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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第 51 章 放一枚很壞的小夾子在這……

    徐糾等不來他的指令, 心急了。

    徐糾主動把自己的兩只手箍在掐脖的那只大手上,強迫那只手也這樣用力地掐他。

    “哥,掐我。”

    徐糾的聲音從鼻子里哼出來, 說的不清不楚, 刻意用的撒嬌口吻。

    徐糾向來是能屈能伸,現在需要靠對方走出這片黑暗,那么他就能夾著嗓子也夾起尾巴,哼哼唧唧祈求寵愛。

    “掐我。”

    徐糾又一次催促。

    這一次,那只手的動作明顯。

    五指驟然掐緊,在徐糾的脖子上留下萬分清晰的五個凹陷下去的小坑,手指深埋其中,幾乎快要摸到埋在血脈下的骨頭。

    徐糾的脖子還是這樣的細且脆弱, 輕而易舉就能掐住。

    “痛……”徐糾從鼻子里哼出了聲音。

    男人沒回答他, 而且繼續保持這樣的力道。

    徐糾也不過是鼻子里哼哼, 哼出來的聲音早就變了調,哪還見得到痛,只剩下些不成調的嗯嗯哈哈的。

    況且, 這樣的痛本就是他們兩個人相處的基調。

    兩個人早就在長久的你來我往對抗里, 默契地明白什么樣的力道是能讓徐糾吃痛也能爽到。

    而徐糾表現出來的反應, 也能反哺男人。

    兩個人都樂在其中。

    看似是萬分粗暴掐脖子,恨不得把脖子掐斷。

    從徐糾身上毛孔流露出來的全然是癡迷。

    “哥, 要、要……要死掉了。”

    “那就死。”

    徐糾的腦袋向上仰起, 眼睛半瞇著,嘴唇微張, 旖旎的呼吸就像一團棉花從喉嚨里飄出,柔軟,甜膩, 且充滿了色彩。

    徐糾的腿不爭氣的軟了,眼瞧著要跪下去,但是又限制他手,便渾身都軟在脖子上的掌心中。

    身體在戰栗,垂下的手不受控制的攥緊,在一聲幾乎是貫穿全身,從頭舒服到腳的愜意吐息后,緊攥的拳頭脫力猛然松開。

    怎么可能真的舍得徐糾死。

    同一時間,掐在徐糾脖子上的手也松了力道,從掐著變成箍著,不讓徐糾摔倒,但也不讓徐糾借機往懷里倒。

    徐糾伸出舌頭,舔走嘴角垂下的口水咽進喉嚨里,又喘了兩口氣后才悠悠地感嘆:“哥,好爽啊。”

    不管不顧的,徐糾的呼吸又變了調,還沉浸在方才的尾調里,意猶未盡地繼續將快感通過快速喘息以致輕微窒息的方式延續下去。

    這只手的溫度實在太讓徐糾歡喜了,不至于太燙,力度又剛剛好,懲罰的味道點到即止,更多的是占有。

    尤其在此刻如此危險的地方,這只手還能帶給他足額的安全感。

    像是外面下著聲勢浩大的雷陣雨,而他卻被他哥鎖在小黑屋里,又溫暖又干燥。

    “哥,你爽不爽?”徐糾賤兮兮地追問。

    掐在徐糾脖子上的手縮緊,這一次不是掐他,而是把他掐進懷里。

    一口溫熱的氣吹進徐糾的耳朵里,緊接是一個字:

    “爽。”

    徐糾微微仰著頭,自然地享受被抱緊的姿勢,即便那雙環在他身邊的手上又生出眼睛,那幾只眼睛正圓咕嚕的轉著眼珠子,眼睛里沖出眼眶的欲望覬覦,幾乎快要擠得眼球發脹。

    徐糾記得其中一只眼睛,那只眼睛上面還留有徐糾的牙印。

    他叫它:櫻桃果醬。

    擁抱結束,眼球藏匿黑暗之中。

    那只手牽起徐糾,領著他往前走。

    這一次沒有走多遠,一個光點驟然出現,再往前走就是一扇門。

    推開門,是往上的階梯,一轉,再一轉。

    是三樓。

    徐糾轉過頭,卻發現不知道那只戴著婚戒的手是什么時候消失的。

    他身側空空如也。

    再一回頭,安全通道的大門敞開。

    安全通道大門另一側漆黑無比,卻透出一股強烈的凝視,仿佛那份黑暗是實體,擁堵門框只為看上徐糾一眼。

    “媽呀,掉下電梯的死人活著回來了!”

    一人發出驚叫,連帶著所有人都湊過來看徐糾。

    幾乎所有人都是眼睜睜看著徐糾跟著電梯一起摔下去的,依照這詭異的醫院大樓規則,掉下黑暗的人,就沒有人能活著回來。

    此時的九個人里,加上徐糾,已經只剩下五個了。

    徐糾仰著臉,自然地接受眾人詫異的注視,只當這些目光都是艷羨,全然當做世界圍著他轉的談資。

    不等那些人圍著徐糾多說兩句話,頭頂的廣播又一次響起,冷冰冰的,帶著不容抗拒的威嚴:

    “請所有人前往洗漱間進行沐浴更衣,依據身份牌回到病房休息。”

    幾人散去,紛紛沿著回字樓區尋找洗漱間。

    洗漱間是一個大型的公共澡堂,有隔間,但是隔間遮攔是布條,起不到任何保護作用。

    男女的洗漱間各自掛好了刻著身份牌的病患服,徐糾拿走他的衣服,隨便挑了個隔間走入。

    淋浴室非常的寬敞,幾乎可以同時容納百人,可是此刻只剩三個男人,于是就更顯得這淋浴室孤獨冷清。

    由于太過沒有人氣,于是就更顯得那些布條后面仿佛藏了東西,一舉一動藏匿在嘩嘩的水聲下。

    徐糾想著淋一下算了,可是他的小腹內還有他哥故意留下來的污穢,只能留下來好好洗干凈。

    時間隨著水聲嘩嘩在走,徐糾分不清是只有他的淋浴頭在響,還是四周所有的淋浴間都被打開。

    浴室里的水汽開始升騰,墻壁地板沾滿水滴,糜爛的水腥味貼著下水管道往上反,像是死了人的惡臭迅速灌滿整個隔間。

    徐糾的眼睛進了水,貼墻站好輕輕揉過眼睛。

    擠掉眼睛里的水以后,徐糾沒抬頭,而是想著扶墻彎腰,用手去摳出他哥留下的污穢。

    可是就在徐糾的手碰到墻壁的瞬間,一股強烈的凝視從頭頂傳來。

    像是有人正扒在隔間墻壁上偷窺,同樣的底下也有一模一樣的注視,是從惡臭的下水管道里蔓延上來的。

    徐糾猛地抬頭,捕捉到了一個轉瞬即逝的黑影。

    很顯然,剛才的確有人正扒在墻上看他!

    徐糾套上病患服上衣,上衣對于徐糾而言像裙子,所以他立刻闖出隔間,猛地看向左右兩邊,果不其然捕捉到賊人。

    是那個從進精神病院開始就一直盯著他看的那個男人,是被徐糾認定有點像“哥”的男人。

    那雙黑洞洞的眼睛望著他,因為這樣做那雙眼睛就能找到落腳地。

    徐糾沖上去就是一拳,打得男人向后趔趄了兩步。

    “偷看?”徐糾啐他。

    男人弓著腰,一雙眼睛明目張膽地往上瞟,又一次囚禁徐糾的身體。

    這一次視線是從徐糾赤裸的立在水中的雙腳往上看的,帶著一股強烈的猥褻意味。

    挨打也不會有什么屈辱可言,反倒男人抬手摸過挨打的側臉,在徐糾的注視下,伸出舌頭舔走手背的氣息。

    徐糾一個箭步,拳頭再一次飛了出去。

    對方被徹底打倒在地,鼻梁折向一側,鼻血如同被擰開的水龍頭向下厚重的流淌,下半張臉被鮮血遮蓋。

    對方的眼球向上挑去,半顆眼球都滾進眼眶里,余下的半顆眼球死死盯著徐糾,帶著一股既然被你發現那我就肆無忌憚的侵略意味。

    “你等死吧。”

    徐糾拋下死亡通知,翻了個白眼收回中指,繞過他走出淋浴室。

    毛巾搭在徐糾肩膀上,頭發上的水還在往下滴,但是他沒心情擦干。

    水往下滴出一圈漣漪,男人的視線也泛起一圈漣漪。

    一步生出一水花,很難不勾著男人的視線看向那雙細凈的腳踝,一只手箍住都綽綽有余。

    徐糾轉頭掃了一眼地上的男人,小拇指勾住嘴角對準空氣咬了一口,罵他是死人。

    而后,再沒給男人任何多余的視線,徑直走出淋浴室。

    回字樓頭頂的白光暗了許多,極盡熄滅,但回字樓里還是那副要暗不暗的樣子,似暴雨來臨前的黃昏。

    走廊上空蕩蕩,尋不見人影。

    徐糾走到走廊邊,靠在圍欄上,視線向下看去。

    圍欄的高度并不高,甚至才到徐糾的腰腹部,當視線越過矮矮圍欄往下看的時候,總有一種身后會出現一只手,把人直接往下推去的驚悚錯覺。

    后背攀附而上的涼意告訴徐糾,這似乎并不是錯覺,而是真的有一只手貼在他身后。

    徐糾猛地轉頭,是那個男人跟了出來。

    男人站在徐糾背后看他,視線明晃晃的,不做任何隱藏。

    徐糾沒從圍欄邊走開,反倒是向男人招手,示意男人站到他身邊來。

    男人聽話上前,那雙漆黑如同桂圓仁的眼睛里反射出徐糾的倒影。

    眼球倒影里的徐糾看著一副人畜無害笑吟吟的模樣,瘦長的身形仿佛掐著腰一擰就能斷。

    “哥。”徐糾試探性地喊他。

    對方沒有第一時間回復,而是在徐糾催促的視線里遲鈍地“嗯”了一聲。

    徐糾不做任何隱瞞,干脆把自己的事情和盤托出:“我這次的任務是殺了你。”

    對方一怔,也是這一怔的時間里,徐糾已經按住男人的頭向前倒,然后掐住手臂往上一提,男人三分之二的身體已經懸在圍欄外。

    徐糾毫不猶豫松手,男人向前墜落。

    “所以,去死吧。”

    3-2-1——

    砰!

    男人的身體在回字樓的底層砸出一塊不小的坑,這就是他死前最后的驚叫,鮮血貼著瓷磚縫迅速化開,形成奇怪的紋路包裹尸體。

    從徐糾喊來男人,再到男人墜亡,這期間的時間不超過三十秒。

    徐糾靠在圍欄邊,低下頭,凝視那人扭曲的尸體。

    對方也在看著徐糾,眼睛里的深黑如墨水暈開,逐漸占據所有的眼眶,只剩下一塊空蕩蕩的深黑在回復徐糾的視線。

    第52章 第 52 章 像嗯批文炮灰,欠——……

    凝視對上凝視, 誰都沒有先挪開視線。

    徐糾打量著那死人的身軀,看他四肢盡斷,以一種極度畸形但又似曾相識的的方式呈現。

    像曹衛東擺在架子上的手辦。

    手和腳已經不在屬于它們的位置上, 而是胡亂地插在軀干上, 扭曲且毫無邏輯可言。

    尸身的表情發愣,而非平靜,像是沒有想到徐糾會直接把他推下去。

    能狠到這般程度,的確誰來都料想不到。

    再一看,地面浮出了一層淡淡的黑水,質感似泥沼。

    黏糊的液體從毛孔滲入鉆進尸體,又從張開的七竅里洶涌擠出,黑色的范圍越來越多, 但人形卻越來越說。

    他被這團有意識的液體吞沒, 化作養料哺育黑潮, 于是水平線以驚人的速度向上攀了半米,肉眼可見回字樓的暗度完全下降至昏黑。

    “你殺人了。”

    一個女人的聲音響起。

    徐糾看去,“嗯。”

    “挺好的。”

    “嗯?”

    女人說話語氣平和, 并不認為徐糾殺人是一件需要通報批評的事情, 反倒是頗具欣賞:“他從你出現就一直看著你, 我感覺你不動手,他就要動手了。”

    那女人從口袋里掏出了一盒煙, 問出了她真正的想法:“你怎么回來的?”

    徐糾找他要了一支煙, 對方也給了,還幫徐糾點上火。

    她在徐糾好奇的目光里, 解釋:“揣兜里,沒想到還帶進來了。”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徐糾回答她的問題。

    “哦?”

    “我在這里有人脈。”

    女人的嘴角抿成一線,露出笑顏, 反倒配合著徐糾的天馬行空露出期待的表情。

    徐糾夾煙的手指點著天,點著地,點著自己,畫了一個圓圈:“就這兒一塊的大Boss跟我進行了一些不入流的交易,于是我成了祂的走狗,祂是我的主人。”

    徐糾抽煙的時候總是慢悠悠,與其說像吸煙,他更像是在擺拍。

    每一次呼吸都必須做到最漂亮的姿勢,從纖細的手腕,到骨節分明的兩指,最后是氣血不足的淡粉薄唇。

    親吻煙嘴,吻出一圈柔軟的白煙,吞吐在唇舌之間。

    女人聽他這樣說話,哈哈笑,上下打量一番后口無遮攔地點評:“你特別像我看過一本花市NP文的炮灰0。”

    聽罷,徐糾的尖牙猛地在煙嘴上留下一個深坑,臉色一并沉了下去。

    女人瞧他這吃癟模樣,沒忍住下手捏了捏徐糾的臉頰,詫異道:“你知道我在說什么?!”

    徐糾別過頭去不給碰,夾著煙的手指冷冰冰地點著女人的鼻子,眉眼同嘴角一同下壓,語氣不善地警告:“要不是抽了你的煙,你也會被我推下去。”

    頭頂上的白光已然大暗,那些遵循廣播指令換好病患服的人,已經按照身份牌回到病房內,只剩徐糾和女人在這里抽煙。

    “哈哈哈——所以我才說你像NP文炮灰,欠的。”

    女人留下一個煙頭碾在圍欄上,擦出一片灰黑,轉頭也回了病房。

    徐糾嘖了一聲,嘴里吐出了幾句不尊重人的臟話。

    他不著急回房間,反倒是繼續把視線投回摔死人的地方,那一塊被抹平了,只看得見流淌的黑潮。

    水位還在一直上漲,不知道要漲到哪里才算停。

    徐糾想,是不是把離開的大門鎖上,大家就都要溺死在這里?

    徐糾沒有看太久的暗潮,在廣播的催促聲里,往他所屬的病房走去。

    回字樓冷冷清清,毫無人影,寡淡藍白配色與冰冷金屬質地的醫療器械整齊擺放。

    連空氣都過分的疏離,仿佛滿灌的消毒水都只為了徐糾一個人在噴灑。

    似乎這里從來沒有人到過。

    孤獨讓空間被無限放大,回字樓的長廊一眼望不到盡頭,同樣的寂寞也開始生長。

    從徐糾腳下一團的影子里擠出一個用無數眼睛拼湊而成的人形。

    眼睛方向整齊劃一地看向那個男人摔下去的地方,胸膛地方發震,眼皮猛顫,眼尾的幅度齊齊地向上揚去。

    似笑似嘲。

    徐糾的病房是雙人間,床固定在地板上,有兩把椅子,但同樣也是笨重且柔軟,背在后面的手下意識去扣門把手,卻發現門把手凹在門框內。

    整個房間都找不見一個能自尋短見的地方。

    靠近門的病床被一個小男生霸占,那男生看上去不過十七八歲的模樣,藏身在被子里只露出一雙眼睛,一直在不安地顫抖哭泣。

    徐糾瞥過他,毫無反應地徑直走向自己的床榻。

    男生見徐糾對他不感興趣,沒有善意也沒有惡意,輕松了不少,甚至敢試探著從被子里冒出頭來。

    “我們好像都要淹死在這里。”

    男生悲觀地喃喃。

    徐糾看得開,“那不挺好的嘛,早死早超生。”

    “唉,也是,省得提心吊膽。”

    “你要真這么想,就直接翻外面走廊的圍欄摔死得了。”

    徐糾隨口這么一提,誰料對方竟然真的當真。

    男生下床去開門,卻被門外突然出現的東西嚇得連滾帶爬藏回房間里。

    徐糾歪頭去看,結果門外那東西已經走進來。

    那東西的身體像是一塊被踩爛拍扁的黑黃色甲蟲。伸出去的四肢如節肢動物干枯細長,從頭到腳都像是被擰在一起的爛木條。

    尤其是臉,簡直就是無數條腐爛生蛆的爛樹根纏著枯黃葉片擰著轉了無數圈,強行捆在一起的惡臭之物。

    沒有五官,卻能從筆直而立的肅靜里看出來那玩意生氣了,氣的是那位男生竟然在休息時間想開門出走。

    那怪物看似脆弱的手臂突然捆住男生的身體摔在床上,這時它送上了一枚藥丸,放在男生面前,往前推了推,示意吃下。

    任誰來了第一反應都是反抗,他奮力去踹,試圖掰斷那怪物的手臂。

    于是,他換來更加粗暴的對待。

    怪物細長的手臂分出額外的枝丫,夾帶著藥丸直接捅進男生的嘴巴里。

    枝丫瘋長,無休止的向身體內蔓延。

    在枝丫直通胃部以后,男生被徹底固定,一動不敢動,驚恐地淚水從眼尾不斷摔下。

    但還沒完,怪物從那張擰成一圈的臉里嘔出一塊黏糊糊的物質,強行貼在枝丫上往男生嘴里送。

    驚恐的尖叫沉悶地從胸膛悶響。

    徐糾靜悄悄地偷看。

    怪物卻忽然緩緩轉過頭,用那張似旋渦般的爛臉回應徐糾的偷看,仿佛是在警告:下一個,就是你。

    它拖著看似脆弱的身軀緩緩挪向徐糾。

    徐糾沒跑沒跳,異常地聽話。

    同樣的藥丸,同樣的肅立,雖然沒有五官,卻能明顯感覺到不耐煩的注視。

    在它的注視下,徐糾果斷識時務一口咽下。

    怪物沒有為難徐糾,轉身離開。

    男生跪坐在病床上,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人完全陷入了虛無之中。

    沒有嘔吐,也沒有反應。

    在徐糾忌憚地注視下,那人忽然倒下,分不清是昏迷還是死去了。

    再一看,徐糾發現那個人的身體上出現了密密麻麻地紅血絲,像是一把刀把他身體各處切開了一般。

    徐糾沒再多關注那人,而是把手指埋進口腔深處,很快摳出了反胃感。

    他看著身下感覺的被褥,想了想,還是選擇去了病房內的衛生間。

    徐糾跪趴在冷冰冰的白色瓷磚上,一只手按著腹部,另一只手持續地刺激嗓子眼。

    按理來說,才吃進喉嚨里不久,隨便摳摳也就嘔出來了,但是徐糾都快把扁桃體摳破了,也不見有什么東西從喉嚨里翻上來。

    再拖下去,可就要真的陷進肚子里。

    徐糾有些害怕。

    他不怕死,他怕痛,更怕會變成怪物,那樣就不漂亮。

    徐糾低下頭去,卻發現潔白的瓷磚忽然變黑了,仿佛天花板上懸著什么東西在明晃晃偷窺他。

    徐糾仰頭看去,剛好同那個被他親手推下三樓的男人對上視線。

    那人的臉離他很近,兩個人面對面,幾乎是咫尺距離。

    對方那雙黑漆漆的眼睛里開始向下淌黑漆,黑色的漆水流到徐糾的臉上,恨不得把他的眼睛染黑。

    “哥。”徐糾試探性地喊了喊。

    倒掛在天花板上的男人沒有回應,臉上七竅依舊在往下流淌令人反胃的黑水。

    徐糾張開嘴,舌頭一并吐出來,把嘴巴的最深處展示給天花板的男人看。

    “哥,幫我摳出來。”

    徐糾用的命令口吻,而非請求。

    他對推他哥下樓摔死這事沒有任何愧疚感,他也相信他哥不會因為這事生氣。

    但是掛在天花板的男人卻還是沒有回應,它只是睜著空洞洞的眼睛在看著徐糾,如同死人在看死人。

    不可能!

    他哥絕對不會因為他做任務而心懷怨恨。

    徐糾的眼珠子忽然開始不安地戰栗。

    除非——這人不是他哥。

    猛地一下,徐糾后腦勺抓上來一只強有力的手,那只手很大,大到幾乎一只手就能把他的后腦勺扣住。

    徐糾一驚,下一秒后腦勺的發根被一把揪起,滿頭的粉毛被強行扯著向后倒,從喉嚨里喊出一陣干澀痛呼聲,疼得眉心處浮了川字紋。

    “徐糾,還沒反應過來嗎?”

    熟悉的聲音從徐糾身后響起,還點著徐糾的大名。

    語氣帶著一股死氣沉沉的勁。不算平靜,更像是被氣過了頭,不知道該怎么發泄那么多情緒,于是便只冷冷地看著與提醒。

    徐糾終于猛地反應過來了,他認錯人了!

    此刻天花板上倒掛著七竅流血的那玩意的確是死人,是被徐糾親手推下三樓摔死的。

    而那人在活著的時候,也決然不會是他哥。

    而在半分鐘前,徐糾是當著徐熠程的面,喊那死人作哥,要那死人摳他。

    “……沒生氣吧?哥。”徐糾心慌慌。

    第53章 第 53 章 第一回:魔童降世

    徐熠程不作聲, 他以往還會給一聲“嗯”安撫徐糾懸起的不安,此刻半點聲音不給。

    不僅不給聲音,也不曾給畫面。

    兩個人唯一的連接就是貼在后腦勺攥起的指縫與發根。

    徐糾慌了不是一星半點, 順著一切關于那下流尸身的回憶往前倒, 徐糾驚詫地發現每一次觸碰,其實都被徐熠程提醒過。

    無論是初來乍到錯認為哥時,突然打來的電話。

    還是在電梯里刻意貼近時候,電梯響起的警告聲。

    亦或是在淋浴室里被偷窺時,突然升騰直上的惡臭。

    每一次,徐熠程都給過徐糾警告。

    像攥在小狗脖子上的繩子,所有的不乖都會靠突如其來的收緊牽繩以示警醒。

    只是徐糾遲鈍,拳頭沒敲在腦袋上之前, 都意識不到不對勁, 還以為他哥在跟他玩什么奇奇怪怪的play, 笑嘻嘻地跟那人越靠越近。

    早該猜到的啊——我怎么能笨成這個樣子。

    徐糾的心里悔得連連嘆氣。

    早該想到。

    徐熠程早就不是以前那個挨了打只會沉默寡言在眼睛里放縱欲.念的曹衛東。

    在徐糾一次又一次拿命造就的調教下,早就眼神跟話語一并鋒利地像刀子似的,會直白地捅進徐糾的胸腔里, 毫不遮掩其中利害。

    徐熠程怎么可能會舍得回到曹衛東那時遠遠偷窺的相處模式。

    “徐糾。”

    徐熠程又開始點徐糾的大名。

    “怎么到處認哥?他嗯你就認?”

    掐在徐糾后腦勺的手又一次猛烈施力, 不過這一次不是往后扯, 只是扣住,五指掐緊后腦勺的肉里, 把徐糾的腦袋當個球一樣箍在手里。

    五指下陷, 幾乎快要按透頭骨,把徐糾的腦袋當成個保齡球似的掐著。

    帶著不克制的兇戾, 仿佛隨時要把徐糾的腦袋捏作氣球一舉掐爆。

    痛感透過那人滾燙的指腹灼燒后腦勺的每一根發絲,如針扎。

    徐糾只覺得痛,但沒覺得怕。

    他眉頭猛皺, 在喊痛和喊哥之間,果斷做出選擇:

    “哥,痛痛!”

    喊哥和喊痛都沒有用,對方的力道不減分毫,帶著強烈地懲戒意味。

    “喊哪個哥呢?”

    徐熠程扯著徐糾的腦袋往前推。

    徐糾又一次與那七竅流血黑洞洞的死人對視,它盯著他,他也被迫望著它。

    這一次可沒什么兄弟情深可言,只有活人對死人刻進基因里的恐懼與逃避。

    徐糾猛吸一口氣,身體毛骨悚然,瞬間立得板正。

    “徐糾,我沒掐你脖子,你可以說話。”

    徐熠程催促他,箍在徐糾后腦勺的手依舊還是那副力道,疼得徐糾腦袋都快炸了。

    徐糾的身體往后挪,碰到的是腿。

    徐糾那裝滿壞水的腦袋又開始運轉,思來想去,想到了一個招。

    能碰到腿,也就是說,此刻徐熠程是站在徐糾背后,他抓著徐糾的頭發,看徐糾跪坐朝向頭頂的死人。

    是不是腦袋再往后倒,就能看到徐熠程了?

    徐糾是行動派,理論存在,實驗開始。

    徐糾的背連同腦袋一起往后反弓,把自己折得不能再彎,弓成C字形的同時,果然他的視線里出現了熟悉的黑影。

    那根本不是人,而是一團嵌著無數眼睛的黑影,在徐糾的視線落在黑影身上的一瞬間,眼眶里的眼珠子猛地調整角度死咬住徐糾的視線,黑色的瞳孔里無一例外地全部刻印徐糾的身影。

    “是不是他說想艸你,你就給了?”

    黑影說話的時候如同一塊不穩定地物質,戰栗震動的同時,身上眼睛一并發了瘋,跟熔爐里升騰漲大又破裂的滾燙發黑的泡泡似的,張開瞳孔,眼睛炸裂,而后又從黑影里源源不斷的沖出無數嶄新地眼睛。

    所有初來乍到的眼睛,第一件事就是尋找徐糾,在看到徐糾后,眼球固定,直到再一次的炸開粉碎,擠成一灘惡心的粘稠物,啪嗒啪嗒往下掉著血色的污泥。

    “說話,徐糾。”

    眼睛內猛地漲出漆水,滴答往下垂墜。

    “哥,你是什么味道的?”

    徐糾腦袋里突然冒出這個想法,然后竟然在無數視線的注視下,平滑地念了出來。

    黑團團在徐糾眼里太像一團質感極佳的巧克力醬了,紅色是摻雜其中的莓果醬,期間眼白就是堅果碎屑,大塊的眼白則是完整的腰果。

    徐糾越看越饞。

    掐在徐糾后腦勺的手驟然失了力,這恍惚失神的瞬間讓徐糾得到逃離的機會。

    徐糾想也沒想,直接以面前懸在天花板上的尸體做支架迅速撐起身體,下意識不是逃離,而是轉身一拳莽向黑影,嘴里一并惡狠狠地擠出一句咒人祖宗十八代的國粹。

    他還拿打曹衛東那一套來對付此刻的怪物。

    就在徐糾馬上碰到黑影里的一瞬間,那團黑影凝成一只手掐了過來。

    像掐鳥一樣,直截了當地把將徐糾蒙住,讓他全身都陷在黑泥里不得動彈。

    粗且硬的一團黑色影子輕而易舉地頂在徐糾喉嚨上,抵著喉結往骨頭里一按,徐糾的眼尾立馬吃痛地憋出一粒豆大的眼淚。

    徐糾求饒的聲音掐滅在喉嚨里,只剩一雙起了霧淚汪汪的眼睛還在無辜地眨巴眨巴,好像剛剛高舉過頭,從嘴里罵出的臟話的人不是他。

    “真想掐死你。”

    “知道錯了。”

    徐糾的眼尾擠出眼淚,啪嗒往下掉,被黑影里的眼球吞吃。

    “是知道痛了。”

    徐熠程的聲音算不上生氣,反倒因為徐糾那句“你是什么味道”,被逗得沒脾氣,于是這句話也變成了詢問而非質問。

    “還咬嗎?”

    徐糾面對自己變臉被抓這事也沒有任何的尷尬,反倒不死心地露出尖牙反問:“能咬嗎?”

    “你咬得還少?”

    “我都沒咬過幾次。”徐糾嘀嘀咕咕埋怨。

    “不是咬,是口,口-交。”

    “…………”

    徐糾的耳朵霎地紅了,抿緊嘴巴,尖牙泄憤似的狠咬舌尖。

    徐糾就知道他抿緊嘴巴是有用的,那老色鬼生氣沒生兩分鐘,此時此刻正黑影凝成觸手,饒有興致地在他閉緊的嘴巴邊上打圈圈,留下一道道黏人的汁液,似水似血似沼澤地瘴氣。

    如果沒閉嘴,那這幾根觸手將會毫無顧忌地長驅直入,然后肆意妄為。

    “不碰你,幫你。”

    說得冠冕堂皇,徐糾鼻子里哼出一股冷氣,接著就是白眼。

    “幫你摳藥。”

    徐糾呼吸一頓,沒有理由拒絕。

    他猶猶豫豫地張開嘴巴,不等舌頭往外探,急躁的觸手直接卷住徐糾的舌頭往外扯,控制住徐糾以后,它們沒有任何的多余動作,觸手直截了當的往喉管里鉆。

    當場,一股強烈地嘔吐反胃直沖徐糾的大腦。

    一寸,又一寸,分不清也不知道取藥需要的深度是多少。

    但是隨著喉管里的異樣感越來越深,他感覺己身幾近被這根觸手給貫穿,從天靈感到尾椎骨的距離,通通都被觸手連接。

    有那么一瞬間,徐糾覺得他快要變成提線木偶了,畢竟此刻他身體內沒有一塊地方是屬于他自己的,他是被線提起的木偶,沒有資格作出他的動作,彼時想逃夜逃不掉。

    他器官仿佛被觸手留下痕跡,刻下名字。

    好像……好像結束了。

    徐糾半跪在地上,雙臂脫力垂在身旁,上半身軀干挺得筆直,脖子向上奮力伸直,腦袋上揚,雙眼迷茫的望著天花板。

    觸手已經完成他的任務正在往外抽離。

    徐糾的靈魂卻仿佛也跟著一并被抽離,那雙晶亮的琥珀瞳孔往后翻去,眼神里滿是空蕩虛罔。

    等到一粒白色藥丸摔在地上滾進角落時,徐糾整個人也像經歷了一場生死搏斗,徹底地失了神志。

    他挺直的脊背瞬間岣嶁成C形,消瘦的后背脊梁骨往外凸去。

    單薄的身子藏不住骨頭外突,頸骨也同樣撐不住沉重的頭顱,于是腦袋向下笨拙地摔去,頭發絲里沾滿冷汗,狼狽垂下,遮住一張輪廓姣好卻汗津津的臉蛋。

    一滴水,凝結在鼻尖上,分不清是淚水還是汗水。

    面對黑影,像是一枚虔誠的信徒,正閉著眼睛萬分誠懇地進行禱告,祈求他的神明能施舍他半分憐憫。

    的確是取藥,整個過程里徐熠程對他都沒有表現出半分多余的感情,以最簡單粗暴,也是最直接的方式硬生生把埋進胃里的藥給抽了出來。

    也不知道該去夸贊是徐熠程的醫術高明,還是徐糾的命大。

    徐糾緩了一口氣上來,困在他身上的黑色物質已經退潮,徐糾手撐地緩慢地側倒,蜷縮起整個身子,半邊身子緊緊貼著地面。

    地上并不干凈,濃稠的黑潮也在這里聚起一片小湖泊,流過徐糾的身體輪廓,大約是兩個指節的高度。

    但是水是溫暖的,恰到好處微微高過體溫,似是母親懷抱,柔軟溫和,輕飄飄地托起沉重身體。

    黑影沒過這個房間的每一個角落,連天花板上也布滿向下凝視的眼睛。

    那具垂下的早就死透的尸體,是從黑潮里流下的,此刻還懸在徐糾的頭頂。

    徐糾從側躺轉成平躺,越過尸體看向天花板的眼睛。

    “哥,我該說對不起嗎?”徐糾忽然想起自己殺人的事情,但這一次徐熠程沒有說他做錯了事來逼他道歉。

    徐熠程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徐糾又一次出聲提醒:“我殺人了。”

    “嗯。”

    “我會受懲罰嗎?”

    “會。”

    “哦哦,那罰唄。”徐糾無賴地笑笑,舌頭舔過尖牙,“是你罰我嗎?”

    “很期待?”

    徐熠程的聲音淡得像水,聽不出任何情緒。

    徐糾坐了起來,眉眼往下耷拉,看著沒什么勁,從鼻子里哼出幾句含糊不清地求饒:“我害怕,哥哥,你抱抱我吧。”

    徐糾既服軟又撒嬌,徐熠程的底線便跟著一退再退。

    要抱便抱。

    “不要這個你,我要人的你。”

    徐熠程按照徐糾的要求,褪去黑沼,露出皮下慘白的皮膚。

    頭頂光線打下,環在徐糾身側的手臂幾乎白得仿若涂上白漆的膠人,毫無生氣而言。

    徐糾的手偷偷往病服內側的口袋里摸。

    是被摔壞的手電筒,不會再發光,但是沉甸甸握在手里當個棍子也不差。

    徐糾把臉懟在徐熠程面前,搶奪他的視線,雙臂自然地環過徐熠程的肩膀。

    兇器就位,姿勢就位,受害者就位,沒有任何猶豫的一枚堅硬的棍子從徐熠程的后腦勺撞了上來,發出了砰——得劇烈撞擊聲。

    聲響之大,大到哪怕是撞擊過后好幾秒鐘,耳邊幾乎還漂浮著劇烈震顫后的余音。

    耳鳴貼著耳后的紅血絲滋滋作響。

    徐糾掐住徐熠程的脖子,強行把人按在地上,他騎跨在徐熠程的腰上夾住對方的腰線,緊接著雙手緊握手電筒的把柄。

    他高舉雙手,砸下。

    再舉,再砸。

    □□騎坐的尸身并未有任何掙扎,雙手悄然摸在徐糾的腰上,細長地手指如同荊棘般摸進衣服內側,尖刺掐進細嫩的腰肉扶好坐穩。

    徐糾的眼里是不理智的血色,嘴角不自知地咧開,尖牙咬出,感官被殺戮的興奮蒙蔽,全然感覺不到腰上有手在摸,快要把他摸透摸熟掉。

    鮮血迸裂,頭顱炸開。

    眼球似一枚銳利地圖釘,直白地釘在眼前面目全非的尸首上。

    一下,又一下。

    砰——

    砰————!

    徐糾確認眼前人被砸成一灘爛泥后,緩緩仰頭,閉上眼睛發出了貫穿身體的悠長喘息。

    “任務終于完成了。”

    倘若此時徐糾回頭看一眼,他會看見他哥正如背附靈般不聲不響立于徐糾身后。

    立得筆直,面無表情,視線下行。

    似監視,似拷打,似審問。

    第54章 第 54 章 認罰

    “哈——”

    從徐糾張開的唇中又吐出一口氣, 這口氣出完,徐糾睜開眼睛。

    “——嗯?!”

    徐糾定住了,呆滯在那, 兩條腿像是斷掉般失去所有的支撐力, 不夠徐糾扶墻站起,于是他只能長久地跪在那里,眼神逐漸地迷茫。

    “剛剛……剛剛還在這里的,怎么會全都不見了……怎么會,怎么會,怎么會,怎么會……”

    任務對象呢?!

    算任務成功嗎?還是說又殺錯人了?

    徐糾喊了無數聲系統,無人回應。

    沒有反應, 也是一種回應。

    徐糾陷入了自我世界里的驚慌失措, 眼球像是漂浮在油鍋里的炸團子, 來回不安分的飄動,隨著油溫升高,從清晰的眼球邊緣向外炸出道道不規則的小刺, 瞳孔一并開始擴散。

    眼球散得越開, 視線也就越不集中。

    亦或是徐糾沒辦法把視線集中。

    衛生間里是純白顏色點綴了一些冰冷的醫院藍, 僅此而已,別無他色。

    頭頂爆亮的白光把四周的白色打得愈發的刺眼, 就像是一把磨得極其鋒利的劍, 銀光劈砍,把徐糾的視線割得四分五裂, 無法將視線焦點聚集。

    看左邊,看右邊,看天花板, 再看地板。

    什么都沒有,什么痕跡也都沒有留下。

    可是……手電筒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他真的來過嗎?”

    徐糾自問。

    又怎么能保證剛才的一切不是吃藥吃出來的幻覺?

    或許是因為剛才揮霍宣泄了太多感情,此刻徐糾的情緒陷入怠惰期。

    沒有太多情感波動,對于徐熠程忽然的消失,對于幻想與真實的質疑,他都沒有太多的心力去延續下去。

    他頂著恍惚的神情走出衛生間,一頭栽進病床里,失去意識。

    再次醒過來的時候,那個像枯樹甲蟲一般丑陋的醫護人員正駐足在徐糾床前,盯著徐糾看。

    徐糾剛一睜眼,就和那張無比扭曲的臉對上視線,嚇得在床上一蹦三尺高。

    那怪物指向墻上的表,時針走向早晨七點,同時房間里的廣播正在催促患者前往食堂進行用餐。

    再一看,房間里的電視機不知道被誰打開,在開頭播報完日期與天氣后,開始無聊且機械的播報今日醫院內部的新聞與通知。

    徐糾抹了一把臉。

    另一張床上的男生不見蹤影,被褥疊得整齊。

    走出門去,周遭的一切都發生了變化。

    不,不應該說變化,而是腐化。

    矮矮的圍欄于一夜之間全都焊上了鐵窗,不再允許任何人擅自跳下。

    回字樓內部積蓄的黑潮又一次上漲,已經徹底覆蓋一樓,馬上就要攀上二樓的圍欄。

    三樓的一切事物都被抹上了深黑的銹跡斑斑,時間仿佛快速向后撥了十五年,這棟樓也像在黑色的水中浸泡了如此之久。

    所以它們發黃,生銹,被水腐蝕,岌岌可危。

    說是早上七點,其實更像秋冬的晚上七點,昏黃陰暗,亮又不算亮。

    徐糾轉過頭,看向身后走廊盡頭的電梯。

    電梯似乎被修好了,正亮著光,不過電梯門被鐵網攔住,扣著一枚嶄新的鎖,與這個生銹的世界格格不入。

    鞋子踩在地面,發出的不是脆響,而是黏答答的干澀咯吱。

    徐糾仰頭點著右手臂墻上的門牌文字,停在寫有“食堂”二字的門前。

    食堂的門半開著,里面零散坐著幾個人,還沒走進便聞到從內部擠出來的香氣。

    這股香親切得仿佛不屬于這個世界。

    香得好似徐糾已經快要融入這個腐爛的國度。于是那些前一天覺得惡臭的氣息,在第二天腐化開始的時候,首先變得香氣撲鼻。

    徐糾小心翼翼走入,盡可能讓自己不發出任何聲音,挑了最角落的位置安靜坐下,接著用那雙疏遠的眼睛一點一點審視這陌生的世界。

    前一天同他一起進入精神病院的人無一例外全部都出現了不同程度的腐化。

    尤其是徐糾同一間病房的那位男生。

    原來昨天晚上出現在男生皮膚上的紅痕真的是一條紅線,經過一晚上不懈努力的切割,終于在今天早上把他的皮膚上下切開,只剩中間堅硬的骨頭還在苦苦支撐不讓這具身體分崩離析。

    紅線到處都是,小腿中間,大腿中間,小臂中,大臂中,連透露都被橫七豎八的紅線直來直去,于是整個人也處于隨時要碎掉的程度。

    但似乎男生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變化,他自然且平靜地坐在位置上進食。

    早餐是兩個雞蛋,一個饅頭擺在紙盤子里,像燒給死人的祭品。

    徐糾沒吃。

    于是那塊怪物拖著笨重的身軀走上來,停在徐糾面前,身子向前傾斜注視,無言的壓迫感像一座山沉下。

    廣播里在播放消息,還是機械的女聲,不摻雜半點感情。

    它播報著屬于這個世界的規則,但聽來聽去,全都是無條件服從,不允許有半點反抗。

    可是誰都知道,不反抗只會加劇腐化,最終也只會徹底淪為這座回字樓里溺死在黑水里的一員。

    徐糾出于對怪物那副丑陋面孔的畏懼,再怎么郁悶也沒敢直接頂頭沖撞,只是把盤子往里一推,解釋說:

    “我不吃饅頭。”

    怪物不做反應,只是盯著徐糾在看,垂下的枝丫蠢蠢欲動,似乎又要效仿前一天晚上強行塞藥進胃里的驚悚動作。

    徐糾的腦子里警鈴大作,顧不得繼續裝乖,起身向后迅速退了兩步,抬腿就往遠了跑。

    果不其然,就在徐糾起身的瞬間,那怪物散下來的枝丫成了爬滿荊棘的藤條,懸空凝滯半秒不到,劃開了空氣,抽出一道震耳欲聾的鞭聲。

    鞭子擦過徐糾的臉頰,在他眼下割出一道細長的疤,鮮血成雨線一般細細地往下爬,劃出一道鮮紅的血色。

    血出現的剎那,原本坐在位置上安靜進食的眾人就像見了光的蚊蟲,趨光性致使他們轉頭盯向徐糾,眼球跟隨徐糾的動作左右飄動。

    “——你們都瘋了是嗎?!為什么沒反應?!”

    徐糾罵那群路人,卻發現有一部分人的確失去理智成了這里的一部分,但還有一部分人腐化并沒有那么嚴重,他們更多的是以落井下石的心態在觀賞徐糾的作死。

    誰都見識過這怪物的狠厲,誰都不敢惹。

    徐糾是第一個出頭的人。

    徐糾不光惹了,還抄起地上的凳子往那怪物身上砸,一邊砸一邊罵,想著要是有刀的話,就直接上手捅,看他是刀硬還是他那身藤條硬。

    突然,食堂的門被關上。

    于是只剩下頭頂昏黃的吊燈在發出不穩定的頻閃。

    徐糾還在逃跑,桌子上的盤子都被他抄起隨手砸向那怪物。

    怪物仍在追,但它沒動,而是根種在原地,從它身體四周生長出更多的藤條來追逐徐糾。

    似觸手,但數量卻遠比觸手更多,而且還在泛濫抽出新的枝丫。

    徐糾是人,只有兩條腿,而且因為嗜酒嗜煙的原因,他有力氣,但沒多少體能。

    追逐開始時還能機敏的躲閃加反擊,再多跑個幾分鐘速度肉眼可見的慢下來,漸漸成了走步。

    走著走著便是氣喘吁吁,傻站原地眼睜睜看著那些藤條如蟒蛇爬上身。

    從腳腕開始轉圈,然后是雙手,從四肢開始纏繞,最后在軀干處匯總成一個大的纏繞。

    藤條上的荊棘深埋進徐糾皮肉之下,像一把尖刀,插進去,劇痛隨之而來。

    藤條收緊,于是這些無數刀刃都帶著要把徐糾直白截斷的恐怖意味。

    徐糾想求饒,卻發現因為胸膛被箍得太緊,他失聲了。

    死亡,就像是注水的干涸之池,能清楚感覺寫滿死亡的水是如何注入體內,又是如何水面上升,與河堤的距離越來越近。

    也就是在徐糾感覺自己要被徹底擰斷的倏忽之間。

    廣播聲響,打斷這所有的一切。

    徐糾重獲新生,卻連喘息的余力都不剩,像死了可又好像還能再活一會。

    他奄奄一息跪倒在地,后背的脊椎骨像遭砍斷了一樣,毫無支撐能力,于是他像薄薄一片紙,像一旁倒下,嗅到了腐爛生銹的酸臭。

    “請患者徐糾立刻前往部門主任辦公室,立刻前往,立刻前往——”

    廣播里的規則高于一切。

    前一秒還異常暴怒的怪物醫護此刻收斂渾身荊棘立在一旁,冷淡地注視房間內的一切,尋找下一個受害者。

    徐糾沒力氣站起,在怪物眼里是他對最高指令的褻瀆。

    于是這怪物的荊條有一次如蟒蛇爬行,圈住徐糾的腰腹死死捆住。

    怪物向外走,徐糾被拖行出去。

    徐糾想,是不是在見到部門主任之前,他都可以肆意妄為?

    他的兩條腿很快又活了過去,掐著怪物的身體往墻上撞,緊接著又是一腳蹬上去。

    怪物平靜的接受徐糾的暴戾,它只負責帶徐糾去見部門主任,期間發生的任何它全部無動于衷。

    徐糾拳打腳踢了好一陣,怪物沒有給予他任何反抗,他也沒有給予怪物任何肉眼可見的傷。

    是沙包和拳擊手的關系。

    一段關系總是需要回應才能維系,和沙包是很難產生什么長久的糾纏。

    拳擊手打累了,往地上一躺,隨這怪物去拖行。

    回字樓里拐個彎,繞到病房對面去,這一片就是三樓的行政辦事區域,部門主任的辦公室便在這里。

    辦公室的門沒有被腐蝕,嶄新像是前一天才安裝上的,與這個糜爛的世界形成極端對比。

    門內深黑,什么都看不見,誰也不知道這里面究竟是何種怪物在等著徐糾。

    徐糾是被這藤條怪物使了狠勁,一把甩進辦公室里的。

    雖然沒有表情,但是從勒在徐糾腰腹上藤條隱忍的顫抖能看出來,它忍徐糾忍了一路,已經快要忍出工傷。

    臨走前,那怪物順手還把嶄新的鐵門關上。

    砰得一聲炸響,門框為之顫抖,耳鳴轟轟。

    黑暗里掃過來一圈密密麻麻的注視,一瞬間脊背發寒,汗毛戰栗。

    徐糾想著從進入精神病院那一刻起,他便又是砸電話,又是推人下樓的惡行,再聯想到昨晚上徐熠程對他的警告。

    壞種選擇認慫,主動扮演好病患身份,融入醫院。

    他細聲細氣圖跟黑暗里隱匿的怪物求饒解釋:

    “主任,我什么壞事都沒干。”

    說著,徐糾的手往門外指,扯著袖子往上一卷露出袖子下的青綠淤血,“是它先打我。”

    黑暗里靜悄悄的,無人回應徐糾的裝乖賣傻。

    徐糾心底一慌,部門主任還沒露面,也沒表態,僅是沉默就平A騙大招,徐糾率先沉不住氣把真正隱瞞的事情直直地吐出來:

    “都知道了?!關于我殺人的事情——好吧!我認罰。”

    第55章 第 55 章 懲罰

    徐糾從地上站了起來, 說認罰就認,杵在那一動不動,也不打算去找離開的方向。

    大有一副知錯但不改的潑皮無賴模樣。

    呲——得一聲電流以后, 辦公室里亮起燈。

    黑暗的房間里出現兩個小小的光源, 一個光源下站著徐糾,另一個光源下是一位身披白大褂的男人。

    由于是頂光,男人坐在辦公桌前,捏著的筆點在面前的筆記本上,只知道他在觀察徐糾并記錄,但不知道男人究竟是何模樣。

    男人大半張臉都匿在黑暗里,只剩眉弓骨與鼻梁上有一線貼著高挺的骨頭而凝滯的白光。他一雙深陷在眉弓內的深邃雙眸是完全的黑暗,睫毛托起的光斑如星點灑下。

    白大褂在純白色的光線下襯得愈發的慘白, 男人捏著筆的手是左手, 書寫時不經意會露出一截手腕, 手腕的膚色近乎于白大褂融為一體,分不清究竟是因為純白頂光的原因,還是這位部門主任本身就是一位失去血色的“人類”。

    既熟悉, 又陌生。

    部門主任寫字的動作停了又起, 起了又停, 大有一副教導主任面對學校內刺頭學生時無從下手的欲言又止。

    徐糾站在屬于他的光圈內,不遠也不近地望著部門主任, 視線惴惴不安地跟隨那只落下又抬起的筆尖起伏不定, 如他的心臟一般,忐忑非常。

    主任不說話, 懲罰也半天落不下來,徐糾便主動去說:

    “主任,你認識我哥嗎?“

    部門主任的筆停下, 他的視線凝固在徐糾身上,在等待徐糾的下一句話。

    “他可能叫曹衛東,也可能叫徐熠程,我也不太確定它到底叫什么,但是……但是你能讓他來處置我嗎?”

    徐熠程親自來懲罰,總比這半點不熟悉的陌生人來懲罰要合適。

    起碼,徐熠程絕對不會讓他死。

    而他在任務完成之前,絕對不能死。

    部門主任沒有動作,看上去倒像是在回憶從徐糾口中說出來的名字,也更像是對徐糾高看后的不敢輕舉妄動。

    徐糾頓時心里有了底氣。

    想想,他哥在哪都混得風生水起,在這肯定也不差。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不見部門主任發威。

    徐糾眉頭一挑,單手叉著腰,囂張氣焰正如復燃的火焰,一點點的重新燃燒:“我警告你,你要是動了我,我哥不會放過你的。”

    半秒鐘不到,部門主任桌子上的本子摔了過來,不偏不倚,剛剛好越過他們二人之間深黑的鴻溝,精準砸在徐糾的腦袋上。

    咚——

    一聲脆響,敲得徐糾捂著腦袋嗷了一聲。

    本子厚度不薄,甚至還是以最堅硬的書脊部分砸上徐糾的腦袋。

    把他額角一塊砸出鮮紅一片,雖說沒流血,但痛感不輕。

    徐糾吃了痛就會老實

    “寫,犯了什么錯,一一寫出來。”

    部門主任的聲音跟石頭一樣,落下的時候干脆利落,不帶任何拖泥帶水的尾音,于是沉重的命令感一并而來。

    聲音落聽,部門主任那一側的燈光暗下,只剩徐糾。

    徐糾盤腿坐在地上,拿起從黑暗里滾出來的筆,望著攤開的空白本子無從下手。

    徐糾開始咬筆頭。

    周遭的黑暗帶來不了任何恐懼,反倒有一種被箍在熟悉懷抱中的安全感,一切都是靜悄悄的,沒有人來打擾他,他想怎么樣放飛思想都是可以的。

    于是徐糾的記憶從現在往過去倒推,筆尖按在紙上,一個字一個字寫得快速且隨意,把他過往那些不堪當做戰利品一樣,一一寫上攤開然后炫耀。

    等徐糾從回憶里冒出頭的時候,部門主任不知什么時候來到他的身旁,不聲不響地站在他身旁,低頭看他寫字。

    越看,主任的眉心擰得越緊。

    徐糾的字很爛,說很爛都算抬舉他。

    歪七扭八,毫無筆畫順序可言。

    翻看的一瞬間甚至分不清是韓文還是日文,總之不像中文。

    部門主任的鞋子踩在本子書頁上,嫌棄地碾了兩下,“重寫。”

    徐糾撕了那頁亂七八糟的字,不開心地嘀嘀咕咕:“嘁——再重寫一萬遍也是這個鬼畫符。”

    徐糾在部門主任的監督下寫字,依舊寫得極其不認真。

    于是部門主任的鞋底從紙上,來到徐糾的手上。

    往下一踩,還沒用力,徐糾就先發出吃痛的呼聲。

    “你是誰?”

    “我是徐糾。”

    “你有什么病?”

    “我——”

    徐糾的眼球下意識地往上翻,竟然真的去認真思考自己有什么毛病,他想他可能是什么高功能反社會人格,但是得這個病的人都很聰明,屬于天才類型。

    徐糾不覺得自己是天才,于是這個病名被他拋擲一邊,又另外去想自己得了什么病。

    什么病?

    沒病啊!

    想的久了,徐糾終于意識到問題所在。

    他根本就沒有病,但是在這里呆的越久,他便越會下意識把自己當成是患者。

    就算沒病,也遲早有病。

    徐糾說:“我沒病。”

    部門主任的手突然攥住徐糾的手腕,把他拽了起來。

    徐糾的手腕輕易就能像手銬一樣緊緊環住,還有一大截余地可以收縮。

    對方的指尖按在徐糾的手腕上。

    徐糾視線看去,手腕上赫然環著一圈醫院住院患者才會佩戴的手環,手環上是床位號,姓名以及病癥。

    “悖德狂。”

    徐糾望著手環,喃喃地念出聲。

    徐糾又去看白大褂男人,猛皺眉頭,但又害怕對方擰斷手腕,便什么反駁的話都沒說,默許這個病在他的身體里存在。

    此時,一盞全新的白光燈突地打開。

    就在徐糾的左手邊,穿過黑暗就能抵達。

    徐糾的手被部門主任牽行,被迫坐上那把純白的椅子,一抬頭突然地就與對準他的攝像頭對上視線。

    身后的椅子有了變化,從徐糾的脖子處突然冒出一截系帶把他頭從脖子處固定,緊接著是雙手,雙腳,然后是腰腹。

    是金屬做的,包裹了一層看似無害的皮革。

    可是危險附在項圈上,隨著寒冷一起滲透進徐糾的皮肉。

    電擊,猝不及防的從徐糾的脖子上開始。

    沒有傷害徐糾的大腦,僅是折磨那一節脆弱的脖子。

    電流環住徐糾的脖子,密密麻麻似有千億根細密的針插進脖子里,針頭起,針頭落,再起再落,他的脖子上沒有一塊好皮,沒有一處地方能供此刻的他逃離喘息。

    痛苦,無處不至。

    冰冷,刺痛且無休止。

    呼吸被剝奪,血液從此處向頭顱的供氧也被截斷。

    徐糾的腦袋一片空白,他幾乎快要忘了自己是誰,也快忘了自己究竟要做什么。

    白大褂的男人在他耳邊聲聲安撫,他說:

    “你生病了。”

    “這是為你好。”

    “不是傷害你,這是救你。”

    徐糾想以疑惑的目光質問那人,卻發現他已經痛得連睜開眼睛的權利都被剝奪。

    極度的痛苦如一個面具死死地困住徐糾的臉龐。

    那張一向漂亮得挑不出瑕疵的臉,這一刻竟然出現了極痛帶來的斑駁裂痕,快要把他的臉割得四分五裂。

    臉上氣血是不正常的紫紅色,五官像被一把攥起的布擠在一起,經脈如樹干經絡猙獰地凸起攀附,從腳上、手上然后是從脖子上的項圈里生長,向四處盤踞,皮膚都快要爆開來。

    時間在徐糾這里早就處于停滯狀態,他感覺不到時間流逝,同樣也感覺不到自己是否還活著。

    并沒有痛到麻木,只是覺得在這場非人的對待里,靈魂死去了。

    只剩一具毫無自我意識的空殼被困在椅子上,聽著耳旁一句句的“你有病,你需要治療”,反復的,重復的,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的強調。

    這是一場烙印。

    不過不是烙鐵插進火盆里放在皮膚上燙出痕跡這么簡單,而是在徐糾的靈魂都刻下這樣刻薄的罪己詔。

    分不清電擊持續了多久,只知道最后結束的時候,徐糾那雙如琥珀般晶亮的眼睛像被摔裂了一般,完全地碎開。

    徐糾終于明白如此純凈白光的意味是什么,那是對注意力強迫集中的行為,在眾多的黑暗里,被迫只能看見白光所照亮的地方。

    是剝奪自我意識又控制集中注意力的虐待。

    電擊椅撤去,徐糾摔坐地上,身軀岣嶁成狼狽的C形,腦袋垂得低低的,快要沉進地面里,不見初來乍到時囂張的意氣風發。

    “徐糾,這是紙,這是筆,你再好好去想,你都做錯了什么事情。”

    紙和筆再一次落在徐糾面前。

    這一次,徐糾沒有執拗強調自己沒錯也沒病。

    對方離開了,像囚禁,把他關在房間里。

    徐糾被困在白燈下,環在他周身的明暗分界線是困住他的邊界,似乎一切白色的光影都在警告他,不好好在本子上認錯,就準備永遠被困在這里。

    徐糾任由對方離去,而他弓著身子一心投在筆記上。

    他拿起筆,筆尖頂在書頁上,如瘋了一樣在紙上一遍又一遍的寫字,停不下來地寫了一行又一行。

    分不清什么是現實,什么是幻想。

    什么是過去,什么是未來。

    光是站在此刻看現在,都看不清楚。

    像一灘被攪亂的渾水。

    活著,又好像死了。

    記憶被腐化,他快記不起自己究竟是以何種身份來到這里。

    徐糾使勁捏筆,寫著重復的字,短短幾個字,他來回的寫,反復的寫,不厭其煩地一遍又一遍。

    “徐糾。”

    “徐糾。”

    “徐糾。”

    徐糾嘴里念著自己的名字,他一次又一次的試圖保持清醒,試圖銘記自己的身份。

    不能腐爛,絕對不能。

    他恨不得要把這個本子寫到粉碎,每一次落筆,筆尖都跟刀子似的,刻進紙頁里,墨水似紋身般沉進紙頁的肌膚里,凹出一段難以磨滅的痕跡。

    他緊咬著唇,尖牙的銳利對準自己,咬穿了下嘴唇的肉。

    尖牙嵌在肉里,筆尖起,尖牙起,筆尖落,尖牙又一次咬下。

    血一滴滴的落下。

    一筆一劃,沁著從嘴角垂落的血滴,還有眼淚,染紅又濡濕一頁頁紙。

    “好痛啊。”

    徐糾寫累了,視線模糊。

    他看不清自己一筆一劃究竟都寫了什么,眼前一片氤氳,像被浸在水里,像要溺死了一般呼吸困難。

    徐糾向旁緩緩躺下,四肢隨意地擺放,筆從掌心滾落,只剩一點幾乎可以忽略的冰涼還貼在指尖。

    門開。

    門外昏黃,一股渾濁的風灌進房間。

    風吹開地上合上的筆記,一頁、兩頁、三頁——

    字跡未干,每一筆一劃。

    皆是【曹衛東】

    第56章 第 56 章 曹衛東+徐熠程

    一只溫熱的手隨著風一并來到, 風吹過徐糾的后頸,手也同樣撫過。

    風走,手留下。

    輕柔地撫摸, 似母親拍哄嬰兒熟睡般小心翼翼。

    徐糾半昏迷狀態, 分不清究竟身在何處,只是下意識地投入這份溫度里,緊緊地箍著,生怕手一松就要被拋棄。

    再醒過來恢復清醒的時候,徐糾揉著眼睛,周身一圈依然是黑暗。

    再一抬頭,純白的燈光刺得眼睛發漲,頭頂一圈向下投出白燈。

    強烈的白色光線像火一樣滾燙。

    徐糾的心臟像被一只手攥住了般, 猛地停了一拍, 然后陷入了極為恐懼的蹦跳之中。

    他的心臟像在乘坐跳樓機, 又像是海盜船,每一次的起伏被拉得又長又慢,又高又低。

    呼吸非但沒有加速, 而是陷入了無法呼吸的滯緩中, 他要靠嘴唇喘息, 才勉強能維持住活著的感覺。

    毫無征兆的。

    一只手從后面環住徐糾的腰,扣在腰側, 緊接著一個輕輕的吻如蜻蜓點水般落下, 亦如蝴蝶般安撫在徐糾的肩胛骨上。

    并不曖昧,更似陪伴。

    徐糾猛地回頭, 看見了熟悉的面孔,怦怦亂跳的心臟找到了可以落腳的安全點,于是它恢復了冷靜, 像被人托起一般安心。

    是曹衛東,而徐糾正坐在曹衛東的懷中,被他環抱著入睡。

    曹衛東穿著白大褂,戴著“部門主任的”名牌,拿著筆的一截手同樣露出了一截慘白的皮膚。

    曹衛東的左手拿筆,點在桌子上,發出咚得一聲如清水如池的脆聲,把徐糾飄忽的神志拽了回來。

    像部門主任,可又不像。

    分不太清楚。

    容不得徐糾再去多想多比較,他直接抱住曹衛東,身體軟成一灘泥巴,陷進對方的身體里。

    抱完以后,徐糾抬手一巴掌懲戒落下,但就在惡意升起的瞬間,脖子傳來了強烈的刺痛。

    徐糾的惡行被掐死在脖子里突然傳來的電流劇痛中。

    徐糾的手迅速摸上脖子,是皮革項圈,用余光能看出來是被他之前摳得皮質全掉光了的那個。

    低頭嗅聞兩下,還能嗅到徐糾身上特有的香氣,是被高檔香水浸入味的氣息。

    “你電我。”徐糾盯著他,找他要一個說法。

    “對不起。”曹衛東說罷,又解釋:“那是你的懲罰。”

    “…………”

    “徐糾,我告訴過你,做錯事要受懲罰的。”

    這次用的是徐熠程的口吻。

    一圈黑色的污泥從腳下的黑暗里冒了頭,圈住徐糾垂下的腳踝,蔓延向上,化出了無數只手肆意地貼著徐糾溫熱的肌膚撫摸,從腳尖到大腿內,每一寸肌膚都逃不過對方的侵略。

    徐糾想逃,這一刻環在他腰上的手變成禁錮。

    另外的手,陷在徐糾柔軟的大腿處,幾乎要把他整個人當成面團揉進掌心。

    一雙眼睛與無數雙眼睛環繞徐糾,似無數高掛頭頂的監控攝像頭,監視徐糾的一舉一動。

    哪怕是手指頭擅動一下都會被它們收進眼中,隨之而來的是一只手強行擠進指縫里,與徐糾十指相扣。

    身后是曹衛東,身前是徐熠程。

    兩個人是一個人,也可以說是同一個怪物。

    他們從黑暗里出現生長,眼睛與黑潮在他們身體表層似絲綢流淌緩動,只不過曹衛東還知道靠白大褂收斂怪物特征,徐熠程要更為放肆隨意。

    徐糾被夾在一個人的中間,前后都是那個人。

    同樣的注視,同樣的溫度,同樣的——手法。

    還有同樣惡劣的親吻。

    徐糾應付不過來,他覺得不公平,憑什么這死東西能把自己分成兩個來刁難他,而自己只能一個人來應付這兩個怪物。

    徐糾只有兩只手,與面前的一只手十指相扣,另一只手則被身后摸上來的手從后方強行扣住。

    徐糾就像被困在蛛網上被黏死的獵物,于黑暗中潛伏許久的蜘蛛終于按耐不住浮出陰影,放肆地靠近獵物,欣賞他最漂亮的作品。

    蜘蛛身上光是可以看見的就有8只眼睛?,四只手。

    徐糾陷死在陷阱里,只剩眼睛還在無辜地打轉。

    徐熠程的手平日里都是趨近體溫的溫熱,但這一次摸起來異常的滾燙,連他自己都興奮地快要維持不住人皮的冷靜,已然有無數雙眼睛躁動的冒了頭,睜著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徐糾。

    眼球漲大,紅血絲正如蛛網般快速羅織,眼球奮力外突,躁動不安,試圖掙脫皮膚的禁錮。

    徐熠程的手按在徐糾的手腕內側,兩個人的手腕抵著手腕,于他的手腕內側是一枚深黑異常的牙印紋身。

    徐糾看去。

    徐熠程的眼下還裂開一條深黑的縫隙,從里面擠出了一只眼睛,眼睛透過黑色縫隙窺看徐糾。

    再想回頭看,卻被徐熠程霸道地用手擰住腦袋強行把視線固定在前方。

    徐熠程甚至不允許徐糾去看不同世界線的自己。

    “寶寶,兩根。”

    徐熠程不是詢問,而是告知。

    徐糾的臉跟下了火鍋的蝦一樣,紅上加紅,紅透了,嘴邊還帶著咬了麻椒以后的麻勁。

    “不行,不行!”

    徐熠程的態度萬分明確,早就告訴徐糾他說剛才那句話是告知而非詢問徐糾意見,由不得徐糾去說行不行。

    徐糾的聲音一瞬間戛然而止。

    他們之間本來就沒有什么“前期”的甜言蜜語與細心呵護。

    想要就要,想如何就如何,雙方皆是如此。

    徐糾的手指瞬間陷進痙攣里,每一節指節都在猛地發力,但又因為兩只手分別被不同方向的手,以不同手法與力道扣住的原因,呈現出完全不一樣的顫抖與痙攣。

    指節發出了如風過翠葉時瘋狂但幅度極小的戰栗。

    每一寸骨節,每一個骨頭縫隙,每一根經脈都寫著欲拒還迎。

    徐糾沒想過逃,他只是不太適應,他的下流的皮肉無法拒絕從前胸到后背全部被人操控掌握的安全感。

    徐糾向后倒去,是熟悉的氣息。

    向前栽頭,栽進的也是熟悉的胸膛。

    那兩個黑影是一個人,他們對徐糾的身體萬分熟悉。

    于是徐糾身體的每一次變化他們都了如指掌,知道哪個地方是徐糾的極限,什么時候是徐糾體能的極限。

    剛剛好,讓徐糾爽,又讓徐糾痛。

    讓他完全地陷進黑暗里,拋棄一切畏懼,一切不安。

    只是單純的雙手分別插入不同的指縫里,同人牽手,同人擁抱,同人親吻。

    徐糾伸直脖子,嘴唇微張,從胸膛排除一陣陣愜意的長嘆,又急促地收回那些氣息咽進喉嚨里。

    “哥……哥……”

    徐糾長久地喚著那人的稱謂,無關名字,僅是身份。

    雙手也好,腰腹也罷,連同垂下的雙腿都被緊實地包裹。

    “哥,我累了。”

    徐糾懸在半空被箍在他人掌心的手開始發出求救的痙攣,從手腕到指尖,從腳腕到腳尖,沒有一出骨節不在顫抖,但也沒有一處地方屬于徐糾。

    他被他哥牢牢地縛住,蛛網之上的獵物,本就沒有自由可言。

    那句“我累了”,都帶著弱弱地求饒意味。

    徐糾喊著哥,忽然想起一個萬分重要的問題,把一切的活動都喊停了,萬分鄭重地表示:

    “哥——我有話要說。”

    徐熠程在徐糾身前,“說。”

    徐糾把自己的袖子撩了起來,再一次把他手腕上的青紫淤血露在徐熠程面前,同時他還一視同仁地轉過去給曹衛東看。

    讓兩個哥都看見徐糾身上的傷,這才開始他的訴苦:“那個怪物打我,我根本就不吃饅頭,他非要我吃饅頭。”

    字里行間,都寫著睚眥必報。

    “嗯。”

    徐糾的臉上瞬間凝出小人得志的笑,但這個笑還沒持續兩分鐘,嘴邊的笑意就被人強行吻走。

    桌子上的小臺燈被拉起光亮,椅子腿摩擦地面發出頻頻的擦動聲,咯吱一來,咯吱一去。

    桌子橫線頂著一節光潔的后背,桌上臺燈垂下的開關繩線左右搖晃,來來回回的,跟徐糾后腦勺散下的碎發頻率一致。

    頭發往前倒去,露出了一節粉色的后脖,被一只手掐住。

    掐得疼了,腦袋便又往后倒,滿頭的碎發跟著被甩動,像沾了水的羽毛,看似輕盈實則笨重。

    這里依然是部門主任的辦公室,只是這里不再深黑,柔和的臺燈暈開光源籠罩各處,朦朦朧朧能看清楚布局。

    桌子上還擺著一方名片,但倘若細看,寫有身份名字的卡片被涂抹過,然后才換上【曹衛東】三字。

    迷迷糊糊中,困意來襲。

    徐糾趴在曹衛東的肩膀上,由著那怪物的手安撫地拍拍這,又拍拍那,全當哄睡。

    隱約之中,徐糾的瞇起的眼睛里看見了一絲冷意。

    一個保險柜突兀地擺放在墻上,與這腐朽的時間呈現出極端的嶄新,仿佛不久前買來還特意拋光了才放置在這里,就是為了吸引走所有的視線

    它正好就在曹衛東的背后,想不被看見都困難。

    徐糾想,那里面絕對有東西,只是密碼會是什么?

    “哥,密碼。”徐糾直接找人要密碼。

    徐熠程并不藏,直白告知:“你知道的。”

    徐糾舌頭舔過尖牙,記憶往前倒轉。

    保險柜的密碼是他的生日。

    徐糾的手往保險柜的方向指了指,“我能打開嗎?”

    “現在?”徐熠程的反問語氣很是平靜,分不清到底是期待還是阻攔,亦或者只是普通的確認。

    “可以嗎?”徐糾的手指收回來,掐在他哥的肩膀上。

    “可以的。”

    很快,徐糾這只不安分手就被強行抓著十指相扣。

    貼著指尖再看過去兩人相貼的手腕部分時,那枚陷在紋身中間,被徐糾咬過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著徐糾在看。

    “是離開的鑰匙嗎?”

    “是。”

    徐糾狡黠地笑了,露出一側的尖牙壓在下嘴唇肉里。

    通關無限流有人靠腦力、有人靠體力、有人靠運氣。

    都比不過靠老公來的簡單直接。

    “我想要。”

    “自己拿。”

    “那算了。”

    徐糾打算在任務完成的時候直接拿著鑰匙逃離,這樣既完成任務,又免受主角報復的痛苦。

    如果現在就拿走,還要多個心眼保管。

    徐糾被抱上冰冷的桌面,換了姿勢。

    滾燙的肌膚沾到冰冷的桌面,徐糾跟個活蝦一樣猛地跳了起來,但是很快又靜下去,還主動環抱身前男人。

    他表現的很聽話,徐糾心里清楚沒有什么幫助是白拿的。

    徐糾的手指再一次被扣住,徐熠程很喜歡的他的手,尤其喜歡徐糾的手自然地縮緊時,強行擠進指縫的那一瞬間。

    有一種,他這個人強行擠進徐糾身體與生活的錯覺。

    而徐糾從來沒有阻止過。

    徐糾的清醒只維持了短暫的一小會,很快他就因為喘不上氣,兩眼翻白失去意識。

    再次醒來的時候,躺在病房里,分不清白天黑夜,曹衛東和徐熠程不見蹤影,只有隔壁床鋪傳來一陣陣的哭聲。

    徐糾有些失落,從體表到體內的失落。

    精神病院的一切都是腐敗冰冷的,比不過他哥掌心溫熱。

    隔壁床鋪的床簾完全拉住,在門縫冷風灌進房間的時候,才會吹開一絲細小的縫隙,仿佛在引誘徐糾看去。

    徐糾下床的瞬間,門被推開,徐糾的腳沾地又飛快收回。

    那名形如枯槁的怪物拖著笨重惡臭的軀體,拿著配好的藥蠕動著進入房中。

    男生的床簾被藤蔓一把扯開,露出其中驚悚。

    男生幾乎沒了人形。

    但又隱約能從那具分崩離析的肉塊里看出身份來。

    男生的身體已經被紅線割得完全沒了形態,可是割他的紅線又成了網兜,苦苦維持他的人形。

    所有的肉塊都被這些紅繩連接起來,動一下便是一灘血與肉的泥,還有眼淚。

    人還是那個人,只是被切成了碎塊,碎塊被系在紅繩里不規則的顫抖。

    徐糾的視線順著怪物的藤蔓看去,依舊是粗暴非常的喂藥動作,帶著荊棘的藤蔓仿佛隨時都會把那些繃到極致的細線隔斷。

    男生在哭,哭聲絕望悲哀。

    徐糾望著他,毫無觸動,平靜萬分,沒有半點同情與悲憫。

    徐糾在這一瞬間,不由得罵了自己一句:有病。

    那怪物看了眼徐糾,徐糾立刻警惕地瞪回去。

    該說不說,告家長這事古來今往都極其有用,徐糾拿□□撒嬌換來的善待在此刻起效。

    怪物把備好的藥放在徐糾的床頭柜上,他沒有眼神,只是用看起來像頭部的部位死死地盯著徐糾,用枯枝爛葉編織的漩渦如黑洞一樣,恨不得要把徐糾這個爛人一起吸進腐爛的深黑里。

    “嘁——”

    徐糾輕蔑地出了口氣,眉頭一并挑起,一個充滿侮辱意味的中指橫插在它們的視線中間。

    光是這樣還不出氣,還得把中指再往前頂,頂到怪物臉上去,嘴上一句祖宗十八代這才滿意地收手。

    今天藥盒里的藥多出了十幾粒,像芝麻豆子壘成小山包。

    這次怪物沒有強迫徐糾吃藥,做完它的工作后就離開。

    徐糾踩著它影子沖到門邊試圖開門,卻發現門從外面鎖上。

    身后是那名怪物男生哭泣的聲音,轉頭去看,能從那人眼睛的肉塊里看出大顆的眼淚與鮮血混在一起。

    再細看,能發現紅繩并不本身就紅,是被血染紅的。

    徐糾看向那肉塊,喊他:“鬼東西,你還活著嗎?”

    男生有反應,他看著徐糾,止了哭聲,斷斷續續小聲地問:“對不起,打擾到你了嗎?”

    “你把我的藥一起吃了。”

    徐糾的語氣是命令,而非請求。

    當他的手落在自己藥盒里的一瞬間,脖子上傳來了極度猛烈的電擊。

    徐糾被電得兩腿一軟,在跪下的剎那里,他雙手震得一下猛砸在桌面,發出一聲巨響,這才勉強讓自己站住腳。

    他臉擰在一團,幾乎也快要跟那怪物頭上的漩渦一樣扭曲。

    徐糾不服軟,兩只手扯著脖子上的項圈,讓喉結處與項圈空出一節窄小余地。

    徐糾這次的聲音是更加強硬的命令,漲著被電得粗紅的脖子,執拗地大喊:“我叫你把我的藥吃了!”

    這一次,是更加恐怖的電流。

    徐糾甚至來不及反應痛苦,他就像一只被電網困住的魚,整個人在那半秒鐘的短促時間里,不光是雙腿軟掉,而是整個身體都失去控制力,直挺挺地摔在地上。

    倒在地上的身軀還帶著電擊過后的余韻,無法控制地顫抖。

    內臟都仿佛被電焦,一股強烈地反胃感直沖天靈感。

    耳鳴聲響起,電流似針扎在腦袋里,失去思考的能力,兩眼翻白,眼神失焦。

    “你怎么了?”

    那男生拖著幾近崩潰的身軀挪下床,拖行到徐糾身邊。

    他把徐糾扶起靠墻坐好,牽在他手臂肉塊的紅線被扯得筆直,崩得似琴弦,仿佛輕輕一撥就要斷掉。

    徐糾在心里罵他怪物,自然地項圈收緊,又一陣警告的電擊。

    “我想喝水。”

    這一次徐糾聲音的氣勢弱了許多,從理直氣壯的命令成了勢弱聲微的請求,還小心翼翼地說著每一個字眼,生怕下一秒又要遭到電擊。

    男生顧不上自己身體的悲傷,拿起徐糾床頭柜上的杯子,又繞去飲水處幫他接了一杯水,還特意細心地調了溫度。

    肉眼可見的,男生在被徐糾需要以后,他身上的紅繩系得更緊,于是肉塊與肉塊之間的間隙變小,拼拼湊湊的竟然能看出人形來。

    男生幫徐糾捧著杯子。

    徐糾喝完以后,低著頭虛弱地喘著氣。

    男生又把徐糾從地上扶到床上,然后他回到自己的位置去。

    徐糾拳頭攥緊,電擊的痛還沒完全散干凈,太陽穴依然突突的疼。

    “謝謝。”

    徐糾怕疼,于是說出了百年難得一遇的道謝。

    徐糾再笨,也該意識到電擊究竟是為何而起,無非是讓徐糾學乖。

    “不用謝。”

    徐糾喘過氣來,有一次把藥盒捧起來,禮貌發問:

    “請問——你能幫我把這些藥吃了嗎?”

    男生一愣,但柔弱的性子讓他無法直接拒絕徐糾的請求。

    “你需要嗎?”

    “我需要,求你了。”

    徐糾面無表情地說著看似禮貌與請求的話,實則想得全都是——去死吧。

    以男生的腐化程度,只要吃完這些藥,可能明天早上就死掉了。

    一共五個人活著來到三樓。

    已經被徐糾殺了一個,這個如果再死,那么加上徐糾就只剩三個人。

    雖然主角還沒有被徐糾找出來,但是殺到一個不剩,那么也就無關對錯。

    “這些藥吃得我好痛苦啊,你也很痛苦對不對?既然你也這么痛苦,為什么不能好心地幫我分擔一些呢?求你了,求求你了。”

    徐糾盯著男生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帶著不容拒絕的壓迫感。

    被注視,被需要,被要求。

    這三件事放在性格軟弱與善良的人身上,很難拒絕。

    “好吧。”

    男生最終還是沒有拒絕。

    于是徐糾親眼看他吃下這些藥丸,腐蝕肉眼可見在男生的身上加劇。

    他好不容易收緊紅繩維持的人形,一瞬間垮掉,在病床上爛成一灘肉泥。

    徐糾視若無睹的同時,還幫對方拉上床簾,于是那男生后續的一切變化,徐糾都將不會看見。

    第二天,他就得死。

    帶著這樣的念頭,徐糾蓋上被子,安然入睡。

    他那顆流膿的壞心,在此刻壞到了頂點。

    正如徐糾所想,男生的確是第二天壞掉的。

    并不是因為濫用藥物,而是他身上的紅繩掛在門框上,把自己釣了起來。

    繩結斷裂,身體隨之碎裂,滾得到處都是。

    徐糾起床時正好看到這一幕,第一反應不是惡心,而是痛苦。

    脖子上的電擊又開始他的懲罰,一波接著一波,像無數根打狗的滾在敲在身上,要把渾身骨頭都敲斷了才好。

    血、骨、肉被打得成了一灘泥巴,所有的血管經脈都被打斷了。

    痛苦無處不在。

    徐糾軟在病床上,癱軟地望著蒼白的天花板,眼前卻是一片昏黑。

    手掐在被褥中,深陷下去,藕白的手臂漲紅了,血絲貼著肌膚往下走,整只手都掐在被褥中劇烈地顫抖。

    徐糾緊咬后槽牙,不肯讓自己發出半點示弱的聲音。

    這是他的任務,他沒有錯,不該是項圈懲罰他的理由。

    尖牙的存在讓徐糾的嘴巴結構并不適合咬緊,每一次咬牙都是對嘴唇內皮肉的一次穿刺傷害。

    這一次,也毫無例外的咬出了血,鮮血貼著嘴角滲出來。

    徐糾垂著頭,他的視線被一直溫熱的手扶住,身子往前一傾,栽進腹部。

    “哥,好痛啊。”

    “自找的。”

    “任務結束了嗎?”

    徐糾自問。

    系統不作答。

    那就是沒有結束,又一次殺錯了人。

    徐糾嘆了口氣,但很快又把嘆出的氣吸回來。

    還剩兩個人,二分之一的選擇。

    錯了也沒關系,兩個人殺起來簡簡單單。

    徐糾視線往上一轉,又看到徐熠程。

    于是這二分之一,變成三分之一。

    誰說部門主任不能做主角呢。

    “真倒霉。”

    徐糾嘀嘀咕咕。

    徐熠程的白大褂上染了一片紅,是徐糾嘴角的血珠。

    “徐糾,你有想過一個可能性嗎?”

    徐熠程一只手箍住徐糾的脖子,另一只手手插進徐糾的嘴里,強迫他的尖牙從唇上移開。

    第57章 第 57 章 乖狗

    ‘什么可能性?’徐糾含糊不清地發問, 眼珠子賊兮兮地左轉右轉。

    “哇!我不會是——”

    徐糾的話被他用牙齒咬下,但徐熠程的手指沒拿出來,于是在徐熠程的手指上咬出一個細小但深紅的血坑。

    徐熠程的巴掌輕輕拍在徐糾的臉頰上以示警告。

    徐糾這才遲鈍地張嘴放開那根可憐手指。

    “不可能吧。”

    徐糾飛快地把自己的想法否掉。

    反派怎么能做主角呢?這不符合道德, 也不符合價值觀。

    壞比, 就該在做完壞事以后慘遭報復,死的死,殘的殘,然后黯淡地退出舞臺。

    “哥,為什么你這次不是主角呢?這樣你被我殺掉,然后我們倆快快樂樂小黑屋。”

    “然后又一次看著你死掉?”

    “…………”徐糾的嘴唇抿緊,但這樣的安靜只保持了半秒鐘,很快又嬉皮笑臉地笑出聲:“嘻嘻。”

    徐糾發出這樣的聲音, 下一秒就被徐熠程捏著下巴強行把聲音堵回去。

    這個時候, 廣播聲響, 宣告新的一天開始。

    墻上掛著的電視機突然地打開,先是雪花屏,然后逐步變成模糊的字體與畫面, 聲音也被腐蝕得斷斷續續。

    它在宣讀日期, 播報醫院內部公告與新聞。

    該去食堂報道了。

    徐糾坐在床邊, 由著徐熠程幫他穿衣穿鞋,揉揉頭發整理發型。

    接著, 徐熠程主動牽住徐糾的手, 領著他往外走。

    徐糾別扭地想把手抽回來,畢竟這個世界不是只有他們兩個糾糾纏纏又糾纏不清, 還有其他人存在。

    徐熠程不許,緊緊攥著。

    徐熠程身著白大褂,胸口別著一枚鍍金的名牌。

    徐糾忽然發問:“你喜歡我叫你什么?曹衛東還是徐熠程?”

    “你呢?”徐熠程把問題問回去。

    “徐熠程吧!這樣我好像就有家人了。”

    徐糾擅自做了決定。

    “好。”

    于是男人白大褂上標著的名牌姓名, 從曹衛東更改為徐熠程。

    徐糾想的,他全部滿足。

    名字、身份,全部都以徐糾所想,量身定做。

    徐糾的視線繞過徐熠程向回字樓下看去。

    黑水已經沒過二樓墻壁一多半,看著不過兩天就會來到三樓。

    而視線一轉,看向墻壁。

    回字樓的腐朽又一次加深,周遭的一切都像是被浸在水里后又被取出時的腐爛,被水腐蝕了一遍,又遭風侵蝕。

    肉眼所見的一切都格外的糜爛,鐵不是鐵,鋼也不是鋼,仿佛一切都是被水浸泡到腐爛化膿的骨肉。

    它正如一具擱淺在岸邊的鯨魚,龐大身軀日漸軟爛,從厚實肚皮下轟鳴出危險的汽笛聲。

    如一枚炸彈,分不清到底什么時候會炸開。

    惡心至極。

    徐糾又往徐熠程方向靠了靠,他的白大褂是這一方黑沼里唯一干凈的存在。

    食堂里只剩兩個活人,他們身上也出現了程度不一的變化,紅痕圈住身體各處,沒有割開,但似乎也已經往肉里陷進幾厘米。

    再耗下去,很快也會斷裂碎裂,一并葬在回字樓的黑潮中。

    “電梯門的鑰匙找到了嗎?”

    “現在能去的地方都去過了。”

    那兩個人偷偷交換信息,忌憚地看著徐糾,和徐糾身邊的男人。

    “不對,徐糾活著從部門主任的辦公室里走出來,證明那里也可以去。”

    徐糾剛落座,那兩人站起,一男一女,向外走去。

    今天食堂不是饅頭,而是一碗單調的陽春面,窩了一個蛋在湯里。

    這碗素凈的陽春面和饅頭也沒有拉開差別,寡淡的,像在咬白面一樣勉強。

    但徐糾自來到精神病院起就沒有吃過東西,再照他這樣挑食下去,過不了多久就得餓死在這。

    徐熠程端起碗,挑起一筷子面送到徐糾嘴邊。

    徐糾伸出舌頭舔了舔,嘗了口味道,便由著他哥喂他。

    吃一口,休息一會,又再吃一口。

    磨磨蹭蹭,但好賴吃完了。

    徐熠程夸徐糾是好孩子。

    徐糾鼻子里嗯出一口氣,不算承認,也不算否認,只是被這樣夸獎顯得有些難為情,耳根后面偷偷紅了一線。

    徐糾從位置上站起來,徐熠程去幫他放回餐盤。

    兩人也就脫手了這么半分鐘不到。

    徐糾已經像一枚炮彈似的,沖到那朽木怪物面前。

    徐糾抬腿就是一腳,踹得對方笨重的身軀重重地摔在地上,在地上震出一圈轟隆聲。

    看它吃癟,徐糾呵呵直笑。

    抬腿剛想再補一腳,脖子上的電流猛地收緊插進皮肉里,把徐糾的脖子當大鵝一樣擰住。

    徐糾兩條腿脫了力,沉重地半跪在怪物面前,但電流沒有半分消減的意味,反倒愈演愈烈。

    “徐糾,道歉。”

    徐糾咬牙,惡沖沖地喊說:“我不!”

    徐糾的臉又一次扭曲成了一團,像是一個被捏得極為精美的糕點,被人從正面打了一拳一樣。

    額角處突出了幾條蜿蜒縱橫的經脈,正隨著電流的刺痛感突突地顫動,經脈幾乎要沖破皮囊。

    “對不起!”

    徐糾癱倒在地上,像溺水的人被撈上岸時,疼得渾身冷汗濕黏黏,盡全身的力氣深吸一口氣,再一點一點從胸膛排出濁氣。

    徐糾半邊身子都貼在冰冷的地面,他清晰地感受到來自地面的震動,疲憊地視線環視一圈,沒有看到任何能引起這場地震的東西。

    笨重累贅的怪物還在地上苦苦掙扎,徐熠程站在他身邊,看他就像在看一條瘋狗一樣恨鐵不成鋼。

    再沒有任何事務,可以引起地面這樣的震動。

    天花板上掛著的生了銹的吊頂風扇無風自動,卡出生澀的兩聲擦擦聲后,砰地一下,巨大的扇葉直直地砸下,零件哐哐當當掉了一地,咕嚕嚕滾得到處都是。

    地面發黃發念的老化瓷磚的裂縫如一滴墨掉進水里,深黑的裂隙以風扇吊頂砸下的淺坑作圓心,快速地向四周彌漫。

    墻壁上的東西砰砰鐺鐺地開始掉下,貼著的瓷磚、空盤行動宣傳,還有藍綠的窗戶玻璃,一切的一切都被染上黑色的裂痕。

    咔噠——噠噠——咚噠——

    摔落的聲音里還伴著不安地生銹的零件互相摩擦墻壁的動靜。

    墻壁似乎也在晃動,地板的震動愈發的明顯,食堂門下的縫隙里鉆進了一絲厚重的深黑,從鐵門外傳來了驚悚的啪啪聲,似乎有人正在外面劇烈地敲門。

    變天了。

    世界似乎要垮塌了。

    徐糾沖到食堂門邊去,一把拉開門,終于明白是什么東西在一下一下奮力拍打鐵門。

    是黑潮。

    黑潮轟一下全部鉆進了食堂內部,把地面摔落的東西通通無限包容的吞沒。

    房間里況且如此,房間外的情況更加糟糕。

    隔岸看見那一男一女兩個從部門主任辦公室里跑出來,臉上是掛著被嚇到失去神采的驚恐,連滾帶爬,身上的傷痕也猛地一下劇增,身體非人的部分一下子變得多了,像一團團失去人形的肉塊在地上翻滾。

    女人的變化更恐怖,她的身上長出無數張臉,那些臉自說自話,發出驚恐地喊叫聲,而女人自己的那張嘴想說什么,都被那些歇斯底里的喊叫聲蓋住。

    三樓的黑潮不是來自回字樓中間的,而是部門主任辦公室那張大開的門,無數的黑色從里面宣泄而出,幾乎要將整個三樓與世界隔閡,單獨的蒙上一層陰影。

    地面的黑潮已經沒到膝蓋,黑潮吸納所有的光線,腳下現在是何光景全然看不清,只知道空氣里的腐蝕再一次猛烈加劇,一切都是動蕩不安,一切的一切都在腐朽脫落。

    女人和男人是朝兩側跑的,回字樓的左右兩側,一左一右,跑向徐糾的方向。

    女人的腐化主要是身上長出臉,所以她逃跑的速度要比另一邊的男人快,男人是一邊忍受軀體被細網硬生生隔開的痛,一邊奔向徐糾的方向。

    就在女人即將奔向徐糾身旁的瞬間,她腳下的地面轟得一下脫落,由于被黑潮覆蓋,全然看不清楚。

    一腳踩空,女人陷進黑潮之中。

    她身上所有的臉都發出尖銳的叫聲。

    女人還剩兩只手扒在三樓的斷崖上,只要徐糾上前施以援手,加上徐熠程,能輕易把人從危險邊緣救回來。

    “救救我!”

    徐糾走上前,他的反應不是冷漠,而是期待,期待地睜大眼睛目睹女人陷入黑潮的全過程。

    他沒有用鞋子去踩開那兩只扒在岸邊的手,已經是徐糾學乖的進步證明。

    “我不會救你的。”徐糾勸她,尖牙尖銳外露。

    徐糾的聲音一聲聲爬在女人的耳邊,似荊棘似藤蔓,糾纏得女人滿臉痛苦。

    女人不是摔下去的,而是被黑潮一點一點緩慢地溺死的,她親眼目睹自己如何被黑潮蒙住耳朵,然后是嘴巴鼻子,最后眼睛也失去顏色。

    最后扒在岸邊的雙手,自我地松開,徹底墜入黑水中。

    由于這的確不算徐糾害人,他只是旁觀了一場慘劇,此時不因他而起,結局不因他而升,所以套在脖子上的項圈毫無反應。

    徐糾看完這邊,再去看男人那邊。

    這一側男人就表現得謹小慎微,從來到精神病院起就沒有引起過任何注意,逃跑時也是確認一步走一步的警惕。

    徐糾多往前走了一遍,腳底猛地騰出失重感,徐熠程拽住他的衣領強行扯回來,這才避免墜亡溺死的結局。

    男人看見了徐糾的狀況,于是走的更加警惕。

    徐糾主動向他伸出手,好意提醒:“這里塌陷了,你把手給我。”

    男人對徐糾保持著最強烈的警惕,他幾乎已經視徐糾為關底BOSS。

    徐糾露出了最自然地焦慮神色,手伸直了探過去,因為著急所以手掌不停地來回推,催促對方:“快點過來!你那邊也要塌了!”

    徐糾一聲聲的催促,伴著回字樓里轟轟烈烈垮塌的兇惡動靜。

    即便再不相信,男人也沒有選擇。

    男人小心翼翼地蹭到斷崖邊。

    徐糾注視著對方,很是認真,手一動不動僵持在半空。

    男人假意跳了一下,試探徐糾的真心。

    徐糾沒躲,反而被男人的試探嚇得手抖了一下。

    有了這一次試探,男人對徐糾的信任加倍,所以第二次他想也沒想,直接地跳過斷崖,哪怕能直接跳到徐糾那一塊的斷崖,他也下意識地握住徐糾的手。

    徐糾卻突然手腕一轉,從準備牽手的姿態,變成往前推人。

    男人的手抓了個空,反倒還被徐糾抵在手腕處往后推。

    搖搖擺擺,男人猛地墜了空。

    身下的黑潮嗅到活人的味道瘋狂地涌上來,拌住男人的身體將他吞吃入腹。

    男人最后還剩一張臉浮在黑水表面,那雙眼睛瞪得又圓又大,里面滿是怨氣,死不瞑目地死死盯著徐糾。

    徐糾雙手撐在圍欄上,無心顧及男人究竟是以何等怨念注視他,他整張臉已經擰成了暗河里的漩渦。

    本該平整光滑的面孔上因為疼痛而扭曲出無數條條線線的皺紋,擠在一起,把整個臉都擠得滿是溝壑。

    “痛……好痛……”

    讓徐糾更崩潰的是,系統仍然沒有提醒他任務已經完成。

    “為什么?為什么任務還沒有完成?!”

    徐糾跪坐在黑潮里,他的胸口一下全部浸泡在其中,黑潮粘稠,像一塊巨石沉在胸口,呼吸變得極其困難。

    “還有誰沒死?”

    徐糾的肩膀向下沉,整個人都脫了力,向后仰去。

    徐糾的后背被一雙腿頂住,這才沒有摔進黑潮里。

    徐糾仰頭向后看,對上徐熠程向下打來的視線。

    那道目光平靜地像在看死人。

    沒有失望,沒有責備,只是注視著。

    徐糾的脖子經脈一跳一跳的,那是電擊依舊在他身體血液里流淌的最明顯證明。

    “哥,好痛啊。”

    “罪有應得。”

    “好痛……好痛……好痛……”

    徐糾轉過身,面目狼狽地抱住身后的腿,兩只手又貼著垂下的白大褂衣角往上攀,拽得徐熠程不得不彎腰來看他。

    “求你了!我會乖!我會聽話!”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哥!哥!你可憐可憐我!”

    豆大的眼淚聚在徐糾的眼尾,成線的往下墜。

    徐熠程的衣角都快被徐糾抓成一團皺緊的廢紙,折痕斑駁清晰。

    “我發誓我再也不會做壞事了,再也不!我很聽話的!”

    徐熠程垂下的手攥起,掙扎再三后,最終還是選擇相信徐糾的誓言。

    “好。”

    徐熠程的手下落在的臉頰上,指尖往下一勾,脖子上的項圈系扣斷開。

    項圈向下墜落,陷進緩緩流淌的黑潮里。

    徐糾用力喘出一口氣,攥著徐熠程的衣角站起來,奔向鑰匙所在的辦公室。

    這一路卻異常走得順利,本該是凹陷坍塌之處,莫名地被修補。

    徐糾沖進黑暗里,卻發現這里面是有光的,而且亮得刺眼。

    像是躺進手術臺,眼前是一道高懸其上的光燈。

    徐糾沖到保險柜面前,熟練地輸入數字,一把拉開保險柜門。

    咔——

    密碼錯誤。

    徐糾拽了個空,差不多把自己手腕拽脫臼。

    他擰著眉目,惡聲怒斥:“密碼怎么不是我的生日?!”

    “0722。”

    “怎么?你的生日?”

    “嗯。”

    徐糾一想到不久前徐熠程還口口聲聲騙他說這個日期你知道,心里就來了一股無名火,忿恨地嘀咕:

    “那你說什么我知道,我怎么可能知道你什么時候生的。”

    這一次徐糾輸入數字,密碼正確,保險柜門開。

    保險柜里靜靜放置這鐵盒和一枚鑰匙,徐糾忽略鐵盒的存在,手伸進去直接拿走鑰匙。

    就在鑰匙拿出來的瞬間,徐糾選擇把鐵盒一并帶走。

    徐糾下意識地轉頭去看站得遠遠地徐熠程。

    這一刻他們之間的距離忽然被拉得好遠好遠,仿佛他們二人本來就不屬于一個世界,一道深黑的鴻溝劈砍在他們之間。

    是懸崖,是隔閡。

    徐糾繞開徐熠程,走出辦公室的大門。

    回字樓下的黑潮已經積到腰線,回字樓上方的白光依舊白得純粹,仿佛是被一張白紙蒙著,發不出光源,只是顏色白得刺眼。

    徐糾轉頭看去,電梯的方向亮著燈,是這片渾濁深黑世界里唯一的光源,強迫視線向他看去,吸走所有注意力。

    圍欄早就在地震里被毀掉,徐糾站在黑潮里,筆記被他隨手丟進水里。

    他打開鐵盒,拿出刻有銀花的打火機,挑了一支還剩一半的煙頭。

    世界在坍塌毀滅,磚瓦橫飛,腐朽化膿。

    眼前的一切都如昏迷前最后維系的一點清晰,看得不清不楚,只剩蒼白與昏黑。

    在半瞇著的眼睛里,所有都在褪色,直到一切發灰。

    徐糾不慌不忙,點了支煙,吻在嘴邊,感受煙嘴火熱與指腹冰涼。

    煙霧上燎,纏繞指尖。

    徐糾的余光瞥向徐熠程,兩個人之間的距離仿佛是從回字樓的南邊到北邊,中間是深且黑的泥沼。

    徐糾拿開煙嘴捏在指尖,尖牙明晃晃在煙嘴處烙下一點凹陷。

    他嘿嘿偷笑,因為這一次他又要騙徐熠程了。

    系統說主角會死,而他是主角,那么他就要欣然赴死。

    自己殺自己,又何嘗不屬于反派殺死主角。

    徐熠程遠遠望著徐糾。

    這一次的世界里,徐熠程離徐糾總是帶著距離感,他不參與任何徐糾的行動。

    殺人也好,懲罰也罷,他冷眼相看,只負責讓徐糾活著。

    徐熠程的嘴角起了一抹淺淡的笑,他想這次就是最好的證明,只要他離徐糾遠一些,徐糾就不會總想著死在他面前之類的事情。

    徐糾會成功地活到最后。

    徐熠程會看著徐糾抽完這根煙,然后看他用鑰匙打開電梯門,乘上電梯,目送離開此處。

    下一個世界,徐熠程也會這樣做。

    “徐熠程,說你愛我。”徐糾命令的聲音忽然起。

    “我愛你。”徐熠程的聲音一并落下。

    兩個人相隔甚遠,聲音卻像是吻著耳朵般出現的,清晰的,清醒的。

    徐糾夸他:“乖狗。”

    話畢。

    徐糾越過圍欄,沉進回字樓中央洶涌的黑潮里,不帶任何猶豫。

    【任務完成。】

    第58章 第 58 章 太爽了,必須發出來給你……

    余光里是徐熠程的白大褂衣角, 被黑潮濺起的水花弄出一圈圈墨點暈開的污漬。

    徐熠程這次沒有向他伸以援手,他的面孔懸在黑水之上,水紋波動, 模糊臉龐, 只知道那道視線筆直地向下垂墜延伸,似一雙無形的手。

    徐熠程任由徐糾浸入黑潮中。

    徐糾也自我放逐。

    黑潮依舊在漲。

    失去所有意識前,耳邊濃稠的液體似一個吻灌進腦海里,送進來一句平淡的點評:

    “壞孩子。”

    …………

    ………………

    死了嗎?

    “呃啊——”

    徐糾的腹部向內凹陷,半秒過后隨著一口猛然吐出的氣,整個人如彈簧般砰一下坐起來。

    四周黑得看不見任何的光線,與其說是周圍黑的,不如說他更像是瞎了一樣。

    這世界上怎么可能真的有黑得毫無光亮的地方?哪怕是曹衛東囚禁他的倉庫, 也會從門縫底部鉆進一線細小的光點。

    而這里, 黑得就像閉上眼睛的世界。

    不是黑, 也不是暗,而是虛無,顏色與光彩全部消失。

    就像是回到了他的系統空間里, 只是徐糾手臂上浮起的一層雞皮疙瘩, 在無休止地提醒他似乎并沒有這么簡單。

    “下一個世界是什么?”

    徐糾試圖呼喚系統。

    系統沒有回答。

    “喂喂喂?我不是任務完成了嗎?”

    系統依舊沒有反應。

    “我又是主角又是反派, 總不會還有什么鬼東西來報復我吧?”

    一聲被拉到無限長的電流聲像一柄長劍筆直插過徐糾的腦袋,把他那一瞬間的清明刺得粉碎, 兩只眼睛頓時失了神采。

    下意識渾身縮作一團, 雙手捂緊耳朵,從喉嚨里顫出兩聲不安的喘息。

    黑暗里全然是機器故障的聲音, 一聲起又一聲落,嗶嗶——完又是兩聲短促的滴,拉長警報, 警笛嗡嗡,震得地動山搖。

    “系統?!”徐糾發出了兇惡的喊叫,試圖將怠工的系統喊回來上班。

    【噓。】

    “怎么了?”徐糾隨著眼前冒出的一點白字,不由得壓低了聲音。

    “沒怎么。”

    徐熠程的聲音懶懶地從徐糾背后響起,一只手冷不丁地從脖子后面圈過來,卡在徐糾腦袋與肩膀之間。

    那一瞬間,徐糾挺直背,伸長脖子,腦袋板正地僵在肩膀上。

    “你吵醒我了。”

    徐熠程的尾音懶懶地拉長。

    ——?!

    徐糾的右手緩緩抬起,向后摸去,摸到了一只溫熱的手臂。

    他的指尖被圓滾的東西拱了拱,徐熠程的眼珠子。

    徐糾的眼球往側邊走,轉到最側,余光猝不及防地和側邊的“人”對上視線。

    那個人歪著頭,微微壓低身體,從微側下方突然地拉進,一張臉上的五官突地一下沖進徐糾的視線里。

    他面無表情把自己押送至徐糾視線的最深處。

    然后,眨了眨眼睛,一字一頓,冷冷地念說:

    “摸完了嗎?”

    徐糾嚇得一跳,在腦子里升起“逃跑”二字的瞬間,脖子上的手掌猛地收緊,把他邁開的雙腿按死在地面。

    腳崴了。

    余光里的男人又往前湊了湊。

    “輪到我了。”

    男人的手已經從四面八方摸過來,在他冷冰冰的肌膚上留下一道道鮮紅的指引,從腳尖到大腿,從指尖到肩膀,從頭到腰再到腳。

    徐糾張嘴想罵,結果就在張嘴的瞬間,手指徑直插進來,細長的指節一舉捅進喉嚨眼里。

    徐糾下意識地往外嘔,結果卻是把這只手完全地含住,舌頭跟著手指頭打了一場不清不楚的混架。

    它們環繞著,纏繞著,束縛著。

    以手作繩,織成網,把獵物一網打盡。

    徐糾說話含含糊糊地,舌頭攪著嘴里的食指,“我不是死了嗎?我記得我跳進黑水里,跟那群人一樣死在里面。”

    “嗯。”徐熠程抽空敷衍徐糾,不叫他一直自說自話太無聊。

    “滾開!”徐糾尖牙咬下,嘴里轟一下沖開一片血腥味。

    難受的不是徐熠程,而是徐糾自己。

    血腥味里摻和著水腥起,咬破的一瞬間,徐糾的腸胃就驚起一陣強烈地惡心,緊接著就是連天的干嘔,一陣接著一陣。

    手指還在他嘴里畫圈,但是他不敢再接著咬下去,光顧著喉嚨眼往外干嘔。

    什么都嘔不出來,口水黏糊的貼著嘴角往下掉,手指轉一圈又塞回喉嚨眼里。

    循環往復。

    徐糾認栽,隨徐熠程去了。

    “為什么不拿鑰匙離開呢?”

    “你本來可以活著的。”

    “還是說——你想陪我?”

    徐糾沒有反應,既然眼睛閉不上,那就這樣吧。

    徐糾有些微死,大概處于一個將就活,死也行的擺爛狀態。

    徐熠程對他這副模樣不是很滿意。

    “說起來……其實這個世界的主角早就被我殺了,在你來之前就死了。”

    徐糾的身體驚起一片倒寒:“我——糙!”

    “至于為什么你沒有顯示任務成功……那是因為你的系統也被我入侵了。”

    直到徐熠程這樣明晃晃的點撥他,徐糾才萬分笨拙地發現這樣一件異常恐怖的事情——

    他的系統早在這個世界的開頭被徐熠程那只鬼入侵了。

    而他墜入黑水中那一瞬的【任務完成】本質上,可以算作是徐熠程發給他的。

    他的系統早就換了人,現在徐熠程才是操控他的人。

    徐熠程發文字消息的時候,總愛帶一個句號,這是從曹衛東時期就留下來的習慣,他所有單獨發給徐糾的信息全部都帶著句號。

    只有他生氣的時候,才會除去句號,反復在徐糾的世界里刷新一句話。

    “你想聽什么,我都發給你好不好?”

    “我不要!”

    徐熠程對徐糾說的話,向來是帶著命令

    徐熠程的話畢,徐糾那深黑虛無的世界里突然冒出無數個對話框。

    對話框的內容,無一例外是:

    【我愛你】

    【我愛你】

    【我愛你】

    【我愛你】

    【我愛你】

    【我愛你】

    一句疊著一句,層層疊疊,似春夏樹梢瘋長的翠綠葉片,把頭頂天空遮得死死的,只留給樹蔭下的人一片全然不透氣的遮蔽。

    徐糾閉眼,卻發現不論他睜眼還是閉眼,那些對話框都會沖破阻礙肆意在他的精神里胡亂地重疊生長。

    禁止閉眼,禁止裝瞎,禁止逃避。

    他的世界就和插在他嘴巴里的手指一樣,強硬地被撬開擠進,然后圈地占有。

    徐糾的世界被這些瘋狂的系統對話框占據,他的世界不再是深黑虛無的,而是變成了——被填上徐熠程名字的物品。

    徐糾眼睜睜地瞧著這些【我愛你】猶如紅漆潑來,潑得徐糾的世界鮮血淋漓。

    徐糾看得觸目驚心,張嘴就打算喊滾滾滾,結果指尖攪動,全都變成黏糊糊的:“咕嚕咕嚕咕嚕——!”

    “撒嬌是嗎?”

    徐熠程深吸一口氣,落在徐糾身上的手全部統一的克制地收緊顫抖了一番。

    尤其落在徐糾脖子的手,指尖甚至已經無法克制地往下凹去,彎曲的指節崩得死死的,僵在凹陷的小坑里。

    這只手沉浸在矛盾之中——

    太可愛了,想掐死。

    舍不得,不能掐死。

    兩個念頭在指節與指節間的間隙里摩擦起火。

    徐糾強忍干嘔,終于喊出了一聲清晰的:“滾啊——!”

    徐熠程不氣不惱,還是那副欣賞把玩的面孔懟在徐糾的視線里,玩得差不多,看徐糾氣得臉蛋漲紅,這才慢悠悠地補出一句:

    “不滾,我會永遠纏著你。

    徐熠程的手捧起徐糾的臉,滿意地欣賞他的手筆。

    徐糾是他最喜歡的標本,沒有之一。

    這是他第一次沒有把標本折斷粉碎,而是小心翼翼呵護。

    “你下一個世界的主角是我,下下一個世界的主角也會是我,只有我會是你的主角,你永遠都不可能擺脫我。”

    他們之間的感情早就扭曲地擺脫了愛情的范圍,徐熠程是徐糾塑造出來的鬼,賦予這只鬼感情的時候摻雜了太多的恨與怨,于是就變成現在的模樣。

    說是愛情有些單薄,不如說是糾纏。

    糾葛與纏繞。

    感情與狀態。

    徐糾陷在了徐熠程為他打造的牢籠里。

    他不可能逃掉,因為這個牢籠是他的精神世界。

    徐熠程是黑水,灌入徐糾的腦袋里,攪和一通。

    他閉眼是徐熠程,睜眼也是徐熠程,睡夢是徐熠程,醒來是徐熠程。

    這里沒有日月輪轉,沒有星辰交替,沒有時間這一概念。

    徐糾恒久地注視著徐熠程,聽他一遍又一遍的重復那些話。

    那些鋪天蓋地的【我愛你】看多了,反倒還能緩解長期處在虛無黑暗的空虛感。

    有一種他把徐熠程的感情當成球一樣捏起來把玩的實質感。

    【我愛你】

    【你只屬于我】

    【我永遠不會放過你】

    【你沒有這輩子,也沒有下輩子,這里就是永遠】

    徐糾想,徐熠程大概率是被他折磨地瘋掉了。

    真可憐。

    徐糾說過太多的謊,以至于徐熠程完全不敢放手。

    “你打算就這樣跟我一直耗下去?”徐糾問他。

    “嗯。”徐熠程從后面抱著他,吻著他的蝴蝶谷,指尖抵在徐糾的掌心曖昧地打著圈。

    “好無聊。”

    “不無聊。”

    “你是不無聊,你拿我取樂呢。”

    “嗯。”

    徐熠程點頭,一個吻便又落下,環在徐糾腰上的手臂悄然收緊,帶著一股子要勒死徐糾的狠勁。

    “哥,你放我出去玩嘛,我這次絕對不干壞事。”

    徐熠程對他做了最簡單的評價:“天生壞種。”

    聽到這四個字,徐糾的脖子不由得收緊,盡管沒有佩戴項圈,但仍舊會有觸電的感覺。

    徐糾又開始放飛思緒,反正反抗也沒用,隨他了。

    大概是一天?或者是一周。

    徐糾分不清。

    徐熠程在這里就跟個被設定好程序的人機似的,不厭其煩的,每天都在重復那些事情,那些動作。

    牽手,擁抱,親吻,說愛,以及——

    徐糾活在很多很多的陪伴里。

    徐熠程一秒鐘都舍不得放開。

    “你再怎么鑿,我也不會懷孕的。”

    “我不想你懷孕”

    如果你懷了我會掐死他。

    話到嘴邊又收回去,變成一句:“我只要你,我只愛你。”

    徐糾一句惡心徐熠程的話也懸在嘴邊,仔細想了想,還是變成了撒嬌。

    “我想出門和你約會。”

    “…………”

    徐熠程不反駁,便證明他在思考可行性。

    徐糾立刻乘勝追擊,抓著徐熠程的手貼在臉頰邊上,徐糾一說話,臉頰便鼓鼓囊囊與掌心緊密相貼。

    “哥,我和你野餐,就是在草地上鋪塊小布曬曬太陽吃東西,你不想和我野餐嗎?”

    “…………”

    徐熠程那雙黑洞洞的眸子忽然就成了桂圓仁,透著一點邊緣清晰的光亮,高光隨著瞳孔抖動而戰栗。

    那是期待和興奮的化身。

    “走吧!走吧!”

    徐糾撲進徐熠程的懷中,用長久沒打理過的頭發去蹭徐熠程的胸口。

    蹭掉了一根頭發絲,徐糾捏在手里看了看。

    一節黑一節黃。

    早就不是粉毛了。

    徐糾握住徐熠程的手,把自己亂糟糟的頭發頂到人眼前,吵吵嚷嚷:“還有染頭發!”

    “嗯。”

    “嗯!”

    徐糾雙手主動擱在徐熠程的肩膀上,兩只手繞了一圈后相扣,笑吟吟地去親徐熠程的嘴。

    “哥,你最好了!”

    徐熠程總是招架不住徐糾的撒嬌,這樣哄一番后,心甘情愿為徐糾做事。

    黑暗如潮水褪去。

    徐糾站在精神病院的大門外,身旁是徐熠程,出了精神病院外,就是沿湖大道。

    兩個人行走在沿湖大道的人行道上。

    此時恰巧夕陽西下,橙黃的光把他們深黑的影子染紅,像火燎過一半。

    徐糾穿得還是精神病院的衣服,左右各三根束縛胳膊的綁帶貼著垂下的胳膊晃晃蕩蕩。

    沿湖大道的風光很好,往下走還有跨湖的自行車與人行道,仿若行走于湖上。

    體表溫度能猜出來此時是夏季,空氣里帶著灼人的熾熱,燒得人有些呼吸困難,但走近湖泊后,濕冷的水風又恰到好處的中和了炙熱。

    徐糾忽然停下步子。

    徐熠程下意識攥緊牽起的手。

    “哥,我想去廁所。”

    話畢,徐糾沒有任何動作,望著徐熠程,像等候國王發號施令的仆臣,低聲下氣的。

    “不同意就算了。”

    說這句話的時候,徐糾也沒有表現的很失落焦急,單單看去,只覺是個聽話的孩子。

    徐糾的態度已經如此誠懇,徐熠程的態度自然也硬不到哪去。

    “走吧。”

    徐糾主動用力地回應徐熠程箍來的掌心,眉目張揚,笑得露出尖牙:“謝謝哥!”

    徐熠程把徐糾送去公園的公共衛生間里。

    徐糾鉆進衛生間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尋哪里可以出逃,眼睛往左瞄,往右看,再瞧著天花板。

    這公共衛生間并不是新建的,上了年歲,墻壁上開了個長方形的口子用于通風。

    徐糾看了看自己跟桿子似的身軀,再看看洞,也顧不上去嚴謹的量尺寸,扒著墻壁三七二十一直接往里鉆。

    鉆進去,鉆出去。

    像個泥鰍一樣,剛剛好。

    翻墻出去的第一時間不是逃跑,而是立刻翻墻逃進隔壁的女士衛生間的隔間里藏好。

    徐糾不敢呼吸,后背緊緊抵著冰涼的瓷磚,當瓷磚染上人類的溫度時候,下意識地身體起了一層恐懼的雞皮疙瘩。

    他僵硬地扭頭往后看,冷汗不爭氣地冒了頭,濡濕了鬢角一片碎發,又貼著臉頰滾落。

    冷汗,似眼淚般凝聚在下巴上。

    啪嗒——

    不知何處水滴掉落,同時汗珠也滴落,幾乎是同時的。

    突如其來的動靜,嚇得徐糾眼睛里蒙上一層恐懼的霧。

    他只能不停地在心里默念別發現,別發現,別發現。

    踏踏——

    是腳步聲。

    徐糾又提了一口氣。

    鞋子沉重地踩在地面,像他哥走路的頻率,徐糾聽得出來。

    走近了,停下。

    徐糾已經怕得渾身都在不爭氣地哆嗦,眼淚掛在睫毛上顫抖,他一只手捂口鼻,一只手去捂眼睛,生怕眼淚掉落的細微聲音都會暴露自己。

    腳步聲沒有再響,似乎就一直停留在那里。

    衛生間的隔間上半部分為了節省沒有完全封閉,一股溫熱的氣,卷著惡意從頭頂吹過來,剛好撫過徐糾的發頂。

    徐糾嚇得一口氣沒提上來,想咳嗽,想喘息,可是在現在這個緊要關頭是萬萬不能發出動靜的。

    徐糾憋得臉都紅了,還要強忍恐懼與不適,抬頭往天上看去。

    先是眼珠子往上瞟,看不清。

    再是抬頭,腦袋和脖子之間因為長久的躲藏已經僵硬了,突兀地發出了一聲“咔!”

    徐糾的眼淚也完全憋不住的往下滴,一滴、兩滴……恐懼過了頭,止不住地連成線往下墜。

    滴答……滴答……

    眼淚掉在地上怎么會這么響?!

    “你怎么進去那么久?好了沒啊?!”

    “來啦來啦!”

    兩個女生的對話從隔斷門外響起,女生離開的腳步意外與他哥的頻率一致。

    確認女生離開后,徐糾這才敢小心翼翼地排出卡在喉嚨里不上不下的濁氣。

    但在下一秒,一股熟悉地溫度再次從他的頭頂上方吹過來。

    徐糾嚇得渾身一哆嗦,后腦勺撞在墻壁上,這一次是響徹衛生間的咚——聲。

    已經這么響了,徐糾也放開了,猛地一抬頭。

    頭頂空落落的,什么都沒有,仿佛剛剛一切都是徐糾的幻覺。

    此時夕陽西下,日光暗得很快。

    徐糾透過衛生間的縫隙往外看,已然昏黑。

    徐糾連著深呼吸三下,才湊齊開門的勇氣,貼著縫隙往外瞟,確認沒人以后又從爬進來的地方爬出去。

    滾在地上,咕嚕一下快速站起。

    緊接著,由不得徐糾去哎喲身上摔得青青紫紫,連滾帶爬地往路邊狂奔不止。

    站在路邊。

    揮一下手。

    再揮一下手。

    終于讓徐糾等來一輛空乘的士。

    徐糾就近拉開副駕駛座的門,直沖沖地坐上去,砰地一下飛快關上門,眼珠子貼著側邊玻璃窗轉得飛快,幾乎把視線極限都檢查了一遍。

    司機問他:“去哪?”

    “這是哪里?”

    “南湖公園。”

    “你要去哪里?”

    徐糾的耳朵還因為過度緊張而嗡嗡作響,半天半天反應不過來自己到底要說什么話,總之嘴皮子一碰,嚷嚷道:

    “回家,我要回家!”

    “好,回家。”

    駕駛座上的司機轉過頭來看向副駕駛座的徐糾,他俯身替徐糾扣好安全感。

    徐糾依舊沉浸在出逃的不安之中,兩只眼睛貼著車玻璃左右亂晃,全然沒有關注到司機與他的距離過于接近親密。

    安全帶鈕扣咔噠一聲后——

    “謝謝寶寶陪我玩貓抓老鼠,我玩得很開心。”

    司機的手捧在徐糾的下巴處,一個親昵的吻貼著唇角落下。

    他問徐糾:

    “你呢?”

    第59章 第 59 章 你快哄哄哥吧,哥又要碎……

    徐糾的身體跟觸電一樣猛地震了一下。

    他的目光與徐熠程的目光對上了, 那道深黑的,猶如骨肉糜爛以后的暗色幽幽地發散敵意。

    徐糾發出了震天的驚叫。

    “鬼啊——!!!”

    肉眼可見,徐糾那張本因為過度緊張而血紅的臉, 在視線對上后猛地一瞬間發了白, 失去所有的血色。

    僅是一瞬間的事情,嘴唇都變得烏青。

    再下一秒,徐糾想也沒想,抬手就是一耳光,干脆地甩在徐熠程的臉上。

    巴掌甩過空氣,擦出狠烈的扇風聲,車身甚至為之一振。

    等徐糾冷靜下來的時候,徐熠程的臉半側著, 露出他那張白成紙人似的臉頰上一點鮮紅的巴掌印。

    徐熠程的嘴角揉出一圈淤血, 他大拇指擦過嘴角, 揉著血珠押送進唇中。

    不氣不惱,還捏著徐糾的手貼在臉上,捧著手背搓了搓。

    徐糾惡心地抽回手, 迅速轉身按下安全帶的開關, 在掙開束縛后, 他的第一反應不是逃跑,而是反擊。

    幾乎是一眨眼間的時間。

    他的左右手合攏, 就跟鉗子一樣突地掐住徐熠程的脖子, 緊接著手臂繃緊,卯足一口氣, 按著徐熠程強逼著往車窗上撞。

    砰——!

    車身發出了劇烈的震顫。

    砰砰砰——

    又是連貫的撞擊,聲音在耳邊炸響。

    車身密閉,聲音轟隆, 人就像站在圈成一團的鞭炮面前一樣,連天不斷的爆炸聲轟轟烈烈在耳邊炸響,哪怕是動作停下來,耳朵里的轟鳴聲也需要緩上好一陣才休止。

    車身搖搖晃晃,車窗搖搖欲墜。

    手當成錘頭猛地捶下,像瘋了一樣,不知收斂,機械地做著重復的動作。

    咔——嚓——

    車窗上驟然浮出蛛網形狀,裂痕如一盆水潑在地上,迅速像四周延展,直到支流觸到車窗的四個邊角。

    咔得短促一聲后,玻璃四分五裂,嘩啦啦散了一地。

    徐糾的手上鮮血淋漓,血液從指縫里滲出來,像繩子一樣環繞手腕直直奔向手臂。

    分不清是誰的血,也沒有心情去分辨。

    徐糾推開車門,身體與徐熠程之間拉出足夠的距離以后,立刻上腳蹬開徐熠程。

    借著徐熠程這堵墻的力,一鼓作氣地沖出了出租車內,摔在地上,磨破了手臂上一層皮膚,下意識疼得猛抽兩口寒氣,胸膛一并劇烈震顫。

    但顯然顧不上那么多,徐糾手腳并用,連滾帶爬向遠處狂奔。

    只是——逃跑的速度怎么比得上世界消隕的速度。

    周遭的一切迅速褪色,像突然被插入了黑白濾鏡一下,所有的一切,咔嚓一下,全部失去本我。

    像被分割的區塊,快速地分崩離析,直至一切重歸黑暗,直至一切全部消失。

    很快,世界就只剩下眼前的出租車,和無邊無際的黑。

    這樣的變化,無疑是徐熠程對徐糾明晃晃的戲弄。

    也就是說徐糾剛才所發生的一切,都被徐熠程看在眼里。

    他的小心機,他的逃跑,他的害怕,他的無能懦弱,以及最后極盡狂喜的“回家”二字,全部如滑稽小丑的表演,毫無保留地展示在徐熠程面前。

    徐糾就是徐熠程養的小倉鼠,他所處的只不過是從窄小的籠子里,移到了一個更大的籠子里。

    那是他自由的幻覺。

    跑來跑去,還不是被兩根手指捏起,就又被抓回原地。

    徐糾不甘心接受這樣的玩弄,于是他開始犟氣,認定一個方向后,義無反顧地奔進黑暗里。

    一步,兩步,三步——

    黑暗前有一線光,徐糾以為他找到了離開的門。

    于是徐糾更加奮力奔跑。

    直到來到光線前方,這才發現他又回到出租車前。

    而徐熠程頭上帶血,坐在車里,隔著碎掉的車玻璃,微笑看他。

    笑意淡薄,目光深黑。

    與其說在笑,不如說只是在維持笑這個動作。

    他的額角破開一個血淋淋的洞,鮮血向下流淌劃出幾道扭曲且流速不一的紅線,紅線似刀疤,把整張臉分割成了不同的區域。

    徐糾的腳腕一轉,又朝來時的方向走去。

    沖著黑暗,直直地走。

    光點再一次出現,再一次的放大。

    還是徐熠程坐在車內看他笑,沒有任何變化。

    不論徐糾是往前走,還是往后走,亦或是往左往右,他以為自己所處十字路口,可那不過是一個墨色的圓形小點。

    不論如何去走,最終還是會回到圓心,這里沒有逃離的選擇給予徐糾。

    徐糾有且只有那輛出租車可以選擇。

    出租車的車燈明晃晃照著徐糾的眼睛,在黑暗里長久的待著,突然被光直射,眼睛無法控制地蒙上一層霧。

    這是對他雙眼的折磨,是徐熠程強迫他坐上這輛車,回到身邊去。

    徐糾揉著眼睛,一個人委屈了好一會,才不甘心地拉開車門,罵了一句死東西以后,認命地把自己栽進副駕駛座。

    車門關上,車窗不知道什么時候修復的。

    黑暗褪去,夕陽重現。

    落日已經只剩一個淺淺小點浮在地平線上掙扎,中間一塊區域被晚霞與星夜暈染成了一塊艷麗的粉紫色。

    公園的風光依舊漂亮,肉眼可見有不少人成群結隊在這里游玩,草坡上坐著各色男男女女,有說有笑。

    馬路上偶有車輛駛過,摩擦地面震起轟鳴聲。

    徐糾已經分不清什么是現實,什么是幻想了。

    但徐熠程在旁邊,他會偏執地把這一切當成是徐熠程想展示給他看的幻燈片。

    所以徐糾不肯轉過頭去看徐熠程,眼睛始終放在外面那一點黯淡的晚霞上,想著在回到黑暗里視線被剝奪之前,再好好看看。

    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也是最后一點自由了。

    “生氣了?”徐熠程試探地把聲音遞過來。

    徐糾一動不動,把自己抱成N字形坐在墊子上。

    徐熠程隱隱意識到他對徐糾的戲弄過了頭,讓徐糾傷了心。

    他趕忙開了車門鎖,手落在徐糾的后脖處安撫地輕輕揉捏兩下,小心翼翼地把臺階遞出去:“我陪你出去走走吧。”

    徐糾抬手往后一甩,把徐熠程的手打掉。

    他依舊還是沉默地注視車窗外,此時夕陽算徹底地從地平線消失,公園的路燈起。

    世界進入了黑夜的范圍。

    徐糾的視線也失了焦點,索性把腦袋擺正,埋在環抱的臂彎里,沉悶地把腦袋壓得低低的。

    “徐糾,你離不開我的。”徐熠程的話肯定。

    “嗯。”

    “你能去哪?你只剩我了。”

    徐糾吸了一口氣,想說話,但又把話插在尖牙里,琢磨了好一陣,磨成了一句傷人的話:

    “我恨你。”

    徐熠程的回答是:“我愛你。”

    徐熠程的手強硬插進徐糾的臂彎里,掐住徐糾的下巴,硬生生把徐糾從他隱秘的自我里拽出來,強迫徐糾面對徐熠程的蠻橫。

    “我愛你,我這是保護你。”

    徐糾的一滴淚水滾燙地落在徐熠程的指尖,燒得徐熠程手臂猛震了一下。

    徐糾篤定:“你也恨死我了吧。”

    徐熠程的手發抖。

    “你把我幻想出來,幻想我是你的玩具,你架子上的標本,然后一次次的逼我去死,又假模假樣的來對我好。”

    “你這么做,不就是想讓我覺得你是我唯一的依靠嗎?”

    “你不就喜歡這種感覺嗎?”

    他的身體驟然成了一副極不穩定的爛泥,扒在臉上的血痕似乎真的成了刀,要把他一刀一刀割得四分五裂。

    凝固的血痕添了新痕,水色亮閃閃的,融化開血色,讓原本清晰的臉再一次被濕潤的血肉模糊給朦朧。

    已經快要分不清是眼淚融化血液的斑駁,亦或是徐熠程它這塊血肉之軀自我的崩潰。

    徐糾自說自話,那些話經過他尖牙的打磨,變成了無數把看不見的刀,又被夏夜的空氣烤得滾燙。

    刀插進徐熠程的身體里,滾燙地融化掉他軀殼內的所有。

    徐熠程只剩一個千瘡百孔的軀殼還存在。

    他的五臟六腑都被徐糾燙得融化成一灘厚重惡臭的腐水,沉甸甸的壓在徐熠程的身體里。

    徐熠程的身體一并發出那樣令人毛骨悚然的氣味。

    皮膚各處的眼睛冒了頭,不安地戰栗著,眼球拼命地想往外擠,像熔爐里燎起火泡的熔漿,蛄蛹著試圖逃離這具已經亮起紅燈的危險皮囊。

    “你現在肯定恨死我了,因為我不聽話。”

    徐糾根本沒有注意到徐熠程的變化,他害怕徐熠程是真,所以說這些話的時候他甚至不敢睜開眼去注視徐熠程。

    閉著眼睛,由著徐熠程去捏他的下巴。

    徐熠程的手撤走,徐糾便又把腦袋藏進臂彎里。

    他用著最懦弱的姿態,說著最傷人的話。

    窗外的世界又在逐一崩塌。

    那是徐熠程在聽到徐糾說要一起約會以后,盡他所能,想象出來的最溫馨,最溫暖的環境。

    這所公園,是徐熠程凝聚了他對徐糾的愛意而誕生的,一切都是美好的。

    哪怕是關了燈,無處不在的光亮也把這座綠油油的自然公園的每一個細節點亮。

    徐熠程不喜歡外出,也不喜歡約會,他只喜歡徐糾。

    但徐糾一定會喜歡他塑造出來的公園。

    徐熠程所有的出發點有且僅有徐糾。

    “你怎么會這么覺得?”

    徐熠程的聲音平靜的像死了一樣,毫無情緒。

    但并不是他真的沒有情緒,只是現在灌注在他身體里的情緒太多了。

    徐熠程很少會有這樣恐怖的情緒沖突,一時間他不知道該拿出什么樣的情緒來面對徐糾,也沒有那么多的余韻讓徐熠程挑選情緒。

    徐熠程扒開胸膛拿出心臟去挑揀,這個是難過,那個是悲傷,還有痛苦、怨恨,以及——還是很愛。

    愛到面對徐糾擅自以最壞的角度揣測質問,他竟說不出個半句重話。

    徐熠程的平靜反倒被徐糾誤會成了不在意,徐糾開始他咄咄逼人地質問:

    “難道不是嗎?!不然為什么你會害怕我發現你那個破本子!不就是因為那本子里都是我的名字嗎?!”

    徐熠程的五官扭曲,幾乎要擰成一團暗河旋渦。

    徐糾用力吸了下鼻子,鼻尖發紅,眼淚早就不聲不響地掉了一大盆。

    “因為我是你幻想出來的,我根本就不存在。”

    徐熠程努力地維持自己的人形,盡管他已經盡了最大能力,只是強大的悲傷還是像烙鐵,把他融得不人不鬼。

    黑潮流淌,血肉外露,眼珠肆虐。

    徐熠程的人稱代詞都要從“他”變成“它”了。

    非人的程度隨著心碎程度越來越高。

    徐熠程哪怕撕裂成這樣驚悚的模樣,卻還是雙手合攏,架在徐糾眼淚墜下的必經之路,像采珠女,把徐糾的眼淚當做珍珠一般珍惜地收攏。

    “你是存在的。”

    徐熠程的聲音還是那樣,平淡地像一根直線,沒有對徐糾的責備,可也聽不出他對徐糾有多看重。

    太平了,也太蒼白了,像一頁輕飄的紙。

    但這已經是徐熠程苦苦維持人形不至崩潰的最好語氣。

    徐糾聽不出,他總是自私又自戀的。

    他把徐熠程的感情高高懸起,當成是手機團購里必玩榜的一列項目。

    所以說出來的話,不經過腦袋,反倒經過尖牙的摩擦,銳利地吐出來:

    “我一點也不想跟你這惡心的鬼東西待在一起。”

    徐熠程心口提了一股氣,他生氣,可一瞬間又啞然。

    很多事情,很多話流在唇邊,又隨著呼吸回流至胸膛,徐熠程終究還是選擇沉默,不講那些事和話說給徐糾聽。

    半晌過后,徐熠程嘴唇微啟,吐出一個簡單的字眼:“好。”

    好一個如你所愿,去存在。

    …………

    世界陷入了不可抗拒的昏迷之中。

    再醒來的時候,窗外強烈的颶風擠進屋子里,卷起窗簾拍打墻壁發出啪嗒的聲音。

    他是被窗簾吵醒的。

    他沒坐起來,而是用眼睛先去看這個世界。

    蒼白的瓷磚,濃重的消毒水,醫用儀器滴答作響。

    還是醫院,而且依舊是精神病院。

    一只蝴蝶悄然落在他的鼻尖,扇動翅膀,在發現觸角下的人是醒著的時候,又輕飄飄地飛走。

    一模一樣的病房布局,墻壁上掛著的電視機準點自己打開,自顧自開始播放日期天氣。

    然后廣播開始催促患者前往食堂用早餐。

    什么都沒變,唯一變得就只是世界變得亮堂堂的,亮得好似一盞手術刀直白地照在瞳孔里。

    躲不開,藏不掉,明晃晃地刺著眼球正中央,恨不得把世界都照到褪色。

    “我知道你還在看。”

    他沒把這里當做現實,他起了床,走出病房來到回字樓的長廊。

    光是從頭頂傾斜而下的,一切都是白色的,圣潔,干凈,不容玷污。

    而徐糾這頭黃黑的頭發,透過墻上潔白的瓷磚,是這個純白世界里唯一的污點。

    “隨你,反正我是你幻想出來的,你想怎么擺弄我都行。”

    他一遍嘀咕,一邊聽從廣播的聲音往食堂方向走去。

    想著逃不掉就認命,他把自己當成是一尊被掰斷重新拼合的標本。

    廣播說什么,他就做什么,但是做之前又管不住那張罵罵咧咧的嘴,總是會自顧自地說話,臆想那個鬼東西會如何回答他,他自然地和空氣對話。

    “我說了我不吃饅頭,你非要給我送饅頭。”

    “如果明天還是饅頭我就不吃了。”

    “我要吃辣條,我要吃麥麥。”

    他一口沒吃,回到長廊吹風,靠著長廊盯著頭頂一片白白的天空出神,又有一只蝴蝶繞過來,停在他指尖,隨他的手指撥動翩翩起舞。

    一天就這樣被他晃蕩過去。

    回病房后,床頭出現藥盒,里面是已經配好的藥。

    “哥,這個藥能吃嗎?”

    “吃了我不會跟那些人一樣裂開吧?”

    “不吃,反正我被困在你這,吃不吃的沒什么差別。”

    他睡了又起,起了便走過自我啟動的電視機,站在長廊又前往食堂,吃完當天的早午晚餐后,回到病房里吃藥睡覺。

    精神病院里沒有任何人。

    只有他自己日日重復的自問自答,自言自語。

    循環往復,每天如此。

    唯一的變化就是總有蝴蝶來找他玩,向來膽小的生物,卻異常的膽大停留在在肌膚上,親昵地用觸角去觸碰。

    今天的午餐有完整的炸大雞腿,他多吃了一份,吃完還夸他哥這次手藝好。

    “他是不是病情加重了?”

    “他有在好好吃藥治療嗎?”

    “他早就被放棄治療了。”

    他……他是誰?

    他猛地從位置上站起,腿邊的椅子在地上擦出生澀的摩擦音,刺得耳朵發酸。

    他環顧四周,空蕩蕩的,可是又好像隱約能看到人,一些躲著他的霧蒙蒙的影子,那些視線遠遠地望著他,似乎在交流什么。

    那些東西與他之間始終隔著一段距離,那段距離足夠讓他看不清這一切。

    “哥!你又在發什么瘋?!”

    “他的癔癥又開始了,趕緊走吧,小心他又掄拳頭打人。”

    他……

    他、他、他……

    他到底是誰?!

    他猛烈地深呼吸一口,這口氣堵在他的心口,久久沒有排出去。

    他睜著迷茫的眼睛,望著空蕩蕩的蒼白世界,想了好久好久,久到眼淚在眼尾蓄成一顆黃豆大小的淚珠。

    他忘了他是誰。

    他只知道自己是精神病院的三樓住院部的病人,他每天都在固定的時間做固定的事情,唯一不固定的就是自言自語時說出來的話。

    他還有一個幻想朋友,他每天都在和那位幻想之人對話。

    盡管從來沒有過回應。

    當意識到這件事的時候,人就像被一拳打碎的拼圖,嘩嘩啦啦的碎了一地。

    他拿起桌子上的盤子,沖著看不見的竊竊私語的人群砸了過去。

    人群還在繼續。

    “看吧,我就說了天生壞種,他在娘胎里就瘋了。”

    “要不是家里有錢給他收拾爛攤子,以他的戰績早就監獄無期了。”

    “沒救了,厭惡療法對他都沒用。”

    下一秒,一股強烈地電流黏在血液里刺得骨頭軟掉,眼冒金星。

    他撐在桌子上干嘔,試圖把電流點燃的反胃感嘔出來。

    他突然想起一串數字。

    于是他沖到走廊上,貼著走廊往部門主任的辦公室里跑,但倘若他抬頭多看一眼,會發現銘牌上刻著的字眼是:電療室。

    保險柜仍在存在,且就懸在記憶里的位置

    輸入0722,保險柜開。

    里面躺著一本筆記,還有一支鑰匙形狀的筆。

    他拿出干燥的筆記本,攤在掌心翻開。

    重復寫滿了三個字:

    【曹衛東】

    不過只寫了前幾頁,并不是滿滿一本。

    筆記本干燥平整,看上去保管的相當仔細。

    為什么是“曹衛東”?

    他不太清楚,只是在看見這個名字的時候,懸起的心臟似被托起般安心,不至于讓驚慌繼續蔓延。

    他拿起筆,一只蝴蝶飛下來,停在筆桿上,他的視線看去,意外發現掛在手腕上的身份牌。

    【姓名-徐糾;病癥-悖德狂】

    他想起來自己叫徐糾了。

    也想起來自己是精神病人,病癥是:悖德狂。

    什么是悖德狂?徐糾問自己。

    道德狂亂癥——

    道德觀念和正義原則是高度歪曲和敗壞的,自我控制能力幾近于無。

    又稱為:反社會人格型障礙。

    但為什么密碼會是0722?為什么他會知道這個數字?

    他還是不記得。

    但好歹想起姓名和身份了。

    徐糾準備繼續將【曹衛東】三個字寫下去,因為醫院里很無聊,每天也沒有其他事情可做。

    更何況這本筆記的第一頁還寫著:以血作墨水將幻想之人的名字寫一萬遍它就會真實存在。

    血注進筆管里,血紅的筆畫重復刻下。

    期望在第一萬遍的時候,這個人會出現,拯救他孤獨麻木的病態人生。

    莫比烏斯環,至此存在。

    第60章 第三個世界的結局 新生

    病房里的電視機每天都在重復地播放無聊的畫面, 里面的文字對于徐糾而言都是一個個正方形的像素塊。隱約能看清是什么字,但是徐糾總不愿意站住,好好的去看。

    里面西裝革履播報新聞的女人聲音就像心電儀畫面里的一條平直線, 毫無波瀾漣漪, 如死亡一般沉寂。

    徐糾抱著他的筆記,每日不厭其煩地書寫那三個字。

    看不清的人問他這名字是誰,徐糾不回答,只是靜靜地書寫。

    徐糾能安靜下來,對于三樓住院部的眾人都是一件大喜事,所以也沒人去約束徐糾極近癔癥的行為,由著他和他那筆下不存在的幻想之人去玩,樂得一個消停。

    沿湖大道市立中心醫院的三樓對于徐糾而言, 總是靜悄悄的。

    他走過的地方, 旁人對他避之不及, 視他如洪水猛獸。

    那些人像被霧蒙住了,與徐糾總隔著一段非常遙遠的距離,像山的這端到山的那頭, 中間是深不見底的溝壑。

    人長久的不說話, 胸口與喉嚨就會像抹了一層膠似的, 不透氣還黏得胸腔發慌,為了排解這份沉悶, 便只能自說自話。

    于是徐糾的手環上又多了一種病:精神分裂。

    名字一行行的出現, 徐糾寫得認真仔細,一筆一劃都猶如初學者般端正姿態好好刻畫。

    與其說徐糾在寫字, 倒不如說在畫字,盡力把每個字都畫得好看。

    筆頭壓下去像刀一樣,寫完一頁, 下一頁、下下一頁的紙張都帶著刻下的痕跡。

    不過,徐糾很努力的結果依舊是歪七扭八,像小孩的字。

    從第一年的冬天,寫到第二年的夏天。

    曹衛東三個字瘋狂地占據徐糾所有的視線,他的手上、腦子里以及眼睛里,全然只裝得下這三個字。

    “9991……9992……9993——”

    頭頂廣播聲起,提醒患者休息時間已到,馬上要熄燈入眠了。

    徐糾把本子合上,藏在枕頭下,墊著睡覺。

    藏在眼皮下的眼球正因為洶涌的期待而戰栗滾動,惹得眼皮一顫一顫的。

    第二天早上一到,電視機突的一下,自我啟動。

    徐糾也跟著跳了起來,掏出枕頭下的筆記本,把最后七個名字,以最端正的姿態一一寫出。

    “9998……9999……好了!”

    徐糾捧起筆記,尖牙下壓頂著筆頭。

    …………

    什么都沒發生。

    “現在時間是七月二十二號的早上六點,今天是二十四節氣中的大暑,是一年中陽光最盛,氣溫最炎熱的節氣,預計今日下午會有雷雨。各位患者可以至護士站領取三伏茶,避暑祛濕。”

    電視機的聲音還在延續。

    這是徐糾第一次安靜下來去聽電視機說的話。

    “你可以出現了。”

    徐糾對著空氣說話。

    …………

    依舊什么都沒發生。

    徐糾的尖牙猛地壓下,把筆頭咬碎在嘴里,割破一層皮,嘴角滲出一條筆直的血線。

    “是不是少寫了?!”

    徐糾花了一個上午,手指點在本子上的名字一個詞、一個詞的去數,從一數到一萬。

    “9998……9999……”

    “是的!少寫了一個!”

    “我現在就補上。”

    徐糾欣喜地發現的確是他自己漏寫了一次,立馬歡欣鼓舞地重新補上。

    徐糾期待地望著這個蒼白的世界,渴望出現一些不一樣的東西。

    不會出現任何的變化。

    他的眼里只會是醫院的蒼白,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墻壁,白色的地板,還有白色的筆與白色的紙張。

    所有的一切都是白色的,白得毫無內容,白得毫無意義。

    就像徐糾那日復一日的生活,他一遍遍用血寫下的名字,最后也無非只是他這蒼白世界里零星一點可憐的慰藉。

    “不是說寫一萬遍你就會存在嗎?”

    徐糾興奮的聲音沉了下來,帶著可憐兮兮地懇求。

    中午。

    回字樓正上方的白洞黯淡。

    下雨了,雨點打在玻璃上,散出墨點般的昏黑。

    砸在玻璃上的水珠向下延展,像一顆顆細長的眼睛,透過冷冰冰的圍欄,以游離在外的疏遠目光注視。

    徐糾被吸引,盯著水珠。

    “是你在看著我嗎?我這就去找你。”

    通往樓下的門被鎖上,只剩往上走的路。

    徐糾踩著樓梯旋轉直上。

    雨水好像灌進了回字樓里,徐糾踏上樓梯的瞬間,就感覺身體像被一層厚厚的流水壓住。

    不冷,反倒是緊實的溫暖。

    只是呼吸困難。

    再往上走,水壓反倒輕了許多,只不過身上衣服濕漉漉的跡象更為嚴重。

    頭發濕黏地貼在腦袋上,像是剛洗完澡還沒來得及擦頭發般,水珠嘩嘩滴在臉上往下滑。

    身上衣服濕透了,皮膚也出現了被水泡到發白發腫的情況。

    徐糾后悔了,可是往回走的路水壓沉得可怕,這是一條只能一直往上的路。

    越往上走,光線反倒越強烈,身上沉下來的恐怖水壓也愈發的減輕。

    直到他的手按在樓梯最上方的鐵門,門外的光線像水波漣漪一樣散射眼睛。

    鐵門緩緩推開,世界顛倒,他的眼前是灰白的天空。

    他躺在水中,一只蝴蝶頂著雨幕落下,親吻徐糾的眼下。

    蝴蝶——是食腐動物。

    它們停留在徐糾的眼下,是因為這里有腐爛的皮膚創口,血液被水流拍打擠出,它停留在此,肆意暢飲。

    徐糾腦子嗡地一下炸開了,無數次在他眼前重復播放的電視機畫面,終于有一天擁有畫面,他清楚地聽完了電視機播報日期后的文字——

    “七月二十二日,沿湖大道市立中心醫院的一名患者出逃,最后消失地點為南湖公園的河岸邊,希望有目擊市民能夠前來提供線索。”

    那架在徐糾面前無數次反復自我打開的電視機,永遠都在播報同一個日期,但徐糾從來沒有停下腳步,認真地仔細地去聽完全部。

    之所以徐糾能知道0722不是因為誰告訴他的。

    是因為他一定會記得那個日期,一個對他萬分重要的日期,一個電視機無數次播報過的日期。

    因為這是他的——忌日。

    一切都有了答案,記憶也隨著水流上浮,什么都想起來了。

    此前所有的故事剝離曹衛東和徐熠程的存在,就是他的故事。

    一個出生在大富大貴之家的少爺,聯姻家庭毫無親情可言,他極端缺愛,于是渴望關注,開始做一些出離的事情試圖博得關注。

    那些本該是“校園霸凌”的罪狀,成了徐少爺的日常消遣,大不了給點錢就能輕易擺平。

    從來沒有人因為這類事情懲罰過徐糾,他就這樣放縱成了一顆懸崖邊的歪脖子樹。

    出了社會以后,徐糾在自己家公司又開始他的混賬事。

    他已經不滿足于小打小鬧,而是用經濟犯罪來博取關注,這件事鬧得很大,所有人都知道徐家養出了一個毫無道德法律觀念的瘋子。

    這件事最后還是徐家出面擺平的,拿錢填坑。

    徐家對徐糾失去所有的期望,把他送進精神病院,被診斷為“悖德狂”后,更是順理成章地進行各類治療。

    徐糾也的確是有病,初入醫院時今天覺得無聊所以推別人下樓梯,明天教唆強迫別人濫用藥物。

    當時醫生對他的評價是:給他根繩子,他能見一個勒死一個。壞進骨子里,壞得徹底。

    于是徐糾的脖子被扣上了項圈,那是厭惡療法的其中一環,只要徐糾再作出任何背離道德的事情,他就會感受到因為作惡受到電擊懲罰時的痛苦,強行抑制壞念頭。

    徐糾的瘋,整個醫院上下有目共睹,于是他陷入孤獨的流言蜚語里。

    前半生從未有人說過他半句“錯誤”,現在卻是無數根手指對準他的鼻子,罵他是瘋子。

    徐糾是大家眼里公認的反派,默契地強調他的壞。

    徐糾最后一次見到父母,是斷絕親緣關系,因為他們要移民國外,再也不會回來。

    “我知道錯了,我會改的,你們別不要我。”

    “做錯事就要受罰,你現在就是在贖罪。”

    “那我贖完罪呢?”

    沒人再愿意聽徐糾說話,他就這樣被留在精神病院里。

    于是徐糾后面的日子便一個人思考。

    找誰贖罪?

    贖完罪會怎么樣?

    后來又想,怎么贖罪呢?死嗎?

    無人回應徐糾的問題,一致認為他無藥可救,且反復無常,即便認錯也是裝的。

    大家默契地遠離徐糾,避免同徐糾對視,避免與他交流,一切的一切都在疏遠徐糾。

    從這一刻起,徐糾認定自己是反派,他想象出完美的受害者。

    完美受害者會受到徐糾的窮追猛打,然后反殺徐糾,從此人生走上康莊大道,跨越階級,過上比以前好十倍千倍萬倍的幸福生活。

    這個受害者就是:曹衛東。

    這樣的故事變成徐糾自我的懲罰,也就是——贖罪。

    他自認反派,又自我懲罰,在他的故事里,他所有的劇情走向都會是自我毀滅。

    他這顆長在懸崖邊的歪脖子樹,樹根淺淺地扎在泥土里,半邊身子往懸崖外伸展。

    隨著年歲增長,脆弱淺薄的樹根總有一天無法承受沉重悲傷的身軀,墜入崖下的深潭,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所以都是幻想,是溺死在湖泊前的臨終夢境。

    很可憐,但是活該。

    徐糾自我評價,可憐從來不是失控行惡的借口,現在發生的一切都是他自找的。

    他疲憊地漂浮在水面,雙臂疊放在身前,身體僵硬地箍著筆記,由著水流環著他隨風而動。

    七月二十二號,大暑。

    水下溫度適宜,似人的體溫,溫柔地將他環抱。

    徐糾望著天,視線被展開的蝴蝶翅膀遮蓋,灑下粉塵。

    他閉上眼睛,一片黑灰。

    “死亡,算贖罪嗎?”

    “不算。”

    第二個聲音突兀地從徐糾耳邊震響。

    一雙濕漉漉的手小心翼翼地伸出,克制地從水下攏住他的身體,兩人的手疊加著,十指相扣。

    靈魂溫柔下陷。

    沉入莫比烏斯環中。

    于是他們相遇。

    熟悉的黑暗。

    好似這些黑暗都是徐熠程閉上的眼睛,它們正以無處不在的黑感受徐糾的存在。

    “哥,我都知道了。”

    “對不起。”

    “你能不能陪我說說話?”

    徐糾的聲音悶悶地從胸膛里哼出來。

    “我有點想你,我想聽你的聲音。”

    無人回應。

    這些黑暗逐漸褪去溫度,耳邊是冰冷勻速間隔響起的滴滴聲。

    “哥,我好孤獨啊。”

    “你別生我的氣了,我知道錯了。”

    “求求你了,你抱抱我吧。”

    徐糾守著滴滴聲不知道過了多久,依舊只剩這一片黯淡的黑。

    沒有徐熠程的存在,沒有眼睛的存在。

    他那一番不經過腦袋的話,在尖牙擦過后,銳利地趕走了這世界里唯一的陪伴。

    所以此刻長久的孤獨就是徐糾自找的懲罰。

    “哥……”

    徐糾弱弱地呼喚,但無人回應。

    于是徐糾只能在黑暗里來回焦急的踱步,像被關在動物園里出現刻板的動物一樣,重復地做著呆板又毫無意義的事情。

    “哥,你別生我氣了,是我混賬。”

    “哥,我好寂寞,你快來陪陪我吧。”

    “求你……求求你……”

    徐糾站在黑暗里,早就找不清原點在何處,他也走不回原點,只能一直往前走,期望有一天能走到徐熠程面前。

    徐糾一邊走一邊抹眼淚,眼淚又冷又濕,跟浸在水里的他一樣。

    悲傷就像注入體內的河水,一點一點漲大,直至灌滿全身。

    “哥,你有在聽我說話嗎?”

    “你有在看我嗎?”

    “你不是說你的眼睛會永遠看著我嗎?現在就不算永遠了嗎?”

    …………

    徐糾自言自語。

    “你說謊。”

    “你也是壞人。”

    滴——滴——滴——

    徐糾踩在黑暗里,向前走,向后走,向左又向右,終于認定了方向。

    他向著滴聲起源的方向緩步走去,不知疲倦地走了許久許久。

    “哥,是你嗎?”

    “我好想你,好想見你。”

    漸漸視線盡頭點一滴如星光般的白。

    越走,聲音越清晰刺耳,白光也愈發的耀眼。

    徐糾的心情是忐忑的,他不明白走到盡頭會發生什么,既期待又害怕。

    他害怕從黑暗處離開,同時又期待著他哥會在前方等待他,以打破這份無可救藥的孤獨。

    徐糾帶著動物趨光的本能奔向白光的方向。

    邁大步子,往前踩著,終于沖破了黑暗。

    頭頂的白燈如冷冰冰地刀一舉隔開他的眼皮,強行將世界灌進眼睛里。長久懸在回字樓上,又照不進回字樓內的白光,始終是ICU內的照燈,徐糾此刻才明白。

    不遠處是一名女士發出的驚喜叫嚷:

    “22床植物人蘇醒了——!”

    徐糾眨了眨眼,平靜地吸了一口氣,左邊心電儀,右邊呼吸輔助機。

    這就是徐糾要的存在。

    徐糾對徐熠程的思念,成了他沖破死亡的執念。

    美其名曰:求生欲。

    這份欲望,在此之前,于徐糾身上是找不見的。

    琥珀色的眼珠子霧蒙蒙地繞著眼前一片轉了一大圈,左邊沒有徐熠程,右邊也沒有曹衛東,前面也沒有那個一灘眼珠子的怪物。

    護士走進來詢問他:“你感覺怎么樣?”

    徐糾緩緩搖頭,他感覺不怎么樣。

    墻上的電視機不知道被誰打開,徐糾盯著墻上花哨的畫面,聽它今天說日期是七月三十日,明天說日期是八月一日,還有后天、大后天。

    日子一天天在變,內容不會永遠是徐糾走失南湖河畔。

    時間再也不會固定在七月二十二日,徐糾的世界開始運轉,齒輪咔噠碰撞,敲出寂寞的火花。

    0722

    誕生的日子。

    朝生暮死的蜉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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