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41
寧也幾乎一夜沒睡。
天快亮的時候, 眼皮終是支撐不住,沉沉落下。
再醒來,天邊已經(jīng)大亮, 是寧靜又溫和的早晨。
寧也揉著眼睛, 從沙發(fā)上坐起來,恍恍惚惚的, 還沒完全睡醒。
低頭看一下自己蓋的被子和睡的沙發(fā),昨天的記憶全都回到腦子里,他下意識看向臥室——
臥室的門開著, 能看到床上沒有人。
寧也一下就清醒了,瞬間心慌起來, 掀開被子跳下沙發(fā), 連拖鞋都來不及穿。
房子很小, 一眼就能看完整個空間,可寧也還是奔跑著在房子里找了一圈,臥室, 衛(wèi)生間, 廚房, 全都看了一圈。
沒有父親的身影。
好像昨晚見到的父親, 只是一個幻覺。
確認父親不在房子里后, 寧也雙眸發(fā)著懵, 雙腿后退著,后背撞到沙發(fā)靠背, 顯而易見的失魂落魄。
他好像, 又被拋下了。
在今天,在今年的最后一天,在所有人都在慶祝團圓的這一天, 他的爸爸,又丟下他一個人走了。
這時候,緊閉的防盜門突然傳來敲門聲,寧也恍了片刻,抬起頭,意識到什么后,快速跑去開門。
門打開,門外是拎著大袋小袋的寧遠風,他看著寧也笑:“有沒有吵醒你?我不知道你的密碼,昨晚也沒問,只能敲門。”
寧也望著門口的父親,懵滯許久。
隨后,他眼睫眨動,迅速掩下幾分剛才的失落和酸澀,露出個笑:“沒有,你吵醒我,我很早就醒了。”
寧遠風買了很多東西,寧也彎身幫寧遠風拎袋子,幫他分擔一些。
現(xiàn)在的心情和剛才完全不一樣,想到爸爸沒走丟下他,他頓時放下心來。
“爸,你早上去哪了?這些是什么?”
“出去買了些菜,今天過年,爸爸陪你好好吃頓年夜飯。”
“買菜?你去了菜市場?”
“是啊,二十多年沒回來,都不認識這里的路了。早上問了幾個路人,才找到最近的菜市場。”
寧遠風說的笑起來,拎著袋子走到廚房。
然后,他對剛睡醒的寧也說:“洗漱一下,換個衣服,爸爸帶你去個地方。”
寧也看父親突然變得些許認真的模樣,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
寧遠風帶寧也去的地方,是南市的墓園。
冬日上午的陽光似乎突然稀薄幾分,似有若無地灑在這片冰冷的墓地。
一排有一排的墓碑隨著臺階整齊排列,冷戚戚的,連周遭的綠植都陰沉蕭瑟著,沒有多少生氣。
寧也是第一次來看望自己的爺爺奶奶,他對這里完全陌生,對墓碑上這張黑白合照里的兩個人,更是陌生。
照片里,爺爺奶奶很年輕,似乎只有四五十歲。
再看墓碑上鐫刻的出生日期和逝世時間,確實只有四十多歲,并且,還都是同一天離世的。
寧遠風帶著寧也祭拜完父母,掃了墓,送了花,隨后帶著寧也往另一個方向走。
“你的爺爺奶奶去世的時候,我跟你現(xiàn)在差不多大。他們車禍一起走的,唯一的安慰是走得很快,沒什么痛苦。”
寧遠風走在寧也前頭,略顯老態(tài)的背影露出幾分滄桑。
寧也能體會到他心情的沉重,默默跟著他,隨后,又跟著他停在了另一個墓碑前。
這個墓碑上的黑白照片,似乎更像一張學生證件照,照片上的男生年紀不大,穿著規(guī)整的西裝校服和襯衣,模樣清稚。
寧也看到墓碑上主人的年齡,享年二十。
寧也不知墓碑的主人是誰,轉(zhuǎn)頭看向父親,父親的表情比剛才祭奠爺爺奶奶時更加沉重,眼底滿是可惜和遺憾。
寧遠風只是站在墓碑前,無聲站了好久,什么都沒說,又好像什么都說了。
最后,他讓寧也將特意多買的那束白菊放到墓碑前。
寧也見父親沒說話,他也便沒有多問,走過去,半蹲下來,先用手指輕輕拂去墓碑前的灰塵,再恭敬地將白菊放到墓碑前面。
寧遠風看著寧也做完這些,說:“走吧。”
寧也直起身,回頭看一眼墓碑上的照片,向墓碑鞠了一個躬后,轉(zhuǎn)身跟上父親的步伐。
一長段向下的臺階,層層疊疊。
蕭條的冬日,樹木枝干干枯,沒有一片葉子,連鳥都不肯留戀枝頭。
“五年前就該帶你來看爺爺奶奶,當時太倉促,沒來得及。把你安頓好后,我就馬上離開了,一是怕債主找到這里,二是想快點出去賺錢還債。”
寧遠風慢慢走下階梯,對身旁的兒子說道:“如果知道這幾年你會發(fā)生這么多事情,當初我一定不會把你送到裴家。”
昨天剛見面的時候,寧遠風說幸好當年把寧也送到了裴家,一晚過去,他已經(jīng)沒有這種慶幸,反而變成了后悔。
他讓寧也受了太多苦。
“爸,你的決定沒有錯。我在裴家那一年,裴奶奶待我很好,她沒有虧待過我。后來的事情,是我自己做錯了決定,跟你無關。”
寧也出聲寬慰父親,也很誠實地說:“如果要怪,應該是怪我,我太天真。”
寧遠風稍作停步,轉(zhuǎn)頭看著已經(jīng)不知不覺長大的寧也,想到什么,適才在那座墓碑前顯露出的遺憾又重回眼底。
他微嘆著氣,拍了拍寧也的肩膀。
“小也,不管你喜歡男生還是女生,爸爸都不會干涉你。爸爸只有一個要求,假如你真的決定要喜歡同性,那你一定不要輕易放棄,一定要堅強,不管外人說什么,你都要堅強。”
聽寧遠風說得如此鄭重其事,寧也的心沉了一下,雙眸露出不明:“爸……”
寧遠風收回拍寧也肩膀的手,說:“剛才看望的那個男孩子,是爸爸年輕時候的朋友。他和你一樣,也喜歡同性。但他不堅強,沒熬過外人異樣的眼光,在生日那天自殺了。”
寧也瞬間怔愣。
寧遠風卻是輕輕笑了笑,沒有繼續(xù)透露太多,只說:“爸爸不理解你們這種感情,不明白為什么男人會喜歡男人。但是有前車之鑒,爸爸不會阻止你。有些悲劇,發(fā)生一次就夠了。”
“爸……”
“我今天除了帶你來看爺爺奶奶,就是想讓你看看爸爸的這個朋友,希望你做了決定,就堅持到底。這條路不好走,但是你們蒙住眼睛往下走就對了,不用去管外人的眼光和議論。知道嗎?”
寧也忽然意識到,昨晚坦白之后,他父親在窗口抽的那么多的煙,父親的那些愁,其實更多的還是對他的擔心。
擔心他不夠堅定,擔心他會和年少的這個朋友一樣,受不住外界壓力放棄生命。
“爸,你放心,你擔心的事情不會發(fā)生。”
“我也相信你不會,你自小就很堅強,說得好聽是倔,不好聽是犟。”
寧遠風笑了一下,繼續(xù)往前走,然后接著跟寧也說:“欠裴家的錢,你不用擔心。在小縣城投資的那幾個樓盤,雖然我出錢不多,但也賺了一些。還完了外債后,我手里還留了幾套位置好的房子,原本是想多賺一些,留到后面再高價賣出去。現(xiàn)在要還裴家那筆錢,肯定等不了那么久,昨晚我聯(lián)系了一起投資的朋友,幸好他們愿意低價收購。”
“小縣城房價不高,這幾套房子全部低價轉(zhuǎn)手,價就壓的更低了。我勉強能湊到兩百萬。這幾天過年,銀行不上班,轉(zhuǎn)賬也有限額,這筆錢到賬需要花一點時間。這兩百萬,我會先還裴家的那一百萬,剩下的,你還給小序。過完年,爸爸再想辦法,湊夠余下的五十萬。”
寧遠風其實也是一夜沒睡,知道自己兒子因為自己的債務受苦,他真的是自責又難過。
他本想著這次回來再借一筆錢,再賺一些,到時連本帶利還給裴山青,沒想到……
現(xiàn)在放棄投資,出掉手頭的房子,勉勉強強能湊到一筆錢,無論怎樣,都不能因為自己而連累孩子。
寧也聽父親已經(jīng)打算好,有些沒反應過來,遲鈍了一會兒。
回過神,他說:“爸,裴序的錢,我可以自己還。我們先把裴叔叔的那筆錢還上,余下的錢,你自己留著。裴序那邊,我會努力賺錢還他的。那不是你的債,是我的,應該我自己還。”
寧遠風瞧著自己兒子,覺得自己剛才真沒說錯,確實又倔又犟。
因為了解寧也,寧遠風也就不在這個時候跟他堅持,想著等錢到賬了再討論。
“到時再說吧,我們先回家做飯。我們已經(jīng)五年沒有一起過年了。”
寧也點點頭,不知怎得,他忽然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暢然。
可能是終于能還裴山青的錢了,一直壓在他心頭的石頭終于有所松動。
四年,整整四年,他好像現(xiàn)在才可以好好喘一口氣。
回到公寓,剛好臨近中午。
父子兩簡單吃了一點,然后開始收拾食材,為晚上的年夜飯做準備。
以前家里有專門做飯的保姆,寧也和寧遠風從來不曾下過廚。寧也以為父親跟自己一樣,不會做飯,但沒想到,父親洗菜切菜的動作十分熟練。
反而顯得他什么都不會,在小小的廚房里面還有些礙事。
寧也有些不好意思,感覺自己什么都幫不上。
門鈴突然響了起來。
在廚房的寧也不知道是誰過來,走去玄關,通過貓眼看了一眼后,忙不迭地開門。
門外,裴序站在那,地上放著一堆的拜年禮。
“你……你怎么來了?”
寧也有些意外,眼里藏不住的欣喜,問完之后,他覺得自己好像表現(xiàn)得太明顯,又斂了斂表情,清清嗓子,視線落到地上這一對紅紅綠綠的禮品袋。
“這些是什么?”
裴序親眼看到寧也的狀態(tài)不錯,才松心,翹起唇角笑了笑:“奶奶讓我?guī)н^來的。她說我應該要在今天來拜年,這些禮物也都是她準備的。”
“為什么要今天來拜年?”寧也有些不明白。
裴序不言,似笑非笑的,給了他一個自行體會的眼神。
寧也意會到是什么意思,耳朵瞬間發(fā)燙,動作慌亂了起來。
一邊退開讓裴序進來,一邊又探出身子去幫裴序拎東西,腦袋不小心撞到裴序的胳膊,捂著頭“唔”了一聲。
裴序笑了,面露奇怪:“你今天怎么了?”
寧也捂著頭站好,掩飾著,故意發(fā)難:“我哪有怎么了,是你撞我!”
“好,是我撞的你。”
裴序主動認下錯誤,不跟寧也一般計較,他能隱約感覺到今天的寧也不一樣,好像心情很好,整個人都是放松的。
與昨天,甚至是之前,都判若兩人。
這時候,寧遠風的聲音從房子內(nèi)傳來。
“小序,你來了,快進來。”
寧也和裴序同時朝屋內(nèi)看去,寧遠風正拿著鍋鏟站在廚房外面,招呼裴序進門。
“叔叔好。”裴序先禮貌地跟寧遠風打招呼。
“進來坐吧。”寧遠風笑笑,看到裴序拎著那么多東西,忙說:“怎么帶這么多東西?”
“奶奶讓我送過來的。她讓我先過來跟你們拜年,我一會兒也得回去了。”
“你奶奶太客氣了。這么多東西,我們怎么好收。”
“沒關系的,奶奶說正月的時候在家里等您和寧也,她身體不好,不方便出門,不然也一起過來了。”
裴序一邊和寧遠風說著話,一邊拎著東西進來,寧也走到門外也幫忙拎了一點。
寧遠風向裴序問了一些裴奶奶的近況,稍微聊了幾句后,又去廚房忙活。
裴序本來是要幫忙,但是寧遠風沒讓,就讓寧也陪裴序在客廳坐著聊會天。
小小的客廳,兩人坐在同一張沙發(fā)上。
廚房窸窣的聲音不斷傳來,寧遠風就在廚房,有第三人在,寧也突然感覺到一種奇怪的尷尬。
好像他和裴序一下就變得不熟了,都不知道要說什么。
胡亂想了一通,寧也抬眸瞧一眼身旁的裴序——
嗯,他在剝桔子。
裴序拿著橙黃色的橘子,一片一片剝開表面的皮,氣定神閑的,完全沒有寧也的尷尬。
剝完橘子,他拆出一小瓣,遞到寧也嘴邊,輕輕挑眉,讓寧也張嘴。
寧也眨了眨眼,伸手奪過,自己塞到嘴巴里。
裴序瞧著臉頰微微發(fā)紅的寧也,彎著唇角笑了笑,眼神意味不明的:“你緊張什么?”
寧也:“……”
兩分鐘后,寧也拽著裴序出門。
他跟寧遠風說裴序要趕著回裴家吃年夜飯,不能多留,然后就拉拽著裴序走到電梯口。
這一層的租戶都回家過年了,樓道里冷冷清清,只有寧也和裴序站在電梯前。
電梯就停在這一層,但他們都沒有伸手去按電梯。
兩個人站在電梯前說話。
裴序說:“奶奶家的年夜飯在晚上,現(xiàn)在才下午。”
寧也瞧他一眼:“我知道。”
“那你這么早就讓我走?我在沙發(fā)上都沒坐夠五分鐘。”
“……你不覺得很尷尬嗎?”
裴序眉毛輕動,故意露出個疑惑的表情:“噢?有嗎?”
“我爸就在廚房,一抬頭就看得到我們,我們說話他也能聽得到。”
寧也想到寧遠風已經(jīng)知道他和裴序的關系,就有一種……在父母眼皮底下……談戀愛的錯覺。
不止尷尬,還很不好意思,很難為情。
裴序倒是問:“我們又沒說什么沒做什么,你怕你爸看到什么?”
寧也瞬間瞪大眼睛,用眼神警告裴序。
裴序立刻收斂,點著頭說:“我確實是該回奶奶家了,奶奶催我了。”
寧也小小哼了一聲。
兩人說完話,還是沒人按電梯。
安靜了兩秒,裴序突然說:“其實,在來的路上,我還挺擔心。”
寧也望向他:“擔心什么?”
裴序似是思考了一下,微微一笑:“不知道。”
“是擔心我和我爸吵架嗎?”
昨晚,裴序就這樣問過。
裴序臉上的表情不置可否的,而后,他說:“沒有就好。”
寧也抿了抿唇,他望著裴序,有點想坦白昨晚的事,但很快又將這個心思壓了回去。
他主動上前一步,從正面抱住裴序的腰。
頭輕輕靠在裴序肩膀處,鼻尖貼著裴序的脖頸,深深呼吸著,汲取裴序身上的味道。
裴序微頓,感受到懷里觸感真實的溫度后,抬手揉揉寧也的后腦勺,低聲問:“公共場合,這么大膽?”
“不要廢話。”
寧也似是不滿,雙臂卻更是收攏,將裴序抱緊。唇鼻都埋在裴序脖頸處,溫溫熱熱的鼻息從裴序皮膚拂過。
他說:“這層樓沒有人,沒有監(jiān)控,我爸在房子里,門關著,沒人看得到我們。”
裴序抿動唇角,沒說什么,只輕輕笑著。
寧也很少有這么主動抱他的時候,還是這種帶著點依賴和繾綣的擁抱。
“裴序,我爸回來了,我很開心。”
“嗯,我知道。”
“裴序……”
“嗯?”
“再等我?guī)滋臁!?br />
裴序略微疑惑,問:“什么?”
寧也卻不愿意說了,深深呼吸一口后,借機親了一下裴序的喉結,馬上又推開他,結束這個擁抱。
先主動的人是寧也,先感到不好意思的人也是寧也,寧也退后兩步,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紅著耳朵說:“再等幾天我去奶奶家拜年。”
說完,伸手按了一下電梯按鍵,電梯門哐一聲打開。
“回去吧,別讓奶奶等你。”
裴序凝眸瞧著寧也,電梯門已經(jīng)打開在等人進去,但他沒理,而是伸出手臂捧住寧也的臉,直接將寧也拉到自己胸前。
低頭,吻住他微張的唇。
寧也睜大眼睛,慌了起來,嘴唇被裴序咬含著,艱難說出幾個字:“……你……干什么……”
“這是……公共場合……”
裴序停了一下,垂著眼皮,漆黑的眸里溢出幾分笑意:“你說的,這里沒人,也沒監(jiān)控。”
寧也:“……”
“所以不算是公共場合。”
說完,裴序用鼻骨輕輕摩挲過寧也側(cè)臉的皮膚,留下惹人酥麻的氣息。
薄唇重新貼近寧也的唇瓣,撫住他側(cè)臉的手指稍稍用力,讓他抬起下頜,微張開嘴。
然后,再一次吻下去。
電梯門沒有感應到人進去,自動關上。
電梯前的兩個人,氣息和舌完全纏繞,身和心仿佛分離,身體在發(fā)軟沉溺,心臟在緊張害怕。
怕有人會突然出現(xiàn),怕有人看到他們難舍難分的親吻。
但越是害怕,越是讓彼此的呼吸愈演愈烈。
許久之后,這個吻終于結束。
電梯有監(jiān)控,兩個人都收斂了,一人站一邊,像陌生人一樣乘坐電梯到一樓。
裴序的車停在路邊,寧也送他到車前。
剛才那個吻,裴序有點用力,寧也的嘴唇有些明顯泛紅,尤其是唇邊一圈,原本白皙的皮膚此刻正顯露著曖昧的顏色。
裴序停在車門旁,半低著眸,抬著手指碰了碰寧也的唇,說:“可能你得緩一緩才能回去。不然會被你爸發(fā)現(xiàn)。”
寧也不高興地瞪一眼裴序:“誰是始作俑者?”
裴序笑了,收回手,想起什么后,問寧也:“你和你爸住這里,會不會太小了,方便嗎?”
寧也“嗯”了一聲:“兩個大男人,暫時還是方便的。我把臥室給他睡,我睡沙發(fā)。現(xiàn)在沒考慮太多,后面再做打算吧。”
裴序本想說寧也可以去他那里住,可想到寧也就是為了不住在他那里才搬出來的,便沒有開這個口,只說:“奶奶還不知道你從我那里搬走,早上問起你爸現(xiàn)在住哪,我說你跟朋友租了套房子,你爸暫時住在這里。”
聽裴序這樣說,寧也有點內(nèi)疚,他好像,總讓裴序為他撒謊。
明明裴序是最討厭謊言的一個人。
兩個人面對面站了一小會兒,裴序預備要走時,從外套口袋里拿出一個紅包,拉起寧也的手,將紅包放到寧也手中。
寧也回過神,愣了愣:“這是什么?”
裴序:“壓歲錢。”
“啊?”寧也的第一反應是裴奶奶給的,忙說:“我不能收奶奶的——”
“不是奶奶給的,是我給的。”
“你給的?”
“過年了,當然要給壓歲錢。”
“……你為什么要給我,我又不是小孩……”
裴序的眼眸暗暗的,不知是在想什么,不著痕跡地嘆息一聲:“我倒希望你是個小孩。”
可能小孩,不會有秘密。
寧也不懂裴序是什么意思,低眸看著這個厚實的紅包,想了想,手指收攏,說:“謝謝,我收下了。”
等裴序收回手時,他又馬上拉住裴序,將這個紅包重新塞到他手上。
抬起頭,一臉認真:“壓歲錢,收好。”
裴序:“……”
幾秒后,他無奈一笑,也不管是不是在路旁,不管周遭有沒有人,直接將寧也拽入懷中。
寧也反應了一下,沒掙扎,由裴序抱著自己。
“寧也,新年快樂。”
“嗯,新年快樂。”
第42章
42
南市這幾年一直在禁煙花爆竹, 逢年過節(jié)的時候,反而感覺比平時冷清,沒有什么節(jié)日氛圍。
除夕過后, 初二的早上, 寧遠風聯(lián)系了裴山青。
裴家市區(qū)別墅的二樓書房,兩個許久未見的老朋友見到面, 并沒有客氣寒暄一番。
裴山青在會客沙發(fā)的主位坐著,抽了半支煙后,開口:“早聽裴序說你要找我, 沒想到今天才聯(lián)系我。”
寧遠風坐在在一側(cè)的單人位沙發(fā),耳鬢斑白, 看著比同齡的裴山青年長許多歲。
“這兩天你的賬戶應該陸陸續(xù)續(xù)收到轉(zhuǎn)賬了。”他沒有浪費時間, 直言道, “到今天早上最后一筆,剛好一百萬。跟你借的這筆錢,我已經(jīng)還上, 寫著我兒子名字的欠條, 你也可以還我了。”
裴山青唇邊咬著煙, 挑起眉毛。
這兩天陸續(xù)收到的小額轉(zhuǎn)賬, 他有猜到是寧遠風。現(xiàn)在聽到寧遠風提起欠條上寧也的名字, 大概明白寧遠風已經(jīng)知道自己讓寧也還錢的事。
重新抽了一口煙后, 裴山青稍微向茶幾俯身,在煙灰缸里碾滅煙頭, 然后將一早準備好的欠條放到茶幾上。
“你何必費那么大勁一筆一筆地轉(zhuǎn)給我, 當初借你,根本沒有想過要你還。”
寧遠風倒是笑了:“既然沒想讓我還,為什么又要拿欠條逼我兒子?”
裴山青不說話。
寧遠風伸手拿走欠條, 收好后,他沉默一會兒,然后略失望地說:“我把你當朋友,當兄弟,才把兒子交給你。我不奢求你能待他多好,只求你能讓他有個容身之地。結果呢?你拿我的欠條逼他,害他在外面過了四年。”
說到這,寧遠風眼里滿是對孩子的心疼,還有對裴山青的責問:“他就是個孩子,你為什么要這樣對他?”
“你說我為什么要這么做?”裴山青出聲反駁,“要怪只能怪你生出個這么倔的兒子,寧愿自己背負這筆錢,也不肯跟我兒子分手!”
“那你怎么不跟你兒子說,非要逼我兒子?我是信任你才把兒子送到你家,你怎么對得起我?”
“你當初就不該把兒子送過來!”
“我不把我兒子送過來,你兒子就能不喜歡男人了?”
兩個昔日的好兄弟在這一刻有反目成仇的意味,你一言我一語,誰也不退步。
寧遠風的話,裴山青接不了,半晌之后,他看向?qū)庍h風,皺著眉問:“你難道忘了當年發(fā)生過什么?你要看著我們的兒子重蹈覆轍?”
說完,他兀自搖頭,篤定道:“我絕對不會讓我兒子走這條路,我培養(yǎng)他這么多年,為的就是讓他接手我的公司,以后找個合適的女人結婚生子,傳宗接代。”
“就當我對不起你,如果寧也沒有跟裴序談戀愛,我也不至于這么對他。”
年輕的時候,大家都覺得裴山青保守謹慎,現(xiàn)在年紀大了,寧遠風倒覺得他迂腐封建。
“你想讓你兒子結婚生子,你有問過他的想法嗎?他是個獨立的人,有自己的想法,你以為他能任你擺布?”
寧遠風完全說到了裴山青的痛處,裴序確實不是能夠任他擺布的,否則他也不用這么千方百計地去威脅寧也。
見裴山青不語,寧遠風停了幾秒,轉(zhuǎn)而嘆氣道:“你說不想看到孩子們重蹈覆轍,我也不想。就是因為不想,我才沒有反對。”
“山青,我們都老了,年輕的時候,我們親眼目睹過這樣的悲劇。你現(xiàn)在的做法,和當年那群在背后指指點點的人有什么區(qū)別?難道你也要當一個歧視指責的加害者?”
裴山青被問得繃緊臉,不答一言。
寧遠風是個體面的人,現(xiàn)如今牽扯到寧也,他也便不再給裴山青留面子。
“當年我變賣股權家產(chǎn),你說你想要,我沒跟你抬價,轉(zhuǎn)手給你的那部分全都低于市場價。你從中獲利多少你心里應該知道。我以為你會念在我們多年的情誼照顧我兒子,沒想到你會翻臉不認。”
“感謝你借錢的時候念我情況困難,不收利息,現(xiàn)在本金還了你,以后我和你兩不相欠。我兒子也不欠你,你不用再拿這筆錢威脅他。”
話說完,寧遠風不再多留,起身,挺直背脊道:“雖然我現(xiàn)在落魄,比不上你,但你要是再欺負我兒子,就算拼了我這條老命,我也會保護他。”-
小公寓里,寧也正坐在茶幾前的地板上,對著茶幾上的筆記本電腦邊工作邊學習。
今年是寧也第二次在南市過春節(jié)。
第一次是高三那年,他和裴序一塊在裴家陪奶奶守歲,一起吃團圓飯。
那個時候年少稚嫩,過春節(jié)仍是孩子的心態(tài)。
之后在逾市,單獨過了四年的除夕,寧也已經(jīng)忘了熱鬧是什么感覺。每當煙花爆竹劈里啪啦一起燃放,漫天的煙火和震耳欲聾的聲響,都能讓他感受到漫無邊際的孤獨。
還好,今年不一樣。
今年,他回到了南市,父親也在身旁。
雖然平平淡淡,但寧也覺得很滿足。
公寓的密碼鎖傳來開門聲,是寧遠風回來了。
“爸。”寧也在小客廳回頭,看到進門的父親手里又拎著許多袋子,不免問:“怎么買了這么多東西?”
寧遠風笑道:“不是要去給裴奶奶拜年嗎,怎么能空手。”
寧也怔愣片刻。
這兩天,他和寧遠風都有一個默契,都準備等還完裴山青的那筆錢,再去裴家老宅登門拜訪,向裴奶奶拜年。
現(xiàn)在寧遠風提起了,寧也不禁問:“你是說……”
“裴叔叔的那筆錢,我已經(jīng)還了。你快換個衣服,下午我們?nèi)ヅ峒摇!?br />
太突然了,寧也恍了半瞬,立刻從地上起來,眼里眉間都漾著欣喜:“真的?”
他有些不確信,又光著腳跑到寧遠風面前,抓著寧遠風手臂問:“真的已經(jīng)還了?”
寧遠風好久沒見兒子這么高興,點著頭從身上掏出欠條,遞給寧也。
“還了,欠條也拿回來了。”
寧也忙不迭地拿過欠條,打開,的確是四年前見過的那張欠條,上面還有他的簽名。
積壓在心口四年的大石頭終于落地,他一時說不出話,緊攥著欠條,忽然想哭。
寧遠風慈愛地摸摸寧也的肩膀,隨后又拿出一張銀行卡,遞過去。
“這次籌到的錢,分成了兩筆。第一筆還了你裴叔叔,第二筆在這里。”寧遠風說,“這張卡里有一百萬,你拿去還給小序。爸買了明天的火車票,小縣城那邊還有事情,我回去處理,順便把余下的五十萬湊夠。”
寧也還沒從還完錢的激動中回神,聽到父親要走,連忙問:“明天就要走?這么急?”
“本來這次回來,就只打算待個兩三天。看到你過得好,爸也能放心去外面。”
“爸……”
寧也拽住寧遠風的衣袖,眼里滿是不舍:“不能再多留幾天嗎?”
寧遠風笑了:“現(xiàn)在你可以跟爸爸聯(lián)系了,想爸爸了就打電話,等忙完那邊的事情,我就會回來,不走了。”
“真的?”
“真的。”
寧也聽父親這樣承諾,他只好松開手,低眸瞧見手中的欠條和父親遞來的銀行卡,他只將欠條疊了疊,拿在手里。
“爸,裴序的錢,我能還。這張卡你還是自己收著,可以拿去花,也可以拿去投資做點小生意。我知道這幾年你過得很節(jié)省,你給自己買點好吃的,買幾件好的衣服……對自己好一點。”
“小也——”
“爸,我真的可以自己還。現(xiàn)在還了裴叔叔的錢,我完全沒有壓力了。我會努力工作,我也能自己照顧自己。你信我。”
見寧也這么堅持,寧遠風只好將銀行卡收回。
他知道寧也在逞強,一百五十萬,對寧也來說,不是一筆小數(shù)目。
看來得另想辦法。
寧也就當已經(jīng)跟寧遠風說好了,轉(zhuǎn)身回到茶幾前,將欠條夾到打開的記事本里,然后面向?qū)庍h風,笑了笑:“我現(xiàn)在就去換衣服。”-
裴奶奶接到寧也的電話,知道他和寧遠風要來,忙招呼王阿姨準備晚餐,一定要留他們父子倆在家里吃一頓飯。
寧也和寧遠風不好推脫。
傍晚時分,夕陽正紅,寧也和寧遠風到達裴家老宅。
“阿風,真是好幾年沒見了。”裴奶奶見到寧遠風,很是高興,拉著寧遠風往沙發(fā)上坐,念叨著,“你這幾年一直沒消息,我心里很是掛念。”
寧遠風算是自小被裴老太太看著長大,好幾年沒消息,他心內(nèi)有些愧疚,跟老太太道歉:“是我不好,這幾年一言難盡。小也在您這里,您肯定費心了。”
“沒有,哪里費心。阿也可乖了,總陪我喝茶聽戲,這一點連我親孫子都做不到,阿序老嫌聽戲無聊。”
兩人說著,相互笑開。
一旁當背景站著的裴序和寧也,不約而同瞧向?qū)Ψ健?br />
王阿姨將泡好的茶端過來,裴奶奶說:“晚飯還要一會兒,咱們好久沒見,多聊聊。山青也不知怎么回事,大早上就出了門,說晚上還有應酬,不回來了。”
寧遠風猜想早上和裴山青鬧得不愉快,大概是故意避開不見。
他沒說什么,繼續(xù)和老太太聊了些別的。
長輩在聊天,小輩插不進去話,裴序就找了個借口,把寧也拉到了二樓的露臺。
從露臺往外看,能看到夕陽西下,小花園里被金色余暉輕輕覆蓋的植被。
入冬之后稀疏的梧桐樹,殘葉隨風嘩嘩晃動。
“我們是不是很久站在這里一起看落日了?”
裴序問著,靠向露臺上的羅馬柱欄桿,面向前方的落日和花園。
寧也站在他身旁,沒說話。
裴序側(cè)頭看向?qū)幰玻碱^微皺,視線里帶著些許詢問:“怎么不說話?”
寧也沒回答,只抬眸,清透的瞳眸浸潤著夕陽的柔黃,似有千言萬語般,靜靜望著裴序。
裴序有些抵抗不了寧也這樣的凝視,喉結上下滾動一番,沒等他說話,寧也就上前一步,靠近過來,一手揪住他的衣領,一手覆在他頸后,將他的頭稍稍拉低。
然后自己抬起下頜,偏頭吻上去。
溫柔的夕陽,好似下了一場失而復得的金色雨,寧也纖細的睫毛覆著柔光,晃動著向上輕抬。
他吻過裴序的唇,抬眸望著裴序,鼻尖相對,氣息糾纏。
寧也不是不說話,而是太多話想說,不知從何說起。
心內(nèi)情緒翻涌,無法表達這一刻的真實感受,等意識回來的時候,自己已經(jīng)在親裴序。
裴序的雙眸略顯詫異,眉頭微蹙,薄唇輕啟時,似有若無地擦過寧也的唇。
他問:“你怎么了,吃錯藥了?”
“就當我吃錯藥了吧。”
低啞的話音落下,寧也重新吻住裴序。
裴序讓了他兩秒,而后伸手抓住寧也腦后的頭發(fā),趁著指間與柔順發(fā)絲糾纏的時候,掌握主動權。
從露臺到過道,再到最近的房間,寧也被吻得節(jié)節(jié)敗退,步履凌亂。
房間門沒鎖,是裴序住的這間。
房門被進來的裴序一腳踢上,隨即寧也被摁在了緊閉的房門前。
寂靜的日落時分,仿佛能聽到門外一樓長輩們的交談聲,他們的聲音清晰又恍惚,逐漸被狂亂的心跳聲取代。
寧也聽到自己熱烈異常的心跳,聽到裴序沿著自己脖頸不斷落下的呼吸,一個又一個的吻,甚至還有舌頭的溫熱觸感。
他身前是冰冷堅硬的房門,身后是抵著他親吻的裴序,頭側(cè)著,臉頰緊貼門面,呼吸打在年代久遠的這扇門上,漆面似乎都洇出了一小團熱氣。
今天是上門拜年,寧也穿得較為正式,薄毛衣搭配白色襯衣,露出規(guī)規(guī)矩矩的衣領,藍白的配色清爽又干凈。
現(xiàn)在這件單薄的毛衣被拉扯著,覆蓋住裴序的手,躲在毛衣里面的手指按順序地解著襯衫紐扣。
等一個一個紐扣解開,寧也的胸膛起伏的厲害,胸膛皮膚突然感觸到屬于裴序的手掌溫度,寧也混亂發(fā)熱的大腦瞬時清醒幾分。
“裴……裴序,一會兒還要下去吃飯……”
“我知道。”裴序似乎不以為意,繼續(xù)按著自己的節(jié)奏□□著寧也的耳朵,在寧也最敏感的地方惹火。
寧也有些受不了,難耐地說:“你……你冷靜點……”
“現(xiàn)在知道叫我冷靜了?剛剛親我的時候怎么沒想到我會不冷靜?”
“……”
明顯感覺到裴序在起立,寧也慌了:“我爸和奶奶還在樓下——你別——”
裴序不管不顧,抬起寧也的雙臂,將那件礙事的毛衣從他頭頂脫下,丟到地板上。
然后將他掰過來,面朝自己。
全開的襯衫衣襟,發(fā)白的胸膛肌膚,粉透的耳垂和潮紅的臉,簡直是在挑戰(zhàn)裴序極限。
裴序尚存兩分理智,沉沉呼氣,漆黑的眸子緊盯著寧也。
“下次不要隨便招惹我,我憋得夠久了。”
寧也以為裴序要收手了,沒想到下一秒,自己的手就被裴序抓過去。
“這次應該有經(jīng)驗了。”
裴序攥緊寧也的手指按向自己,唇湊到寧也耳邊,“快一點,不然奶奶要上來找我們了。”
第43章
43
裴序真是個瘋子。
晚餐時候, 寧也看似人坐著在吃飯,心神卻還停留在不久前,腦海里一直都是裴序摁著他的畫面。
太瘋了。
裴序真是太瘋了。
他真的沒有想到自己一個吻, 會引起這么大的連鎖反應, 整個過程,他的心一直都是慌亂的, 甚至是緊張和害怕。
因為門沒鎖。
裴序只是將門踢上,并沒上鎖。
樓下的人,無論是誰, 只要上來,開門, 就能看到在床上衣衫不整的他們——
因為緊張, 寧也的心跳幾乎無法控制, 窒息感快要將他吞滅,根本無法專注去做什么事。
手的力道也是不上不下,沒有章法。
裴序說他不專心, 直接將他翻過來, 將他的雙手剪扣在他頭頂, 視線所及就是他線條流暢的后背。
肩胛骨的弧度隨著他的呼吸而微動, 腰很細, 能隱約可見兩個漂亮的腰窩。
寧也是漂亮的, 是男孩子的那種漂亮,雖然瘦, 但不是干瘦嶙峋。腰線往下, 該有肉的地方還是有肉,能讓裴序的手指輕易陷進兩瓣的皮膚里。
寧也想到當時的畫面,忍不住閉眼。
現(xiàn)在他都還能感受到裴序?qū)λ?捏的力道, 最可氣的是,裴序說他不夠?qū)P模x擇自力更生。
這個自力更生就導致,他大腿內(nèi)側(cè)這個時候都還在發(fā)麻發(fā)痛。
還好晚上開飯比較晚。
寧也有足夠的時間緩神,也有時間換衣服。
原來穿的襯衫不僅皺成一團,也被弄臟了,這兒濕一塊,那兒濕一塊。
好在裴序衣柜里有備用的白襯衣。
寧也將襯衣袖口往里翻折,藏到毛衣袖子里,看不出尺碼偏大。
露在毛衣外面的襯衫領子,和原先那件襯衣大差不差,不會被發(fā)現(xiàn)換過衣服。
不過寧也的額前的頭發(fā)是濕的。除了浸潤的汗液,還沾上了一些不屬于他的東西,他被迫去洗了一個臉。
想到當時自己臉上全是,眼睛,眉毛,鼻子,嘴唇……他就羞惱。
哪有這樣的,讓他差點連眼睛都睜不開。
裴序順手拿丟在一旁的襯衫幫寧也擦臉的時候,寧也真的是一句話都不想說。
回到樓下餐廳吃飯,裴奶奶問寧也頭發(fā)怎么濕了,寧也只能說自己剛剛犯困,洗臉想清醒一下,沒想到弄濕了頭發(fā)。
房間內(nèi)的旖旎只有兩人心知肚明,偏偏兩個人還坐在一塊吃飯,寧也越想越不平,在餐桌底下報復性地踢了一下裴序的小腿。
裴序正在剝蝦,感知到身旁人踢自己,他面上不動聲色,繼續(xù)手上的動作。
剝完蝦殼,放到寧也碗里,微微一笑:“多吃點,補充蛋白質(zhì)。”
“……”
寧也差一點就要說他今天補充的蛋白質(zhì)已經(jīng)夠多了,意識到自己還和長輩在餐桌上吃飯,他鼓了鼓臉,把話憋了回去。
裴奶奶和寧遠風瞧見這兩人的小動作,看著裴序這樣照顧寧也,默契對視一眼,笑而不語。
晚飯結束之后,裴序開車,送寧也和寧遠風回去。
寧遠風喝了些酒,不知是不是年紀大了,身體不如以前了,酒量也變得不大行。
以前的他不容易醉,今晚倒是有些微醺。
裴序和寧也將寧遠風扶到臥室躺下,兩人一起幫忙脫衣服,用濕毛巾擦臉,一小陣忙活過后,給他蓋好被子離開臥室。
現(xiàn)在夜已深,寧也怕裴奶奶擔心,就沒留裴序,直接送人到門口。
“你快回去吧,奶奶肯定還在等你。”
說著,打開防盜門,一副無情送客的模樣。
裴序倒是不想走,臥室門關著,寧遠風已經(jīng)睡了,他也便大膽起來,直接伸手摟住寧也的腰,將他拉到自己身前。
下半身突然又貼在一塊,傍晚時分那些熱烈滾燙的畫面重新在腦海里閃現(xiàn),寧也趕緊去掰裴序摟在自己腰間的手。
“放手,你還想欺負人?”
裴序面露無辜,低頭過來,額頭碰著寧也的額頭,問:“我什么時候欺負你了?”
寧也:“……”
裴序一本正經(jīng):“你先親的我,我怎么也是個正常男人,被你一招惹,控制不住很正常——”
寧也快速伸手捂住裴序的嘴巴,用眼神警告:“小聲點,小心我爸聽到。”
裴序笑了,抬手抓住寧也的手,放下來,漆黑的眸緊緊凝視著寧也,有那么點欲言又止。
寧也覺察到,眉頭皺了皺,眼露疑惑:“怎么了?”
裴序卻是搖頭:“沒什么。”
然后他放開寧也,說:“我回去了。”
寧也點點頭:“嗯,路上小心。”
告別結束,裴序卻沒有要走的跡象,還是在原地站著,保持原本的姿勢不動。
寧也有些不明,問他:“不是要走了嗎?”
裴序不言,就只是瞧著他,須臾之后,他嘆氣,低頭過來在寧也唇上很輕地碰了一下。
“晚安。”他說-
寧遠風是兩天后離開的。
原本是第二天坐火車,但是寧也覺得坐火車太辛苦,給寧遠風買了兩天后的機票,到達的時間不變,但能多出兩天的休息時間。
寧遠風拗不過兒子,只好同意。
出行前的下午,寧也幫寧遠風收拾行李。
寧也給他買了一個新的行李箱,往里面裝了很多吃的用的,還買了幾套新衣服,叮囑他在外面一定不要舍不得吃舍不得穿。
趁寧遠風去陽臺收曬好的衣物時,寧也偷偷將自己提早準備好的現(xiàn)金紅包塞到疊好的衣服底下,再悄悄撫平衣服。
寧遠風將衣服拿過來,寧也幫他疊,這時候,寧遠風突然問:“對了,這幾天一直沒問你,過年了,你有給你媽打過電話嗎?”
提起媽媽,寧也疊衣服的動作變得有些不自然。
他想了想,說:“她應該不希望接到我的電話。”
然后他又笑了笑:“爸,媽媽現(xiàn)在過得很好,她不想我打擾她的生活,我就盡量不在她生活中出現(xiàn)。”
寧遠風看寧也裝著不在意的模樣,眼底滿是心疼,勸慰道:“你別怪她,她還年輕,也要過自己的生活。說到底,都是爸爸不好。”
寧也連忙搖頭,表情認真:“我沒有怪她,這幾年學費都是她給的,我知道她不容易。我也不怪你。最難過的日子,都已經(jīng)過去了,不是嗎?”
寧遠風沒想到自己反被寧也安慰了,露出個欣慰的笑。
寧遠風的航班在晚上。
在機場送別之后,回去路上,寧也的情緒一直不高。
開車的裴序能明顯覺察到,趁著等紅燈的空當,伸手握了握坐在副駕的寧也的手。
寧也思緒回攏,側(cè)頭望向他。
兩個人什么都沒說,仿佛一切都盡在不言中。
紅燈跳綠燈,裴序收回手,繼續(xù)開車。
寧也緩緩回頭,目視前方,將雙手揣進外套兩側(cè)的口袋里。
隨意的一個動作,卻讓他突然愣了一下。
口袋里有東西。
寧也把手從口袋里拿出來,看到是那張見過的銀行卡,忽地定滯許久,眼圈泛紅。
也不知父親是什么時候把銀行卡放到他口袋里的,也不怕丟。
這樣想著,寧也的鼻尖酸得不行,很沒骨氣地濕了眼眶。
他用手指攥緊銀行卡,重新放回到口袋里,另只手抬起,擦了擦眼睛。
“吃冰淇淋嗎?”裴序的聲音突然響起。
寧也濕著眼睫轉(zhuǎn)頭,看到裴序?qū)ψ约狠p輕一笑:“以前你說過,冰淇淋會讓心情變好。”
他又問一遍:“要吃嗎?”
寧也吸吸鼻子,點頭:“嗯。”
快回到公寓大樓的時候,他們順路去旁邊便利店買了幾盒冰淇淋。
天色已經(jīng)全暗下來,小公寓的客廳有些亂,茶幾上擺著寧也工作用的電腦和記事本,還有一些包裝紙盒,是下午幫寧遠風收拾行李的時候弄的,沒來得及丟。
寧也將裝著冰淇淋的購物袋放到茶幾上,再將桌面上的其他東西收拾起來丟到垃圾桶。
電腦是待機狀態(tài),無線鼠標不小心受到觸碰,電腦屏幕亮了起來,顯示著視頻剪輯的畫面。
裴序坐到沙發(fā)上,看一眼電腦,隨后俯身從茶幾上的購物袋里拿出一個冰淇淋,不緊不慢地打開包裝盒蓋子。
“你們公司的視頻我看了,拍的挺好的。你很棒。”
很生硬的夸獎。
寧也愣了一下,看向裴序:“你是在夸我?”
“聽不出來嗎?”裴序?qū)⒋蜷_的冰淇淋遞給寧也,“你確實拍得很好。”
寧也靜靜看了裴序兩秒。
“你認真的?”
“當然。”
寧也無聲一笑,沒接裴序遞來的冰淇淋,咔噠一聲合上筆記本電腦,拔下電腦的數(shù)據(jù)線,一手抱起電腦一手拿起記事本放到電腦上面。
“我拍的視頻都還在我電腦里,沒發(fā)布,你看到的都不是我拍的。”
裴序:“……”
記事本沒放好,從電腦上滑落下來,摔在裴序腳邊。
裴序幫忙撿起,抬手還給寧也,眉毛輕挑:“我是看你心情不好,想哄你。”
“噢,但好像哄錯方向了。”
寧也口是心非地說著,唇邊卻漾著笑意。
他接過記事本,連同電腦和數(shù)據(jù)線一起走去另一邊的餐桌,給茶幾上的冰淇淋空出位置。
裴序的視線跟隨過去,回眸,瞧見自己腳邊有兩張紙。
一張黃的一張白的,應該是剛才從記事本里掉出來的。
他放下冰淇淋,伸手撿起,先看到的是黃色的便利貼,上面的字跡是他的。
是上一次寧也醉酒,他出門之前特意留下的字條。
裴序沒想到寧也會把這張便利貼這樣小心翼翼地收藏起來,唇角微彎,露出個笑。
兩張紙交換,另一張是折疊起來的。
打開,清晰的“欠條”兩個字,猝不及防地映入眼簾。
第44章
44
寧也在餐桌上放完東西, 往回走了幾步,忽地停下不動。
他看到自己前幾天隨手夾在記事本里的欠條,現(xiàn)在正被裴序拿到手中。
仿若夜風倒灌, 寧也感到漫無邊際的冷意襲卷而來, 他渾身僵硬,心跳停止, 大腦一片空白。
長時間的靜滯過后,寧也看到裴序伸手,將那張欠條和便利貼一起, 放到了茶幾上。
兩個人之間的距離并不遠,裴序的聲音傳到寧也耳朵里, 清晰又平靜。
“這張欠條, 是怎么回事?”
寧也幾乎不能去看裴序的表情, 心跳恢復,卻跳得雜亂。
他小步走到裴序身旁,想說些什么, 但怎么都開不了口。
裴序仍然坐在沙發(fā)上, 微俯著身, 視線落在欠條的署名上。
這一時刻, 這段時間所有的懷疑和猜測都有了實據(jù), 他失笑道:“這就是你的秘密嗎?”
寧也有幾分失措, 沒等他說話,裴序就自己給出了答案:“這就是你的秘密吧。”
裴序說著, 側(cè)頭, 掀起眼皮瞧向站著的寧也,暗沉眸色之下,是心疼, 也是失望。
“我一直覺得你和我爸有些奇怪,你有秘密,你有很多事情不愿意告訴我。原來,這個秘密就是這張欠條?錢是你爸借的,你的名字,是不是我爸讓你加上去的?”
他問寧也:“他逼你了?”
寧也暗自攥緊手指,雙手垂在身側(cè),幾番猶豫過后,他咬咬唇,開口:“沒有。名字是我自愿簽的。”
裴序用他暗色的眸子直直盯著寧也:“什么時候的事?”
寧也無法直視他的目光,眼神稍作躲閃,回答:“四年前。”
聽到是四年前,裴序忽然一下就想通很多事。
“你不要告訴我,你當初是因為這張欠條跟我分手。”
寧也低著頭,不肯回答。
“是不是我爸拿錢逼你分手?你答應了,所以才改志愿去逾市——”
“不是!!!”
聽到裴序接近于質(zhì)問的語氣,聽到這些跟事實完全不符的揣測,寧也忍不住出聲反駁:“我沒有答應你爸跟你分手!!”
“既然不是,你為什么要跟我分手?!”
“你說為什么!你光知道問我,你不會自己想想嗎?!是誰知道我改志愿之后就不理我,是誰拒絕跟我交流?裴序你難道從沒想過你自己也有原因嗎?”
寧也幾乎無法平穩(wěn)呼吸,眼睛瞬時紅了,關于四年前的分手,他也有委屈,他也很難過。
他承認他有秘密瞞著裴序,可是他不承認他是為了這筆錢跟裴序分手。
“如果我答應了你爸,這張欠條上面就不會有我的名字。你爸用這筆錢威脅我,用我爸威脅我,我不愿意受威脅才選擇自己承擔這筆錢。改志愿,簽經(jīng)紀公司,就是為了還這筆錢,但是在做這些決定的時候,我從來沒想過要跟你分手。”
寧也說到這,眼眸含淚,委屈又倔強,他責問著裴序:“是你先不理我,是你故意冷落我,是你不聽我解釋。你那么冷漠,我還能怎么做?”
裴序喉嚨發(fā)緊,眼尾泛著紅:“你為什么不告訴我?我爸找你的時候,你就該告訴我,你不該簽字,不該瞞著。”
“那你讓我怎么辦!”寧也雙眸內(nèi)淚光閃爍,表情破碎,聲音里滿是委屈,“他是我爸啊!”
“我不簽字,難道看著你爸找人去向我爸追債嗎?你又要我怎么跟你開口?如果我開得了口,我就不會等到今天!”
寧也的眼淚讓裴序很心痛,他太知道寧也的性格,他太知道寧也為什么開不了口。
可他越是知道,他就越是感受到寧也的不信任,越是失望,越是灰心。
他緩了緩,努力讓自己的情緒穩(wěn)下幾分。
“你告訴我,這段時間以來,你對我的退縮,是因為這筆錢嗎?”
寧也眼睫濕潤,咬住唇,不回答。
在寧也的沉默里,裴序慢慢明白過來:“你說的欠債的壓力,不是解約費,是我爸這筆錢,對吧?你不肯跟我在一起,不肯住在我那里,也是因為這筆錢。”
停頓一瞬,他自嘲地笑了一聲,語氣里滿是無力。
“寧也,你知道這段時間我有多自責嗎?我一直在想,我自作主張幫你解約到底是對是錯。你喝醉酒抱著我哭,說自己一定會還清所有錢的時候,我真的快恨死我自己。”
“可是原來,我們根本不在一個頻道。我努力朝你走的每一步,全都走錯了方向。”
“你明明看得出來我在自責,但你就是選擇不說,你寧愿看著我自責你也不愿告訴我真相。如果我沒有看到這張欠條,你是不是就準備瞞我一輩子?”
寧也不作聲,也沒反駁,像是在默認。
裴序看寧也不反駁,心內(nèi)更加失落。
“寧也,我是不是跟你說過,我不希望我們之間有秘密,我不希望你把我當作外人,為什么你連跟我坦白都做不到?這段時間,你明明有千萬次的機會可以告訴我,你偏偏選擇不說,我在你心里就這么微不足道嗎?”
寧也不自覺望向裴序,他不知道這件事會讓裴序這么介意,他就是自私地想瞞住,永遠保持平等的關系。
他看得出裴序不是在生氣,可裴序這種實實在在顯露的難過情緒,反而更讓他的心揪成一團。
“瞞著你,是我不對,”寧也認下自己的錯誤,對裴序說,“但是現(xiàn)在沒關系了,我爸已經(jīng)把錢還了,我不用再擔心被你爸威脅。我不再有壓力,我可以跟你重新在一起。”
裴序停頓兩秒,漆黑眼眸似乎透著幾分不愿相信:“所以你這幾天的主動,是因為已經(jīng)把錢還了?”
寧也微怔。
裴序用受傷的眼神看著寧也,問他:“是因為還了錢,你才愿意跟我在一起?原來你選擇我,是有條件的?我排在所有選項的最后,對嗎?”
寧也被裴序的問題問得愣了神,微張著唇不知道該怎么說。
他的語言永遠那么貧瘠,裴序眼底的傷心實實在在地刺痛他的眼睛。
裴序仿若冷靜下來,閉了閉眼,喉結滾動一番。
隨后他低眸望向眼前說不出一句話的寧也,第一次用心痛無力的語氣說:“寧也,我從來沒懷疑過你對我的感情。無論是四年前,還是四年后,我都知道你心里有我。”
“但是,比起愛我,你可能更愛你自己。”
說完,他彎身從茶幾上拿起欠條,邁步離開,與寧也擦身而過。
寧也在原地停滯許久,久到好似真的有夜風倒灌進來,讓他的身體,從頭到腳,到每一根神經(jīng),都像墜入深海,漫無邊際的冰冷涌來,留下無法喘息的窒悶-
裴家別墅。
一道車光無情掠過別墅外墻。
熄火,下車,車門被甩上的聲音格外震耳。
裴山青這幾天沒有住在老宅,裴序知道他在這里。
徑直走進別墅后,裴序直接走向坐在客廳沙發(fā)上的裴山青,將手里拿著的欠條毫不留情地甩在裴山青臉上。
“你到底瞞著我做了多少事?!”
在客廳坐著的裴山青突然被裴序劈頭蓋臉一問,隱約知道發(fā)生了什么,面色鐵青,伸手撿起從臉上掉落到自己膝蓋上的欠條。
“你是我爸,你有什么事不能沖我來?!你為什么找寧也?!”
裴序高聲責問著眼前這個稱為父親的男人,下頜繃緊,全身的戾氣盡顯無余。
“你要是聽我的話,我會找他?”裴山青將欠條丟到茶幾上,板著臉說,“既然你看到欠條了,應該已經(jīng)知道我做了什么事。我承認,是我用這筆錢逼寧也跟你分手,你把他從逾市帶回來,也是我上門找他,逼他離開你。”
“你有什么權力這么做?!”
“就憑我是你爸!”
聞言,裴序突然笑了起來,冷聲反問:“你也知道你是我爸?從小到大你管過我嗎?你只把我當工具培養(yǎng),你有把我當你的兒子嗎?”
“小時候我最需要父親在身邊的時候,你怎么不說你是我爸?現(xiàn)在知道說是我爸了?”
裴山青氣得低喝一聲:“裴序!!”
“好,既然你說你是我爸,那我現(xiàn)在就明確告訴你,我喜歡男人,我喜歡寧也,我會跟他過一輩子。你想要的子孫滿堂根本不可能,如果你還想百年之后有兒子給你送終,現(xiàn)在就死了讓我結婚生子這條心!”
裴山青:“裴序!你敢這么跟我說話!你別忘了你現(xiàn)在的一切是誰給你的!”
聽到這句話,裴序緩緩站直身體,冷眸冷面地瞧著裴山青,裴山青竟從他眼睛里瞧出幾分令人發(fā)冷的笑意。
“我當然知道現(xiàn)在的一切是誰給的。”
裴序毫無退縮之意,勾了一下唇角,說道:“你放心,你把公司交給我,我一定不會辜負你的期望,不會跟你吵個架就丟下公司不管。你知道什么叫做人財兩失嗎,這就是人財兩失。”
他特意挑裴山青最痛的地方戳下去:“我要用你公司賺的錢,養(yǎng)我的男人,你同意也好,反對也罷,都沒資格管。”
裴山青氣急,先前還擔心裴序知道他威脅寧也的事,會丟下公司撒手不管,沒想到裴序竟然準備奪走公司跟他對著干。
“你是不是早有預備?”裴山青忽然明白過來,“管理層大換血,股東調(diào)整,扶持自己的品牌,你都是有預謀的?”
裴序冷笑一聲:“你現(xiàn)在才知道嗎,裴總?”
只有自己強大起來,才能保護自己想保護的人,裴序太清楚這一點。
他很早就預感到裴山青對同性戀情的排斥,他的性格更是不愿意屈服在他人手下,哪怕那個人是自己的親生父親。
為了擺脫控制,擺脫道德綁架,裴序表面聽話地進公司學習事務,然后接手公司,在裴山青沒察覺的時候,將公司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
原本沒有那么快。
原本裴序想一步一步來,但是他將寧也帶回來了。
所以這一段時間,他會這么忙,趕在過年之前完成大換血。
“裴總,恭喜你,光榮退休。你現(xiàn)在收手,不再多管閑事,我會給你足夠的養(yǎng)老金,讓你吃喝不愁,我們子孫三代還是面上和氣的一家人。等你百年了我會好好給你送終,盡一個兒子該盡的義務。否則,我們斷絕父子關系,你死了我都不會瞧你一眼。”
裴序說完,拿起被丟到茶幾上的欠條,眼也不眨地撕了個粉碎。
然后,他盯著裴山青的眼睛,眼底的銳利像一把無情的利刃:
“寧也是我的人,你要是再動他,我絕對會新賬老賬一起跟你算。”
第45章
45
是下雨的聲音。
寧也恍恍惚惚睜開眼, 大腦發(fā)空,整個人愣愣的。
淅淅瀝瀝的雨不知是從何時開始的,一方窗戶隔絕雨水, 蜿蜒水流在玻璃窗上向下攀爬, 冰冷的潮濕從窗外延綿至房內(nèi)。
房間沒有開燈,沉暗濕冷, 剛在床上醒過來的寧也感覺自己好像也淋了一場雨,全身都濕淋淋的,泛著冷意。
他的眼睛紅腫, 昨晚哭了好久,精疲力盡了才睡著。
現(xiàn)在睡醒, 睜開眼, 視線所及是窗外暗色的天和冰冷的雨, 寧也昏昏然然地想,原來天氣會感應到他的心情,噼里啪啦地幫他掉眼淚。
他稍微緩和一下情緒, 打開手機。
手機沒有新消息, 只有昨晚寧遠風下飛機后報平安的微信。
寧也反復打開手機, 又反復關上, 最后將手機塞到枕頭底下, 自己將臉埋在枕頭上。
胸腔如同被掏空一般, 心好像不會跳了,全身無力, 連呼吸都沒有力氣。
平靜的爭吵宛若一場凌遲, 裴序走了,留下來經(jīng)受凌遲的是寧也。
寧也知道自己不該將欠條的事情瞞著裴序,可是他也很委屈, 他那么喜歡裴序,他哪有將裴序排在末位。
討厭的裴序,還是跟四年前一樣,爭吵完就不理人,不管不顧就將他丟下。
枕頭下的手機嗡嗡震動,寧也的心跳忽地停了一下,反應片刻,立刻伸手拿出手機。
打開屏幕的那一刻,他的期待瞬間落空。
發(fā)消息的人,不是他所想的那個人。
林喬:
【景區(qū)定位】
【酒店定位】
【自駕游,兩天一夜,下午出發(fā),現(xiàn)在快收拾東西~】
寧也眼神呆滯地望著手機上的文字,才想起放假前,林喬約他和裴序一起出去玩。
如果裴序不來找他,那么……
明天或許是個見面的機會?
寧也思考了好一會兒,預備回復的時候,林喬突然發(fā)過來:【哎?你沒跟裴序說嗎?】
【他說他沒空,今天已經(jīng)在公司了】
【資本家都是這么上趕著工作的嗎??】
寧也剛能喘息的心臟忽地沉入海底,或許,沒空只是一個借口。
裴序應該是不想見到他。
酸脹的眼皮眨動幾下,眼睛又澀又疼。
視線似乎被模糊了一下,一時有些看不清手機屏幕上的字體。
寧也吸吸鼻子,眨眨眼,將輸入框里的“好”刪掉,重新打了幾個字:【我也有事,沒辦法去了。過兩天公司見。】
林喬:【?????】
回復完林喬,寧也的手指不受控地想去點開裴序的頭像,但他及時收住,關上手機,再次把手機塞到枕頭底下。
同時用被子蓋住頭,裹緊被子,躲在漆黑的空間里。
外面的雨好大。
好像都漏到了他的心臟上。
滴滴答答的。
就這樣,一天,兩天,三天……
假期結束,寧也整理心情,回到工作崗位。
好像一切都沒變。
依然是忙碌的工作,兩點一線的生活。
但是再沒有裴序的消息。
就算晚上十一點的鬧鐘響起,也不會有人再發(fā)視頻過來。
寧也表面上看不出任何痕跡,只有他自己知道,這幾天,他的心一直像缺了一塊,怎么都感覺空落落的。
尤其是碰上這場下不完的雨。
整座城市似乎都快被淹沒,更何況他。
他也快被這窒悶的潮濕淹沒。
因為雨一直沒停,開年后準備好的幾個選題都沒辦法進行,沒辦法去外面拍外景。
整個小組都很愁,林喬連夜改劇本,抓著寧也一起把腳本寫了,臨時將外景都改成了內(nèi)景。
剩下就是一個小眾香水的植入,原先計劃以春暖花開為背景拍一個小視頻,但現(xiàn)在……春暖是不行了,花開,倒是可以想辦法。
林喬提議去花店借景,寧也翻閱著這款香水的營銷概念,覺得花店不夠大氣,需要非常蔥郁的植物做背景。
于是,他想到了位于郊外的植物園,植物園里有一座溫室花園。
小組幾個成員一拍即合,立刻去聯(lián)系植物園。
周五的下午,其他人留公司,寧也和林喬去植物園取景。
終于不是公司的公共空間了,負責開車的林喬才開口問寧也:“你這幾天怎么了,總感覺你心不在焉的。”
副駕坐著的寧也正在調(diào)試相機,聽到林喬這樣問,微滯片刻,而后掩飾一笑:“沒有吧,我還好啊。”
“別跟我逞強,我有火眼金睛。”林喬望著前方,一邊注意著雨天的路況一邊問,“你是不是跟裴序吵架了?”
寧也停了一下,低眸擺弄著相機,沒有說話。
林喬側(cè)眸瞧了一眼,看寧也這副失落的模樣,就知道自己猜的沒錯。
她忍不住說:“唉,你知道吧,我和陳清卓也經(jīng)常吵架。以前小吵小鬧的,不管是誰的問題,都是他先來哄我,不管是誰的錯,他都先自己認下。但是有一次,我們因為一點小問題吵了之后,他一個多星期都沒來認錯。最后是我實在憋不住了,先去找的他。當我質(zhì)問他為什么這么久不都來哄我的時候,他對我說了一句話,我現(xiàn)在想起來都很心痛。他說,林喬,我也是人,我也會累。”
說到這,林喬露出一個難過的笑,說:“我就是那個時候才知道,在我們這段感情中,一直讓步的人是他,經(jīng)常無理取鬧的人是我。”
寧也不自覺地望向林喬,想出聲安慰,又發(fā)覺,林喬是在開解他。
“我跟你說這個,是想告訴你,兩個人在一起,是相互的。今天你讓步,明天我妥協(xié),這樣才能長久。我不知道你和裴序怎么了,但是我知道你和裴序其實是有一點像的,你們都有一些倔。”
“你們四年前分手,我不知道到底是誰的問題,可是能憋著四年不找對方,也是很厲害。你們兩個真的夠能忍。尤其是裴序,明明在意你在意的要死,我們談論起你的時候,硬是裝著不關心。結果呢,你一回來,立刻就找我們?nèi)ニ揖蹠痪褪菫榱擞袀正當?shù)睦碛筛阋黄鸪燥埫础K綍r忙得連回我們消息的時間都沒有,還親自下廚。”
“噢,那晚他為了送你去機場,特意沒喝酒。不過最后你們應該是又吵架了吧,我看你走后,他一個人在家喝悶酒。”
林喬說的,是去年夏天。
寧也想起他去裴序家拿遺落的衣服,想起裴序留他吃飯,又想起他們在消防通道的爭執(zhí),缺了一塊的心開始隱隱作痛。
說話間,植物園到了。
林喬打著方向盤,將車往路旁的停車位上停,繼續(xù)對寧也說:“別人可能看不出來,但我們認識多久啊,我能看出你這幾天心情不好,肯定是和裴序出了問題。有時候,我們真不能太計較誰對誰錯,只要不是原則性問題,放下面子先找對方,又能怎么樣呢?”
寧也靜靜聽著,在林喬停好車的時候,他眨了眨酸澀的眼,說:“是他不理我,不是我不理他。”
林喬停頓一下,看著略顯委屈的寧也,輕輕嘆氣:“所以我說,你和他都很倔。”
這次只是過來拍幾個空鏡,只來了寧也和林喬兩個人,帶的是公司配備的單反和長焦鏡頭。
下雨天的植物園幾乎見不到人影,綠意在漫天的雨幕中交錯,靜謐深沉,層次分明的蜿蜒小路分別延伸至不同植物區(qū)。
途徑松柏植物區(qū)的時候,明顯可見鱗次櫛比的寬闊樹干上掛著一個個長形的木制標牌,是園區(qū)植物領養(yǎng)活動的標識,上面鐫刻著領養(yǎng)人的名字和時間。
穿過一道道潮濕的綠意,盡頭是溫室花園。
寧也在花園里拍了一會兒,又到外面,拍了一些綠景。
今天的雨,淅瀝的恰到好處,給畫面增添了許多色彩和情感的調(diào)性。
拍完離開植物園,已經(jīng)快到公司的下班時間。
走到車邊,林喬問寧也還回不回公司,不回的話直接送他回公寓。
寧也略微思考,先打開副駕的門,將相機放到座位上。
然后他關上車門,撐著傘,隔著車身對前方在駕駛座門邊停著的林喬說:“你先回去吧,我想再逛一會。”
“啊?你還要再進去?”
“嗯。有幾個地方還沒逛,難得來一次,我想去看一看。”
雖然有些不明白,但林喬還是點點頭。
這樣的天氣,這樣的地方,是挺適合寧也這樣一個感情受傷的人獨自留下散散心。
“那我就走了,你自己小心點,相機我先送回公司。”
林喬跟寧也擺擺手,打開車門上了車。
目送林喬離去之后,寧也撐著傘,重新走向植物園。
剛才一路找景拍攝,確實有一個地方還沒有去。
雨水啪嗒啪嗒落在傘面,再沿著傘骨的折痕往下滴落,植物園沉寂的氣息涌上鼻尖,寧也不由得想起那一年冬天,裴序拉著他跑過現(xiàn)在走的這條石磚小道。
彼時少年牽手一前一后奔跑的身影仿佛從眼前一掠而過,再眨眼,看到的只是望不到盡頭的朦朧雨霧。
寧也停著腳步,神思輕恍,反應過來自己看到的只是錯覺,便握了握傘柄,重新往前走。
然后,他停在銀杏區(qū)。
南市的天氣不適合種植銀杏,只有植物園里零星種著幾棵。
它們沒有逾市的銀杏那么高大,一場雨,葉片全都落光,光禿的枝干顯得有幾分干枯。
寧也一一看過這幾棵樹,在雨水朦朧的潮濕之間,他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其中一棵移植過來的長勢最好的銀杏樹,樹干上掛著一個木制標牌,領養(yǎng)時間是他離開南市后的夏日尾聲。
木牌上面,領養(yǎng)人的姓名一欄,清晰鐫刻著五個字:
寧也的愛人。
第46章
46
雨開始越下越大, 雜亂的雨滴敲打著出租車的外層玻璃,悶鈍急促。
陷入暗調(diào)的城市似乎被雨水浸透,黑沉的云無情地向下壓, 漫天的潮濕被冷風裹挾, 不問緣由地侵襲城市每處。
出租車稍一停下,寧也就迅速打開車門跑出去, 出租車司機甚至都來不及提醒他雨傘還落在車里。
寧也在裴序這里住過幾天,門口保安處的保安認得他,見他急匆匆冒雨跑過來, 連忙幫他打開門禁。
保安大叔好心地拿起保安室里給業(yè)主準備的雨傘,沒等他出來遞給寧也, 寧也就已經(jīng)不見身影。
這場倒春寒的雨, 濕冷全都裹在了寧也身上, 外套吸滿了雨水,滴滴答答往下落。
寧也站在電梯里,隨著電梯逐漸上升, 他的心也提到最高處。
等電梯到達, 叮咚一聲, 電梯門還沒完全打開, 他就扒開電梯門跑出去。
寧也渾身上下都是濕的, 連按門鈴的手指都覆著一層濕漉。
門鈴響了好一會兒, 沒有人來開門。
裴序應該不在家。
寧也猜想裴序或許還在公司,或許會很晚回來, 剛才按門鈴的勇氣頓時從身體抽離, 他無力靠向門邊的大理石墻壁,眼皮半闔著,低低望著地面上自己落下的影子。
隨著一路奔跑的呼吸漸漸穩(wěn)定, 寧也感覺四周的靜謐像身上的濕衣服一樣,狠狠將他裹緊。
腦子很亂,混著心內(nèi)洶涌的情緒,將他折磨。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突然的,在長久的沉寂之中,電梯叮咚一聲,打開。
薄底皮鞋在大理石地面落下清脆的腳步聲,一聲,兩聲,三聲……
直至停在寧也身前。
寧也被雨淋了一場,身體發(fā)冷發(fā)僵,這個時候,似乎連思緒都變得僵硬。
他恍恍惚惚地抬起頭,看到了裴序的臉。
裴序一身筆挺的黑色西服,應當是剛從公司回來。
他與寧也對視著的眼睛很黑,好似淡漠無溫,又好似透著幾分別樣的情緒。
一周沒見的兩個人,無聲看著對方,都沒有說話。
寧也的呼吸開始不由自主發(fā)亂,來的路上想了很多很多的話,現(xiàn)在終于見到裴序了,卻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裴序靜靜看著寧也,視線從他濕漉的頭發(fā)下移到淋濕的衣服,眸色沉了幾分。
他側(cè)過身,面向家里的門,伸手開鎖。
門鎖咔噠一聲打開的聲響像是直接墜落在寧也僵硬的大腦里,讓他頓時清醒。
裴序要開門了。
裴序要進去了。
裴序不想理他——
寧也這樣想著,剛才一路跑來消失殆盡的勇氣忽地回到身體里,在裴序剛將門拉開一條縫的時候,他快速拽住裴序西服的衣領,推著裴序從門縫里擠進去,一路往里進了好幾步。
裴序沒來得及作出反應,略措手不及,順著寧也的力道往后退幾步之后,站穩(wěn)。
寧也第一次這樣心急無措,房子里面沒有開燈,只有門外過道的燈光從門縫投照進來,在這樣的暗色中,他拽著裴序,仰頭直視著裴序的眼睛,呼吸急促,語無倫次地說:“你別不理我,你聽我說——”
“我承認,我太倔,太自私,太口是心非,太自以為是,我總認為我有很多很多的迫不得已,但其實這些都是我自己強加給自己的。我爸跟你爸借錢的事,我應該跟你坦白,我不說,是我覺得我們的感情不該跟金錢掛鉤,我想跟你平等地站在一起,我不想我們家欠著你們家。”
寧也說得很著急,先前醞釀過的語句在這一刻變得糟亂,完全沒有任何順序。
是因為那棵銀杏樹。
是因為那棵銀杏樹上的名字。
寧也在植物園看到寫著他名字的那棵銀杏樹時,他忽然明白,原來真的是他錯了。
他終于知道為什么裴序說他的愛是有條件的。
裴序?qū)λ橇x無反顧,是毫無保留。
即便是已經(jīng)分手,也要在他們一起看過的銀杏樹上留下他們共同存在的痕跡。
不是朋友,不是家人,不是分手的前男友,而是愛人。
是一生所愛的人。
而他呢,總是權衡再三,只考慮到自己的處境,沒有認真考慮過裴序的心情。
裴序是對的,他是錯的。
是他錯了。
他真的做錯了。
“我只想著我應該和你平等,應該毫無負擔地和你在一起,但我忽略了你也有知曉一切的權力。是我自尊心太強說不出口,是我賭氣跟你提分手,我總以為我是最受傷的那一個,我一直忘了你也等了我四年——”
寧也的頭發(fā)不住地往下滴水,淋過雨的他臉色發(fā)白,雙眼卻很堅定,他攥緊裴序的衣襟,眼眶似乎都是濕漉漉的。
“我從來沒想過你回頭找我到底花了多大的勇氣,你明明也是很驕傲的一個人,我不該在你努力靠近我的時候退縮。你說得對,我的確有千萬次的機會跟你坦白,但我就是不說。我總考慮這,考慮那,寧愿看著你因為解約費自責我也沒有開口。”
“裴序,這些是我做錯了,可是我喜歡的心從來沒有變過。這四年我很想你,真的很想很想你。分手時說的話不是我的真心話,我不是真的再也不想回來。我想的是等我賺夠錢,還完欠款,我就可以回來找你,我沒有想到的是我會陷進經(jīng)紀公司的騙局。這四年的每一天,我都過得很痛苦——”
說到這,寧也喉嚨哽咽著,眼淚汪汪地望著眼前的裴序,略帶哭腔的聲音里滲出幾分委屈:“而且……”
“我不是你說的我更愛自己,你在我心里沒有排末位,我很愛你,從第一次見到你我就喜歡你,我——”
寧也沒說完的話倏然被熱吻吞沒,裴序的十指緊扣住他的雙臉,沒有任何預告的親吻仿佛要吞滅一切聲響,只有舌頭瘋狂纏繞攪動的聲音響在耳畔。
裴序從沒聽寧也說過這么多話,寧也是多么要面子,從來都不愿將自己最脆弱的一面展露。
這一大段話,寧也說得亂七八糟,表達得亂七八糟,可每一個字都戳在了裴序心上,讓他的心被狠狠捏住,又痛又悶。
寧也被裴序吻得差點呼吸不過來,氧氣耗盡,大腦發(fā)懵,身上的濕衣服裹得他又冷又熱,矛盾刺激著他的神經(jīng)。
覺察到寧也快不能呼吸,裴序才舍得停下,捧住他的臉,與自己的臉緊貼,滾燙沉重的氣息撲在他鼻唇上面。
“你為什么現(xiàn)在才來。”
裴序用鼻尖蹭過寧也的唇,再蹭到寧也的側(cè)臉,鼻息開始從他耳邊掠過。
“一周,寧也,我等了你一周。”他低著嗓,好似也有幾分委屈,“我等了你一周,你現(xiàn)在才肯來找我。”
寧也表情懵懵的,眼圈發(fā)紅,適才即將溢出眼眶的熱淚還在眸前凝聚,全身上下似乎連五官指節(jié)都淋淋泛著濕意。
他眼底仿若有碎光閃爍,喉結緊了又緊,溢出來的嗓音破碎得惹人心疼。
“我以為……我以為你不想理我了……”
裴序的心猛地一沉。
“怎么會呢。”
他似嘆息一聲,含了一下寧也的唇,“我只是想等你主動來找我。我想知道你到底能忍多長時間不見我。”
話音落下,他用舌尖抵開寧也齒關,順暢找到柔.滑的小舌。
寧也被吻得喘不了氣,裴序重重.吮.纏過他的舌后,氣息低重著,轉(zhuǎn)頭到他耳邊,咬著他耳朵說:“等你的這幾天,我真是想你想到發(fā)瘋。”
那天晚上,裴序真的是傷心的,他沒有生寧也的氣,反而是心疼。
心疼這幾年寧也因為自己父親過得這么辛苦,心疼寧也面對自己時的每一次掙扎退縮。
同時他也為自己傷心難過。
那晚,他與父親對峙完,回到自己住處,灌了一瓶又一瓶的酒。
在劇烈發(fā)酵的酒精里面,他找到了自己傷心的源頭。
他不過是太愛寧也,因為太愛,所以不愿寧也對他的感情只是有一點點喜歡。
他想要同等份的愛,想要無可替代的愛,想要成為寧也能無條件相信、無條件依靠的那個人,想要成為寧也最重要的那個人。
其實,他也很自私,他對寧也有著強大的占有欲。
這幾天,裴序一直在等,他很想等寧也主動來找自己,想以此確認自己在心中的地位。
這種幼稚的行為,在寧也回南市之前,他就已經(jīng)堅持了四年。
晚上的他,如同那個臺風天突然得知寧也回來了一樣,接到保安處的電話,立刻驅(qū)車從公司趕過來。
有沒有闖紅燈,他不知道,路上花了幾分鐘,他也不知道,他只知道保安在電話里說,寧也淋雨跑來找他。
幾個月前,寧也第一次登門的時候,裴序交待過保安,必須要讓寧也登記姓名和電話,必須將寧也送到電梯。
他擔心寧也已經(jīng)換了手機號碼,也擔心寧也非要留在保安室不愿意去他家。
保安有好奇詢問寧也是誰,問完馬上覺得僭越,不該詢問業(yè)主的隱私。
裴序當時沉默了一會兒,對保安說:“很重要的人。”
所以保安才會在看到寧也淋雨急匆匆跑過來的時候,給裴序打去電話。
裴序一面吻著寧也,一面將寧也身上濕重的外套從他肩頭褪下,外套落到地面,在磚面洇出一小團水跡。
門自動關上,走道上的亮光吝嗇得不再進來,玄關處一片黑沉,雨聲好似也消匿了,彼此耳邊只有兩個人纏在一起的呼吸聲。
裴序用自己的體溫溫暖渾身濕冷的寧也,邊吻邊向前幾步,將他抵在門上,緊壓在懷里。
然后雙手捧著他的臉,在暗色中對著他的眼睛說:“對不起。”
寧也已經(jīng)有些被親懵,突然聽裴序這樣認真誠懇的道歉,雙眼更是迷蒙幾分。
裴序與寧也鼻尖相對,深色眸底的情感濃重得令人無法躲藏。
“四年前的分手,你說得對,我有很大一部分責任。”
他沉著聲,跟寧也道歉:“對不起,我不該跟你鬧脾氣,不該不理你,不該冷落你,是我不好。”
“寧也,對不起。”
裴序沒有告訴寧也,寧也提分手的那天,其實他已經(jīng)決定先妥協(xié)。
他去廚房找寧也,看到寧也那樣倔強一張臉,他想,算了,就由著寧也吧,分開兩個地方并不是再也見不到。
可是當他拉住轉(zhuǎn)身要走的寧也偏頭想吻下去的時候,寧也躲開了。
寧也第一次躲開他的吻,第一次用冷漠決然的語氣說:“裴序,我們分手吧。”
寧也不止提了分手,還說自己再也不會回來這里。
當時的裴序怎么能不受傷呢,他太受傷了,所以又怨又恨地等了寧也四年。
寧也怔怔睜著眼,裴序姍姍來遲的歉意和坦誠,讓他眼眸淚光閃爍,鼻尖酸得連心臟都在一起發(fā)酸。
分手不是一個人的問題,他們都有錯,都太沖動,都太要面子。
他問裴序:“你還會恨我嗎?”
裴序搖了搖頭:“恨太痛了,我還是愛你吧。”
寧也的淚瞬時從臉頰滑落,他眼眶濕潤,嗓音發(fā)著顫,努力望著裴序的眼睛:“我們以后……誰都不要再提分手,永遠永遠在一起,好不好?”
好幾秒的靜滯,隨之寧也聽到的是和裴序的吻一起落下的一聲很沉很沉的:“好。”
裴序擔心寧也淋了雨會生病,將他帶進浴室沖熱水澡。
從玄關到主臥浴室,淋濕的衣服凌亂落了一地。
浴室門口,是隨意丟下的襯衣,有幾顆扣子甚至是被蠻力硬生生扯開的。
西褲,西服,不再規(guī)整,亂七八糟落在一起。
浴室里,熱氣氤氳,白霧彌漫,空氣又燙又潮濕。
寧也的皮膚被熱水蒸騰,白里透紅,嘴唇被親得染上漂亮的紅色。裴序的吻開始落在他的頸側(cè),肩膀,鎖骨,喉結。
他被裴序扣著后頸,微仰著臉,眼睛霧蒙蒙的,滿是水汽,整個人也幾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雙手不自覺攀上裴序的雙臂和胸腔,線條清晰的肌肉在他指尖底下暗暗發(fā)力。
裴序似乎也被熱水蒸騰,皮膚每寸都滾燙炙熱,充滿野性的侵略。
在空氣無法流通的潮熱水汽里,寧也開始站不穩(wěn),感覺到裴序帶著熱氣的手指同時抓住兩個人的最燙的地方并緊靠在一起,寧也腰椎一軟,差點沒力氣再站著。
裴序的手掌很大,手指很長,能毫不費力握著兩人的。寧也的大腦有數(shù)以千計的海浪在層層翻涌,窒息感隨著裴序的力道刺.激大腦皮層,他沒堅持住,先不受控的投了降,卸力之后閉上眼睛,渾身沒有力氣,只能軟綿綿攀附著裴序。
后來回到臥室。
半干未干的頭發(fā)往下滴水,在深灰色的床單洇下幾滴水痕,全身皮膚泛著潮紅的寧也仍白到發(fā)光。
從浴室出來到床上,這短暫幾秒的休息,他喘著氣,目光渙散地望著天花板。
直到耳邊響起抽屜開合的聲音。
寧也懵然回神,先看到的是裴序?qū)掗煹募绫常馗沽鲿承?感的薄肌,再是他手中正拿著拆封的粉色透明瓶子。
塑料封膜被拆開,窸窸窣窣的,像一萬只爪子撓著寧也的心臟。
同時間,他看到床上另一側(cè),和粉色瓶子一起拿出來的長方形盒子正放在那,超.薄兩個字清晰可見。
他忽然反應過來。
“你——你什么時候——”
“什么時候準備的?”
裴序好似漫不經(jīng)心一笑,將透明凝.膠擠到手指,之后覆身過來。
“你住在這里的時候,這些東西就放在這里了。萬一你突然想對我做什么,我也有個準備。”
誰……想對誰做什么?
寧也驀地臉頰發(fā)燙,羞惱道:“我哪有!明明是你——啊——”
他突然咬緊嘴唇,眉頭緊蹙,適應了幾秒被送進的冰涼和指節(jié),臉和耳朵更紅了。
“裴序,你不能提早說一聲嗎?!”
“提早告訴你,你會緊張。”
裴序稍稍抑制自己快崩亂的呼吸,趁寧也不備送進的手指正緩緩收著力道輕輕地擴,不敢太用力。
寧也的聲音隨之發(fā)顫:“你這樣……我難道就不緊張了嗎……”
感受到寧也此刻強烈的緊張和緊繃,裴序舉步維艱,溫柔嘆息一聲:“放輕松。”
“寶寶,你想夾.斷我的手指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