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31
與林喬見面, 是兩天后。
公司有點事,裴序一早就去了公司,下午的時候, 寧也收到林喬的電話, 林喬問他現在有沒有空,出來一趟。
寧也按著林喬發來的地址, 到了約定好的咖啡館。
回來南市這兩天,寧也沒有怎么出門,都在網上找工作, 發簡歷。
他有問過林喬工作的事情,林喬說幫他問一下, 之后沒了后續。
這會兒突然約見面, 寧也以為只是朋友之間的見面, 沒想到到了咖啡館,林喬身邊還坐著一個人。
年紀不大,三十多歲的樣子, 短發, 紅唇, 是看著很精明干練的女性。
“寧也, 快, 坐。”林喬招呼著寧也坐下來, 又馬不停蹄地向寧也介紹,“這是我們公司的組長, 我把你的簡歷和視頻作品都給她看了, 剛好下午有空,就約你出來見見。”
寧也愣了一下,太突然了, 他完全沒準備。
這應該算是一場面試,他都沒來得及換一身正式的衣服。
稍作反應后,寧也主動跟林喬身邊的組長打招呼:“你好,我叫寧也。”
“你好,我姓溫,溫蔓。”
溫蔓笑著回了一個招呼,挺平易近人,沒有面上看著這么有距離感。
“坐吧。”她說。
寧也點點頭,在兩人的對面坐下。
服務員過來,給寧也送了一杯熱咖啡。
林喬笑著:“我給你點的,知道你不喜歡喝苦的,特意點的全糖。”
寧也向她投去一個感謝的眼神,她笑笑,然后用嘴巴無聲說著:“別緊張。”
溫蔓這時候開口:“你的簡歷和作品我都看了,剪輯的視頻中規中矩,還算可以。我們公司主要做短視頻,分成幾個大組,有直播、短劇、廣告等幾個大類,這幾個大組底下又有小組,小組又按視頻賬號的特點和受眾細分為好幾個小類。就拿林喬這個小組來說,他們是做青春情感故事向的,受眾是學生和年輕人。”
簡單介紹完公司的情況,溫蔓說:“一個小組的攝影剪輯,不止是拍攝和后期剪輯,前期還需要布景,跟編導一起寫分鏡腳本,參與劇本和文案的策劃。工作內容你可以先了解一下,我們有專業的運營,你只需要將作品做好,其他的不用管。在做好本職工作的情況下,你也可以運用公司一些現有的資源運營自己的個人賬號,這些公司不止不會管,還會給與一定的支持。”
寧也仔細聽完,點了點頭。
溫蔓見他都聽明白了,開始說工資和福利待遇,然后詢問他的意見。
對比投遞過簡歷的幾家公司,溫蔓給出的待遇算是比較好的,工作內容又是跟攝影相關,寧也覺得很合適。
“我沒有什么意見。”
“好,既然你覺得可以,那明天我讓人事部出勞務合同,考核試用期三個月,工資按正式工的工資發。”
溫蔓將正事一次性說完,與寧也談妥之后,她端起咖啡抿了一口,放下杯子,笑了笑:“好了,面試完了,我也得走了。”
見溫蔓拿起桌上放著的品牌包起身,寧也跟著站起來,禮貌送別。
林喬也站起來,跟溫蔓揮揮手:“組長,拜拜~”
溫蔓沖林喬笑了一下,臨走時,沒忍住多看了寧也一眼,略作可惜地說:“你確定你要應聘攝影剪輯?長得這么帥,怎么不來應聘短劇演員呢。”
她好似也就是隨口說說,沒有要寧也做什么回答。
說完了,兀自揮揮手告別,踩著高跟鞋走出咖啡館。
溫蔓走后,寧也花了一點時間才回過神。
面試……結束了?
有五分鐘嗎?
看寧也有點懵,林喬趕忙拍拍他,讓他坐下來,臉帶笑意地說:“我們組長日理萬機,超級忙。她根本沒空約在公司面試,下午她在附近盯組拍東西,我就趁機把她拉過來。要是等她安排面試時間,那不知道要等多久。”
寧也實在感激林喬,沒想到林喬對自己的事情這么上心。
“謝謝你——”
“哎,打住,我們之間還說什么謝不謝的。”
林喬直接擺手,制止寧也的道謝。
寧也停了一下,露出一個笑:“那還是要說謝謝。真心的。”
林喬笑了,妥協道:“行吧,你要謝就謝。”
兩人隔著咖啡館內的小圓桌坐著,雖然許久未見,但一點都不生疏,好像還是高中的時候,還是關系很好的同桌。
“明天你來公司簽勞務合同,放心,有我把關,不會像你那個經紀合約一樣把你騙了。”
寧也點點頭,還是有點不敢相信:“出門前我還在投簡歷,我以為你是叫我出來見一面,沒想到是面試。更沒想到,一下就找到工作了。”
“我早就叫你來我公司試試了嘛,可惜你說你有合約在身,回不來。”林喬靠著桌子,懶懶杵著下巴,瞧著寧也,眼光里帶點八卦。
“哎,你不知道你跟我說你解約了跟裴序回來了的時候,我有多激動。現在你和裴序……是什么情況?確認關系在一起了?”
林喬不知道寧也和裴序交往過的事情,以為他們兩個現在是終于沖破阻礙在一起。
寧也微微眨眼,伸手握住咖啡杯的陶瓷把手,卻沒端起,指尖似有若無地摸索著陶瓷表面。
他在猶豫,不知該不該將分手的事情告訴林喬。
如果說了,就說來話長,有些復雜。
寧也想了想,最后還是決定不說。
“沒有,沒什么情況。”寧也回答林喬,“沒確認關系。”
這也不算謊話。
現在他和裴序確實沒有確認關系,沒有復合,沒有重新在一起。
林喬有些意外,一臉可惜:“啊,還沒在一起啊……”
她心想,裴序怎么回事,人都從逾市回來了,怎么還沒追到手?
裴序是不是不行啊?
真是沒用的家伙。
“寧也,雖然我是很支持你和裴序在一起,不過你自己的感情你自己考慮好就行,我相信你肯定有你的想法。作為朋友,我覺得裴序真的蠻好的。”
林喬還是第一次這么坦白地跟寧也說起裴序,“高中的時候,我就看出他超級喜歡你,對你和對別人完全不一樣,他看你的時候,眼睛里全是你,根本沒有別人。這幾年,他過得挺不開心的,我們偶爾在他面前談論起你,他都一聲不吭。他表現得冷漠,但我能看出來,他應該很想你。”
稍微了解裴序的人都能知道,裴序若是真的討厭聽到寧也的消息,那早在身邊人提起寧也的時候,就第一時間制止。
而不是沉默。
現在,沉默的那個人是寧也。
寧也半垂著眸,心緒晃動,無法言說的酸澀堵在喉嚨口,讓他說不出一句話。
他怎么會不清楚裴序對他的感情,他比誰都清楚。
林喬說了這么多,沒什么別的意思,就是希望她學生時期的兩個好朋友能有個好的結局。
她偷偷磕的cp怎么能be呢。
絕對不能。
林喬是工作時間跑出來的,差不多該回公司了,聊完之后就沒有多待。
“陳清卓這幾天出差了,等他回來,我們叫上裴序一起吃個飯。”
寧也掩飾著自己剛才短暫的失神,朝林喬笑了笑:“好。”
寧也送林喬到咖啡館門口,兩人揮手告別。
風不知是什么時候變涼的,抬眸望去,熟悉又陌生的街頭巷尾正陷入晚高峰前的寧靜。
冬日的太陽緩緩往西邊落,日光開始變冷,變成覆在手心卻抓不住的橙黃色。
時隔四年,寧也再一次站在南市的街頭,感受著這座城市喧囂之下的寧靜,在這一刻,他突然很想裴序。
也許是心有靈犀,裴序的電話在這時候打過來。
寧也第一時間接起。
“林喬給我發消息,說你過了他們公司的面試。”
“嗯,有點突然,我都沒準備。”
“什么時候開始上班?”
“明天去簽勞務合同,應該馬上就會開始上班。”
兩人平和簡短地說著話,寧也握著手機,掩在平靜聲音底下的是他不穩的氣息。
“裴序。”
“嗯?”
“……你什么時候回來。”
電話那邊的裴序似乎是在忙工作,能聽到翻閱紙頁的聲音。
他聽到寧也這么問,敏銳察覺到寧也的情緒,停下手頭的工作,將心思全部落到電話上。
“怎么了?聽聲音怎么不對勁,找到工作不應該是一件開心的事么?”
寧也喉嚨發澀,握著手機的手指緊了緊,轉而放松一點,回答:“沒什么。”
就是突然很想你。
“真沒什么?”
“真沒什么。就是單純問問你什么時候回來,要不要加班,要不要等你一起吃晚飯。”
感覺寧也的語氣又恢復如常了,裴序松一口氣,調侃著:“就這么想我?”
裴序不知自己真的說中了寧也的心,寧也沒有承認,停頓幾秒,故作冷漠地說:“掛了,再見。”
裴序在電話那頭笑了,而后正色幾分:“一會要開會,估計會晚一些回去。你自己先吃一點,不用等我。”
“……噢。”
寧也應完,快速掛了電話。
面上冷淡,可是他的心,卻很充實,充盈著偷來的幸福感。
是的,是偷來的幸福感。
是他忘卻現實,自私享受當下的幸福感。
他勸自己,寧也,要不就做個自私的人吧。
就這樣,什么都不去想,自私維持現在的生活,在裴序身邊,和裴序在一起。
昏黃的夕陽逐漸將寧也籠罩,寧也站在咖啡館門口,眼里眉間是迷茫,是猶豫,是無法落定的選擇。
回到裴序住處,剛好是晚高峰開始的時刻。
裴序的房子地段好,站在客廳的落地窗前,能看到很遠處城市中心道路上的擁堵車流。
此刻落日已經往西山落下,夕陽變得稀薄。
寧也坐在落地窗前的地板上,看著城市風景,神思無意識地飄遠。
回來之后,他就在這坐了好久。
裴序讓他先吃飯,但他覺得自己并不餓,他還是想等裴序回來一起。
本以為還要等好久裴序才回來,沒想到門鈴突然響起。
大概是心內太過期盼,等待太過漫長,寧也聽到門鈴聲,就以為是裴序回來了,立刻跑去玄關開門,并沒想起這是裴序家,裴序回來不會按門鈴。
門往外開的瞬間,寧也看到了門口站著的人。
西服筆挺,面色緊繃,一副睥睨眾人、高高在上的模樣。
寧也握著門把手的手指倏地僵硬。
須臾之后,他站定身體,手放開門把手,禮貌疏離地對外面的人喊了一聲:“裴叔叔。”
第32章
32
決定跟裴序回南市的時候, 寧也就有心理準備,他一定會再見到裴山青。
只是沒想到,這一天, 會來得這么快。
時隔四年再次見面, 寧也知道裴山青來者不善。
他有一種剛想沉浸在現有生活里卻被無情拉回到現實的錯位感,而裴山青的出現, 更像是在提醒他,看吧,這幾天你所謂的幸福感, 就是自私竊取的。
都是假的。
沒有預料的見面,寧也快速調整心緒, 保持最基本的禮貌, 喊了裴山青一聲“裴叔叔”。
裴山青沒有理會, 甚至沒有多看寧也一眼,直接邁步要往房子里面走。
寧也意會到,往后退一步, 主動給他讓出進門的位置。
裴山青在玄關和客廳的連接處站停, 繃著臉, 將房子掃視一圈。
寧也停在原地, 看他似是尋找的樣子, 先開口:“裴序不在。”
“我當然知道他不在。”裴山青冷聲說著, 板著一張臉,轉身面向寧也。
“你應該能猜到, 我是來找你的。”
寧也臉色未變, 保持鎮定,說:“是的,我能猜到。”
“我以為四年前我跟你說的很明白了, 沒想到你又回來了。寧也,你不是很有骨氣么,不是心氣高么,這么有骨氣為什么還要住在這里?你欠著我們家的錢,還恬不知恥住我們的用我們的,這就是你所謂的骨氣?”
裴山青說話難聽,且不客氣,說著還冷冷笑一聲,滿是嘲諷的意味。
“你那張欠條還在我這里,四年了,你不止一分錢沒還,現在還登堂入室了。孩子,做人不能這么不要臉面。”
裴山青完全是故意說這些話,他知道寧也自尊心強,他要把寧也的自尊踩在腳底下。
寧也下頜微繃,垂在身側的雙手忍不住握拳,指甲無聲陷進掌心皮膚,胸口一陣窒悶。
幾秒后,他緩過呼吸,盡量用平靜的語氣說:“叔叔,你不用在這里說這些話羞辱我。我爸欠你的那筆錢,我有在存,只是數目不多,你現在要,我現在可以給你。”
裴山青瞇了瞇眼,問寧也:“你覺得我真的是要那筆錢?”
他說:“我要的是你離開我兒子。你們現在像什么樣子,同居?兩個大男人躺一張床上不覺得惡心?”
難聽的話像是狠狠給了寧也一巴掌,寧也忍著發紅的眼眶,強壓著心內情緒,保持最后的禮貌。
“叔叔,你是長輩,我尊重你,請你也尊重一下我,尊重一下裴序。你可以不同意我和裴序在一起,但請麻煩你不要把話說的這么難聽。”
“你還知道我把話說得難聽?”裴山青冷哼一聲,氣勢凌人道,“裴序的一切都是我給他的,他必須聽我的話。車子,房子,公司,沒有這些東西,他根本過不下去。你現在在這里享受的一切,也都是我的。你要是真有骨氣,就馬上給我離開。”
聽裴山青說完,寧也倒是松了一直緊握的手,露出一個不屑的輕笑。
“叔叔,如果裴序能聽你的話,你不會過來跟我說這些,四年前,你也不會從我這里入手,讓我和他分開。”
裴山青被寧也說中,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話既然說到這,寧也也就不再念著對方長輩的身份,直接挑明了說:“叔叔,裴序不知道你用我爸的債務逼我分手,如果他知道了,你應該能猜到他會怎么做,他的脾氣,我想你比我更清楚。錢我會還你,請你給我一些時間。至于我和裴序的關系,是我和他自己的事情,麻煩你不要再插手。”
寧也字字客氣,又字字不客氣。
裴山青鐵青著臉,面色難看:“你還威脅我?”
寧也背脊挺直,不卑不亢地回:“你覺得是威脅,那就是威脅。”
裴山青的臉色更加難看,寧也說的正是他心內顧慮的。
裴序的脾氣,他這個做父親的自然清楚,裴序要是知道這些事,絕對會鬧個天翻地覆。
裴山青略作思考,暫且退步:“好,既然你有準備還錢,那我就等著,等著你存夠一百萬過來換欠條。如果你讓裴序知道這些事,我保證能讓你的父親在外面一天都過不下去。”
裴山青撂下這幾句話,徑直離開裴序的房子。
隨著劇烈的關門聲響起,一場沒有準備的對峙倏然結束。
裴山青走后,一直站得筆直的寧也忽然像被抽走所有的力氣,整個人陷入癱軟無力的狀態,一顆心在胸膛里揪著疼。
巨大的壓力強壓著他的身體,他好像快不能呼吸。
裴序回來,是兩個多小時后。
原本還在休假,但臨近年關,公司有很多事情要處理,股東也有變動,裴序只好提早結束假期回公司。
好在寧也已經跟他回來,這個假期結束也沒關系。
智能門鎖滴滴兩聲。
裴序開門進來。
房子里面沒有亮燈,黑沉之下只有落地窗外隱約的光影落進來,寂靜,無聲。
空氣似乎沒有在流動,酒精的味道清晰可辨。
裴序眉頭微蹙,有種不好的預感,抬手按下墻壁開關,客廳的燈瞬時亮了起來。
發白的亮光,照亮房子每個角落,只一眼,他就看到了趴在島臺上的寧也。
后方酒柜的門半開著,島臺臺面上倒著兩個空酒瓶,越是走近,酒精的氣味就越是明顯。
裴序停在寧也身旁,看一眼歪著身子看不清臉的寧也,再看一眼被喝空的酒瓶,然后又重新看向寧也。
他伸手,扶住寧也的肩膀,抬起上半身,皺著眉頭喊寧也的名字:“寧也?”
寧也全身軟綿綿的,他挑的是酒柜里度數最高的酒,兩瓶下去,終于醉了。
腦子迷迷糊糊,眼皮幾乎沒力氣睜開。
聽聞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他的眼睛無力睜開一條縫,眼前的人有重影,看不清模樣。
覺得光線刺眼,他又把眼睛閉上了。
裴序握緊寧也的雙肩,再次嘗試喊他的名字,但他沒有了反應。
白透的皮膚因為酒精的作用,泛著一層薄薄的粉,連鼻尖都是紅的。
有種道不明的破碎感。
“怎么喝這么多。”
裴序不知寧也是怎么回事,突然喝這么多酒,叫也叫不醒。
他環顧四周,沒看到吃飯的痕跡,便確認寧也是空著肚子喝酒,怪不得會醉。
醉酒的寧也仿若無骨一般,全身柔軟,裴序彎身橫抱起他,低頭用鼻尖在他額頭碰了碰。
原來醉了是這個樣子,沒了平時的刺,不哭不鬧,像乖巧的軟體動物。
現在的裴序是這樣覺得的,等他將不省人事的寧也抱回臥室床上后,他就發覺自己的判斷錯了。
寧也一點也不乖巧。
脫衣服的時候,他皺著一張小臉往邊上躲,不肯讓人碰。
擦臉的時候,又推開裴序的手,覺得毛巾太冰。
裴序沒由著寧也,用冰毛巾給他擦了發燙的臉和身體,換上睡衣,蓋上被子。
等做完這些,裴序才緩一口氣,扯了扯襯衣領口的領帶。
西服外套被隨手放在一旁,他在床邊坐下,凝眸注視著小臉泛紅的寧也。
怎么會喝酒?
是遇到了什么事嗎?
裴序的直覺不是很好,可寧也醉成這樣,他也無法把寧也叫起來問原由。
他只好咽下心內的疑慮,伸手輕輕捋過寧也額前凌亂的碎發,露出整張臉。
裴序看了寧也好一會兒,指尖似有若無地碰觸過寧也發燙的皮膚。
閉著眼睛的寧也有所感應,沉重的眼皮動了動,緩緩睜開一條縫。
他的眼睛是不清明的,仔細看,好像連眼眶都是紅的。
先前的重影在此刻凝聚成一個真實的人影,是寧也所熟悉的,所想念的。
看清裴序的時候,先前灌酒時的痛苦再次襲上寧也心頭,那種喘不過氣的窒息感讓他的眼睛一陣發酸發澀。
裴序見寧也好像醒了,上半身傾斜靠近,輕喚他的名字:“寧也?”
這次寧也仿佛聽到了,有所反應,眨動眼睫的時候,發燙的眼淚順著眼角滑落。
裴序見寧也哭了,心猛地一顫,手指撫住寧也的側臉,輕輕逝去臉側的濕潤,緊著聲音問:“怎么了?”
寧也搖著頭,眼淚止不住的時候,他伸手拽住裴序的領帶,借力起身,靠到裴序懷里。
硬挺的襯衣布料是他所不熟悉的,但是襯衣底下的體溫是他想要努力汲取的。
借著酒精,他緊抱住裴序,整個人蜷縮在裴序懷中。
裴序突然被寧也抱著,有幾秒的怔滯不明,而后他張開手臂將寧也護在懷里,聲音是前所未有的溫柔。
“怎么了?寧也?能說話嗎?”
寧也不說話,臉緊緊埋在裴序鎖骨的位置,他閉著眼睛,眼淚不受控地打濕裴序的襯衣。
他好難過,怎么喝了這么多酒,只是醉了一小會兒,怎么現在又清醒了。
他好討厭這種清醒。
“寧也?”
裴序又喊了寧也一聲,嗓音里多出幾分擔心。
寧也吸吸鼻子,忍下眼淚,撒謊道:“我沒事,就是很開心。”
“開心?”
“嗯……開心。”
寧也從裴序懷里抬起頭:“我找到工作了,很開心。因為太開心,所以喝了一點酒。”
裴序蹙著眉,表情似信非信的。
“既然開心,為什么要哭?”
寧也心臟一滯,怕露出破綻,就閉上眼睛,搖著頭,重新靠到裴序懷里。
“不知道……”
他喃喃著,“不知道……”
裴序仍然覺得寧也有問題,他單手扶住寧也的肩膀,想讓寧也抬頭重新面對自己。
寧也卻突然張開手臂抱緊裴序的腰,不愿面對裴序。
“寧也?”
“裴序,我找到工作了,我一定會賺很多很多的錢,我一定能還清所有的債……”
寧也的情緒似乎一下子崩落,有些失控,眼淚一直在往下掉,無法控制,說的話好像也是無法控制,一直反復地念著:
“我一定能還清……”
“裴序,我可以的……我一定可以……”
裴序從未見過寧也這樣,外露的脆弱,止不住的眼淚,重復的低喃……
他感覺寧也此刻很痛苦,壓力很大,快要窒息一般。
裴序心疼地抱緊寧也,感受到懷里人在顫抖,他的心也便跟著顫動。
他以為寧也說的還錢是指那筆解約金,手輕輕落到寧也后背,滑動安撫著:“不要再管那筆錢,我從來沒想過要你還,你別給自己這么大壓力。”
寧也能聽到裴序的話,他搖著頭,揪緊裴序的衣擺,顫著聲:“不……我會還的,我會的……”
又倔強,又堅定。
又惹人疼惜。
酒精在寧也身體里發酵,哭過之后更是腦袋昏沉,頭很痛,眼睫毛被淚水潤濕,重得抬不起來。
寧也斷斷續續重復著自己一定會賺很多錢還債的話,慢慢的,沒了聲。
他蜷在裴序懷里,小臉濕潤,眉眼安靜,似是睡著了。
裴序低頭看著懷里的寧也,寧也的眼淚幾乎是滴落在他心臟上,讓他隱隱地泛澀發疼。
是不是喝了酒,才能聽到寧也的真心話?
他一直這么痛苦嗎?
那筆解約金,真的給了他這么大的負擔嗎?
意識到寧也的壓力和痛苦是自己施加的,裴序第一次懷疑自己的決定,他忍不住想,解約的事,他是不是真的做錯了。
第33章
33
一夜的酒醉, 還好沒有影響第二天去新公司簽合同。
寧也是早上醒的,生物鐘準時叫他起床,他醒來的時候, 裴序已經去了公司。
床頭放著一盒藥, 上面貼著一張黃色便利貼。
是裴序的字跡。
【覺得不舒服可以吃一粒,醒來先喝點溫水。】
寧也說不準自己有多久沒有見過裴序的字, 讀書的時候,他們總一起寫作業做試卷,比起他中規中矩的字跡, 裴序的字就顯得凌厲隨性,很像本人。
雖然昨晚喝醉了, 但一夜過去, 酒精消失殆盡, 寧也除了喉嚨發干眼睛有些腫,并沒有覺得哪里不舒服。
他沒有吃裴序給他放在這里的藥,但是收起了那張便利貼, 小心夾到自己平時常用的筆記本里。
下午的時候, 寧也去了林喬所在的短視頻公司。
這家公司這兩年剛起步, 有幾個熱門賬號, 算是南市這一類公司中做的比較好的。
寧也跟著林喬去人事部簽合同, 然后在公司轉了一圈, 熟悉環境,還與以后一起工作的同事們稍微認識了一下。
今天天氣很好, 下午的陽光充沛溫暖, 好似今年會是一個暖冬。
林喬送寧也到公司樓下,跟他說著他們小組的情況:“我們組的攝影年后要調崗位,這個月你跟著他學習, 等年后的時候交接,到時我們小組的攝影和剪輯工作都會交給你一個人。其實我們的工作還是蠻有意思的,一周七天,大部分時間會在外面拍東西。我把我們負責的幾個賬號發給你了,你回去可以多看看,了解一下我們的風格。”
“嗯,我回去之后會好好研究。”寧也認真聽著,回答道。
兩人走到公司門口了,林喬就不再多送,笑笑說:“我這周的選題還沒定下來,組長一直在催,我先上去了,你早點回家,下周一見~”
寧也點著頭,但表情有點欲言又止,他想了想,還是問了林喬:“陳清卓的那套房子,租出去了嗎?”
“啊?”林喬愣一下,“你是說他在朋友圈發廣告的那套房子嗎?”
寧也:“嗯。”
“還沒呢,他這幾天在外面出差,有人想來看房,但他不在。我又懶得幫他帶人看房,就讓他自己回來弄。”
林喬說了一大通,突然反應過來:“你怎么突然問這個?你不會想租吧?”
寧也還是點頭,說:“嗯,我想租。”
“可以呀,他那套是單身公寓,面積不大,但是一個人住還是很夠的。離咱們公司也近,步行十來分鐘就能到。你現在有空的話,我把地址和門鎖密碼發給你,你可以順路去看看。”
林喬辦事一點都不拖沓,寧也想租房子,她肯定要幫。
她拿起手機找到寧也的微信,給他發送地址和門鎖密碼,正編輯文字的時候,她稍作停頓,疑惑抬頭。
“咦,不對啊,你為什么突然要租房子?你不是住在裴序那兒嗎?”-
陳清卓要租出去的這套公寓不大,不過水電設施齊全,能直接拎包入住。
寧也用林喬發給他的密碼開了鎖,進門看了一圈,給陳清卓打了個電話。
房子的租金不高,陳清卓本來說寧也自己住,不收租金,反正房子空著也是空著。
但寧也還是堅持按原來要出租的租金給陳清卓轉了賬。
房子的事情解決了,寧也去了附近的超市,買了一些簡單的蔬菜食材。
裴序家里,廚房灶臺上的煮鍋咕嚕咕嚕冒著熱氣。
寧也撕開塑料包裝袋,將意大利面下入滾開的熱水,再嚴格按照食用說明,往鍋里加入海鹽和橄欖油。
等面煮開的時候,他拿起說明書,仔細確認下一步要做什么。
復雜一點的東西,寧也可能做不好,但是煮了這么多年的泡面,現在煮意大利面應該不難?
兩者好像……沒差太多?
說明書上說意大利面要煮十二分鐘,趁煮面的時候,寧也拿起煎鍋,準備煎蛋。
有了上一次的經驗,這次的蛋煎得還不錯。
裴序是這時候回來的。
開放式廚房,圍著圍裙認真煮東西的寧也,空氣中隱約漂浮著的食物香氣,忽然給這個冰冷的房子帶來一絲煙火氣。
寧也聽到智能門鎖打開的聲音,知道裴序回來了,但他來不及回頭去看。
他的意大利面好像粘鍋了。
剛剛忙著煎蛋,忘了攪拌一下鍋里的面條。
寧也正犯愁的時候,后背忽然覆上一道陰影,隨后他的腰被摟住。
裴序從背后摟住煮東西的寧也,胸膛緊貼他的背脊,側臉在他耳邊蹭了蹭。
帶著點兒繾綣意味。
寧也沒有躲開裴序這個親昵的動作,只是稍微停了一下拿著筷子的手,氣息偷偷不穩了一下。
他故作淡定,不說話,也不推開裴序,兀自用筷子攪拌著粘鍋的意大利面。
裴序的手臂圈緊寧也的腰,屬于他的男性氣息將寧也籠罩,他先開口:“雞蛋煎的不錯,有進步。”
“……”
寧也瞧一眼已經放到盤子里的煎蛋,撇撇唇:“我又不笨,這么簡單還能學不會。”
裴序輕輕翹著唇角,不客氣地說:“面條好像翻車了。”
“……”寧也立刻轉頭瞪裴序,露出不允許裴序評價的表情。
裴序唇邊的笑意更深了,松開寧也,一面解著西服外套的紐扣,一面問:“怎么不等我回來就自己下廚了?餓了?”
寧也不再去看裴序,專心自己的鍋,口不對心道:“對。等你回來我都要餓死了。”
裴序心領神會,不戳穿寧也的話,將自己西服脫下,放到島臺前的高腳椅上,解開襯衣的袖口,向上翻折一圈,露出線條流暢的結實手臂。
然后走到寧也身旁,伸手要接過寧也手中的筷子:“我來吧。”
寧也直接往邊上躲了一下,不讓裴序插手:“不要。這又不難,我可以的。”
見寧也這么堅持,裴序只好作罷,由著他。
好在意大利面比較方便,面條煮熟,從鍋里撈出來,淋上配好的醬汁,就可以上桌了。
寧也在意大利面上面放了一個煎蛋,然后和先前拌好的蔬菜沙拉一起端上餐桌。
食物擺在桌上,兩人相對而坐。
裴序的目光并未落在餐桌的食物上面,而是一直眸中含笑,直直注視著對面的寧也。
寧也被他看得面頰發燙,視線悄悄躲閃,出聲:“你不吃飯嗎,一直看我做什么。”
裴序好似心情很好,輕輕搖頭,拉開椅子站起來:“我有東西給你。”
寧也有點疑惑,目光追尋著裴序的背影,很快,裴序從玄關那邊回來,手中多了一個嶄新的單反相機。
寧也立刻意識到什么,表情定了定,沒等他說話,裴序就已經將相機放到了餐桌上,說:“入職禮物。恭喜你,找到了心儀的工作。”
寧也微怔片刻,看了一眼相機,再抬眸看向站在自己身前的裴序。
“我——”
“別說你不能收。”裴序知道寧也要拒絕,利落截斷寧也的話,“現在工作了,總得需要一個專業的相機。你那個舊相機是時候要淘汰了。”
“我那個相機是舊了些,但是也能用。而且公司里有專用的攝影機——”
“我就是想要你用我送的相機,不行嗎?”
裴序挑著眉,半垂眼皮,瞧著寧也。
不容拒絕,有些霸道。
寧也張張嘴,表情猶豫,眼神里明顯多了一絲負擔。
裴序敏銳覺察到了,想起昨晚寧也的眼淚,他語氣軟了幾分。
“寧也,這是我想給你的,我希望你能接受。我只是想讓你更好的工作,不要覺得有負擔,好嗎?”
寧也什么時候聽過裴序用這樣的語氣跟自己說話,裴序語氣一軟,他的心也就跟著一軟。
著實有被拿捏。
寧也低下眸,考慮過后,沒有說自己收不收這份禮物,而是開口說了另一件事。
“裴序,我找到住的房子了。明天我會收拾東西,搬過去。”
裴序的眸光倏然冷滯,眉頭微蹙,問:“你說什么?”
寧也稍稍呼氣,醞釀好語句,對裴序重復一遍:“我找到房子了,明天我會搬過去。”
話音落下,隨后而來的是空氣的漫長凝滯,四周仿佛一下靜了下來。
寧也幾乎沒勇氣抬頭去看裴序的表情,他知道裴序會很失望,會很生氣,說不定,他們又會吵上一架。
如他所料,在短暫的寂靜過后,他聽到裴序輕哼出來的笑聲。
“你知道我剛回來的時候,是什么感覺嗎?我看到你在廚房煮東西,光是看到你的背影,我都覺得好幸福。這就是四年前我所想象過的生活。我以為你回來了,你在我身邊了,我終于可以擁有這種生活了,但沒想到,你會跟我說你要搬出去。”
“所以這是最后的晚餐嗎?你煮這一餐飯,是準備跟我告別?你就這么想離開我?”
裴序的情緒快壓不住,他盡量讓自己不要用質問的語氣問寧也,喉結滾動,他問:“寧也,你告訴我,你是不是打算吃完這頓飯,就離開這里,再也不見我?”
“我沒有——”
寧也幾乎沒做反應,第一時間反駁裴序的話,他抬起雙眸,直視著裴序,而后眼圈泛紅,聲音低了幾度,“我沒有說再也不見你。”
“那你為什么要搬出去?”
“沒有為什么,我就是不想住在你這里。”
裴序頓了兩秒。
寧也別開眼,睫毛顫了顫,穩著情緒說:“你是我的債主,不是嗎?我沒辦法心安理得住在債主家。”
搬出去的理由是真假參半的,他在說謊話,也在說實話。
“從你這里搬出去,我的壓力會小一點,你不要阻攔我。”
裴序站在寧也身前,瞳孔漆黑,腦海再次閃現過昨晚寧也醉酒時哭著說的那些話,當時的那種心疼卷土重來。
原來還是因為那筆解約費。
原來他的心理負擔這么大,大到,甚至不愿住在這里。
裴序說不上心里是什么感覺,失落,難過,同時眼底也流露出幾分妥協。
他問寧也:“什么時候找的房子?”
“下午。”寧也如實回答,“房子是陳清卓的。我讓他和林喬先別告訴你。”
裴序明白過來,薄唇動了動,用輕笑掩住心內的受傷:“所以,你是等事情都落定了,最后才通知我。”
寧也遲滯幾秒,沒否認,像是在默認裴序的話。
是的,他確實是等事情都定下了,才告知裴序。
他怕和裴序商量,裴序會不同意,不讓他搬走。
又是一陣短暫的安靜。
“行。”
裴序率先出聲,他收斂起眼底情緒,如若無事一般,重新走到餐桌對面,拉開椅子坐下。
“既然你已經決定好了,也找了房子,我不攔你。”
寧也沒想到裴序會這樣風輕云淡地允許他搬出去,眸底微光顫動,滿是詫異。
沒有爭吵,沒有質問,就這樣……答應了?
裴序的臉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似是平淡。他拿起盤子旁的叉子,叉進寧也做的意大利面,稍稍轉動叉子卷起面條。
“如果這能讓你的負擔少一些,我愿意讓你出去住。”
比起看到寧也因為壓力而掉眼淚,裴序愿意妥協,他說:“如果這能讓你開心,我沒關系。但是,我希望以后有什么事情,我不是被通知的那一個。”
裴序的聲音是認真的,也是暗藏幾分難過的。
他不想做最后一個被通知的人,不想自己像個外人,他愛寧也,他希望自己永遠都是寧也最親近最依賴的那個人。
“寧也,我會盡量遵從你的想法,不管什么事情,我都希望你能跟我坦白,不要瞞著我。我不想我們之間有秘密。”
聽到裴序這樣說,寧也的心狠狠一疼,愧疚如針扎一般戳刺他的心臟。
他好像失去了言語的能力,甚至,答不出一句“好”。
他們兩人之間,不夠坦白的那個人,是寧也。
有秘密的,愧疚痛苦的,也是寧也。
寧也知道這對裴序很不公平,可他沒有辦法。
在裴序聽不到回答抬眸看過來時,寧也瞬時垂下眼睛,掩飾住心內波涌的情緒,假若無事般岔開話題:“面要涼了。”
裴序定定注視寧也幾秒,兩人好像都有讓剛才的話題翻篇的意思。
于是,裴序故意應一聲:“嗯。好像還有點咸。”
寧也也從剛才的情緒中抽離,抬頭看裴序,露出不相信的表情:“怎么會呢,我嚴格按照食用說明做的。”
他說完,低頭嘗了一口自己做的意大利面,眉頭倏地皺緊。
好咸——
預制菜不是不會出錯嗎?怎么還能做的這么失敗——
裴序笑了,雖然他嘴上說著咸,但并沒有真的嫌棄,繼續轉動叉子叉起意大利面,送進口中。
寧也看裴序沒有敷衍的意思,心里過意不去,剛想讓裴序別吃了,就聽到裴序說:“有件事我還是挺慶幸的。”
寧也不明:“什么?”
“我們兩個人,學會做飯的那個人是我。”
“……”
“以后還是我來吧,廚房不適合你。”
“……知道了。閉嘴。”
裴序掀起眼皮瞧一眼不大服氣的寧也,微微笑了笑,但漆黑的眸底,藏著幾分無法明說的晦澀。
不知道為什么,他總有一種錯覺,明明他已經把寧也留在身邊了,但他和寧也之間的距離,好像比以前還要遠。
裴序不知道這是為什么,他只希望,這真的 ,只是他的錯覺。
第34章
34
周末, 裴序休息,不用去公司,寧也便利用周末的時間搬了家。
寧也的行李不多, 原本他就沒從逾市帶多少東西回來。
一些簡單的衣物, 平時會用到的電腦和相機,其他也沒什么。
裴序開車, 將寧也送到公寓樓。
這一棟公寓樓,差不多都是面積不大的單身公寓,專門出租給附近上班的年輕人。
陳清卓這一套, 是他父母原先趁低價買的,再出租出去, 算是一種投資。
這兩年, 陳清卓的父母不想管這些事, 就交給了陳清卓。
現在寧也要住,陳清卓正好少了很多事,抽時間帶人看房、搞合同、算水電, 真的很麻煩。
房子位于公寓大樓的10層, 一梯六戶, 位置比較好, 臥室朝南, 光線充足。
一段時間沒有人住, 房子里面有一層薄薄的灰,隨著大門的開啟, 灰塵輕揚, 在冬日午后的溫暖陽光里漂浮。
家具和電器都還是挺新的,寧也對這里挺滿意。
但是,裴序自進門之后, 就好像一直不大滿意。
“窗戶玻璃太薄了,刮臺風的時候容易碎。”
“衛生間的窗戶這么小,空氣不好。”
“樓上住了誰,怎么這個時候都能聽得到腳步聲?隔音是不是太差了。”
“還有臥室——”
裴序的一番點評沒來得及全部說完,因為寧也正雙手環胸,一臉無語地瞪著他。
他只好臨時改口,說:“臥室還可以,曬得到太陽,光線好,床也大。”
寧也知道裴序是什么意思,不過就是想趁最后的機會,讓他改變主意。
但他不會改變主意,現在搬了出去,在還清裴山青的那筆錢之前,他不會再回裴序那里。
“你在沙發上坐一會,我先打掃一下衛生。”
寧也說著,轉身去衛生間接水。
這里灰塵雖然不多,但入住之前還是得先擦一下。
這幾年的獨居生活,寧也學會了自己做家務,繁復的家務活對他來說不是什么難事。
裴序卻見不得寧也動作嫻熟的模樣。
在寧也剛擰干抹布準備先擦臥室柜子的時候,裴序先一步搶走抹布。
“我來。”
“不用,我——”
“我比你高。”
“……?”
寧也表情懵一下,裴序一邊抬高手臂擦著高處的柜門,一邊半垂眼皮瞧著寧也,似笑非笑的,好像在說,不是嗎?
寧也有些不服氣:“我也不矮!夠得著!”
裴序只當自己沒聽到,故意不理會。
寧也沒辦法,只好后退兩步,看著裴序擦柜子。
今天裴序不用去公司,就沒再穿規整修身的西服,淺色廓形襯衣與純色圓領黑T疊搭,是隨性簡約的松弛感,讓他從冰冷嚴肅的工作狀態抽離,仿佛找回了這個年紀應有的利落干凈的少年氣。
這好像,才是寧也所熟悉的裴序。
寧也心有觸動,默默看著裴序的背影,隨后收起自己留戀的目光,走出臥室,去打掃外面客廳。
擦柜子的裴序感知到寧也離開,稍稍轉頭看過去,眼眸微黯,是對兩人即將分開住的不舍。
他對這里確實是不滿意的。
他覺得他可以給寧也更好的生活環境,可是……
寧也不愿意。
房子小,打掃起來不會太費勁。
裴序收拾臥室,寧也整理客廳,兩人分工合作,很快就將這間小小的單身公寓清理出來。
臥室朝南,客廳朝西,陽光隨著日落漸漸西移,傍晚時分,小小的客廳就籠罩在金黃的余暉之中。
寧也和裴序肩碰著肩,靠坐在沙發上,靜靜望著窗外溫柔沉沒的太陽。
是在休息,也是在默契享受這一刻獨特的寧靜。
兩人許久都沒有說話。
耳邊似乎有遠處汽車的鳴笛聲,很輕很飄渺,似有若無的,更顯出彼此間的靜謐。
無聲坐了一小會兒后,寧也悄悄轉頭,看向身側的裴序。
落日燦爛的光輝平鋪在他臉上,仿佛給他流暢的下頜線條劃上一條金邊,五官立體優越,在臉側落下小半陰影。
裴序察覺到了寧也的目光,但沒回眸看過來,而是繼續目視前方,開口:“明天就去新公司上班了,準備好了嗎?”
寧也顫了顫眼睫,轉回頭,輕輕應著:“嗯。準備好了。這次找工作,多虧了林喬幫忙。房子也是。等陳清卓出差回來,我要好好感謝他們。”
“那我呢?”
裴序突然這樣問,寧也再次不自覺看向他:“嗯?”
裴序的眼眸緩緩朝寧也看過來,漆黑的瞳眸被夕陽映襯著,定定落在寧也臉上。
“那我呢?”他問,“不感謝我嗎?”
寧也嘴唇微張,怔怔望著裴序,裴序輕笑一聲:“你的臥室,是我擦的。”
或許是這傍晚的夕陽太過溫柔,讓人的眼里眉間,讓人的心,都變得柔軟。
又或許,是真的明白這段時間裴序的付出,隱隱的愧疚在寧也心底發酵,一呼一吸之間,他偏頭靠近,在裴序微微上揚的唇角落下一吻。
寧也閉著眼,看不到裴序的表情,他的氣息在顫,唇落在裴序唇角,沒有立刻分開。
緊閉的眼睛之外,是顫動的暗黃,是夕陽在發燙。
仿佛是幾秒的暫停。
寧也抑制住微亂的心跳,預備退開時,感覺到雙唇一陣摩擦,然后他被裴序撫住后頸,唇瓣被含住。
溫熱的,濕軟的,毫無縫隙的。
裴序的手指緊握住寧也的后頸,吻他的唇,咬他的舌尖,層層遞進。
寧也身后沒有支撐,被裴序吻得不受控地往后倒,背脊貼靠在沙發靠墊上時,舌不小心磨過裴序的齒關,忍不住溢出一小聲。
裴序稍微停了,微微掀起眼皮,近距離看著寧也。
臉頰微紅,嘴唇瑩亮,泛著一層水光。眼眸滿是柔意,像是沉溺著,還沒完全從這個吻中抽離。
裴序看著這樣的寧也,被他的表情和他的眼神誘得喉結滾動,氣息發沉。
太勾人了。
裴序想。
“突然親我,是什么意思?是不準備讓我走了嗎?”
寧也微喘著氣,眼睫輕眨,后知后覺回過神。
“我……”他抿抿被裴序親得泛紅的唇,躲開視線,“你不是讓我感謝你。”
噢,原來是這樣。
裴序垂著眼眼皮,鼻尖上移,高挺的鼻骨埋在寧也耳側的碎發之間,滾燙的氣息不斷噴灑在寧也耳骨上。
他低啞著嗓:“就這么感謝嗎?不夠怎么辦?”
寧也脖頸一僵,整個身體燙得不行,雙手去推裴序壓在自己上方的胸膛。
“……別得寸進尺。”
寧也力氣并不怎么大,輕輕一推,沒想到真的推開了裴序。
其實是裴序主動讓開,他回到原來的坐姿,壓抑著身體的情動,輕輕呼氣。
“我倒不希望你是因為感謝。”
聽著像是有點沒頭沒腦的一句話。
但是寧也聽懂了。
寧也慢騰騰地調整姿勢,重新坐好,小心瞧一眼身旁的裴序,又帶點臊意地快速收回視線。
然后的,仿佛是下定某種決心,寧也蜷了蜷手指,接著,翻身分.開.雙.腿,跪.坐在裴序腿上。
突然的高度變化,寧也與裴序的視線得以平視,裴序眼里有明顯的意外,寧也望著他的眼睛,堅定地說:“不是感謝。”
說完這四個字,寧也就與裴序鼻尖錯開,再一次吻住裴序的雙唇。
感情是壓抑不住的,人類再怎么進化,最原始的欲.望和渴求仍然存在。
面對喜歡的人,那些小心翼翼的克制和千萬次叮囑要冷靜的理智,在愛意洶涌的時候,立刻潰不成軍。
想親吻,想擁抱,甚至,想彼此成為一體,永不分離。
寧也主動親吻的次數并不多,就算是四年前,一般也都是裴序掌握主動權。
經過四年,寧也的吻,仍顯得生澀,沒有章法,牙齒還磕碰到了裴序的唇瓣。
裴序由一開始的錯愕,到很快進入狀態,只用了幾秒。
腰腹緊貼,胸腔共震。手指撫在寧也腦后,偏長柔軟的碎發纏繞著他的指節。
嘴唇被寧也磕碰痛,他翹了翹唇角,似是在笑寧也是不是故意的。
隨著金色柔軟的夕陽緩緩消逝,長而繾綣的一個吻纏綿著結束。
寧也雙手揪緊裴序的衣領,喘著氣,退開。
好像空氣快不夠用。
他的腦袋有一點發暈,有點缺氧,有點呼吸不過來。
裴序揉著寧也的頭發,低著聲:“你是真的不準備讓我走了么?”
他好像是已經經過幾次思考:“要不,我也搬過來?”
寧也的氣息仍是不穩的,聽到裴序這么說,停頓片刻,理智回來幾分。
他把頭抵靠在裴序肩頭,說:“開什么玩笑。有好好的大平層不住,來住這個小單間。”
“但我真的不想讓你一個人住在這,我好不容易才把你從逾市帶回來。”
些許是情緒到了,寧也的眼眸濕潤幾分,伸手抱住裴序的腰。
頭還是靠在裴序肩膀上的,裴序看不到他的表情。
“裴序,我不希望你因為我,改變你原有的生活。別說什么要一起搬過來,如果你搬過來,我又多一層負擔。”
寧也說著,收攏手臂,在這一刻,放縱自己想依賴裴序的心。
他的鼻子努力汲取裴序衣服上的味道,是裴序的氣息,他想多留住幾分。
“裴序,我會努力的。”
“我會很努力,很努力……”
很努力地工作,很努力地還上裴家的錢。
寧也重復說著,他會努力。
是說給裴序聽,也是說給自己聽。
他的心,和四年前一樣,一直沒有變。
他一定能做到,一定能毫無負擔的,和裴序在一起。
裴序不知寧也到底為什么這么執著,有時候,他喜歡寧也的倔強,會有點小脾氣,會很可愛,有時候,他也會不喜歡這種倔。
但是,他還是向寧也的這種倔強妥協。
“嗯,我知道你會很努力,我相信你。”
第35章
35
搬家, 入職,開始工作后的半個多月,寧也一直處于忙碌的狀態。
他跟著同組的攝影師, 邊工作邊學習, 晚上回家后也會繼續研究,自己給自己加班。
團隊里的幾個人都是年齡差不多的年輕人, 相處起來很輕松,沒有太多職場上的彎彎繞繞。
林喬和另外幾個小組同事聽說寧也有做個人賬號的想法,熱心地幫他想了幾個方向, 他們都覺得單做攝影博主并沒有多少流量,好看的照片誰都會拍, 還是得做有個人特色的賬號。
寧也也在猶豫, 暫時沒有什么特別清晰的想法, 加上流量不穩,不容易起號,他就暫時先將這個計劃擱置了。
目前他還是得將重心放在公司的工作上面。
寧也目前挺喜歡這種朝九晚五的工作狀態, 雖然, 每天的睡眠只有幾個小時, 經常熬夜, 但他覺得很充實。
只是, 在充實之余, 他會有點想裴序。
這半個多月的時間,寧也忙, 裴序更忙。
他們明明是在一個城市, 但是好像有時差一般,寧也只有在夜里十一二點的時候才能跟視頻里的裴序見上面。
而往往這個時間點,裴序才剛結束一天的工作。
寧也都有點忘了上一次見到裴序本人是什么時候, 好像是上周的某個晚上,裴序抽空提早下班,開車到寧也公司門口,接他一起去吃了一頓晚餐。
裴序的忙碌和寧也的忙碌是不一樣的。
裴序這段時間幾乎是在公司打一場硬仗。
裴山青的公司交到裴序手上之前,專做幾個國際家居大牌的銷售,在南市數一數二。
裴序一早就認為這種模式太古板太老派,半年前正式接手公司后,他就開始準備整改。
他的整改,前期一直沒有透出風聲,直到今天早上,他沒給任何預告,雷厲風行,直接替換掉公司內部幾個重要的管理層,將裴山青留下的在其位不做其事的老部下全都換成了自己的人。
這個早上,公司非常亂。
裴序開完新的管理者會議,離開會議室,助理馬上過來告知他,被換掉的幾位老經理正在外面吵著要見他。
裴序聽著,眼皮沒抬一下。
助理看裴序這模樣,便知他的意思,馬上說:“我會讓保安去處理。”
辦公室的門由外向內推開,助理幫忙開門后停在門邊,小心瞧一眼里面坐在在等的人,壓低聲音:“裴總來了有一會兒了。”
裴序沒太大反應,徑直走進辦公室,助理感覺這兩父子可能要吵架,趕緊關上門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裴山青坐在會客沙發上,裴序進門,他就站起來,板著臉問:“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要罷免管理層,起碼要提前打招呼,你現在這樣直接將人攔在公司外面,你是要打我的臉嗎?”
裴序早上搞得這場這大動作,影響太大,裴山青都不知接了多少個老部下打來的告狀電話。
裴序神態自若,沒聽到裴山青的話一般,坐到辦公桌前,打開桌上放著的文件。
裴山青氣得走到辦公桌前,用力拍了拍桌面:“裴序!我在跟你說話!”
裴序這時才懶懶掀起眼皮,瞧向自己的父親:“難道裴總不該感謝我嗎?這么多年,你應該很清楚那群人在這些職位上做了多少中飽私囊的事。”
“那你也不該一聲不吭開除他們!”
“那我該怎么做?請他們喝茶吃飯,說,叔叔,你們現在年紀大了,請退位讓賢?”
裴序輕飄飄說著,話里帶著幾分嘲弄。
裴山青被噎得說不出話。
裴序合上手上剛打開得文件,對裴山青說道:“你早就想換掉他們,只是覺得面子上過不去。現在我幫你做了,面子給你了,外面那群人你自己想辦法解決,是安撫還是撕破臉,都跟我無關。如果他們不接受這個結果,再讓他們來找我,我跟他們清算一下這十來年的賬務。他們吞了多少,到時都要吐出來。”
說到這,裴序勾了勾唇角:“麻煩裴總您把我的原話帶到,要趁這個機會退休還是跟我算賬,看他們自己選擇。”
“……”
裴山青繃緊牙關,最后還是沒贏過自己兒子,敗下陣來。
“早猜到你想動他們,沒想到你連商量都不商量……”他笑著搖搖頭,走回到沙發那邊坐下,似有感嘆,“小裴總,我想很快就要正式喊你一聲裴總了。”
裴序冷著眸光,沒回應。
在公司的事情上,他一直都是冷漠且嚴肅的,更是無情的。
他確實一早就想動那批人。
那批人讓公司的管理模式存在很大的弊端,從中謀私利還是小事,重點是他們已經跟不上時代發展。
五六十歲,是該提早退休,讓位給年輕人了。
不止管理層,裴序要動的還有公司整個的經營模式。
以前能依靠原有的幾個大牌,但現在社會發展早就不如十幾二十年前,再不改變,遲早沒有未來。
半年前他正式接手公司時就創立了新的家居子品牌,自己設計生產,主打年輕市場。
這半年來,子品牌的發展還算不錯,經濟效益初見成效。
“既然你已經將那幾位叔叔開除,我會去給你賠禮道歉,你要我帶的話,我也會帶到。”
裴山青思慮一番,還是贊同了裴序的做法,他知道裴序的能力,膽大,敢干,他作為父親,除了支持也沒什么其他選項,畢竟公司已經交了出去。
公事談到這,裴山青談起了私事:“快過年了,今年你是不是還和前幾年一樣,去老宅陪奶奶守歲?”
除夕守歲是裴家的傳統,每年過年,裴序都在在老宅陪奶奶,這幾乎是不用特意問的一件事。
現在裴山青突然煞有其事一般提起,裴序不禁蹙起眉頭,幾分敏銳:“你想說什么?”
裴山青笑了笑:“沒什么,就問問。忙了一整年,你也只有除夕的時間陪奶奶,我不過是希望你那幾天放下工作,好好休個假。”
“你放心,我會回去陪奶奶。”裴序簡短應一聲,重新拿起剛才打開過的文件,看著似要準備工作。
裴山青欲言又止,想挑明了說寧也的事,但又不想在這個節骨眼和裴序撕破臉。
公司剛被裴序大換血,裴序要是氣急不干了,那公司就會成為一個沒人能收拾的爛攤子。
裴山青權宜之下,還是選擇先把寧也的事情壓下去,后面再看怎么解決。
外面還有一群老部下在鬧事,裴山青不再多留,趕著出去處理。
裴山青走后,裴序收心看文件,腦海里倏然閃過剛剛裴山青說的話,眸光定滯片刻,似有所感。
不知為何,他覺得裴山青話里有話。
而他的第一直覺,是跟寧也有關-
晚上十點多。
公寓門上的密碼鎖響起輸入密碼的提示音。
門打開,小小一間公寓正亮著客廳的燈,沙發前的茶幾上擺著一臺打開的筆記本電腦和一本翻著的記事本。
客廳旁邊的衛生間,關著門,透出朦朧水聲。
裴序站在門口,視線投向房子內,簡略逡巡一番后,關上門,在鞋柜處換上拖鞋。
寧也應該在洗澡。
裴序這樣想著,走到茶幾前,低眸瞧了眼茶幾上擺著的東西,笑了笑。
寧也對待工作還挺認真的,這么晚了還在學習。
除了工作用到的電腦和筆記本,旁邊還有一個剩著面湯的碗。
裴序稍稍俯身,伸手用指腹探了一下碗的溫度,還有余溫,看來這碗泡面又是寧也今晚的晚餐。
而且,吃得還比較遲。
今天裴序換完公司的管理層,算是忙完了年前最重要的一件事,后面不會再像這段時間這么忙碌。
他也終于能抽出時間,過來看看寧也。
沒想到一個沒緊盯,寧也又偷懶用泡面解決晚餐。
裴序輕嘆一聲,脫下西服懸掛到沙發靠背上,抬手解開襯衣的袖扣,隨意翻折兩下,之后端起用過的碗筷,走向廚房。
隨著廚房水流聲響起,衛生間這邊的水流聲淅淅瀝瀝結束。
很快,衛生間的門被打開。
寧也穿著件單薄的長袖T恤出來,藍白格紋的棉質睡褲好像被打濕了左邊褲腿,他一邊用干毛巾擦著沒吹的頭發,一邊用另只手扯著褲腿查看。
一直到走到客廳,寧也都是低著頭的,完全沒注意到家里多了一個人。
他停在客廳之后,擦著頭發直起上半身,無意識地朝廚房方向瞥了一眼,心臟驟然一蹦。
寧也被嚇一大跳,臉色發白,捂著胸口,不確信地喊出裴序的名字:“……裴序?”
在廚房洗碗的裴序聽到聲音,關上水龍頭,慢悠悠回頭,隔著距離瞧著寧也:“除了我,還能是誰?”
“……”寧也看清裴序的正臉了,才稍微緩過一口氣,心跳也逐漸恢復正常。
“你什么時候過來的?”
“剛剛。”
“怎么一點聲音都沒有,也不提前跟我說一聲……”
“給你發消息,沒回。打電話,沒接。”
裴序慢條斯理說著,走出廚房,順手從餐桌上抽了一張紙巾,緩緩擦拭著帶著水珠的手指,眼睛卻是一直盯在寧也臉上。
寧也被裴序盯得心跳又突然漏跳一拍,擦著頭發避開視線,說:“我剛才在洗澡,沒帶手機進去,你給我打電話我應該沒聽到。”
他想,他連裴序進門他都沒聽到,更別提放在臥室的手機了。
隨著裴序的逐步靠近,小小的客廳忽然變得擁擠逼仄。
尤其當裴序停在寧也面前,寬闊身軀遮擋住頭頂的光,視線沉沉壓下,眼里似乎只有寧也。
寧也抬著眼眸與裴序對視著,用毛巾擦頭發的動作不自覺停住,呼吸暗自發亂。
“你……干嘛這么盯著我看?”
裴序忽地笑了,張開雙臂將寧也納入懷中,下巴抵在寧也濕漉的頭發上,鼻尖滿是潮濕的洗發水香味。
“真沒良心。”
他說。
好幾天沒見了,突然見了面,也不說點別的,就知道問他怎么會在這里,怎么盯著他看。
熟悉的懷抱總會叫人心臟發軟,可聽到裴序說自己沒良心,寧也就皺起眉頭。
剛想反駁,臉就被裴序抬起,雙唇即刻被含.吻住。
這幾天神經繃得太緊了,又好些天沒見到寧也,現在終于見到,裴序就有些控制不住。
想抱他,想吻他,想迫切感受他的氣息。
況且此時此刻的寧也是剛洗過澡的軟綿模樣,裴序只看一眼,心就叫囂的厲害。
突如其來的吻,讓寧也的眼睛睜大一瞬,眼底浮現的意外稍縱即逝后,眼皮開始不自覺垂下,嘴唇微張,生澀回應。
他不想拒絕,這幾天,他很想裴序。
在逾市獨自生活了四年,以為早就習慣這種一個人的獨居生活,但是原來,他一點都不適應。
或許是因為這里是南市,或許是因為曾和裴序一起住過幾天,或許……是他對裴序的依賴在無限膨脹。
是他要搬出來自己住的。
也是他總在忙碌之余想著裴序。
剛才擁抱讓寧也心臟發軟,現在,裴序的吻讓他身體四肢發軟。
這種沒有緣由、不予反抗的親吻,好像更能表達幾日未見的想念,雖然,他們好像每天都有視頻聯系。
剛洗的頭發發梢濕黑,有水滴悄悄滴落到寧也的衣領和肩膀,也滴落到裴序攏住寧也脖頸的五指上。
冰涼的,又帶著某種道不清的燥意。
裴序放開寧也的時候,寧也舌尖發麻,唇瓣泛紅,氣息紊亂。
裴序藏著沉沉暗光的瞳仁凝視著寧也的眼睛,拇指輕輕壓在寧也的下唇瓣,指腹似摩挲,又似留戀。
“草莓味的。”他說。
寧也微喘著氣,慢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裴序在說什么,原本泛著薄薄一層潮紅的臉倏地紅透。
是牙膏,草莓味的牙膏——
裴序看出寧也害羞要炸毛了,伸手摟緊他的腰。
“很甜。”
說話時候,自己順勢往前壓了壓。
兩人腰.腹像粘.合一般毫無縫隙。
裴序的拇指還壓著寧也的唇,寧也臊到滿臉通紅,張開嘴巴咬住裴序的指頭,落下一小圈不甚明顯的牙印后,掀起眼皮向上看著裴序,透出幾分挑釁。
裴序沒覺得疼,反而感覺手指剛才被牙齒咬住,濕熱裹挾著,讓他身熱意動,有點難抑制。
于是,他手指重新扣進寧也嘴巴里,眼睛盯著寧也的唇,說:“這么喜歡咬,要不要咬咬別的?”
第36章
36
裴序一直覺得寧也是漂亮的, 是溢滿少年氣的那種漂亮。
在遭遇家庭巨變之前,寧也應該是被家里養的很好,五官精致, 全身白嫩。
尤其是現在他剛洗完澡, 白皙皮膚被熱氣蒸騰過,雙頰洇紅著, 又薄又嫩,烏黑的濕發黏在額前和臉側,鼻子挺拔小巧。
被吻過的唇, 泛著惹人遐想的紅。
裴序覺得自己好像有點忍耐不住了。
這段時間,從逾市到南市, 每一個寧也睡在自己身旁的夜晚, 裴序都在煎熬。
難耐, 心癢,又壓抑,克制。
愛和欲總是分不開, 尤其是曾經他們親密無間過, 他曾進.入過他的身體, 聽過彼此暗夜里潮濕悶熱的喟嘆。
些許是真的壓抑太久, 裴序才說出剛才這句話, 喉結很重地滾動, 眸色很深地凝視著寧也。
寧也漲紅著臉,牙齒碰到裴序充滿侵略意味的手指, 卻沒了適才挑釁咬下的力道。
唇瓣先是微張著, 突然的,他合上嘴巴。
口.腔和舌.頭像吞.咽食物一般,溫溫熱熱翻天覆地般包裹住裴序的手指, 像是回答裴序問的:“這么喜歡咬,要不要咬咬別的?”
這種無需言語的暗示,與某種感覺的類似又不完全類似,直接讓裴序繃了最后一根名為冷靜的弦。
但他沒有真的如話中說的那樣去做,他不舍得將寧也的頭按下去,不舍得讓寧也做這樣的事。
寧也感覺眼前的白燈像在眼皮前晃了兩下,隨之而來的是裴序不容反抗的進攻意味十分明顯的親吻。
他被扣住后腦,唇瓣和鼻尖都在發著隱隱的疼。
太用了,裴序親得太用力了。
寧也有點抵抗不住,全身上下又沒有支撐,覺得自己快要站不穩,又覺得自己被裴序牢牢困在懷里。
裴序的手指太冰,修長的指節宛若炎炎夏日里帶著冷氣的冰塊,冰塊落進單薄的T恤,滑過寧也背脊和背脊上每一寸微妙的凸.起,冰塊的冷再覆貼在薄白的皮膚上,好似有化開的水流在浸潤細膩的皮膚。
寧也說不上是被冰冷的手指冷到,還是別的什么原因,肩膀微微顫動,腰椎變得軟麻無力。
打包抱起。
邊親吻邊走向臥室。
裴序將寧也放到臥室的床上,剛要覆身壓下,在床頭充電的手機一邊震動一邊響起鈴聲。
兩人已經有些意亂情迷,鼻尖相對,呼吸混在一塊,寧也感覺自己的脖頸已經出了一層細汗。
汗津津的。
突兀的鈴聲讓他們短暫停頓,寧也喘著氣,伸手拿過手機,瞥一眼,關掉鬧鐘。
鈴聲不是來電,是晚上十一點的鬧鐘。
裴序眼眸半闔,瞧見寧也手機屏幕上顯示的鬧鐘時間,嗓音低啞著:“為什么設十一點的鬧鐘?”
寧也紅著臉,回避裴序意味不明的目光,隨口扯謊:“沒什么,就是提醒我該睡覺了。”
“可是……每次十一點多我給你發視頻打電話的時候,你都沒有睡。”
“……”
“是在等我?”
“……”
“為了等我,特意設鬧鐘提醒時間?”
“……”
“寧也,這幾天,你應該也很想我吧?”
“……”
完全被裴序看透的寧也,臉愈發的紅,面子上有些過不去,羞惱道:“你這樣明知故問真的很煩。”
裴序低頭咬了一下寧也打過耳洞的那邊耳垂,在他耳邊呼著氣。
“待會還有更煩的。”
話音落下,裴序完全含.咬住寧也的耳垂,可沒等下一步,寧也的手機再次響了起來。
這次不是鬧鐘,是來電鈴聲。
兩人同時停住,同時轉頭看向床上的手機,來電人是陳清卓。
很巧的,裴序的手機也響了起來。
裴序略蹙起眉頭,顯露幾分不耐,是誰偏挑這個時候給他打電話。
兩道來電鈴聲混在一起,有些吵鬧。
裴序不想接電話,但看寧也已經伸手拿起響鈴手機,他也便只好翻身坐到床上,從西褲口袋里拿出自己的手機。
裴序這邊的來電人,是林喬。
兩人相互對視一眼,各自接起電話。
一分鐘不到,又各自掛斷。
裴序:“林喬說陳清卓出差回來了。”
寧也:“陳清卓說定了位置,一起喝一杯。”
半夜十一點,出門,喝一杯……
寧也眨眨眼:“我說我一會兒就到。”
裴序不說話,有點怨念地瞧著他。
寧也只好解釋:“工作和租房,他們幫了我很多,總不能叫我出去吃飯,我還推脫說不去吧?”
“而且,你不也答應林喬說你要過去么。”
裴序停了幾秒,無力嘆息一聲:“我是聽你答應了,我才答應。”
然后丟下輕薄的手機,起身下床。
“寧也,我遲早被你憋死。”
“……”
寧也心虛地摸摸自己發燙的耳朵,低頭瞥到自己的褲子,悄悄扯下衣擺遮了一下,有點兒欲蓋彌彰。
下床,換衣服,兩個人都有點冷靜下來了。
寧也穿上外套,裴序也已經將丟在客廳沙發的西服穿了回去,這會兒他倚在臥室門框上,瞧著拉外套拉鏈的寧也。
“過幾天除夕,和我一起回去陪奶奶嗎?”
寧也拉拉鏈的手微頓:“回去……老宅嗎?”
裴序點頭:“嗯。跟我一起回去吧,奶奶應該很希望你能回去過年。你一個人在這里,我和奶奶都不會放心。”
寧也知道裴家有過年一家人守歲的習慣,裴山青也會在過年那幾天回來老宅住,他不想碰上裴山青,便說:“你們一家人過年,我就不參與了,你和你爸一起陪奶奶過個好年。”
聽到寧也拒絕,又看到寧也有點躲閃,裴序隱約覺察出什么:“怎么了,你不想見到我爸?”
寧也瞬時緊張了一下,而后掩飾著反問:“我為什么不想見到你爸?”
呲啦一聲,拉鏈被拉到衣襟最高處,他隨便找著借口:“我放假打算好好學習,工作上還有好多我需要學習的。”
裴序似信非信的,微微挑眉:“在奶奶家就不能學習?”
寧也:“在奶奶家,你會讓我分心。”
這好像是個合理的理由。
裴序眉頭放松,不再多說什么。
只是他仍然感覺有點不對勁,但他說不上來-
半個多小時后,裴序和寧也同時走進陳清卓定了位置的小酒館。
小酒館隱匿在街尾小巷,音樂安靜,燈光昏黃,仿佛脫離了這座城市燈紅酒綠的喧囂夜晚。
陳清卓和林喬也是剛到,停在定好的桌邊,與裴序、寧也揮手打著招呼。
四人入座的時候,陳清卓隨口說:“你們倆還挺巧的,剛好一起到。”
裴序和寧也悄然對視一眼,在雙人沙發椅上坐好,肩膀之間隔著一點距離。
林喬眨巴眨巴眼,瞧瞧裴序,又瞧瞧寧也,偷笑了一下,轉頭靠到陳清卓手邊:“快點餐啦,廢什么話。”
陳清卓拿手機掃桌上的二維碼,疑惑著:“我廢話了嗎?我剛剛說什么了?”
林喬看自己男朋友滿眼都是清澈的愚蠢,又是忍不住笑。
裴序也拿出手機,掃了碼,對陳清卓說:“寧也不喝酒。我給他點杯沒有酒精的飲料。其他的你們隨意。”
“都來這了怎么還不喝酒,”陳清卓瞧向寧也,“我好不容易出差回來了,我們也好不容易見上面,你得喝。給你點杯度數小的,和林喬一樣。”
寧也想想自己酒量還行,就點了點頭,與裴序相近的手臂悄悄撞了一下他的手臂,似無意又是刻意。
裴序只好由著他,放下手機。
陳清卓點了幾杯特調的雞尾酒和一點小食,然后開始和對面的好友吐槽起自己這次的出差。
“……那個雞不拉屎鳥不生蛋的地方,什么吃的都沒有,更別提外賣了。我要想點外賣,還得走幾十公里去縣城拿。我只能吃我們門店旁邊的那家餃子,天天吃,天天吃,我覺得我也快成餃子了。”
陳清卓說著露出可憐又痛苦的表情,痛惜自己的遭遇。
“還好,我終于在年前回來了。下回再叫我去那種破地方,我就辭職不干。”
他拉起林喬的手貼在自己臉上,可憐兮兮地問林喬:“你看我是不是都瘦了……”
林喬倒是笑得開心,順手捏捏男朋友的臉,哄著:“瘦了也帥。”
陳清卓立刻像小狗一樣往林喬身上拱。
對面的兩個人:“……”
無端被塞一嘴狗糧,裴序不禁想起自己今晚被打斷的事,冷悠悠道:“你們兩個這么久沒見,不先回家膩歪,反而把我們拉出來看你們膩歪?”
陳清卓立刻摟住林喬的胳膊,義正言辭反駁 :“我這是心中有你們!你看,寧也好不容易回來了,我們四個人也好久沒有聚了,我一回來就找你們出來,多么深厚的感情!”
嗯,是挺深厚的。
裴序不語,眼里眉間透著點不爽。
服務生將這桌的酒水和小食送上來,寧也默默端起自己那杯低度數的雞尾酒,抿了一小口。
他知道裴序在不爽什么。
而且,還是非常非常非常不爽的那種不爽。
想到原因還是因為自己,寧也一邊抿著酒,一邊在桌下小小踢了一下裴序的腳。
裴序斂眸瞧一眼身旁的寧也,寧也瞬時給他使了個眼色。
林喬非常敏銳地察覺到這兩人有點不對,嘖,眉來眼去的……
陳清卓沒發覺前面兩人在眉來眼去,但他發覺裴序好像不大高興,于是,他像個知心大哥哥一樣,對裴序說:“裴序,你怎么了,有什么難過的事情說出來讓我們開心開心啊。”
裴序:“……”
寧也和林喬忍不住笑。
寧也放下酒杯,忍了忍笑意,先說:“他沒什么事,就是連續加班,脾氣有些燥。”
陳清卓揶揄著:“是嘛,我以為只有我們加班加久了脾氣會燥,原來我們小裴總也會這樣。”
裴序:“……”
看在這么多年朋友的份上,忍了。
他們從高中開始就是這樣的相處模式,喜歡開玩笑。
陳清卓笑完裴序,便問寧也回來南市后的感覺,問了工作,又說起了租給他的那間公寓。
“我媽聽說我把房子租給了你,還怪我收你房租呢,她讓你哪天有空去我們家里吃飯,她好幾年沒見到你了。房子你想住多久都行,要是你以后找了女朋友,也可以一起住——”
陳清卓話一出,正在喝東西的林喬差點被嗆到。
寧也剛端起酒杯,手腕僵硬,尷尬眨眼。
在場四人,只有陳清卓還沒看出寧也和裴序之間的微妙。
寧也想,現在該趁這個機會告訴陳清卓嗎?
但是,他和裴序似乎……還沒有什么非常正式的關系,這要怎么說呢……
正當寧也思考的時候,身旁沒怎么出聲的裴序慢條斯理地調整坐姿,后背靠向沙發椅的靠墊,慵懶隨意的姿勢,肩膀略微向寧也這邊傾斜。
“他沒有女朋友過去一起住。”他從容自若地說,“不過前男友倒是會經常登門。”
寧也:?
林喬:??
陳清卓:……?
裴序緩緩掀起眼皮,瞧向對面一臉懵的陳清卓,似笑非笑的:“房東,你不介意我經常過去留宿吧?”
第37章
37
這個晚上, 又是陳清卓先喝醉。
寧也和裴序分別拽著陳清卓一邊的胳膊,將他從店里帶出去,塞到外面停著的車里。
后座車門打開, 好不容易把陳清卓這個大高個塞進去, 陳清卓醉呼呼的拉住寧也的手臂,口齒不清地說著:“寧也啊, 你受苦了,裴序這個王八蛋,竟然把魔爪伸向你……”
“兔子都不吃窩邊草啊, 裴序真是混蛋,我知道肯定是他對不起你, 你們才分手, 害你遠走他鄉……”
“你放心, 我一定幫你好好討回公道……”
被拽住手臂的寧也:“……”
他悄悄轉眸看向一旁的裴序,裴序也瞧了他一眼。
裴序面上倒是不動聲色,從寧也手臂上撥開陳清卓的手, 自己隔著衣服拉住寧也, 然后一起往后退一步, 反手毫不留情地關上后座車門。
陳清卓被關在里面了。
耳邊清凈了。
晚上陳清卓和林喬是開車來的, 林喬也喝了點酒, 正在用手機叫代駕。
聽到車門砰一聲關上, 她轉頭看過來,視線往下, 瞧見裴序拉著寧也的手, 不禁放下手機撇撇嘴。
林喬上前兩步,停在昔日好友面前,左右打量。
“你們兩個啊, 真是過分。瞞著陳清卓就算了,竟然連我都瞞!”
寧也有些愧疚,想開口說什么,被裴序暗暗拽住手臂。
然后,他聽到裴序淡定地說:“事情太復雜,之前沒來得及告訴你,后來就不好再提。”
林喬哼一聲,瞧著裴序:“所以說,你們分手,就是你的原因吧。怪不得寧也上次回來,你千方百計想和好,還把我和陳清卓叫去吃飯制造機會。”
嗯?
寧也懵了一下,好像聽明白了林喬在說什么,又好像沒聽明白。
上次回來?
千方百計想和好?
制造機會?
誰?
裴序?
裴序不反駁林喬的話,就像是剛才在店里,陳清卓得知他和寧也分過手,立刻就猜肯定是他的原因一樣。
不反駁,不解釋,似乎就是默認,分手就是他的原因。
比起突然知道兩人性向的錯愕和懵逼,陳清卓緩過神后的注意力明顯放在分手這件事上,他替寧也抱不平,覺得一定是裴序欺負了寧也。
不然寧也不會突然改志愿回逾市,一走就是四年。
寧也幾次想解釋,但是裴序都默不作聲地攔住了。
陳清卓還清醒的時候,林喬作為好女友,裝作也是第一次知道裴序和寧也的事,不然陳清卓該哭天喊地地問為什么就他一個人不知道。
現在陳清卓關進車里了,剩下三個人也明牌了,林喬便說:“我一直以為你們兩個相互暗戀,沒想到早就暗渡陳倉,我簡直比陳清卓這個直愣子還震驚。他沒看出你們有貓膩,我看出來了,結果我只看到了表面,沒看出你們已經偷偷交往過。”
“唉,男朋友變成前男友就一句話的事,但是前男友要變成男朋友……”她若有所指的,給裴序投去一個暗示的眼神,“看來還得需要多努力~”
裴序接收到,故意不予理會,問:“代駕還沒到?”
正好這時,就在附近的代駕騎著折疊電動車停在他們前邊。
“你好,請問是你們叫的代駕嗎?”
“是的,是我們。”
林喬馬上跟代駕招手,把車鑰匙交給代駕。
小一陣忙活,代駕坐進車里,預備開車,林喬打開副駕門的時候,回頭問:“你們兩個怎么回去,開車來的嗎?”
裴序說:“不用管我們,你先帶陳清卓回去。”
“好吧,那你們自便,我先走了。”林喬說著擺擺手,上了車。
車很快離去,冷清的凌晨街頭,似乎一下靜了下來。
冬夜的寒風瑟瑟,黑藍的天幕有幾顆星在閃爍,風吹過來,吹跑了不少身體內的酒精。
“回去了?”裴序問。
寧也望向他:“要一起走回去嗎?”
裴序微微點頭,說可以。
這里離寧也住的公寓很近,因為知道要喝酒,裴序就沒開車,兩個人是打車過來的。
現在,他們選擇一起走回去。
公寓樓隔了兩條街,他們一起往前走,相鄰的肩膀一高一低,水泥路面上的影子被路燈拉得很長。
他們已經很久沒有這樣一起走一段路了,安靜的,無聲的,彼此就在身旁的。
這種感覺,像極了高三那年,每一個晚自習放學回家的夜晚。
今晚的發展其實有些在寧也的意料之外,他沒想到裴序會突然公開他們之間的關系。
不過他也沒怪裴序,畢竟這件事,他也一直在考慮該怎么跟朋友們開口。
只是……
“你為什么不告訴他們分手是我的原因?”
寧也向前邁著小步,眸光被半垂的眼皮壓著,視線落在水泥地面上,“你不解釋,林喬他們都誤會你了。”
裴序目視前方,眸色淡淡,似是并不在意:“誤會就誤會吧,就當是我的原因。”
寧也驀地停步。
抬頭,露出不明的表情:“為什么?明明是我的原因,是我要簽約,是我要去逾市,所以我們才會吵架分手——”
“是啊,是這樣。”裴序也跟著停下,他壓下目光和寧也對視著,說,“但我不希望他們知道。”
他反問:“你希望他們知道你是因為簽約的事情跟我分手?”
寧也喉嚨一緊,張著嘴巴忽然說不出來話。
裴序看著寧也,眼眸像是浸著一層夜色,黑沉沉的。
他說:“真實的原因,我知道就夠了。”
裴序是有私心的。
他不希望林喬和陳清卓知道他們四年前分手的原因,就是不想牽扯出寧也的家庭背景,更不想寧也被誤解,就像四年前他誤解寧也那樣。
這些事情解釋起來真的太復雜太麻煩了,不如就讓林喬他們認為分手是他的原因。
從另一個方面來說,裴序也算是用他的方法,維護了寧也的自尊。
寧也明白裴序的意思,眼圈微微泛紅,低著聲說:“可是,這對你不公平。”
裴序卻是無所謂地笑了一笑,而后,眸光認真幾分:“你也知道這對我不公平嗎?”
“既然覺得不公平,那要不要考慮讓我這個前男友變成男朋友?”
寧也明顯一頓,表情發怔。
裴序向他靠近一步,漆黑的眼睫微微落下,狹長眼皮下的瞳孔暗沉,直直凝視著他。
“親也親了,抱也抱了,該摸的不該摸的也都摸了,你要是不考慮,那真的很像一個渣男。”
什么?渣男??
寧也倏地睜大眼睛,被酒精沾染過的臉頰泛著一層薄紅,此刻鼓起小臉,越是生氣就越顯得幾分可愛。
“是你先動的手!我才不是渣男!”
裴序故意淡淡“噢”一聲,然后說:“可是那天幫你搬家,是你先親的我。”
寧也一時語塞,鼓著張臉無法辯駁。
裴序便乘勝追擊,湊近過來,在寧也耳邊呼了口氣,溫熱的氣體襲卷皮膚,酥酥麻麻的。
“前男友,考慮一下?嗯?”
寧也被裴序吹耳朵的動作惹得心慌意亂的,他的耳朵是他的敏感點,裴序不可能不知道。
裴序就是故意的。
太心機了。
寧也抿抿唇,伸手推開裴序,義正言辭地說:“我覺得當渣男挺好的。”
裴序:“……?”
寧也睨了裴序一眼,轉頭就沿著原來的路線往前走,步伐加快,看著不想搭理身后這個人。
裴序停在原地,瞧著前方被路燈籠罩的這個纖瘦身影,狹長眼尾仍微微上揚,似是帶著笑意,但微微黯淡的雙眸,藏著無聲無息的失落。
其實,他不是在開玩笑,他是認真的。
這段時間,裴序一直想和寧也確定他們的關系,他不想別人問起他的身份,他只能說他是寧也的前男友。
他不想再當前男友,他不想當前男友,他想再次正式地成為寧也的男朋友。
可是……
寧也似乎不大愿意去正視這件事。
裴序感覺,他好像自己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那一百五十萬的解約費總是橫隔在他和寧也之間,或許,寧也一天沒有還清這筆錢,就一天不會正式考慮他們的關系。
看吧,真的是親也親了,抱也抱了,還不肯給個正式的名分。
這不就是不負責任的渣男么。
思及此,裴序驀地笑笑,大步先前,原本落后幾步的他一下就追上了寧也。
他長臂一伸,一把摟住寧也的脖子,將寧也往懷里帶。
寧也猝不及防,雙腿趔趄一下,半邊身子順著裴序的力道直接撞進了裴序胸膛。
裴序的胳膊圈住寧也的脖頸,寧也被迫歪著身子跟上他向前的步伐。
“裴序——放開——”
寧也兩只手抓著裴序摟自己脖子的手臂,想扯開,但裴序不肯松力。
不止不松手,還繼續挑寧也最敏感的耳朵邊說話:“既然你想當不負責任的小渣男,那我就由著你。現在回去,把我們晚上沒做完的事情做完?”
寧也猛地一頓,喝過酒的臉在夜色之中愈加的紅。
他故意裝傻:“……我們晚上……沒做完什么?”
裴序勾唇一笑,薄唇似有若無地貼著寧也耳垂:“你說呢?”
寧也不自覺咽了咽口水,眼睫顫了幾下,隨后趁裴序不注意,扯開他的手臂就往前跑。
“明早還要上班,你趕緊回你自己家吧——”
再次被丟下的裴序看著寧也落荒而逃的模樣,一時沒忍住,笑了出來。
接著,他又追上寧也,又圈住寧也脖子,又把寧也拽在懷里。
“上班沒關系,你要是怕太累了明早會起不來,你躺著不動就行。”
“……裴序!這是大街上!你在說什么!”
這會兒寧也是連脖子都紅了,又羞又惱。
裴序不以為意地瞧瞧四周,一臉無辜地低頭看向被自己圈住的人,說:“可是這條街上,方圓十里,好像就我們兩個。”
寧也:“……”
逗夠寧也的裴序及時收手,松開了寧也。
他太知道寧也的脾氣,再逗下去,寧也急紅了臉,別說踢下床,可能連門都不會讓他進,直接關在門外。
沒了裴序的強制桎梏,寧也瞬間警惕地往邊上挪了兩步,拉開距離。
被惹紅臉的他忿忿瞪一眼裴序,而后扭過頭,不搭理,兀自往前走。
裴序瞧他這副樣子,停在原地嘆息一聲,略發愁地說:“寧也,你怎么能這么可愛呢。”
“……”
寧也一忍再忍,最后實在忍不了,回頭——
“滾!!!!”
第38章
38
除夕前一天。
今年過年比較遲, 在一月底。
因為假期調休的關系,除夕前一天都還是工作日。
放假期間,賬號都需要更新, 這一周大家都在加班加點, 提早準備好過年期間更新的視頻。
這會兒快到下班時間,大家也都完成了手頭的任務, 一邊等下班一邊閑聊,說著過年放假的打算。
寧也盯著電腦,正在反復確認自己剪輯的視頻有沒有細節疏漏, 對面工位的林喬突然探頭過來:“寧也,你放假有什么計劃?”
她悄悄壓低聲音:“裴序有約你出去玩嗎?”
聽到裴序的名字, 寧也認真看電腦的眼睛晃了一下, 反應過來, 抬起頭看向林喬。
放假……
他好像還沒想過放假做什么,可能像上次跟裴序說的那樣,在家里學習吧。
這幾年, 放不放假對他來說根本沒什么區別, 他也很久沒有過過節日了。
瞧寧也思考的模樣, 林喬就知道他還沒計劃, 馬上發出邀請:“要是沒安排, 就和我們一塊去玩?好幾天的假期呢, 放完假又要回來當牛馬,不能浪費假期。把裴序喊上, 我們四個人一起去。”
林喬撮合寧也和裴序的意思非常明顯, 就差直接把他倆關一個房間了。
不等寧也回答,她直接一錘定音:“就這么說定了,我和陳清卓做攻略訂酒店, 到時通知你~”
寧也:“……”
他好像……還沒答應?
整個過程,他都沒來得及說一句話……
林喬肯定不給寧也考慮和拒絕的機會,說完就坐回自己工位了。
寧也的思緒倒是不由自主飄遠。
他想起上一次和裴序見面,還是他們四個人一起喝酒那一晚。
那晚,裴序把他惹毛了,他回到公寓就把裴序關在了門外。
關了五分鐘才去開的門。
然后就是洗洗睡——
嗯,睡了個素的。
誰讓裴序說寧也是不負責任的渣男,寧也不服氣,睡一張床上也不給裴序抱了。
也不知道是誰一言不合就強吻,竟然還倒打一耙,反過來說他是渣男。
寧也還真是氣不過。
這幾天臨近過年,兩個人都在忙工作,那晚之后就沒有再見面。
不過夜晚十一點的鬧鐘還是會準時響起,寧也還是會接到裴序工作結束之后發來的視頻通話。
桌上靜音的手機突然屏幕亮起,寧也回過神,余光瞥過去,看到是一個陌生號碼的來電。
號碼歸屬地是外地,很遠的一個城市。
他想,這應該是什么推銷或者騷.擾電話吧。
寧也一般不會接陌生的電話,這個陌生來電他就沒有理會,任由其自動掛斷,自己則繼續將心思放到工作上。
城市另一端。
一場年終的總結會議開了兩個多小時。
裴序自己帶領的家居子品牌,這半年經濟效益還不錯,今天他和子品牌工作室的工作人員開完今年的總結會,又看了幾個明年的創意方案,確定下來明年的工作重心。
走出會議室,裴序順手將手頭的文件遞給等在門口的助理:“財務的報表還沒交過來?通知他們下班前沒做完,明年就不用來上班了,趁假期早點投簡歷。”
“催過幾次了,說馬上就交。”
助理邊說邊趕忙跟上裴序,他比裴序大了兩歲,也很年輕,大學實習期的時候,他剛進公司就被裴山青指給當時還在學習公司事務的裴序當助理。
半年前裴序接手公司,他就跟著接管了大部分裴序工作上的事務。
“我一會兒再去催一下。”
助理跟在裴序身后說著,手機恰好這時候響起來,他看了一眼是樓下保安處打來的,便接起電話。
“……裴總?他要找的是哪位裴總?老裴總還是小裴總?”
趕著回辦公室處理下一件工作的裴序聽到了身后助理的通話,沒什么多余的反應。
在快走到辦公室的時候,助理趕緊掛斷電話,小跑兩步過去幫裴序開門,順便說:“小裴總,樓下保安處來電話,說有一位姓寧的先生想找裴總,不過估計是找老裴總,需要我通知老裴總嗎?”
辦公室的門已經被推開,裴序徑直入內,冷著聲道:“這種事還需要跟我過問?”
助理馬上了然,跟了裴序這么久,他怎么不知道裴序跟裴山青有點不對付,裴山青的事情,裴序一點都不關心。
“好,我讓保安處通知裴總。”
助理說著,要給保安處回電話。
往前走了幾步的裴序不知想到什么,突然停下腳步,回頭。
“你說樓下找裴總的人姓什么?”-
裴序沒有見過寧也的父親,他聽奶奶說過,寧也的父親和他的父親自小一起長大,兩家人關系很好。
后來寧也的爺爺奶奶因為意外相繼去世,寧也父親便變賣了所有祖產,獨自離開南市,去了逾市發展。
等再回來,就是五年前,他帶著寧也來到裴家老宅。
那個時候,裴序在市區的父親家里,沒有和寧也的父親見上面。
今天,算是第一面。
偌大的會客室,臨近傍晚的夕陽透過窗明幾凈的落地窗落進來,裴序進門,看到的就是一個站在夕陽下高挑瘦削的背影。
等對方回頭,他看到了一張和寧也有幾分相像的臉。
寧遠風原本站在落地窗前看城市風景,聽聞聲響回過頭,看到進來的這個年輕人,臉上露出幾分意外。
兩人對視間,寧遠風似是猜出裴序是誰,露出一個和藹的笑。
“你……是小序吧?”
裴序停頓幾秒,有禮地點了一下頭,關上門,走進來。
他走到寧遠風身前,禮貌打招呼:“寧叔叔,您好,我是裴序。”
“真是小序啊。一直沒機會見到你,沒想到一眨眼,你長這么大了。”
寧遠風像個親切的長輩,仔細看著裴序的臉,笑著:“不像你爸,倒是像你媽媽。”
這么多年,很少有人在裴序面前提起早逝的媽媽,好似所有人都忘了媽媽曾經存在過。
裴序也是第一次聽人說,他長得像媽媽。
原來……他長得像媽媽啊。
裴序很快藏好心內的波動,對寧遠風微微笑道:“叔叔要見我爸嗎?他不在公司,我幫你通知他?”
寧遠風略停片刻,轉而說道:“既然他不在公司,那我就不麻煩你了。你看是不是方便將他的私人號碼給我,我單獨跟他聯系。”
“這沒有什么不方便的,叔叔不用這么客氣。”
裴序不知寧遠風找自己父親有什么事情,他們是長輩,他不會多嘴去問。
“叔叔,您把手機給我,我把我爸的號碼存給您。”
“好,好。”
寧遠風感謝地點頭,拉開身上外套的拉鏈,從內兜里掏出一個外觀斑駁的手機,打開撥號的界面,再遞給裴序。
手機很舊,看起來用了很多年,掉漆的后背和劃痕滿布的屏幕,全是歲月的痕跡。
不止手機,寧遠風身上的衣服也有些發舊,但是還算干凈得體,能看出他是個體面的人。
裴序知道寧遠風和裴山青差不多年紀,但是寧遠風的兩鬢已經發白,比裴山青看著蒼老幾分。
沒有消息的這幾年,他過得應該也不怎么好。
裴序雙手接過寧遠風的手機,對他說道:“叔叔您坐一會兒,我等會兒給您泡杯茶。”
“我就不坐了,也不用泡茶,我不在這打擾你工作。”
“沒有打擾,叔叔您先坐。”
面對裴序的留客,寧遠風還是搖搖頭,沒有去會客沙發那邊坐。他停在原地,笑了笑,感慨道:“剛才樓下保安問我要找哪個裴總,我還奇怪這公司有幾個裴總,沒想到幾年過去,你爸已經把公司交給了你。”
說到這,寧遠風看著眼前初具成人模樣的裴序,想起什么,眼神微晃,思慮一番,將心里最關心的事情問出口:“小序,這幾年,小也在你們家……過得還好嗎?”
裴序正拿著寧遠風的手機輸入裴山青的號碼,突然聽到寧遠風提起寧也,他的手指懸在手機屏幕上,停滯幾秒后,他將手機號碼存好,把手機遞還給寧遠風。
“這幾年,他沒有給你們添麻煩吧?”寧遠風接過手機,關心地問,“他跟你一樣大,現在應該也已經大學畢業了?是不是也工作了?”
寧遠風的關心和詢問,讓裴序心內一時五味雜陳。
他猜想寧遠風這幾年沒有打聽過寧也的消息,所以不知道寧也四年前就離開了裴家。
想到寧也因家里的債務這么辛苦地過了四年,裴序其實是替寧也不平的。
可對方是寧也的父親……
裴序再怎么心疼寧也,也得對寧也的父親保持態度上的禮貌。
而且,他覺得,寧遠風應該一直認為這幾年寧也住在裴家,有裴家的照顧,過得很好……
“叔叔,寧也挺好的。”
裴序不想讓寧遠風擔心,選擇不提過去四年發生的事,避重就輕地說:“您放心,他已經大學畢業,找了一份喜歡的工作。他沒有給我們添麻煩,奶奶很喜歡他。”
聽裴序這樣說,寧遠風感到幾分安慰,點著頭喃喃:“那就好,那就好。這孩子,除了脾氣倔一點,其實很乖的。”
這趟過來,沒見到裴山青,但是要到了電話號碼,寧遠風也就不再多停留。
他將自己手機放回到衣服內兜里,轉而去墻邊提起自己帶過來的行李包,顏色略舊,小小一個,看起來只裝了幾件替換衣物。
“小序,我不打擾你了,先走了。”
“叔叔——”
裴序叫住寧遠風,沉著眸,問他:“您不想見見寧也嗎?”
第39章
39
寧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回住處的。
十幾分鐘前, 寧也接到裴序的電話,他的大腦一片空白,電腦屏幕上在顯示什么, 他都看不清楚, 眼前一片模糊。
耳邊像是一陣刺耳長鳴過后的白噪音,嗡嗡作響。
然后, 他才恍惚一般,反應過來電話里裴序在說什么。
裴序說,他的爸爸回來了。
五年了, 在這五年的時間里,寧也一直沒有父親的消息, 他不知道父親在哪, 不知道父親過得怎么樣, 甚至……
連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當年那個將他從逾市帶到南市的男人,送他到裴家老宅, 告訴他, 很快就會來接他。
可是這個“很快”, 竟然是五年。
五年是什么概念, 是他從一個高中生長成為大人, 從一個需要父母呵護的孩子, 變成一個連父愛母愛都不敢奢望的成年人。
冬日的夕陽好似永遠那么柔和溫暖,拂面而來的風似乎也沒有寒意, 臨近下班點, 晚高峰因假期而提早來臨。
馬路上堵著車,汽鳴聲此起彼伏。
寧也一路迎風跑回公寓大樓,按電梯的時候, 心跳快得快要從身體里蹦出來。
接到裴序電話后,他什么都來不及說,隨便收拾了自己的東西就跑出了公司。
電話里,裴序跟寧也說,他現在開車帶他爸爸去酒店休息。
寧也不想麻煩裴序,讓裴序直接帶他爸爸去他現在住的地方。
現在,寧也站在上升的電梯里,經過一場奔跑,他喘著氣,腦子又一片空白。
電梯到達,寧也走向自己住的那間公寓,看到空著一條縫的防盜門,終于有一種實感——
他的爸爸回來了。
他的爸爸,就在里面。
寧也幾乎做不出表情,覺得呼吸很快,臉被風吹得很僵硬。好幾秒后,他才鼓起勇氣抬起手,輕輕推開這扇防盜門。
房子里,站著兩個人。
一個是熟悉的,另一個,是曾經很熟悉,現在卻不敢辨認的。
里面的兩人也是剛到,聽到聲音,他們同時回頭,看向站在門口的寧也。
視線相對的剎那,寧也望著不遠處站著的父親,感覺眼睛很痛,雙腿很沉,幾乎難以向前邁動。
爸爸好像,老了很多。
也瘦了。
眼角也多了好多皺紋。
寧也一步一步無意識地走向寧遠風,眼圈不受控地紅透,似有淚水在凝聚。
停在寧遠風身前后,寧也仔細看著爸爸的模樣,從上到下,全都仔細看一遍后,像個極致委屈的孩子,忍著眼淚出聲:
“爸……你到底……去哪了……”
寧遠風很久沒有見到自己的孩子,突然看到寧也,看他健健康康的,又聽到他那么委屈地問自己到底去哪了,心里十分不好受。
旁邊的裴序,看到寧也雙眸含淚的臉,心臟發疼,漆黑的眼底滿是不忍和心疼。
寧也幾乎是用盡力氣忍著眼淚的,可越是這樣,他就越委屈,越難過。
寧遠風不舍得見孩子這樣,刻意放輕松,抬臉露出個笑,慈愛地摸摸寧也的頭,說:“長高了。”
再次聽到爸爸的聲音,寧也再忍不住,眼睫一垂,滾燙的淚水就這樣掉落下來。
“哭什么,男子漢大丈夫,長這么大了還喜歡掉眼淚。”
寧遠風對待寧也,還是如小時候那般,連語氣都沒怎么變化。
裴序看寧也止不住眼淚,輕輕握了握他的手臂,然后拍拍他的肩膀:“你和你爸應該有很多話要說,我先回去了。”
他說著,等寧也抬頭看向他時,像哄小孩一般,輕聲道:“別哭了,嗯?”
寧也望著裴序,聽裴序的話,穩住情緒,點了點頭。
裴序輕輕笑了一下,隨后轉頭向寧遠風禮貌道別。
“叔叔,我先走了。”
“好,好,麻煩你了。”
“沒什么的,不客氣。”
裴序跟寧遠風道完別,臨走前,跟寧也再對視一眼,似有不放心,但最后還是選擇先離開,給他們父子兩留出單獨相處的空間。
寧也的目光追隨著裴序離去的背影,等裴序出門并順手關上門,他才緩緩回過神,抬起手背擦了一下臉上的淚水。
“爸,你先坐,我給你倒杯水。”
寧遠風微微頷首,走向客廳沙發,四處打量一番,然后拍拍衣服上的灰塵,坐到沙發上。
公寓里有自熱飲水機,寧也拿了一個水杯,給寧遠風接了一杯溫水。
他端著水杯走向客廳時,目光被地板角落放著的那個行李袋吸引,稍作停步。
黑色的行李袋已經顯露舊色,看起來用了許久,盛滿風霜。
已經忍住眼淚的寧也鼻尖又是一酸。
他稍微深呼吸一下,平復心情,走到客廳,將水杯放到茶幾上。
“爸,喝水。”
“沒事,爸爸不渴。”
寧遠風看著寧也坐到一側的單人沙發凳上,詢問道:“你什么時候搬到這里的?”
寧也微愣。
寧遠風又問:“沒有住在裴奶奶那里了嗎?是你自己要搬出來,還是他們……”
“我自己搬出來的。”寧也怕寧遠風誤會是裴家把自己趕出來,連忙回答,同時也扯了謊。
“我都工作了,不好再住裴奶奶家里。而且,這里離我公司很近,上班很方便。”
聽寧也這樣說,寧遠風放心幾分。
“小也,看到你現在這樣,爸爸真慶幸當初沒做錯決定。你別怪爸爸把你送到裴奶奶那里,當時如果不讓你住在裴家,那你就得跟著我東躲西藏。那個時候你才十七歲,無論怎樣,我總得讓你把書讀完。”
談起當年的事,寧遠風也是一臉的無奈,滿是嘆息。
然后,他又欣慰道:“不過還好,這幾年你應該過得很不錯,裴奶奶心善,一定好好待你了。”
寧遠風不知道,他的這些話,每一個字,都像針扎一樣扎在寧也心上。
寧也垂了垂眼,稍稍掩飾,問寧遠風:“你這幾年,為什么一點消息都沒有?你去了哪里,為什么不回來,還有……為什么你回來了,都不聯系我?”
寧遠風卻說:“我聯系你了,下了火車,我就給你打了電話,但你沒接。”
寧也一滯,表情怔怔的:“什么時候?”
寧遠風回道:“一兩個小時前吧。之前手機壞過,什么號碼都沒了,你的手機號,我一直記在心里,但可能是你換了號碼,又可能是我記錯了,所以沒聯系上你。本來打算晚一點去裴家找你,沒想到碰上了小序。”
“不是……不是你記錯了號碼,也不是我換了號碼……”
寧也想起不久前那個未接的陌生電話,心內滿是懊悔,“是我沒接,我以為……那是推銷電話。”
寧遠風停了停,馬上安慰兒子:“我這個號碼是外地的,你認為是推銷電話也沒錯。咱們現在不是見到了嗎?”
是啊,現在見到了。
幸好有裴序,幸好裴序讓他們見面了。
寧也這樣想著,緩了一下情緒,忽然又覺得不對。
“爸,你為什么會碰到裴序?”
“我去他們公司,本來要找裴序的爸爸,沒見到他爸爸,倒是先見到了他。”
找裴序的爸爸……
寧也的心跳忽地沉了一瞬,追問道:“你找他爸爸做什么?”
談及這個,寧遠風似乎不愿意說了,笑著含糊:“大人之間的事情,你不用管。”
“爸,你必須告訴我——”
寧也立刻站起來,他的直覺很不好,他盯著寧遠風的眼睛說:“我已經長大了,你不要再拿我當小孩。”
寧遠風看寧也這么緊張,自己猶豫了一會兒,想想也便直說了。
“咱們逾市的公司破產之后,我欠了很多錢,我把你送到裴家的時候,跟你的裴叔叔借了一筆錢。我就用這筆錢,去了一個偏遠的小縣城,投資了幾個小樓盤。這幾個小樓盤建成后,賺了些錢,剛好把那些外債還完。”
“現在還完了錢,我才敢回來見你。這幾年不是故意不聯系你,也不是故意沒消息,我是怕那些債主聞風而來找到你,我怕連累你。”
“這趟回來,我找你裴叔叔,是想再跟他借一筆錢投資,等下一個的樓盤建成,我就能連本帶利地把這兩筆錢還給你裴叔叔——”
“不可以——”寧也聽到寧遠風又要跟裴山青借錢,立刻阻止,氣息都有些不穩,“你不可以再跟裴叔叔借錢,一分錢都不可以!”
寧遠風看出寧也的反應有些過度,以為他是擔心自己投資會失敗,便寬慰道:“你放心,小縣城的樓盤還是很有市場,爸爸有信心——”
“不行!不可以!你不能再跟裴叔叔借錢!”
寧也紅著眼,雙手忍不住握成小拳,竭力壓住情緒,“過去的一百萬還沒有還,你現在又要借嗎?你還要欠裴家多少?”
寧遠風是有點懵愣的,他從沒見過寧也這么激動,回想一下寧也剛說的話——
“你怎么知道我跟裴家借了一百萬?”
寧也沒有即刻回答,他呼吸不暢,胸膛起伏,眼眶開始發澀。
牙關稍稍繃緊,好似連太陽穴的神經都在發緊發痛。
寧遠風滿是疑惑:“小也……”
“是裴序爸爸告訴我的。”
寧遠風一愣。
寧也說著,松開緊握成拳的手指,肩膀放松,閉了閉眼,然后抬起雙眸,正視著自己多年未見的父親,親手扯開這四年間從未痊愈的傷口。
“你的那張欠條,在四年前簽上了我的名字。它不再是你的債務,而是我的。”
“這幾年,我也沒有住在裴家。四年前我高考結束,填了逾市的大學,離開了南市。”
“為了還你這筆債,我簽了一個經紀公司,我太天真,以為這樣就可以很快還清這一百萬,但是沒想到,經紀公司只是一個騙局,他們只想要我的解約費。我被拖了四年,大四實習不能找工作,畢業之后也只能做一些兼職。是裴序找到我,用了一百五十萬幫我解約。”
“我現在還能站在這里,是因為裴序的一百五十萬。”
說到這,寧也的聲音都有些發顫,喉嚨苦澀一片。
“爸,我們欠的還不夠多嗎?你知道我的壓力有多大嗎?就是因為你借的那一百萬,我——”
——我跟裴序分手,連現在,都不敢和他重新在一起。
寧也說不出后面的話,他的心撕扯著痛。
剛與五年未見的父親見上面,他一點都不想將這些事情拿出來說。
可是聽到父親又要跟裴山青借錢,他就崩潰了。
他無法接受再欠裴家一筆。
寧遠風聽寧也說出這四年發生的事,生了不少皺紋的臉上露出錯愕且不可置信的表情。
緩慢消化完這些事情,寧遠風皺起眉頭,問寧也:“我的欠條,為什么要你簽字?那是我的債務,怎么會落到你的頭上?”
空氣突然安靜了一小會。
然后,寧也的聲音重新響起。
“因為你的兒子,在跟他的兒子談戀愛。”
寧遠風驀地睜大雙眼:“小也,你說什么——”
“我說,你的兒子喜歡男人,喜歡裴序,不止是喜歡,還跟他交往跟他談戀愛——”
寧也的眼尾滿是無法隱忍的紅,此刻的他是沖動的,但他已經顧不上去考慮自己是否在沖動,顧不上是否要找個合適的機會再跟父親坦誠自己的性向。
他只知道,如若現在不阻止父親,那么裴家的債務會變成一個無底洞,會將他徹底壓垮。
“爸,你以為裴叔叔為什么會把你欠債的事情告訴我?就是因為四年前,我和裴序談戀愛,裴叔叔知道后不同意,用你的欠條逼我分手。我不肯答應,主動承擔了你這筆債,在欠條上簽上了我自己的名字。我當時那么心急地去簽經紀公司,也是想快點還完錢,不想再被裴叔叔威脅——”
這個一直壓在心里的秘密終于被說出口,寧也忽然感覺渾身失了力氣,深深的無力感襲卷身心。
他雙眼通紅地望著眼前滿臉震驚的父親,再開口時,聲音疲憊又脆弱,是從未有過的懇求語氣。
“爸,當我求你,不要再跟裴家借錢了。我真的……”
“承受不起了。”
第40章
40
夜幕降臨。
今晚似乎極其安靜, 整棟公寓樓的租戶都回家過年,大樓仿佛一下子空了。
臥室半開著窗戶,城市的喧鬧聲似遠似近, 模糊又朦朧地傳到寧也耳朵里, 更讓他覺得周遭寂靜。
靜到能聽到客廳那邊,父親點煙的打火機聲響。
清脆的, 咔噠一聲。
每一聲,都像針,刺在他心上。
寧也不知自己在房間里呆了多久, 從坦白完四年前發生的事,他的父親就再沒說過一句話。
之后寧也回到臥室, 兩人在同一個空間, 各自冷靜。
寧也之前從未跟寧遠風表明過自己的性取向, 今天,難得重逢,卻給了父親這樣一個雙重打擊……
寧也不知道寧遠風是什么態度, 不知道父親會不會跟裴山青一樣, 反對他和裴序。
在現代社會, 同性仍是小眾, 有人會理解, 也有人會歧視。
煎熬是放眼望去的未知, 是胸口密密麻麻的疼痛。
寧也沉沉呼氣,低頭拿出手機的時候, 發覺裴序給他打過好幾個電話。
工作的時候手機是靜音狀態, 先前接到電話就跑回來,還沒有更改。
裴序的來電,寧也毫不知情。
看到未接來電后, 他馬上回撥,通話只響了一聲,就被接起。
“我手機靜音了,沒聽到你給我打電話。”寧也愧疚又著急地解釋,“對不起,我現在才看到。”
電話那邊靜了兩秒,隨后,裴序低沉的聲音響起:“還好嗎?”
寧也倏地停頓,不知名的委屈鋪天蓋地涌來,心口酸澀得厲害。
“沒有再哭了吧?”
裴序大概是察覺到寧也的情緒,隔著電話,他好似都能看到寧也現在是什么表情,他放輕聲音問,“有沒有跟你爸吵架?”
寧也吸了吸鼻子,盡量平穩聲音回答:“沒有,沒有吵架。”
裴序:“吃過晚飯了?”
寧也猶豫一下,選擇撒謊:“嗯,吃過了。”
隨后兩人對著手機,各自沉默。
過了一小會兒,裴序問寧也:“明天,要不要帶你爸一起回奶奶那里過年?”
寧也的呼吸突然變得困難,他想起父親這次回來的原因,有一種不知緣由的窘迫,讓他好似無法面對裴序。
“裴序……”
寧也努力穩定呼吸,再次扯謊:“我很久沒和我爸一起過年了,我們說好了明天單獨在公寓里過年,就不去奶奶那邊了。正月的時候,我們會上門拜年的。”
電話那端,是小一陣的緘默。
之后,裴序的聲音再次響在寧也耳畔:“你真的沒事嗎?”
寧也故作輕松地回:“沒事,我爸回來我很開心,我能有什么事呢。”
“好,那我們正月見,我現在回老宅陪奶奶。”
“嗯。路上小心。”
電話掛斷。
四周似乎又靜了下來,靜得寧也感覺渾身發冷。
從什么時候開始,他的謊話開始信手拈來?
原來要圓一個謊,后面還要用無數個謊去圓,這種感覺,真的好煎熬,好痛苦。
公寓樓前,一輛黑色的車靜靜停在路邊。
車內的人,瞳仁漆黑,眸光沉寂,放下手機后,他輕掀眼皮,重新看向夜色之中的公寓樓。
寧也住的那套房子,有人站在窗口,抽了一根又一根的煙。
裴序能辨認出,那是今天見過的寧遠風。
雖然距離很遠,但他能認出寧遠風,也能察覺到寧遠風的愁,那一根又一根的煙就是佐證。
裴序知道,寧也撒謊了。
這次父子重逢不是愉快的,否則寧遠風不會在窗口抽了這么久的煙。
他在樓下等了這么久,也沒見到討厭煙味的寧也出來勸阻。
他也知道,他們父子倆還沒有吃晚餐,從天亮到天黑,寧遠風一直站在這。
寧也的每句話,都是謊言,裴序心知肚明,卻不舍得戳穿。
眼睜睜看著喜歡的人跟自己撒謊,是很痛心的一件事,但裴序又自我安慰,寧也一定有苦衷。
而偏偏是這種不愿告知他的苦衷,讓他產生一種深深的排外感,讓他覺得,他好似一個外人,寧也什么都不愿跟他坦白。
稍微緩過情緒,裴序搖上車窗,驅車離開-
裴家老宅。
裴序回來的時候,裴山青正陪老太太用晚餐。
裴奶奶見到裴序回來,忙招呼裴序過來自己這邊。
“怎么今晚就回來了,我以為你要明天才回來呢。”
裴奶奶慈愛笑著,不自覺往裴序身后望一眼,有些失望地問:“阿也沒跟你一起回來?”
裴序臉上不露聲色,淡聲向奶奶解釋:“他爸爸回來了,不方便來我們這邊,說是正月會上門拜年。”
在一旁沉默用餐的裴山青聽到裴序說寧遠風回來了,不自覺蹙眉,朝裴序和老太太這邊看過來。
老太太也是有些驚訝,趕緊向裴序確認:“你是說阿也的爸爸回來了?你見到了?”
“嗯,下午見了一面。”
“哎喲,總算是把他盼回來了。他還好吧?阿也見到爸爸,是不是很開心?”
裴奶奶兀自激動著,不住說著:“這一走就是五年,現在回來,剛好能陪孩子過個好年。好啊,真好。”
裴序看奶奶這么開心,沒有多言,拉開餐桌邊的椅子坐下。
抬頭,剛好與對面朝他看過來的裴山青碰上目光。
父子倆對視著,王阿姨從廚房端來新的餐具,放到裴序面前。
“阿序,你一定還沒吃飯,快,一起吃點。”
裴奶奶招呼裴序用餐,裴序倒是沒有動餐具,而是繼續看著對面的裴山青,說:“寧叔叔下午來公司找你,我給了他你的號碼,他說他會再聯系你。”
裴山青聞言,臉色繃緊,皺著眉頭,似是猶疑一番,問裴序:“他還跟你說什么了?”
裴序眸色微定,隨后露出個疑惑的表情,似笑非笑的:“寧叔叔應該要跟我說什么嗎?”
父子間的試探是不著痕跡的,裴山青在試探裴序,裴序也在試探裴山青。
裴山青擔心寧遠風先一步跟裴序說了欠條的事情,而裴序,有一種非常敏銳且強烈的直覺,他覺得裴山青對寧遠風回來這件事的態度有些奇怪。
好似有些緊張。
尤其是裴山青那一句“他還跟你說什么了”。
難道,裴山青是在擔心寧遠風說了什么不該說的?
裴序這樣想著,眸光直直盯著裴山青,似是要將眼前這個要喊一聲“爸”的男人看穿。
裴山青約莫是有半分心虛,先敗下陣,拉開椅子起身。
“媽,您和裴序繼續吃,我還有一點事情要處理。”
沒有人留裴山青,裴山青回了二樓。
裴山青走后,裴奶奶對裴序說:“阿也的爸爸回來,你爸應該也是開心的,畢竟他們小時候一起長大,關系很好。”
聽到裴奶奶的聲音,裴序堪堪斂起剛才的鋒利,側頭對奶奶笑了一笑:“是嗎?”
他倒不覺得裴山青是在高興。
他覺得裴山青有秘密。
寧也也有秘密。
忽地,裴序眸色一沉,默不作聲地瞧向通向二樓的樓梯,腦海內好像有什么東西突然聯系上,但是千絲萬縷的,沒有完全接駁。
他想起裴山青特意把他從逾市騙回來,想起醫院外面裴山青說的那些似是而非的話,顯然裴山青已經發覺他和寧也的關系。
但是裴山青在他面前滴水不漏,沒有直言。
而寧也……
那晚,寧也的那句“你們一家人一起過年”聽似尋常,卻總讓裴序心生懷疑。
他感覺寧也好像不愿意見到他爸。
思及此,裴序很希望是自己想多了。
他不能接受寧也和裴山青之間有共同的秘密,這個共同的秘密還是刻意瞞著他的-
換上新的床單被套,寧也抱著舊的被子走出臥室。
外面一片漆黑,遠遠可見暗色之中,寧遠風靠在窗口抽煙的背影。
夜風卷挾走難聞的煙草味道,房子里倒沒多少煙味。
寧也看著父親明顯蒼老許多的身影,心內又是一酸。
這幾年,他們都過得不好。
寧也垂了垂眸,呼吸一下,抱著被子走到墻邊,抽手開了房子里的燈。
燈光驟亮,好似一切都無所遁形。
突然亮起的燈光讓寧遠風從自己的思緒中回神,他回頭看了一眼,很快又轉回來,動手碾滅沒抽完的煙。
寧也重新抱好被子,望向父親,停步一瞬后,走向客廳沙發。
“爸,晚上你睡臥室,被子換過了,都是新的。”
寧遠風滅完煙,轉身看到寧也在沙發上鋪被子,動作熟練的模樣,讓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的兒子,也曾是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小少爺,是嬌養出來的,沒想到這幾年受了這么多苦。
“爸爸睡沙發就好,你睡臥室。”
“你一路回來,肯定很累,睡床會舒服一點。”
見寧也堅持,寧遠風不好再說什么。
父子兩突然都不說話,只有沙發上鋪被子的聲音,兩人之間的安靜和沉默,帶著許多尷尬和難言。
寧也簡單鋪好被子,轉頭走向廚房:“爸,你應該餓了吧。家里現在只有泡面,要先湊合一下嗎?”
寧遠風不語,寧也便沒有再多問,當他默認先吃泡面墊墊肚子。
寧也走到廚房,打開櫥柜的門,從里面拿出兩包泡面。
起鍋燒水,撕開泡面包裝袋,等水開了,再將泡面放進去。
整個過程,房子里只有廚房里有窸窣的聲音,寧也和寧遠風都默契地沒有說話。
隔著客廳的距離,寧遠風看著寧也煮泡面的背影,略顯滄桑的臉龐滿是不忍。
他嘆息一聲,問:“小也,你真的……很喜歡他嗎?”
寧也拿筷子攪拌鍋里面條的手倏然僵頓,很快,他保持冷靜,很堅定地應了一聲:“嗯。”
得到肯定的回答,寧遠風重新轉向窗戶的方向,從煙盒里抖出一根煙,打火機點燃。
白煙被窗外的冷風吹跑,他呼出一個沉沉的煙圈,手指夾著香煙緩緩垂下,似是考慮清楚了,對寧也說:“你放心,我不會再跟裴家借錢。之前欠的那筆錢,我會想辦法還,你不用再管。”
“這幾年,是爸爸連累了你,對不起。”
小公寓實在太小,即使是隔著距離,都能清晰聽到對方的聲音。
寧也聽到父親坦然接受了自己的性向,又聽到他跟自己道歉,眼睛忍不住酸澀。
低頭,一滴淚溢出眼眶,無聲地從臉頰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