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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第 41 章 強行標記

    徐糾聽到門鈴聲響起后, 扯起一塊寬大的浴巾,隨意地繞過腰胯系上。

    “來了。”

    發尾貼著皮膚濕噠噠的往下滴水,水珠黏在臉上, 又向下搭在肩膀上, 豆大的水珠緩慢沿著他瘦薄的肌肉起伏,勾出道道肆意的筆走龍蛇。

    徐糾的手落在門把手上,往下按的同時,門被拉出一條細小的縫隙,縫隙外的深黑如同活了過來,用著驚悚地力道意圖強行擠破門縫。

    徐糾迅速感受到對方的來者不善,想先一步關門,結果黑暗外的手臂直挺挺插進門縫里。

    一只白得失了血色仿若尸體的手臂就這樣無視門與門框之間劇烈擠壓碰撞的力道, 硬生生地把這扇門攔下, 強行插出一條窄縫。

    徐糾打眼一掃。

    那只手的手腕內側, 有一圈牙印,在牙印的兩邊留有兩個極深的小坑,像犬齒。

    這個牙印?!

    徐糾用力眨眼, 再一看, 發現是紋身。

    徐糾不敢深想的同時卻不禁心虛了, 更加使勁推門,用盡全身力量, 不管不顧的。

    哪怕他的執拗會導致這只手臂折斷撕裂。

    門外的力道松了約莫一瞬間, 不等徐糾反應,緊接著從門外傳來一擊相當震懾的力道。

    門被強行撞開, 徐糾被巨大的沖擊力震得向后跌了好幾步,搖搖晃晃摔坐在地。

    “你是不是有病啊?!”

    徐糾從嘴里罵出兩句不入耳的臟話,揉了揉腦袋緩和用力過猛后的頭暈目眩, 這才遲遲地抬頭抬眸去看來者何人。

    在一聲猛烈的關門聲后,一片黑暗帶著強烈的水汽,直挺挺沖向徐糾身前。

    來不及去看清對方的臉,他的脖子直接被那個人的手強有力的掐起。

    就像掐一具已死的尸體,毫無憐惜可言,從門邊拖過玄關,拖過套房客廳,像拋尸一樣把他甩到床上。

    在那扇門打開的瞬間,潮濕悶熱便一同擠進來,迅速把空氣里的每一粒分子都裹上一層濕黏的水汽,房間里瞬間沉得像是六月梅雨回南天的一樓瓷磚房。

    房間里很暗,空氣里水汽很重,黏連起雨后的泥土腥臭,每一塊墻壁、地板上都滾落了無數密密麻麻的水珠。

    水珠緩緩顫動,凝聚又破裂,破裂后又凝聚,像是尸體腐爛后從肌膚孔洞里鉆出來的白色蛆蟲,躁動不安的肆意掙扎翻滾。

    天色很陰沉,明明也才下午六點,玻璃窗外的風景卻黑壓壓一片,像是無數只烏鴉聚集盤旋于天空,云層翻滾。

    風聲如怨鬼拍打窗戶哀嚎,不知名的鳥煽動翅膀發出躁動的鳴泣。

    馬上會有一場暴風雨襲來。

    徐糾沒本事的暈了過去了,又是在劇痛里醒過來的。

    他背后有人,過于親密。

    徐糾的雙手被那個人的雙手緊緊地從后面十指相扣,他的眼睛被蒙起來,嘴巴里塞滿毛巾,他只剩一雙耳朵能去聽。

    于是那些蒙在耳邊的聲音被完全的放大。是落地窗外的暴風雨,雨聲太過激烈,就像馬路上宣泄而過的汽車,轟轟隆隆,吵得人腦袋里似鼓在捶……

    不清楚在哪里,不知道還在不在酒店,更不明白他現在究竟是何種狼狽模樣。

    總之他被困在了這場泥濘的暴雨天里,雨聲發出了如同瀑布般令人驚恐的劇烈轟鳴,房間內凝固的水珠仿若榔頭一樣狠厲地敲打他身體關節。

    空氣里還是回南天的濕熱,身上毛發都濕噠噠耷拉下去,皮膚毛孔和他的眼鼻嘴一樣被塞滿水汽,堵住所有能呼吸的地方。

    只剩痛意在身體血液里驚慌失措的亂轉,血液里沖動的痛快要把他的人痛到碎掉,撕裂,扯開。

    痛得人又要暈過去。

    說暈就暈。

    徐糾不爭氣地失去所有神志。

    再次醒來,還是很痛。

    這次那個人好像消了些氣,沒有堵著他的眼睛、嘴巴。

    空氣里的腐爛濕黏愈發的濃烈。

    人都仿佛被浸在被泡透了的水坑爛泥巴里,耳邊是的黏糊糊的打水聲,像是腳踩進爛泥坑里濺起一地泥。

    暴風雨的天氣里,一切都顯得分外沉重。

    窗外的雨幕瘋狂的拍打玻璃,恨不得透過窄窄的縫隙化作深黑巨口把房間里的人抓走吞沒。

    這次不是身體痛,而是后脖痛,渾身上下仿佛斷骨般的痛全都強烈的凝聚在后脖處。

    那個男人跟餓了三天三夜的瘋狗沒差,瘋狂地撕咬他后脖上的肉。

    徐糾想,這是ABO世界觀下的標記嗎?好痛啊。

    雖然徐糾知道那是ABO世界觀下腺體的位置,可是他依然只覺得那是他身上的一塊人肉。

    而那個男的舉措跟食人沒有差別,恨不得把他的腺體撕爛扯碎咬斷然后咽進喉嚨里。

    可是Alpha也能標記Alpha嗎?

    徐糾不太懂,懵懵懂懂的,決定打不過就當是被狗咬。

    徐糾的腦袋悶在枕頭里,他的雙手還是被緊緊箍在對方掌中,不得動彈,于是他微微轉了轉頭,視線對向滿墻的落地大窗。

    視線先是看到一只粗壯但蒼白的手臂,按在徐糾手背上的禁錮也是強有力,五指抵在徐糾的指縫里,強行下壓擠進,而后如熨斗般滾燙的壓平,讓這只手掀不起任何波浪。

    紫藍色的經脈如樹紋貼著肌肉斑駁生長,每一次動作,小臂上經脈都會驟然暴漲再消退。

    徐糾的眼睛繞過手臂。

    窗外在下雨,窗內也在下雨,雨滴扒在玻璃上成了無數顆眼睛,每一顆水珠里都監視房間里兩人的一舉一動。

    透過雨滴看自己,看得清清楚楚,雨幕沒有朦朧一切,反倒是將現在所發生的一切,強迫地塞進徐糾的眼球里,讓他仔仔細細看清楚此刻他的被動狼狽。

    可是卻看不清那個男人,像一團黑霧藏身在雨氣里,不實際的漂浮。

    “呃——!”

    徐糾清楚的感受到他的身體被結節的全過程。

    他下意識地想喊痛,卻發現喉嚨不知道是什么時候啞掉的。

    他什么聲音都發不出來,于是他詭異的,安靜的,毫無反抗的,又是無動于衷的被強行結節。

    徐糾的腦袋好痛,快要比他的身體還要痛。

    想不明白為什么只是開門,事情就進展到這個程度。

    會是誰?陌生人?黑影?曹衛東?還是徐熠程?

    徐糾分不清到底是誰對他有意思,他害怕至極。

    徐糾看著落地窗里的自己,惡心地發出了一陣胃痛的干嘔,兩只眼睛不受控制地上翻,鼻子里全是酸味。

    徐糾不想看了,又把腦袋埋進枕頭里。

    一切都是濕濕的,黏黏的,惡心至極。

    腺體的結節持續了很久,久到徐糾以為自己要死掉。

    終于那個人沒有動作了,結節結束,壓在徐糾手上的禁錮也一并解開。

    徐糾腦袋還埋在枕頭里,只是無力地悶悶地發出一句質問:“結束了嗎?”

    那人不說話,而是手指插入徐糾的后發,揪起一縷頭發強迫徐糾挺起上半身來和他接吻。

    一向對接吻十分鬧騰的徐糾,第一次安安靜靜地承受了一份柔軟的親吻。

    一吻結束。

    與其說徐糾是安靜,不如說他是死人,完完全全拿自己當死人。

    心虛是大過屈辱的,那只手臂的牙印,甚至讓他甚至不敢睜開眼去看到底是誰在擁抱、親吻他。

    “徐糾。”

    男人的聲音落進徐糾的耳朵里,是誰其實已經猜的差不多了。

    徐糾顫抖著從鼻子里悶出歪七扭八地聲音:“干、干嘛……?”

    “睜開眼。”男人命令他。

    徐糾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似的,欲哭無淚地哀求:“你走吧,我就當被狗咬了。”

    “睜開。”男人的手已經按在徐糾的眼皮上,大有一副你不照我說的做,我有的是辦法達成目的的危險意味。

    “看清楚是誰標記了你。”

    “我如果看見你,就一定會扇你。”

    “好。”

    徐糾睜開眼,不等看清來人是誰,便直截了當一耳光扇上去。

    眼前人被徐糾扇得身體向一側折過去,跟斷了似的,好在他很快又正回來。

    側過去的臉緩緩回轉,直到正臉朝向徐糾。

    蒼白的臉上留下清晰的巴掌紅痕,紅痕蓋在眼下一條細長的深棕色疤痕上,一副黑框眼鏡摔在兩人身體中間,他把眼鏡拿起又戴上。

    徐糾便搶了眼鏡,摔到墻上,把眼鏡摔了個四肢不全,鏡片滾在地上嗒嗒作響,裂出兩條細窄的縫、

    徐熠程從床上站起來,徐糾看了一眼,立馬紅著臉扭過頭去,耳尖上蒙了一層厚厚的紅。

    徐糾想不明白,怎么又跟主角搞到床上去了,明明自己什么都沒做。

    “為什么是我?”

    徐糾的腦袋朝向落地窗,窗外的雨沒停,還在令人惶恐的下個沒完,帶著恨不得把這個世界淹掉的末日感,連同天空都變得發紫。

    “你沒別人搞了嗎?”

    徐熠程穿上浴袍快速系好腰帶便彎腰去撿地上的眼鏡碎片,順嘴就叮囑徐糾別光腳下床。

    徐糾磨著牙罵了他一句,“給我拿根煙來。”

    徐熠程把眼鏡丟進垃圾桶里,繞回床邊把煙盒和打火機丟到徐糾面前,順手拿起徐糾的手機,開始挨個檢閱。

    瞧著手機屏幕上洛文林打來的好幾條未接電話,還有十來條關心徐糾的短信。

    【對不起,是我沒有照顧到你的感受。】

    【徐糾,我不知道我拒絕你,你會這么難過,回消息好嗎?我很擔心你。】

    【別不理我,我們還是朋友的對嗎?不要用失蹤來威脅關心你的人。】

    徐熠程換了個更感興趣的話題:“洛文林和你什么關系?”

    “你怎么知道我手機密碼?”

    “回答我。”

    徐糾咬著煙頭,立馬揚起眉頭,興沖沖地回答:“戀人關系,我和他馬上就要結婚了,你不知道吧?”

    徐熠程低下頭,嗤地短短笑出聲。

    “他拒絕了你的表白,于是你想騙他來酒店強行標記他。”

    徐糾被拆穿了,但也不見得有多羞愧,點著火,吐了口煙圈。

    徐熠程向徐糾逼近,他把徐糾那惡劣的語氣從自己的胸膛里轉了一圈,湊到徐糾面前,掐著徐糾的下巴掠奪了唇中的白煙。

    “你播出去的電話要先在我這經一道手,你不知道吧?”

    “從我看見你開始,我就在監控你,監聽你,你不知道吧?”

    “你說喜歡的時候,是我在聽,你不知道吧?”

    徐糾被滾燙的白煙燎得呼吸困難,老煙槍也有一天能被嗆得面色發青。

    【外面雨下得很大,你回家了嗎?需要我去給你送傘嗎?】

    洛文林的電話再次打來。

    徐熠程想過直接拉黑他,可是再轉念一想,這是徐糾的朋友。

    他不想徐糾再一次拉著他的手,說自己一無所有的話。

    “跟他道歉,徐糾。”徐熠程開始教徐糾去做好人,但是是用命令的口吻,如果不強硬的話徐糾不會聽。

    徐糾嘴角一扯,尖牙便毫無保留地呲出:“我憑什么道歉?是啊,我是想把他騙過來強行標記,但我不是栽在你這里了嗎?我什么都沒做。”

    如果徐糾說話前能有哪怕一秒鐘的耐心,也能看清徐熠程拿著他的手機,給洛文林打去電話。

    洛文林的聲音從聽筒里抖出來:“徐糾,你在說我嗎?”

    徐熠程再一次點名道姓命令:“徐糾,你該道歉。”

    徐糾的呼吸驟然急促,他看了一眼手機屏幕,又看了眼徐熠程。

    荒謬地心想這都什么事,一個主角,一個配角,為什么都要教他這反派從善從好?

    徐熠程的命令再一次下達,但這一次徐糾沒有聽話。

    “老子憑什么道歉?也配?”

    徐糾翻著白眼,不耐煩地嘖了兩聲,“你們一個兩個,真把自己當角色了。”

    “說實話,不知道你哪來的臉拒絕我,我還看不上你呢,你長得都沒我好看,我真瞧不上你,我跟你做朋友純粹是你非要倒貼我,不然誰愿意搭理你。”

    “徐糾,再說下去,我們連朋友都沒得做。”洛文林委婉的提醒徐糾可以停下來了。

    “我根本就不在乎你這朋不朋友的,誰在乎啊?就他M你一個人在乎,老子一個人不也活得好好的?!”

    惡劣的話語不停地從徐糾嘴唇里鉆出來,和他的尖牙一樣銳利,恨不得把人的咬碎。

    “幸好你沒來酒店,不然我怕閉著眼睛都不想C你。”

    電話那邊不說話。

    一記耳光破空扇來,扇得徐糾緊咬牙關,一股濃烈的鐵銹味迅速在口腔里蔓延。

    很痛,痛得徐糾眼底冒了紅,紅血絲奮力攥緊眼球,眼眶里震得快要碎掉。

    而且還有一記耳朵懸在半空。

    “道歉,徐糾。”徐熠程最后教他,“跟他說:‘對不起,不該這樣說你’。”

    出于對這一耳光還有懸在半空沒落下的耳光的畏懼,徐糾終于低下他高貴的傲氣,緊咬牙關,從喉嚨里哼出一聲不情不愿又不清不楚的“對不起,不該這樣說你”。

    “唉。”洛文林嘆了口氣。

    多年好友,徐糾什么德行他也不是不清楚,無奈地掛斷電話,無聲地透露著對徐糾的失望。

    徐熠程把手機丟在床上,望著徐糾,平靜地看了他好久好久。

    透過床上那雙擰巴又傲慢的眼睛,似乎已經看到后面會發生什么。

    不難猜,因為腐爛已經開始了。

    徐熠程沒什么可對徐糾說,只能輕輕念上一句:“你會后悔的。”

    “我后悔什么?我沒什么可后悔的。”

    徐糾的話越說越狠,他把手里的煙忿恨地碾在床上,燙穿了被子,燒出一塊巨大的深色窟窿。

    徐熠程穿好衣服就離開了,走得不聲不響。

    徐糾在酒店床上躺了很久,看著窗戶外的雨嘩嘩啦啦的下,雙眼失神的漫無目的數著窗戶上的粒粒雨滴,無聊地消磨空白時光。

    沒過多久,洛文林還是太過擔心徐糾的情況打來電話關心。

    這是徐糾的第二次機會。

    徐糾接了以后,不等洛文林說什么,幾乎是破罐子破摔地告知實情:“洛文林,我不是知錯了,我是知道痛了,我不跟你道歉的話,我哥那一耳光能把我打死。”

    洛文林沉默了。

    “別在我身上浪費時間,我根本不值得你對我好。”

    徐糾知道自己爛人一個,說完后匆匆掛斷電話,順帶把人拉黑。

    “對我好不是純粹浪費時間?我出現就是為了死,干嘛要對我好。”徐糾走到落地窗前,點了一支煙。

    徐糾死咬著認定自己的命運與結局,并不打算做任何更改,非要踩著那條通往懸崖的直線前行。

    盡管有人幫他在這條直線上劃了一條分岔路,徐糾也只會罵他不是東西,然后繼續一條路走到——死。

    他想,他是反派,這就是他的人生。

    外面雨仍沒停,只是小了許多,密密麻麻的細小雨線把世界分割成灰蒙蒙一片。

    他的眼睛霧茫茫的,看不清盡頭是何樣。

    他拿起手機。

    “哥,我沒傘。”

    第42章 第 42 章 寶寶,你是Omega了……

    “好。”

    電話掛斷。

    徐糾看著玻璃窗里的自己, 扭頭去觸摸后脖的腺體。

    變化有些大,從一塊單薄的皮肉,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變得柔軟溫和。在肌膚碰到腺體表面的瞬間, 一股強烈的獨屬于徐熠程的氣味猛然將徐糾包裹。

    那里似乎成了徐糾的開關, 在嗅到那股味道的下一秒,徐糾迅速兩腿一軟,摔坐在地,兩手撐在地上,腦袋低低地栽下去,后背抖得跟蟬翼似的,

    他咳了個昏天暗地,眼睛發紅蒙上一層厚重的水汽。

    徐糾不信邪, 非用指尖沿著腺體比劃一圈, 摸出一圈完整的牙印這才罷休。

    “嘶——”

    指尖點在凹下的齒痕里, 針扎似的痛意透過指尖向下沉,徐糾強迫自己去適應這份潮熱與痛意。

    “真不是個人,咬這么深。”

    徐糾站不起來, 在那股強烈的濕氣散去之前, 他都只能像個被抽干氣體的氣球, 軟趴趴地倒在地毯上。

    他看似在奮力咳嗽,實際咳咳的聲音卡在喉嚨里, 不知怎得就成了幾聲不成調的嗯嗯哼哼, 黏糊糊從嘴邊里流出。

    腰腹以下沉重無比,不是干巴巴的沉重, 而是像一團水從體表注入,于體內灌滿壓實。

    這是徐糾從未有過的體驗,他想他此刻所有的變化都是從聞到那股發霉濕潤的氣味開始的。

    但又分不清是氣味導致身體變化, 還是他本身變化致使對氣味的敏感。

    腦袋昏沉沉的,連思考都變得是一件特別麻煩的事情。

    徐糾把身體蜷起,突兀地感受到強烈的異物感,好像是胃部被殘忍的埋入了一具細小石塊。

    “……算了,這具身體也用不了多久。”

    徐糾放棄了,開始躺著聽雨等徐熠程的到來。

    徐糾一個人待著的時間很短,徐熠程沒過多久就回到酒店,還給徐糾帶了一份麥麥脆汁雞。

    “你怎么知道我喜歡這個?”

    徐熠程說得平靜:“順手。”

    在徐熠程的身上蒙了一層外面的雨氣,雨水里帶著股水腥味,還有馬路邊灰塵味道,黏在徐熠程的衣角上,濕漉漉地撲向徐糾。

    徐熠程把徐糾抱進浴缸里。

    徐糾扒著浴缸邊緣就開始嚎:

    “我好痛。”

    “我好累。”

    “我想死。”

    他沒有很累,也沒有很痛,也沒有想死。

    徐糾只是習慣性把這些話掛在嘴邊。

    在見到徐熠程之前,他半句不舒服沒說過,但在見到徐熠程的下一秒,這些話便跟脫韁的野馬,又吵又鬧的灌進徐熠程的耳朵里。

    在徐熠程的幫助下,身體被清理的干干凈凈,只是節依舊殘留在體內。

    徐糾羞恥沒敢提,他也已經適應了。

    徐糾被抱到床上,被徐熠程當做玩偶一樣穿好衣服,又繞到正前方為他扣好衣服扣子。

    徐熠程在下面扣扣子,徐糾就沿著一路解扣子,扣完一整排后抬頭一看,全白扣了。

    徐熠程解釋:“外面冷。”

    徐糾搖頭,“不扣,扣了不好看。”

    穿在徐糾身上的衣服每一個設計都是他自己的小巧思,寬大簡約的外套就是用來展示內里襯衫的設計感,如果扣上扣子那他這一套搭配全白費心思。

    徐熠程抬手,徐糾以為是自己跟他犟嘴又要遭一巴掌,連忙低下頭服了軟:“你扣吧,你扣吧。”

    結果徐熠程只是幫他戴上帽子。

    徐糾搖頭:“我也不能戴帽子。”

    這一次,徐熠程的手高懸,這是真警告。

    徐糾慫了,“聽你的。”

    穿好衣服后,徐熠程又拿來襪子和鞋子,半跪在床邊,箍著徐糾的腳踝又是穿襪子又是穿鞋。

    徐糾坐在床邊,望著徐熠程,腦子里不由得冒出一個想法。

    他好像媽媽。他會端牛奶叫寶寶該睡覺,他會事無巨細的照顧,他會在縱容的同時又教訓人。

    這是徐糾腦子里的媽媽,是他花錢都要請人來演繹的媽媽。

    可是他和徐熠程是八竿子打不著的假兄弟,這樣細膩的親情感怎么會就這樣自然的發生在他們二人身上?

    徐糾去掀起徐熠程手腕的袖口,被人不著痕跡的躲了。

    “你不是恨我嗎?”

    徐熠程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攥起徐糾的手,拿起傘架上濕漉漉的雨傘,抖了兩下后,牽起徐糾往外走。

    如此明顯的回避,三歲小孩也能看出來。

    “你喜歡我。”

    徐糾小跑著來到徐熠程的身前,轉過身子直白地盯著徐熠程,徐熠程看路,沒有看他。

    徐糾嘁了一聲。

    “有膽子搞弟弟,沒膽子承認,膽小鬼。”

    “我不是Omega,隨你搞。”

    徐糾一想到這,嘴角就沒忍住往上飄,幸福就是要對比的出來。

    幸好不是Omega,如果是Omega的話被徹底標記以后就要一胎八寶。

    就像樹洞里巢穴中肚子腫大,身體臃腫,被寄生蟲一樣包圍起來的蟻后,除了繁育外,再無任何自我。

    “反正你以后要報復我的地方還多了去了。”

    徐糾噼噼啪啪貼著徐熠程的耳根講了一大堆,有惡罵,有詛咒,亦有自戀。

    徐熠程全部用一個字回答:“嗯。”

    “嗯嗯嗯,你只會嗯嗎?”

    徐熠程撐開傘的動作一頓,回答:“好。”

    徐糾回家以后發了幾天低燒,不至于嚴重到打針吃藥,但是卻整日昏昏沉沉提不起勁。

    他正好借此機會躲懶,遂被子蒙過腦袋,等著徐熠程每天中午和晚上從公司趕回來,手把手喂飯吃。

    晚上徐熠程還是會過來,但是沒碰他,只是檢查手機。

    家里其他人見到后有些驚訝,但很快又覺得是兄弟情深,連徐母都覺得他那一事無成的小兒子以后可以靠吸哥哥的血過上好日子,是好事。

    徐糾在床上躺了一個星期,心想也該找點壞事干,結果出門遛個彎尋找思路回來的間隙里,就聽見家里熱鬧得跟過年放鞭炮似的,噼噼啪啪地響個沒完。

    徐糾踏進家門,腦袋貼著玄關鏤空墻,眼珠子轉了一圈賊眉鼠眼地往里瞄。

    原來不是放鞭炮,是他爹拿著皮帶抽他哥,抽得噼啪作響。

    聽他們話里話外的意思,大概是徐熠程拒絕聯姻。

    管他男的女的,有錢沒錢,總之是不娶也不嫁,怎么說都不聽,像塊爛掉的木頭,死氣沉沉地跪在那,由著他爹的皮帶鞭子往下揮,罵不孝不爭氣也不負責,他自佁然不動。

    徐糾找了塊合適的能看清楚徐熠程正臉的角度,接了一杯冰可樂,端來椅子,大大方方欣賞。

    皮帶打下來的時候,空氣都跟著劃出一道觸目驚心的疤痕,更別說打在徐熠程身上會怎么樣。

    空氣里彌漫出血腥味,徐熠程身上起了一層冷汗,和血水混在一起,骯臟濕臭。

    徐母在一旁勸說,但立場還在以徐家為重。

    “跟你爸服個軟吧,這事以后再談,說不定你后面又覺得你爸是對的呢。”

    徐熠程輕輕搖頭,盡可能讓徐糾的身影不從瞳孔里搖走。

    徐糾咧嘴,尖牙咬著吸管的一側露出,無聲地罵了一句:“去死吧。”

    徐爸打得手酸了,把皮帶卷在掌中,恨鐵不成鋼地重重嘆出一口氣:“打死活該。”

    徐糾一聽可不能打死,罵歸罵,人可不能死。

    他連忙放下可樂加入勸架中:

    “爸,你讓他搬出去得了,就當咱家沒認回過他。”

    徐熠程的瞳孔微張,展露出一瞬間的詫異,但很快又緊縮成一顆細窄的墨點。

    他認真地注視著徐糾,恨不得視線作刃,劃開徐糾這張精美的人皮,摘出徐糾的心臟,看看他壞的流膿的胸膛真心里究竟寫著什么。

    徐糾的提議得到家里的認可,搬出去,讓他脫離徐家,到時候嘗到苦頭就會爬回來認錯。

    “徐家的孩子都是商品,沒有價值那就滾。”

    徐熠程說:“好。”

    徐糾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心里酸了一下。

    徐熠程回到房間沒兩分鐘后背著一個黑色的背包出來,手里還捏了一把傘,徑直走出徐家別墅的大門。

    “到你了。”徐爸指著徐糾,點著自己跟前。

    徐糾圓溜溜的眼球貼著眼眶轉滿一圈,想了想自己這幾天發燒什么壞事也沒干,怎么就輪到自己了?

    “爸爸,怎么了?”徐糾笑嘻嘻問。

    徐爸的表情愈發的嚴肅,“聊聊洛文林的事情。”

    徐糾的笑臉迅速坍塌,冷哼一聲,不開心地反過來質問:“他來告狀了?我可什么都沒做。”

    徐母在一旁勸,“行了,他年齡小他能懂什么?”

    徐糾附和著點頭。

    結果卻是徐爸的皮帶貼著空氣毫無征兆地劈下來,嚇得徐糾蜷成一團,臉上五官失控地擰做一團,下意識從喉嚨里喊出驚恐的求饒聲。

    “他都二十五歲了,他不是五歲小孩。把別人Omega騙到酒店用信息素強行標記的行為幸好沒成功,要是成功你知道你兒子這是犯法嗎?是□□!是毀了別人一輩子的事情!”

    “什么叫我兒子?他就不是你兒子了嗎?!”

    他爸和他媽開始吵架,從這件事上升到夫妻關系。

    徐糾毫無感覺,甚至還有些理直氣壯地犟嘴:“不是什么都沒發生嗎?”

    他披著一張反派的皮,自認做什么爛進泥巴里的事情都是理所當然。

    還在吵,幾乎吵到摔東西推推搡搡。

    他爸漲紅了臉,他媽在啜泣。

    這個家一下子裂開來,仿佛往日的和睦都是一張虛假的泡影,戳一下全炸開來。

    “好吵啊,我不想聽了。”

    徐爸扭頭瞪著他,臉上滿是難以置信:“到現在你還不知錯,你到底是什么時候開始爛掉的?你怎么會變成這樣子的人?”

    徐糾滿不在乎只想盡快結束這場爭吵,那根皮帶沒對準他的臉,他的臉上就寫不出愧疚與害怕。

    “沒發生的事至于這么生氣嗎?”

    徐爸的臉上五官瞬間擠在一起,有憤怒,有難過更多的還是失望。

    他的手指著徐糾的鼻子,然后緩緩移到徐熠程離開的方向:

    “滾出這個家,餓死在街頭算我們家為民除害。”

    棍子沒強硬地打下來之前,徐糾是不會知道錯的。

    讓他滾他也只會嘴巴一癟,毫不在意地往外走,嘴邊還叼根煙恬不知恥地胡咧咧:

    “為了這么點小事發那么大的火,煩死了。”

    徐糾什么都沒帶,直接往門外走,臨走前他媽媽還偷偷勸他,讓他在外面玩幾天,等爸爸氣消了再回來。

    徐糾全當沒聽見,他也擰巴地和全世界慪氣。

    他想,無所謂,任務已經完成的差不多。

    徐糾跨過門檻,再一看,徐熠程撐著傘站在門外等他,傘下空出一片空白,那是留給徐糾的位置。

    穿堂風鉆過傘下空白直撲徐糾胸膛,透體的潮熱濕黏滲進四肢百骸。

    風透過肌膚空洞將兩人連在一起,似絲似網。

    徐熠程說:“過來,來我身邊。”

    徐糾啐了一口,舉起中指對準徐熠程的臉,張嘴就是一句:“傻bi——你去死吧。”

    罵完徐糾就往雨里跑,生怕跑慢一步都要為這句臟話付出代價。

    但凡事總該有代價。

    徐糾沒跑兩步路,于徐家別墅大門兩百米的拐角處,他的后脖被一只溫熱的大手掐下。

    對方甚至沒有用力,只是掌心碰到脖子后的腺體的剎那,徐糾兩條腿跟被抽了筋一樣,徹底地軟成一灘爛泥。

    如果不是還有那只手捏著強撐站立,否則此刻他已經摔進水坑里,遨游在發黑發臭的臭水溝里。

    “想去哪?”

    徐熠程的聲音很淺,卻帶著不容忽視地命令意味。

    “關你屁事!”

    徐糾開始在徐熠程的手里胡亂地掙扎,拳打腳踢沒用就上嘴去咬。

    直到徐熠程的手使了狠勁,叫徐糾嘗到窒息與幾近斷頸的苦頭。

    “疼!輕點。”

    徐糾痛得跟剝皮抽筋的泥鰍一樣發出最后的猛烈一抖,再下一瞬間老實的一動不動,四肢垂墜,腦袋也埋得低低的。

    徐熠程的手成了箍在徐糾脖子上的項圈,他就是跟在徐熠程腳邊隨行的狗,由著主人牽繩帶走,半句不是不敢多說。

    徐糾被徐熠程帶去一套公寓里,公寓里的一切都很新,連徐熠程拿出來的鑰匙都是新的。

    徐熠程從發覺徐糾爛掉的那天開始,他就著手迅速去買了一套公寓,他想徐糾早晚有一天會走到這一步,把自己走進眾叛親離又一無所有的死胡同里。

    像個離魂在空蕩世界里漂泊。

    只是他沒想到,徐糾會這么快就踏上這條于徐糾而言的正軌上。

    不過也幸好趕上了,能讓兩個人有一個落腳地可去。

    但是徐糾又豈是能輕易被關上的瘋狗,沒有鐵鏈和項圈,又沒吃過苦頭。

    自然是徐熠程前腳離開,后腳徐糾就用盡辦法闖出去,撬鎖開門這樣的破壞對他而言小菜一碟。

    等徐熠程回來的時候,嶄新的公寓已經變成1成新,一室一廳一廚一衛的屋子,被他給折騰成了一室。

    早上上班干干凈凈,晚上下班滿目瘡痍。

    防盜門上一個觸目驚心的大洞,那是門鎖被徐糾強行砸下來的作案現場。

    走進公寓內,已經不能用遭炮轟過來形容,簡直是仿佛有兩伙人在這里火拼,徐糾一個人鬧出了一百個人的動靜。

    徐熠程想過會被拆得干凈,但是的確還是小瞧了徐糾的破壞力。

    給徐糾一個倉庫的四方形房間,他能把一個倉庫的頂都掀了。

    給他一室一廳一廚一衛的屋子,他就能分別把這四個房間全打飛。

    徐熠程給徐糾打去電話。

    “嘻嘻,生氣嗎?”徐糾嬉皮笑臉的聲音從電話那邊傳來。

    “沒有受傷吧?”

    徐糾的笑容霎地收斂,千般想萬般想都沒想到徐熠程這通電話是來關心他痛不痛的。

    徐糾沒法在繼續嬉皮笑臉,取而代之是冷冰冰地質問:“想干嘛?”

    徐熠程直白地說:“想你了。”

    “…………”

    沉默過后,電話那頭的徐糾聲音驟然炸開鍋:“你你你——你有病啊?!”

    趕在徐糾掛斷前,徐熠程語氣凝重:“別掛,有話想說。”

    徐糾不由得被他的話吸引注意力,“嗯”了一聲后滿是期待的靜靜聽。

    徐熠程在呼吸,發出淺薄地風聲。

    半秒后,他說:

    “想艸你。”

    徐糾的耳朵像被人侵略了一下,他用力地對著自己的耳朵捏了一把,片刻后發出震撼的爆罵聲:“你去死吧!”

    徐糾直接把手機給砸了,砸完發現電話沒斷,又趕緊撿起來哆嗦著手把電話掛斷。

    生怕晚掛斷一秒鐘,都要多聽進去一句不好的臟東西。

    徐糾已經做好了任務完成的準備,結果系統跟他說:

    【他任職公司的身份依舊是徐家大少爺,他還是徐副總,你得回去把他事業毀了讓他自立門戶,然后等著他回到徐家奪走他失去的一切!】???

    完蛋了。

    回去一定會被鎖在床上艸,壞事還沒干幾件,人就要先□□爛。

    徐糾站在路邊抽空半盒煙,今天仍舊是下雨,不過是毛毛雨,雨線像細微的絨毛,輕輕掃過身體各處,手里的火星忽閃忽閃,似是要滅可又沒滅。

    天色陰沉沉的,Y市很久沒有出過太陽了,雨也不見得停過,只有小雨和大雨的差別。

    徐糾把剩下半盒也抽干了,身體里沁了一股煙草的臭味,路過的人都被他熏過一輪,而他是不知廉恥的人。

    風忽然大了很多,卷起徐糾的衣角不安地猛烈拍打。

    已經到了大眾的下班時間,地鐵站方向涌出大批的人。沒帶傘的人雙手舉國頭頂,發出聲聲驚慌的呼聲,一邊淋雨一邊快步向家跑。

    “要下大雨了!”

    天色又黑了一半,云層像一灘滾燙的黑水貼在天上翻騰,潑下來的雨點打在徐糾身上竟帶著滾燙的熱意。

    徐糾的臉色比這陰霾的天還要難看。

    他知道,馬上屬于他的暴風雨要來了。

    徐糾找了商戶屋檐下站著,掏出手機不想打電話,于是發去短信。

    “地址。”

    徐熠程直接打來電話,徐糾掙扎了許久,久到屋檐上潑下來濺在地上的水浸濕他的褲腳,才遲遲接聽。

    “任務沒完成?”徐熠程問他。

    “什么任務?”徐糾不明白徐熠程在說什么。

    眼前的人行道上人群擁擠,雨傘擠著雨傘,人群的面孔被雨傘遮蓋,身影又一次被洶涌的羨慕模糊。

    不知為什么,那些撐傘的人群里,突兀地會有人把雨傘抬高,露出底下黑沉沉的面容,透過昏暗的雨幕注視著徐糾,并逆著人群向他走來。

    那些黑影很多,被雨線切割成一份、一份的,似幻覺,似現實,徐糾分不清。

    只是那些眼睛藏匿在人群里,又或者生長在傘面上,機械又詭異地緩緩轉動眼球,直到固定在徐糾身上才完全停下變化。

    黑影們逆著人群越走越近,快要把徐糾本就不明亮的世界全部擠占,卻在馬上可以觸碰到徐糾的瞬間停下,世界都仿佛隨之凝滯。

    雨也好,人也罷,一切都停了下來,一切都是死一般的寂靜,是黑暗的。

    徐糾唯一的依靠就是手機通話那頭的那個人。

    他懇求徐熠程說話,徐熠程卻不語。

    徐糾蹲了下來,不敢去看世界的任何。

    但在他能見到的任何縫隙里,似乎都能生長出那些不懷好意的眼睛。

    它們圓睜著不滿血絲的眼球眼巴巴地盯著徐糾,深黑的眼珠幾乎快要從深黑的縫隙崩出來,渴望從徐糾那僅有的兩只眼睛里分到一份注視。

    徐糾怕得直尖叫。

    直到那股糜爛的氣味透過雨幕鉆進徐糾的鼻子里,他立馬得救一般不管不顧地撲進對方懷中,緊緊地抱住,深陷恐懼里字句不成調的懇求對方救救他。

    “徐糾,沒事了。”

    徐糾這才敢睜開眼去看這個世界,哪還有什么深黑,分明一切都是灰色的。

    天是灰的,雨是灰的,徐糾的心情也是灰色的。

    “回家吧。”徐熠程牽起徐糾的手。

    徐糾對于黑暗的恐懼還未完全消散,緊挨著徐熠程的手臂,一只手在徐熠程的手里,另一只手則主動地攥著徐熠程的袖口,整個人都恨不得黏進徐熠程的懷里。

    雖然不想跟徐熠程走,可是也不想留在這里,于是什么都沒表示,任由徐熠程帶他走。

    “你會把我鎖起來嗎?”徐糾忐忑不安地問。

    “會。”

    雨傘向徐糾的方向傾斜,徐熠程的半邊身子浸在雨中。

    徐糾聽到這個回答后表現得很平靜,他很快就接受這個事實,低著頭自言自語:

    “好吧,是我活該。”

    徐糾是聰明小孩,他知道自己在做錯事,也知道自己會受懲罰,所以當懲罰落下來的時候便心甘情愿接受。

    徐糾被送上車,徐熠程也收傘坐了進來。

    前面沒有司機,會開車的又擠在后排。

    徐糾疑惑地看著徐熠程。

    徐熠程說:“就在車上吧。”

    徐糾飛快地意識到不對勁,立馬轉頭去推另一邊的車門,可是車門已上鎖,頭頂的暴雨打在車頂發出砰砰砰地喧鬧聲音,打得車身都有些不穩定的開始搖晃。

    徐糾不甘心地把雙手按在車門把手上,一遍又一次機械地重復按下,想逃的心大過于抵抗,甚至忘了去阻攔徐熠程的侵略。

    “脫了。”徐熠程哄他。

    徐糾試圖跟徐熠程講理喚醒他的理智:“這是外面,這是車里,我們回去搞好不好?”

    徐熠程把外套脫下丟在腳邊上,不等徐糾反應,他的手已經不受控制的不老實的摸進徐糾的衣服里,帶著沾滿雙手的雨水又冰又涼地貼在徐糾的小腹上。

    他以手指做尺子,抵在徐糾小肚上,估算最深可以是哪里。

    “寶寶,你是Omega了,你不知道吧?”

    徐糾呆住了,竟順著徐熠程的問題老實巴交地請教:“我不知道,所以呢?會發生什么嗎?”

    第43章 第 43 章 我是這個世界里最在乎你……

    徐糾盯著徐熠程, 覺得有些奇怪,他怎么會突然用這樣陰陽怪氣的話語來反問自己。

    按理來說,他應該會直白地告知徐糾:“你是Omega, 所以我要干.死你。”

    徐糾循著“你不知道吧?”五個字, 記憶往前倒了個十天半個月,終于找到這句陰陽怪氣話術的源頭。

    是在酒店的那天,徐糾故意說出來氣徐熠程的話。

    那天的徐糾說:“我和洛文林馬上就要結婚了,你不知道吧?”

    于是今天的徐熠程還記著這五個字,學著徐糾那不成調的語氣,刻薄地還給徐糾。

    徐糾為了逃避徐熠程的手,他用力地吸著小肚子,腹部被他吸得向里深深凹下去一塊。結果肚子內的器官隔著薄薄一層美人皮, 更加方便徐熠程揉在掌中。

    “徐熠程。”徐糾點了大名。

    徐熠程的動作才有所停頓。

    “你真的很小心眼。”

    徐熠程望著他, 緩緩點了個頭, 默許他的說法。

    “所以呢?Omega會怎么樣?”徐糾問他。

    徐糾從他那空白又愚蠢的腦子里摳不出任何關于Omega的知識,他和文盲的唯一差別就是他識字但從來不主動識字,自主性閱讀障礙。

    于是即便這個世界里到處都有性知識科普的情況下, 他愣是一點知識沒往腦袋里進。

    徐糾放棄思考的同時也放棄了抵抗, 推著徐熠程從自己口袋里摸出一盒煙, 點了一只叼在嘴邊。

    “算了,無所謂, 隨便你。”

    徐糾右手拿煙, 左手高過頭頂按在車門的玻璃上,袖口向下滑, 露出一截白凈的藕色小臂。

    徐熠程那只帶著厚重雨水濕淋淋的手立馬覆上來,從手腕開始,如羽毛般親昵地掃過, 以徐糾的手臂做白板,留下一道道蜿蜒的水墨畫線條。

    那只手順利蓋在徐糾的手背上,細長又有力地五指貼在徐糾的指縫間往里一擠。

    徐糾的手沒什么可抵抗的,順順利利就讓那只手沿著細窄的指縫插進來,兩只手五指相扣。

    “懷孕也無所謂嗎?”

    徐熠程的動作停下,他微仰著頭,帶著一股子卑劣的凝視,半瞇著眼睛等待徐糾的反應。

    徐糾一定會抬腿踹過來,然后破口大罵死變態,徐熠程期待地已經懸了一只手在半空中,隨時等待扼住那條踢過來的腿。

    徐糾頓了大約半秒鐘,震著胸膛發出兩聲大方的笑,嘴邊咬著的煙頭震掉一層滾燙的煙灰,灼了皮質座椅一圈深黑。

    徐糾的身子往徐熠程的方向湊了湊,吐出一口惡劣的煙。

    “無所謂,生下來的狗.雜.種我當場就掐死。”

    突然地,徐糾的牙關緊咬,那口吐出沒多久的煙被他搶著又吸回來。

    “嘶——你他媽不會先說一句你要開始了嗎?!”

    徐糾一個巴掌拍在徐熠程的臉上,夾在兩指間的煙灰又往下掉,輕飄飄落到徐糾的小腹上,燙得腰線發出激烈地收縮痙攣。

    徐熠程聽話地說:“我要開始了。”

    徐糾臉色從白轉紅,“你——!”

    徐糾撐在車窗上的小臂上青筋暴起,五指驚慌失措地用力抵著玻璃窗,指腹慘白,指尖痙攣,緊繃的指骨都快要崩破皮膚裂開來。

    徐糾嘴巴里開始不干不凈往外吐臟話,能罵的,不能罵的一股腦往外吐,一邊罵,身體一邊抖,但是又不忘手里還夾著根煙的事實,痛得極點顧不上罵,趕緊吸一口煙往肚子里咽。

    徐糾搭在車窗上的手不再需要徐熠程來固定,他的骨頭都僵住了,只剩五指張開又收緊,一下又一下機械的拍打、敲擊車窗。是泄憤,是求救,是身體失控。

    空氣里的濕氣萬分凝重,明明他們在車里,卻又仿若置身雨中,一切都是充滿水氣的,濕漉漉的水滴黏連得到處都是。

    徐熠程身上的味道不好聞,可是徐糾沒辦法拒絕。

    徐糾就是被埋進那滿是腐爛惡臭污泥里的尸體,二者都是糜爛的,互相記恨對方的存在,可是又沒辦法舍棄。

    土壤拽著尸體往下沉,尸體陷在土壤里越沉越深。

    這是無法避免的事情,尸體的血肉早就成為泥潭的養分,泥潭又是尸體最后的歸處。

    誰都無法離開對方,不論是客觀還是主觀,他們早就被菌絲扯在一起,斷不開。

    窗外的雨還在嘩嘩得下,越下越大,恨不得把這世界傾倒淹沒。

    車內的聲音被巨大的雨聲覆蓋,什么都聽不見,只聽得到雨敲打車頂發出來的“啪嗒”聲,但又好像不單單是雨聲。

    車外是灰蒙蒙一片,車內是糜爛的肉粉色,煙頭明亮的火星點著車內污濁的空氣,溫度騰升,仿佛要把這連天的暴雨給燒干。

    車里的空氣太過厚重,重到徐糾開始不適的咳嗽,拍打徐熠程的手臂,使喚道:

    “開下窗。”

    徐熠程沒有動作,徐糾的手掐住男人臉上的深黑疤痕,惡劣地往旁一扯,“不聽話就從老子身上滾下去。”

    徐熠程搶過徐糾嘴邊的煙,吻在嘴邊吸了一口,歇了口氣,才轉頭拿住車鑰匙把車窗放下一條小縫。

    徐糾把他滾燙的手指貼著小縫摸出去,冰冷的雨點貼著縫隙溜進來,黏在徐糾的手上一路向下傾斜,掛在手肘處凝出一滴干凈清亮的水珠。

    徐糾一動,水珠破裂。

    徐糾把手抽回來,主動與徐熠程的右手十指相扣。

    視線往袖口里窺看,一塊牙印明晃晃地暴露在徐糾視線里。

    徐糾沒有聲張,就當是什么都沒看見。

    “哥哥。”徐糾乖乖地喊。

    “嗯。”

    “我想去公司上班,我會乖乖聽你話,不會亂跑的。”

    徐熠程的手摸到徐糾的唇上,點了兩下示意他安靜。

    徐糾的舌頭討好地舔了下徐熠程的指腹,“我去公司給你口。”

    “…………”

    獎勵加碼,徐熠程的態度松了一下,但還不夠打動他。

    徐糾的眼睛跟紫葡萄一樣亮晶晶的抵著眼眶轉了一圈,眼睛里的狡黠勁都快沖出眼眶,藏不住壞心思地聲聲祈求:“我穿西裝在辦公室給你口,好不好?”

    徐熠程深黑的眼球有半分鐘的失神,他在腦子里構建徐糾穿西裝的樣子。

    很美好,但是開出的條件還是不夠。

    “給你干。”

    徐熠程直接點頭:“好。”

    徐糾倒吸一口涼氣,手指捏著煙頭擠了兩下,扭過頭去小聲bb:“我糙,色鬼啊。”

    “嗯。”徐熠程聽到了。

    徐糾見暴露了,轉過頭來,用捏著煙的手拍了拍徐熠程的臉,刻薄地開始胡編亂造式外貌攻擊:“你這只又老又丑的色鬼。”

    磅礴大雨還在下。

    徐熠程穿好衣服去開車,徐糾懶得動彈,徐熠程開啟暖氣,由著徐糾在后排任性,慢悠悠穿了一路的衣服,一邊穿一邊嫌棄衣服舊了、皺了。

    徐糾手指一伸,開口就要五萬塊錢買新衣服穿。

    徐熠程嗯嗯念好,“安全帶。”

    徐糾不情不愿:“撞死得了,我們倆一起死。”

    徐糾話音剛落,車猛地加速,強烈地推背感猛然沖進徐糾身體里。

    “開玩笑的!別別別——!”

    徐熠程減了速,從后視鏡里去窺看徐糾。

    “說好了帶我去公司,你不許鎖著我。”

    “好。”

    第二天的七點半,徐糾被徐熠程從暖烘烘地被子里一把拽起。

    徐熠程的確給徐糾賠了五萬塊,上班用的西服和皮鞋。

    徐糾眼睛都沒睜開,迷迷糊糊里就坐進徐熠程辦公室的老板椅里面,左一個助理,右一個秘書,每次趕在他要睡著的時候就拍手打醒。

    “副總裁說了,上班時間不能睡覺。”

    等到快臨近快下班,徐糾滿臉憔悴地窩在老板椅里吸煙,吸完煙徐熠程也差不多回辦公室。

    徐糾一臉死氣,完全沒有反抗的履行承諾,因為徐熠程告訴他,做完就能下班,徐糾只想趕快下班。

    晚上回家徐糾都沒力氣干壞事,吃完飯躲進被子里蒙頭大睡,老實的像換了個人。

    徐糾堅持到第三天就崩潰了,七點半在被子里哀嚎不要上班,結果還是被徐熠程掐著脖子連拖帶拽塞進車里,強行帶去上班。

    到第七天的時候,徐糾質問他為什么連單休都沒有,徐糾才被允許當天在他的辦公室里睡覺。

    “你太殘忍了。”

    徐糾罵徐熠程,二十五歲的徐糾臉上已經出現五十二歲的疲憊,連罵人都帶著股淡淡的養胃感。

    “別總在這里抽煙,去外面交點朋友。”

    徐熠程給煙灰缸里倒了點水,擺到徐糾面前。

    “關你屁事。”徐糾的尖牙又咧了出來。

    徐熠程輕嘆出一口氣,現在他對徐糾的要求已經從好好做人降低成好好活著,放在公司里幾千幾萬雙眼睛看著,總比鎖在家里好。

    徐熠程轉頭又出去忙他的事情。

    徐糾咬著牙窩在老板椅里想壞招,只想趕緊把徐熠程從這家公司趕出去,好讓自個得到解脫。

    這B班,一天都上不下去。

    思來想去的,徐糾發現了一招絕妙的點子。

    徐糾用自己的生日去試徐熠程的保險柜,一次就成功。

    又確定在下周一的時候,徐熠程晚上有會議和應酬,無暇顧及徐糾。

    徐糾挑著那一天,在網上注冊了個自己的公司,然后以“業務”的名義打印了一疊厚厚地合同,全部蓋上徐熠程的章,順利走完公司內部所有審批流程。

    在徐糾解開保險柜的時候,徐熠程就已經猜到他想干什么了。

    至于后面徐糾注冊公司的時候,公司高層以為是徐熠程想給他弟弟鍍金,連連發去通知詢問是要開展什么業務。

    甚至連徐糾偷蓋公章走得審批流程里,是徐熠程給他開的快速通道。

    等徐熠程開車回到公司的時候,徐糾已經跑沒影了,辦公室里黑漆漆的,徐糾臨走前貼心的幫他關燈。

    開燈后,一枚鮮紅的公章擺在桌子上,還留下一道水筆寫下的便簽:

    【嘻嘻^_^】

    徐熠程給徐糾打去電話,意外的是徐糾接了。

    徐糾沒說話,但是偷偷地笑,咯吱咯吱的偷笑里伴著呼嘯而過的風聲,應是已經在逃離Y市的車上。

    徐熠程問他:“任務完成了嗎?”

    “嗯。”徐糾回。

    “好。”

    徐熠程主動把電話掛了。

    “好好活著。”徐熠程對著已經黑掉的手機,輕聲念。

    這句祝福不敢叫徐糾聽見,怕他又起心思對著干。

    盜竊公章,挪用公款,財務詐騙。

    徐熠程心想徐糾的確是不太在意他那條爛命,這樣的罪名夠他在監獄里從生坐到死,打一輩子的工也還不起這樣的賬。

    轉出的錢追回來一千三百萬,還有七百萬被徐糾及時取走,這七百萬落到徐熠程頭上,就要他來替徐糾承擔。

    還好最后只落了個財務詐騙,徐熠程賣房賣車變賣一切,又借遍了市面上的貸款這才勉強湊齊七百萬,免了牢獄之災。

    這事上了新聞,徐熠程的名聲和人生一起被毀了,徐家不認這個親生兒子,業界視他為洪水猛獸。

    徐熠程孤身一人,背了一摞不屬于他的爛賬,陷進Y市的底層泥潭里,再一次從0開始。

    徐糾在距離Y市九百公里外的W市看到這條新聞,臉都笑爛了。

    當時那七百萬拿出銀行后,徐糾只揣了幾萬塊在身邊,剩下的錢第一時間就讓人開車拖到長江邊上,沉了一半,燒了一半。

    徐糾從口袋里摸出那枚刻著銀花的Zippo打火機,干脆把打火機一起丟進火坑里。

    徐糾手上夾著煙,懸在火坑邊,等火焰的邊緣慢悠悠點燃煙頭。

    天上下著蒙蒙小雨,世界還是灰色的,連橘色的火焰都不再明艷,銀色的高樓大廈匿在雨線中,長江大橋像怪物一樣聳立云雨間,高高在上地藐視地上的人。

    徐糾站在江邊,身體朦朧在江水雨霧中,抽了最后一支煙,不緊不慢坐船走了。

    后來的日子也就那樣過,一個月、兩個月的過。

    徐糾花錢沒有度,兜里有一萬塊就敢一晚上花一萬,有兩萬就一晚上花兩萬,到W市的第三天兜里的錢就差不多見了底,被酒店的服務員連人帶行李一起丟出去。

    徐糾知道自己好看,轉頭就去酒吧騙人,開價兩千塊一晚上,有不少人出價,徐糾隨便挑幾個倒霉蛋,收了好幾份錢讓人去開好酒店等他,還可憐巴巴地發誓自己絕對不會騙人。

    于是他就靠這招,隔個幾天騙個人,有錢的時候住高檔酒店,沒錢的時候住廉價酒店,一分錢都沒有的時候就隨便找個街角蹲下來抽一晚上煙,總會有人看他漂亮想給他錢,他拿了錢就跑。

    徐糾還挺自豪自己騙人不眨眼,每次都能溜走。

    徐糾的腦子里就從來沒有過要租個房子好好過活的念頭。

    任務完成了,徐糾的生活失去所有目標,他沒想過要去找徐熠程,也沒想過活著。

    他就像W市糜爛發臭的酒吧街區里的一枚爛蘑菇,躋身在泥濘里活一天算一天,渾渾噩噩地完全不知道什么是以后,什么是未來。

    于是徐糾的身體也開始發爛,他總會發燒,所以他白天總是在睡覺,晚上餓極了才會出門找東西吃。

    燒得也不知道是不是腦子壞掉了,明明跟藕節一樣白凈的手臂上開始出現灰白色疤痕,徐糾一開始以為是臟東西,但是怎么洗也洗不掉。

    它像是埋進地里染上的菌絲,是死人身上才會長出來的糜爛,它正汲取徐糾的生命延續它的成長。

    手臂斑白發痛的時候很痛,是里面血肉骨頭斷掉的痛。

    但是幸好是一陣一陣的,徐糾無節制的吃止痛藥,也就沒什么。

    離了那個男的,徐糾就變得特別會忍痛,可以一聲不吭。

    W市比Y市好一點的地方是它不會連月的下雨,天氣很好,總是晴天。

    只是徐糾是霧蒙蒙的Y市人,他骨子里是潮濕陰暗的雨天,畏懼晴天也恐懼太陽,最多只會在路過夕陽的時候走進昏暗里,輕輕感嘆一句:“晚霞好看。”

    在春末夏初的交替月份里,極大的氣溫差讓徐糾連日的低燒更加嚴重,加重成為高燒,起初徐糾以為又是忍忍就好,結果卻越燒越嚴重,仿佛骨頭里都在燒。

    同時,手臂上灰白色疤痕又一次擴大發作,徐糾終于忍不下去,扶著墻一瘸一拐離開酒店去看病。

    徐糾兜里沒多少錢,不想出打車費,他又走不到醫院去,于是只能在街區里尋找小診所,想著打一針退燒針就回家躺著,是死是活無所謂了,只要沒那么痛。

    徐糾覺得自己走了很久,不知道什么時候他把雨傘走丟了,再一抬頭兜兜轉轉還在原地。

    徐糾走不動想回酒店,這個時候耳邊傳來了幾聲咒罵,臟得不堪入耳。

    徐糾看過去,認出是前幾天被他騙錢的那幾個男的,他們聯合起來找到了徐糾所住的酒店。

    此時此刻,酒店是回不去了。

    而且根據以往的經驗,他留在酒店里的衣服都會被剪爛,手機也會被摔爛,幸好口袋里還有幾百塊的現金。

    還行,還能活兩天,徐糾自嘲一笑。

    徐糾只能扶著墻往更深的黑暗里走。

    一腳高一腳低,踩著黏糊糊的水坑,仿佛那些泥濘的地里生出無數只看不見的手,掐住徐糾的腳踝,迅速往上攀巖,直到把徐糾的兩條腿掐到壞死,陷進在水坑里才罷休。

    徐糾貼墻坐好。

    這時的雨又下大了,打在房頂上發出恐怖的咚咚聲。沒起風,雨直上直下,打在身上也很痛。

    徐糾抬手一看,手臂上的灰白色痕跡又擴大了不少,大概它們吸收到了潮熱的雨水濕氣正開心的生長吧。

    “唉……”

    徐糾吸了鼻子,天上在下雨,他的臉上也在下雨,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總之是難過地鼻子有些喘不上氣,一股特別強烈地疼痛酸楚往身上涌。

    徐糾找系統說過話,系統告訴他現在是自由活動時間,他想怎么樣就怎么樣,于是徐糾也就想怎樣就怎樣。

    現在徐糾才明白為什么系統會放縱他的隨意,因為系統篤定徐糾會把自己折騰到慘死街頭的結局。

    都不用徐熠程來報復他。

    徐糾身上高燒不退,骨頭在雨點的擊打里疼痛感加倍襲來。

    體表外是雨在打,體表內是骨血正在叫囂著掙扎著狂怒著妄想逃離這具快要壞死的軀殼。

    頭頂的雨滾燙的往下掉,灼得徐糾有些喘不上氣。

    徐糾反倒生出一股解脫,差不多就是今天晚上了,剩下這幾百塊也沒什么用。

    徐糾有點餓,然后腦子一懵,想著把錢吃了墊吧墊吧。

    突然,徐糾從黑暗里看見了那些睜著的眼睛。

    它們眨動著眼睛從深巷里擁擠地沖出來,機械又緩慢轉動眼球,直到深黑色的瞳孔定格在徐糾身上,那些外突的眼球全部停住動作。

    但是在下一個瞬間它們失控地胡亂沖撞,大有一副要從黑暗里沖出來把徐糾活生生吞吃的驚悚感。

    “啊……又見鬼了。”

    徐糾平靜地感嘆,手往口袋里摸,想把剛才吃錢的念頭實施,總不能死在這路邊尸體被人撿走不說,辛苦騙來的錢也叫人摸走。

    那可不行,只有徐糾偷別人的份,沒有別人偷徐糾的份。

    眼球靠近。

    徐糾再看去,原來是看走眼了,明明是個撐傘的黑衣男人,皮衣在雨幕下閃著油潤的光,刺得徐糾眼睛有些不舒服。

    那個男人撐著傘出現在徐糾的視線正前方,人匿在雨幕里,緩步向前停在徐糾面前。

    徐糾沒力氣抬頭去看是丑是美,似自嘲似戲謔地開口虛弱地笑笑:“兩千塊一晚,約不約?”

    男人蹲了下來,蒼白的手舉著傘柄傾斜向徐糾,徐糾不用費力就能看清男人模樣。

    徐糾收斂神色,面無表情。

    沒有久別重逢的喜悅,沒有仇人相見的怨恨,只是靜靜地看著。

    一向冷冰冰的男人這一刻卻神情復雜。

    恨他的不自愛,又愛他的糜爛。

    徐糾率先心虛,把懸在他們之間的傘拍開,悶悶不樂:“你別管我了。”

    男人抬手給了徐糾一耳光。

    “我是這個世界里最在乎你這條爛命的人。”

    徐糾不敢再說話,把自己坐成N字形,蜷縮著雙臂環住小腿,不健康的白色皮膚下青紫色的血管猶如生出裂隙的瓷器。

    鼻血貼著人中流下,被兇狠的暴雨沖開,染了一圈粉紅在鼻翼邊,但血還在流。

    徐熠程不介意和徐糾一起淋這場熱夏的暴雨,淋得渾身濕透,分不清淚水與雨水才叫好。

    徐熠程拿出一條血紅的皮革項圈,很眼熟。

    徐糾也覺得熟悉,但他現在不想說話,更不想搭理徐熠程。

    徐熠程把項圈套進徐糾的脖子里,徐糾沒反抗,任由對方收緊系帶。

    直到箍得徐糾那節慘白的脖子發紅發皺,徐熠程才滿意地扣上鐐銬。

    項圈鏈子的一頭握在徐熠程的掌中。

    徐熠程罵他:

    “蠢狗。”

    第44章 第 44 章 男鬼生氣,但是又覺得9……

    徐糾栽進了徐熠程的懷中, 悶悶地喊了一聲:

    “哥。”

    “嗯。”徐熠程回應。

    徐糾的額頭抵著徐熠程的肩膀,徐熠程身上皮衣的堅硬冰涼恰好能給徐糾滾燙的腦袋降降溫。

    一股灼熱的氣從徐糾的鼻子里哼出來:“發燒了。”

    徐熠程和徐糾早就在這場熱夏的暴雨里淋得傷痕累累,雨傘在一旁被風吹出躁動地嘭嘭聲。

    “好……”

    徐糾的聲音卡在喉嚨里, 猶豫了片刻后還是把那兩個字喊了出來:“好痛!”

    他的手緊攥著徐熠程的衣服, 指甲恨不得把對方身上冷冰冰的皮質撓裂開來。

    “嗯。”徐熠程示意徐糾他在聽。

    徐糾老實沒兩秒鐘,美人皮在貼近徐熠程后,內里的頑劣立刻無所遁形地顯露出來。

    “哥,真的好痛。”

    “哥,好痛啊好痛啊——”

    “哥,這次不是騙人,是真的很痛。”

    徐糾的喉嚨被項圈箍著,每一次使勁說話的時候都能嘗到輕微窒息的甜頭, 于是一口氣把這倆月來沒能喊出口的痛一口氣全喊了出去。

    不光是喊痛, 更是測試他脖子和項圈的契合度。

    “這次你不知道我有多痛。”

    徐熠程沉默了一瞬間, 遲遲道:“對不起。”

    徐糾的聲音變了調,成了質問:“你道歉干什么?”

    徐熠程沒再作聲,而是把徐糾背起, 雙手箍住徐糾的大腿, 讓徐糾能舒適的貼在他后背上。

    背是要比抱更舒服的, 因為能用整個身體后背去托舉對方,大面積的身體相擁, 而非僅靠雙臂舉起。

    徐糾那雙滿是白班的爛手搭過徐熠程的肩膀, 懸在半空搖搖晃晃的,仿佛隨時都會斷掉一般。

    “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可憐?”徐糾問

    不等徐熠程回答, 徐糾自答:

    “我不需要你可憐。”

    徐熠程背著他走出巷子里,路邊的酒吧音響聲音趁著夜深越放越響,連著的好幾家夜店爭相較量誰家的霓虹燈更花哨、更明亮。

    世界因為雨線切割而呈現出彩虹色暈, 色彩絢爛的仿若萬花筒中的世界,是一種寶石碎開后從數個角度反射出的各色斑斕。

    很漂亮,可帶著一股不現實的糜爛感,仿佛下一秒眼睛就要碎掉了,那些色彩也會隨之崩塌。

    “我又蠢又壞,不需要被可憐,都是我自作自受。”

    徐糾壞事做盡,他也清楚知道自己做的都是壞事,一件好事沒做過。

    如果被人可憐,那反倒是一種對他的褻瀆。

    如果他可憐,那么被他逼著下跪的人,被他刻薄以待的好友,被他騙走沉掉、燒掉現金所連累進來的普通職員,還有被他害得一無所有的徐熠程都算什么?

    那些人才是可憐,他是活該。

    徐熠程輕聲念:“沒可憐你。”

    徐糾疑惑:“那你對不起什么?”

    “我的存在。”

    徐糾忘了他的嘴鼻就靠在徐熠程的耳邊,他那猛地吸了一口涼氣的聲音,毫無保留地傳遞進徐熠程的耳朵里。

    “…………”

    徐糾安靜了一秒鐘,低聲喃喃:“我討厭你。”

    “好。”徐熠程說。

    徐糾的手默默攥成拳頭,拼盡全力一拳毆在徐熠程的了后腦勺上,大聲地斥責:“你不許說話了!”

    徐熠程換了輛又破又舊還特別矮小的二手車,這輛車停在馬路邊,徐糾坐進去腿腳都顯得格外的局促,不知該往哪擺。

    更別說徐熠程了,就跟把大象往冰箱里塞差不多,總之是特別勉強地往車里塞了倆男人。

    徐糾暈乎乎地蜷縮在副駕駛座上,手往面前的遮陽板上扒拉,結果發現這破車的遮陽板里連鏡子都沒有,他都沒法欣賞自己這張漂亮的臉。

    “哼,這種破車你就別想跟我玩車震。”

    徐熠程在主駕駛位上緩緩轉頭盯著徐糾看,看了好一會,才把視線從那張紅得跟脆皮烤鴨差不得的臉上移開。

    他點著徐糾的大名,面無表情地點評:“徐糾,你腦袋燒壞了。”

    徐糾的手往左邊奮力一錘,“滾!你不許講話!”

    徐熠程便沒再說話,他開他的車,徐糾在副駕駛座上自說自話。

    徐糾是有這個毛病的,一旦很痛他就會開始胡言亂語,說出一些前言不搭后語的話來分散注意力,再加上他還在高燒中,說出來的話更加沒有邏輯。

    徐糾從昨天睡了兩個小時在夢里吃了一個大雞腿不好吃,講到明天要去偷徐熠程手機賣個幾十塊錢去吃麥麥脆汁雞,再說到前天他去稱體重非但沒輕還重了好多。

    徐熠程保持一路的沉默,靜靜聽,這是徐熠程擅長的事情。

    “我說我很痛啊!你為什么沒反應?”

    直到徐糾沖上來要搶方向盤,徐熠程才遲鈍地意識到不能真的不回應徐糾,徐糾會因為被擱置而生氣。

    “你總是這樣,心情好就搭理我一下,心情不好就不理我,你根本沒有同情心,你也不會安慰人,你對我一點也不好,放我下車。”

    徐糾罵了一長串的臟話,又想上手去搶方向盤,強迫徐熠程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

    徐熠程把車停在路邊,手懸在半空里。

    徐糾以為會是一耳光,搶方向盤的雙手立馬垂下,他弓著背,縮著脖子,腦袋埋得低低的,一副做錯事后認慫的老實巴交。

    不過——

    不是巴掌,而是撫摸。

    徐熠程的手捏住徐糾的后脖,曖昧地用指尖撩撥柔軟的腺體。

    在徐糾身體軟掉的下一秒,強硬地掐著脖子往自己身邊扯,一個不容拒絕的吻闖進徐糾的唇中,把他腦袋里熱騰騰的潮氣掠奪一空。

    親完,徐熠程揉了揉嘴邊被徐糾尖牙咬出的小坑,愜意地悠悠感嘆:

    “好可愛,真的好想掐死你。”

    徐熠程把他長久以來埋在心里的話,終于當著徐糾的面說了出來,說這話的時候他的手還掐在徐糾的脖子上。

    徐糾僵住了。

    可愛?可愛在哪里?

    搶方向盤一起去死這樣的行為也是可愛嗎?

    “瘋子。”徐糾罵他。

    “嗯。”

    徐熠程轉頭繼續開車,徐糾被親過以后老實了不少。

    徐糾在W市醫院里輸液,在金錢的力量下燒退的很快,但是手臂上白色斑痕找不到誘發原因,只知道它們就這樣突兀的出現,也無法扼制生長。

    “你愛人的情況現在就是這樣的情況,總之我先記錄一下癥狀,如果說有新的進展我立馬給你打電話通知,你這邊也轉去Y市醫院接著檢查。”

    “好。”

    徐熠程只能在W市留一天,Y市那邊他一手創立的公司急需他回去維系運轉,沒有時間再給醫院繼續檢查。

    他和醫生交換聯系方式,結果也就是這走出病房的一瞬間,再回到病房時床上躺著的人又跑沒影了。

    針頭被拔掉,貼著床沿晃晃蕩蕩,藥水滴答落下,床上還多了幾滴鮮紅的血。

    徐熠程的手往口袋里一放,他的錢包不知道什么時候被摸走的。

    徐熠程嘖了一聲,耐心磨盡。

    滴——

    電梯直下負二樓的地下停車場。

    徐糾踩著醫院停車場里的指引線往外走,邊走邊興奮地打開徐熠程的皮質錢包,挨個夾層的檢查。

    銀行卡走一路丟一路,身份證嘗試掰斷沒成功,干脆也丟了,還有徐糾睡覺時的照片,他丟掉又撿起,撕碎放進嘴里咽下去才放心。

    最后徐糾終于從錢包最中間的夾層里翻出幾百塊現金,他滿意地把現金揣進兜了,順手就把市價五千塊的真皮錢包丟進垃圾桶。

    咔咔——

    徐糾頭頂的燈發出接觸不良的電流聲,燈光有一瞬間的變暗,但很快又恢復,仿佛那段暗沒出現過。

    W市醫院的停車場里停滿了車,頭頂的光遠沒有車與車,車與墻之間死角的黑多。

    徐糾的視線繞了一圈,他總覺得有人在看他,可是又分不清到底是哪里在看。

    徐糾挑了一個黑暗的地方往里用力的看,并沒有他印象里的眼睛出現。

    那一片非常的安靜,毫無觸動,仿佛一切都是徐糾在自己嚇自己。

    可是被注視感萬分的強烈,仿佛就在身后。

    仿佛就壓在背上。

    停車場的燈忽然從刺眼的白慢慢暗下去,由白轉灰,最后咔得一下——熄滅。

    寬敞的黑暗快速吞沒所有的光源,如同一個黑影極速奔向徐糾。

    徐糾嚇得猛地閉上眼睛,主動先一步把自己陷進黑暗里。

    可是什么都沒發生。

    徐糾小心翼翼地把眼睛睜開一條細小的縫隙,是明亮的,想象里被黑暗裹挾的場景并沒有發生。甚至不遠處還有一輛車正開著燈,拐著彎往出口處駛去。

    徐糾松了一口氣,又踩著指引線往前走。

    但是被注視感并沒有消失,反倒愈發的濃烈。

    徐糾轉頭,空空如也。

    再轉頭,依舊一片死靜。

    再轉頭。

    再轉頭。

    徐糾突然不敢把頭正過去。

    因為那股溫熱的氣是從他正面吹過來的。

    可是不轉頭,他背后黑暗里生出了無數只眼睛,單個的眼睛緊湊的擠在一起,從不多的狹窄空間里奮力去搏一個最好的位置,能把徐糾看清的位置。

    它們滾燙地奮奮活躍,像風吹麥浪般掀起無數獨屬于眼球的波浪,充滿血絲的白色浪紋,黑色的瞳孔是猙獰波浪里熠熠生輝的水光。

    看它們,還不如去看那個鬼呢。

    徐糾低下頭,緩緩扭頭,什么都沒有,他這才抬起頭來。

    這一抬頭,便清晰可見的看見視線正前方站著一個黑影,它正在靠近,看似毫無動作,可是眼睛里的顏色卻在無限擴大,越來越近,直到徐糾的眼睛里一片死黑。

    “被抓到了,嘿嘿。”

    徐糾笑笑,舌頭舔過嘴角,愿賭服輸。

    徐糾的脖子被掐住,從喉嚨里猙出一聲痛苦地呼聲。

    眼睛里的黑暗越來越濃,窒息如同章魚觸手,緊緊地包裹住四肢末端,從四肢末端開始一步步向軀干蠕動前行。觸手上的粘液有毒,身體肌膚被迫陷入極度的刺痛里,但很快又變麻木。

    因為他快要死掉了。

    意識隨著時間流逝而消逝,眼前的黑暗越來越濃郁,他甚至覺得自己是一具被浸在臭水溝里的腐爛尸體,身體腐爛腫大,氣味刺鼻難聞。

    然后。

    徐糾醒了。

    是被痛醒的。

    但是很快又暈了過去。

    有時候暈厥是對徐糾的保護,因為他不會想知道自己是怎么樣被極怒情況下的徐熠程對待的。

    徐熠程對徐糾最后的底線早就從好好做人變成活著就行。

    所以不論如何去做,最后只要不死就行。

    徐糾最后醒來的時候,他甚至不知道過了幾天,只知道從W市的停車場回到了一間無比陌生的房間里。

    徐糾被脖子上的項圈固定在床頭,兩只手也困在背后,他除了簡單地坐起躺下還有打滾這三個動作外,什么都做不到。

    房間四四方方的,屋子里的一切一眼就能看盡,連浴室的截斷都是玻璃墻。屋子結構很像徐糾記憶里那個破破落落的倉庫。

    但是這一次這個“倉庫”貼了瓷磚,簡單地裝修了一番。

    甚至還有一扇不小的落地窗,窗戶外的軟風灌進來,吹得白紗床簾大范圍飛起,撩過徐糾的臉頰,嘗到了春夏交替時香甜的熱浪。

    簡簡單單,很有家的感覺。

    徐熠程開門回來了,手里提著一袋盒飯,不急著喂徐糾而是著手把徐糾滾亂的床單被褥收拾平整,這才去給徐糾喂飯。

    有曹衛東手把手喂飯的經歷在先,徐糾的習慣又被喚醒,即便沒有布蒙著眼睛,也先用舌頭舔過筷子,確認味道和食材才張嘴去吃。

    徐糾的雙臂被箍在背后,被箍得久了雙臂便發酸,他圓潤的肩膀前后扭了扭,哼哼道:“哥,痛。”

    徐熠程把筷子一放,“裝的。”

    接著,徐熠程就不打算給徐糾喂飯了。

    “哥,我沒吃飽。”

    徐熠程不理他,坐在不遠處拿出電腦開始處理剩下的公司事務。

    徐熠程電腦里的消息提示音一刻沒停地響,他的眼睛也很少看向徐糾。

    “哥,我的腦袋好痛。”

    “裝的。”

    “哥,我的手好痛。”

    “裝的。”

    “哥,我腿好痛。”

    “裝的。”

    徐糾說一句,徐熠程就補一句裝的。

    徐糾一而再再而三的逃跑,讓他的信譽度降到谷底。

    “哥,我肚子痛。”

    直到這一句話的出現,徐熠程終于看向他,并放棄手上工作走向他。

    徐熠程撩起徐糾上身的白T,露出一截小肚子,他拿出手機對準徐糾的小肚子拍照。

    徐糾奇怪地看著徐熠程,不明白他想做什么。

    直到徐熠程把手機屏幕上的相片擺在徐糾面前的那瞬間,徐糾的臉瞬間紅透了。

    “——死變態!”

    徐糾不喊痛了,活過來震聲破口大罵,身子前傾就打算用嘴去咬徐熠程的手,卻被徐熠程輕易躲掉。

    手機屏幕上的畫面是徐糾白嫩帶著微微贅肉的小肚子沒錯,只是在畫面里,那塊白肉上,多了兩行字。

    第一行字是:弟弟走丟請聯系:

    第二行字是:138xxxx xxxx。這是徐熠程的電話號碼。

    徐熠程把這兩句話紋在徐糾小腹靠近胯部的那塊空白上,紋得萬分顯眼,幾乎快要橫著貫穿徐糾小腹。

    “你為什么不紋?這不公平。”徐糾不服。

    徐熠程捏住徐糾的手貼在他黑框眼鏡下的疤痕上,按在那條壯若蜈蚣般的崎嶇黑色割裂疤痕上,讓徐糾動動腦子好好想想。

    徐糾想起來了,他摔盤子把別人臉砸毀容了,那條蜈蚣也幾乎快要豎著劈開徐熠程的臉頰。

    徐熠程是哥哥,徐糾不在乎哥哥是漂亮還是丑陋,所以他沒有在意過徐熠程臉上的疤痕。

    可是傷疤的確是明確存在的,不會因為徐糾不在意就不存在。

    而徐熠程是小心眼的,他記得徐糾的每一次作惡,然后還給徐糾,有來有回。

    “小心眼。”徐糾罵他。

    “嗯。”徐熠程承認。

    徐熠程確認徐糾看清兩行字以后,才著手把徐糾身上的鎖鏈解開。

    但徐糾卻沒有大的動作,而是躺在床上,借著頭頂的燈光,小心翼翼地去搓揉肚子上的紋身。

    一邊揉搓一邊發出驚恐的嘆息聲。

    “太色了,這太色了!”

    徐熠程認同徐糾的說法:

    “是的,很色。”

    “關你屁事!”

    徐糾罵完徐熠程以后,才到徐糾真正擔心的:

    “那我以后穿不了低腰褲了,怎么辦?”

    “如果明年流行短款服制,那我穿不了,只能穿今年的過氣款怎么辦?”

    “完蛋了,太土了。”

    想到不能做潮男,徐糾這才陷入真正的陰郁當中。

    他的世界下雨了。

    徐熠程很高興能從徐糾那聽到“以后”、“明年”諸如此類的話。

    “麥當勞吃不吃?”

    “吃。”

    徐糾的世界雨停了。

    “明天。”

    “行。”

    徐糾的世界徹底放晴。

    徐糾對小腹紋身并沒有持續太多太久的抗拒,他都不在乎這條爛命了,更何況去談這個已經開始發爛的軀殼。

    拿這件小事換麥當勞吃,還挺值的。

    徐糾的舌頭舔過尖牙,嘿嘿偷笑。

    徐糾從床上爬起來,把盒飯的筷子塞進徐熠程的手里,命令徐熠程給他喂飯吃。

    徐糾則坐在徐熠程面前,搶過他的電腦,學著查崗模樣全都掃了一眼。

    結果就是電腦里的文字含量太足,徐糾沒看兩下,腦袋就暈掉。

    他壞心眼地幫徐熠程把電腦關了,也不管他正在寫的文檔與工程有沒有保存,甚至想沒保存就更好了。

    徐糾揉著太陽穴急匆匆跑走,徐熠程則只能跟在后面,哄一下吃一口的喂飯。

    這是曹衛東時候嬌慣出的壞毛病,徐熠程心甘情愿延續下去。

    “哥,我好像真的發胖了,你有這樣覺得嗎?”

    徐糾咬著筷子,當著徐熠程的面撩起白T下擺,把白花花的肚子暴露在徐熠程的注視里。

    徐糾總覺得他四肢干瘦跟竹節蟲差不多,可是這個肚子卻圓鼓鼓的突兀出了許多肉出來,甚至腰邊都能多擠出兩圈肉,放在以前他的腰上決然不會出現這樣的情況。

    “沒有。”徐熠程趁機摸一下,不是摸腹部,而是腹部往上走。

    徐糾已經習慣面前色鬼的趁亂打劫,他繼續說:“真的?我不信,我就是胖了。”

    “吃麥當勞吃的。”

    徐糾捂住自己這張破嘴,呸呸兩下,連忙道:“換個話題。”

    徐熠程喂完飯后又坐回他的電腦前,把徐糾暴力關機導致損壞的文件修復后,繼續工作。

    徐糾早早上了床,他說暈碳了小睡一會,但是再一睜眼已經是第二天的上午。

    桌子上是用滾水保溫的白粥,徐糾簡單咬著碗邊嘬了兩口,太清淡不愛吃,全倒進馬桶假裝自己吃完了。

    做完這一切,徐糾轉頭一看,頭頂的攝像頭正盯著站在馬桶邊的他看。

    徐糾笑著比了個中指,一句臟話吐出來。

    他把碗給摔了,瓷碗的碎片抵著手腕內側恐嚇似的左右劃了兩下。

    攝像頭里的紅點瞬間暗下。

    徐糾把瓷片丟在衛生間里,小心翼翼地挪出碎片范圍,生怕踩到那些鋒利的東西受痛。

    緊接著徐糾就開始著手他的裝修計劃。

    先把能開的抽屜、柜子全翻開,尋找有沒有徐熠程的私人物品,首要任務是把那些對徐熠程珍貴的東西毀掉,回來就能看到他痛苦的樣子。

    徐糾端來椅子,踩著椅子手夠到了廚房最高的櫥柜最上方,手往最里面摸,意外地讓他摸到了一塊方方正正的鐵盒子。

    徐糾興奮地抱著盒子從椅子上跳下來,可是在轉身的時候,他嚇得差點兩眼一閉暈過去。

    不知道徐熠程是什么時候回家的,但是這一刻竟然毫無征兆地突然就出現在徐糾的背后,剛剛好雙臂展開接住往下跳的徐糾。

    他貼著徐糾的后脖,用力地奮力把徐糾箍進懷里,仿佛不這么做徐糾就會從他眼前消失。

    徐熠程身上的冷汗黏糊糊的粘在徐糾衣服上,他大汗淋漓,失控地吻著徐糾后脖以用來壓抑他失態的喘息聲。

    徐糾卻異常的安靜,他始終低著頭,身體僵住一動不動,怔怔望著懷里打開的盒子。

    “沒有受傷吧?”

    徐熠程問他。

    徐糾沒有回答他。

    徐熠程的手從腰上挪到徐糾的手臂上,覆蓋在徐糾雙臂又一次擴大的白斑上,指尖向前蜿蜒爬行,從手背的指縫硬擠進指間。

    但這一次,徐糾沒有縱容徐熠程的擠入,而是態度堅硬的抗拒那雙手的到來。

    徐熠程再次輕輕吻徐糾的腺體,說:“對不起,是我的問題,馬上我就把那些碗都換掉。”

    他們兩人之間的姿態來了個天翻地覆的變化,徐熠程成了話多的那一方,徐糾則是靜靜聽。

    徐熠程這才注意到頭頂打開的櫥柜門,他這一次沒有直呼徐糾的大名,而是小心翼翼地哄說:“寶寶,把東西給我,沒什么的。”

    第45章 第 45 章 9懷孕+鬼掉馬

    徐糾低頭凝視鐵盒子內部, 耳邊是徐熠程一聲接一聲的哄說。

    鐵盒子里底部鋪蓋一層發黃發黑短短一截煙頭。

    “其實早就猜到了。”

    徐糾的聲音沒什么起伏,像一條直線平滑。

    徐熠程也好,曹衛東也罷, 那個男人從來沒有在他面前藏過。

    初次見面的那句“我恨你”, 每一次心甘情愿的掌中滅煙,睡前喝的牛奶,平日里喜歡吃的東西。

    甚至此刻連箍在脖子上的項圈,還是徐糾自己掏錢買的。

    日常里方方面面的小事,對方從來沒有掩飾過。

    甚至有時候徐糾會覺得這個人是在故意把自己的身份往外露,他一點不恐懼被發現身份,反而是被徐糾忘掉過往會讓那個男的更害怕。

    那為什么現在他會害怕?他在害怕盒中之物?還是在害怕盒中之物被徐糾發現?

    這盒子里絕對不止是煙頭那么簡單。

    徐糾抬手,手掌沒入盒中的瞬間, 背后男人的動作更加驗證了徐糾的猜想。

    鐵盒里有東西, 而且男人非常恐懼被徐糾觸碰。

    他正以擁抱的名義更加強硬地控制住徐糾的行動, 讓徐糾蠢蠢欲動的那只手永遠沒辦法觸碰到鐵盒底部。

    “別再好奇了。”

    男人的聲音從徐糾的耳邊響起,與其說是告知,不如說是警告, 字字句句說得斬釘截鐵, 帶著極強的命令口吻,

    徐糾何許人也,生來八斤里能有七斤反骨的天生壞種, 自然是不會被男人五個字就嚇得一動不敢動的。

    “你害怕了。”徐糾的回答也是無比肯定, 哼哼兩聲后,手臂用力地往外掙去:“那我就非要看!”

    徐糾低頭看去, 男人雙臂上的青筋依然繃起,經絡把小臂肌肉分成幾塊隔開的區域,像縱橫的山丘, 青筋血絲成了山丘植被密布。

    山丘震顫,這座山的土壤里正在發作小型地震,隨時都會崩壞。

    下一秒,男人那雙手臂越過徐糾的身體搶奪鐵盒,徐糾眼疾手快地躲過捕捉,把鐵盒緊緊地箍在懷中,雙臂疊起緊扣。

    徐糾的身體也趁機擺脫禁錮,往前猛奔兩步,撞在墻上,而后迅速轉身警惕地瞪著那個男人。

    男人沒有表情,同樣也沒有動作,站在徐糾半臂遠的地方,淡漠地注視著徐糾。

    好似剛才爭搶鐵盒的事情從未發生過一樣,他不過是路過此地的陌生人。

    徐糾臉上顯出勝利的笑容,尖牙咬住下唇,凹處一圈淺淺地齒痕。

    “我該叫你什么?”

    男人沒有回答。

    徐糾自問自答:“徐熠程?還是曹衛東?還是……那個長滿眼睛的怪物?”

    “你到底是什么東西?”

    徐糾問的不是“誰”,而是“東西”。

    此刻眼前男人的面孔在徐糾眼睛里無限的模糊又清晰,像是一團泡沫在不斷地炸開又重組,泡沫還是泡沫,但是形狀卻一直在變化。

    “我不在乎。”

    徐糾低下頭,手放進鐵盒里,撥開浮在表面的煙頭,終于露出了底下真正掩蓋的事物。

    是一本筆記。

    徐糾的手指落在筆記的書封上,迅速地一股濕黏涼意纏上指腹,貼著指尖鉆進血液里,順著血管回流污染一路的血液,滲人的寒意直擊心臟。

    徐糾忍著強烈地不適感,咬牙切齒地非要把筆記拿出來,鐵盒順勢當啷落地,煙頭掉了滿地,像煙花一樣炸開,然后陷入死一般的灰黑。

    男人的瞳孔在聽到鐵盒當啷作響時,猛地收縮了一下。

    煙頭對徐糾來說都是垃圾,可是對男人不一樣。

    那是遺物,而非紀念品。

    筆記捏在手里沉的像一塊石頭,快要把徐糾細窄的手腕壓斷。

    筆記里重來源于它的濕,并非水的濕,更像是粘液,沾滿了難以扯開的粘稠物。

    筆記正隨時間流逝揮發出令人難以忍受的腐敗苦酸氣息,是直達生理層面的臭味。

    像是被埋進了尸體腹部,而后隨著這具尸體的高度腐敗,被時間融化后,這本筆記則是一切凝聚一切惡臭腐朽后的“精華”。

    徐糾低下頭,去看筆記封面的字。

    只看了一眼,徐糾就僵住了。

    徐糾沒打算再看第二眼,更沒有打算去把這本筆記翻開,光是看清封面那一行字就用盡徐糾所有的勇氣。

    他現在是勇氣耗盡的膽小鬼,連拿著筆記的手都在發抖。

    封面上的字眼發現徐糾的怯懦,活躍地掙扎著冒出了頭,每一筆每一畫都在凌亂的扭曲起來,爭先恐后地往徐糾的瞳孔里鉆。

    恨不得凝成一把刀把徐糾的眼睛割破了摘下來,然后徹底裹住徐糾眼球這顆圓鼓鼓的晶球,好讓這顆眼睛永遠都挪不開視線。

    讓它的全部都被它們占有。

    【以血作墨水將幻想之人的名字寫一萬遍它就會真實存在】

    筆記里腥臭的糜爛氣味是血帶來的,它之所以沉甸甸的快要壓垮手腕,是因為內里的每一個字都帶著怨氣深重的執念。

    怨氣藏身在濕漉漉的筆記里,快要凝成從水里爬出來的水鬼,急迫地在岸邊尋找能和他一起溺死的枉死對象。

    很顯然,水鬼已經出現了,而且正無比真實的站在徐糾的視線正前方,他一抬頭就能看見。

    徐糾抬頭,一個吻落了下來。

    徐糾已經分不清此刻鼻子里的氣息是從書頁里傳來的,還是從徐熠程的腺體里散發的,亦或者說它們是一體的。

    徐糾的身體完全的怏掉了,他一點都不喜歡這個味道,可是又無力抗拒這股令人汗毛炸立的糜爛覆蓋全身。

    陷進泥潭的人越是掙扎陷得越是深,而一動不動也不過是放緩死去的時間,被淹沒只是時間問題。

    徐糾掙扎著推了推徐熠程,手腕卻被徐熠程扼住反扣在墻上。

    同時,徐糾手里的筆記被奪走,至于筆記去了哪里徐糾不清楚,他只清楚再過不了多久,他又要被腺體控制,成為一個被Alpha肆意擺布的玩具。

    徐糾被托起下半身抱住,下半身懸空,上半身則被冷硬的墻壁和徐熠程溫熱的胸膛夾在中間。

    徐糾同樣的反手掐住男人的脖子,主動地去吻男人的唇。

    但那根本不是吻,而是撕咬,咬得血肉模糊,唇與唇只嗅得到鐵銹氣息,舌尖處沒有一塊好肉,快要被啃咬到斷掉一般驚悚。

    徐糾嘗夠了血的味道,壯起膽子去問:“里面是我的名字嗎?”

    男人望著他,沒有回答。

    徐糾作出了他的判決。

    他抬手便是一耳光,更加重男人嘴角的傷,幾乎暈出一大塊驚悚的血暈。

    徐糾像是放棄掙扎了一般,身體向后揚起,后背與后腦勺都倒在墻上,由著背后滲人骨血的寒冷扎根皮膚。

    徐糾含著嘴里的血,咽了下去,恨恨地低聲念:

    “曹衛東,你恨死我了吧。”

    男人的臉上的肉眼可見的震驚,然后是失神。

    那雙死氣沉沉的眼睛沒能活過來,陷入更加沉默的死寂里。

    只有瞳孔里的徐糾嘴角染上血正在緩緩流動,那是他們二者之間唯一還有生命力的東西。

    男人放開了徐糾,他像一團快要融化的冰雪,又像是一團快要熄滅的火。

    他無力地摔坐進椅子里,整個人無力地垂墜著。

    身體弓成C形,連接腦袋的脖子似斷掉一般,放縱腦袋毫無支撐地深埋空氣里,頭發向前飄去,把半張臉都遮住,臉上的黑色不知是陰影還是他真的要消失了。

    徐糾要走了。

    男人的手下意識地挽留。

    徐糾甩開那只手。

    “我也是一樣的恨你。”

    “你走不掉的。”男人提醒他。

    徐糾把廚房里的碗抄起來,鉚足了勁摔在男人身上,瓷碗破碎,裂了一地,崩得到處都是。

    他又一次把人砸了個鮮血淋漓,瓷片在男人脆弱的皮囊上劃出道道細窄的裂紋,像半瞇時的眼眶,鮮血貼著眼角流下,似血淚。

    “晚上回來吃飯。”

    “你去死吧。”

    徐糾走了。

    男人手臂上數道裂紋發出掙扎的戰栗,血崩般往外淌出血淚,終于它們掙出了一層層的眼眶,眼珠貼著邊緣緩緩轉圈,血淚被擠出眼眶發出咕嘰咕嘰的蠕動黏膩聲。

    它們戰戰兢兢地往上看,忌憚地望著上方掌管人頭的那雙眼睛。

    “怎么會是‘恨死’呢?”

    “怎么會是‘恨死’呢?”

    “怎么會是‘恨死’呢?”

    “怎么會是‘恨死’呢?”

    “怎么會是‘恨死’呢?”

    男人自說自話,他的人快要和地上的瓷碗一樣分崩離析,在崩裂的邊緣苦苦維系人形。

    “明明是你恨死你自己。”

    手臂上的眼睛還在向外流淌血淚,眼球擠著淚水不安地緩慢轉動,失了目標便只能無序地掃視這陌生世界。

    男人站不起來了,他已經快要融化在那座椅子上,傷心地和他的血液融在一起。

    被徐糾一句話輕而易舉傷得遍體鱗傷,連維持人形都變得無比艱難。

    徐糾不清楚他走后發生了什么,他也受了影響,腦子亂糟糟的。

    他不太敢繼續在那個筆記本上問下去,他怕問到最后,連他自己的存在都是出于男人的幻想。

    那這個答案可就相當的驚悚了。

    徐糾走出公寓的大樓,外面出了太陽,正值春夏交替,天氣正好。

    他站在太陽下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嶄新的錢包,和徐熠程接吻的時候他總忍不住去偷人家的錢包。

    也不知道徐熠程是不是故意的,總之每次都非常好偷,一挑就能順走。

    徐糾這次沒把錢包丟了,只是拿出幾百塊錢去買了半箱的酒和整條煙,挑了個清靜地方,坐下以后左手喝酒,右手抽煙,順帶著還能曬曬太陽。

    徐糾手臂上的白斑已經出現在腿上,左右腿的小肚子上各貼著一塊巨大顯眼的白痕。

    不是白癜風那樣的白痕,而是像皮膚受傷被剝開后新生出來還沒完全成熟的白肉。

    更像是從皮膚表層開始往下腐爛,只是腐爛還只停留在表層。

    徐糾坐在小區花園的休息椅上,不要命的抽了半條煙,煙頭散了一地,把地板灼得又黑又黃。

    抽得猛了,再灌進一口酒往下咽。

    緊接著他手臂下的骨頭亦開始隱隱作痛,有了發作的前兆。

    “完了。”

    徐糾想趁還未完全發作跑回去找徐熠程,結果卻是剛撐著桌子站起來,就因為酒精攝入過多,眼前一片發暈。

    等徐糾想咬牙走出第一步的時候,他便兩眼一昏,不知道后面發生了什么,完全的失去意識。

    時間在昏迷里被快速地撥動時針與分針,等到徐糾睜開眼時,滿眼的蒼白,耳邊傳來機械的女聲廣播病床號呼叫的警示音,空氣里彌漫的消毒水氣息無時無刻提醒徐糾這里是醫院。

    徐糾猜是有好心人看到他暈倒于是把他送進醫院的。

    他拔掉手上的針頭,從病床上坐起來,撐在床沿邊艱難地挪動沉重的軀干往外移。

    單薄失血的白色手背上被鮮血覆蓋,針頭插過的地方正往外涌出豆大的血珠。

    徐糾低頭咬住針孔,用力嘬出里面的血,嘬到整個手像斷掉一樣毫無知覺才遲鈍地放開。

    徐糾下了床,還有些要暈不暈的,一時半會都分不清自己要往哪走。

    這時隔壁床的小哥喊住他:“你懷孕了別亂動,喊你家Alpha來接你回去。”

    徐糾這下清醒了,“你說什么?”

    “你懷孕了啊。”

    徐糾撩起襯衫下擺一看,肚子確實是有點與四肢不符的圓滾。

    徐糾木訥地跟著附和:“哦,我懷孕了。”

    但反應過來的徐糾立刻意識到肚子里的種可以拿來招惹徐熠程。

    既然系統告訴他任務已經完成,叫他想怎么樣就怎么樣,那么他等生產臨近的那日直接連人帶著孩子用項圈吊死在他面前。

    他絕對會徹底的瘋掉。

    喜歡幻想,那就叫你的幻想里全是噩夢。

    徐糾蒼蠅搓手了兩下,有些期待。

    對方見徐糾執意往外走,好心勸告:“讓你家A來接你,你別亂動了。”

    “他死了,剛埋的。”

    說完,徐糾走出病房。

    徐糾掏出徐熠程的錢包,打算打車回去,結果展開一看,遲鈍地想起來里面總共只有幾百塊錢,全被他拿去霍霍了,那些酒和煙還沒造完人就先一步暈過去,全浪費掉。

    “無所謂。”

    徐糾還是打了車,到達目的地的時候,徐糾直接推門沖出去。

    誰說一定要有錢才能坐車,徐糾自有他的無賴辦法。

    放在平日徐糾就跑了,只是今天情況特殊,人家司機沒兩步就追上來,拽住徐糾的衣領把他往地上推。

    “看著年紀輕輕,二十塊錢車費都出不起?!”

    中年司機指著徐糾的鼻子叱責。

    徐糾跌倒在地,腦袋又開始暈。

    他壓根就沒有道德感,隨便人家怎么罵,干脆人直挺挺往地上倒去,眼睛一閉,擺爛地說:“認栽,隨便你。”

    “叫你爸媽來。”

    “家里沒人管你嗎?”

    “你這孩子怎么這樣子!”

    徐糾都快要在地上睡著了,司機拿他半點辦法沒有。

    直到一只溫熱的手貼著徐糾的后脖,轉著手腕捏住徐糾的衣領強行給人拽了起來,緊接著一句話貼著徐糾背后響起:

    “不好意思,我弟弟精神不正常,給你添麻煩了。”

    一張五十元的鈔票越過徐糾手臂,遞到中年男人面前。

    徐糾的靠山來了,擺爛的人皮陡然猙獰起來,一個中指插進三人視線里,囂張地扯起嘴角惡劣地吐出四個字:

    “拿錢,滾吧。”

    貼在徐糾背后的那只手馬上如同剪刀般掐住徐糾的脖子,大有一副要把他脖子剪斷的狠厲。

    徐熠程命令他:“徐糾,道歉。”

    掐在徐糾脖子上的手指幾乎都快要摸到深埋血肉下的骨頭,極度的疼痛讓徐糾那張囂張的臉再惡不出來,只剩豆大的冷汗貼著臉頰往下掉。

    徐熠程的手掌松了些勁,給徐糾作出回答的機會。

    徐糾立馬抓住間隙,一句“對不起”飛快從嘴皮子里吐出來。

    中年大叔拿錢氣沖沖離開,也沒說要原諒徐糾。

    但徐熠程摟著徐糾的腰,夸他做得很好,獎罰分明。

    這個時候,徐糾才發現徐熠程身上套著廚房圍裙,身上沾著強烈的廚房油氣,顯然不久前他正在準備晚飯,等著徐糾回家吃飯。

    “我討厭你。”徐糾罵他。

    “嗯。”

    徐熠程表面沒有反應,但是他的手掐在徐糾的下巴上,用力向下一按,叫徐糾嘗到了一瞬間下巴脫臼的痛,但也只是一瞬間的警告。

    如果不是那一瞬間痛得格外明顯,徐糾甚至都反應不過來自己的下巴遭人硬生生掰斷又組好。

    “我恨……”

    徐熠程的大拇指又按在了徐糾的下巴上,徐糾嘴皮子一碰,又是一句“對不起”。

    徐熠程平靜地勸說:“別再說這樣的話,我會流淚的。”

    徐糾來勁了,興奮地盯著徐熠程起哄:“哭一個看看,沒看過。”

    在徐糾期待的眼神里,徐熠程把手掌抬起直接貼在徐糾的臉上,如抱臉蟲一樣蒙住徐糾的上半張臉。

    于是徐糾雙眼的瞳孔里被迫塞滿一只巨大的眼球,那只嵌在徐熠程掌心的眼球快速地滾動,正因為于徐糾極近的距離而興奮地顫抖戰栗,很快那些寫滿欲望意味的鮮紅血淚貼著裂開的皮膚縫隙濃稠的往下淌。

    黏膩的血淚如同注入罐中的水一樣越積越多,快要把徐糾的眼睛吞吃干凈。

    對于徐糾的恐怖,卻是徐熠程真實存在的傷心,流不完的血淚默默于人皮下循環流淌。

    徐糾被嚇得連著一個星期沒有跟徐熠程說話,每一次徐熠程的手摸過來,他都會下意識去掃那個掌心,確認沒有沒有眼睛以后才一口咬下去。

    后來徐糾再去找那本筆記本的時候,翻遍整個家也沒找到,被徐熠程藏到更加隱秘的角落,是他們二人之間不能被打開的潘多拉魔盒。

    再過一月,徐糾的肚子便更加的圓滾,已經能完全看出非正常人的弧度,連小腹上的文字都被拱得出現形變。

    徐糾不喜歡肚子里的東西,于是每天都變著法的對肚子里的東西罵臟話,翻來覆去的罵,罵它不是個東西。

    愛屋及烏。

    徐糾也是這樣對徐熠程的,每次都被掐得半死,麻溜道完歉以后,舌頭舔過嘴邊,活過來接著罵。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

    徐熠程從后面摟著徐糾,吻他的肩胛骨。

    “你想等你快生的時候,和他一起死,死在我面前。”

    徐糾身體一僵,嘴巴上嘴硬說沒有,但是身體誠實的透底。

    “你應該努力讓我愛上你,這樣你死的時候我才會難過,我才會流眼淚。”

    “那你不愛我嗎?”

    徐熠程望著徐糾,平靜又淡漠地念說:“我很討厭你,麻煩鬼。”

    哪敢跟徐糾說愛,曹衛東不敢的事情,徐熠程自然更不敢。

    他和徐糾的感情就是一座地基不穩又傾斜嚴重的比薩斜塔,感情層層加碼至如今,甚至連“恨”這一字都會成為壓垮它的最后籌碼。

    “你說得對。”

    徐糾的尖牙壓在下嘴唇上,壓出一個小坑,遂說:

    “我應該現在就拿刀剖開摘出來,把它送給你做我們的定情禮物。”

    簡單一句話,讓徐熠程又要高看徐糾半分。

    惡鬼都想不到的作惡方式,徐糾每次都是上嘴唇咬著下嘴唇,下一秒一句聽得人頭昏腦漲的話就流暢的念出來。

    徐熠程真的很想說那句話。

    【恨死你的人是你自己。】

    徐糾被鎖在墻角深處,遠離房間里的一切事物,甚至墻上都地上都鋪滿軟墊。

    徐熠程這才放心去上班。

    留給徐糾的只有一臺兒童手表,還拴在徐糾的手腕上摘不下來,徐糾唯一能聯系的只有徐熠程一個人。

    無聊透頂的徐糾在被鎖的第二十分鐘就開始認錯。

    【哥,對不起,我不該那樣說話。】

    【你對我的好,我都知道的。】

    【所以我決定從今天開始做一個只會說甜言蜜語的好弟弟。】

    【窩會一直憋氣,直到你理窩>_<】

    【傻*】

    【你是出門被車撞死了嗎?手斷了不會打字?】

    …………

    徐熠程看著桌邊的手機亮起又暗下。

    他什么都沒表示,而是拿出那本筆記,單手托住書脊,另一只手的手指貼著書頁縫隙插入其中,向旁邊輕輕地剝開,終于翻開了濕黏筆記的其中一頁。

    那一頁里,血跡濕黏模糊,紙張也染上污泥變得骯臟不堪,可是每一筆每一畫都力透紙背,清楚明白,盡筆記主人所能的寫好每一個字。

    盡管名字已經看的不清楚,可是當指腹按上去,小心翼翼地掃過筆畫時,能摸得出來痕跡像是才學會寫字的稚童寫出的,那個人端端正正的寫好每一筆。

    于是輕易能摸出來的那三個字是何字。

    那三個字緊湊的鋪滿了筆記的每一個角落,從第一頁到最后一頁,透盡血液。

    【曹衛東】

    第46章 第 46 章 很甜的一章

    徐熠程把筆記合上, 重新放入鐵盒里蓋好,煙頭還是那一層煙頭,淺淺一層虛掩在筆記上。

    桌子上的手機還在響, 徐糾罵罵咧咧的聲音一刻沒停。

    眼看著上一秒還在甜甜蜜蜜喊哥哥, 下一秒就要把徐熠程咒得恨不得出門就遭車撞死。

    徐熠程把鐵盒放進保險柜里,這一次他改了密碼,是一個日期,但他不說就沒人知道那個密碼數字意味著什么。

    徐熠程拿起桌上的電話,撥去視頻。

    徐糾接了,聲音立刻活躍地蹦出來:“想我啦?想我就把我放出來嘛。”

    說著徐糾用手指摳了摳脖子上的血紅色的皮革項圈。

    項圈貴有貴的道理,上面一層皮都遭徐糾摳干凈了,卻絲毫沒有要斷裂的跡象, 異常牢固。

    “想……”

    徐糾“哎——”的拉長了聲音, 強行把徐熠程的話打斷, 嚴肅地隔空指著徐熠程,警告他:“別說想艸我。”

    徐熠程不說話了。

    既然那個三個字不能說,他無話可說。

    徐熠程把手機擺在桌上, 轉頭去忙別的事情, 不急不慢的。

    徐糾那頭倒是很急, 一直在哥哥長、哥哥短,祈求徐熠程幫他把脖子上的禁錮摘下來。

    “別不理我。”徐糾用力戳了下手表的屏幕, 就當是掌摑徐熠程。

    徐熠程的人從視頻通話里消失了一瞬間, 徐糾聽到他那頭門鎖咔噠的聲音,分不清是解鎖還是上鎖, 總之沒多久徐熠程又坐了回來。

    這個時候,徐熠程才短促的說出他的命令:“衣服撩起來。”

    “嗯?”

    徐糾疑惑,但是為了自由他只能照做。

    徐糾的肚皮又比之前圓滾了一些, 但是白痕也已經悄悄從四肢末端爬向軀干。

    它們向軀干中心蔓延出的不規則邊緣就像一只只細長的觸須,貼著腰部的兩側,連接從胯部上升的白痕。

    完全地把徐糾的肚子包裹住,并呈現出圍攏吞吃的趨勢。

    紋在徐糾腹部的電話號碼頭一位數和最后一位數已經遭到白痕腐蝕。

    徐糾的手搓了一下肚子上的數字,開心地說:“嘿嘿,馬上就消失了。”

    徐熠程忽視腹部的情況,同徐糾說:“再撩上去。”

    “哦。”徐糾依舊照做。

    “手指捏住揉一下。”徐熠程教他。

    “什么獎勵?”

    徐糾的舌頭舔過尖牙,兩手一攤,轉頭開始討價還價。

    徐熠程直接掛斷電話,不同徐糾談價。

    徐糾一愣,連忙又給撥回去。

    徐熠程隔著屏幕看著徐糾,不著急說話,也不催促,戴著黑框眼鏡看徐糾的模樣像在看冷冰冰的儀器,沒有感情更沒有期待。

    “每次都這樣,你不開心就想怎么樣就怎么樣,我還要照顧你的情緒,你能不能成熟一點?我真后悔跟了你,你情緒太不穩定了。”

    徐糾嘴巴一刻沒停的講,手也一刻沒停按在徐熠程的指令行動。

    他用帶著兒童手表的那只手動作,于是攝像頭和徐糾的肌膚挨得極近,跟貼在臉上看似的,血管也好,肌膚紋理也罷,全都看得清清楚楚。

    徐糾戀痛,沒人幫他把個度,于是那只手往身上掐的時候,指甲幾乎快要把皮肉掐破,留下一道道往外滲血的彎月牙。

    “很棒,做得很好。”

    “徐糾,你真的很聰明。”

    徐糾被夸得面紅耳赤,沒人這樣夸過他,越夸他的手就越抖,嘴角壓不下來偷偷笑。

    于是徐糾也就顧不上去嘰嘰歪歪徐熠程的爛脾氣,他用牙齒叼著衣服,用自己的兩只手在徐熠程的指使下,對自己肆意的上下其手。

    每一次的聽話,都會換來徐熠程的夸獎,徐熠程也不吝嗇他對徐糾的贊美。

    他會夸徐糾漂亮,夸徐糾聽話,夸徐糾身體從血管到皮膚再到一舉一動牽扯的肌肉變化都是完美的。

    后面徐熠程不說話了,徐糾還要主動地示好去問。

    “哥,這樣可以嗎?”

    “哥,流血了。”

    “哥,給你看我的血。”

    直到換來徐熠程一句“很棒”,徐糾那張嘴才咬住。

    徐糾向來對自己造成的痛沒有任何反應。

    可是松口氣的休息時間里,他聽到了視頻通話那頭傳來的壓抑的喘息聲,甚至不用細想也能猜到對方是在做什么。

    徐糾立馬紅了臉,起了反應。

    但是徐糾沒有動作,而是以徐熠程的呼吸為主菜,胸膛隨著對方的呼吸一起一伏,伏低身子壓在地上,小心翼翼地來回反復地蹭著地板。

    蹭得白肉發紅,血絲貼著白肉如蛛網般生出無數,在徐糾蹭過的地方無限的繁殖生長。

    一身干干凈凈又白白嫩嫩的身體,硬生生被徐糾挨在地上擦得遍體鱗傷,渾身上下看不見一塊好皮,到處都火辣辣又麻又痛,像是被架在火上烤一樣。

    徐熠程深吸一口氣,抽得很是用力,像是溺水的人猛地從水里冒出頭來時那瞬間灌進肺里的氧氣,緊接著又一聲被無限拉長的喘.息,一口濁氣被奮力的排除,尾音里是藏不住的酒足飯飽后的滿意。

    徐糾也跟著這一口氣,不爭氣地泄了氣。

    “哥。”徐糾小聲地呼喚。

    “嗯。”徐熠程回他。

    “你就解開我嘛。”

    嘟——電話冷漠無情的掛斷。

    "嗯?!"

    徐糾登時急紅了臉,再打電話過去徐熠程不接了,徐糾氣得手發抖,連發數十條短信狠狠地罵了一通徐熠程。

    罵他不是人,罵他爽完就跑,罵他不負責,甚至還要罵他是白嫖狗。

    徐熠程的手機一直在響,開會的時候也在響,開完會結束仍然在響。

    下屬擔心地看,徐熠程扶了扶眼鏡腿,解釋道:“家里小狗亂玩電話。”

    “徐總家里養狗了啊?我家小孩最近哭著喊著也抱了一只小狗回家,哎喲給家里鬧得啊,我都怕它以后長大咬人。”

    提到寵物,那些準備走的人又繞回來一批,興沖沖加入這場討論。

    “徐總家的狗很乖吧?畢竟徐總是個安靜的人,肯定養不出鬧騰的。”

    徐熠程想了想,打算搖頭的那瞬間,硬生生把動作掰成點頭:“很乖。”

    出門在外,面子是自己給的。

    “徐總,分享點經驗唄。”

    “…………”

    徐熠程沉默了,以一種別哪壺不開提哪壺的淡漠的黑色視線警告對方。

    一個女經理擠了進來,笑著開始分享她的豐富經驗:

    “我教你啊,你得多帶它出去玩,把它精力消耗掉就不拆家了,帶它出去玩還能提升你們親子關系。”

    “不能總把它關在家里的,它也是個生命,它也要有自己的社交圈子,不能講說你們下班就陪它玩一會,你們上班就關著他。”

    “你們談戀愛還要跟對象約會提升關系呢,人際關系都這樣,養狗也肯定是要先一步步來,它才愿意親近你。”

    一向不愿參與別人閑聊和生活的徐熠程第一次停住腳步,不著痕跡地搶進前排靜靜地聽。

    徐熠程聽得很認真,把對方說的每一句話都聽進心里,并且認同。

    下班回家以后,徐熠程看到徐糾的第一面,第一句話便是:

    “明天我們去約會。”

    徐糾前腳還以徐熠程下午玩完就丟的渣男行為破口大罵,下一秒就眼睛一亮又開始哥哥長、哥哥短的夸獎。

    徐糾身上的枷鎖被解開,他開開心心地挑了一晚上約會的衣服,雖然每一件都是徐熠程買的,而且每一件都差的不是很多。

    衣柜一打開,仿佛進了服裝批發市場,一件衣服批了十幾件,從夏款到冬款,從短款到長款,都大差不差的版型,顏色也是由黑灰白三色組成。

    但依舊攔不住徐糾對于約會的期待,這是他的第一次真正被提出來的名義上的約會。

    徐糾站在鏡子前,低下頭揉了揉頭發,“哥,我要染發了。”

    徐糾輕飄飄一句話,惹得辦公區那邊的徐熠程椅子猛地抽動,椅子腿擦著地面發出了驚悚的拉鋸聲。

    同樣的,徐熠程的臉色也好看不到哪去,抬頭用那雙匿在黑色鏡框下的陰沉沉視線死死盯著徐糾。

    眼睛里的深黑恨不得把眼前活蹦亂跳的人抓進深潭里溺死,好讓他不要再起心思。

    “不許。”

    徐糾伸出手對準天空發誓:“這次絕對不會染完就上吊。”

    徐熠程站起來,把徐糾那雙手壓下去,盯著他。

    良久,徐熠程才從喉嚨里悶出兩個字:“不許。”

    強硬無比。

    徐糾低下頭,身體直直地向前栽去,栽進了徐熠程堅硬地懷中,磕得徐糾額頭發了紅,從鼻子里悶出甕聲甕氣的話:

    “哥,你幫我染。”

    徐熠程的手懸在半空,好一陣后才用力地箍住徐糾的身體,念出一字沉悶的“好”。

    徐熠程讓同城跑腿買來漂發劑和染發劑,他做什么都很仔細小心,梳子抹了染發膏緩慢地抵著發根一下一下往下梳,少量多次,確保每一根發絲都被均勻涂抹。

    徐糾是沒耐心的主,染著染著猝不及防地猛甩頭,飛了徐熠程一身的粉色染膏。

    徐糾轉頭一看,噗噗地笑,笑完又一副你也不能拿我怎么樣的無賴樣,懶懶地坐在徐熠程懷里,更加過分地把染發膏往徐熠程身上蹭。

    那身黑色的外套不知不覺被染上了好幾塊不均勻的粉色色塊,又灑了無數如星星點點般的粉色斑點,在黑底的襯托下尤為明顯。

    徐糾哈哈大笑。

    徐熠程點了徐糾的大名。

    徐糾瞬間安靜,坐直了身體。

    “我是不是該道歉的?”徐糾細聲問背后的男人。

    徐糾嘴邊保命用的對不起還沒說出去,背后的男人按住徐糾的腦袋往后靠,一個吻從上方直挺挺落在徐糾的眉心處。

    徐糾的胡鬧沒有換來責備,或是不耐心的控制。

    對方喊他,只是想吻他,僅此而已。

    徐糾的粉頭發恢復如常,地上因為漂染過度掉了一地枯黃的廢頭發,堵著排水口蓄了一層粉紅色的積水。

    徐糾在床上照鏡子,徐熠程在收拾殘局。

    等徐熠程收拾好以后,徐糾已經要睡覺了。

    徐熠程從背后抱住徐糾,吻著徐糾的肩胛骨,捏住徐糾的手硬插進指縫里十指相扣。

    于黑暗里,徐熠程注視著徐糾,接著從窗外潑進來的微緲月光,小心翼翼用視線勾勒徐糾的面目,把這張臉一點一點的泡進眼睛里。

    像標本在福爾馬林中浸泡,以此來達到永生。

    徐糾的脖子下,開始生出白痕了。

    白痕全部覆蓋身體會怎么樣?

    徐糾的眼皮在快速地抖動,他沒有睜開,語氣興奮地低嚷:“哥,我好期待明天。”

    “嗯。”

    徐糾的期待大概持續了六個小時。

    因為六個小時后他被徐熠程從床上拽起。

    徐糾被強行洗漱更衣,被徐熠程直接抱下樓,然后不由分說地塞進車里,系上安全帶上了路。

    一路上開得并不平穩,早高峰的車流量恐怖,總是停停走走。

    徐糾好不容易閉上眼睛,后車催促的喇叭聲猛地拍過來,嚇得徐糾心臟怦怦直跳。

    一來二去的,徐糾睡意基本沒了,但是困意還在,雙眼無神地觀察這個世界。

    “哥,我們去哪?”

    “公司。”

    徐糾震驚地睜大他的眼睛,但是他太困了,那雙眼睛再怎么奮力睜開最后也只是半瞇著,帶著一股要死不死的昏迷勁。

    “哥,這就是約會嗎?”徐糾聲音虛弱,他連罵都不想罵了。

    “嗯。”

    徐熠程雙手握在方向盤上,襯衫袖口箍在手肘處,露出一節蒼白但精壯的小臂,血管如懸在純白天空上的樹枝脈絡,沿著肌肉紋理有序地蔓延生長。

    隱隱約約,還能看見徐熠程右手手腕內側的紋身,一圈黑色的牙印。

    “哥,手給我。”徐糾說。

    徐熠程把右手伸過去。

    “嘶——”徐熠程吸了口冷氣。

    轉頭看去,徐糾的嘴巴咬在徐熠程的手背上,咬出一塊血淋淋的咬痕,松開時黏答答的口水延長成一條銀絲在空氣里懸了大約兩秒才垂下。

    徐熠程把手收回來,咬住徐糾咬過的地方,把他的液體盡數含進唇中,舔.食干凈。

    徐糾立馬露出被惡心到的呲牙列嘴表情,呸呸兩下。

    徐熠程的公司不算很大,但也不算小,在市中心的大廈里租下中間五層大平層,并且財報連年增長,再過不久就能換個地方徹底建起一塊獨屬于徐熠程的公司大廈。

    他不是寄人籬下的徐副總,而是徐總。

    徐糾一點不在乎他是誰,趁徐熠程上班打卡的時間,轉頭就找前臺姐姐要了支煙。

    徐熠程轉頭一看,徐糾已經抽了半根走。

    他還混賬地對著每個路過他的人吹氣,把渾臭的煙氣往別人身上吐,招來一群白眼后才滿意地用舌頭舔過尖牙,嘿嘿笑。

    徐熠程的手不著痕跡地摸到徐糾脖子后面,徐糾立馬吐出兩聲對不起,對著天說,對著地說。

    徐熠程把徐糾帶在身邊,開會帶著,跟進項目也帶著,就連徐糾要去衛生間他都要跟著手把手。

    徐糾蜷縮在徐熠程的老板椅里,面前是兩盒煙,三個打火機還有一包衛生紙。都是他從別人工位順手偷來的,盡管當場就被逮住,還是徐熠程掏錢解的圍。

    徐糾點了根煙,吸入后又快速的吐出,舌頭抵著上顎露出嫌棄的表情。

    “你去忙吧,我想睡覺。”

    徐糾抬手揮了揮面前的煙霧,“真逃不掉,我都跑幾次了,你不照樣找回來了。”

    忽然,徐糾的聲音一頓。

    “哦——你怕我死。”

    徐熠程沒有作聲,他站在一邊看著徐糾,黑框眼鏡里的鏡片折射徐糾的身影,恰到好處把他那雙深黑眼睛真實面目遮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徐糾笑了,一口煙嗆進嗓子眼里又開始咳嗽。

    “很好笑嗎?”徐熠程問他。

    “很好笑啊,你不是看到我死狀了嗎?我笑著死的。”

    徐糾的笑容掛在臉上,徐熠程面無表情,兩個人隔著不遠的距離對視,誰的情緒也沒能影響誰。

    哪里像約會,像仇人相見。

    他們之間的話題,傷心的要比開心的多。

    恨的時間比愛的時間久。

    徐糾見徐熠程沒有反應,自覺沒趣,主動別過頭去抽煙,一口接一口往喉嚨里灌。

    從徐糾嘴里吐出的白煙把他的喉嚨裹住,徐糾在煙霧里微微向后仰頭,半瞇著眼睛,身體一并向下沉,好像他的脖子快要被白霧勒斷。

    徐熠程始終沒有反應,他就像掛在墻上的監控攝像頭,冷冷地監視徐糾的一舉一動,任由徐糾去吵去鬧,他只負責記錄。

    直到徐糾開始拿煙頭往肚皮上燙。

    徐熠程一個箭步上前,扼住徐糾的手,揪住徐糾前一天晚上剛染的頭發,強行把徐糾從老板椅里拔了出來,毫不憐惜地搬到桌子上,雙手圈住腰。

    看似要吻,甚至徐糾的牙齒都露出撕咬的準備,但那個吻最終還是克制在呼吸之間。

    徐糾嘴角一扯,露出尖牙,尖銳的話一同咬出:“怕我燙壞你的雜.種?”

    徐熠程嘆了口氣,埋頭在徐糾的肩窩里,半懇求半命令地悶聲說:“別傷害自己。”

    徐糾沒吭聲,腦袋一歪又去咬手上夾著的煙,淺淺吸了一口,全吐在徐熠程身上。

    徐熠程浸在徐糾的煙味里,更加低聲下氣地說:“求你了。”

    徐糾的手插進徐熠程的發絲里,左右撥了撥,幫徐熠程做了個簡單的發型。

    他輕聲哄著徐熠程:“你忙去吧,我在這等你回來。”

    徐熠程聽了他的話,保證半小時后回來。

    “好,我等你。”

    半小時后,徐熠程準時回來。

    辦公室的窗戶被完全推開,窗外的風裹挾九月的熱浪猛烈灌進房間里,窗簾被風拍打出劇烈的聲響,擺放在辦公桌上的紙和筆滾出躁動的擦擦聲。

    房間里悶得如同煉獄。

    徐糾不見了。

    徐熠程的魂魄一瞬間被抽離掉,他看似是面無表情,實則是那雙眼睛失神的找不到可以落腳的地方。

    埋在徐熠程眼眶里的眼球開始快速地抖動,他看向的地方尋不到徐糾的蹤跡,于是匆忙地挪到下一篇區域,機械地來回反復看,他的眼球沒辦法在沒有徐糾的地方長久的保持。

    徐熠程的雙手猛地蒙在眼睛上,眼睛好痛,快要往外掉出來。

    掌心黏答答的,像水,像血,扒在手掌里緩慢地流動,從眼眶里宣泄而出,從指縫滲透,滴落在腳邊。

    “騙子。”

    “騙子。”

    “騙子。”

    “騙子。”

    …………

    徐熠程快要被炙熱的夏風吹到融化了,他站不住腳,跌跌撞撞地靠著墻壁,身體一直往下摔。

    皮膚快要兜不住皮囊里流暢的血肉,他就像一塊腐化的爛泥,帶著一堆爛骨頭和廢肉,眼見著就要貼著底下的瓷磚縫與這座大樓徹底地嵌合。

    直到他的手機發來一條消息。

    【哥!我被人關在雜物室了!救救救救救救>_<】

    徐糾一句話,輕易把徐熠程這坨糜爛腐臭的爛肉完全拼合。

    半分鐘,徐熠程鑰匙插進門鎖里,雜物室的鐵門被猛地推開,驚起一片沉寂于此間的死氣灰塵。

    徐糾的身邊圍了一圈啤酒、白酒、洋酒,不知道是誰給他買的,亦或是他自己騙來偷來的,所以他不敢在辦公室喝,偷偷找了間黑洞洞的房間小心翼翼偷偷亂來。

    于是到了下班時間,這間房被人鎖上,徐糾也就被關在里面

    徐熠程站在門邊,面無表情,垂下的手攥成拳頭又張開,那張看似平靜的面目在黑框眼鏡的演示下,肌肉在難以自控的發出抽動。

    徐熠程罵他:“麻煩鬼。”

    徐糾聽見了,但他聽不懂,眼睛骨碌碌一轉,指著徐熠程的眼鏡框。

    “你別戴眼鏡了,看不清你的眼睛。”

    徐熠程發現徐糾喝醉了,酒量再好的人也抵不住幾種酒混在一起喝。

    “你醉了。”

    “啊?你說什么?你等一下,我耳朵好吵,嗡嗡嗡的——”

    徐糾揉著耳朵,用力地捏了一把,但他的耳朵早就因為酗酒而紅透了。

    “徐糾。”

    徐糾甚至反應不過來有人在喊他名字。

    徐熠程問他:“一加一等于幾?”

    “…………”

    徐糾嘴砸吧兩下,在徐熠程的注視下回答:“我打火機呢?”

    “我愛你。”

    在昏暗的雜物間里,徐糾盤腿坐在冰冷的地面,左手捏著一瓶喝了一半的洋酒,右手胡亂地在身邊揮舞,打翻幾瓶喝完的瓶子發出咚咚聲。

    徐糾怔怔地望著眼前的男人。

    那枚刻著銀花的Zippo打火機又一次在他眼前擦出火光,柔和兩人水火不容的邊界。

    于火光中,徐熠程問徐糾:

    “算出來一加一等于幾了嗎?”

    第47章 第 47 章 真是無可救藥的愛上了……

    徐糾的眼睛半瞇著, 身體倒向徐熠程的方向,他的眼睛正在火光中尋找視線可以落腳的地方。

    火光太燙,燙得徐糾的視線尋不到可以休憩的余地。

    “哥。”

    徐糾無力地呼喚, 一雙手毫無邏輯秩序地在半空中揮舞, 舉不高又不甘心撐在地上,在矮矮的地方試圖尋找他那長得高高的哥哥。

    酒瓶像一座牢籠把徐糾牢牢困在原地,他一動,那些瓶瓶罐罐便會發出危險的警告聲,逼得徐糾不得不停下一切動作,困坐其中,迷茫地盯著眼前。

    徐熠程不得不勾住徐糾脖子上的項圈,像提溜一只不聽話的小狗, 強行掰正坐姿和方向, 朝向自己所在的地方。

    打火機被徐熠程收了起來, 徐糾的動作此刻呈現出不能預測的胡來狀態,他怕火苗燙傷徐糾。

    正當徐熠程想把手從項圈上拿走的時候,卻發現他這只手恐怕是不能擅自挪開了。

    在手接觸到項圈的一瞬間, 徐糾自然而然放松全身, 把自己完完全全交給勾在項圈的那只手上。

    那只手松開他就會直挺挺栽在地上, 那只手不松開他便暈乎乎地懸在半空里,沖面前的男人瞇眼笑哼哼的。

    徐糾問:“哥, 你剛剛說什么?”

    “一加一等于幾。”徐熠程回答。

    徐糾搖頭, 脖子蹭著項圈內側,發出擦擦的聲音, “不是這句,是上一句。”

    徐熠程蹲在地上對于徐糾而言還是過高,不夠徐糾埋進來。

    徐熠程兩腿往下一跌, 干脆膝蓋墊在地上跪下去。

    他以雙腿做地墊,由著徐糾往前栽,身體陷在他的胸口與雙腿之中的角落里。

    徐熠程沒有猶豫,直白地告知:“我愛你。”

    徐糾猛地抬頭,盯著徐熠程的嘴巴,那雙琥珀色的眼睛在昏暗里一樣散著別樣的光彩。

    徐熠程低下頭,抵著徐糾的額頭。

    “聽得懂嗎?”

    徐糾吸了下鼻子,陷入了沉思,眼睛里嵌入的琥珀色眼球分割焦點,思緒隨眼睛里折射的光彩發散。

    徐熠程的心臟在砰砰亂跳,說不清又道不明的慌亂凝固成一頭滿身是血的喪尸小鹿,在徐熠程的身體里胡沖亂撞,撞得小鹿很痛,也把徐熠程的骨血撞得快要碎掉。

    慌亂在徐糾遲遲不下來的呼吸聲里被具象化。

    怕徐糾聽得懂,又怕徐糾聽不懂。

    徐糾向前吹出一口氣,一股強烈的工業酒精廉價,氣味刺鼻的順著呼吸咽進徐熠程的喉嚨里。

    一句含糊不清地埋怨長長的吐出來:“不是這句啊……”

    徐糾的身體像被抽條的枝丫,垮了下去,腦袋下壓栽在徐熠程的胸口,硬邦邦的,硌得額頭現了一塊重重的紅痕。

    “我是說我耳朵嗡嗡的,好吵。”

    徐熠程的雙手捂在徐糾的耳朵上。

    徐糾說:“好點了。”

    徐糾的雙手環住徐熠程的腰,往懷抱的深處拱,才染不久的粉毛是深黑都擋不住的亮眼,明晃晃地蕩悠在徐熠程視線里。

    像是種在徐熠程荒蕪沼澤里的蘆葦蕩,放眼望去連天的盡頭是徐糾的顏色。

    徐糾就是這樣強行闖進徐熠程的世界里,不管不顧把自己種進泥潭里,以尸身做肥料,至此在徐熠程的世界里生根發芽,于第二年養出一片燒不盡的蘆葦蕩,

    徐熠程的掌心收緊,再一次伏低身子,親吻徐糾那頭因為酗酒而亂糟糟的粉發。并說:“我愛你。”

    徐糾聽得見,可聽不懂也聽不清。

    他迷茫地望著徐熠程,還要無辜地眨眼,仿佛徐熠程此刻的狀況與他無關。

    徐熠程的視線懸在徐糾的頭頂,看向徐糾的眼神里,什么樣的感情都有。

    恨他的不管不顧,恨他的極度自我,又無可救藥的愛一切與他有關的劣根性。

    因為壞,才足以攪動死水。

    浮在眼球表面的血色活了過來,隨著徐熠程愈發猙獰的注視而激烈地抽動,快速地覆蓋徐熠程的眼白部分,觸手胡亂扭動,甚至妄自向瞳孔最中央的黑色摸去。

    它們以徐熠程的眼眶做畫板編織,如蛛網密布,黑色的瞳仁蟄伏伺機而動,直到視線中的徐糾被蛛網徹底地裹住,眼球才開始徹底地躁動不安。

    眼睛好痛。

    徐熠程咬緊后槽牙深吸一口氣,把蠢蠢欲動到快要奪眶而出的眼睛強行用閉眼的方式按下去。

    徐熠程的手臂猙出了道道驚悚地血痕,如刀疤割據肌肉,從血液里生出一圈白色,在接觸到空氣的瞬間活了過來,猛地從白色的中間范圍里沖出一點黑色,瘋狂地審視世界,尋找徐糾的痕跡。

    在發現徐糾的下一秒,恨不得掙破血肉束縛沖出身體。

    徐熠程自己都不太聽自己的話,他對自己身軀血肉的種種已經出現失去控制的分崩離析。

    僅僅是因為和徐糾多說了兩次:我愛你。

    第一次是試探。

    第二次是確認。

    第三次是無法停止去說愛你。

    “哥你的手上又長眼睛了。”

    徐糾已經見怪不怪,他甚至因為酒精上頭的原因,還敢抱住那只手,用嘴巴去咬。

    徐糾嘴巴里因為酒精作用,黏糊糊的,松開時候會留下一道道似水似膠的口津,沒在眼球上,更加助長眼球瘋狂的肆虐生長。

    徐熠程的皮囊馬上就要兜不住皮囊下肆意漲大的恐怖。

    徐糾怔怔地看著徐熠程手腕上的齒痕紋身,眼睜睜看著那一圈黑色紋身里撞出來的眼球。

    眼球注視著徐糾,把眼眶上下撐開到最大,恨不得化作一張口舌咬住徐糾的人直接扯進眼球所在的骨血之中。

    “你不怕嗎?”徐熠程問徐糾,他把手臂往徐糾面前擺了擺,惡劣地想看徐糾被嚇到往他懷里鉆的模樣。

    “你是什么味道的?讓我咬一口。”

    徐糾嘿嘿一笑,張嘴咬上去,在眼球上又留下一到血肉模糊的齒痕。

    攪動滿嘴的血腥,徐糾樂道:

    “櫻桃果醬。”?

    徐熠程疑惑,心想他怎么不知道自己的血是櫻桃果醬的味道。

    于是徐糾脖子上的項圈又被一只手勾起,強迫抬頭。

    一個吻落下來,把他唇中的血液掠奪。

    就是最普通的血的味道,哪有什么櫻桃果醬。

    徐糾主動環住徐熠程的脖子,張著嘴露出尖牙,湊到徐熠程跟前,面露狡黠,哼聲道:

    “騙你的。”

    “騙子。”

    徐熠程的手護在徐糾的肚子上,另一只手還是勾著項圈保持徐糾的動作。

    徐糾的身體向下墜,自然而然脖子是要吃到窒息的甜頭。

    徐糾的舌頭舔過嘴角,半瞇著眼睛享受輕微窒息帶來的腦袋放空感,一句沒經過大腦的話直白地吐露出來:“好想做。”

    徐熠程誘導他:“再說仔細點。”

    徐糾已經開始自娛自樂,聲音毫不掩飾的從喉嚨里流出來。

    “哈嗯……”

    徐糾就像個聽得懂人話,但是選擇忽略人話的小動物,愿意就把耳朵打開逗兩下主人,不愿意就裝聾作啞。

    主人拿他半點辦法沒有。

    “你先摸我這里,握住,然后……呼……”

    主導權握在徐糾手里。

    徐熠程盡管掌握項圈,可是只能跟在徐糾后面聽他調令。

    一時間分不清主次關系。

    “隨便你,好累啊。”

    徐糾瞇著眼睛,窩進了徐熠程的懷里,接下來半句話不說。

    徐糾的肚皮已經是五個月的肚子,但是徐糾根本不把肚子里的東西當個生命,他還是肆意的作亂。

    徐熠程縱容他的作亂,也不拿那東西當東西。

    那肚子里的內容物從存在開始,就沒有人放在心上,根本沒有人期待他的誕生,也不會有人高興他的到來。

    他唯一的作用就是讓徐糾的體溫升高,不至于總是手腳冰涼的讓徐熠程追著焐熱。

    徐糾的身體異常的溫暖,徐熠程的這副皮囊比曹衛東那一具的手指要粗上一些,體驗又是一副新的體驗。

    徐糾的手掐在徐熠程的手臂上,指甲掐出無數個彎月牙,那些眼睛活躍的看向徐糾松開又揪住的手指,期望那滾燙的指腹也能多多照顧孤獨的自己。

    用那柔軟的,從未干過活的嬌生慣養的手蓋在眼球上,眼球親昵地蹭過掌心留下一道道黏糊的血痕,再看那只手的五指隨著眉心處擰起的皺紋一松一緊,有規律的三松一緊。

    地板上的酒瓶被打倒,酒液肆意潑灑地板,空氣里升騰出強烈的酒精氣息,聞得人頭暈腦脹,又快要失去理智。

    地板上又濕又冷還堅硬,徐熠程不可能把徐糾放在地上,于是只能抱著徐糾,讓徐糾坐在他身上,兩個人緊緊擁住嵌合。

    “哥,你身上的眼睛這么多,是每個都看著我的嗎?”

    徐糾的手指按在徐熠程的手臂上打圈,他好奇地看著它,它狂熱地回以注視。

    “是的。”

    向來話少的徐熠程突然不滿足只說兩個字,短暫地停頓后又補充:

    “它們會永遠看著你。”

    徐糾的聲音惆悵:“永遠嗎?”

    “永遠。”徐熠程肯定。

    得到肯定的回答以后,徐糾笑了,手指掐在眼球上,發出透體地興奮痛呼:

    “永遠!永遠!永遠!”

    “永遠。”

    徐熠程收緊雙臂,緊緊箍著徐糾的身體肌膚,腦袋深埋肩窩里,貪婪地吮吸徐糾的氣息。

    徐糾的興奮來得快走得也快,酒勁消退過后,便是深睡。

    留下徐熠程任勞任怨收拾爛攤子。

    第二天徐熠程跟公司請了一天的假期,留在家里照顧徐糾。

    徐糾睡到中午才起床,身上還是有很重的酒氣,一張臉顯然因為酗酒而浮腫,徐糾看著鏡子里的自己,快要碎掉了。

    徐熠程在一邊戴著圍裙做飯,雙臂套著兩個袖套,儼然一副家庭煮夫。

    看徐糾喊臉浮腫的時候,立刻送上兩個煮好的帶殼雞蛋,徐糾把雞蛋貼在臉上,直到兩只水腫的眼睛恢復如初才冷靜下來。

    “徐糾。”徐熠程點了徐糾的大名。

    徐糾吃雞蛋的腮幫子停止咀嚼,一臉警惕地望著徐熠程,點大名可不是什么好事。

    “還記得昨天晚上發生了什么嗎?”徐熠程問他,面無表情的模樣更加加劇徐糾的思考。

    徐糾的雙目開始失神放空,眼球因為思考而自然地向上翻,想了好一陣,徐糾搖頭。

    “我喝多了,然后呢?”

    徐糾滿臉的無辜懵懂。

    結果招來徐熠程一個粗暴的掐脖吻,徐熠程臉色陰沉沉的,像是誰欠了他兩百萬一樣。

    徐糾不明白,并誠實地把壞事一五一十吐出來:“你脾氣太壞了,我只是以你的名義讓你的助理幫你買了十幾瓶不同的酒,然后我幫你喝了,僅此而已。”

    徐熠程咬著徐糾話尾的這四個字質問徐糾:“僅此而已?”

    “不然呢?哎——你是不是趁我喝多了艸.我?怎么樣?熱不熱?緊不緊?“

    說罷,徐糾點著徐熠程的額頭往后輕推,感嘆:“你肯定喜歡死了。”

    徐熠程嘆了一口氣繼續做他的飯,話題就此打住。

    吃過飯徐熠程收拾碗筷,徐糾趴在窗臺上曬太陽,兩條腿吊兒郎當地翹起。

    窗戶臺的陽光正好,一切都是郁郁蔥蔥的,暖風吹動紗簾輕柔撫過徐糾的身體,把他身體的白痕愈發照得透明,仿佛底下的骨頭都不見了。

    “你都請假了,為什么不帶我出門約會?”

    徐糾懶洋洋地湊到徐熠程面前,雙手撐在徐熠程的腿上,徐熠程這個時候在辦公。

    徐糾塌腰低頭張開嘴,舌頭吐出來,把嘴唇直通喉嚨的一節內容全都毫無保留的展示給徐熠程看。

    “帶我出去玩嘛,我今天晚上幫你口,很深很深的那種。”

    同樣的,徐糾身上寬松的T恤衣領往下垮,上半身的大好光景透過衣領一覽無余。

    “求求你啦。”

    “想去哪?”徐熠程的手不老實往身上摸。

    “買衣服。”

    徐糾干脆跨坐在徐熠程的腿上,把一頭粉發頂在徐熠程的臉上蹭蹭:“剛染的頭發,肯定要買衣服配。”

    “走吧。”

    徐熠程勾了勾徐糾脖子上的項圈,徐糾得了指令開心地跑了。

    徐糾在鏡子前梳妝打扮,他對自己的形象向來要求極其嚴格,連頭發向哪邊翹他都要嚴格管理。

    徐熠程則背了個黑包,站在門邊等著,手機里工作消息一刻沒停。他背后的包里面是遮陽傘,保溫杯,唇膏還有一包衛生紙跟創口貼。

    徐糾搶走手機摔在地上,屏幕裂出一道碎痕。

    徐熠程撿起來,把手機靜音。

    徐糾興沖沖推門出去,結果被徐熠程反手勾住項圈又拽回來。

    “干嘛!”

    “牽手。”

    徐熠程把手伸出去。

    徐糾白了他一眼,說他臭毛病多,但還是與他十指相扣。

    徐熠程沒打算過要把徐糾放出來,所以兩個人出門約會的車還是那輛老破小的二手車。

    雖然徐熠程作風良好,煙酒不沾,還注意個人衛生,但是上了年紀的老車就是會有一股老車味。

    徐糾擠在那輛破二手車里,罵了一路。

    罵徐熠程,罵肚子里那個,罵全世界。

    等紅綠燈的時間里,徐熠程把包里的保溫杯遞過。

    “我不喝你的破水。”

    保溫杯和熱水也挨罵了。

    徐熠程“嗯嗯”了一路,默默把換一輛車提上日程。

    由于兩人是工作日出行,所以街上并沒有太多的人和車,一路暢通無阻的開到商業購物區,車駛入停車場的時候,徐糾干脆就扒著車窗在負一樓挑起車。

    徐熠程在后面默默記著他的需求,預算也從車剛開進停車場看見的五十萬的SUV,一路飆升至三百萬的路虎攬勝。

    兩個人坐電梯上樓,商場的一樓是鋪開一整層的金店柜臺,徐糾很快被滿層的金光閃閃吸引注意力,趴在柜臺前挨個掃看。

    “那個。”

    “那個。”

    “還有那個。”

    “都拿出來給我看看。”

    但是金飾上手的時候徐糾就失去了興趣,金飾好看是好看,但是對于一個屬性是時尚潮男的小帥來說,金飾略顯老氣。

    戴上炫了一圈后,徐糾又全部摘下來。

    柜員見做不成徐糾這人的生意,果斷把希望放在徐熠程身上。

    他說:“先生,這枚戒指很配您愛人,我看您和您愛人似乎并沒有佩戴對戒,要買一對嗎?”

    徐熠程和徐糾考慮的不一樣,聽到“愛人”和“對戒”就走不動路。

    徐熠程的生意尤其好做,胡咧咧一堆什么“結婚戒指”,“獨一無二”,“情有獨鐘”的屬性往戒指里塞,徐熠程的銀行卡就掏出來,爽快的買下。

    徐糾看他這副模樣,一個中指也跟著掏出來。

    “騙的就是你這傻子的錢。”

    徐糾的中指被環上一圈布尺,順利量好手指尺寸。

    再眨眼,一枚金戒指已經由徐熠程扣入徐糾的中指,尺寸剛好,緊密貼合。

    還有一枚戒指由徐熠程自己給自己戴上,他沒指望徐糾能配合。

    兩個人再牽手的時候,指腹下壓著一枚戒指,輕柔地摩擦彼此的皮膚,內側是徐糾的體溫,外側是徐熠程的體溫。

    換一邊手,依舊是一枚戒指卡在指縫里,讓十指相扣的容易,卻不容易松開。

    徐糾把戒指擺在燈光下晃了晃。

    “嘻嘻,路費。”

    然后徐糾的下巴就被徐熠程短暫的掐脫臼了一會,被掐回來的時候趕緊一句“對不起”吐出來,還要小心翼翼抬眼去打探徐熠程的態度,生怕下一秒就被掐著脖子拖回家去。

    “我討厭……”

    徐糾深吸一口氣,這話也不能說,下巴還在隱隱作痛。

    “我說著玩的。”

    “回家。”

    “我知道錯了,我真是開玩笑!”

    徐糾的手被抓起來,眼見著中指的金戒指剛戴上就要被摘下,徐糾用嘴去咬才阻止這一場災難的發生。

    “真的是開玩笑呀!我跑出去了誰養我?也就你瞎了眼。”

    徐糾好話說完,眼瞧著徐熠程的臉色由陰轉晴,果斷湊上去,咬住徐熠程手腕內側的紋身,笑道:

    “你身上那么多眼睛,全是瞎的,都看上了我。”語氣并不自卑,反倒格外自豪,著迷于自身魅力。

    “嗯。”徐熠程對此認可。

    徐糾逛了一圈服裝店,但是肚子的負重讓他走不了多遠,服裝店最后也是沒看兩下,隨便挑了幾件讓徐熠程拿著就算完了。

    兩個人路過嬰幼兒區的時候,徐糾率先停住腳步,望著擺在櫥窗前精美的兒童玩具,色彩鮮艷,造型童趣,頗具多巴胺風格風味。他比兒童更感興趣。

    “咱倆是不是根本沒準備?”徐糾借給孩子買的名義問。

    徐熠程面無表情地回答:“你說生下來就掐死。”

    “…………”徐糾沉默了一會,“那是說出來惡心你的。”

    “那就活著。”

    徐糾望著徐熠程,半天沒有作聲。

    徐熠程等他說話,不著急催促,在對待徐糾的事情上,徐熠程有無限的耐心。

    徐糾嘴巴微張著,欲言又止,把原本要說的話咽下去,換作一句:

    “我有點害怕我做不好一個大人,我連做人都不合格。”

    徐熠程彎腰低頭,捧起徐糾的臉哄說:“你已經很棒了。”

    你活著的時間已經是上一個世界的兩倍了。

    怎么能不算進步呢?

    “真的嗎?”

    “真的。”

    “哎喲——你別這樣,我清楚我不是什么好東西的。”徐糾別扭地把徐熠程推開,手臂蹭了蹭徐熠程碰過的地方,臉頰正嗡嗡的發燙。

    徐糾甕聲甕氣地小聲含糊:“其實我還挺期待它的。哥,你呢?”

    “嗯。”

    店員見到兩人終于邁出步子往前,于是主動上前迎接:

    “二位好呀,是要買新生兒用品嗎?我們店今天店慶活動力度很大哦。”

    徐糾的注意力又無可救藥的重新落在櫥窗上的兒童玩具上,那是一個洗澡時候掛在墻上能吐泡泡的鴨子,徐糾覺得這玩意買回家一定很好玩。

    徐熠程注視著徐糾。

    “方便問一下baby叫什么名字嗎?”

    徐糾發現耳邊突然陷入詭異的寂靜,他扯了扯徐熠程的袖口,順手指了指肚子。

    “哥,他問你這雜.種叫什么名字。”

    第48章 第二個世界結局 ^_^

    導購一個問題, 輕松問倒兩個人。

    徐熠程沉默地看著徐糾,徐糾張嘴就是“雜種”倆字吐出去。

    導購聽罷,一同陷入僵局, 趕緊笑哈哈地換題一轉, 把店外的二人請進店內坐下。

    一個下午過去,徐熠程和徐糾倆人那四四方方的小房間里又硬生生湊出了一個角落,角落里堆滿小孩用的東西。

    嬰兒用品擠占二人本就不多的生存空間,屋子里一時間擁擠的無處下腳。

    次日,徐熠程強拉硬拽著徐糾去了民政局。

    只是因為前一天約會時吸收了太多“家庭”、“丈夫”、“新婚”、“愛人”諸如此類詞匯,于是徐熠程決定要和徐糾結婚。

    “我跟你是兄弟!”徐糾點著徐熠程的額頭,罵他不講綱常倫理。

    徐糾說什么都不肯走進民政局,拽著這只鬼從道德講到倫理最后是法律。

    “不能嗎?”徐熠程有些失落。

    “不能。”徐糾說得斬釘截鐵。

    徐糾其實也不知道能不能, 他只是不想跟徐熠程結婚罷了。

    結婚的意義比相愛要更重, 徐糾向來是擅長逃避責任的人, 完全擔不起這份重大意義。

    “好。”

    徐熠程牽著徐糾的手在民政局外駐足看了許久,那雙平靜的仿佛跟死魚眼睛差不多的瞳孔里是藏不住的遺憾。

    好像徐熠程明白,如果這次不行, 也就沒有以后了。

    徐糾注意到了徐熠程的情緒變化。

    他手一張, 開始跟領了證走出來的新人們討要喜糖, 沒一會就裝了滿滿一口袋。

    “別看了,我跟你沒那個可能。”

    徐糾把口袋里的糖分了一半給徐熠程, 催促叫他吃糖。

    “為什么?”徐熠程轉頭望著他。

    徐糾一個中指飛出去, 中指上的金戒指金光閃閃。

    “廢話,老子又不喜歡你, 只是我好吃懶做沒本事,所以才跟了你。”

    生怕徐熠程還要跟他死纏爛打要一個名份,徐糾趕緊又跟著補充:

    “僅此而已!”

    徐熠程沒再說話, 松開與徐糾十指相扣的手,沉默地走向停車場方向。

    “干什么?不管我?那我可就跑了。”

    徐糾慢悠悠跟在后面,眼瞧著和徐熠程的距離越來越遠,趕緊追了上去,強行把手插進徐熠程垂下的掌中,主動與對方牽手。

    “生氣啦?”

    徐糾歪頭去看。

    “真生氣了。”

    徐糾笑笑,吐出舌頭,尖牙壓在舌頭上略了一下,一副無賴樣。

    “哭一個看看。”

    “我真沒見過你哭,求你了,哭一個吧!”

    徐熠程的手突然扯住徐糾的舌頭,徐糾胡咧咧的話頓時被掐滅。

    “徐糾,我想把你舌頭剪了。”

    徐糾老實立正,用眼神去質疑徐熠程話的真實性。

    徐熠程用動作回以徐糾的質疑。

    徐熠程的指尖掐進徐糾的舌頭中間,幾乎快要把徐糾的舌頭掐穿了,中間一塊陷出一圈血淋淋的紅暈。

    徐糾先一步掉眼淚,痛得眼淚和口水一起胡亂又臟兮兮往下掉。

    徐熠程松開手。

    “對不起。”徐糾的道歉立馬跟上來。

    “走吧,去把肚子里的東西打了。”

    “那我不跟你走了。”

    “怎么?”

    “你管我?以后你不要我了,我就拿這個雜.種找你勒索生活費。”

    “…………”

    徐熠程笑了,他喜歡從徐糾嘴里聽到“以后”這兩個字。

    徐熠程坐上車,啟動引擎,徐糾這次倒是萬分老實的跟上。

    徐糾開始跟著徐熠程家和公司兩點一線的跑,認識了一些公司里的朋友,人的精神狀態也跟著好了起來,最起碼不會看見別人桌子上擺著打火機就想著偷進口袋里。

    徐熠程在上面開會,徐糾就在下面睡覺。

    徐熠程在辦公,徐糾就在旁邊睡覺。

    徐熠程跑業務,徐糾就在他車里睡覺。

    徐糾的困意來得強烈且繁復,看了很多次醫生,也問過許多人,他們都說這是懷孕的正常現象,沒關系的。

    徐熠程不止一次想把孩子流掉,但是又拗不過徐糾的堅持,這事也就不了了之。

    于是徐熠程只能每天跟自己說:“這很正常,沒關系的”,然后一邊又提心吊膽地注視著徐糾,時不時把手往人鼻子下面探,生怕下一秒徐糾就要停止呼吸。

    “你再用那種下一秒就要死掉的眼神看老子——”

    徐糾窩在徐熠程的老板椅里,這個椅子已經被徐糾坐出他的形狀。

    真正的老板坐在旁邊的辦公椅上,等著徐糾發號施令。

    徐糾兩指夾著一根煙,還沒點燃,先隔空點著徐熠程的鼻子,惡道:

    “老子就把你眼睛挖下來,身上的眼睛都挖下來,一個都不放過。”

    徐熠程的打火機送了上來,徐糾兩指之間夾著的煙點燃,徐糾吸了一口,把煙頭往徐熠程的手腕上燙。

    “聽到沒有?”徐糾催他回答。

    徐熠程望著手腕上一圈灼開皮膚的燙傷疤,終于有了一絲活著的感覺,這才不慌不忙地點頭說好。

    “等會有事嗎?”徐糾問他。

    “陪你。”

    徐糾的巴掌拍在徐熠程的臉上,左拍拍右拍拍,“給我口。”

    “好。”

    徐糾把靠背往后放,腿枕在徐熠程的肩膀上,仰著頭,煙放在嘴邊吸上一口,再慢悠悠地呼出來。

    他從頭發絲到腳指甲,從頭到腳的舒服透了,全身都舒展開了,整個人滑進徐熠程的臂彎里,半瞇著眼睛哼哼嗯嗯的。

    沒過多久,徐糾就睡著了,睡得毫無征兆,跟死了沒差別。

    上一秒還在哈恩哈恩的喘氣,下一秒便眼睛一閉,毫無聲息。

    徐熠程眼眶里埋著的眼球差點就崩潰沖出來,瞳孔完全不受控制的上下左右亂晃,皮膚下的眼球也失去所有控制崩裂地冒出頭,胡亂地打量這個世界,直到看見徐糾的身形,一起陷入失序的戰栗中。

    幸好徐糾的胸膛有微微起伏。

    徐熠程咬住掉在地上的煙頭,走到一邊深吸一口氣,把所有嗆人的煙氣盡數咽進胸口的時候,才把那份不安強行壓下去。

    睡了半日后,徐糾醒過來。

    一睜眼,發現房間里漆黑無比,可是又處處都透著微妙的星星點點的光斑。

    那些光與其說是光斑,更像是監控攝像頭上的紅色警示光,懸得天花板上到處都是,每一個紅點的方向都對準徐糾,在他的身上燙出強烈的凝視感。

    徐糾翻了個白眼,嗆聲:“我沒死。”

    驟然,凝視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從背后沖上來的擁抱,緊緊箍住,緊接著是落在后脖上的親吻。

    如啄木鳥,有力且深刻,快把徐糾的脖子吻穿。

    好像一切都隨著掛在墻上的時鐘指針平緩的向前滑動。以此刻為圓心,時針開始作畫,最終完成一個完整的圓圈,時間也就是這樣平滑消失。

    十一月,天氣轉涼,醫生告訴徐熠程可以準備待產了,于是徐熠程在公司請了產假。

    但是徐糾的狀況卻隨著產期將近每況愈下。

    前兩個月的時候徐糾狀況就已經下滑,不過還能像個正常走走跳跳,只是體力下滑。

    現在再轉眼徐糾連出門多走兩步路都勉強。

    仿佛不是在待產,而是在待死。

    白痕已經快要把徐糾的全身覆蓋,只剩下右臉的眼下一塊區域還能看見肉色,其余地方都像是皮膚浸在水里完全的泡到發白,只是沒有發脹而已,毫無血色可言。

    可以說此刻的徐糾根本就不像活人,他似乎已經死了,只剩一具血液流干以后的蒼白軀殼還存在于世。

    但是去醫院檢查后的情況,得出的結果卻是一切都很好。

    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徐糾并不好,他有時候甚至一睡要睡整一天才能醒過來,每一次閉眼都似乎等不來下一次睜眼。

    今天屋外在下雨,秋雨是最令人討厭的,一切都跟著枯萎灰暗,家里要靠把所有的燈打亮才像是一個白天。

    雨聲很大,沒有打雷,悶在耳邊就像被塑料袋包裹一樣,充滿呼吸困難的籠罩感。

    視線貼著窗戶往外看出去,天是灰色的,雨也是灰色的,樓宇也是灰的,世界失了顏色,假的仿佛一部黑白電影。

    消失的顏色,凝在徐糾手里握著的彩色兒童繪本里。

    “你的產假根本就是居家辦公。”徐糾發出了埋怨的聲音。

    他坐在沙發上,手邊散著各式各樣的幼兒繪本,對于一個不愛認字的假文盲來說,色彩鮮艷的繪本有著無法抗拒的吸引力。

    “我該做什么?”

    徐熠程注視著徐糾,希望他能給自己一個明確的指令。

    我又能做什么?

    “把你手給我。”徐糾沖徐熠程招手。

    徐熠程坐在徐糾身旁,把手遞過去。

    徐糾捏了捏徐熠程手腕內側的紋身,張嘴一咬,給紋身再次加重顏色,咬出一塊血淋淋的痕跡。

    徐熠程掐住徐糾的下巴,把徐糾的啃咬強硬的從手腕地方挪到自己的嘴邊。

    “別咬它,咬我。”

    “你怎么連自己的醋都吃。”

    徐糾的尖牙在徐熠程的嘴唇下咬出一塊萬分明顯的凹陷,幾乎快要給徐熠程的嘴咬出一個對穿的孔。

    徐熠程這才滿意地松開徐糾的下巴,指腹揉在下唇的小孔上,摩挲徐糾尖牙的銳利。

    徐糾瞇起眼睛,他又開始犯困。

    徐熠程小心翼翼地挽起他的手,十指相扣,金黃的對戒嵌在兩人指縫間。

    “徐糾,你是不是要死了?”徐熠程終于問出了這個問題,這個深埋他們之間許久的地雷,早該引爆的,硬生生被徐熠程裝瞎拖到引線已經點燃快燒盡了才問出來。

    徐糾的身體自然靠向徐熠程,腦袋直挺挺栽在徐熠程的懷中。

    “哥。”徐糾悶悶地喊他。

    在等來徐熠程一聲回應后,他才伸出手指,比出一個1放在徐熠程的臉上,悄聲道:

    “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徐熠程的呼吸凝固,“你說。”

    “我算出來了,一加一等于二。”

    徐糾在他懷中呼出一口長氣,像經歷了一場艱難萬分的算數,歷盡千辛萬苦終于把這道試卷最后的壓軸題算出來。

    得分是滿分。

    但是徐糾就算不做這張試卷的最后一道題,他也是滿分。

    只要活著,他就是滿分大人。

    徐糾的聲音像一支箭從徐熠程的腦子里穿過去,把他的理智射穿,只剩一具空虛的皮囊呆坐于此,他的靈魂跟著徐糾的聲音回到那天的雜物間里。

    那天的問題,終于在今天得到回答,空氣里躁動不安的灰塵亦如今日的灰色雨點倏忽落下。

    “我要死掉了。”

    徐糾說得肯定。

    這時,徐糾臉上的最后一塊膚色褪去,至此他徹底蒼白,像遺照里的人。

    死亡依舊是從四肢開始的,徐糾的身體外表那一層白白的軀殼不再柔軟,變得像是被風化的墻皮,開始出現裂痕,一塊塊的皮膚碎片不受控制地往下垂墜,可是摔在地上的時候又變成了一捧灰。

    窗外的雨點夾著風掃進來,便什么都不剩。

    肚皮內的不知名怪物正在抽絲剝繭,兇惡地剝開母體的表皮無法阻止地向外蔓延生長,白色的菌體快速破殼而出,趕在風和雨湮滅母體前先行搶占生機。

    菌群深埋徐糾的體內,早早就把他的血肉作為養分汲取,把他的骨頭啃咬殆盡,直到把徐糾皮囊下的一切全部占據。

    徐糾只剩一副空皮囊,和一個馬上就要消失的靈魂,靈魂凝固在徐糾的眼睛里,那雙琥珀色的眼睛即便是在灰暗的雨天也依舊明亮無比。

    “這就是你的雜.種,你期待了十個月的雜.種。”

    徐糾的尖牙注定他說不出什么好話,即便自己要死了,也不肯放過徐熠程半分。

    徐熠程注視著徐糾,在他的深黑的眼睛里,徐糾能清楚的看見自己死亡的全過程。

    徐糾照著黑鏡,瞧著漂亮的自己一點點粉碎。

    像一座光鮮亮麗的大樓,化作一抔灰暗的土。

    徐熠程的身體猙獰出了無數的眼睛,它們的眼球緊緊繃在皮膚下,眼球里的墨點再沒有胡亂的轉動,而是全部統一的看向徐糾的方向,一動不動。

    沉默的,死寂的,毫無生氣的。

    每一個眼睛都是一扇鏡子,如同萬花筒,所有的框架里都住著一個徐糾。

    徐糾的死亡被徐熠程以視線為筆,仔仔細細地刻進眼睛里,眼球都快要被徐糾周身的銳利劃破。

    血淚無法控制的流出,一滴、兩滴——成了線,淌在徐糾的身上,劃出一道道扭曲的斑駁。

    徐熠程面無表情凝視徐糾,那些血平靜地流出,劃出一圈鮮紅包裹徐糾的身體,以為這樣做就能把徐糾當做標本永遠封存在其中。

    “你那么多雙眼睛都看著我死去,一定很難受吧。”

    徐糾說話的時候,臉上的皮囊隨之掉落,他在徐熠程的眼睛里開始變得不漂亮。

    徐熠程壓抑地吸了一口氣,哆嗦著手試圖幫徐糾修補不完美的皮囊,結果那雙靈活的手此刻卻笨拙無比,越弄越糟,離徐糾也越來越遠。

    徐熠程克制地一點點抱緊徐糾,不敢再去看。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你的結局了?”

    徐糾在他耳邊輕聲道:“是。”

    徐糾的死亡于徐熠程相遇那日開始,在十個月后徹底腐爛。

    他的腐爛是肉眼可以看見的,誰都沒有辦法阻止腐爛,直到他白骨森森,血肉化灰才算結束。

    “你騙我,一直在騙我。”

    徐糾沉默。

    他親身孕育他的死亡,還要騙徐熠程這是新生。

    “我恨你。”

    “我恨你。”

    “我恨你。”

    “我恨你。”

    “我恨你。”

    徐熠程的聲音如壞掉的打字機,機械的,也是失控的,無數次按照既定的程序一遍又一遍的重復著同一句話,同樣的三個字。

    除此之外這臺廢掉的打字機就再也說不出其他話來。

    徐糾的腦袋點在徐熠程的肩膀上,理直氣壯:“你恨我是應該的,你愛我才叫奇怪。”

    徐糾輕聲哼哼,他的聲音和他的人一樣,輕的捉不住,仿佛馬上就要飄走了:“憑什么受痛的只有我一個?看你痛苦,我很開心。”

    徐熠程身上的眼睛沉默的閉上,不敢再看。

    “你真的開心嗎?”徐熠程配合徐糾的輕聲,放低了聲音輕輕問,也輕輕吻著徐糾身上的破碎。

    兩個怪物,畸形的嵌合在一起。

    徐糾已經快要模糊到看不清了,他像站在雨里,又像是在霧里,不清不楚,帶著一股風一吹他就要離開的縹緲感。

    關于他們之間的一切事情都發生在雨中。

    徐糾和這假哥哥是在春天梅雨時分相識,又是在熱夏的暴雨里相逢,最后是在秋天寂寥雨氣里死去。

    所有的記憶都是潮濕的,感情又如同鐵一般銳利,于是生命發了銹,遲鈍的好久好久才作出決定。

    “你以為我不恨你嗎?都是因為你,我恨死你了。”

    說一遍還不滿足,徐糾又一次咬著每一個字眼,用盡全力吐出來:

    “我恨死你了!”

    在強調,可是又像是在欲蓋彌彰。

    “好。”

    最后一刻,徐糾抓著徐熠程的手,用徐熠程的血,在他們深黑的齒痕紋身中間,留下了一個簡短的表情。

    【^_^】

    徐糾非要把自己的嘴角扯起來,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去審視卑微祈求愛意的徐熠程。

    最后他會故作輕松的離開。

    然后呢?

    徐糾死了,他也不知道后面發生了什么。

    徐糾想,無非是徐熠程被迫接受他的死亡,日子不還是要過,反派的死注定會帶來主角的飛黃騰達。

    人不都一樣,很快就會在紙醉金迷里喪失初心,會忘記一切,忘記自己不堪時候的種種。

    徐熠程的不堪里全是徐糾,所以他會很快就忘掉的,被迫也好,主動也罷。

    系統冒了頭,它說徐糾死了以后,徐熠程事業有成,家庭有成,他會是那個世界里最幸福的人。

    和徐糾想的差不多。

    【下一個世界:你和一群陌生人誤入廢棄的靈異精神病院,在這里你不用思考如何通關游戲活著出去,你只需要殺了主角,如果條件允許下,最好見一個害一個,無差別攻擊所有人,這是加分項】

    系統輸入的文字在徐糾的腦海里一行行浮現,徐糾挨個字眼看去,輔佐機械冰冷的女聲播報。

    “我可以睜眼了嗎?”徐糾眼前一片漆黑,他分不清此刻是閉眼還是睜眼。

    突然,他漆黑的精神世界里突兀地冒出了一行字。

    【找到你了。】

    這一行字沒有機械女聲播報,只是單調的掛在徐糾的黑暗里。

    徐糾疑惑,“什么東西?”

    不等徐糾反應過來,一大堆垃圾信息飛速占據徐糾的黑暗。

    【^_^】

    【^_^】

    【^_^】

    【^_^】

    【^_^】

    【^_^】

    【^_^】

    【^_^】

    【^_^】

    【^_^】

    【^_^】

    這個詭異的笑臉符號開始不停地刷新在徐糾的腦袋里,一個笑臉占一個笨重的對話框。

    它們冷冰冰地不停出現在黑暗各處,不等徐糾的視線固定在某處,很快又會在其他地方刷出一個新的對話框,飛快把舊的覆蓋。

    一個疊著一個,重復不斷的出現又消失,但是出現的速度遠比消失快,很快就累贅的把徐糾的視線拖得笨重花哨。

    徐糾的腦袋此刻就像一臺中毒的老舊電腦。

    所有的對話框出現了重影的堆疊,舊得對話框來不及關掉,新的又馬上冒出來,以驚人的速度把不大的電腦屏幕全部占據。

    【^_^】

    最簡單,最單調的符號像一把砍刀有力地劈砍徐糾單調的世界,把他砍得目眥盡裂。

    “哦——!”

    徐糾拉長了聲音,在認出符號的下一秒,舌頭舔過尖牙,狡黠一笑。

    “嘻嘻。”

    第49章 第三個世界開頭 徐糾,你怎么不笑了?……

    “請各位患者前往住院部有序進行登記。”

    一句冷冰冰的聲音把徐糾從黑暗里點醒, 他收了笑。

    睜開眼的時候,世界昏黃的,從墻上老舊的藍綠色玻璃投射下來奇怪顏色的光線。

    光照不亮室內, 可又沒有讓這精神病院完全的暗下去, 光源的混亂讓這里呈現出極其詭異的不現實感。

    徐糾身邊還有其他人,便是通知里說的其他患者,徐糾也是其中一位。

    有男有女,清一色的年輕人,神色匿在昏暗的屋子里,分不太清到底是何表情,更看不清真實模樣。

    “沿湖大道市立中心醫院始建于1964年,是一所集醫療 、科研、康復于一體的三級甲等綜合性醫院。承擔著全市的精神疾病預防與診療, 心理咨詢與預防…………成立于…………隸屬…………”

    頭頂的廣播陷入了卡頓之中, 一時有一時無, 幸好只是卡頓,沒有出現尖銳刺耳的滴滴警示音。

    醫院里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層昏黃,像老化生銹了, 可是走近一看, 什么都沒有。

    并不恐怖, 也不腐爛,甚至空氣里的消毒水味道仿佛才掃過一輪。

    只是太過冷清, 太過冰涼, 除了守在大廳的這幾位男男女女外,這棟回字型的精神病院里竟然一個人都沒有, 只有頭頂的廣播依舊在恪守它的職責。

    頭往上看去,頭頂的光亮是白得刺眼,不能多看的蒼白太陽。

    那些光照不進回字型樓內, 只在頭頂玻璃外晃蕩。

    徐糾覺得這里有點像停尸房里的格子間,他是里面的尸體,眼睛往頭頂四方的框框看出去的時候,看到的就是照不進停尸間里的白熾燈。

    徐糾離那群人的位置有一段距離,他遠遠地看著他們,數著人頭,數著性別,更重要的是他在找他的“主角”。

    這個不像哥。

    那個也不太像。

    這個……這個還挺像的。

    徐糾正點著那個他覺得像的男人,恰巧那男人也微微抬頭看他,半張臉匿在昏暗里,看不清眼睛里是何顏色。

    只知道男人在看徐糾,且是眼珠子一動不動地,死死盯著在看。

    很像。

    徐糾挑釁地看了回去,小拇指勾著嘴角故意咧出尖牙對著空氣咬下。

    “現在怎么辦?該去哪啊?住院部又在哪里?”

    “我想回家,我不想在這里。”

    “吵什么吵啊?就煩你們這些啥事不干一天到晚只會干嚎的人。”

    人群里發生了躁動,人在黑暗里待著的時間過久,理智就會相應降低。

    突然——

    空無一人的醫院大廳前臺傳來了電話響鈴聲,老式電話機械的鈴聲叮鈴鈴的響個沒完,像催命鬼一樣趴在耳邊嚎哭。

    人群還在你看我,我看你,互相推諉的時候,徐糾已經走到前臺邊。

    “喂?”

    無人說話,分不清是電話里的風聲,還是高墻上窗縫里擠進來的涼風,如柳葉刀一樣冰冷銳利地刮過徐糾的耳廓。

    徐糾手肘墊在桌面上,靠著前臺發出了一聲清脆地喊聲:“教教下一步怎么走,這六七八個人往這一擠著,啥也不干就光哭也不是個事,速度的說話。”

    打電話的過程里,徐糾窺見前臺抽屜里放著一柄手電筒,他順手就拿走塞進口袋里。

    電話里的風聲凝滯。

    嘟聲后,電話掛斷。

    徐糾暗暗地罵了句國粹,氣不過搬起老式電話笨重的機身又強行給撥了回去。

    這一次,電話提醒是空號。

    “……行。”

    “電話里說什么了?”有人好奇地問。

    “下一個死的人——就是你。”

    徐糾把電話給摔了。

    在砰——得一聲猶如爆炸的聲響后,是滴答、滴答、滴答的倒數聲,惹得幾個膽小的發出震體的尖叫。

    鮮紅的老式電話碎了一地,塑料碎片迸濺得到處都是,機械零件滾落四周。

    像是石榴炸開,又像是血滴濺射。

    哪里在倒數?

    在場所有人都循著聲音找去。

    猛一抬頭,倒吸一口寒氣,如一只激寒的鬼手貼在后背迅速往上疾走,一把掐住眾人喉嚨。

    前一秒還空蕩一片的護士站前臺竟然憑空出現了一個人!

    準確來說不是人,而是一具蒼白的皮囊,皮囊下是遵循指令行動的機械。

    它僵硬地像兩邊轉頭掃視眼前人,毫無感情的視線清點人數,手按在桌上胡亂地勾勒出毫無邏輯的線條,從它的嘴里念出數字。

    “1……2……3…………8,9。”

    那雙黑洞洞的毫無神采的眼睛停在徐糾身上,視線短暫停頓后,迅速向后挑去,越過徐糾的肩線,人數從最后的八跳到了九。

    徐糾猛地轉頭,什么都沒有。

    再定睛一看,在他背后的不遠處的確站著一個人,是那個被他認為是主角的男人。

    徐糾對他比了個中指,男人無動于衷。

    那副皮囊的手無力地指向左手邊,“電梯,三樓,住院部。”

    左手邊的電梯發出倒數的聲音,滴滴,滴滴,滴滴——催促眾人。

    徐糾最后一個上電梯,不知不覺里他又被人群擠到了最內側的角落里,等會下電梯他也將會是最后一個離開的。

    徐糾轉頭一看,又是那個男人。

    電梯的光線昏暗,徐糾還是不太能看清那人,于是下意識地往對方那邊靠了靠。

    懸在身上的凝視感愈發的強烈,像針一樣刺著徐糾,連同四面八方的墻壁與人群都隨之變成了無數睜著眼睛的怪物,它們正視線向下,平靜地監視角落里徐糾的一舉一動。

    直到,徐糾貼到男人身邊,手臂抵著手臂的剎那。

    轟鳴炸響,電梯里發出了令人頭暈目眩的警告聲,像是有人拿著榔頭一下又一下敲擊腦袋,紅色的警示燈仿佛是鮮血一樣瘋狂且肆意地從燈泡里洶涌噴出。

    電梯門緩緩推開,一道橫在視線中間的天花板分割三樓與二樓。

    咚——

    電梯里的燈光隨機熄滅。

    幸好的是三樓還有光亮,仿佛刻在墻角的安全通道告示牌,提醒電梯里的眾人往這里離開。

    徐糾面前的人群開始撤離,他們撐著那一道橫過來的橫梁逃往三樓。

    二樓漆黑無比,仿佛一張巨口,等待吞噬慌不擇路的羔羊。事實也的確有人被踩著推向里面,那人再沒發出過聲音。

    電梯里的血還在堆積,已經快要沒過小腿肚。

    于是人群更加瘋狂地攀爬。

    徐糾望著身邊的男人,他不著急,徐糾也不著急。

    等到人群全部走空的時候,男人動了。

    他略過徐糾,兀自爬出電梯。

    徐糾懸在半空的手搭了個空。

    他跟在男人后面罵了句國粹,又罵他小心眼。

    男人也爬上去了,那些離開電梯的人沒有走開,而是聚在那道狹窄的電梯口處。

    或是出于獵奇,或是看熱鬧,亦或是單純的落井下石,總之所有人都在等著。

    徐糾是在電梯里的最后一個人,這個時候血已經到了他的小腹。

    那些粘稠的血液猶如觸手一般緊貼著徐糾的小腹,徐糾甚至可以感覺得到這股血液是活的,它們正不安好心地吸附徐糾的小腿,再到大腿,緊接著換一個圈鉆進大腿深處,然后是——小腹。

    小腹外和小腹內,皆是小腹。

    徐糾不由分說地發出了咒罵,拖著笨重的軀體向外走,兩只手搭在橫梁上,身體往上一跳,卻很快又被一股無名的力量強行拽住。

    徐糾的上半身搭在三樓地板上,可是下半身卻被困在電梯里。

    是故意的,是故意把徐糾放置在進退兩難的地步。

    徐糾的下半身已經完全被鮮血占據,那些東西幾乎都快把徐糾小腹下的世界全部灌滿充實,然后一鼓作氣的炸出來,把徐糾的肚皮炸穿才肯罷休。

    滴————

    突然的,電梯里所有的一切聲音全部停止,靜得仿佛耳朵聾了一樣,這個世界一切聲音都不復存在。

    可是下一秒,從墻壁里猛地震來鋼鐵摩擦墻壁的生澀。

    是電梯要失控下墜了。

    咔——

    電梯在墻壁上擦出了驚悚的火光,耳邊懸著驚恐的喊叫聲,纏在他腹部的黏膩瞬間消失。

    世界失重。

    徐糾絕望無比。

    他馬上就要被攔腰切斷。

    就在這一瞬間,徐糾感覺到一雙溫熱的手從他身下的深黑襲上來,一把掐住,轉瞬間,徐糾被拽回黑暗里。

    一切都是黑的。

    沒有紅色的警示光,沒有三樓散下來的微弱光線,什么都沒有。

    徐糾的手摸到了自己的口袋,這才想起來還有個手電筒。

    又有光了,徐糾把手電筒對準自己的前方。

    下一秒,一股冷氣從徐糾耳邊吹來,是他背后。

    徐糾趕緊轉過身,把手電筒對準身后,迷茫地掃視一圈,什么都沒有。

    一份溫熱突兀地從身后摸上徐糾冰冷的身軀,借安撫之意肆意揉弄他那才被鮮血灌滿的小腹。

    徐糾又轉身,依舊什么都沒有。

    什么都沒有——

    什么都沒有——

    什么都沒有——

    電梯只有這么大,再轉八圈、十圈也是什么都沒有!

    忽然,徐糾停了下來,他發現電梯門是鏡面的,他從角落走近電梯門,緊貼著。

    直到摟在他腰腹上的手又開始肆無忌憚的瞬間。

    一道光直射在鏡子上。

    看見了。

    徐糾背后所不能及的黑暗里全部都是它,無數雙眼睛長在所有光線所不能照亮的縫隙里,一眨不眨地盯著徐糾在看。

    徐糾嚇得鎮住了,手電筒滾落腳邊,照向什么都沒有的角落。

    無數雙溫熱的手從后面摸來,它們捧住徐糾的身體,問他:

    “徐糾,怎么不笑了呢?”

    第50章 第 50 章 我想做你的狗

    徐糾笑不出來, 哪怕是在明知對方身份的情況下。

    徐糾不是害怕,而是那份名為“對不起”的情緒占據更多,或許是徐熠程教了他說太多次的對不起, 以至于讓他也明白現在這個時候不該笑, 而是要說對不起。

    徐糾學會了一點做人,但是又強行咬著舌頭,在嘗到對方帶來的苦頭前,不肯去說那句話。

    畢竟以往那三個字,都是徐熠程給了懲罰,徐糾才說的。

    緊貼在身體四周的溫度徐糾萬分熟悉,是那個人的溫度,是人該有的恒溫。

    可是那些環在徐糾身邊的東西并不是人, 而是一群無法被捕捉的黑色粘液, 但也不能說是黑暗, 說是陰影更為貼切,緊跟在徐糾身后的黑暗中,一點一點將他覆蓋吞沒。

    當人的體溫與粘液結合在一起, 那么那份物質就會變得極其接近鮮血。

    一只手突然從黑暗里猛地刺出來, 掐在徐糾的臉頰上, 強硬地掰開他緊咬的牙關,粗長的手指硬擠進嘴里, 勾住一側嘴角強行往上扯。

    徐糾的臉上被強行勾出笑, 笑得嘴角快要被扯斷。

    口水狼狽地貼著那份溫熱的手掌向下淌,被底下的深黑接住吞吃, 像無數條躍躍欲試的狗活躍在徐糾身邊,急迫地等待主人的投喂。

    那只手還在向上勾,似乎沒有停下來的意向, 嘴角極盡崩壞。

    徐糾的舌頭試圖收斂口水,毫無作用,反倒是舌頭在掙扎過程里不小心舔過那只手,導致那只手戰栗,惡行興奮地愈演愈烈。

    嘴角處的痛不是突然一下,而是持續性的,并且越來越深刻。

    像是有一把鋸子,抵在嘴角的縫隙上,緩慢地來回切割,一下、一下、一下……永無止境。

    疼痛,也是這樣綿長延展。

    “痛……”

    徐糾從喉嚨里震出聲來。

    那只手短暫地停下。

    徐糾立馬抓住這片刻停頓,一句“對不起”立馬從嘴皮子里吐出來,講的又好又快,字字清楚。

    那只手的動作停頓,但手指還勾在嘴邊。

    “哥。”徐糾又低著聲音哼哼:“痛,真的好痛。”

    徐糾的身體徹底被裹在身邊的黑暗揉得完全軟掉,幾乎放掉所有的防備姿勢,自然而然地塌腰陷進黑暗里,任由那些藏身黑暗的手與眼睛在他身上肆意游走注視。

    那只手松了。

    連帶著其他的觸感一起散去。

    徐糾垂頭摔坐著,身上那股被強行包裹充滿的感覺喘了好一會的氣才勉強散去,小腹內似乎還殘留了些排不干凈的粘液。

    明明那一瞬間,黑暗有能力撤的干干凈凈,卻故意留下一塊異常明細的粘液。

    徐糾沒去管腹部的異常,先用手摸著自己的臉,冰冷的小拇指插進嘴里攪了一下,勾著側邊的嘴角試探性往上扯了兩下。

    “嘶——還好還好,沒裂開。”

    徐糾不想做傳說里的裂口女,如果毀容了,他真的會發了瘋的去到處問別人自己漂不漂亮。

    徐糾松了口氣,視線挪到一邊角落的手電筒,想也沒想快速摸進懷里。

    手電筒的光是黑的,但是開關卻打在ON上。

    他把手電筒抵在掌心中敲了兩下。

    呲——一聲電流,頭頂的亮和手電筒的光同時亮起。

    徐糾抬頭看去,是電梯的白光,刺得琥珀色的眼睛里閃出一陣昏黑的眩暈感。

    下一秒,徐糾扶墻站起。

    “咦……”

    徐糾的手往上抬,中指放在白燈下,綻出擠眼的金光。

    一枚金燦燦的婚戒正嵌在徐糾的中指底部,不知道是什么時候戴上的。

    徐糾又下意識去摸脖子,脖子上干干凈凈,沒有項圈的包裹感。

    有些遺憾。

    電梯顯示屏的樓層來到-1,電梯門開了,門外一片漆黑。

    徐糾在電梯里等了好一會,電梯門沒有關上的意思,三樓的按鍵被徐糾多次按下,也不見得有反應。

    索性,他打開手電,往外走。

    手電照不亮黑暗,向前打探的光等于沒有,無非只能讓徐糾低頭的時候還能看見那雙腿在往前走。

    沒有方向,不知何處,只剩手上電路接觸不良且電量逐漸告罄的手電筒還在苦苦堅持。

    耳邊還能聽到那些在電梯里摔下二樓的人的哭喊聲,他們似乎也迷失在這片黑暗里,但又尋不見彼此的蹤跡。

    哪怕那聲呼喊幾乎是擦過徐糾耳邊,徐糾猛地轉頭,什么都沒看到。

    這塊地方簡直就像是死人的墓地,被困在漆黑的棺材里兜兜轉轉。

    同樣一塊土地,也埋葬過其他的死人,但是死人與死人各不干擾。

    “哥,我迷路了。”

    徐糾小聲地對著戒指請求。

    沒有反應,黑還是一樣的黑,手電筒的光已經從白轉黃,馬上就要變黑。

    “徐熠程?”

    “曹衛東?”

    “老色鬼?”

    徐糾把能喊的名稱全喊了一遍,從哥哥到老公,再到死全家的東西,沒有一聲換來對方的回應。

    “不說話?”

    徐糾磨著后槽牙,暗暗地咒罵靠不住的玩意。

    腦子一熱,徐糾摘了金戒指就往外丟。

    不是隨手丟,而是捏在掌心,鉚足了勁,跟在河邊打水漂一樣,這一個拋物線下去,就沒打算再尋回這枚金戒指。

    戒指滾進黑暗里,不聲不響,像砂礫墜落深海,驚不起絲毫漣漪。

    徐糾干脆把手電也關了,大步往前走。

    他不信那死東西真能舍得他困死在這里。

    周身的哭嚎還在持續,徐糾沉下心來,循著一個他認為對的方向,一直走,走到雙腿麻木,走到身體毫無知覺,走到人都仿若沉進了水中呼吸困難的時候——

    徐糾垂下的手,被一只溫熱的掌心牽起。

    徐糾小發雷霆,竟然把手抽走,不許那人主動碰。

    徐糾站在原地,他想對方應該會重新牽起,可是等了好久,都沒等來第二次的觸動。

    徐糾慌了神,手懸在半空摸了好久,好不容易摸到了一塊冷冰冰的東西。

    徐糾整個人抱住貼了上去,就在身體完全靠住那東西的下一秒,徐糾的衣領子被一只手從后面拽住,硬生生給扯到了另一邊來,完全遠離冷冰冰。

    “抱錯了。”靠在徐糾身邊的那道黑影冷冷提醒。

    徐糾循著剛才的方向看去,發現那玩意似曾相識,像在醫院大廳見過的人,還保留了一部分人的痕跡,但更多的是被這里的黑暗腐蝕,變成了一灘碎肉,身體組織胡亂地交叉拼合。

    頭在下,手擰斷,眼睛鼻子毫無邏輯的散布肉塊各處。

    那肉塊在看著徐糾,緩慢地蠕動。

    但在接收到徐糾身后存在的目光后,身上器官驟然緊縮成一團,縮進那塊爛肉里。

    徐糾惡心的“噫”了一聲,下意識更加用力地抱緊身邊的溫熱。

    徐糾從沒想過他哥身上的溫度竟然可以這么舒服,完全就是他在這個停尸房一般的地獄里唯一的太陽。

    溫暖果然還是要對比出來的。

    徐糾不需要他哥的時候,這股溫暖叫做跟血一樣惡心。

    那只牽住徐糾的手掌中指戴著金戒指,硌得徐糾指縫發麻。

    像是牙關里卡進齒縫的一粒沙子一樣,漲得牙齒發酸發痛。

    黑影什么都沒說,徐糾自己先心虛。

    胸口像架著一臺鑼鼓,砰砰又鏗鏗鏘的敲個沒完,敲鑼打鼓奏喪樂,美其名曰——喜喪。

    喜的是徐糾和他哥相遇,暫時不用害怕迷失。

    喪的是他哥生氣了,徐糾又找不回那枚戒指。

    “哥,你是不是在生氣?”

    徐糾心里小鹿亂撞,不是怦然心動,只是單純尖銳的小鹿犄角撞得他身體好痛,比鼓槌更痛。

    “嗯。”對方聲音冷淡。

    徐糾抱緊對方的手臂,整個身體都黏了上去,大大方方用臉蛋去蹭手臂,把自己的臉部的線條起伏全部毫無保留地蹭給對方。

    徐糾在撒嬌,但是對方沒有任何反應。

    這下好了,心頭的小鹿角徹底要把心臟撞死去。

    于是這條深黑的路,無論如何都走不到盡頭。

    顯然對方在等,等徐糾給出一個能令祂滿意的路費。

    否則誰都別想走出這里,大不了就這樣一直手牽手走下去,徐糾剛受過驚嚇,他決然不會放開這份暖意。

    徐糾那裝滿壞水的腦瓜子開始跟燒開水一樣嗡嗡升溫,沉寂了好半會后,突然拽住對方前行的步子。

    “對不起。我承認我是故意把婚戒丟掉的,但是我也是有我自己的原因的。”

    徐糾先認錯,這是他哥教他的,做錯事要先道歉。

    “我不想戴戒指。”

    “嗯。”

    對方的回應平淡,顯然是不滿意。

    徐糾把腦袋往后仰,露出他一截脆弱到一擰就能斷掉的脖子,在感受到強烈的注視后,徐糾才不急不慢地吐出一口氣。

    “因為我想戴項圈。”

    徐糾拉起對方的手,兩個人從牽手,變成了一個人掐著一個人的脖子。

    “我想做你的狗,我不要做你的愛人。”

    徐糾在最危險的地方,把自己交給了這里最危險的存在。

    對方只要有一絲想把他留下來的想法,輕而易舉就能擰斷他的脖子,把他變成一團任由擺布的爛肉。

    對方沒有任何動作,連握在徐糾脖子上的手掌都未曾有半分收緊,不過溫熱的指尖卻一直在有一搭沒一搭的敲擊脖子一側的經脈。

    這動作很陌生,徐糾他哥沒這樣對他做過。

    徐糾身體冰冷,于是落在皮膚上的溫熱就變成滾燙,每一次擊打落下,余溫尚存,馬上又會燙上新指紋。

    黑暗里的那人視線平淡,呼吸平緩。

    反倒是徐糾真有了當狗的感覺,主人對他下達了一個他從未見過的指令,他不明白下一步該如何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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