你,肯定不是只想介紹幾個朋友。我對他們這些人更了解,陪你一起去,至少能幫你擋掉不必要的麻煩。”
他的話有道理,況且他現在唇色發白,任誰都能看出他身體不舒服,實在不想打交道也能借口離開。
但寧瑰露還是不太想把他攪進來,嘀咕著:“那也不是什么刀山火海,用不著帶病上陣……”
他平靜且執拗地看著她,擺明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和他對峙片刻,寧瑰露妥協了:“好,一塊去。不過也不著急下去,晚上風大,回房間加件衣服,你再把暈船藥吃了。”
“嗯。”
寧瑰露回房間換了一件休閑夾克外套,想了想,在外套內兜帶上了一支戰術筆。
吃過暈船藥,莊諶霽臉色慢慢好轉了一些。換上一身筆挺的西裝,照舊還是那個氣度不凡的莊總。
他們乘電梯到二樓。門一開,喧鬧的聲音便傳了進來。展廳內燈火通明,衣冠楚楚的各類科技老總和研發人員齊聚一堂,熙熙攘攘。
曹志立正站在不遠處,手里端著一杯葡萄酒,笑容滿面地和人交談,目光隨意地掃過門口,正好看見寧瑰露和莊諶霽一前一后進了門。
他很快便結束了交談,朝著他們快步迎上來,態度熱情道:“寧工,莊總,你們可算來了!我剛還和幾位朋友談到你們!”
莊諶霽微微一笑,態度很客套:“曹總,不好意思,久等了。”
曹志立笑道:“哪里哪里,倆位能來就是給我曹某面子。我這有幾位朋友,幾個月前就想認識寧工了,可惜到今天才有機會和寧工正式見面。”
曹志立側身讓開,他身后站著幾位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正用審度的目光打量著寧瑰露,不時側頭交談。
從外表來看,她一點不像那種埋頭科研,不修邊幅的科學家。寬松的潮牌夾克外套,蓬松垂散的卷發,雙手插兜,腳上還踩著一雙潮牌的帆布鞋。
如果脖頸上再掛一副耳機,背一個包,那說是還沒畢業的大學生,恐怕也沒人會提出異議。
她和穿著正裝的男人一塊走進展廳,大多數人都沒把他倆往兩性關系上想,第一直覺就是兄妹。
對面一位男領導先笑著向莊諶霽伸出了手掌,套起近乎:“莊總,這是我們第二次見面了。”
莊諶霽微笑著同對方稍一握手:“方總,好久不見。”
另一位年紀更大的中年男人反復打量著寧瑰露,不管怎么看都覺得她就是個乳毛未退的黃毛丫頭,口吻不免倨傲起來,道:“這位就是寧工?聽說去年在隴原測試的‘天穹7號’搭載的智能模塊就是寧工的手筆,本人竟然這么年輕,實在是讓人想不到啊。”
她過去的一切研究項目都是保密的,即便如今有些實驗成功的產品已經進入大眾視野,具體任務內容始終是最高級別的機密。可到他嘴里,倒像蘿卜白菜一樣可以隨口說來。
如果她就是個普普通通、沒見過什么世面的小科研人員,被對方這么一說,要么稀里糊涂就把對方當成了“自己人”,順著聊了下去,要么頓時失態,六神無主,拿不準對方身份,很快就會被對方牽著鼻子走。
然而能讓寧瑰露“惶恐”的人少之又少,在場的只有站在她身邊的這位“柔弱不能自理”的男朋友。
她笑著,一副完全聽不懂潛臺詞的樣子,大咧咧道:“不敢居功,那都是團隊的功勞,我就是一顆小螺絲釘。”
“寧工太謙虛了,你這樣的核心人才,是團隊的靈魂,怎么能說只是一顆螺絲釘呢?如果我們公司有寧工這樣的人才,一定是會委以重任的。”
另一個人搭腔。這是生怕她聽不懂,開始明晃晃的暗示了。
寧瑰露聞言,很有些無奈地笑了下:“可惜千里馬常有,伯樂不常有,懂技術不如懂拍須溜馬,如果所有人都能把技術水平放第一位,這世上不知道會少多少庸碌無為的千里馬。”
對方心念一動,讀懂了她的暗示:“聽寧工的意思……難道您這么高成就的人才,在現在單位也不被重視了嗎?”
“我們這種人,就是外面看著覺得風光,實際上,呵,如果真的能被重視,何至于被派到南島來……”她仿佛已經心灰意冷,但很快又收斂了短暫失態,搖搖頭道,“做科研從來都不是一帆風順的。有挫折也很正常,人總要適應環境的。”
聽了她“無意”中暴露的想法,對方已經志在必得,更故作誠懇道:“寧工,有句俗話叫樹挪死,人挪活。像您這樣的人才,我們集團完全是給予鼎力支持的。只要您愿意加入我們,條件隨便開,什么都不是問題。”
寧瑰露驚訝欣喜的表情一閃而過,又猶豫了起來,不大自信道:“我就是個普通的科研人員,也談不上什么頂尖。再說了,我現在還有很多任務沒完成,暫時沒有換工作的打算。”
“選擇的方向大于做出的努力,機會難得。您不如再考慮考慮?”
“我……”她眉頭緊皺,臉上寫滿了掙扎,糾結良久,她謹慎地問,“還不知道貴公司到底是做什么樣的產品,要不,我加你個聯系方式,我們再多了解了解?”
“那再好不過了,來,我加您手機號。”
寧瑰露演得正投入,忽然感覺一道鋼釘般銳利的目光緊緊鎖定了她。
她后背寒毛驟起,條件反射地向視線投來的方向掃視而去。
視野中,一張熟悉得不能更熟悉的面孔,正用又驚又怒的目光遠遠地釘向她。
在曹志立敏銳轉頭看過去的時候,莊諶霽側身一步,握起了一杯香檳,擋住了他的目光,淡笑著道:“曹總,我也敬你一杯。”
第70章 第
七十章他說的可都是她的臺詞。……
寧瑰露的目光非常迅速地從那張熟悉的面孔上轉了回來,端起桌上的酒杯,抿了一口。
還沒等放下杯子,對面的人就先低垂下杯口和她碰了一下,“還是希望寧工能多多考慮和我們的合作,只要你愿意來我們這,規章上的一切問題我們都能幫您解決。”他頓了頓,視線掃過莊諶霽,低頭靠近她,道,“雖然寧小姐現在年輕漂亮,情人肯為你一擲千金,但往后呢?年華不在,愛又能有多長久?錢權還是要攥在自己手里,太依賴男人的女人,通常可都沒有好下場。”
莊諶霽的目光在男人靠近她時就緊跟了過來。在男人貼在她耳側低聲交談時,他臉色沉了下來,抬起手臂想將她拉到自己身側,又頓住,極力克制。
在聽完對方的話后,寧瑰露并沒有露出反感的神色,反倒笑著同對方低聲說了句什么。
男人微微露出些訝異的神色,很快又道:“這說明我說的很有道理,不是嗎?相信我和寧工如果能共事,一定能合作愉快。”
男人再次向她伸出手,這次她給面子地略略抬手,回握住了對方的指尖。倆人相視一笑。
打過照面后,GT集團這幾位大肚便便的高層就搜羅下一位目標去了。
在對方離開后,寧瑰露隨手將抿了一口的酒液倒進垃圾簍,放下被碰過的香檳,又換了支新的高腳杯。
莊諶霽拿出手帕巾,給她擦了擦唇上的酒漬,低聲問她:“他剛剛和你說什么?”
“給我做傳銷洗-腦呢。”寧瑰露又笑了起來,“我和他說,他的觀點我不反對,但他恐怕弄錯了一個事實。”
“嗯?什么事實?”
她意味深長地看他一眼:“漂亮女人不僅搞得了事業,也搞得了漂亮男人。”
簡直是口出狂言。
周遭人來人往,人人都衣冠楚楚,形容端正,忙著談正事。
而她竟然當眾說些這些有的沒的……
莊諶霽臉上微微有些發紅。他低頭看她,故作平靜的語氣帶上幾分調侃,反問:“哦?那你搞定了嗎?”
寧瑰露眨了眨眼,作思索狀,隨后一笑:“事業倒還好,就是這世界上的漂亮男人太多了,道阻且長啊。”
意識到她說的漂亮男人不是特指而是泛指,他嘴角一下斂了下去。
像只被踩了尾巴的貓,慍怒時抿著唇,低頭認真盯著她,瞪大的眼里寫著:你敢!
寧瑰露被他這副模樣逗得忍不住笑出了聲,她抬手拍了拍他的胸口,戲謔道:“莊總宰相肚里能撐船,怎么這就生氣了?”
莊諶霽依舊抿著唇,眼神里帶著幾分氣惱和委屈,低聲說道:“你說得對,這世界上的漂亮男人多得很,但你最好別打他們的主意。”
寧瑰露眨了眨眼,很無辜地看著他:“為什么?難道莊總還想壟斷市場嗎?”
他往前一步,將她逼到無路可退,一字一句道:“你要是再去招惹別的男人,我就去你家,找你爸媽還有你大伯和大伯母告狀,說你玩弄感情,始亂終棄,作風不端!”
寧瑰露:“……”
她往后一仰,長嘶了一口氣。
他像一只漂亮的德文貓,眼睛滿是郁色,嘴角下瞥,一臉的不高興,烏黑的瞳孔還緊盯著她。
還真讓他拿到了七寸。
寧瑰露笑著躲開他桎梏的手臂,一本正經地說道:“莊總,這可是公共場合,注意形象。”
正面對決不過,她還很會轉移話題。
他扯了扯領帶,難掩郁悶。
她這個人,真是壞透了,明知他不喜什么,她越要在他雷區上踩來踩去,見他生氣她便高興了,尾巴都高高翹了起來。他偏還拿她無可奈何。
來都來了,她順帶著轉了轉展廳。
會展布置得還是很有模有樣,展臺井然有序,擺放著運送來的樣品,還有等比縮小的展出模型。各個公司的展臺都有專門負責人值守。老總們三倆成群地在交涉,服務生們穿梭在人群中,走位靈活,隨時補充兩側餐吧上的酒水甜點。
寧瑰露無事一身輕,端著酒杯專往人多的地方走。
莊諶霽還沒幾步就被生意往來的熟人絆住了去路,不得不寒暄兩句,視線始終不放心跟著寧瑰露的背影。
結果就一個眨眼的瞬間,她就消失在了人群里。
他顧不上打招呼,拔足立刻緊追上去。
寧瑰露是下意識地想找寧江艇的身影,轉了一圈沒看見人后,不得不鎮靜下來,意識到在這種場合和寧江艇相遇,不見得是好事。
她得找個地方轉移注意力。
人群攘攘中,寧瑰露看到了一張算得上“眼熟”的面孔,是那天在論壇見人提起的萬軍科技總裁羅肖嚴。
她站定腳步,不遠不近旁聽了會兒。
羅肖嚴很快注意到了她。
她并不上前來打招呼,以一種很輕松的姿態倚靠著餐吧,隨意得像站在自家客廳飲水機旁等杯子接滿水。
羅肖嚴扶了扶眼鏡,轉回頭繼續和人談產品。過了幾分鐘,他忍不住又轉頭看了一眼,又一次對上了她的目光。她舉起酒杯,大大方方地朝他笑了笑。
她是在看自己了。
他肯定。
打發走迎上來套近乎的人,他主動朝她走了過去:“你好,我們見過嗎?”
他都想到她的回答了,必然是嬌嗔一句“你套近乎的方式好老土啊。”
然而讓他意外了,她單手支著桌臺,抬抬杯子,說:“第一次見,不過我聽說過你。”
格外務實的回答,一時讓他有些哭笑不得。
羅肖嚴扶了扶眼鏡,繼續問:“你是哪家公司的?”
“我?”她聳肩,“我就是個過來湊熱鬧的路人甲。”
“你可不像路人。”稍頓,羅肖嚴問,“你應該是做研發的?”
“很接近。”
“工程?”
“直覺挺準啊。”
羅肖嚴若有所思,“你給我的印象不陌生,我們應該在哪見過。”
“一回生,二回熟,不如加個微信?”寧瑰露主動亮出了手機。
羅肖嚴爽朗一笑:“求之不得。”
掃了碼,羅肖嚴問:“方便給個名字嗎?”
“寧瑰露。”
羅肖嚴敲手機的指尖一頓,驀地抬頭:“你是京市人?”
“嗯。”
寧瑰露尋思她口音有這么重嗎?
“原來是寧小姐。”羅肖嚴神色中的幾分輕佻頃刻間蕩然無存,他后退一步,高抬起胳膊,近乎有些誠惶誠恐伸手道,“年初在大會上見過你伯父寧華勝先生一面。他鼓勵我們這些科技公司要持續推進新質生產力發展,確保技術進步惠及每一個人,那一番話讓我至今受益匪淺。”
寧瑰露臉上興味盎然的一抹笑瞬間消失了,嘴角抽了抽。
“小、露。”
莊諶霽的聲音從她身后傳來,一字一頓,隱忍怒色。
她回過頭,神情很無辜,“二哥,你和人談完了?”
不過稍一錯眼,她就已經和別的男人談笑風生上了,他再慢點找過來,他們連微信都加完了。
莊諶霽脖頸處青筋都繃了起來,才勉強維持住了常色。
“羅總,久仰大名。”莊諶霽聲音冷淡,臉上也沒有笑容,他走到寧瑰露身邊,手穩穩地搭在她腰間,道,“羅總剛剛在和小露聊什么?看起來很是投機。”
臉上的笑容微微一僵,但很快恢復了鎮定,羅肖嚴客氣地點頭:“莊總,幸會。沒想到能在這里遇見寧小姐和您。我們剛剛就隨便聊了聊……”
沒意思。
寧瑰露搖搖頭,徑直走了,還留下快氣瘋了的某人給她收拾招惹的爛攤子。
展廳一側有只比人還高的機械熊貓,寧瑰露瞧著新奇,端著酒杯往后退了幾步,很不巧,身后的人也正往前走了幾步,倆人就這么湊巧地撞上了。
肩膀一斜,寧瑰露手上的香檳灑了自己一身。
對方立馬轉頭過來看她,見她撣著衣服上的水,忙又抽出胸口袋
里的手帕遞給她,非常不好意思地道:“抱歉,把你衣服弄臟了,你先用這個擦一擦吧。”
她接過了手帕,皺著眉頭擦身上的酒水。
對方從她手上接過酒杯遞給服務生,提議道:“要不去洗手間清理一下吧?”
他們倆人順理成章從會展中退了出去,走向洗手間。
在去洗手間的過道上,男人忽然伸手,拽著她胳膊,不容置疑地將她拉進了一側的員工通道,劈頭蓋臉地就問:“你怎么在這?”
沒有了人,他也不裝了,眼里的熊熊怒火幾乎要燃起來了。
寧瑰露嫌棄地把手帕扔回給了他,敷衍道:“我當然是來出差的。”
“出差?你來南島出差?”
“對啊,一個外派任務,還得待幾個月呢。”
寧江艇同她對視片刻,她目光坦坦蕩蕩,毫不心虛。
寧江艇煩躁得聲音都急促了起來,他壓低了聲音,問她:“是誰給你的命令,要你來南島?”
“沒誰。我自己申請的。”她聳了一下肩。
寧江艇簡直想朝她咆哮了:“你瘋了嗎?你知不知道,為了把你的名字從那份名單上劃掉,我費了多少工夫?”
寧瑰露敏銳抓住了關鍵詞,問他:“什么名單?”
他一哽,冷冰冰地回答她:“你不用知道這些。”
“你說的這個名單和我有關系對不對?寧江艇,我早被GT集團盯上了,你想把我從那份所謂的名單里摘出來,才故意讓我被停職調查,好停掉Fn‘的項目,對不對?”
“小露,知道得太多對你并沒有好處!”
“是嗎?那什么都不知道,稀里糊涂就被人要了我的命,這就是你說的好處嗎?”她不落下風,立刻回擊。
寧江艇握著她胳膊的手臂緊了又緊,簡直恨不得把她囫圇塞回京市去。
他深呼吸了幾次,聲音放得更沉更低,不容置喙道:“你不知道南島的水有多深,也不知道GT集團是怎樣一個龐然大物。我不管你來南島到底是想干什么,你都必須立刻馬上,回京市去!”
“寧江艇,是什么讓你覺得我應該聽命于你?你有你的任務,我有我的目的,道不同那就各走一邊,目標一致,那就各憑本事。非得來跟我拉拉扯扯,你是生怕別人發現不了你有問題嗎?”
他們正說著,忽聽外面傳來一聲:“莊總,您怎么在這啊?”
安全通道外打火機響了一聲,男聲道:“我出來抽根煙。”
“寧工呢?怎么沒看到她?”
“剛去洗手間了。”
“哦!”
外面的腳步聲漸漸遠了。寧江艇低聲問她:“你和小莊怎么都上了這艘船,你知不知道這艘游輪沒有那么簡單?”
“這艘游輪到底是干什么的?”
“游輪地下二層有賭場。今天凌晨游輪會靠岸停,之后會把旅客分為兩艘船。不管發生了什么,你絕對不要離開這艘船。”
“另一艘船會去哪?”
寧瑰露追問。
通道口外,莊諶霽的聲音低聲緊咳了幾聲。
又有腳步聲漸漸近了。
船上墻板隔音并不算好,窄窄的樓梯口很封閉,一旦有丁點動靜,外面都聽得一清二楚。
她和寧江艇同時噤聲。
樓梯口外,莊諶霽和過來的人群簡單交談了幾句,應當是一個正要下樓的女服務生。莊諶霽以女朋友一直在洗手間沒有出來為由,讓服務生進去看一下還有沒有人在洗手間里面。
寧江艇深呼吸了一口氣,緩緩松開握著她手臂的手:“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你先上去。”
展會里摩肩接踵,服務生也忙得腳不著地,來回穿梭。四處又有監控,幾乎找不到一處能說話的地方。
寧瑰露只能先出去。
身后有走動聲,莊諶霽一轉身就看見了寧瑰露。他同服務生道:“不好意思,我看見我女朋友了,不用找了。”
在莊諶霽開口之前,寧瑰露先聲奪人:“你去哪了,我剛剛出來怎么沒看見你?”
他指間還夾著煙,正好當借口,抬抬手說:“出來抽根煙。”
寧瑰露皺眉:“不是說戒了嗎?”
“……”莊諶霽,“嗯,戒了,沒抽。”
他將煙蒂按滅在煙灰桶內,過來拉住她胳膊,帶著她往展廳走回去。
他說的可都是她的臺詞,學得還挺活靈活現。寧瑰露忍了忍,還是沒忍住樂了。
莊諶霽無奈看她,又皺眉問:“你和寧……他剛剛碰面了?”
她手指往唇上一壓:“回房間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