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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第 31 章 裴玄銘再也忍無可忍,伸……

    裴明姝縱馬疾馳, 在演武場上縱橫幾個來回。

    恰逢頭頂飛鳥振翅而過,她耳朵一動,眸光似鷹, 抬手扣住弓弩的開關, 三箭連發(fā)穿云直上!

    嗖嗖兩聲, 箭矢正中那飛禽的雙翅, 最后一只箭矢落了空,倒不是裴明姝準頭不好, 只是箭矢射到中途便力氣軟綿,頹然墜了下來。

    裴明姝勒起韁繩,一路小跑過去, 早有手下將獵物撿起來雙手奉上:“小姐。”

    裴明姝在軍中并無官職,名義上只是借了裴玄銘的光暫住軍營, 故而手下也都只喊她小姐。

    裴明姝對此十分不滿。

    論武功她不比裴玄銘遜色多少, 大大小小的戰(zhàn)事也都參與其中, 憑什么不給她請功封職,她數次朝裴玄銘要此事的說法, 都被裴玄銘回絕掉了。

    “若你在軍中有官職,來日就不好脫身了。”裴玄銘很平淡的告訴她。

    裴明姝只當他在胡扯:“戰(zhàn)場殺敵, 報效國家, 我從沒想過從西北脫身!”

    “那也得守衛(wèi)的是明主才行。”裴玄銘低頭翻案卷:“若有朝一日, 我被召回京,步了岳武穆的后塵, 起碼不至于連累你。”

    裴明姝沒想到他居然敢把這大逆不道的話如此赤裸裸的擺在明面上,不由得愣住了。

    “哥……”

    “好了,打住,你方才是說, 軍中的弓弩不好使,是嗎?”裴玄銘從她手中接過弓弩,上下看了一,琢磨道:“是有些松勁了,去查一下后備的弩箭還有多少,今日一并修補了,省得在戰(zhàn)場上掉鏈子。”

    裴明姝眼睛滴溜溜一轉:“哥,這次剿匪,我想……”

    “你想都別想。”裴玄銘不容置疑的打斷她:“輕騎先鋒隊的率領者我另有人選,你在營中好好呆著。”

    裴明姝怒而甩手,拂袖便走:“你不就是個小小的將軍,竟如此霸道專權,欺人太甚!”

    裴玄銘:“……”

    西北邊塞最高軍事統(tǒng)領,在她口中就是一個小小的將軍。

    裴玄銘磨了磨牙,心里尋摸著挑個合適的機會,以什么理由把這妹妹毆打一才好。

    謝燁不知道什么時候悄無聲息的站到了他的身后,他歪頭打量著裴玄銘案上的地圖,出聲道:“你要去清剿千鈞潭?”

    裴玄銘在一處據點上放了一個石子以做標記,然后回頭詫異道:“嗯,你怎么突然醒了?”

    “睡夠了。”謝燁懶散的攏起長衫,靠在他桌案旁側,伸手將他剛剛放下去的那枚石子撿了起來:“這處突破口早八百年被那群土匪修成堡壘了,從這里攻不進去的。”

    裴玄銘抬頭訝異:“你怎么了解的這么清楚?”

    “這群土匪跟明淵閣做過領居,當年被我壓著打。”謝燁笑了一下:“他們上任老大的首級在我那處竹舍前掛了三個月,一直到風干為止,才摘下來扔回去。”

    裴玄銘默默將那處據點從心里劃掉了,他同謝燁一起在西北呆了很多年,明淵閣和西北駐軍之間離的很近,但是兩人卻一次都沒打過照面。

    看樣子是這人有意對他隱瞞行蹤,以至于到最后,他連明淵閣覆滅,謝燁被俘,都一概不知情。

    裴玄銘想到這里就一肚子氣,冷冷道:“你昨天夜里才發(fā)過誓,說沒有事情瞞我。”

    謝燁反問:“你是我誰啊,我為何要對你知無不言?”

    裴玄銘語塞:“我……”

    “救命恩人?”謝燁繼續(xù)譏諷道:“你大可以現在就弄死我,還省得我領你這個情。”

    裴玄銘氣的眼冒金星,但是偏偏反駁不出來一個字,一時怒極攻心,霍然起身,一把將謝燁摁在了桌案上:“住口。”

    謝燁用力扳住他鉗制在自己肩胛上的手,眼底泛著水光交織的血絲,極力隱忍著被壓制的屈辱感,喘息著怒道:“裴玄銘,我本就是一心求死,沒有武功成為廢人,受制于人仰人鼻息,在旁人的庇護下才能勉強茍活……這些對我來說比死還難受。”

    “你費盡心思不讓我死,平白讓我多受這些折磨,卻還以為我會對你感恩戴德。”

    “你以為你是誰啊?”

    裴玄銘只覺全身血液凝固,一時連生氣都忘了。

    這算什么事?

    他忙活好半天,到頭來反倒沒遂了謝燁的意。

    他將謝燁雙肩鉗制的死緊,幾乎要將此人的肩膀捏碎,謝燁痛的忍不住到抽一口涼氣:“疼!”

    裴玄銘失神的放開了他,后退幾步,臉色煞白慘淡的驚人。

    隔了好半晌,他才朝帳外喊了一聲:“來人!”

    立刻有幾個軍士進來,單膝點地行禮:“將軍,有何吩咐?”

    “把他先關到押俘虜營里邊去,單獨看押,我暫時不想看到他。”裴玄銘揮揮手,示意他們帶人走。

    兩邊軍士立刻一左一右拽著謝燁,將他強行禁錮了雙臂,摁著朝裴玄銘的方向壓下去。

    謝燁悶哼一聲,被迫跪在地上,頭頂傳來裴玄銘氣憤難當的砸東西聲音。

    方才那用來做標注的小石子擦著他的耳朵打過來,從他半邊臉頰旁掠過去,擦起一道生冷的厲風。

    裴玄銘顫抖著手,這么近的距離,他也不知道是太過生氣而失了準頭,還是因為別的什么原因,總之沒有打中謝燁。

    兩側軍士正要押他下去,就聽裴玄銘又道:“等等。”

    兩人停下腳步,回頭聽下一步指示。

    “他身上有傷,動作輕點。”裴玄銘沒好氣道。

    “知道了將軍。”

    謝燁從始至終一言不發(fā),低頭任由旁人拉扯著被押去了俘虜營,也沒再抬頭看裴玄銘一眼。

    裴玄銘氣的半死,在營地里陰沉著臉轉了好幾個來回,看的場上訓練搏殺的將士們都是一頭冷汗,不知道主帥今日怎么了。

    王玉書匆匆從外邊趕回營地,下馬直奔裴玄銘身側:“將軍,我方才去了趟邊民聚集的地帶,收集了些匪窩的情報,給您過目一。”

    裴玄銘示意他說。

    “冤情一片吶,這群土匪在民間無惡不作,燒殺搶掠,搶人家老婆孩子不說,還把鎮(zhèn)上唯一能救人看病的郎中給虜去山上了,簡直放肆。”

    “那郎中據說是百年難遇的醫(yī)術鬼才,在鎮(zhèn)上聲譽極好,堪稱妙手回春,不僅能看普通風寒,就連不少被挨了酷刑后發(fā)配邊疆的囚犯,在他那兒醫(yī)治后,身上的沉疴舊疾都沒了。”

    “只是可惜了,那人被擄去這么些天,不知道還活著沒有。”王玉書沉重道。

    裴玄銘眼睛眨了眨,又重復了一遍:“你是說,挨了酷刑的后遺癥,那郎中也能治?”

    王玉書沒搞明白他的關注點,但還是答道:“能啊。”

    裴玄銘定定的看著他:“千鈞潭匪寇總共有多少人?”

    “大概三萬。”

    “撥三萬人,你做先鋒,我攻后方,明日隨我出戰(zhàn)。”

    王玉書茫然:“……這么快?”

    裴明姝也覺得她哥可能是瘋了。

    “千鈞潭地勢低平,但是在他們的必經之路上有一道小山丘,給你一千人埋伏此處,等到土匪們逃竄時伏擊他們,夠不夠?”裴玄銘將她召到帳中。

    雖然語氣是詢問商量著來的,但是那神色大有你要是敢說不夠,我就連一千人也不給你了的意思。

    “絕對夠的呀!哥哥!”裴明姝一把握住他的手,熱淚盈眶:“承蒙哥哥信任,妹妹定當不辱使命!”

    “你給我少貧幾句……去整隊伍吧,凌晨出發(fā),打他們個措手不及。”

    第二日一早,王玉書率五百騎兵直攻千鈞潭,為首的弓箭手一箭射穿了千鈞潭外獵獵飄揚的旗幟。

    “小小土匪窩,還敢給爺爺筑起圍墻來了。”王玉書一拍身旁年輕弓弩手:“小趙,全給他射嘍。”

    “是!副帥!”小趙聲如洪鐘。

    收腕抬弩從左到右,一口氣將一整排的旗幟全數擊射下去。

    “不好啦老大!”崗哨亭的小土匪連滾帶爬翻下去:“有敵襲——”

    “還敵襲。”王玉書騎在馬上笑罵一聲:“這小嘍啰居然還念過書。”

    “撤!”王玉書一聲下令,五百先鋒隨即勒馬撤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退回身后小叢林。

    城墻上呼啦啦涌過數十弓箭手,搭弓放箭,密密麻麻的箭矢踩著西北駐軍的馬蹄激射過來,濺起一地破碎塵土。

    “副將,咱們怎么撤了!”小趙在狂奔中怒吼:“不攻進去了嗎?”

    “不攻,吊著他們。”王玉書從手下懷里撈過盾牌,示意眾人嚴陣以待:“等他們過來。”

    王玉書話音剛落,只見對面匪寨城門大開,幾個土匪頭子一手拎刀一手騎馬,身后跟著浩浩蕩蕩幾百號人縱馬而來,看數量竟然與先鋒隊伍不相上下。

    王玉書果斷道:“跑!”

    小趙:“???”

    這輩子沒打過這么窩囊的仗!

    卻說另一端裴玄銘循著地圖上的方位,在邊民聚集的小鎮(zhèn)上繞了一圈,遠遠看見街尾最后一家店鋪的老板正倉皇的收拾東西準備關門逃竄。

    裴玄銘眼疾手快,從部下箭袋中掏出一柄箭矢,倏然投擲過去,勁風厲襲,穩(wěn)穩(wěn)扎在那老板收拾東西的手邊。

    嚇得那人當即停下動作,一動都不敢動了。

    “抓住他,他就是千鈞潭的內應。”裴玄銘吩咐一聲,兩邊人馬頃刻涌出,將老板和老板娘兩個拿下。

    “軍爺,冤枉啊軍爺,草民絕非土匪的內應,天地在上——”

    “讓他閉嘴。”裴玄銘發(fā)話,立刻有手下上前將老板摁著強迫他住了口。

    “你這些年不僅給土匪窩提供前來采買剿匪軍的線索,還將街坊鄰里間誰娶了新婦,誰家近日上了貨這些事情統(tǒng)統(tǒng)對土匪交代的一干二凈,他們得了你的信息后就來街上直接搶人。”

    老板神色大駭,心道眼前這高高在上的軍爺為何會知道這些事情,西北駐軍向來是不管民間糾紛的,何況他在這條上山為匪的鏈條里只扮演了一個小的不能再小的角色。

    “不僅如此,你甚至在自家店鋪的后院,給土匪們開辟地道,做以后路。”裴玄銘冷冷道。

    “背信棄義,出賣鄰里,勾結匪寇,論罪當斬。”

    身后士兵一刀一個,老板夫婦兩人同時人頭落地。

    裴玄銘一劍挑開店鋪的房頂和掩護的柜子鍋碗,只見偌大的地道洞口就展現在眾人眼前。

    “走吧,這條路直通千鈞潭后方,我們從內接應王副將。”

    一旁隨侍的小兵終于忍不住開口,問他道:“將軍,這地道口藏的如此隱蔽,且這么多年都未被人發(fā)現過,您是怎么知道的?”

    裴玄銘頭也不回:“旁人跟我說的。”

    昨天夜里,俘虜營。

    裴玄銘示意看守打開牢門,徑直走到里邊去。

    謝燁腳踝上系了枷鎖,右手手腕也被鐵索禁錮著綁在墻壁上,他閉著眼睛靠在墻上,顯然已經聽到裴玄銘進來的響動了,于是他偏過頭去拒絕交流。

    仍然呈一副倔強的抗拒姿態(tài)。

    裴玄銘嘆了口氣,蹲到他面前,拿鑰匙給他解開腕上的鐐銬。

    謝燁驀然睜眼,惱怒道:“你別碰我!”

    裴玄銘動作一頓,耐心道:“該換藥了,跟我回去。”

    謝燁冷笑:“然后呢,待你假惺惺的做完了表面功夫,再將我關回來,是嗎?”

    裴玄銘忍不住道:“誰跟你做表面功夫,這是我的地盤,我用得著跟誰做表面功夫?”

    謝燁被他頂了一句,嘴唇顫抖,一時不知道如何辯駁,只能在裴玄銘伸手過來的瞬間張嘴咬在他手腕上。

    那力道又狠又重,毫不收力,痛的裴玄銘冷不防激靈了片刻,卻硬生生忍著沒抽回手。

    直到謝燁發(fā)泄夠了,咬合慢慢松懈下來,他才將手抽回到眼前看傷口,已經滲出了絲絲血跡。

    裴玄銘無奈的看著他:“好了嗎,氣消了嗎,消了我就開鎖了。”

    謝燁一聲不吭的任由他將自己手腕和腳踝上的鎖扣打開,仍然不出聲的瞪著他。

    裴玄銘解開他的束縛以后卻不急著帶他出去,而是繼續(xù)蹲在他面前盤問道:“你早上說的那個土匪窩的據點已經被修成了堡壘,那你知道這群人現在新據點在哪里嗎?”

    謝燁大怒:“你來放我出去就是為了問這個!”

    裴玄銘:“……不是,本來你也該換藥了,我順道問你一下,謝燁!”

    謝燁抄起剛剛解開的枷鎖砸在裴玄銘身上,裴玄銘連忙起身躲避。

    “將軍!”

    “喂你好大的膽子,不要腦袋了嗎,這可是裴將軍!”

    身后幾個看守慌慌張張的趕進來要幫忙制服犯人,不料被裴玄銘抬手一擋,關在了牢門外:“不必進來,出去等我。”

    “我打的就是裴將軍!”謝燁指著門外那幾個不長眼的看守喝道。

    “嘿……你這小子,造反了是不是!”

    裴玄銘又好氣又好笑,終于上前一手奪過謝燁手中的枷鎖,一邊將他攔腰抱著抵在墻上,回身對看守道:“好了,老張,這兒沒你的事了,去吧。”

    旁的看守很識趣的將老張抓走了。

    謝燁氣喘吁吁的被他摟著,身后抵著墻壁,避無可避,只得被裴玄銘壓在懷里。

    裴玄銘低頭道:“我看你是真想造反,在西北駐軍的牢里嚷嚷著要打主帥。”

    謝燁俯身低聲嗆咳起來,他方才動作的太過劇烈,一時岔了氣,不得不扶著裴玄銘的手臂,咳得上氣不接下氣。

    裴玄銘伸手在他后背上輕輕拍著,耐心好的驚人。

    他咳的差不多了,才氣息奄奄的虛弱道:“你不生氣了?”

    裴玄銘思索一下,坦然道:“氣啊,但是我也沒辦法,總不能真讓你在牢里過夜吧。”

    謝燁沙啞道:“那我還是在牢里過夜好了,回去也是礙裴將軍的眼。”

    裴玄銘笑了,打趣道:“你是在跟我賭氣嗎?”

    謝燁不答話。

    “可是我還沒跟你生氣呢。”裴玄銘手上一用力,擒著謝燁的瘦削的腰身往上一頂,眼神驟轉陰沉。

    謝燁登時雙腳凌空,只能靠著裴玄銘手臂托舉的力量才不至于摔下去。

    “放我下去!”謝燁急道,驀然騰空的失重感讓他不是那么的好受,尤其是裴玄銘手勁極大,力量感帶來的壓迫強的驚人。

    讓他被迫回憶起那日在客棧,被裴玄銘從身后死死按住肆意妄為,自己猶如案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時的場景。

    “就算你不在乎你自己。”裴玄銘開口道:“我不信你一點都不在乎我。”

    謝燁暴躁道:“誰在乎你!十年前西北一別我恨不得這輩子都不見你,是你自己可憐巴巴的找上門來——”

    “你不在乎我,為什么那日在李彧內殿明明身受酷刑卻咬著牙死死堅持著不肯讓我聽見一聲?”

    謝燁驀然噤聲,喉結艱難的上下滾動片刻。

    “你既然不在乎我,為什么在過去的數十年里對我每日練兵的行程安排知道的那么清楚,還不承認你就是在明淵閣每日偷窺我?”裴玄銘質問。

    謝燁怒極攻心,掙扎就要下地推他,裴玄銘就勢將他放回地上,卻仍絲毫沒有放手的意思。

    裴玄銘仍然十分強硬的卡著他的腰身,將謝燁困在自己的臂彎和墻壁之間。

    “你就是在乎我,這是連李彧都知道的事情,所以他才急著召我回京,我猜他嚇唬過你,說要讓裴玄銘看看你在牢里最狼狽的模樣,然后再眼睜睜的看你去死,是不是?”

    裴玄銘抬起他的臉頰,看樣子今晚要跟他杠到底了。

    “李彧都承認,你自己不承認,謝燁,你再這樣的話,我有的是辦法讓你承認。”裴玄銘聲音很輕的威脅道。

    謝燁氣息斷續(xù)的問道:“承認什么?”

    “承認你在乎我。”

    謝燁猛然一推他:“你試試看。”

    “詔獄十八樣酷刑我挨個都熬了一遍,李彧一句想聽的話都沒從我嘴里榨出來,就憑你?”

    此話一出,有那么一瞬間,極致狠厲的憤怒從裴玄銘眼中一閃而過,但那股無名的怒氣與謝燁無關。

    “可是你就是在乎我。”裴玄銘冷冷道:“不管你嘴上怎么不愿意承認,可你所有的行為都在反駁你的說辭。”

    裴玄銘深吸一口氣:“你今天早上問我為什么要不顧你的意愿,強行把你帶出法場。”

    “因為我做不到真的眼睜睜看你去死。”裴玄銘一字一句道:“我做不到,就這么簡單。”

    謝燁愣住了,完全沒想到是這個回答。

    “就像如果我單槍匹馬,毫無準備的去剿匪,你真的會不告訴我千鈞潭的薄弱點嗎?”

    裴玄銘用指腹描摹過他蒼白而怔然的眉目。

    “以前的事情你對我有埋怨,我理解,可是如果你說你徹底對我一絲一毫的情分都沒有——”

    “且不說我信不信,你自己相信嗎?”裴玄銘低聲道。

    隔了很長時間,謝燁才麻木的笑了起來,他心平氣和的抬頭與裴玄銘對視著,開口問道:“有什么意義呢,將軍?”

    “我是一個沒有武功的廢人,對于任何人而言都沒有價值,你愿意救我是看在我們當年分道揚鑣前的那點情分上。”

    “可是情分是會流走的,再過十年,八年,你還愿意把一個隨時隨地會召來殺身之禍的廢人留在你的軍營里嗎?”謝燁沒什么情緒的道。

    裴玄銘蹙眉:“你怎么會這么想?”

    “我在不在乎你這件事沒有意義,將軍,你若是真喜歡我這身還算看的過去的皮囊,拿去就好了。”

    謝燁扯了一下領口,隨意的笑道,一副完全沒把自己當回事的放蕩模樣。

    “我隨你采摘,予求予給。”謝燁懶洋洋的望著裴玄銘道。

    “……將軍若是愿意,我今晚就隨將軍回營帳,像客棧那天一樣。”

    裴玄銘驀然出聲,極劇烈的發(fā)抖道:“別說了!”

    “至于其他的,我也沒有更多了。”謝燁柔和的道。

    “哦對,千鈞潭的薄弱口,在菜市場最后一家店鋪的內堂底下,他們兩口子給土匪做內應很多年了,別忘了明日一并清剿了。”

    裴玄銘再也忍無可忍,伸手一切他后頸,將他直接打暈過去,緊接著將軟倒下去的謝燁攔腰扛起來就回營帳。

    “有的人實在不會說話,那就閉嘴睡覺好了。”裴玄銘冷聲道。

    第32章 第 32 章 諸允嚴大概活不過今晚了

    謝燁從被裴玄銘一記手刀敲暈過去, 再到被裴玄銘扛到肩膀上帶出牢獄,他都一概沒有意識。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時候被送回主帥的營帳里的,只能微弱的感覺到有人輕輕將他放回了那毛茸茸的的狼皮毯子上。

    裴玄銘用粗糙的指腹揉了揉他被枷鎖勒紅的手腕, 身下熟悉而溫暖的狼皮毯子再次包裹了他的神志。

    夢境裹挾著意識一路下墜, 他恍惚間好像看到了十年前的裴玄銘。

    那時候在溫家, 裴玄銘也是像今天這樣握著他的手腕, 一手環(huán)到他脖頸后,一把將他扛在肩上帶走的。

    ……

    “如何呢裴公子, 是不是終于覺得,自己才第一天認識我?”

    謝燁看見自己站在無邊血色里,面前是死不瞑目的溫家老家主, 屋外的火光聲勢浩大,武林豪杰宮中禁軍各方勢力魚龍混雜, 打的不可開交。

    裴玄銘一步一步的走進屋里來, 怔怔的看著地上老家主的尸身, 俯身用手去探他的鼻息。

    謝燁冷冷道:“別看了,留這么多血, 肯定活不了。”

    裴玄銘呼吸顫抖,難以置信道:“你縱使同他有仇, 一刀斃命了便是, 何至于將他這般虐殺?”

    謝燁驀然瞪大眼睛, 伸手一把將裴玄銘領子拽起來怒道:“何至于如此虐殺?!你可知這老匹夫手上有多少條孌童的命!”

    “你若不是出身高貴的裴公子,就你這幅長相, 被搜羅進溫家也在他床榻上活不過一天!裴玄銘,你怎么敢同我說這種話?”

    裴玄銘伸手,將他攥在自己領口的手生生扯下來:“所以你方才帶他進屋殺他,我沒有攔你。”

    “可我幼時體弱多病, 溫老家主精通醫(yī)術,曾于我有恩。”裴玄銘低聲道。

    “那你說的太晚了。”謝燁喘息了兩下,笑了:“殺都殺了,說這些有什么用,不如你卷條破草席,在這種自身難保的局面下給他收個尸,我還敬你是條漢子。”

    裴玄銘氣極,有那么一瞬間他幾乎要對謝燁出手了,可當他冷靜了片刻,對上謝燁那雙交織著復雜恨意血火的眼睛,胸中怒氣卻又被那眸中的神色給化開了。

    他最開始不明白自己為什么在這樣的場景下,仍然對謝燁生不起氣來。

    后來很多年以后,裴玄銘一個人在西北大漠上望著夕陽如血緩緩落下,染紅一地飽受蹂躪的叢生荒草,他才隱約回過味來。

    自己當年對謝燁的那種情感。

    好像叫做,心疼。

    兩人一聲不吭的對視著,誰都不肯先說話。

    身后大門被一記重劍用力挑開,裴玄銘的身體已經搶先一步做出反應,他伸手抓住謝燁,攔腰飛身將他撈進了屋里。

    謝燁方才還在跟這人氣勢洶洶的吵架,下一秒卻又被這人不由分說的拽進懷里,一并藏在屋中的柜子后邊躲好了。

    謝燁下意識的反抗了兩下,裴玄銘將他箍的更緊,冷冰冰在他耳邊道:“別動。”

    謝燁向來不喜歡旁人強行讓他做什么,更別說裴玄銘這種比他稍長兩歲,但是并沒有年長太多的人對他命令來去,但是此時裴玄銘一手禁錮著他的腰身,一手捂在他的嘴上,藏身之處狹小閉塞,身后少年的胸膛溫熱而可靠,謝燁莫名沒了脾氣。

    于是他安靜下來,兩人躲在屋內等著看外面來的是什么人。

    “諸允嚴,本官再數三個數,說出四殿下的藏身之處,本官饒你不死。”為首的將領命人將一個形容狼狽的男人推到院子里。

    謝燁心神猛然一晃,那個被五花大綁的男人正是他師父。

    諸允嚴此時已經完全不復武林大會上的瀟灑風姿了,他渾身都是斑斑血跡,右眼睛已經被弄瞎了,血糊呲啦的一臉,眼珠子半掉在眶外,駭人的很。

    裴玄銘明顯感覺懷里的人身形難以克制的瑟縮了一下,他害怕謝燁情緒起伏太大,平添出什么事端,于是更緊的將他環(huán)住了。

    “你……做夢!”諸允嚴踉蹌著跪到地上,被人狠命掐起脖子,臉色憋的鐵青,半晌上不來氣。

    直到快要瀕臨窒息的時候,施虐的官兵才放開了他。

    屋內謝燁輕輕在裴玄銘手臂上拍了一下,示意我不亂動,你放開我。

    裴玄銘稍微松了一點力道,但還是用手臂攔在謝燁身前,防止他沖出去親自將諸允嚴大卸八塊。

    “那是二殿下的人。”裴玄銘輕聲對他解釋:“看樣子是聽到李彧在這兒的風聲,趕來順路把這個弟弟給做掉的。”

    李彧再怎么在朝廷中不受重視,那也是皇家血脈,留他活著總是隱患,還是殺掉對哥哥們來說比較安心。

    不料這群人追到溫家搜刮一圈,不僅先帝遺詔不見蹤跡,連李彧也不知道去哪兒了,正當他們發(fā)愁此行一無所獲,不知怎么跟二殿下交代的時候。

    有人眼尖,看到了混在人群中往出逃跑的諸允嚴。

    “頭兒,你看那個是不是四殿下在江湖上那個師父!從前進宮陪四殿下一起面圣,我們見過的!”

    為首的將領定睛一看,還真是!

    眾人當即大喜,抓了諸允嚴提到別院里去審,可巧就走到了謝燁和裴玄銘藏身的后院里。

    “諸位還是死心吧,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我這個師父當的不稱職,彧兒受了諸多委屈,可生死面前,爾等休想從我嘴里得知一個字!”

    他話音剛落,凌空一鞭子迎面襲來,直將諸允嚴抽的面容稀爛,骨血和肉沫稀里嘩啦的沿著臉頰往下掉。

    “好硬的骨頭。”為首將領冷笑:“那就看看是你這骨頭硬,還是我的鞭子硬!”

    “給我打他!”

    諸允嚴又挨了沉悶的幾下,整個人被抽的仰倒在地上,渾身上下皮開肉綻,沒有一處完好的地方。

    “我說,你何苦死死護著李彧呢,那不過是朝堂上的一個廢子,就算他今日因為你的掩護而活下來了,他也絕無可能登上皇位,我家殿下若是登基了,第一個處死的也是李彧,早死晚死的區(qū)別。”

    旁邊一副將好言相勸,堪稱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他甚至一手攔下鞭子,給足了諸允嚴喘息的時間。

    回應他的是諸允嚴的一口帶著血的唾沫:“我呸!”

    “你懂什么,我就他這么一個徒弟,我保護他乃是天經地義!你說再多也沒有用,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副將朝旁一躲,躲過了他吐過來的唾液,最后忍著氣道:“留的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若我記得不錯的話,諸大俠又不止李彧這一個徒弟,您不如此刻將他的落腳處告訴我們,然后他是死是活就與你沒有干系了。”

    “好好栽培其他的弟子,來日又是江湖上一條好漢,何苦偏要將命搭在這里呢?”

    “我沒有其他弟子了!老夫此生就李彧一個徒弟,誓死不出賣他!”諸允嚴厲聲道。

    副將盯了他半晌,輕聲吐出四個字:“自尋死路。”

    “用刑吧,二殿下有令,今日非要得知四殿下的下落不可。”

    一旁等候多時的小兵上前,剛要架起諸允嚴,下一刻空中劍氣橫掃而過,一行人猝不及防倒飛出去,七零八落的砸在墻上,一聲沒坑就徹底失去了意識。

    諸允嚴又驚又懼,委頓在地,朝來人看去。

    “什么人!”

    “我等奉二殿下之命辦事,何人敢來造次!”

    “拿下他!”

    一院子的士兵抄起家伙就要沖殺過來,只見那白衣少年立在院中將手中長劍一橫,手臂上削薄肌肉隱隱顫動,蓄勢待發(fā)。

    下一刻,謝燁單膝跪地,手中長劍寒光冷冷,以一人之力扭轉風云。

    迎面而來的數十名士兵都被他劍花飛轉,斬殺而過,劍光所至之處血水飛濺,鋒刃上映出少年銳利十足的俊秀眉眼。

    這群士兵很快變換了策略,他們一人一匹將謝燁團團圍住,手中長槍聚攏成一個塔尖的形狀,對準謝燁一壓而下——

    謝燁在眾人的圍攻中反應超乎尋常的快,他就勢矮身,單手握劍在槍尖力壓下來的瞬間,旋轉手中劍鋒,劍尖指著那些士兵身下戰(zhàn)馬的馬蹄,劍身碰撞上馬腿。

    頃刻間周遭人仰馬翻,謝燁趁機揚手挺劍,悍然劈開了長槍的包圍圈!

    裴玄銘不動聲色的撿了塊布,將臉蒙住了,他身份敏感,這時候對二皇子的人出手,無疑是直接加入了皇子的斗爭中。

    裴玄銘不想給父親惹事,又不能眼睜睜看著謝燁被圍攻,于是只好蒙面出手,輕功起落之間在摔翻在地的士兵后頸一人切了一下。

    將他們全數打暈過去,然后他連忙奔到謝燁跟前,急道:“你沒事吧?”

    謝燁搖搖頭,將他撥到了一邊,直徑走到諸允嚴身前。

    諸允嚴萬萬想不到,他和這位被逐出師門的徒弟再次相逢,卻是在這種場面下,自己還如此狼狽,這簡直太讓人難堪了。

    謝燁呆滯的注視著他,然后聲音很干澀的開口道:“師父……”

    “你此生當真只有李彧一個徒弟嗎?”

    諸允嚴張口結舌。

    謝燁死死看著他,仿佛急于從諸允嚴口中得知一個答案。

    他方才一人打那么多人時,那握劍的手都穩(wěn)如磐石,而此刻卻微微顫抖起來。

    裴玄銘無聲的走到他身后,將手掌放在他的肩膀上,以表示沒事,我在你身后呢。

    諸允嚴隔了很長時間,直到嘴邊的血水一淌而下,他才緩緩開了口:“是。”

    謝燁的心狠狠墜到了谷底,但還是強撐著逼問道:“為什么?”

    “師父,為什么?你從前不是這般待我的……你不是……”他幾乎有些語無倫次:“李彧他明明拋下你走了,他——”

    “不要直呼皇子名諱。”

    謝燁驀然噤聲,仿佛從沒認識過他一樣。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我曾說過,你已經不是我的弟子了。”諸允嚴淡聲道:“你以為,救我一次就能改變既定的事實嗎?”

    諸允嚴身上的綁繩已經被裴玄銘剛才順手斬斷了,他一面艱難的從地上站起來,一面朝裴玄銘點頭:“多謝小裴公子。”

    裴玄銘冷著臉不理會。

    謝燁猛然抬起劍,又狠又重用劍身打在諸允嚴的肩膀上,強迫他坐回地面上。

    “如今從龍之功已成泡影,諸允嚴,我再問你一遍,你此生當真只有李彧一個徒弟嗎?”

    諸允嚴被他用劍指著直呼其名,被弟子冒犯的怒氣和恥辱感最終還是壓過了他心里那一線對于謝燁的愧疚。

    “是!”諸允嚴斬釘截鐵。

    “有本事謝大俠就一劍捅死我。”諸允嚴自知這個徒弟如今武功已遠在自己之上,再怎么反抗也是無用,但寧可死前受盡屈辱,他還不如痛痛快快的把胸中的一口惡氣發(fā)泄出來。

    “我是錯信了李彧又怎么樣,從龍之功成為一場夢幻泡影又怎么樣?這些與你何干?”諸允嚴字字戳心的問他。

    “你看,你如今還是在一遍又一遍的坐實著我對你的看法,頑劣不堪,暴力壓人,逼著你曾經的師父向你認錯,就為了證明你不比李彧差——”

    “住口!”謝燁呲目欲裂,要不是裴玄銘攔著,他真恨不得現在就撲上去撕碎了諸允嚴。

    諸允嚴深吸一口氣,說完了后半句話:“拋開武功,論品德,才學,你哪里比得上我如今徒弟?”

    武林之人不比武功比什么?

    裴玄銘在心里奇道,心說這師父是不是方才那幾鞭子把腦子給抽壞了。

    謝燁在原地靜默的立了一會兒,半晌笑了起來,那笑容混雜著凄涼和仇恨,還有一絲絕望的不甘,但是很快都被他壓下去了。

    他起身從旁邊拎起昏迷士兵的長槍,面無表情的走到諸允嚴面前,微微揚起了手。

    裴玄銘這次沒攔他。

    “噗呲——”一聲,長槍貫穿入諸允嚴的右肩膀,痛的他臉色大變,大口大口的臥在地上喘息。

    “師父,我不殺你。”謝燁低頭看著他道。

    “只是你最好祈禱,自己的血在這群士兵醒過來之前就流干,這樣你能走的舒服些,若是他們醒過來時你還沒死,那他們會怎么處置你,就看天意了。”

    諸允嚴的眼睛里終于流露出一絲恐懼:“你敢!”

    謝燁的目光仍然定在他的身上,然后他掀起衣袍,雙膝跪地,朝諸允嚴俯身磕了個頭:“弟子跪謝諸大俠多年養(yǎng)育栽培之恩,你我二人的恩怨緣分,到此就為止罷。”

    他扶著裴玄銘的手臂起身,腳步有點虛軟,裴玄銘嘆了口氣,俯身將他背在了背上。

    “好了,我們走。”

    兩人再沒回頭看諸允嚴一眼。

    裴玄銘按照謝燁的指示,來到屋內的密道門口,從地道中徑直出府。

    臨快到地道盡頭的時候,他隱約聽到了院中二皇子手下士兵和將領們從地上爬起來的聲音。

    諸允嚴怕是活不過今夜了。

    謝燁始終伏在他的肩頭,一聲不吭,裴玄銘背著他穿行在溫府外圍隱蔽的小樹林里,如今溫府附近已經被圍得密密麻麻,這里勉強可以在追兵的視線里藏身。

    裴玄銘聽他許久沒有響動,不由得擔心的側過頭,輕聲問了句:“謝燁,你還好吧?”

    謝燁聽到這關切的一聲,猶如抱住救命稻草般驀然抱緊了他的肩膀,一瞬間終于忍不住淚如雨下。

    ……

    “謝燁,謝燁醒醒,你怎么了?”

    耳畔傳來裴玄銘很朦朧的聲音,謝燁在睡夢中將淚水淌了滿臉,卻始終醒不來。

    裴玄銘將手在他臉頰上擦了擦,摸了一手的淚水,將他臉頰旁的狼皮毯子都浸濕了。

    裴玄銘蹙起眉,翻身上床將他抱到膝蓋上,強迫謝燁從夢魘中清醒過來。

    他淚水斑駁,瑟縮著被裴玄銘摟著,神情仍然維持著噩夢初醒的茫然無措。

    “夢見什么了,這么難過?”裴玄銘低聲問他,帳中爐火融融,映在謝燁容色冰白的半張側臉上,顯得分外脆弱無助。

    “你不是剿匪去了嗎?”謝燁疲倦的反問道。

    “剿完回來了,連俘虜和財物都清點好了。”裴玄銘笑道:“已經一天一夜過去了,你竟一次都沒醒過。”

    謝燁對他駐守邊關時的工作內容不感興趣,于是簡單的“嗯”了一聲,從他的臂彎間掙脫開來,含混道:“我再躺一會兒,你先出去……”

    裴玄銘:“……”

    這到底是誰的營帳?

    他本來就重傷之后精力不濟,加上他還因為裴玄銘一言不合將他關進俘虜營里的事情跟他生氣,于是懶得過問太多,迷迷瞪瞪又睡過去了。

    昏沉中有人從帳外掀簾而入。

    “將軍,這是從匪寨救出來的那位老神醫(yī),讓他進來給你帶回來那位……看看?”王玉書明顯不知道怎么稱呼謝燁,只好遲疑的含混過去。

    事實上他現在連裴玄銘帶回來那人的正臉都沒見過,只聽軍中傳聞說將軍白天照常練兵,只是夜里鉆進營帳就不出來了,活像是被勾走了魂。

    裴玄銘略一點頭:“進來吧。”

    王玉書便領著身后的老神醫(yī)進帳來了。

    裴玄銘輕手輕腳的將謝燁從床上扶起來,用被子覆蓋住大半身形,讓謝燁靠在自己身上,將一只蒼白無力的手腕伸了出去。

    老神醫(yī)神情謙卑,身上還有些從戰(zhàn)場上帶下來的塵土,他見病人遞過來的那手腕凈秀如玉,白皙的能看清其中的青色血管,猶如薄紙一般。

    老神醫(yī)不由得神情凝重起來,這膚色可不只是天生膚白那么簡單啊。

    他撫著謝燁的手腕凝神感受半晌,然后便朝裴玄銘示意了一下。

    裴玄銘意會,再次小心翼翼的將謝燁從懷里放下去,讓他繼續(xù)睡著,自己跟著老神醫(yī)到帳外去了。

    “將軍,這位公子脈象虛弱,看著不像是尋常習武所受的傷,倒像是……”

    裴玄銘的心懸起來了,他忍不住催促一句:“先生說就是了。”

    “倒像是被人從里到外徹底將經脈震碎了,數十年內功盡毀的模樣,你沒發(fā)現他受傷比尋常習武者恢復起來要慢的多嗎?”

    裴玄銘深吸一口氣,攥緊了拳心。

    “這人吃了不少苦,他沒有內力護體,加上身體虛弱,連日奔波,若老夫猜的沒錯,前些日子應該還有反復高燒不退的癥狀。”

    裴玄銘用盡了畢生之力,才讓自己從嗓子里擠出一個“是”字。

    老神醫(yī)嘆了口氣:“那就沒錯啦。”

    “此人的身體已經趨近于燈枯油盡了,不剩多少天可以活了,還有什么未盡的心愿,就盡量滿足他罷。”

    “每個人都有命數將近的這一天,將軍不可強求啊。”

    第33章 第 33 章 “你們將軍把我摁在墻上……

    裴玄銘茫然的揮退手下, 示意旁人帶著老神醫(yī)回去。

    他自己渾渾噩噩的往營帳里走,他甚至沒有察覺到自己的指甲已經深陷進掌心里去了,但裴玄銘仿佛沒有知覺一般, 直愣愣的站在營帳前, 半晌難以邁步進去。

    帳中傳來謝燁的咳嗽聲, 氣息虛弱, 每咳嗽一下,都伴隨著幾聲令人揪心的喘息。

    裴玄銘用力閉了閉眼, 掀開簾子大步走了進去。

    帳中爐火依然燒的很旺,謝燁的臉色被暖融融的火光烤的泛出了幾分紅意,看起來氣色恢復了不少, 他聽見動靜便睜開眼睛,朝裴玄銘望去。

    “怎么了?”他懶洋洋的問道:“那個郎中說了什么?”

    裴玄銘沒答話, 走過去從正面輕輕將他環(huán)住了, 任由謝燁散亂的長發(fā)粘在自己臉頰上, 他半晌不出聲,謝燁也就安靜的讓他抱著。

    他能感受到裴玄銘的嘴唇擦過自己的頸窩, 帶來絲縷輕柔的瘙癢和涼意。

    謝燁被他弄的有點癢,便笑著將他的臉撥過來, 正對著自己道:“想親就親, 你這是干什么?”

    裴玄銘此時已經有點忍不住眶中的淚意了, 他不想讓謝燁看見,下意識偏頭去躲, 不料被謝燁撫著臉頰帶了回來。

    在他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謝燁已經仰頭在他嘴唇上碰了碰。

    裴玄銘的眼淚奪眶而出,他伸手更緊的環(huán)住眼前人的腰身,將他徹底的禁錮在自己身下, 然后更為兇狠的吻了回去。

    謝燁少見的沒有做任何反抗,順從著他的力道,一路躺倒在狼皮毯上,被他親的喘不過來氣。

    感官里都是裴玄銘身上的冷鐵氣息,唇齒交融間隱約透出幾分腥咸,謝燁一邊仰頭接受他越發(fā)過分的侵占和掠奪,一邊顫巍巍的伸手,替他擦拭著臉上的淚水。

    “是他說我命不久矣了,是不是?”謝燁將唇吻從裴玄銘的鉗制下錯開了一點,很柔和的問道。

    裴玄銘搖搖頭:“不是。”

    “裴玄銘,你根本不會說謊。”謝燁嘆息著用指腹摩挲過裴玄銘濕潤的眼眶:“你一說謊就聲音發(fā)虛,和小時候一模一樣。”

    “你又沒見過我小時候。”裴玄銘沙啞道。

    謝燁吻了吻他沾著淚珠的眼睫:“你十七八歲參加武林大會那會兒,也算小時候。”

    裴玄銘在外人面前一向以冷靜自持,沉穩(wěn)端方的姿態(tài)著稱,很少有人見過他落淚的一面,謝燁突然發(fā)覺他此刻伏在自己肩頭掉眼淚的模樣,還挺好看。

    “我真喜歡看你哭。”謝燁促狹的在他耳畔低聲道:“既然我都要死了,不如裴將軍滿足我一個愿望好不好?”

    裴玄銘不說話,只將手撐在他的兩側,居高臨下的看著他,一滴淚水從眶中墜落下來,剛好砸到謝燁的眉心。

    “你躺在床上,讓我上一回,裴將軍哭起來的樣子可真好看——”

    “做夢!”裴玄銘又氣又急再次吻住他,泄憤般的撕咬半晌,恨恨道:“就沖這個,你都不準死,我活多久,你就得活多久。”

    謝燁失笑半晌,然后平靜的任由自己在這短暫的溫柔鄉(xiāng)里陷的更深了。

    裴明姝坐在馬上清點此剿匪中從千鈞潭糧倉里搶過來的糧食和財物,她一邊清點,一邊滿意的點頭。

    “這幫土匪可真夠能藏的,要不是我?guī)税阉麄兊睦铣簿虻厝撸真找不到這些東西。”

    “堂堂西北駐軍——竟是一群強盜!!強盜!”

    一旁的俘虜聲嘶力竭的吼著,那是個人高馬大的年輕男人,正被幾個士兵按在地上,雙手和雙腳都被麻繩捆了,被俘的時候寧死不降,抓起大刀就要自刎。

    被裴玄銘一箭射穿了右肩胛,手中的刀沒握穩(wěn),掉落在地上,然后就被緊隨而至的西北駐軍給按著捆了帶回來。

    此人正是千鈞潭土匪窩的匪首,名叫賀鋒鏑,最開始是邊疆鎮(zhèn)上的小混混,后來不知怎么的就入了千鈞潭,還一躍成為了最高首領,帶著這幫土匪為非作歹。

    時至今日才被裴玄銘連首領帶小嘍啰一網打盡。

    賀鋒鏑數十年基業(yè)毀于一旦,悲憤欲絕,在路上就尋死了無數回,都被身邊的看守及時發(fā)現了,于是此人被五花大綁著送回營地。

    姿態(tài)比尋常俘虜都狼狽的多。

    裴明姝十分不耐煩,伸手一揮:“嘴給他堵了!吵死人了。”

    “你們不是要處死我嗎!現在就處死我!二十年后又是一條好漢——好漢——”賀鋒鏑高吼的全營地都能聽見。

    一旁一同被俘的小嘍啰小聲道:“老大,要不你還是安靜點,他們這一路都沒虐待俘虜,倒是你這嗓門挺虐待我們的……”

    “你給我閉嘴!”賀鋒鏑氣憤難當:“他們還沒勸降呢,你倒開始先倒戈了!”

    裴明姝忍無可忍,尋了個布團大步過來,一把堵住了此人的嘴。

    “多謝小姐。”看守他的士兵苦著臉道:“您是不知道,此人從被俘以來,嘴就沒停過……”

    裴明姝吩咐道:“先送去俘虜營,再敢吵吵就廢了他。”

    賀鋒鏑下身一涼,安分的坐在地上不出聲了。

    “明姝,將軍吩咐過了,那個老郎中不必關押,單獨送到后備營地就好,他隨時要召見。”王玉書從不遠處過來叮囑她。

    裴明姝簡單應了,忽然想起來廚房里還煎著藥,今日還沒給裴玄銘帳中送過去,她撂下清點了一半的糧食,就要往廚房里奔。

    “哎哎,你干什么去!”王玉書攔住她:“你把這些清點完再走啊,我哪算的明白這個。”

    “我要給我哥送藥去,送晚了那火候就過了,我哥說謝公子不能喝涼的。”

    王玉書心道你哥真有病。

    “得了,我去給他送,你先點著。”王玉書自告奮勇,直奔廚房去了。

    “那你記得把灶臺旁邊的蜜餞一并拿過去啊,我哥說謝公子怕苦——”

    王玉書:“……”

    王玉書忍氣吞聲把藥碗端進了帥帳里,只見有個人躺在裴玄銘的床榻上,單手支著太陽穴,姿態(tài)懶散而悠閑,見他進來便隨意的朝床畔一指:“放那兒吧。”

    確實是個美人,盡管臉色蒼白,病骨支離,但仍不掩眉梢眼角的冷淡秀麗,魅色天成。

    王玉書越看越覺得此人眼熟,他難以置信的睜大了眼睛,指著謝燁磕磕絆絆道:“你,你你你……”

    “怎么會是你!?”

    謝燁將身上的被褥攏了攏,很松散的笑道:“好久不見啊,王副將。”

    “沒想到一別經年,你還是那么的容易被嚇到。”

    王玉書大怒,擼起袖子就要上前揪他:“好啊,上次的帳本將軍還沒跟你算!沒想到今日在這里碰到你了,你居然還敢——”

    謝燁捂著胸口很憔悴的咳嗽了兩下,任由他拽著自己的手臂,將自己往床下拖。

    裴玄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掀簾而入,一把將王玉書從謝燁手腕上扯開了:“老王你干什么!他是個病人!”

    謝燁伏在裴玄銘懷里咳嗽兩聲,然后被裴玄銘抱回榻上蓋好被子,這才無力的歪頭,沖王玉書露出一個淺淡的微笑。

    王玉書幾乎要氣炸了,他指著謝燁對裴玄銘道:“將軍,你不知道嗎,幾年前就是這小子把我圍困在明淵閣前的迷魂陣中,足足困了我三天三夜!最后還是你出手把我撈回去的!”

    王玉書想起來這茬就氣的半死,偏偏他眼下還拿這人沒辦法。

    裴玄銘看著王玉書,莫名有幾分心虛,因為五年前確實有這么一回事。

    那時候王玉書已經跟了他幾年了,有一天照常帶隊去巡視邊關布防,結果一連三天都沒回來,一起跟著他去的下屬也全無蹤影,裴玄銘險些沒急死。

    直到第三天夜里,頭頂突然出現軍中特制的訊號燈火,裴玄銘才找到方向,出馬將他這副將帶了回來。

    王玉書被圍困的地方,正是明淵閣的地盤。

    五年前,大漠。

    謝燁站在明淵閣視野最高的瞭望亭上,單手拿了一只毛茸茸的狗尾巴草把玩,他一身青色長衫,腰間松松垮垮系了條絲帶,從身后看去,這明淵閣閣主腰窄腿長,姿態(tài)閑散,往那兒一站便好似一幅畫。

    他居高臨下站在亭上,面前是一塊被樹叢圍住的黃沙地。

    風一吹,樹叢便呼啦啦的作響,將陣中這支十幾人的巡防隊伍嚴絲合縫的困在其中。

    謝燁對奇門遁甲之術略知一二,接手明淵閣后便著手改造了一,將明淵閣門前的這塊沙土地改成了一個迷魂陣,若有來犯者,進來容易,出去難。

    無論從哪個方向走,都猶如被鬼打墻了,走不出去。

    就像此刻帶隊的王玉書一樣,他已經被這迷魂陣困了三天了,早已餓的筋疲力盡,頭暈眼花,喉嚨更是干渴的仿佛被燒焦了一般。

    正當他們對眼前的情形絕望至極時,那困住他們的罪魁禍首踏上涼亭,在高處扔了幾個水囊下來。

    王玉書艱難的抬眼,看著頭頂的明淵閣主,回頭怒斥手下:“都不準喝!誰知道他會不會在水中下毒。”

    謝燁靠在涼亭上,揣起手笑道:“王副將多慮了,本座若真想要你們死,你們進入此陣的第一天就該咽氣了,本座又何必多此一舉。”

    “那你費盡心思把我們困在這里,究竟有何目的!”王玉書嘶啞道。

    “沒什么目的,就是沒見過西北駐軍,覺得新奇。”謝燁回答。

    王玉書用力攥了一把地上的沙礫,怒斥道:“那你現在看見了,是不是能放我們走了?”

    謝燁狡黠的瞇起眼睛:“不行,本座沒看夠。”

    “士可殺,不可辱!”王玉書一腳將地上那水囊踢的更遠,身側的士兵早已七扭八歪的倒在一邊了。

    其中一個手下渴的眼冒金星,早就將什么嚴明的軍紀忘到了九霄云外,不顧王玉書阻止,連滾帶爬的朝那水囊夠過去,解開了壺口就是一通猛灌。

    其余人也都按耐不住了,紛紛上前搶水喝。

    王玉書有心阻攔,奈何他已經被耗了三天三夜了,身上實在是沒力氣,只能嘶啞的試圖喝止屬下。

    然而卻沒有人聽他的。

    那明淵閣主在高處放肆的大笑起來,眼里滿是譏嘲。

    王玉書狠狠瞪著他,恨不得撲上去將此人除之而后快。

    謝燁止住了笑意,抱臂站在亭中,對他道:“或者我還有一個法子,王副將不如聽聽。”

    “你身上分明帶著與駐軍總部聯系用的放射火矢,為何不用呢,讓你軍中其他人來救你們,直接將明淵閣圍了,豈不是更好?”

    王玉書大怒:“你休要做那將更多戰(zhàn)士引入迷魂陣中殺掉的美夢!就算我今日死在這兒,也絕不會上你的當!”

    謝燁的眼睛逐漸冷下來,隨著夜幕降臨,天邊殘陽給他的眼底渡上了一層濃重的血色殺氣。

    有屬下小心翼翼的上前來道:“閣主,不如就放他們走吧。”

    “西北駐軍幾十萬兵馬,若是真將明淵閣圍了,我們怕是難以招架……”

    謝燁漠然轉過頭,神情陰鶩的注視著那手下,蒼白的指骨發(fā)出“咔嚓”一聲響動。

    這是明淵閣主每次殺人前的前兆。

    那手下連忙跪地磕頭,惶恐道:“閣主恕罪,閣主恕罪,是小的多嘴了,該打,該打……”

    “滾吧。”謝燁不耐煩的道。

    周圍手下都退下去了,只留謝燁一個人負手站在亭上,那背影孤單而瘦削,仿佛在等什么人。

    王玉書見狀更加確定了自己的想法,明淵閣主就是想靠困住他們,把西北駐軍的其他人引來。

    而他身為西北駐軍的二把手,在軍中地位舉重若輕,若是他發(fā)出求救信號,身為主帥的裴玄銘一定會來救他。

    這迷魂陣變化多端,詭異離奇,他決不能讓裴玄銘因此涉險。

    王玉書咬緊了牙,平靜的下定了必死的決心,準備尋個地方坐下來,等著死亡的降臨。

    不過人算不如天算,一旁的一個手下趁他不備,一把從他腰間奪走了火弩舉起,朝天就是一箭射出。

    巨大的火花在暮色四合的天際線處炸開,流落出極其漂亮的火焰流光。

    王玉書大驚:“你——”

    “副帥!我們這些人上有老下有小,縱使不怕犧牲,也是奔著駐守邊疆,抗擊北狄去的!您不能讓我們就這樣不明不白的死在這里啊!”那小兵悲憤欲絕,握著火弩的手在難以克制的顫抖。

    王玉書看著他那雙眼睛,什么話都說不出來。

    半晌他一把薅起小兵胸前鎧甲,一字一句怒道:“好,可若是有更多戰(zhàn)士因為我們而犧牲了,本帥做鬼也不放過你。”

    “真感人。”高臺上的明淵閣主面無表情的點評道。

    他話音剛落,陣外傳來細碎的馬蹄聲。

    緊接著一支冷箭矢借著夜色凌空而來,直射空中亭臺!

    謝燁猝不及防,被那箭矢擦過了肩膀,“呲啦”一聲劃破衣袖,落下一道血印。

    小兵大喜:“副帥,是將軍來了!那是將軍的穿云箭!”

    謝燁踉蹌幾步,倒退著單膝跪在地上,借著亭臺的圍墻隱藏自己的身形。

    “閣主!閣主您沒事吧!”手下慌慌張張的就要往上過來扶他。

    謝燁猛然喝道:“別上來!”

    他一面喝止住手下,一面在心里想,裴玄銘,你有種就射穿我。

    謝燁扶著亭臺站起身,冷眼看著樹叢外的地方,明晃晃的將自己放在了那人的射程之內。

    “那明淵閣閣主是不是專程來找死的?分明有暗箭他也不躲!”幾個喝了水的小兵此時恢復了幾分力氣,七手八腳的護著王玉書往樹叢周邊靠,見此場景都不明所以。

    “他就是個瘋子。”王玉書罵到。

    謝燁仍然站在原地,沒有開陣放他們出去的意思,也沒有走下高臺躲避暗箭的打算。

    第二支箭隨之而至,謝燁只覺胸口一痛,箭身直入他的前襟,力道又狠又重,帶著狠厲的風聲將他一下撞翻在地上。

    箭矢卻并沒有貫穿進謝燁的胸膛,而是在“咣當”一聲響動后,直直墜在了地上。

    謝燁喘息著在黑暗中拾起那支箭矢,只見箭尖的地方,被人套上了一個護盾,剛好將那處致命的箭尖鋒芒給磨平了。

    因為射箭之人不想傷他的性命。

    所以對方第一箭和他擦身而過,第二箭套上了護盾。

    謝燁靠在亭臺的圍墻下,胸口處尖銳的刺痛侵蝕著他,他猛然將頭仰起,試圖讓莫名涌出來的淚水倒流回去。

    “閣主!閣主你沒事吧!”手下貓著腰上來攙扶他。

    手下急切的勸道:“要不讓他們走吧閣主,裴玄銘來了!就是那個西北駐軍統(tǒng)領,那是朝廷的將領,多少兵馬在他手上握著呢,您惹誰不好要惹他啊!”

    謝燁將臉埋在臂彎里,一只手輕輕的握著方才射他的那兩支箭矢,半晌坐在地上不說話。

    手下也摸不清閣主是什么意思,只得心驚膽戰(zhàn)的在旁邊等著。

    隔了很長時間,謝燁才將眼睛抬起來,疲倦道:“嗯,開陣吧,放他們走。”

    回屋以后,明淵閣里伺候的小廝端著水和藥進來,輕聲對謝燁道:“閣主,小的給您把藥上一下吧,您剛才被那箭傷著了。”

    謝燁窩在竹舍的被子里,神情萎靡而疲憊,他思索半晌,搖頭示意他下去:“不用,這傷我要留著。”

    小廝依言下去了,竹舍里一片寂靜。

    謝燁空洞的注視著屋中空曠的地面,片刻后將手心擱在胸口那傷痕處,維持這個姿勢,在榻上安靜的坐了一整夜。

    ……

    裴玄銘輕咳一聲,把藥碗從王玉書手里奪過來,一邊解釋一邊將他往外推搡。

    “老王,此事是我做的不地道,我回頭補償你,你先出去一下,別打擾他養(yǎng)病……”

    王玉書險些氣瘋了,指著裴玄銘怒道:“你知道我當時被他折騰的有多慘嗎!三天啊!整整三天水米未進,我差點死在明淵閣!”

    謝燁從床上起身辯駁:“胡說,我前幾天也給你送水和吃的了,你自己不吃罷了,你其他手下都肯吃,就你偏要意氣行事,我有什么辦法!”

    裴玄銘回頭喝道:“你也少說幾句。”

    王玉書從裴玄銘的挾制中探出頭來惡聲惡氣道:“我當時還好奇,你費這么大力氣把我們關在明淵閣陣中,究竟打的什么主意,今天我可算是知道了。”

    他一指裴玄銘:“你居然敢打我們將軍的主意!還拿我當誘餌!”

    “你定是知道本副將在將軍心中是何等重要,才出此下策想除掉本副將!”

    裴玄銘:“???”

    “等等老王,你別急,先把話說清楚,你我二人的戰(zhàn)友情天地可鑒,但絕無其他私——”

    謝燁抄起藥碗砸過去,發(fā)出驚天動地一聲巨響。

    “堂堂明淵閣閣主,色心不小,膽大包天!”王玉書敏捷躲開,完全不理會裴玄銘,持續(xù)輸出。

    裴玄銘:“……”

    裴玄銘的耳朵紅透了。

    “我們將軍從小在京城公子里就是出了名的長相標致,多少人搶著想進裴府做夫人,豈是你能覬覦的?!”

    謝燁眼睛瞪的像銅鈴。

    他不顧病體虛弱,跳起來就去拿一旁墻上的掛飾刀劍往王玉書身上砍。

    “你們將軍把我摁在墻上伺候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兒呢!”

    裴玄銘簡直崩潰了:“你說什么呢?”

    “大逆不道!傷風敗俗——等等將軍我是說他,沒說你。”

    “夠了王玉書,你給我出去!”裴玄銘怒道。

    謝燁氣的話都說不出來,下床就要找他拼命。

    裴玄銘哭笑不得,一手攔一個,左右為難。

    “好了,老王!”裴玄銘拎著王玉書的手臂強硬的將他拖拽出去,安撫了兩句就交給裴明姝了。

    他大步返回帳里,將謝燁攔腰扛起來扔回床上。

    裴明姝聽到動靜趕過來,中旁邊哈哈大笑了一,然后接過她哥的活,把王副將帶走安撫了。

    名義上是安撫,實際上就是跟他一起蛐蛐裴玄銘。

    謝燁氣喘吁吁的被裴玄銘抓著手臂,怒道:“你別攔我——我當時在明淵閣,怎么沒弄死那姓王的!”

    裴玄銘伸手將他按回去:“他又沒說錯。”

    謝燁抬頭瞪他:“你說什么?”

    “我說,你大費周章將他困在里邊,就是想引我過去。”裴玄銘耐心道:“這話又沒說錯。”

    謝燁的臉龐因為羞恥而染上了一層薄紅,他恨恨的擰過頭不去看裴玄銘,掙動了兩下,試圖從裴玄銘的禁錮中脫身出來。

    裴玄銘將他按的更緊,謝燁還要再動,卻直接被他仰面推翻在床上。

    裴玄銘抓著他的手腕抵在床頭,膝蓋用力分開謝燁的大腿,擠進他的雙腿之間,用身體的重量壓在他身上,徹底困住了他的身形。

    這個姿勢曖昧的讓謝燁十分不自在,他被頂在床上,怒聲道:“那都是五年前的事了,誰年少的時候沒犯過傻,這又能代表什么?”

    “代表你就是在乎我。”裴玄銘固執(zhí)的道。

    “我說了,這幅皮相你喜歡就拿走,你想睡我我也沒意見,我一個將死之人,在不在乎你又有什么關系!”謝燁沙啞道。

    “所以你能不能不死。”裴玄銘猝然打斷他。

    “若我有辦法治你的經脈,讓你恢復武功,你能不能不死?”裴玄銘小聲懇求道。

    謝燁愣住半晌,旋即冷嘲熱諷道:“裴玄銘,你做夢呢?”

    “不是。”裴玄銘低聲道:“有辦法的。”

    “那郎中說了,若要你活下去,得從身體的內里將全身經脈重新打通,先將原先的淤血清出去,然后再慢慢恢復內力,你有武學底子,不會太難的。”

    裴玄銘放開他的手腕,將他整個人扣進自己懷里,感受著那具單薄的身體在自己懷中的溫度。

    謝燁被他摟著,只覺得所有的脾氣和無奈都消解下去,他哽了很久,才說了句:“可是我會成為你的累贅的。”

    “還是算了吧,這輩子麻煩你的事,已經夠多了。”

    ……

    王玉書站在俘虜營前跟裴明姝罵了一炷香時間,才終于反應過來一個事。

    “等等,明淵閣主不是已經伏誅了嗎?”

    裴明姝眨眨眼睛,淡定的看著他。

    王玉書麻木的咬著嘴唇,半晌顫抖著道:“裴玄銘是不是瘋了?”

    “這可是欺君的大罪!他怎么敢的!一旦被發(fā)現掉腦袋的可不止他裴玄銘一個人,裴家九族上下難逃一死!你還幫他瞞著!”

    裴明姝嘆了口氣:“晚了,他還劫了法場,就為了把謝公子救出來。”

    王玉書氣急敗壞,在營地里來回走了幾步,嘴里念叨著“瘋了,瘋了……”

    “沒事的,老王。”裴明姝安慰他道:“裴家上下已經全死完啦,就我跟他兩個人,就算掉腦袋也掉的是我們倆的腦袋,與西北駐軍無關,你還有可能被提拔為主帥哦。”

    王玉書剛要咆哮,看了看四周,又硬生生將聲音按了下來:“掉誰的腦袋都不行!”

    “你告訴你哥,從今天起,不許謝燁走出主營帳半步,能不被人看見就不被人看見,只說裴將軍在邊塞找了個侍奉的打發(fā)時間,不許旁人看到謝燁的相貌,聽到沒有!”

    “切勿將此事瞞住了,不然大禍臨頭那天,誰也保不了他!”王玉書嚴厲道。

    “知道了。”裴明姝嚴肅起來:“我這就跟他說去。”

    一旁俘虜營最外側的牢房里傳來一聲幽幽的:“原來如此……”

    裴明姝和王玉書同時朝那邊看去,只見那土匪頭子俘虜賀鋒鏑靠在門邊,似笑非笑的望著他倆:“我好像聽到一點不得了的秘密。”

    第34章 第 34 章 謝公子,你的意思是你就……

    裴明姝和王玉書對視了一眼, 同時從彼此眼中看出了殺意。

    裴明姝從腰間猛然拔出刀鋒,王玉書命看守將他從牢房里解開鎖鏈拖出來。

    賀鋒鏑身為千鈞潭的土匪頭子,被看押過程中受的也是俘虜營最高禮遇, 不僅上了重枷在身上, 枷鎖之下還有層層繩索捆束。

    此人在拖拽過程中拼命掙脫了幾下, 卻毫無用處, 被兩側兵士按著跪到了裴明姝的腳下。

    “正好,今日拿你當個殺雞儆猴的例子, 讓你其他被俘的手下一并看看,若是不聽話,該是怎樣的下場。”說話間, 裴明姝的刀鋒已經按在他的頸側了。

    “停!停!你們不能這樣殺我!我要見主帥!我要見姓裴的!”賀鋒鏑聲嘶力竭。

    “你還想見我們將軍?省省力氣,下輩子罷。”裴明姝嘲道。

    “我有要事稟報給他!他進匪窩不就是要找郎中恢復有個人的武功嗎!押送路上我都聽到了, 我有辦法——”

    一刻鐘后, 主帥營帳。

    裴玄銘靠在椅上, 居高臨下的審視著眼前的土匪頭子。

    “你說,你有辦法。”裴玄銘問道:“此話當真?”

    “千真萬確, 你們踏平我千鈞潭不就為的是這個嘛,邊民都傳言說有個當地的神醫(yī)郎中被我們給劫走了……傳的倒是神乎其神的, 可他們不知道那神醫(yī)幫人恢復經脈, 提升武功靠的不是醫(yī)術。”

    “那是什么?”裴玄銘耐心道。

    “北狄境內有一種長了倒刺的花, 服用者可疏通筋骨脈絡,對內力有增添之效, 就算是經脈寸斷之人,日日服用,也能有所恢復!”

    裴玄銘掀起眼睛:“我憑什么信你?”

    “我拿身家性命擔保!”

    “不值錢。”

    賀鋒鏑怒道:“總之裴將軍既然已經到了山窮水盡這一步,就算試試又有何不可呢!若你試了沒用, 再回來取我項上人頭不遲!”

    裴玄銘靜坐半晌,眼底神色晦暗不明。

    這土匪有句話說的倒是沒錯。

    他確實已經走到山窮水盡的這一步了。

    他不能看著謝燁,再在他眼前死一次。

    裴玄銘抬手吩咐旁人解開他腕上的繩索,又將案上筆墨推了過去:“將那花草的形貌畫出來。”

    賀鋒鏑艱難的握筆,在紙上開始鬼畫符。

    裴明姝沒忍住,從后邊踹了他一腳:“你畫什么破玩意兒!”

    “那東西就長這樣!”賀鋒鏑回頭委屈道:“再說我自小沒念過書,連字也不識幾個,能畫成這樣不錯了!”

    兩邊的屬下將他筆下紙張拿出來,呈到裴玄銘面前。

    裴玄銘勉強從那歪歪斜斜的筆畫中領會了一點其中精神,大概在心里描摹清楚了這花的模樣。

    “若將那花帶回來,它的用法和功效,你能說清楚嗎?”裴玄銘又問。

    “這是自然,但我眼下不能同將軍說。”賀鋒鏑昂首道:“我要留著做底牌!”

    王玉書忍無可忍,又是一腳踹到他后腰上:“你還底牌上了!也不看看這是什么地方!”

    裴玄銘用食指抵著太陽穴,沒什么波瀾道:“說條件。”

    賀鋒鏑被踹的踉蹌一下,又很快跪穩(wěn)了身形,他注視著裴玄銘正色道:“放我手底下弟兄們一條生路,他們各個都是好漢……是跟了我,才有今日下場的。”

    裴玄銘抬眼和他對視半晌,然后起身揮手:“帶下去。”

    兩邊的人拎起賀鋒鏑往下拽,一路拖回了俘虜營里。

    “將軍!將軍你可考慮清楚了啊將軍!將——唔!”

    裴明姝被他吵的頭疼,很痛苦的揉了揉揉眉心,開口問她哥:“哥你怎么看,你覺得這人的話有幾分可信?”

    裴玄銘坐在椅子上,面無表情,猶如磐石,過了片刻,他幾不可聞的嘆息了一聲:“有一句話他說的沒錯。”

    “我確實已經是,山窮水盡了。”

    裴明姝和王玉書面面相覷,一時間不知道該開口說什么,勸也不是,不勸也不是。

    裴明姝硬生生的轉開了話題。

    “那個,逃竄到土匪寨里的二皇子府下人都已經清點出來了,是現在就給城墻那邊押送過去,還是你還有什么要審的?”

    裴玄銘聞言精神一振:“審,帶我過去。”

    幾個瘦弱不堪的小廝瑟縮著靠在牢房的最里側,聽見牢門口傳來動靜,便一齊嗚咽著往后縮,生怕這群人是來取自己性命的。

    “給您把他們提出來罷將軍,您何苦跑到這種地方來?”看守的士兵剛要推開牢門提人,卻見裴玄銘擺了一下手,示意眾人下去。

    “不必,就在這兒問。”裴玄銘吩咐道:“給我拿把椅子。”

    “軍爺,軍爺我們不是蓄意逃離,實在是那城墻的監(jiān)工不把人當人看,稍有不慎就在身后拿鞭子抽,委實是活不下去了!”其中一個模樣白生些的小廝哭喪著臉連聲哀求,他雙手雙腳都布滿了層層傷疤,顯然是流放充軍的這幾個月被折騰慘了。

    裴玄銘的眉心擰起來。

    想來也是,能在二皇子李景辭身邊服侍的人,雖然只是個下人,但也在京中過的十分舒坦,一夜之間來了西北,風霜雨雪摧殘不說,還要被監(jiān)工虐打,從天到地的待遇,不跑才有鬼了。

    不過裴玄銘眼下在意的不是這個。

    “你們在二皇子府中服侍的時候,可曾聽說他從西北帶回來過什么人?”裴玄銘問道。

    那三個小廝擠在一起,齊齊怔了一下,為首的白面小廝小心翼翼的說:“軍爺說的,可是那個……二殿下關在西廂房的那人。”

    裴玄銘示意他繼續(xù)說。

    “那人我倒是見過,長得跟個妖精似的,勾人的很,就是不太聽話,剛被帶回府中時,就被二殿下關在地牢里打斷了腿……”

    裴玄銘心頭怒不可遏,狠狠一跳。

    旁邊下屬見他臉色大變,連忙上前關切道:“將軍。”

    裴玄銘敷衍的點點頭,朝那小廝冷道:“說下去。”

    “后來就不知道了,地牢里就關了他一個,時常有鞭刑聲響,但是沒聽那人叫過幾聲,想來也是個硬骨頭。”

    “后來李景辭又為何將他從地牢里帶出去了?”

    “他在牢里被打的重傷瀕死,殿下將他帶出來醫(yī)治,后來就一直囚禁在別院里了,再剩下的小的們就真不知道了。”

    裴玄銘十指骨節(jié)捏的死緊,嘎嘣嘎嘣聲聲作響。

    他心煩意亂的起身,身后的士兵忙不迭的將牢門鎖好,送裴玄銘出去了。

    裴玄銘一個人在俘虜營門口站了一會兒。

    遠處飄來邊民家中做飯的炊煙,沿著大漠的萬里峰弧扶搖而上,絲縷斑駁,散入天際線的邊緣處。

    眼角閃過一個熟悉的身影,裴玄銘眼睛一跳,大步走過去拿自己的披風扣頭給謝燁蓋住了。

    “你出來干什么!這里是西北,你也不怕被認識你的人看見。”裴玄銘訓斥道。

    謝燁無奈的被他拽進營帳里,小聲辯駁道:“那王玉書不都知道了……”

    “王玉書不會告密出去。”裴玄銘將他發(fā)梢上的沙土拍拂掉,又扶著他坐到榻上,掀開謝燁衣袍下擺。

    “干什么!”謝燁慌忙阻止他:“光天化日的。”

    “已經快入夜了。”

    裴玄銘不理會,伸手碰在他修長的小腿上,在膝蓋附近的位置按了按,果然是有錯過位的痕跡。

    裴玄銘的心沉下來,知道那幾個小廝說的是真的了。

    謝燁收回反抗的動作任由他檢查,忽的一歪頭:“你怎么知道我這里有傷?”

    “看你剛才走路不對勁。”裴玄銘睜著眼睛說瞎話。

    謝燁笑了笑,沒再追究。

    他輕輕用腳尖去點了點裴玄銘的胸口,那動作曖昧挑逗的意味十足,從裴玄銘的胸口一路往下,一直沒入裴玄銘腰身以下的地方。

    裴玄銘喉結上下滾動,抬頭對上謝燁挑釁的眼神,伸手直接握住他的腳踝,將他拖到了床上。

    謝燁猝不及防摔的悶哼一聲,后背硌在狼皮毯子上,緊接著他就被裴玄銘從后面翻了個身,變成了趴在榻上。

    這場景太過熟悉了,謝燁剛要掙扎著起身往下溜,裴玄銘已經按住了他的肩膀,整個覆蓋在了他的身上。

    他一手撥開謝燁松垮的衣衫,一手沿著他清瘦的腰身摩挲。

    謝燁忍不住打了個哆嗦,警告道:“我身上還有傷。”

    裴玄銘懶洋洋的壓制住他,手伸進衣衫里。

    不輕不重的在他腰際哪個穴道處搗了一下。

    謝燁渾身上下登時軟麻了半邊,他低低的哼了一聲,回頭拼命去瞪他。

    只是他受制于人時,那眼眶通紅,又氣又急的模樣,半點也沒有凌厲的意味,反倒勾的裴玄銘心癢。

    他用掌心捂住謝燁的嘴,一手鉗制著不讓他亂動,一手貼合在他的身上,在那處停留了片刻后,向里進的更遠。

    謝燁被他從身后環(huán)住脖頸,裴玄銘的手掌嚴絲合縫的緊捂著他的嘴,整個身體籠罩在裴玄銘身下,連句求饒的軟話都說不出來,只能任由裴玄銘在榻上欺負他。

    “唔……”

    謝燁身體止不住的痙攣,他下意識想蜷縮起來,緩解那處的異樣感,讓他不至于在裴玄銘身下太過狼狽。

    然而裴玄銘一只手的力量就足以將他束縛的動彈不得。

    他從嗓子里嗚咽著,不多時就軟成了一灘水,臉色潮紅的被摁在狼皮毯子上肆意折騰。

    “閣主好厲害。”裴玄銘在他耳側低聲呢喃道。

    謝燁“嗚嗚”的掙扎兩聲,橫著眼睛,恨不得弄死他,奈何嘴和雙臂被裴玄銘壓的太緊,他一點掙脫的余力都沒有。

    “再堅持一根手指,想來不過分吧?”裴玄銘嘴上柔聲哄著他,手上卻毫不停歇,力道更大。

    謝燁崩潰的在他掌心里低聲抽泣,淚水打濕了裴玄銘的虎口。

    裴玄銘是武將,常年握刀刺槍,手指修長有力,指腹粗糙,落著一層薄繭。

    那粗糙的手繭揉過水聲洶涌的敏感之處,直逼的謝燁徹底連哭都哭不出來,一瞬間被卸掉了所有力氣,無力顫抖著癱軟在他懷里。

    “第三根。”裴玄銘在他耳畔慢斯條理道:“你好像退步了。”

    “還堅持的住嗎?”

    謝燁拼命搖頭,眼淚簌簌而下,好不可憐。

    裴玄銘笑了笑,于是收回手,將他從趴著的姿勢翻到正面,濕水淋漓的手指捧住謝燁的臉龐,低頭輾轉著親吻他,動作溫柔,充滿了安撫意味。

    謝燁沒有做多余的抵抗,躺在那里任由他索取。

    “終于嘴上不硬了一回。”裴玄銘道:“難得。”

    謝燁的臉頰通紅而淚水斑駁,縱然已經被松開了嘴上的束縛,他也沒有一絲力氣能騰出來罵裴玄銘了。

    裴玄銘屈起膝蓋,頂了一下剛才自己用手凌虐過的地方:“閣主,下次挑釁我前記得掂量一下,你我到底是誰吃虧比較多。”

    謝燁精疲力竭的躺在毯子上,半晌將頭埋進了狼毛里,只露出通紅發(fā)燙的耳朵尖。

    “這回可沒碰到你傷口。”裴玄銘撩開他散亂的長發(fā),放在手心里把玩:“不許耍賴生氣。”

    謝燁不想理他,依舊維持著那個鴕鳥似的埋頭姿勢不動。

    裴玄銘也不逼他,心平氣和的開口:“我打算往北狄走一趟,可能去的時間有點久,我會讓明姝照顧你。”

    謝燁終于有了動靜,他冷笑一聲:“行,那且看我能不能活到你回來好了,反正那郎中說我要死了,估計也撐不了幾天,到時候裴將軍回來記得給我收個尸,實在不想花心思選地方埋就扔到荒漠上,讓我與諸允嚴為伴……啊!”

    他被裴玄銘壓著又是狠狠頂了一下,隔著兩層布料,謝燁也能感受到裴玄銘熾熱的惱怒。

    “能不能說幾句好聽的?”裴玄銘抓著他的手腕抵在榻上:“每次就求饒的時候能中聽片刻。”

    “誰求饒了!”謝燁怒道:“有本事你再來,誰求饒誰孫子!”

    裴玄銘哭笑不得:“我再來你受得住嗎?”

    謝燁驀然反應過來自己剛剛說了什么,登時羞恥著咬牙不說話。

    裴玄銘看出了他的窘迫,然后冷不丁回過味來:“還是說……你方才對自己放那種狠話,其實是因為舍不得我走?”

    謝燁惱羞成怒,猛然爆發(fā)出一股力氣推開他,擰過身去兀自生悶氣。

    裴玄銘心里知道賀鋒鏑沒那個腦子騙人,此去北狄尋草藥,謝燁的內傷多半有戲,心情不免輕松了幾分。

    他打算獨身前往,誰也不帶,因為這次去北狄,除了尋藥以外,裴玄銘還有點別的目的。

    西北方向的小國其實不少,有野心,兵強馬壯的大有部落在,只是從前礙于西北駐軍實力強悍不敢輕舉妄動,裴玄銘從二十歲起繼承父業(yè)守護邊疆,兢兢業(yè)業(yè)從未懈怠。

    直到那日在刑場上看見謝燁,他將近三十年的信仰和支柱,竟然有些許動搖。

    裴玄銘能感覺到自己的心火在熊熊燃燒,但是夜深人靜之時他又不敢細想心里那大逆不道的想法。

    他需要一個破口之處,來達成目的。

    李家的江山該變上一變了,只是不能由他親自動手。

    這個破局之處會在哪兒呢?

    裴玄銘一邊把玩著謝燁的頭發(fā),一邊漫不經心的想著,心里已經有了答案。

    破局之法,在棋盤外。

    裴玄銘起身從帳外打了盆水,沒麻煩手下,自己端著去灶房燒了一刻鐘,然后端回營帳。

    謝燁依然委頓在榻上,一根手指頭都不想動彈。

    “下來。”裴玄銘拽了拽他的手腕道:“給你弄干凈。”

    謝燁悶悶道:“不要,水涼。”

    “熱水。”

    “那也不要,不勞裴將軍伺候。”

    裴玄銘耐心告罄,俯身將他從狼皮毯子上抓起來,拽到身前,再掀開謝燁的衣袍,用浸濕透的布塊從里到外的擦拭著。

    水聲泠泠,空氣里是飄浮的白霧,氤氳在帳中,帳外北風呼嘯吹拂,帳內短暫的被勾勒出一方溫暖的天地。

    謝燁不自在的動了幾下,見反抗無效,便閉上眼睛偏過頭去,靠在裴玄銘的臂彎里,隨便他折騰了。

    不過片刻后,他又睜眼皺眉道:“癢!”

    裴玄銘頭也不抬:“忍著。”

    緊接著又覺得自己說話太冷硬,便又放軟了聲音:“很快就好。”

    謝燁注視著他俊逸冷淡的半張側臉,裴玄銘手指掠過的地方一片溫熱的觸感,神情專注而耐心。

    謝燁深吸一口氣,慢慢放松了身體,將自己徹底交給了裴玄銘。

    收拾停當以后,謝燁實在是疲憊眼前發(fā)黑,被抱上床榻就睡著了,裴玄銘坐在他身側,安靜的撥弄了幾下謝燁攤開散在狼皮毯上的長發(fā)。

    帳外傳來幾聲馬蹄的跺踏之聲,驚擾了寂靜的夜色。

    裴玄銘放開謝燁的頭發(fā),起身披上衣服,出帳去了。

    他一走,謝燁就睜開眼睛,目光冰涼的望著天花板,看起來眼眶更紅了幾分。

    裴明姝興致很好的幫哥哥打點了行李和馬匹,猶豫半晌,還是給他在行囊的邊緣塞了一壺酒。

    “都是我珍藏的佳釀。”裴明姝痛心疾首。

    “糟踐東西啊!”

    身后有人敲了一下她的后腦勺:“你說誰糟踐東西呢?”

    裴玄銘站在她身后。

    “說你啊!”裴明姝埋怨道:“每次喝酒跟灌水一樣,毫不品鑒,把酒給你喝跟給牛喝有什么區(qū)別,若非你是我哥……”

    “若非我是你哥,你現在應該早就找個人嫁了,三年抱倆每日下堂伺候公婆,還想喝酒騎馬,有如今這瀟灑日子。”

    裴玄銘一手從行囊中抽出酒壺,一手又在裴明姝正額頭敲了一下:“做夢呢?”

    裴明姝撇了撇嘴,倒沒跟他辯駁這個。

    兄妹二人牽著馬到大營外,并肩站在漆黑的夜幕中。

    還是裴明姝先開的口:“明天就走?”

    裴玄銘搖頭:“今晚就走,日出之前。”

    裴明姝默不作聲的用腳尖扒拉著地上的土塊。

    “怎么了?”裴玄銘問。

    “哥,你真打算造反嗎?”裴明姝小聲問。

    裴玄銘莫名其妙:“誰給你說我要造反?王玉書那孫子嗎?”

    “不是。”裴明姝很義氣的沒供出隊友,一件一件的朝他哥指出:“你干的事都是造反的事。”

    “從劫法場,到壯大西北駐軍,到囤積糧草……現在還打算私通北狄。”

    裴玄銘止住她的話音:“停,你說的這些事情,我只承認劫法場,其余的舉措我哪樣不是為了加固邊防著想?”

    “也包括一個人偷偷溜去北狄嗎?”裴明姝斜著眼睛看他。

    “那是為了給某些人治病!”裴玄銘煩躁道:“難不成我好不容易救回來的人,再眼睜睜的看著他去死?那我犯這么大險的意義何在?”

    裴明姝敷衍點頭:“好好好,舍大國為小家……”

    裴玄銘:“……”

    裴明姝將酒壺往他面前推了推,誠懇道:“知道了哥哥,一口干了它。”

    “都在酒里了。”她補充道:“誅九族的時候我會跑遠的,放心。”

    裴玄銘將所剩無幾的酒水倒進嘴里,冷冷道:“暫時誅不了,你也放心。”

    “他們還舍不得我死。”

    裴明姝從他手中接過空蕩蕩的酒壺,很輕的“嗯”了一聲

    末了,她忽然開口道:“現在距離日出之前還有幾個時辰,能把上次的故事講完么?”

    “就從你和謝公子逃出溫家開始。”

    裴玄銘詫異的看著她。

    裴明姝央求似的搖了搖他的衣袖:“說嘛哥哥,我想聽。”

    裴玄銘朝遠方漆黑作一團的荒漠上看了一眼,發(fā)現此時出發(fā)的確不是一個明智的主意。

    裴明姝狡黠的笑了笑:“主要是想知道,你是什么時候喜歡上他的。”

    ……

    “我?guī)煾父嫡沾ǎ涝跍丶业哪菆鲎儎永铩!?br />
    裴玄銘背著謝燁一路從溫家后門的小道里逃出去。

    “放我下來吧。”謝燁虛弱道:“我剛才就是有點腿軟,現在好了。”

    裴玄銘將他放下來,卻沒放開拉著謝燁的那只手,他帶著謝燁隱藏在樹叢里,然后幾個輕功起落,跳出了追兵的包圍圈。

    “我們去哪兒?”謝燁小聲問。

    “去湖畔,我父親在那里,他帶著隨身的護衛(wèi),能保我們安全。”

    然而等他們趕到那里時卻發(fā)現,湖畔也是一場血光沖天,半個湖水都被血染紅了。

    裴玄銘眼尖的認出幾個在同追兵搏殺的身影,都穿著裴家親衛(wèi)的服侍,他和謝燁一人一劍上前助陣。

    “公子!你怎么跟過來了!將軍不是讓你在溫府好生呆著嗎!”為首的親衛(wèi)渾身浴血,又驚又怒的朝裴玄銘喊道。

    裴玄銘抬手一劍,挑開面前朝親衛(wèi)長刺來的長槍,緊接著側腕將槍桿一握,用力投擲出去,長槍旋轉,瞬間貫穿了面前幾個追兵的身體。

    “溫府已經被圍了。”裴玄銘低聲道。

    “父親呢!?”

    “將軍和傅統(tǒng)領在船上,我們方才已經殺掉一波了,沒想到他們還敢來……小心!”

    裴玄銘身后籠罩下來一大塊陰影,身后偷襲的追兵雙手各抓一把長槍,就要朝裴玄銘劈殺過來,親衛(wèi)長剛要攔下,只見當空一道黑影擋在了裴玄銘身前。

    謝燁一劍削掉了兩桿長槍的槍頭,借力打力將槍身橫劈出去。

    偷襲者登時倒飛而出,重重砸在了數十米遠的地面上。

    親衛(wèi)長驚魂未定,看著那少年矯健的身形,即使在這么危急的情況下,他也不由得暗贊了一聲好身手。

    謝燁卻來不及想這么多,掃視了一圈周圍已經打的七七八八的戰(zhàn)局,伸手一抓裴玄銘的手腕,急到:“走!我們上船看看!”

    兩人幾個起落跳上畫舫。

    開門進入畫舫第一眼,就是裴老將軍坐在地上,伸手緊緊抱著傅照川的場景。

    裴玄銘失聲道:“師父!!”

    傅照川身體半臥在地上,一根長槍從他的前胸直插而入,血水汩汩冒出來,他的嘴唇和臉色都慘白的驚人,靠在老主子的身上,面如死灰,顯然是血快流干了。

    “照川!”裴老將軍老淚縱橫,伸手顫抖著去摸傅照川胸前的斷槍,試圖給他止血。

    傅照川慘淡的搖搖頭,似乎是在說,不用了。

    他的眼睛原本已經黯淡下去了,眼看著就要失去活人的光澤,變的一片死寂。

    然而在裴玄銘闖進來的前一秒,他眸中神色又驟然明亮起來,仿佛煥發(fā)出別樣的光彩。

    “玄銘……玄銘……”他喃喃著道。

    裴玄銘眼含熱淚,一個箭步跪在他身前,一手握住他師父逐漸冰涼下去的手,一手無措的去抓裴老將軍。

    傅照川的嘴唇不住的翳動,似乎在臨死前還有放不下的話要說。

    裴玄銘連忙將耳朵貼近了他的嘴唇,顫聲道:“師父,你說。”

    傅照川聲音很小,細若蚊吶,但是落到裴玄銘耳朵里卻仿佛驚雷一般炸響,將他的靈魂生生震碎。

    “江山,是李家的江山,日后……無論是哪個皇子繼承大統(tǒng),你都得……咳咳……好好護著他……”

    “大周的百年基業(yè),都有我裴氏將門一族,生死相護……不可在你這里,斷了傳承!”

    傅照川的喉嚨里滿是血氣,拼盡全力說出了最后一句話,終于死不瞑目的咽了氣。

    裴玄銘伏在他的尸身上,痛哭失聲。

    傅照川不同于諸允嚴那般苛刻,傅照川是一個絕世好師父。

    他從小教裴玄銘習武,練劍,拉弓,三九寒冬,夏日酷暑,從不離身片刻,唯有裴玄銘十八歲獨自出門的這一次,師父不在身邊,沒想到此去就是永別。

    裴玄銘悲痛欲絕,當晚就發(fā)起了高燒。

    裴老將軍允許謝燁跟著他們走,在旁邊照料裴玄銘,一行人連夜趕路回京城。

    途中他將裴玄銘和謝燁安置在客棧里,有重兵守衛(wèi),他自己則帶了兩個手下,去尋了個風水寶地,掩埋傅照川。

    說到這里的時候,裴玄銘臉上已經淡去了想起師父已故多年的傷感,他轉頭朝裴明姝笑笑:“那天夜里,我燒的實在太厲害了,抓到個稍微涼點的東西,就不想放手了。”

    裴明姝神色狐疑:“比如……”

    “比如我。”身后有個冷淡的聲音傳來。

    兄妹二人同時回頭,只見謝燁站在大營門口,衣衫單薄任由風吹,神色平靜的朝這邊走過來。

    “謝,謝公子……你怎么出來了,還穿這么少。”裴明姝磕磕絆絆的道。

    “找不到別的衣服了,你哥沒給我準備。”謝燁和顏悅色的回答道:“明姝小姐,這個故事改天我講給你聽好了,今晚他可能給你講不了了。”

    裴玄銘蹙眉道:“不是讓你不要出來的嗎?走我送你回去,我不在的這些日子你安分些,別去招惹王副將,有什么事情找明姝。”

    “我要跟你一起去。”謝燁打斷他。

    裴玄銘和裴明姝面面相覷。

    “我要和你一起去北狄。”謝燁又重復了一遍:“沒聽明白嗎?”

    裴玄銘斷然拒絕:“不行!”

    “路途奔波,你不能去。”裴玄銘不由分說,拽起他的手臂就往回帶。

    謝燁用力一甩,著急關頭的力氣之大居然勉強能跟裴玄銘扯了個平手:“我都要死了!我死在哪兒,死前想見著誰,不應該由我自己說了算嗎!?”

    裴明姝眼睛微妙的一轉,她從這話里聽出幾分不同尋常的意味。

    “那謝公子,你的意思是不是說……你就算死,也想跟他死在一起?”她眼睛亮晶晶的問。

    “誰要跟他死在一起?”謝燁沒好氣道:“我死也死在他面前。”

    “那你就是臨死前最后一個想見的人是他。”裴明姝言簡意賅的給裴玄銘翻譯。

    謝燁:“……”

    在黑暗里看不見的地方,裴玄銘老臉一紅,不再搭理他倆,直接翻身上馬,準備直接就走。

    不料謝燁狂奔兩步,一把攥住馬的韁繩,倔強道:“帶我去!”

    他急促喘息著道:“我今天不會松手的,有本事你現在就騎馬從我身上踏過去。”

    裴玄銘簡直拿他沒辦法,只好求助的看向裴明姝,用眼神示意她把謝燁強行帶回去。

    謝燁敏銳的察覺到了他和裴明姝交流的目光,于是轉頭對妹妹開口:“明姝,扶我上馬。”

    裴明姝大笑一聲,摩拳擦掌興奮道:“好嘞!”

    她一把扶住謝燁的腰身,手臂猛然用力,將他托舉上去,謝燁身形一晃,半扶住了馬背。

    裴玄銘擔心他摔著,只得伸手從裴明姝手里將人接過來扶穩(wěn)。

    “你到底要干什么!”裴玄銘怒道:“給你說了此行危險——”

    謝燁伏在馬背上,劇烈喘了幾口氣,然后側過臉去平靜的看著他。

    “我就是擔心,萬一我沒能撐到你回來就咽氣了……”謝燁低聲回答:“那該怎么辦。”

    裴玄銘一怔,他很難去細想謝燁的這句話里包含了多少經年累月的遺憾和恐懼。

    他仿佛又見到了那個在西北大漠窮圖匕見,甘愿被他連射兩箭也要見他一面的明淵閣主。

    裴玄銘嗓子發(fā)緊,什么話都說不出來。

    裴明姝抱臂在一旁注視著他倆,良久,這手欠的少女上前一拍馬背。

    馬驟然受驚,載著兩人沿著濃稠夜色狂奔而去,再不回頭。

    第35章 第 35 章 “我去做掉李彧。”……

    夜落四野, 漠上荒蕪。

    二十多歲的裴玄銘被他那該死的妹妹在馬背上一拍,一路沿著伸手不見五指的夜色狂奔而去,不遠處就是北狄的地盤了。

    同一個時間點, 再往前推十年, 此時十八歲的裴玄銘正躺在客棧的硬榻上, 一夜折騰, 高燒不退。

    裴玄銘不愿意旁人看到自己病弱凄慘的情態(tài),于是將謝燁連同裴老將軍留給他的那些人, 一并關在了客棧的房門外。

    謝燁惱火的在屋外來回轉了幾圈,裴玄銘在里邊把房門插的死死的,誰都不讓進, 他和一眾裴家親衛(wèi)大眼瞪小眼,只能從門縫間聽見裴少爺艱難的喘息與咳嗽聲。

    謝燁忍無可忍, 挽起袖子對為首的侍衛(wèi)長道:“好了, 都后退一點, 我要破門了。”

    “少將軍有令,不可——”

    “我管他有沒有令呢, 那又不是我主子!讓開!”謝燁怒氣沖沖道:“我憑什么聽他的?”

    侍衛(wèi)長面色猶疑:“可是……”

    “難道你打算眼睜睜的看著他病死在里邊?”謝燁反問。

    侍衛(wèi)長不說話了,此言甚對。

    謝燁單手運力, 將掌心按在門板上, 直接震碎了內里的門閂, 破門而入。

    屋中裴玄銘燒的迷迷糊糊,聽到動靜垂死病中驚坐起, 嘶聲道:“不是說了,不讓你們進來嗎!”

    謝燁沒理他,回過身將門再次關好了。

    “謝燁,出去……”裴玄銘虛弱道。

    謝燁將熬好的藥碗從門縫中親衛(wèi)的手里接過來, 端到裴玄銘面前,一邊攪著濃黑色的藥汁,一邊簡單的回答了兩個字:“我不。”

    裴玄銘無奈,只得就著他的手慢慢將藥咽進喉嚨里。

    他低著腦袋喝藥,忽覺臉上一涼,卻是謝燁用手背輕輕的擦拭了一下他臉龐上的淚痕。

    裴玄銘鼻尖一酸,忍不住又要落下淚來。

    謝燁嘆了口氣,他看起來很不會安慰人。

    “小裴,你別難過,你看我這不是也沒有師父了嗎……”

    他話音剛落,就被裴玄銘粗暴的一把勒住了腰身,謝燁一驚,條件反射就想還手。

    緊接著他才意識到,裴玄銘好像在抱他。

    謝燁這輩子沒什么對別人溫情以待的時刻,他緩慢而遲疑的回擁住裴玄銘,笨拙的學著從前在別處看到的樣子,用手一下一下的安撫著裴玄銘的肩膀。

    “……小裴?”

    裴玄銘被高燒和病痛折磨的神志不清,他半窩在謝燁懷里,手臂上的力道卻是越來越重,勒的謝燁幾乎喘不過來氣。

    “小裴你松手……你弄疼我了,裴玄銘!”謝燁掙扎半晌無果,又不敢動手打他,只得忍氣吞聲的隨他去了。

    裴玄銘清冷俊朗的臉頰上又有新的淚水涌上去。

    謝燁一邊低頭擦拭他濕漉漉的眉眼,一邊不由得擔心起另一個事情。

    方才從密道里出來的時候,他就已經看到密道門口,小夏子給他留的記號了,昨天他同小夏子商議好,若是兵變一來,小夏子就先從密道里跑了,就在門口的隱蔽處留個標記,謝燁看到就不必費心思救他了。

    若是他來不及跑就被卷入了爭殺之中,那謝燁在密道口看不到,就在溫府拼盡全力找到他救他出去。

    好在這小子還算聰明,直接就跑了,沒讓他費太多心神。

    謝燁心不在焉的想著,眉宇間神色說不出的凝重。

    只是裴玄銘究竟有沒有猜到,溫家今夜的劫難,是他一手策劃的呢?

    裴玄銘只知道他要找老家主復仇,并且提前預料到一點有人要來找溫家的麻煩,若是他將傅照川的死,記在了這個攪動溫家劫難之人的頭上,該如何是好?

    滿室飄蕩著濃郁的藥氣,謝燁在氤氳的苦澀中無聲的嘆了口氣。

    他再一回神,只覺腰身上的束縛更緊了一些,裴玄銘悶哼一聲,睡夢中居然一把抓過他的手臂,將他攔腰摟倒在床上。

    謝燁不敢用力氣反抗,只得順著他的力道,仰倒在床上。

    因為高燒的緣故,他身上是體溫很熱,滾燙的驚人,謝燁又剛從外邊回來,凄風苦雨的趕了一夜路,周身都是涼氣,這對于病中的裴玄銘來說,無疑有著巨大的吸引力。

    裴玄銘手腳并用,一把將眼前這個溫潤涼意的大物件,裹進了懷里。

    謝燁:“……”

    “小裴。”他幾無聲息的在裴玄銘耳畔叫了一聲。

    裴玄銘夢中昏沉,伸手將他摟的更緊了。

    謝燁一動不動的任他攬著,從武林大會時就開始的日夜搏殺,殫精竭慮,先帝駕崩時獨自的謀劃,到今日溫家全數覆滅,諸允嚴慘死,李彧和小夏子下落不明……

    謝燁感覺自己像一個四面漏風的破燈籠,吱吱呀呀的在風中搖晃,艱難支撐。

    他與裴玄銘一冷一熱,身上還帶著突圍時未干的血跡,在客棧的榻上相擁了一夜。

    次日清晨謝燁睜開眼睛時,正對上裴玄銘清醒而平靜的目光,他不知什么時候已經坐起來了,此時正在床側靜靜的注視著他。

    “接下來我們去哪兒?”謝燁躺在床上,注意到他的臉色比昨夜好了不少,看樣子是退燒了。

    “回京,擁護太子,繼承正統(tǒng)。”裴玄銘答道。

    謝燁沉默許久,出聲道:“太子病弱,常年臥床。”

    “所以我們不急于立刻回京。”裴玄銘望向窗外泛起的一絲光亮:“等大局落定,再見新皇不遲。”

    謝燁艱難的從床上爬起來:“那新皇若是李彧呢?你也依然甘愿做他的肱骨之臣嗎?”

    裴玄銘神情復雜的看著他,半晌無奈道:“那也只能如此了。”

    “不行!”謝燁狠聲道:“我絕不允許他做皇帝。”

    裴玄銘無奈道:“我知道,可天子乃是天定的,此事由不得你我。”

    “天定的?天定的我也給他薅下來,若真讓李彧做了皇帝,天下也就該大亂了。”

    謝燁說著就要下床,裴玄銘適時的捂著胸口,很痛苦的咳嗽了兩聲,謝燁果然回身,一臉關切的扶著他:“你不是都好些了嗎?怎么又咳起來了——”

    裴玄銘抓住他的手臂,目光深邃,仿佛要直入進他的眼底。

    謝燁不免茫然的和他對視著。

    “別再卷進紛爭里了。”裴玄銘隔了很久,才開口懇求道。

    “等新帝登基,塵埃落定,你我一同去西北待一輩子,中原武林朝堂爭殺都與你我無關。”裴玄銘道:“好不好?”

    此話一出,謝燁登時把李彧忘到了九霄云外,他一字一句琢磨著裴玄銘話中的意思。

    “你是說你想跟我在西北,過一輩子?”他拼命壓抑著語氣里的難耐和喜色。

    后半輩子如果能和裴玄銘呆在一起,西北又有什么不好?

    昨夜相擁的溫度仍然停留在他的手臂和懷里,謝燁張了張嘴,卻什么都沒有說出來。

    裴玄銘覷著他的神色,不由得心底發(fā)虛,小心翼翼道:“怎么了,不愿意跟我呆在一起也沒關系,你可以在邊陲找個安全的地方——”

    謝燁生怕他誤會自己,一時嘴快脫口而出:“當然愿意了!你是我長這么大最喜歡的人。”

    等他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么話的時候,裴玄銘已經愣住了。

    那一瞬間的驚喜對于裴玄銘來說經久而熾熱,以至于往后的數十年光景從未忘卻過。

    門外傳來兩聲敲打。

    “少將軍,該上路了。”

    裴玄銘耳朵尖紅的發(fā)燙,轉身去收拾行囊,末了對謝燁低聲道了句:“走吧,先回京。”

    謝燁抓住他的衣擺,急促道:“你方才跟我說的,可是真的?”

    “等一切都結束了,你帶我去西北,遠離朝堂黨爭,還有中原武林。”

    裴玄銘鄭重回道:“是。”

    謝燁點點頭,隨手將自己的行囊交給他,緊接著轉身大步走到窗邊,少年身形矯健,扶著窗戶就要跳下去。

    裴玄銘慌忙道:“你干什么去!”

    “我去做掉李彧。”謝燁翻過窗戶,一躍而下。

    “你等我回來。”

    若是李彧真當了皇帝,裴家又位高權重,和皇帝聯系甚密,就算裴玄銘和他到了西北,光是武林大會上和李彧的恩怨,也別指望有安穩(wěn)日子。

    ……

    十年后,北狄境內。

    裴玄銘在北狄和大漠交界處的地方找了個歇腳的客棧,他將馬系好之后,跟小二交代了幾句,便回身將謝燁的手一牽,往街上走去了。

    從日出到日落,兩人在馬上趕了一天的路程,顛簸辛苦,謝燁實在搞不明白他為何不能今夜先回客棧休息,非要再出來一趟。

    “我們要找的東西應該在鬼市中。”裴玄銘一面拉著他往前走,一面解釋道:“鬼市只有夜里才有,北狄鬼市在邊疆地帶很有名。”

    謝燁翻了個白眼,嘲諷道:“用不著你給我介紹這些,我在西北呆的時間不比你少,明淵閣大大小小的兵器用具,一半都是在鬼市采購所得。”

    裴玄銘垂眸看著他此時這幅冷若冰霜的情態(tài),忍不住伸手將他往身前一攬逼問道:“昨天夜里鬧著說舍不得我,要跟我死在一起的人是誰?”

    “閣主,你怎得變臉比翻書還快。”

    謝燁提起昨晚的荒唐就面紅耳赤,猛一掙開他的束縛大步朝前走。

    北狄坐落在西北荒山的邊緣,北靠沙漠,南靠荒野,是個天塹一般被圍起來的好攻守之地,風貌不比中原,夜里沒有宵禁,反而處處張燈結彩,集市吵嚷。

    人氣和煙火氣在悠長的街道上熙熙攘攘擁擠著,來往都是異族人士。

    裴玄銘生怕他跑沒影兒了,便快走兩步追上去,又將他手腕扣回了掌心里:“又怎么了,這不是你昨夜自己說的么?”

    謝燁惱怒的想抽手,奈何沒掙開,被裴玄銘箍住腰身,按在小巷的墻上強吻了片刻。

    夜中光影晦澀,看不清面前人的臉,再加上裴玄銘故意逗他玩,一面禁錮著他的上半身,一面屈膝頂在他小腹下,不讓他動彈。

    謝燁被吻的眸光水潤,薄唇殷紅,他一偏頭抗拒道:“別鬧,小景。”

    裴玄銘的身形驟然僵住了,他一寸寸抬起目光,瞪著謝燁道:“小景是誰?”

    第36章 第 36 章 我只是讓你看清楚自己的……

    “小景是誰!”

    裴玄銘力道越發(fā)的大, 牢牢卡住他的腰身,另一只手抬起他瘦削的下頜,神色森寒的逼問道。

    謝燁喘息著用了點力氣, 一拳搗在他手臂的麻筋上, 趁裴玄銘力道松懈的間隙脫身出來。

    “關你什么事?”

    裴玄銘出奇的憤怒了, 他心道我親你的時候, 你喊旁人的名字,還反問關我什么事?

    簡直天理難容。

    謝燁揉了揉手腕, 繞開他往小巷外走,裴玄銘眼疾手快,伸手又將他扯回身前怒道:“謝燁!”

    “你打算在這里跟我動手嗎?”謝燁從牙縫里擠出兩個字:“放開。”

    他眼底那若隱若現的屈辱和憤怒最終還是震住了裴玄銘, 裴玄銘慢慢松手,低聲道:“我以為你來西北這么久, 終于愿意對我敞開心扉了, 原來還有別的事瞞我。”

    謝燁聞言抱臂便笑了, 嘲弄道:“將軍,你到底是以一個什么身份要求我對你全盤托出?”

    裴玄銘微微蹙眉, 難以答話。

    “你千里迢迢來北狄,到底是探查軍情, 還是有別的目的我也不關心, 總之你是替李彧守江山, 只要你在李彧麾下當一天忠犬,你我就不可能站在同一條線上。”

    “分道揚鑣是遲早的事, 靠著年少時候那點微不足道的情誼和悸動,你我互相解決,爽一下就算了,何必逼著人交代真心?”謝燁冷嘲熱諷的將剩下的話撂到他面前, 神色漠然而冷淡。

    “你——”裴玄銘怒不可遏。

    這話說的簡直冷心冷肺,絕情到了極點,自重逢以來,謝燁嘴里就沒一句好聽的,裴玄銘懷疑自己下一刻就要被此人從里到外盡數點燃,氣成爆炸的火弩了。

    不過冷靜了片刻,裴玄銘又從他的話中找出了一點破綻,他猶不死心的問道:“可你既然這么篤定你我注定要分道揚鑣,前夜又為什么偏要明姝扶你上馬,千里迢迢的跟過來?”

    “你自己說的,死前想見的最后一個人是我!”裴玄銘堂堂一個將軍,被他弄的居然憑空生出了幾分委屈:“謝燁,你什么時候能不口是心非,出爾反爾!?”

    “有嗎?”謝燁思索了一下,平靜道:“那是明姝說的,不是我。”

    “那怕自己撐不到我回來就咽氣了,這句話是不是你說的!”裴玄銘怒道。

    謝燁少見的沉默了。

    裴玄銘怒氣沖沖的瞪著他,眼看著謝燁終于啞口無言了,心里卻沒有半點暢快的意思,只覺得心里一陣接一陣的酸楚。

    謝燁此人,從年少時就鋒芒畢露,縱使落入下風,也從不對任何人服軟。

    裴玄銘曾經以為自己會是那個例外,如今看來與旁人也并沒有什么不同。

    他正沮喪的想著,卻聽謝燁心平氣和的開口了。

    “裴玄銘,我從沒說過我不喜歡你。”

    裴玄銘心頭一怔,猛然看向他。

    “你在我重傷難行的時候強迫我,吵架關我進俘虜營,為了護你下屬朝我射箭……這些事情若是換了旁人來做,我說什么要同他拼個魚死網破的。”

    謝燁站在巷口風過的地方,很疲倦的笑了一下:“你以為二皇子李景辭,為何會一夜之間從皇子貶為庶人?”

    裴玄銘倏的反應過來了:“小景!你口中的小景是他?你——”

    “更別說你十年前為了護李彧而刺我的那一劍。”謝燁淡漠道:“從那時我就知道,你跟諸允嚴那些人沒有什么區(qū)別,都是為了鎮(zhèn)護所謂的‘大統(tǒng)’而活著的。”

    裴玄銘的心神隨著他的話音被拋去十年前。

    那時他同謝燁剛從客棧分開,裴玄銘身體虛弱,沒來得及攔住他,只聽謝燁丟下一句“我去做掉李彧”,然后就走了。

    他一路心事重重的被親衛(wèi)護送回京,與此同時,宮中發(fā)生巨變。

    常年在病床上的太子大概是預感了自己的死期,臨終前喊二弟三弟來宮中一敘。

    二殿下與三殿下心想無非是個行將就木的人,沒什么好忌憚的,便懷著送這位大哥最后一程的想法,夜赴太子府。

    太子病了很多天了,東宮之人大約都知道主子撐不了多久,連棺木都在院中備好了。

    誰料二皇子和三皇子進門的那一刻,就被東宮的禁軍圍了,太子手下的這些死士深諳擒賊先擒王的道理,伏在東宮的房檐上一箭射死了三殿下。

    宮外兩位皇子的人手方寸大亂,待要救駕已經來不及了。

    東宮一夜殺伐血火,慘聲震天,窮途末路的二皇子一把火燒了東宮,自己被吞噬在大火中。

    而那常年病骨支離的太子躺在榻上,聽了一夜外邊的喊殺聲和兵戈聲,最終在天亮之前安詳的閉上了眼睛。

    孤得不到皇位,你們也別想,孤下地獄,你們也得跟著去。

    此事震驚朝野,三位皇子一夜之間殞命。

    而在江湖上漂泊的李彧,人在家中坐,皇位從天上來。

    江湖中消息傳播速度畢竟沒有京城那樣快,此事發(fā)生的時候,李彧還在滿世界的游蕩,諸允嚴已死,沒人保護他,皇子身份敏感,他又武功低微,不好在武林中露面。

    于是一路灰溜溜的逃竄,不知不覺間就走到西北邊疆去了。

    彼時謝燁在哪兒呢?

    謝燁在明淵閣,同當年的老閣主談判。

    “小子,你是不是瘋球了?”老閣主坐在高位上嘲諷的看著眼前的這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年輕人:“我明淵閣是厲害,可也不是什么生意都做的!”

    “你要殺那人是皇子,殺他是要掉腦袋的,你當我們是傻子么?”老閣主抓起李彧的畫像,重重擲到地上,指著謝燁一偏頭:“滾。”

    謝燁也不惱,他俯身拾起畫像環(huán)顧四周。

    老閣主坐在最高處,其余八位長老分別立在次他一階的地方,谷底陰風陣陣,無數看不見的眼睛埋伏在暗處,對著這個漂亮鋒利的年輕人躍躍欲試。

    半晌,他輕聲笑了一下:“閣主,你這是怕了。”

    老閣主一擺手:“激將法沒用,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趕緊滾,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謝燁恍若不聞,反手將長劍卸下來,譏諷道:“你們明淵閣的閣主是怎么選出來的?如此優(yōu)柔寡斷,要我看這老頭怕是難以支撐幾年了,不如諸位考慮考慮,這明淵閣閣主之位,換我來做?”

    “你找死!”

    老閣主大怒,拍案而起,抬手時風聲呼嘯,數柄長劍從山谷那頭被內力召喚而來,朝著謝燁的后心直刺而去!

    謝燁連頭也沒回,抬手一擋,數道劍刃在他耳側爆發(fā)出極其尖銳的鳴叫聲,劍氣卷起他耳畔的長發(fā),幾縷青絲在錚錚鋒刃中無聲的斷裂。

    五把飛劍射到他耳側時以一個幾不可察的微妙弧度轉圜開來,然后余勢不減,倒插向老閣主。

    老閣主眼睛一瞪,飛劍自他手邊堪堪停下,唯余一地細小的氣流。

    謝燁抬起手,云淡風輕的將自己那縷斷了的發(fā)絲接在掌里,然后指尖輕輕碾磨,修長的青絲隨風而去。

    “貴派以奇門遁甲和夜襲之術聞名江湖,不過我今日見之……好像也不怎么樣啊。”謝燁莞爾道。

    老閣主大怒,但見下一刻方才還離自己數丈遠的年輕人身形猶如鬼魅一般撲殺而至,單劍直挑飛殺而過,瞬息之間猶如切蘿卜西瓜一樣,將老閣主五柄飛劍當空削去了三柄。

    剩下兩柄老閣主也來不及運內力刺殺了,眼疾手快抓住劍柄,雙劍齊下怒砍在謝燁劍身上。

    那一擊的力道重逾千鈞,謝燁抵擋的手腕震顫片刻,只覺虎口生疼,猙獰的血線自蒼白的指縫間流涌出來。

    激蕩的內力在狹小的谷底瘋狂翻涌碰撞,猶如一場看不見的滔天巨浪肆虐狂襲,周圍人都難以逼近分毫。

    老閣主拼盡全力,同眼前這小子抗衡著,他逐漸已經吃不住力了。

    謝燁畢竟年輕,縱使他方才被老閣主的內力震的那一下,傷的不比老閣主輕,但此時光憑角力,卻勉強還能堅持。

    老閣主大吼一聲:“還愣著干什么!還不快過來幫忙,一起殺了這小子!”

    周圍的八大長老如夢初醒,忙不迭的抄起家伙要來助陣。

    謝燁身后同時有三劍同時刺入,他瞳孔緊繃成一線,牙關緊咬不顧身后的破綻之處,一手收劍轉刺老閣主空門,另一只手出勢如電,直接一招空手奪白刃,搶過老閣主的雙劍,狠狠踏在腳下。

    身后插進來的劍身已經沒入了他的肩胛骨,滲出血水。

    謝燁喘息著,伸手抓住老閣主的脖頸,狠命朝一旁的墻壁上怒撞三下,老閣主登時頭破血流,哀嚎連連。

    他被謝燁提著頸,橫著砸給了其中一個長老。

    那被老閣主砸中的長老手忙腳亂的撤劍去接他,不料就在他撤劍的一瞬間,自己的腹部就被刺穿了。

    他抬起眼,正對上謝燁似笑非笑的血色眼光。

    謝燁的長劍刺穿老閣主,直接殺入了這位長老的小腹。

    長老和老閣主被捅成了糖葫蘆串,一齊挑了起來。

    血光傾瀉一地,將谷中山草荒地盡數染成紅色,少年眉目鋒利秀美,渾身浴血,銀色腰甲,如雪長袍上皆是綻開的血花,宛如鬼域神主,不死不休。

    其余六位長老皆被震懾住了。

    只見那少年振劍一抖,將兩具尸身從劍上抖落下去,很緩和的望向他們道:“還有人應戰(zhàn)嗎?”

    六人面面相覷,為首的二長老顫巍巍的俯身下跪,雙膝磕在了這少年面前。

    其余人等一一模仿,呼啦啦跪了一地。

    “我等恭迎新閣主入閣——”

    聲音悠長,綿延山谷。

    謝燁笑了笑,隨意的踢開了地上老閣主的尸身,轉身踏上明淵閣閣主的高位。

    “起來吧諸位,現在我們來聊聊,刺殺李彧的策略。”

    ……

    “所以你我不是同路人。”謝燁抽開手,朝后退了一步:“反正我也活不長了,你從北狄回去之時,就將我留在這里罷。”

    “恰好此地遠離西北駐軍,我若是失蹤在這里,剛好跟你也撇開干系了,日后李彧問責,也查不到你頭上。”謝燁將聲音放柔了一些,好言相勸道。

    裴玄銘目光不錯的盯著他,陰沉至極:“所以你方才承認你喜歡我了。”

    “我從沒否認過。”謝燁答道。

    他說完這句話,看起來神色委頓了不少,便對裴玄銘道:“回客棧罷,我累了。”

    “好。”裴玄銘心平氣和的伸手拉他,往小巷外客棧的方向回返。

    下一刻,他伸手繞過謝燁的肩膀,在他的后脖頸上重重一按!

    謝燁反應不及,只來得及痛苦的呻吟一聲,就眼前一黑,暈倒在裴玄銘懷里。

    等他再有意識的時候,發(fā)現自己眼前被蒙著黑色的布條,什么都看不見。

    他下意識的恐慌起來,伸手便想去揭眼睛上的束縛,卻發(fā)現自己雙手皆被束縛在了樹上,粗糙的繩結扣緊他的手腕,后背抵著樹干凹凸不平的樹皮。

    他被蒙著眼睛,禁錮在樹上,謝燁腦海里迅速閃過自己暈倒前的畫面,顫聲開口:“裴玄銘?”

    有人用指腹摩挲過他的下頜,強有力的動作讓謝燁忍不住渾身打了個哆嗦:“你要干什么。”

    謝燁想往后靠著躲閃,奈何身后繩索實在將他的雙腕綁的太緊,一點躲閃的余地都沒有。

    他隱約能感覺到眼前巨大的陰影,裴玄銘比他高半個頭,比少年時期更為結實,壓迫感強的驚人。

    “裴玄銘……!”

    他被人抬起下頜,被迫承受這個兇狠而掠奪性十足的吻。

    眼睛被蒙住,身體動彈不得,謝燁的一切其他感官被驀然放大,連一點細微的水漬動靜在他耳朵里都格外清晰。

    他被裴玄銘吻的濕水淋漓,狼狽不堪,唇線相貼的地方滑下曖昧而晶瑩的銀絲。

    他看不見裴玄銘的臉,但能聽見對方□□,顯然是快要忍不住了。

    謝燁終于察覺出一絲恐懼:“你打算在這里嗎?”

    裴玄銘沒有回答他。

    “這里不行,我們回去好不好,回客棧……”謝燁掙動著被綁的手腕,拼命哀求他。

    “會被別人看見的。”

    裴玄銘的手指擦過他的腰身,解開他外衫的第一層系帶,緩聲道:“你方才說,要同我分道揚鑣。”

    謝燁眼睛上遮著黑布,掩去了大半屈辱的神色,裴玄銘只能看到他嘴唇驀然抿緊了,半晌帶著隱忍的喘息啞聲道:“所以你要這樣懲罰我。”

    “是嗎。”

    “我只是讓你看清楚自己的處境。”裴玄銘將他的腰帶扔到地上,蹲身下來,直視著他衣袍下修長勻直的腿,指腹一點一點撫上去,感受著謝燁的戰(zhàn)栗。

    “別再自討苦吃。”

    第37章 第 37 章 你新弄來那個小侍衛(wèi),是……

    “第一個問題。”裴玄銘慢斯條理的將他眼上束縛調整了一下, 不至于勒疼他:“小景是誰?”

    謝燁從唇縫里被逼出一聲崩潰的哭腔。

    盡管已經狼狽到極點了,謝燁卻還是堅持著嘴硬道:“不關你事……”

    下一刻他驟然仰起頭,眶中酸澀, 淚水一瞬間奪眶而出, 巨大的痛苦碾壓著他的神志, 發(fā)出劇烈的倒氣和破碎喘息。

    冰白如玉的臉龐上漲滿了紅暈, 謝燁眼前一陣一陣的發(fā)黑,他單薄的身體被牢牢束縛在樹上, 卻仍然尚存一絲反抗的毅力。

    “你自己分明也有事瞞著我……”

    裴玄銘驟然禁錮住他的肩膀,俯身欺負他,謝燁身后那棵樹大約有一人環(huán)抱那么粗, 頭頂枝葉被外力撞擊著,從下到上拼命搖晃, 滿樹冠葉發(fā)出沙沙的叫囂聲。

    他被束縛在身后的手腕已經摩擦出了青紅交錯的痕跡, 渾身上下疼的厲害, 謝燁什么都看不見,恐懼和被貫穿的痛楚已經將他傾軋的粉碎, 嘴唇被人蠻橫的用力堵住了。

    裴玄銘一邊噬咬發(fā)泄似的親吻,一邊將他折辱的更厲害。

    謝燁嗚咽的承受, 泛著銀光的水線淌落在他的身上, 裴玄銘一手強硬的卡著他的下頜親吻, 一手伸到樹后邊去,將繩索從謝燁手腕上解開了。

    謝燁原本被綁繩整個固定在樹干上, 還不至于脫力滑倒在地上,而此時一被裴玄銘松開,他又冷又疼,身上到處都是被凌虐出的凄慘痕跡, 整個人便軟綿綿的要往下倒。

    然而下一秒他渾身一震,喉嚨里發(fā)出了一絲克制不住的微弱哭聲。

    謝燁仿佛淚失禁般哭的隱忍而小聲,被裴玄銘禁錮在樹上,全身著力點都來自裴玄銘的托舉,這種失重的感覺極其嚇人,裴玄銘一手扶著他的腰身,一手慢慢的讓他往下滑。

    謝燁的后背靠著樹干,眼睜睜的看著自己朝著一個極其不可控的方向滑去,他驚懼的抓緊了裴玄銘的衣襟求饒:“不行……小裴我不行的,裴玄銘!”

    他的腰和鎖骨上全是被用力蹂躪過的指痕,眼里泛著濕淋淋的水光,無助而脆弱的伸手去抓一旁的樹干,那手指無力的在樹上攥緊,卻不肯往裴玄銘身上扶一下。

    裴玄銘動作一停,穩(wěn)穩(wěn)將他舉在半空,面無表情繼續(xù)問道:“小景是誰?”

    謝燁眼眶紅的又委屈又驚恐,他終于吃不住對方強悍而壓倒性的力量,疼的嘴唇發(fā)白,顫抖著手攀上裴玄銘的脖頸:“我……”

    裴玄銘力道一松,謝燁登時慘叫出聲,周遭風聲仿佛都交纏到了一起。

    謝燁眼睛仍被蒙著看不見,半張黑色棉布都被他的淚水浸的透濕,淚水腥咸的余韻沿著慘淡的臉龐繼續(xù)往下滾落。

    “說話!”裴玄銘發(fā)狠的道。

    謝燁張了張口,他此時已經被逼到絕境了,意識卻還沒被折磨到徹底渙散,于是又硬生生將已經到嘴邊的名字咽了回去。

    他胡亂的搖了搖頭,被裴玄銘扳過下頜怒不可遏的質問:“他到底是你什么人,都這樣了,你為何還是不肯說!”

    謝燁筋疲力盡的將頭埋在胸前,裴玄銘失望的松開手,謝燁的身形便隨之一歪,往下重重墜去。

    裴玄銘最終還是心軟了,他放松了力道,將人扶著躺到了地上,謝燁極度驚懼后徹底顧不得別的,他躺在地上死死拽著裴玄銘的衣襟,不顧舊傷裂開的疼痛,仰頭去親吻罪魁禍首的唇。

    裴玄銘俯身將他籠罩在陰影里,半晌慢慢起身,平穩(wěn)的將他摟了過來。

    謝燁連哭都沒力氣哭出聲了,他完全失神的癱軟在裴玄銘懷里,眼淚猶如決堤的流水,順著蒙眼的黑布洇濕開來。

    裴玄銘抱著他坐在樹下,夜間風涼,裴玄銘半晌起身,還是用外衫將他包裹住了。

    謝燁從始至終毫無反應,任由淚痕在臉頰上干涸,委頓在裴玄銘懷里昏沉,仿佛一個被弄壞的娃娃。

    裴玄銘將黑色布條從他眼前摘下來。

    只見謝燁那雙形狀優(yōu)美的眼睛附近全是淚痕,眼睫微張,漆黑如墨的瞳孔泛著濕漉漉的光澤,看起來茫然又柔軟、

    裴玄銘心里不知被什么東西刺了一下,痛到難以言說。

    “為什么不能告訴我?”他捧著謝燁的臉頰,沙啞的問道。

    “那個人對你來說,就有那么重要嗎?”他繼續(xù)問:“比我還重要?”

    “你以前說過,你只喜歡我的。”裴玄銘握住他纖長如玉的手腕,分明自己是那個施加暴力的上位者,神色卻帶著極度卑微的祈求。

    謝燁瞳孔僵硬的轉了一下,似乎沒聽見他的話。

    他實在是太累了,從身體到靈魂都疲倦不堪,但他神情里并沒有責怪裴玄銘的意思。

    他恍若嘆息的伸出手,輕輕碰了一下裴玄銘隱忍難過的鋒利眉目,然后就向后暈倒過去了,到最后也沒說出小景是誰。

    ……

    明淵閣每隔一段時間,會從周邊邊民的家中挑選一批資質根骨都不錯的少年,選入明淵閣中從最底層開始培養(yǎng)。

    這些少年的有些是孤兒,走投無路來投奔的,有些則是家里實在揭不開鍋被送來的,再就是初出茅廬,在江湖上挨欺負了,想尋個邪門的門派來進修武功。

    不管怎么說,李景辭就這么進來了。

    “閣主,這是今年新一批從外邊選來的人,您看可有看的順眼的,給你送到竹舍里伺候,就當解個悶。”右護法賠笑道。

    謝燁剛動手解決了一個任務失敗的手下,此時正就著竹舍旁邊潺潺而過的溪水洗手,他那雙手白的像玉,指尖泛著淡粉,修長漂亮。如削蔥根。

    此時指骨上沾了一點未盡的血珠,更是明艷而瀟灑。

    “都是些歪瓜裂棗,不必看了,下去。”

    謝燁不耐的將手上殘水甩了出去,慢慢擦拭著剩下濕潤的地方,右護法看著他這慢斯條理,又別帶一風情的動作,喉結不由得滾動了一下。

    直到謝燁將涼涼的目光轉向他,右護法才冷不防的回神,連忙接著方才的話繼續(xù)說道:“回閣主,小的這就下去。”

    謝燁疲倦的舒展了一下筋骨,懶洋洋的回到榻上睡覺去了。

    夏日午后,耳畔盡是蟬鳴的嘰喳聲,屋旁的竹影在日頭和微風下緩慢搖曳,竹舍外傳來細微的動靜。

    腳步聲由遠及近,身形清瘦的少年端著茶水和點心,走進明淵閣主的竹舍。

    他輕手輕腳的將手中托盤放在案上,然后小心翼翼的抬起頭朝榻上看去,那傳聞中殺人不眨眼,行事乖張,殘忍暴戾至極的明淵閣閣主就在榻上躺著。

    少年屏住了呼吸,靠近了看。

    看清榻上那人的長相時,李景辭有片刻的失神和錯愣。

    只見那明淵閣主一襲如雪削薄的中衣,平躺在榻上,緊合起的眉眼如墨色暈染,發(fā)絲散亂在衣衫和被褥的交纏間,宛如畫皮,魅色近乎妖孽。

    這副皮相生的太漂亮了,讓人幾乎挪不開眼睛。

    李景辭無聲的到抽了一口涼氣,差點把他潛入明淵閣的目的拋到了九霄云外。

    他輕手輕腳的轉過身打算回去,卻聽身后床上那人閉著眼睛開口道:“站住。”

    李景辭渾身一顫,立刻轉身跪下:“閣主。”

    “閣主恕罪,屬下不知閣主是何時醒的,驚擾了閣主……”

    “在你踏進我院門的時候。”謝燁不咸不淡的打斷他:“抬起頭來,讓我看看。”

    李景辭心如擂鼓,僵硬的抬頭直視著那雙瞳色幽深的眼睛,身后不由得浮出一層冷汗,謝燁好看歸好看,但是再好看也是個瘋子,李景辭是年紀最小的皇子,如今不過十五六出頭,就被派來做臥底,心中很難不怯。

    他正想著,下巴就被人輕輕抬起來了。

    方才低頭的時候,他沒有注意到明淵閣主深不可測的眼睛中流露出的那一剎那傷感和怔愣。

    謝燁冰涼的手指握著李景辭的下頜,李景辭一動也不敢動,任由他端詳。

    “你長得很像京城中的人。”謝燁若有所思的道。

    此話一出,李景辭霎時又是一身冷汗,心說這人未免也太敏銳了,他自然是京城中長大的,只是明淵閣主是怎么看出來的?如若被他此時就發(fā)現了破綻,那父親交代的任務,便要就此泡湯。

    幸好謝燁只是隨口一說,并沒有懷疑他的身份,他的下頜被松開了。

    “叫什么名字?”謝燁問。

    “小景,閣主喚我小景就好。”李景辭伏在地上,滿心劫后余生的慶幸,他鼻尖隱約傳來一絲柔和的淡香,是從面前明淵閣主袍角上傳來的。

    “小景。”謝燁喃喃道:“起來吧。”

    他望著李景辭清冷俊朗的面容,以及那盡管身著粗布衣衫,卻仍然挺直如松的腰身,不覺微微晃了神,巨大的熟悉感從這個少年身上朝眼前撲過來。

    “你留下,讓老張給你找身新衣服,從此你就是我的貼身護衛(wèi)了。”

    “沒有吩咐,不得離身。”

    入夜,竹舍中一片寂靜的微涼。

    有人拎著酒,從門外跨入,大刺刺的往院落中的小石桌上一坐,喊了一聲:“謝燁!在不在啊?”

    新上任的侍衛(wèi)小景忙不迭的上前稟告:“閣主去外堂處理閣中事務了,勞煩您等等。”

    那客人驚奇的將他打量了幾圈,目光主要停留在他那身白袍和腰間的長劍上。

    “你就是服侍謝閣主的貼身護衛(wèi)?”

    “是。”李景辭低眉順目。

    “滿院子就你一個伺候的?”

    “是。”

    來客將李景辭刨根問底的盤問了一,然后露出一點意味不明的笑容,揮手示意他下去。

    李景辭轉身退下,腰身不自覺的又恢復了平時挺直的姿態(tài),再加上他腰側那柄護衛(wèi)的刀劍,一看也是新打的,形狀模樣像極了當年武林大會上隨侍中謝燁身邊的某個人。

    來人百無聊賴的在石桌上自己跟自己敲棋子玩,不知道過了多久,謝燁才跨進院門里來,迎面夜風拂過,帶來一陣血腥氣。

    “你沒事總往我這邊跑來干什么?”謝燁不耐的對那人道:“姜容,你當真以為你武林大會坑我的事情就算揭過去了?”

    這位深夜來訪的客人,正是當初諸允嚴在武林大會上買通用來給李彧鋪路的姜容,他自在武林大會上被謝燁打敗以后便連夜逃走,沒給諸允嚴把事辦成,自然也沒去要尾金。

    謝燁本以為此人不過就是個貪財的小角色,加上他在武林大會上展現出來的武功著實低微,便沒放在心上。

    不料入主明淵閣第二天,便聽手下來報,說隔壁秘境之主前來挑戰(zhàn)新的明淵閣閣主,西北疆域遼闊,人丁卻稀少,武林門派總共那么幾個,還都不是名門正派。

    明淵閣易主,對于秘境首領來說是個不小的驚嚇,于是謝燁上任第二天,他就氣勢洶洶的登門挑釁。

    謝燁隨手拎了把劍去應戰(zhàn)了,哪料姜容一見新閣主是此人,驚得轉身就跑,被謝燁凌空攔住,一路俘回明淵閣。

    “……怎么會是你!你不是諸允嚴的得意門生嗎!?”姜容震驚:“你怎么會成為明淵閣新閣主!?”

    謝燁來西北這么多天,難得有個認識的人,再加上他屬實也是懶得打架了,于是揮手讓手下給他賜座:“說來話長。”

    他把姜容按在明淵閣,逼著他交代了和諸允嚴在武林大會上的一系列謀劃,以及諸允嚴答應付給他的報酬。

    姜容小心翼翼的看著高位上的陰晴不定的年輕閣主,苦著臉道:“我也是沒辦法,秘境不比明淵閣大張旗鼓,我們生活在暗中,我們缺錢啊,只能讓我這個首領到江湖上坑蒙拐騙一,看能不能弄點銀子。”

    “誰能想到遇到了你,武林大會第一輪就把我打出去了……”姜容委屈道:“我不管,你賠我錢。”

    謝燁冷冷道:“你自己學藝不精,難道怪我?”

    “就怪你!”

    謝燁抄起劍鞘就把他打出去了。

    后來姜容又來明淵閣光顧了幾次,一來二去,竟與謝燁熟識了起來,左右明淵閣在江湖上名氣大,任務多,富得流油。

    背靠大樹好乘涼,謝燁也缺個人陪他解乏說話,于是對姜容時不時翻窗進他竹舍的事情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怎么又殺人了?”姜容搖晃著酒壺問道:“給你說了,不要造那么多殺孽,總是不聽。”

    謝燁脫下沾了血跡的外袍扔給李景辭,李景辭迅速接過來,到外邊去洗了。

    謝燁從他手里把酒壺拎過來,咕嘟咕嘟灌下去幾口,消去了胸口大半尚在沸騰的血腥殺意,坐到姜容對面執(zhí)棋而笑。

    “四長老在本座杯中下藥,被本座一聞便聞出來了。”

    姜容不置可否:“那他現在人呢?”

    謝燁朝他揚了一下自己鮮血淋漓的手掌,云淡風輕道:“剛剝完皮。”

    姜容惡心的一個激靈,忙道:“你趕緊洗一下去,我今晚不跟你喝酒了,明日再來。”

    謝燁揮揮手,示意他酒留下,人走。

    姜容剛往門外溜達幾步,又賤兮兮的湊過來打聽:“哎。”

    “你新弄來那個小侍衛(wèi),是不是按照武林大會上你旁邊那位的模子找的?好生相似的兩個人。”

    謝燁言簡意賅:“滾。”

    “也說不上來哪里一樣,論五官吧,長得也不像,就是那通身的氣質像的沒邊,如出一轍……原來你喜歡這款啊閣主。”姜容低聲挑逗道。

    謝燁抬手要打,姜容連忙忙不迭的跑了。

    李景辭在他身邊一待就是大半年,明淵閣上下都知道閣主偏愛這小侍衛(wèi),因此沒人敢惹他。

    所幸裴玄銘沒見過李景辭,不過以謝燁的性子,他咬死了也不會承認,自己是因為信任了一個同裴玄銘相像的人,才被人將明淵閣一鍋端的。

    ……

    謝燁再恢復意識的時候,裴玄銘已經將他背回客棧了。

    雙腳落地的一瞬間,謝燁踉蹌了一下,險些跪在房間的地板上。

    緊接著被裴玄銘從身后扶抱起來,重重扔到床上。

    謝燁低聲嗚咽了一下,眉心緊蹙,小聲喘息著將自己在床上蜷縮起來,他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疼的。

    裴玄銘把他往床上一撂就出去了,謝燁能感覺到他的衣袍下擺里黏糊糊的,仿佛被灌滿了水,他雙腿一動,就有溫熱流淌出來。

    可他實在疲倦,一點力氣都沒有,更別說起身去把自己洗干凈了,裴玄銘也沒來管他。

    于是謝燁就著這個難受的要命狀態(tài),沉沉睡了過去。

    半夢半醒間,有人將他從床上抱起來,好像是走了幾步路,然后開始動手將他所有的衣服都剝落了下去,謝燁冷的不住顫抖。

    裴玄銘這時候倒很溫存,他將謝燁整個放進了盛滿熱水的木桶中。

    他委身在偌大的木桶中,長發(fā)披散著漂浮在水面上,只露出圓潤而白皙的兩邊肩頭,原本蒼白毫無血色的臉頰被熱水蒸騰出了一片紅暈,讓他整個人看起來又脆弱又懵懂。

    裴玄銘隨之跨進桶中,和他對面而坐。

    “還要跟我分道揚鑣嗎?”裴玄銘將他從對面拉過來,伸手撥去他被水沾濕躺在臉頰上的長發(fā)。

    謝燁在霧氣繚繞中迷蒙的看著他,平日俊秀鋒利的面容在氤氳的模糊中削減了鋒芒,裴玄銘無數次被他平日里從不饒人的那張嘴氣瘋,又無數次被他在床上時無助脆弱的樣子給哄好。

    裴玄銘知道他說不出來好聽的,便也不要他回答自己了,順手將人壓在木桶的邊緣,湊過去含住那雙柔軟而溫熱的嘴唇,用力吮吻掠奪,謝燁盛滿水色的眼睛因此而瞪大了。

    但他并不推拒裴玄銘,只是伸手扶著木桶的邊緣,在斷斷續(xù)續(xù)的接吻中勉強喘息,滾燙的身軀覆蓋過他的每一寸感官,吐息之間全是年輕將軍身上簡單皂角的清香。

    謝燁筋疲力盡的仰起頭,靠在了浴桶邊緣支棱起來的木板上,他這個角度顯得他脖頸修長,鎖骨清晰優(yōu)美,成串的水珠自薄紅的皮膚上滾下,滴滴答答落在水面,濺起輕微的波瀾漣漪。

    裴玄銘喉嚨干渴,凸出來的喉結再次滾動片刻。

    “別動,給你清理干凈。”他將手伸進水里,靠近了謝燁。

    謝燁果然很聽話的沒動,但是他輕輕的搖了一下頭。

    裴玄銘自然不聽他的意見,低頭道:“你不用動,我來就行。”

    謝燁悶哼一聲,裴玄銘碰到了他敏感的傷處,于是他眼淚汪汪的抬起頭來瞪著裴玄銘。

    裴玄銘無奈的和他對視,半晌吐出一個字:“乖。”

    “啪嗒……”一聲,淚水自眶中砸落進水面上,謝燁深深的喘了一口氣,將哭腔壓進了肺腑中,那凄慘而破碎的模樣,無論誰來看了,都忍不住會為之一怔。

    絲縷黏膩纏繞指尖,中水中勾勒出晶瑩透亮的輪廓,謝燁咬牙不語,他每回事后都這樣,將頭埋在一處可以遮擋的地方,不讓旁人看到他過于狼狽瑟縮的模樣。

    從前中軍營里是埋在狼皮毯子里,今夜沒有狼皮毯子,于是謝燁轉過臉,將額頭抵在木桶壁上,耳朵通紅發(fā)燙。

    裴玄銘清理的差不多了,這才將他又從水里撈出來,用外衫和被褥覆上。

    謝燁裹著被子蜷縮在床上,眼睛都沒睜開,就又被裴玄銘從側身的姿勢翻了過來,被迫正對著他。

    “你又干什么?”

    裴玄銘合衣臥下,看著他唇上被過分掠奪后的淺淡血痕,不由得有點懊悔。

    他心里分明將謝燁看的跟眼珠子一樣寶貴,可每每一到關鍵時刻,就難以把控,不由自主的就帶了強制的意味。

    裴玄銘思慮再三,還是開口對他全盤托出了:“匪寨首領賀鋒鏑說,北狄境內有修復經脈,重練內力的草藥。”

    謝燁倏然睜開眼睛。

    “我此來北狄,不為別的,我就想找那草藥。”裴玄銘抓著他被褥子包裹著的肩膀,又靠的近了些,聲音卻是沉寂的低柔。

    “這樣便算得上,沒有瞞你了吧?”

    “若是你恢復了武功,能不能……能不能不跟我分道揚鑣?”

    第38章 第 38 章 “我娘子可好看了,我不……

    謝燁怔怔的看著他, 少傾眼眶便紅了,那殷紅暈染的眼尾便滾下淚水來。

    裴玄銘伸出手,用指腹揩去了他眼尾處的那抹水漬。

    “至于其他的, 等你什么時候想告訴我了, 再說不遲。”裴玄銘將他連被子帶人一起扣進懷里:“抱歉, 我今天不該逼你的。”

    謝燁伏在他的臂彎里無聲無息的落淚, 那濕意蔓延開來,浸透了裴玄銘的單衣。

    裴玄銘安撫的低下頭去親吻他:“身上還疼嗎?”

    謝燁用他的衣襟擦了一下眼淚, 聲音幾不可聞:“手腕疼。”

    裴玄銘又滿含愧疚,道了一聲抱歉,溫熱的掌心貼合在他冰涼的腕骨上, 一邊摩挲,一邊用嘴唇輕輕在謝燁的頸窩里頂了一下:“下不為例。”

    “我不明白, 你為什么總喜歡綁我……”謝燁小幅度的擰動了一下身子, 小聲抱怨道:“以前也沒見你有這個愛好。”

    裴玄銘盯著他因為蒼白秀麗的側影, 溫和道:“以前也想。”

    “但是以前未必打得過。”

    謝燁茫然的回視過去,顯然沒想到是這個答案, 片刻之后他的臉頰再次因為憤怒和恥辱交雜的情緒而漲的通紅:“裴玄銘!”

    裴玄銘笑了:“所以你以后不準尋死,也不準跟我分道揚鑣, 我等著你恢復武功, 將我報復回來的那天。”

    “到時候我就躺在這里, 任你擺布,為所欲為, 做什么都行……”裴玄銘在他耳畔半是引誘半是調侃的說著。

    謝燁閉上眼睛,熟練的玩起了冷戰(zhàn)。

    裴玄銘不由失笑,將被子往自己這邊扯了一點,再將人往自己臂彎里撈的更緊了, 一夜無話。

    與此同時,西北駐軍大營。

    “小姐!小姐不好了,那土匪頭子又犯病了,說要讓咱們給他找郎中去。”俘虜營看守匆匆掀簾,朝坐上的裴明姝稟告道。

    裴明姝將手中書卷一摔:“這都第幾次了!”

    “他吵的其他犯人一齊抗議,不怕別的,就怕俘虜營出亂子啊……”

    “給他把刀,讓他去死。”裴明姝吩咐道。

    帳外俘虜營方向的叫喊越發(fā)凄厲,簡直是鬼哭狼嚎,驚得在場中演練的士兵們頻頻回頭,看這是什么情況。

    裴明姝在帳中做了片刻,終于忍無可忍,拎刀往外走:“罷了,我親自解決他。”

    “不必等將軍回來通報一聲嗎?”

    “不必!”裴明姝剛走到帳外,忽然又一個急剎轉回來:“不對,為何是我去俘虜營啊,來人!給我把那土匪頭子提過來!我就在帳里殺!”

    不多時,賀鋒鏑就被士兵五花大綁著從俘虜營拽到了裴明姝面前。

    “跪好!”身后的人一踢他腰臀。

    直將那土匪頭子踹的呲牙咧嘴,連著罵了幾句“士可殺不可辱,你們踹哪兒呢!?”

    裴明姝將匕首往手中一握,刀尖往地上的沙土里一插,皮笑肉不笑的問他:“據說你又犯病了,這回是哪兒疼?”

    賀鋒鏑伏在地上,艱難起身:“屁股疼。”

    裴明姝深吸一口氣,將刀拋給一旁士兵:“給他割了吧,這個部位我不方便。”

    小兵立刻接刀,應了一聲:“是!”

    賀鋒鏑眼看著她動真格的,當即大驚失色,慌里慌張的在地上亂滾:“等等等等!等一下!”

    “刀下留臀!”

    “我其實是有要事稟告裴小姐!”

    裴明姝伸手止住手下的動作,盯著他道:“說。”

    “我昨日才想起來,我給裴將軍畫的那個愈合筋骨的草藥方子,其中最重要的那味,其生產之所位于北狄內里臨近王室的地帶。”

    裴明姝感覺自己心臟有點不好,她盯著賀鋒鏑:“說下去。”

    “北狄狼主常年靠此藥物維系功力,不僅設下了重兵把守,且每隔半個月都會親自登門征收一批回去,算算時間,裴將軍去的時候,差不多也是北狄狼主登門之時……就是不知道狼主認不認識裴將軍的臉?”

    裴明姝感覺五雷轟頂,她幾乎氣的話都說不出來,一把上前揪住此人的領子,咬牙切齒的道:“這么重要的事情,你為何不早說!”

    “是不是存心要置裴玄銘于死地,你明知道此只能單槍匹馬——”

    賀鋒鏑被兩邊按著動彈不得,只能高聲咆哮:“絕無可能!”

    “我只是才想起來罷了!若我真蓄意謀害,為何今日還要跟你稟告此事!”

    裴明姝冷靜下來,心煩意亂的回身靠在案上,思忖半晌之后,命令道:“裴玄銘回來之前,我是沒有權力弄死他,拖他下去,打二十大板。”

    “是!”

    “把王副將喊來,抽調騎兵,派人現在就去北狄邊境。”

    “是!”

    ……

    裴玄銘站在集市上,側頭望著身旁那個正在慢吞吞吃糖水的年輕人。

    “好喝嗎?”裴玄銘立在一旁,抱臂問他。

    “還行。”謝燁用小勺專注的攪著碗中的糖水和果丁。

    “我也要喝。”裴玄銘眼巴巴的道。

    “不給。”

    “我付的錢。”

    謝燁瞅他一眼,連忙將剩下的糖水一齊倒進了嘴里。

    裴玄銘哭笑不得:“你是小朋友嗎,這么護食?”

    謝燁將碗勺放到一邊,朝裴玄銘招招手,示意他過來。

    裴玄銘不明所以,但還是湊近了做出傾聽的姿勢,不料下一刻就被人拽著衣領低下頭,謝燁借著他身形的陰影,擋住周圍人的視線,仰頭吻了一下他的嘴唇。

    仿若蜻蜓點水,一觸即離。

    裴玄銘愣住了,他怔怔的去看謝燁的眼睛。

    只見那人抬眼朝他輕輕一彎,眼神狡黠而靈動,帶著點一閃而過的得意。

    仿佛十年前武林大會上那個肆意而鋒芒的美貌少年穿過層層光影和數年恩怨交錯,再次回到了裴玄銘的身邊。

    百感交集,裴玄銘的眼眶忽然有點發(fā)熱。

    他伸手牽過謝燁,默不作聲的抓著他宛如暖玉的手把玩了一會兒。

    謝燁這會兒心情好,便張著五指任由他蹂躪。

    “我們在北狄待多長時間?”

    “找到賀鋒鏑所說的那草就回去,我打算今晚去鬼市上找點線索。”裴玄銘道:“光天化日之下,這種東西顯然不會自己跑到我們面前。”

    謝燁隨他安排,倒沒太多的異議。

    再者謝燁本身精力不濟,昨夜本就折騰的很,今日一早又被裴玄銘拽出來,煩不勝煩,方才飲了點糖水才恢復過來。

    “好吧,那你夜里再探一探鬼市,我是不行了,我要回客棧休息。”謝燁說著就要原路返回。

    不料裴玄銘一拉他的手腕,無賴道:“可我還沒吃上那糖水呢。”

    謝燁:“?”

    “那你再買一罐去啊,裴將軍缺這點銀子?”

    裴玄銘拽著他的手腕,將他一扯:“缺。”

    謝燁好整以暇的看著此人,看他又打算干什么。

    “再親一下。”裴玄銘要求道。

    “大庭廣眾,成何體統(tǒng)。”謝燁斥道,回身便走。

    “是你剛才先親我的!”

    兩人一前一后的回了客棧,裴玄銘果然不曾食言,一關門就將人從后邊擒住腰身,抵在門板上徹徹底底的吃了一遍“糖水”。

    謝燁被他吻的雙腿發(fā)軟,脫力靠在門上,惱怒的揚手想給裴玄銘一下,看著他那張和少年時代如出一轍的清冷面容,半晌還是無奈的把手放下了。

    裴玄銘撈起他的手腕,將他整個一扛,放回床上。

    “走了,等我回來。”

    謝燁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窗口的小巷外,才回身關好窗戶,自己休息去了。

    裴玄銘先是將周遭地形全數摸了一遍,在腦海里有了一個大致的印象,緊接著換了一身更不起眼些的打扮,沿著小巷逛悠起來。

    這一等就等到了晚上。

    人群越發(fā)嘈雜起來,裴玄銘將兜帽拉低,逆著人流走,不多時就拐進了一條暗巷里。

    夜色濃郁,巷道幽長。

    身后隱約還有人跟了進來,看樣子今晚光顧鬼市的不止他一個。

    裴玄銘步履不緊不慢,鎮(zhèn)定自若。

    頭頂傳來幾聲烏鴉的嘶鳴,巷道的盡頭露出一絲黯淡的光線,裴玄銘知道自己找對地方了。

    他從巷尾穿了出去,迎面一陣被燒焦了似的肉味,混雜在各式各樣的香料里,裴玄銘剛從第二道轉角探出身,一道銅鑼鼓的聲響險些震碎了他的耳膜。

    敲鼓的是一個披麻衣的老頭,目光呆滯,面如枯槁,手里攥一鼓槌,舉一辦喪儀時用的手鼓,來一個人便敲一下。

    活像是敲喪鐘。

    裴玄銘瞥了他一眼,心道這鬼市歡迎客人的方式可不太吉利啊。

    他將四周徹底的環(huán)顧了一,此處不比外邊的正常集市,北狄尋常集市中每隔幾個鋪子之間會有一盞燈籠,保證整條街看起來亮堂而寬敞,而鬼市只靠單個店家點起來的小火燭為照明,若不靠近了看,甚至難以辨認鋪子上放的是什么東西。

    裴玄銘在一個擺放著幾把草的攤位前站定腳步,數把顏色,長短各不一樣的草束被隔開放在一起。

    他蹲身下來,看著攤位后那個戴著草帽抱著長劍的男人,伸手去揀其中一束最長的草束,由兩把顏色不一的草捆在一起。

    “兩個人頭。”草帽心平氣和的說。

    裴玄銘動作停滯在半空,耐心的聽下去。

    “十金。”草帽報價。

    裴玄銘搖了搖頭:“殺兩個人而已,十金未免太貴了。”

    “慢走不送。”草帽厭倦道。

    “若是雇你殺人,能指定他們的死法嗎?”裴玄銘想了想,和氣道:“我不喜歡直接砍的,我想讓我要殺的人一點一點,受盡折磨再死。”

    草帽將帽子掀起來,露出一張刀疤縱橫的臉,他朝裴玄銘咧嘴一笑,格外陰氣縱生。

    “那得看你要殺的是什么人了。”他長了一張中原人的臉,身形卻高大魁梧,很有北方蠻族的氣勢。

    裴玄銘心念電轉,開口道:“我要殺的人是北狄狼主,以及少主。”

    “敢接嗎?”

    草帽和他對視著,眼底神色陰沉的可怕,又帶了一絲審視的意味。

    他輕輕往后靠了靠,問裴玄銘:“中原人?”

    裴玄銘:“不重要。”

    “十金太少。”草帽又道。

    裴玄銘笑了:“這是有戲的意思?”

    “十金太少。”草帽又重復了一遍。

    裴玄銘從腰間解下錢袋,他抖落著一打開,里邊竟全是金燦燦的碎金子,多的晃人眼睛。

    他隨手從中抓了一把,直接拋在了攤位上:“這是定金,事成之后,我一年俸祿都是你的。”

    這算是間接挑明自己身份了。

    裴玄銘的手始終按在刀上,警惕的觀察著此人動作神色,一旦有變數立馬動刀奪命。

    北狄地處大周邊疆,算是西北最兵強馬壯的小國,常年同邊軍和邊民們有摩擦,裴玄銘未上任之前曾經一度殺到了中原腹地,燒殺搶掠,搶奪民女,幾個被霍霍的小鎮(zhèn)更是財物被劫掠一空。

    此事導致了當年老裴被降罪處罰,回京向皇帝請罪,整個裴府上下人心惶惶,生怕哪日老爺就回不來了。

    裴玄銘對此印象很深,中原與北狄有血仇,能在北狄鬼市里出沒,且看起來熟門熟路的中原人,絕對不是來這里過安穩(wěn)日子的。

    從方才看見草帽臉的那一刻開始,裴玄銘就在賭,他在賭這個流落在蠻荒的中原人,懷揣著一個報仇雪恨的死志。

    草帽伸出手,將碎金子全數攬到自己懷里,然后起身對裴玄銘道:“走吧,這活兒我接了。”

    入夜不久,房間門口傳來幾聲“篤,篤,篤……”的敲門聲。

    謝燁睜開眼睛,警惕的朝四周看了一眼,這動靜不是裴玄銘回來了。

    裴玄銘輕功底子深厚,謝燁自酷刑后就身體虛弱,又失了武功,精力和敏銳度也是大不如從前,若是裴玄銘回來了,是不會讓他聽到動靜的。

    謝燁沒出聲,只是起身看著客棧的門板。

    敲門聲變大了一點,更加急促起來。

    謝燁從枕頭底下摸出了匕首,目光死死盯著門板不錯開,他從武功盡失的那一天起就想過,若是真有仇家找上門的時候,自己拼著性命不要,也要跟對方魚死網破。

    可是裴玄銘怎么辦?

    他若是死在客棧里,裴玄銘就連他最后一面都見不到了。

    門從外邊被人輕手輕腳的推開了。

    說時遲那時快,謝燁掀起床板一掌打過去,正中來人面門!

    他雖然武功沒了,內力也沒了,但好在這么多年身體的條件反應還在,對方似乎不會武功,低聲慘呼一聲,從床板后罵罵咧咧的閃身出來。

    謝燁瞬間就認出了來人是誰。

    他渾身上下的血水都凝固了,極度的戰(zhàn)栗和驚怒占據了他的腦海。

    來人正是幾個月前,在李景辭的地牢中看管他,又被他咬掉了耳朵的小廝。

    謝燁握著匕首,眼底的震悚藏都藏不住,他怎么會在這里?!

    小廝從床板后鉆出來,朝他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我就說我這雙招子亮的很,不會看錯人的,果真是你。”

    “那日你從二殿下府中被帶走,害的我們全府上下發(fā)配邊疆做苦力,那些人都恨毒了你呢,你竟還敢出現在西北?”

    謝燁單手握刀,慢慢和他周旋:“全府被發(fā)配做苦力,你卻逃了出來,還敢出現在我面前,不怕我告發(fā)你,讓邊關的看守砍了你的腦袋么?”

    “你是個廢人,逮不到我的,就算我站在你面前。”小廝看著謝燁單薄的身子骨,挑釁而放蕩的將他掃視了一圈。

    謝燁笑出了聲,語氣陰冷起來:“你可以試試看。”

    小廝似乎是被他毫不畏懼的氣勢給鎮(zhèn)住了,有那么片刻沒再說話,只兀自打量著他。

    謝燁衣衫單薄,長發(fā)隨意散亂在身后,微微松開的領口間還帶著一點若有若無的紅色指痕,比在二殿下府上時更勾人了。

    小廝曖昧的笑了笑:“謝公子,你這是又搭上了別的男人?”

    謝燁神色一凜,冷冷道:“住口。”

    “今日一早我就看見你同他在一起了,你說他知不知道你在二殿下府上的往事?”

    小廝靠近了幾步細看他的神情,惡意道:“知不知道你被二殿下用鏈子鎖著,那般難堪的被人欺負過?”

    謝燁抬起匕首,揮手便刺,他動作太快了,那小廝一時沒躲得過去,最后時刻拼死將他推了一把,謝燁到底體力不濟,力道偏了幾寸,刺在了他的右肩上。

    “你想殺我滅口?”小廝喘息著用手死死握住刀鋒,不讓他在自己肩頭刺的更深。

    “那看來那個男人是不知道了。”

    他說著一腳踹在謝燁的膝蓋上,謝燁猛然一痛,單膝跪在地上,匕首卻也跟著向下劃了幾寸。

    “我當時在二殿下府上,可是聽了好幾夜他折辱你的動靜,你都不知道你喘的有多好聽……”

    謝燁眼睛爆出血紅,幾乎要將他穿一個洞。

    “你別想活著走出這個房間。”謝燁艱難的笑道,手腕用力,又將刀鋒推進了兩寸。

    “怎么?好意思在二殿下身下承歡,卻不讓別人告訴你現在的相好?”小廝嘲諷道。

    血氣蔓延開來,兩人僵持不下。

    “你這么在意他的看法嗎?”小廝一把卡住謝燁的脖子。

    他常年干粗活,力氣比謝燁要大的多,謝燁幾乎瞬間就被他掐的喘不上氣來,只能憑借意識,拼命將刀鋒朝里按去。

    “松手……”

    “原來你害怕這個。”小廝訝異道。

    小廝一個翻身,用蠻力將他壓在身下,卻怎么都撼動不了他手中的刀鋒,匕首的鋒刃已經深入進了自己的肩胛骨,眼看著就要從身后刺穿出來了。

    “不為別的,就為我損失的這只耳朵!”小廝的右耳上如今還橫亙著一只碩大的血洞,正是當時在地牢里拜謝燁所賜。

    “你等著,我偏要告訴那人你的身份,告訴他,你在二殿下那里,所有的一切。”小廝的聲音猶如是從地獄里傳來的一般,一字一句,敲擊著謝燁的心神。

    那確實是他最恐懼的事情。

    昨夜裴玄銘將他捆在樹上那樣逼問他小景是誰,他都硬咬著牙沒吐露半個字,如今卻要栽在這小廝的手里。

    謝燁臉色漲紅,幾近窒息,他的眼睛里迸發(fā)出一線極其濃烈的狠勁與殺意,令人膽寒至極。

    “是嗎……”他仰躺著身形,血水從小廝的肩胛骨里淅淅瀝瀝的流出來,盡數淌在謝燁蒼白無色的臉上,將他的面容襯得宛如修羅。

    “那你我就一起下地獄好了。”謝燁手中刀疤一歪,正好切開小廝的半邊肩膀,將他筋骨和血肉整個朝外挑翻出來——

    明淵閣主縱橫西北數十年,最不缺的就是生死之地見血絕殺的狠厲,縱使他如今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廢人。

    “反正我爛命一條,早不在乎了。”謝燁低聲道:“但是你敢靠近他試試。”

    ……

    裴玄銘坐在草帽的小屋里,翻看著他桌上的所有刀具和刺殺暗器,不禁暗自贊嘆。

    “你確實是找對人了。”草帽在他身后道。

    “我從潛入北狄的第一天起,就在尋找刺殺那個狼主的機會,平時就在鬼市上接活為生,順便還能當練手。”

    裴玄銘拎起桌上一只骨碟把玩著:“那據你了解,若是我要在這半個月之內要了狼主的性命,該如何行事?”

    “光我一個,不夠。”草帽淡淡道:“說吧,你到底是誰。”

    “我知道,我全力配合。”裴玄銘沒回答他第二個問題。

    草帽不置可否,繼續(xù)說下去了:“狼主每月初三,會在王城最西的郊外去取一種草藥,據說有疏通筋脈,提升武功之效,順道祭拜天神賜予他此等神物。”

    裴玄銘直起身子,心道可算是問出來那草藥的地點了。

    “為表虔誠,狼主會獨身一人前往祭拜,那時就是我們動手的最好時機。”

    裴玄銘點點頭:“還有一事。”

    “我得在刺殺狼主之前,取到那味草藥,你覺得怎么做才能得到草藥?”

    草帽匪夷所思的看了他一眼:“拿到草藥倒是不難,只是你要那東西做什么?”

    “救命。”

    “此去我就沒想過活著回來,你竟還想留著草藥救自己的命?當真可笑。”

    “不是救我的命。”裴玄銘解釋道。

    “那是誰?”草帽狐疑道:“你什么都不肯跟我說,光用金子就想讓我?guī)湍阕鍪拢俊?br />
    裴玄銘停滯了片刻,猶豫道:“救我……娘子?”

    草帽和他大眼瞪小眼:“你還有娘子?”

    “有啊。”裴玄銘神思游離的看著虛空,慢慢道。

    “我娘子可好看了,我不能讓他死。”

    第39章 第 39 章 謝燁猛然驚怒,一拳砸在……

    謝燁被他一邊掐著脖頸, 一邊一拳搗在小腹的舊傷上,他臉色登時疼的慘白,嘴唇都在克制不住的顫抖。

    小廝也沒好到哪兒去, 他的肩胛已經被謝燁釘穿了, 按理說早應該失血過多, 失去行動能力了才對, 可偏偏那刀口擋著出血口,淤血在傷口里堵著流不出來, 竟無端給他一種傷的不重的錯覺。

    小廝家從父輩開始就在王府里,雖然是給人家為奴為婢,但在京城的皇子府上, 他又是個小管事的,日子總不會太差, 然而王府一朝被人算計, 落得如此下場,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他也被送到西北苦寒之地做苦力。

    這京城和西北的生活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這輩子怕是都回不去京城了。

    如今一切事端的罪魁禍首就在眼前,他說什么也要將此人報復到死,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小廝思及此處, 額頭青筋暴起, 手骨因為極度用力而咔嚓作響:“我要你去死,聽到了嗎, 我要你去死!”

    “你毀了這個王府,殿下因你獲罪被囚,你怎么敢在西北依舊瀟灑的,你怎么敢!”

    謝燁一愣, 就著這個僵持的姿勢笑出了聲。

    “你居然會問我這個。”謝燁握刀的手腕因顫抖的笑意而略有幾分不穩(wěn):“想知道原因么?”

    “來湊近一點,我告訴你。”身下的人聲音輕柔,每句話都含著說不出的引誘。

    這話無疑讓小廝想起了幾個月前,他在地牢里初見謝燁時,那人也是這樣示意他湊近了聽話的。

    然后他就被謝燁咬下了一只耳朵,至此殘疾。

    小廝臉色憤怒的發(fā)青,大吼一聲,又是一拳砸下去,正中謝燁肋骨,他的話音被迫停滯了片刻,眼眶里全是痛出來的生理性淚水。

    “閉嘴!我不想聽。”

    謝燁恍若未聞,艱難的喘了口氣,繼續(xù)道:“因為在我眼里,你們整個王府上下都是螻蟻,根本不值一提。”

    “我想讓李景辭被囚禁,也就是動動手指傳個話的事,至于底下服侍他的你,以及其他人……你們是死是活,對我來說更是無關緊要。”

    “你不過是個在男人□□求歡的禁臠——”

    “對啊,我是禁臠,這個禁臠現在要弄死你了,害怕嗎?”

    一切在電光火石間發(fā)生,謝燁猛然將匕首從他肩胛處抽出來,同時下身屈膝一頂,重重撞在對方小腹下方!

    小廝登時慘叫出聲,肩胛處血水噴涌而出,爆炸似的流淌一地,他這時候才感受到歇斯底里的疼,鉗制謝燁的雙手也不由自主的松開了。

    方才對話間,謝燁將他整個肩膀從皮肉到血筋,連根挑斷,刀法精準,力道狠辣,對人體的筋骨脈絡走向竟是無比熟悉,完全看不出一絲當時在二皇子府上時,纏綿病榻的柔弱模樣。

    更重要的是,此人忍痛能力和反應能力都強悍至極,小廝動手打他的時候完全沒收力,幾乎奔著往死里打去的。

    謝燁受傷程度絕不比他輕太多,而此時被松開的一瞬間卻能閃電般爬起來,搶步上前,一刀砸向小廝。

    小廝下意識伸手抵擋——

    “噗呲!”刀鋒穿過手掌,爆出滿潑血水。

    “知道我跟你最大的差距在哪兒嗎?”謝燁顫笑著道。

    “你平生最大的勇氣也就是打架斗毆了,你根本就不敢殺人,盡管裝出一副自己強大到無以復加的外殼也毫無用處,改變不了你只是個懦夫的本質。”

    “你連個武功盡廢的禁臠都不如。”謝燁嘲諷道。

    小廝此時已經徹底毫無斗志了,只想著跑,他一把推開謝燁,從窗口出跳了出去,血水滴滴答答,在客棧的地板上炸開血花。

    謝燁瞳孔一緊,還想再追上去,然而身體卻已經不聽使喚了。

    他握著刀鋒,咕咚一聲跪坐在地上,捂著受傷的內臟處大口喘息,顯然已經疼的受不住了。

    決不能讓此人出現在裴玄銘面前,他心想。

    此人不除,必成禍患,可是他已經沒力氣了。

    謝燁筋疲力盡的靠在血泊里,半晌才起身,將屋里的血跡和痕跡都處理干凈了。

    ……

    裴玄銘和草帽并肩走在鬼市的街上,沿途被一輛巨大的囚車吸引了目光。

    “那是什么?”裴玄銘蹙眉道。

    草帽順著他的方向看了一眼,心平氣和的解釋道:“買賣的奴隸。”

    “買賣的奴隸需要穿成這樣?”裴玄銘指著那囚車上的人疑道。

    不是裴玄銘大驚小怪,而是那囚車里的奴隸實在被打扮的傷風敗俗。

    囚車里大概裝載了十來個人左右,皆是瘦削白皙的年輕男女,無一例外都是美人胚子,被賣家用重枷鎖著手腕和下身。

    幾道歪歪扭扭的細鏈子穿過難以描述的敏感地點,將身形勾勒的極為曖昧放蕩。

    大多衣不蔽體,稍微好一點的身上被披了一層薄薄的白紗,那若隱若現的料子,還不如不披。

    裴玄銘難以言說的對上草帽的目光,欲言又止。

    “怎么?沒見過啊,這是北狄的風俗。”草帽道。

    “北狄游牧出身,本來就沒什么官府可言,甚至買賣奴隸在王室那里也是默許的,這種交易在明面上也多的是。”

    “這些奴隸都什么來頭?”

    草帽將劍卸下來,遞給裴玄銘:“幫我拿一下。”

    說著他用空出來的那只手掀開了自己上身的衣衫,只見男人背部臨近尾椎處的地方,被烙上了一個巴掌大的暗色紋身,是個月牙似的形狀。

    除了那一個人之外,裴玄銘對這個世界上所有男人的裸體都沒有興趣,他不解的看著草帽:“你這什么愛好?”

    “北狄人無論男女,在婚嫁之后,都要紋上這么一個象征你有主的紋身,一來是情趣,二來……”草帽朝那邊看了一眼。

    然后繼續(xù)示意道:“二來,北狄秩序混亂,一般上層勢力或者奴隸主暗線,看上什么人就直接搶了。”

    裴玄銘眉心一跳,他擔心起客棧的謝燁來,那人沒了武功,他又長時間不在……

    “但是他們不玩已婚的男女,所以若是落到他們手里,身上有紋身痕跡的話,就會放你離開的。”草帽指了指囚車里的人,

    “那些,就是長得漂亮被看上,身上還沒有象征紋身的,就被抓去高價賣給其他主子了。”

    裴玄銘:“一個紋身而已,自己不能為了安全給自己紋一個嗎?”

    草帽揉著自己的尾椎骨低聲道:“你看那紋的位置,靠自己能紋的上去嗎?”

    “父母給子女也可以紋。”

    “能被這些人販子看上的奴隸,大多數都賣給了高層,他們巴不得子女被北狄王室宗族看上,綿延族系呢。”

    “再說了,你不覺得北狄這風俗很浪漫么?”草帽神情忽的曖昧起來。

    “那個人身體最私密的地方,有你的烙印,無論以后他跟了誰,只要扒開最外層的表皮,內里就是你的印記,無時無刻不彰顯著,他屬于過你。”

    裴玄銘張口結舌。

    半晌,他緩緩開口,問道:“你那里,有可供紋身的顏料么?”

    裴玄銘回到客棧的時候,讓草帽先站在門外等等,自己進去叫謝燁起床。

    進去卻發(fā)現謝燁并沒有睡覺,而是已經換了身衣服,在椅子上坐著等他們回來。

    裴玄銘將屋內環(huán)顧了一圈,心頭微微一跳。

    這屋子里有問題。

    裴玄銘行軍多年,敏銳度和洞察力不輸謝燁,屋里衣柜和床鋪的位置都被移動過,細聞過去,空氣里漂浮著淡淡的血腥氣。

    他不動聲色的將目光轉向椅子上安坐的人。

    “休息好了?”

    謝燁矜持的點了點頭:“嗯,走吧,你說去哪兒。”

    裴玄銘打量著他,沒吭聲,半晌忽然伸手一扯謝燁手腕,狀似親呢的將他帶起來,謝燁果然疼的臉色扭曲了一下。

    裴玄銘松手,關切道:“哪兒疼?”

    謝燁蹙起眉頭,惱怒道:“你說哪兒疼!”

    裴玄銘笑了,俯身過去直視著他的眼睛,一直盯著謝燁看了數秒,才輕聲道:“你疼的是肋骨,跟我有什么關系?”

    謝燁的臉色刷然變的慘白。

    裴玄銘一手扶住他的腰不讓他往后躲,一手輕輕擦過他肋骨的部位,目光審視著他壓迫感十足。

    謝燁扶著椅子的手顫抖起來。

    不過裴玄銘到底沒有拆穿他,和他對視一會兒后便站起身,輕飄飄的道:“下次在屋里小心點,別再把自己摔了。”

    謝燁僵硬的被他扶起來。

    “走吧,給你介紹個人,他知道那草藥的具體地方。”

    草帽始終站在門口等他倆,裴玄銘推門出來的時候,他的目光先是落在謝燁身上,然后又側目朝屋里看了一眼。

    三人在客棧大堂中叫了點酒和菜,裴玄銘給謝燁一指草帽:“他這幾日跟著我們,給我做幫手。”

    謝燁在外人面前一向風度翩翩,溫和有禮,舉杯朝草帽敬了一下,然后一飲而盡。

    草帽顯然是有點意外,也跟了一杯:“多謝公子。”

    他沒多問謝燁的身份,只見二人舉止親昵,心中便有了數。

    裴玄銘起身結賬時,草帽作勢跟上去要搶,被他頗為詫異的看了一眼。

    “你搶著結賬干什么,剛收了我的定金,此刻花的不還是我的錢?”

    草帽默不作聲收回了手,隔了片刻突兀的道:“你娘子確實好看。”

    裴玄銘忍俊不禁,心情說不出的好。

    “我還以為你會先震驚一下,他是個男人呢。”裴玄銘低聲道。

    草帽依舊沒什么波瀾,只平淡道:“美人不分性別。”

    “此言甚妙。”裴玄銘拍拍他的肩膀:“回去吧,錢已經結清了。”

    草帽站在原地不走,裴玄銘疑惑的看向他:“大俠?”

    “別告訴我,你沒發(fā)現。”他盯著裴玄銘道。

    “發(fā)現什么?”

    “屋中的異端。”草帽平靜道:“那位公子的房間里,有旁人進出的痕跡,我們做殺手的對這些很敏銳,你最好是問問他,你不在的時候,他見了誰。”

    裴玄銘停住手上的動作,低聲道:“問不出來的。”

    草帽擰眉:“你倆單獨出行,要執(zhí)行這樣艱險的任務,九死一生,他卻趁你不在,會見其他人,你就不怕他聯合北狄背叛你?”

    “不怕。”裴玄銘無奈道。

    主顧兩人面面相覷,草帽大有你今天不問個清楚,這單我就不接了的意思。

    裴玄銘只得解釋道:“他這個人,不想說的事情,再怎么逼供都沒用,我試過很多次了。”

    “但我相信他不會害我。”裴玄銘誠懇道。

    草帽殺手從鼻子里重重的哼了一聲。

    “若有不測,我會以一己之力,護先生脫離北狄,安然無恙。”裴玄銘又補充了一句。

    草帽徹底沒話說了,擺擺手準備要進去了,裴玄銘卻又把他攔住了。

    “等等,我要的紋身顏料呢?”

    草帽:“……”

    謝燁對于他倆嘀嘀咕咕在外邊說了半天話的事情并沒有放在心上。

    他安靜的坐在案前嘗酒,側影秀美孤俏,衣帶隨穿堂風飄搖。

    “我們現在什么計劃,今晚就動身去找你說的那片種草藥的地方么?”裴玄銘來到桌前,坐在謝燁旁邊,抬頭問草帽。

    “今晚休息,明天動身,你去給我開個房。”草帽冷冷的說。

    裴玄銘無言以對。

    片刻之后,草帽拿著自己房門的牌號不滿道:“為什么給我訂一樓的房,你自己住頂層?”

    “我出錢雇你,你保護我的安全,不是理所當然的嗎?”裴玄銘斟茶慢飲道。

    “我是殺手。”草帽糾正道。

    “沒什么區(qū)別。”裴玄銘答。

    “再說危險若是就在你身邊,我又該如何保護你?”草帽意有所指道。

    “若有不測,你卷著我剩下的金子跑路就是了。”裴玄銘和緩道:“就當天降橫財,不必顧忌。”

    兩人在一旁你來我往的打啞謎,話說到這個份上,謝燁也不是傻子,他握箸的手輕輕一頓,抬頭正對上那殺手冰冷的目光。

    謝燁面無表情的與他對視半晌,然后什么也沒說,起身便上樓了。

    草帽見勸阻無效,也轉身大步而去。

    裴玄銘:“……”

    合著就他最好欺負。

    裴玄銘只得放了筷子,起身上樓。

    謝燁立在窗前,目光陰冷的注視著小巷的盡頭,無論如何他得在離開北狄前解決了那個小廝,決不能讓裴玄銘知道他在李景辭那里的過往。

    絕對不能。

    身后門“吱呀”一開,裴玄銘推門而入。

    身后很長時間沒有動靜,謝燁背對著他,身形因為緊張而僵硬起來。

    裴玄銘嘆了口氣,從背后環(huán)抱住他的腰,將下頜抵在他的肩膀上。

    謝燁不耐煩的想要掙脫開,卻被他在窗臺上按的更緊,裴玄銘正好壓到了他受傷的小腹和肋骨處,疼的他“嘶”的一聲。

    裴玄銘敏銳的用手去探他受傷的地方,謝燁眼底閃過一絲慌亂:“別動!”

    “哪里疼?這兒嗎?”裴玄銘不松手,蠻橫的將他禁錮在窗前,去掀他的衣服。

    “我說了你別碰我!”謝燁猛然驚怒,氣急之下一拳打在了裴玄銘臉上,等他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么時,裴玄銘的臉上已經浮現出了紅痕。

    裴玄銘沒動彈,硬生生受了這一下,然后安靜的保持這個將謝燁環(huán)在窗臺前的姿勢,注視著他。

    謝燁自己也沒好到哪兒去,用力之大牽動了身上的傷口,他神情痛苦的俯下身,想緩解肋骨上的余痛。

    頭頂傳來裴玄銘冷淡而沉穩(wěn)的聲音:“發(fā)泄完了嗎?”

    謝燁閉著眼睛不說話。

    “那該我了。”

    他撈起謝燁的肩膀,將人踉蹌著拖到床上,若動起真格來,謝燁完全不是他的對手。

    他被裴玄銘按著扒開了衣服,從最外衫開始,到里衣,一層層剝落,動作粗暴而毫不留情。

    這是謝燁反抗最激烈的一次,平時無論是裴玄銘強迫他也好,親吻他也罷,他其實都是下意識順從著對方的,因為他喜歡裴玄銘。

    可今天不一樣,他不能讓裴玄銘知道李景辭的小廝來找他的事。

    然而在絕對的體型差面前,怎么掙扎都是無濟于事的。

    謝燁沒兩下就掙扎的氣喘吁吁,脫力癱在床上,被他剝落下來的衣服順手捆上了雙腕,動都動不了。

    “還反抗嗎?”裴玄銘居高臨下的問。

    謝燁屈辱的紅著眼睛不說話,又被他強迫著翻了個面,肋骨上的淤青就徹底暴露出來。

    裴玄銘一怔,那明顯是人為的傷,他伸手碰上去想一看究竟,不料謝燁再次激烈的掙動起來。

    “別碰那兒!求你了……”他語氣中已經帶上了哀求,雙手被綁,眼眶通紅,又可憐又驚恐。

    “裴玄銘,你說好不逼我的,那個戴草帽的懷疑我,連你也懷疑我嗎?”他上半身衣服已經被強行扯下來了,身上還有前些天殘存的凌虐痕跡,謝燁喘息著隱忍哭腔,一字一句的質問道。

    裴玄銘幾乎被他氣笑了,一手將他從床的最里邊扯過來,用被子蓋好。

    “我沒不信任你,可你這明顯是跟人打架吃虧了的痕跡,你跟我說發(fā)生了什么,我?guī)湍愦蚧貋磉不行嗎?”

    謝燁紅著眼圈,又開始死不張口。

    他看起來實在是太凄慘了,神情委頓,長發(fā)被撥拉著散在被褥間,他又不想被裴玄銘看到自己委屈的神情,于是擰過頭,只留下眼尾一抹刺眼的紅。

    裴玄銘無奈,也冷靜了下來,他伸手將謝燁的臉轉過來,面對著自己。

    “到底為什么不能跟我說?”裴玄銘耐心的問道。

    謝燁手還被綁在后邊,沒辦法擦眼淚,只好屈膝頂起被褥,想在被褥上將淚水擦拭掉。

    不料被裴玄銘一把攔住:“臟不臟。”

    他從懷里掏出手帕,細致的擦拭過謝燁的臉頰,輕輕在他眼角碰了碰,將他的淚水吸進了布帕里。

    “給我解開。”謝燁沙啞的小聲道。

    “不解,有本事你自己掙脫。”裴玄銘冷冷道。

    裴玄銘捆他的法子是軍中捆俘虜時用的死結,謝燁當然靠自己掙不開,只能任由他壓制著審問。

    “以前的事情,你不讓我過問也就算了。”裴玄銘不悅道:“怎么現在也不肯跟我透露分毫?”

    “我就這么不值得你信任?謝燁,看著我說話。”

    謝燁每次被他兇的時候,都有點淚失禁體質,在旁人面前都從不示弱,不知怎么回事,在裴玄銘面前就收都收不住,眼睛一紅,又哽咽著說不出話了。

    裴玄銘一邊給他擦眼淚,一邊無奈的發(fā)現自己還是心軟了。

    他將手伸到后面,給謝燁將綁繩松了一點,維持著一個既不讓他亂動,又勒的不是那么緊的力道。

    謝燁哽著嗓音懇求道:“我以后跟你說好不好?這次真的不行。”

    裴玄銘深吸一口氣:“跟我們此行的目的有關嗎?”

    謝燁搖搖頭。

    “來找你的人欺負你了嗎?”裴玄銘又問。

    謝燁勉強笑了一下:“見血的是他。”

    裴玄銘看著他那蒼白而無力的笑容,心里惱怒又心疼,偏偏謝燁死都不肯說,他總不能跟李彧一樣,將人押進牢里百八十種酷刑全上一遍,問你說不說,說不說吧?

    那裴玄銘還不如自己拿根繩子站謝燁面前,說“你要再不說實話,我就吊死我自己給你看”來的簡單。

    ……等等,這好像也是個方法。

    裴玄銘覺得自己真是快被此人逼瘋了,連此等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法子都想的出來,他在心里自我唾棄道。

    “能給我松開了嗎?”謝燁虛弱的問:“疼。”

    裴玄銘回過神,意識到他說的是手腕上的綁繩。

    “暫時還不能。”

    裴玄銘起身,從外衫里拿了白天草帽給他的顏料和刺青的物件出來。

    他居高臨下看著被他放倒在床上,衣衫不整,毫無反抗之力的謝燁,眼底神色意味不明,一邊用目光在謝燁的纖瘦的腰身處描摹了一圈,一邊慢斯條理的在床畔坐下了。

    “綁都綁了,正好,我們來做點有意義的事,綁起來光吵架,可太沒意思了。”

    謝燁看著他手里的工具,不詳的預感涌上心頭:“你要干什么?”

    第40章 第 40 章 紋身

    謝燁被迫趴伏在床上, 雙手皆被衣服結成的繩索綁在床頭,他背對著裴玄銘,下身蓋著薄被, 上身未著寸縷, 胸膛起伏著發(fā)抖, 也不知是冷的, 還是驚恐所致。

    裴玄銘修長的手指拂過他光潔的脊背,指尖落在瘦削凹凸的蝴蝶骨上, 謝燁生了一副宛如脂膏玉一般的好皮囊。

    只是原先酷刑所致的傷痕交錯著落在腰腹上,仿佛殘缺的花葉,凋零卻艷色十足。

    裴玄銘眼神沉寂, 柔和的安撫過他背上的舊傷,一路再往下掠去, 謝燁艱澀的在被褥里喘息, 聲音破碎而酥軟。

    這個姿勢已經讓他極度羞恥了, 裴玄銘卻還遲遲不動手,仍然耐著性子在他腰身塌下去的弧度那里比劃著形狀。

    “再往下一點, 好不好?”裴玄銘用商量的口吻問他,手上卻已經掀開被褥, 探到了那人的腰線以下。

    “不行!那里怎么能——”謝燁崩潰的往后躲閃, 奈何手腕被縛在床頭, 能躲的距離實在有限。

    裴玄銘伸手撈起他的腰身,將他重新拖回來, 俯身吻著他的耳垂,謝燁被那濕熱的觸感刺激的臉色一片緋紅,整個人更軟了幾分。

    “乖,聽話。”裴玄銘哄著他道。

    “就往下一點點, 以后只有我能看到它在哪兒。”

    謝燁被他籠罩在陰影下,無比難堪的閉上眼睛哽咽了一聲,裴玄銘的手指繼續(xù)往下,最終停到了一處。

    他不輕不重的按了一下,親吻著謝燁潮紅一片的側臉,將他臉上尚未褪干凈的淚痕都吻去了:“這里如何?”

    謝燁惱怒的背過臉去,躲開了裴玄銘的嘴唇,沒說行還是不行。

    好在裴玄銘足夠了解他,知道這種反應,一般就是同意了,只是此人臉皮薄,不愿意張口承認罷了。

    細密的針腳落在如雪的皮膚上,宛如雪地中綻開的艷色花蕾。

    謝燁疼的止不住的抖,趴在床上猶如蕭瑟風中的落葉,單薄而柔軟,身上落著前幾日被裴玄銘折磨出來的紅色指痕,他長發(fā)逶迤在被褥和枕席間,漆黑如墨,襯著落紅的雪膚,美不勝收。

    裴玄銘伸手便將他手腕上的捆綁從床頭解下來了,謝燁被他從床上拉起來,被迫坐在他的腿上,失神的望著裴玄銘的臉。

    身后被針刺出來的傷口形狀滲出細小的血珠,裴玄銘一手伸到他身后去擦拭殘血,一手將自己指尖沾染的血水抹在謝燁微微張開的紅潤嘴唇上。

    裴玄銘見他瞳孔渙散,神情因為過度的刺激而茫然,便輕聲問他:“認得我是誰嗎?”

    謝燁抿了一下通紅的嘴唇,低聲的回答道:“裴玄銘。”

    裴玄銘笑道:“這回不是小景了?”

    謝燁眼圈再次紅了,不過這次他沒有被綁住,于是他低下頭,發(fā)狠似的一口咬在裴玄銘肩頭,犬齒碾磨,死不松口。

    這點痛裴玄銘還是忍得了的,于是他任由謝燁發(fā)泄著怒氣,并不阻攔,只專心致志的在他光裸的尾椎處搗鼓。

    等謝燁咬夠了,裴玄銘的最后一針也落下來了。

    他用狼毫沾了紅色墨汁,在上面勾勒出筆墨暈染的形狀,最后等那地方徹底干了,才取了布條,在謝燁腰間纏繞幾圈。

    他的指腹摩擦過謝燁勁瘦的腰身,弄的謝燁略有些癢,身形搖晃兩下,幾乎要坐不穩(wěn)他的腿。

    裴玄銘一只手就能禁錮住他的腰,握著他的腰身逼他靠近自己,另一只手扣住謝燁的后頸,唇齒粗暴的入侵進去,吻的謝燁下頜濕水滴淌,一片狼藉。

    “喜歡我,還是喜歡小景?”裴玄銘側過嘴唇問他。

    謝燁少見的沒有猶豫,簡短的答了一個字:“你。”

    裴玄銘微微一笑,膝蓋一掂,謝燁整個身體不可避免的朝他這邊滑了幾寸,上半身幾乎被迫和他貼在一起,完全的被掌握在裴玄銘的手心里。

    “那你以后別想著他了,過去十年的事情我不跟你計較,以后心里就我一個,行嗎?”

    謝燁很想說本來就只有你一個,但是巨大的羞恥感讓他說不出口,只能沒好氣的瞪他一眼:“滾。”

    “我真滾了你又舍不得。”裴玄銘笑道。

    長夜漫漫,耳鬢廝磨,謝燁被這從年少時起渴望多年的溫情砸了個滿懷,恍惚間只覺如夢一場,生怕一眨眼就沒了。

    他難以克制的伏在裴玄銘肩上,那人單手抱著他,身上傳來清寒的鐵甲冷氣,如同很多年前在武林大會上時一樣。

    翌日清晨,草帽已經站在客棧門口,喂好馬裝好行囊,顯然已經等他們多時了。

    謝燁走路還有一點搖晃,需要裴玄銘攙扶著下樓,動作就慢了些。

    草帽不悅的背著手,對這位慢吞吞下來一點都不著急的雇主吹胡子瞪眼。

    “你到底是同你娘子來游山玩水的,還是來為家國安危犧牲自己,執(zhí)行刺殺任務的?”草帽怒道。

    裴玄銘帶著謝燁上馬,朝他云淡風輕一擺手:“兩不誤嘛。”

    草帽忍無可忍,一夾馬背,朝遠處奔去了,看背影恨不得將這兩個人遠遠甩在身后,再也不見。

    “你跟他說我是你什么?”謝燁質問道。

    裴玄銘狡黠的笑了笑:“我可什么都沒說,他自己看出來的。”

    謝燁看著草帽騎馬遠去的背影,忽然問道:“那他叫什么名字?好像還沒聽你說過。”

    “他說他無名無姓,是個殺手。”裴玄銘跟著策馬向前,慢悠悠的跟著草帽往過走。

    “叫他草帽殺手就好。”

    謝燁:“……”

    從北狄的鎮(zhèn)上出去,一路就都是四野無垠的荒原了,西北的景色十年如一日的單調,好在天高云闊,視野極好,周遭大漠長風一送,推遞出濃重云層波瀾萬里,風涌入懷。

    草帽帶著他們一路向西走了大半日,路途停下來歇息時,他就時不時警惕的朝謝燁瞥一兩眼,弄的裴玄銘無可奈何,只得拼命給他使眼色,示意他別惹這個祖宗。

    草帽恨鐵不成鋼的瞪裴玄銘一眼,心道你是做大事的人,志氣竟如此低!

    那廂謝燁慢悠悠的從馬上下來,接過裴玄銘手中水囊喝水,喝完將水囊遞給他,低聲道:“你從哪兒找來這么個沒名堂的殺手?”

    “鬼市。”裴玄銘回答。

    “不入流。”謝燁點評道。

    裴玄銘哭笑不得:“你怎的就知道人家不入流了?”

    謝燁靠在馬上,任風將他的兜帽刮的獵獵作響:“西北最好的殺手都在明淵閣,他又不是我的舊部,當然不入流了。”

    裴玄銘過去給他把兜帽整理好,低聲道:“沒指望他真帶我刺殺北狄狼主。”

    “我只是推測,既然北狄有此等提升功力的草藥和秘法,那北狄王室能不知情么?他們定然會派重兵把手,就算沒有重兵,也會將其半設做朝圣之所,總之是北狄王室常去的地方,此人又是中原人的長相,武藝不凡且混跡鬼市,很大一部分可能是去尋仇的。”

    “北狄之內,沒有鬼市打探不到的消息,他既然尋仇,那想必將狼主的行蹤摸的十分透徹,所以他一定知道那草藥的方位。”

    他還是第一次同謝燁將這些全盤托出,謝燁不由得詫異的注視著他。

    以上的推測看似簡單,實則已知信息量非常少,裴玄銘來此短短幾天,就將這些統(tǒng)統(tǒng)了然于心,其見微知著的推理能力和策劃手段,可見一斑。

    裴玄銘摩挲了一下他放在身前的手指,兩人站在馬背的后方躲沙塵,靠的極近,能聽見彼此的心跳聲。

    謝燁略有點不自在,轉身要上馬,不料腳下一個趔趄,慌得裴玄銘立刻伸手將他從后邊撈起來扶穩(wěn)了。

    “怎么了你這是,前兩天上個床而已,路都不會走了。”

    謝燁匪夷所思的瞪著他:“我下次把你綁樹上試試,我腰都撞青了。”

    他說這話時聲音很小,大概是害怕被草帽聽見,眼睛里又帶著一絲羞恥的慍怒神色,落在裴玄銘眼中簡直可以稱得上可愛。

    裴玄銘笑瞇瞇的在他唇上點了一下:“等你恢復武功了,隨便給你綁,乖。”

    “你們兩個休息好了沒有!”沙丘另一邊傳來草帽不耐煩的聲音:“嘀嘀咕咕多久了!”

    裴玄銘翻身上馬,伸手也將謝燁拽上去了。

    “來了,走!”

    途中風景越往西越荒蕪,

    氣候比他們最開始所預料的還要變幻莫測,頭頂烏云不知何時開始聚攏,風沙大起,破開一地沙塵。

    幾人在馬背上俯下身,不知道走了多久,全憑那一點點微弱的方向感朝前跋涉。

    等到第一輪風沙終于潰散開來的時候,裴玄銘眼前驟然一亮。

    他的視線被大片的淡粉所包裹住了。

    只見沙丘的盡頭,是一片巨大的花海,幕天席地,一直延伸到遠處綠洲所在的地方。

    裴玄銘不由得怔住了,他完全沒想到,沙漠里居然還有這樣的一方世外桃源,神仙般的天地。

    “這就是狼主每月固定采摘草藥滋補功力之所了,二位,我可沒有食言吧,把你們安全帶來了。”草帽在一旁抱劍道。

    裴玄銘隨手從兜里掏出一把碎金塞他手里。

    謝燁看的目瞪口呆,在身后猛然給了裴玄銘一拳,心道你這么有錢我怎么不知道呢。

    裴玄銘面不改色:“看樣子這些花就是我們要找的東西了。”

    “那怎么辦,直接拔一籮筐就走?看樣子此地也無人看管。”

    草帽環(huán)顧四周,果斷道:“就按你說的辦吧,若有埋伏,見招拆招。”

    裴玄銘將謝燁往身后一推,叮囑他:“那你站這兒等著,別下去了。”

    謝燁蹙眉,看上去有點擔心:“你……”

    “你什么你,你有武功嗎你就跟過來?”草帽呵斥:“不自量力。”

    裴玄銘:“……”

    謝燁一把揪住裴玄銘的領口,咬牙切齒道:“姓裴的,若我恢復武功,你最好別讓此人出現在我的視線里。”

    裴玄銘簡直被這倆人搞的無奈了,他一抓草帽沒好氣道:“走了!先下去探查一。”

    兩人走進花田,做賊似的四下觀望了片刻,草帽沉心靜氣,伸手朝一束花探過去,手指剛一用力,就聽裴玄銘暴喝一聲:“小心!”

    長鞭當空,打飛一地碎花,連著地上的泥土和草甸一起被拍飛了起來,可見那一道鞭子力道之大。

    草帽反應迅速,疾步后退,卻還是被那鞭梢擦過了脖頸,蹭出一道飛起的血花。

    裴玄銘提劍一砍,直接將余勢不減的長鞭劈斷下去,劍鋒凌厲,正好削斷了一截鞭尾。

    手持長鞭的那人凌空飛踏,在花田中央站穩(wěn)了腳步。

    那是個穿著淺色衣袍的年輕男人,五官深邃出眾,長得倒是俊秀,就是臉色很差,怒氣沖沖的看著他們這幫外來者。

    草帽見他穿的樸素,一看就不是北狄王室中人,便瞪起眼睛道:“你是何人,為何無緣無故出手傷人!”

    男人冷笑一聲道:“無緣無故?我乃這花田的主人,此花是我養(yǎng)的,此田也是我沃的,爾等不打招呼隨意采摘,可有問過我的意見?”

    草帽“嘿!”的一聲,反駁道:“胡說,此田又沒寫你名字,怎的就說是你的?”

    男人陰測測的轉向他,揮起鞭子再次甩過來,哪料裴玄銘出手如電,伸手抓住草帽的臂膀,在地上一滾帶著他躲開襲來的鞭鋒,另一只手翻腕挺劍,劍氣洶涌直指鞭子的最首端。

    裴玄銘內功之強悍,一劍下去,嗖嗖嗖的氣浪將一地花蕾悉數絞殺殆盡,那人手中的鞭子隨之脫手而出,飛旋著砸到地上。

    裴玄銘收了劍連忙起身,抱拳拱手道:“實在對不住,我等此行原是為了尋草藥救命,不想卻毀了大俠的花田,在下愿以數倍賠償,還望大俠高抬貴手,給我們——”

    “爾等欺人太甚!”花田的主人卻完全不聽他的,撕心裂肺暴喝一聲,抬手朝下一壓!

    “我就是把這花田全燒了,也斷然不會給你們留一分一毫!”

    下一刻,熊熊烈火從四面八方侵襲而來,火勢愈來愈烈,圍著花田毀天滅地撲過來,眼看著就要將整個花田毀于一旦。

    裴玄銘和草帽殺手人都傻了。

    這火是從哪兒來的!簡直像是在便戲法。

    一旁的謝燁俯下身,從地上撿起一枚石子,隨即朝底下的某個既定的方向彈去。

    “咔噠”一聲。

    石子落在地面上,蕩起一聲脆響。

    那本應該是極其細微的一點動靜,事實上它在這場浩大的火焰中也確實輕如鴻毛,但是就是這輕飄飄的一點動靜,卻頃刻間將周遭的所有火焰全部定住了身形。

    謝燁緩步從一旁走過來,步履極有規(guī)律的在地上跨了幾步,依次點過幾個位置。

    片刻之后,大火如幕布般褪去,花田恢復如初,仿佛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

    裴玄銘和草帽面面相覷,看起來更震悚了。

    “最樸素的障眼法而已。”謝燁轉過身朝他們展示自己剛才踏過去的點位:“別告訴我,你倆完全沒學過奇門遁甲之術。”

    草帽瞠目結舌,片刻磕磕絆絆道:“好神奇……”

    “你是怎么會的?”草帽震驚:“我以為你就是個……”

    “就是個在他羽翼下靠他庇護的小娘子?”謝燁嘲諷道:“順便說一句,我們眼下的這片花田,就是個最普通不過的花叢,放在京都都沒資格進御花園那種,根本沒什么治療功效。”

    謝燁斜眼看他,語氣里多了幾分指使道:“我過來第一眼就知道了,你,把金子退給他。”

    草帽怒道:“才不是!我的情報準沒有錯,狼主每個月都會來此處靠藥方提升功力,其中定然有隱情!”

    他左右各看了一圈,抓起那素色衣衫的花田主人撂在地上,喝道:“你說,此花田有沒有治愈功效!”

    那花田主人呆愣愣的抬著頭,眼睛仿佛釘在了謝燁身上。

    然后又移到裴玄銘臉上,露出片刻恍然大悟的神色。

    裴玄銘不明所以,但莫名覺得此人眼熟的要命,剛才打架時沒注意,此時卻越看越眼熟,就是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

    謝燁忍不住踹了他一腳,斥道:“看什么看,是的,我沒死。”

    花田主人“哇”的一聲嚎出聲來,一把撲上來抱住謝燁的一條腿,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淚。

    “老謝啊!真是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再見到活著的你!我還以為你早已被李景辭那小子給千刀萬剮了!”

    謝燁臉色一僵,伸手要去捂姜容的嘴,卻已經來不及了。

    “我當年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同意你收了李景辭做貼身侍衛(wèi),我知道你年少時對那姓裴的念念不忘,可卻沒想到你竟對他執(zhí)念深重至此!”

    “已經到了離開他以后,要找替身的程度!”

    “閉嘴姜容——”

    “那李景辭是長得跟裴玄銘相像了一些,可是你找誰當裴玄銘的替身不好,偏找他當!最后自己落得個被人連老巢一起端了的下場!”

    “你這是何苦啊——”

    謝燁:“……”

    明淵閣主整個人已經僵硬完全了,他甚至不敢去看裴玄銘的眼睛。

    只恨不得剛才那場虛擬的大火將眼前的姜容和他自己一齊燒成灰燼才好。

    四面寂靜無聲,只有姜容還抱著他的大腿沒完沒了的發(fā)出小聲抽泣。

    謝燁深深的閉上眼睛,不想面對現實。

    半晌,身畔傳來一絲很輕的笑聲。

    裴玄銘實在是沒忍住,在一旁笑出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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