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馬車在安遠侯府門口停下的時候, 外面已經停了好幾輛。
許是沈家的馬車在這一堆精致豪華的牛車馬車中顯得很是低調樸素,所以一直候在門口迎接客人的幾位管家,竟是沒有一位想要親自上前接待的意思。
沈硯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場景, 他自然而然地掀了馬車的簾子下去,而后讓晴雨搬了個腳踏的馬凳過來, 而后朝著已經探出半個頭的宋云棠伸了手。
后者很自然的把白皙的手放在他的大掌上, 手腕上帶的一對成色極好的玉鐲因為她的動作而發出清脆的聲響, 她借著他的力踩了馬凳平穩落地。
旁邊有一輛精致的馬車落地, 瞬間有兩位管家笑臉相迎上去, 對比之下更是讓人看出他們的刻意。
站定之后,她瞥了一眼旁邊笑得諂媚的兩位管家, 面上的神情有些不滿, “安遠侯府就是這般待客的嗎?”
沈硯倒是覺得司空見慣,或許是因為從前沈家沒落之后的遭遇比現在更甚, 所以并未將這些人的怠慢放在心上,他順著宋云棠的視線看去,正好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從馬車上下來, 他很快收回目光,淡然道:“無妨,走吧!
相比他的平靜,宋云棠顯然是有氣在身上的。
雖然從前她極少出門,可是哪次出門赴宴不是轎子未到就已經有專人專門在大門口候著的, 今天被人冷落還是第一次。
她輕哼一聲,撇嘴道:“這些個捧高踩低的狗奴才, 想來是隨了他們的主子!
這些管家她都是眼熟的, 有幾個還是前世她在侯府的時候經常打交道的,他們前世見她在侯府不受婆母和夫君的喜歡, 對她很是敷衍,甚至還在她病重的時候,把要給她吃的補藥都換成次等的。
導致她的病情更加嚴重,被沁雪知道后還反咬一口,說是她自己身體不中用了,反過來賴庫房給的藥不好。
真是越想越氣。
聽到狗奴才三個字從她的口中吐出,沈硯失笑,知道她素來是被人捧慣了,大約是因為現在的區別對待而氣極,才會罵出這種話來。
這時候站在大門口前的管家之一的周管家認出了這位天仙似的夫人,正是嫁給晉朝最年輕的狀元郎的宋老太傅的孫女兒,宋府四姑娘宋云棠。
且還聽說她父親宋御史下個月就要升為御史大夫,雖然是從三品的品階,但也算是三品大員,這都快要趕上他們侯爺了。
他忙快走了過來,微微彎了腰,本來就不大的一雙眼睛此時笑成一條縫,滿臉的褶子堆在了一起,同宋云棠說話的語氣很是諂媚:“瞧我這老眼昏花,隔得太遠了竟沒有看見兩位,一時沒認出是沈大人和沈夫人,有失遠迎,還請見諒”
周管家正是前世反咬她一口最狠的那位,宋云棠笑了,不過是氣笑的,她輕蔑地掃了一眼正點頭哈腰的人,下巴抬起,臉上的嬌矜顯露無疑:“我道是誰,原來是周大管家,你們侯府的待客之道就是讓客人在這日頭底下等你們半天嗎?堂堂侯府也忒小家子氣了點,既然老了眼神不好使就好生在后院呆著,還出來丟人現眼做什么,您老人家不來迎接,我還以為謝豫給我夫君請帖只是為了逗他玩兒呢!”
說罷將手中的請帖狠狠地扔在了周管家的身上,頭一次被客人這樣當面羞辱,饒是周管家這樣見過世面的也難免窘迫,但礙于對方是宋太傅的孫女,他即使心里在罵宋云棠,可是面上卻不顯,只得忍氣吞聲。
他慌忙按住被扔在身前的請帖,繼續點頭哈腰:“是小的怠慢了二位,小的該打,可今天是世子爺與貴府三姑娘大喜的日子,夫人罵也罵了,也該消氣了,小的還請夫人不要因此壞了自己的好心情!
一直未出聲的沈硯還是頭一次見宋云棠教訓下人,看著倒是新鮮,他想起敬茶那日孫嬤嬤的挑釁,突然覺得那天的宋云棠相比眼下含蓄了不少。
只是她這幅樣子落在他的眼中并沒有讓他不喜,反而有幾分可愛。
不想讓周圍的人注意這邊的情況,沈硯示意青堰把禮交到周管家的手中,聽見由遠及近的喜樂,他轉而緩聲對著宋云棠道:“大約是世子接親回來了,我們進去吧!
周圍還有不少人從馬車上下來,宋云棠也不想在外面落個刻薄額名聲,覷了一臉訕訕地周管家一眼,這才收起了臉上的怒氣。
那邊被管家帶著往大門走的黃晗嫣注意到了這邊的動靜,她往這邊看來,原本波瀾不驚的眸子在見到沈硯的時候動了一下,眼中的清冷瞬間化成了一灘春水。
只是看到站在他身旁的宋云棠時,她又恢復了清冷,問身邊的人:“那位是?”
在前面領路的管家順著她的目光看去,正好看到一對容貌極為出色的夫妻,其中男的是曾經名動一時的狀元郎,想必這位黃姑娘是認識的,他便道:“那位是沈大人的新婚夫人,宋府四姑娘,名喚云棠!
宋云棠?
黃晗嫣默念了一遍對方的名字,她只知道宋府三姑娘宋云姝,畢竟同樣素有才女之稱的人,各種宴會上都能相遇。
她們二人私底下還暗暗較量過。
只是這位四姑娘,似乎甚少聽說她的事情。
“并未聽聞過這位四姑娘!
“姑娘不識得她也正常,畢竟是個不愛出門的主兒,且又不似她那位堂姐,瞧我這話,如今要改口了,她可不似我們世子夫人有才名在身,聽說是個從小被嬌慣,不愛讀書,只知道享樂的!
這話里還帶著隱隱的羨慕,但是聽者眉頭卻微微一皺。
從前她總覺得沈硯這樣的人,只有和他一般學識廣博的人才配得上他,不曾想他就是為了這樣一個人而婉拒了自己。
她心有不甘,在強迫自己收回目光不去看他的時候,正巧看見他們二人正要上臺階,男人似乎低頭在與身旁挨著的少女說了什么。
少女原本一直繃著的一張臉這才逐漸露出了笑意,這一笑倒是讓周遭都失色,襯得周圍的人都黯淡無光。
黃晗嫣目光一頓,好像她又有點理解沈硯為什么會娶宋府這位四姑娘了。
這邊的沈家夫婦進了安遠侯府的大門,宋云棠抬眼去看身邊人,彎起唇角道:“郎君方才說的話可當真,劉大夫說我不能吃冰涼的東西,要是吃了會不會不好呀!
沈硯見她壓不下去的嘴角,知道她只是在口是心非,他眼底漾出一抹笑意,低聲回她:“無妨,偶爾吃一次應該無事!
原也是為了哄她才想到要在喜宴散了之后帶她去吃的,自從她下了馬車之后他就感覺到她的情緒似乎不太對,她從前就算是生氣,也不會超過一刻鐘的時間,很快自己就好了。
可是今天他從她身上看出了反常,她似乎很不喜歡安遠侯府,至于這不喜歡從何而來,他就不知了。
可今天是安遠侯府的好日子,她這樣全程板著一張臉總不是什么好事,萬一被謝豫看見誤會了她,那還真是會讓他頭疼。
才進去專門用來招待客人的前院沒多久,從大門外就傳來了的爆竹聲,宋云棠被這突然的聲音下了一跳,下意識往沈硯的身上靠去。
注意到了她的動作,沈硯伸手在她的后背輕輕拍了拍以示安慰。
響了許久的爆竹聲終于聽了下來,周圍人聲鼎沸,所有人都伸長脖子往外面看去。
等了一刻多鐘的時間,才看見新郎官牽著新娘子在眾人的祝賀聲中,越過他們進了堂中拜天地。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在謝豫從跟前路過的時候,宋云棠總覺得他往自己這邊看了一眼。
想起前世成親那日,新郎官賭氣拋下自己離去的身影,她心中仍是有些難平,并不是因為謝豫這個人,而是那樣的難堪讓她第一天就在安遠侯府抬不起頭,只能活在別人的嘲笑之中。
然后在痛苦與悔恨之中慢慢死去。
“怎么哭了?”
直到清潤的嗓音在耳旁響起,宋云棠才回神,此時她的眼中蓄了淚水,許是身臨其境,讓她一直壓抑著的情緒一時沒有控制住,這才哭了。
忙用帕子將眼中的淚拭盡,她轉頭對上沈硯那雙漆黑的眸子,看見里面裝著濃濃的擔憂。
為了不讓他擔心,宋云棠彎了彎唇角,嬌嗔道:“許是想起了那天與你成親的場景,便觸景生情了。”
沈硯似乎不信她的話,但也沒有追根到底的意思,只溫聲道:“你若是想岳母了,隨時都可以回去看她。”
宋云棠嗯了一聲,剛好聽見堂內傳出一聲高亢的禮成,就看見謝豫牽著宋云姝的手往自己的院子去了。
她目送著二人遠去的背影,在嘈雜的歡聲笑語中,輕輕問他:“我們成親那日,也是這般的情景嗎?”
沈家自從沈閣老去世之后,許多相交的人家逐漸與他們斷了往來,所以那天成親的時候,賓客只有今天安遠侯府的十分之一。
如果不是蕭淮拉著好幾個狐朋狗友來湊熱鬧,或許更顯冷清。
對上宋云棠好奇的目光,他面色平靜道:“也是這般熱鬧!
宋云棠想,沒有今天熱鬧也好,好在沈硯從頭到尾都沒有離開,和她拜了天地。
她和沈硯才是正經夫妻。
第 32 章
一套禮下來, 直到新郎官將新娘子送入了洞房,再出來的時候天已經逐漸暗了下來。
謝豫一腳踏出洞房大門的時候,臉上的神情瞬間冷了下來, 想起昨晚收到神秘信件,他即將如愿娶到心上人的喜悅瞬間被一盆涼水兜頭澆了遍身, 他反反復復看了那封信幾十遍, 試圖從中找出一絲造假的地方來。
然而信上提到的他們二人每一次見面的時間、地點, 全部都對應上了, 就連太子身上帶著的, 他無意間覺得眼熟的帕子,仔細回想就會發現那是宋云姝曾經日日帶在身上的。
后來說是丟了的那一塊。
可第二天他就要娶宋云姝了, 總不能前一天晚上反悔, 不僅宋府不會答應,就連他父親安遠侯也不會答應的, 因為事關兩府的臉面。
他沒有著人去查那封信是從哪來的,只是看完之后匆匆燒了,然后在書房中靜靜坐了一晚。
今天一整天, 他都忍著心中的怒火,不得不逼著自己強顏歡笑,作出那等春風得意的模樣來。
本以為他能撐住,可是當他看見宋云棠和沈硯雙雙站在一塊的時候,許是被這畫面刺激到了, 那悵然若失的感覺似潮水般漫了過來,瞬間將他淹沒, 差點控制不住自己的手甩開了宋云姝。
“世子, 侯爺和夫人以及眾賓客還等著你回去,莫要讓他們等久了!
謝豫在院子前站了許久, 跟在身后的婆子以為是他舍不得新娘子,感慨新婚夫妻感情就是深,但也還是出聲提醒謝豫,免得前院的賓客許久不見新郎官,會頗有微詞。
聞聲謝豫這才重新在臉上掛上笑意,還不忘回頭吩咐婆子給新娘準備一些糕點墊肚子,繼續扮演深情的新郎官。
帶著沉重的步伐重新回到前院,他狀似無意地掃了一圈院子里的賓客,最后的目光鎖定在宋云棠所在的那一桌上面。
宋云棠本就生得出色,加上今天這一身胭脂紫的衣裳,讓人一眼就能從人群中快速的找到她。
目光停留在她的身上一瞬,謝豫突然生出有種今天的新娘子不是宋云姝,本該是她才對的錯覺。
直到他感覺到一雙帶有涼意的眼睛盯著自己,他才收回視線,轉而對上坐在她身邊長相同樣出色的男人身上。
倆人之間的眼神對上,后者朝著他溫和一笑,只是仔細看就會發現對方的笑意并未達眼底,相視一笑之后,很快男人又轉頭貼著宋云棠與她說話。
得到少女的回應,隨后眼中的笑意逐漸浮現出來。
謝豫握緊了手中的拳頭,最后在身后婆子的再次催促之下走向了主桌。
“郎君,我還是覺得謝豫不配喝這樣好的茶,安遠侯府的茶這樣難喝,以后我們再也不要來了好不好?”
喝了一口安遠侯府的茶之后,宋云棠忍著吐出來的沖動,她想起方才送出去的上好的蒙頂茶葉,一時之間悔得腸子都青了。
早知道安遠侯府拿這樣次的茶葉招呼他們,她如何也不肯同意沈硯把那茶拿來當禮送出去。
真是太虧了。
沈硯把她面前的茶盞拿走,讓在身后伺候的丫鬟又給她倒了一杯溫水,想起剛剛謝豫看向宋云棠的眼神,這才淡聲道:“沈家與安遠侯府素來沒什么來往,以后自是不會再有往來的機會!
這話宋云棠倒是同意,她撐著臉道:“就是可惜了這樣好的禮物!
沈硯輕笑,眸色幽深地看向那道略顯僵硬的背影:“這禮物世子定然會喜歡,或許對他來說是驚喜!
他的話卻讓宋云棠不解,她看著滿臉堆笑的安遠侯夫婦,不在意道:“不過是皇帝御賜的茶葉,有什么好驚喜的,安遠侯府又不是沒被賞賜過!
身邊的人這回沒有繼續這個話題,他看了眼已經完全暗下來的天色,想起今天為了哄她說要帶她去吃乳酪澆櫻桃,于是提醒她:“待會兒別吃太多,若是積了食就不能吃旁的東西了。”
宋云棠自然是知道他說的旁的東西指的是什么,唇邊綻出一抹笑意:“安遠侯府的吃食比不得宋府的,也不太合我的胃口!
“你是如何得知?”
疑惑的聲音傳入耳中,宋云棠這才反應過來,她從前并未來過安遠侯府,又怎么能知道這里頭的吃食不好,甚至是不符合她自己的胃口?
都怪她一時高興忘記了。
懊惱之下,她忙找個理由道:“從前我聽老祖宗提過,安遠侯夫人曾請老祖宗和大伯母前來做客,老祖宗在吃的方面和我一樣挑剔,所以在回去后私底下在我面前抱怨過一回。”
聽了她的解釋,沈硯并未繼續懷疑,而是看著陸續擺上桌的菜色,隨意動了幾筷子,他在吃食一事上不挑,但許是近些日子來和宋云棠一起吃慣了,吃了幾口桌上的菜后,在心里同意了方才宋云棠所說的話。
確實一般。
離開之前,宋云棠瞥見已經喝得酩酊大醉的謝予,心里卻是有些著急,今晚是洞房花燭夜,他喝醉了還怎么跟三姐姐圓房啊。
她是恨不得他們二人立刻有夫妻之實,這樣看著他們三個人難受,她心里才痛快。
不過三姐姐都嫁過來了,圓房肯定是早晚的事情,眼下最重要的還是要讓謝豫發現自己心愛的女人其實并不愛他,這樣才能達到她想要的效果。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有人早就替她把這件事辦好了。
出了安遠侯府的大門,沈硯并未帶著上馬車,帶著宋云棠往長安城最熱鬧的一條街走去。
“郎君,我們為何不乘坐馬車?”宋云棠本身就是個走幾步路會喊累的性子,當下不明白為何沈硯放著好好的馬車不坐,反而要用走的。
聽出了少女語氣中的不滿,沈硯失笑:“不是說不喜歡坐馬車?這里離我們要去的地方不遠,正好給你消消食!
宋云棠撇了撇嘴:“什么嘛,郎君說得好像我在安遠侯府吃得很多!
“嗯,吃得少也沒關系,一會兒再多吃些!
明明她和他一樣就吃了幾口便放下了筷子,聽著沈硯清越的笑聲,她瞬間惱了:“郎君什么時候也這般戲弄人,真是壞透了,我不走了!”
說著還真的在原地站著不愿走一步。
沈硯見少女似乎真的生氣了,只好止住笑低聲哄她:“乖,再走個一刻鐘的時間,就到那家酒樓了,屆時除了乳酪澆櫻桃,你若想再吃點什么,都由你!
宋云棠這才覷了沈硯一眼,強忍著誘惑故作還未消氣的樣子,硬是壓著嘴角不讓它翹起來,嬌嗔道:“那我勉強原諒郎君的無禮。”
明明高興又憋著的樣子讓沈硯失笑:“是我不對,一會兒好好補償你!
宋云棠這才輕翹唇角。
跟在他們身后的青堰三人低著頭,臉上都或多或少帶了笑意,尤其是青堰,他似乎又從公子的身上看到了當年沈家還未落魄時的影子。
從前的公子也是笑得這般張揚,喜怒哀樂全部都無需隱藏。
可惜太爺和老爺走得早
果真如沈硯說的,沒走多久就到了那家酒樓,這酒樓建在河岸邊上,坐在二樓靠窗戶的位置,往下看還能見到岸邊來來往往的行人。
有擔著貨架沿街吆喝的貨郎,也有挽著一籃子采摘的鮮花叫賣的女郎,岸邊還有許多支了攤子做小食的攤販等等。
燈火闌珊里,隱約還能聽見對岸瓦肆中傳來的歌聲,曲調婉轉纏綿,很是勾人。
生在那樣的人家,宋云棠自然知道很多世家子弟都喜歡往勾欄瓦肆中跑,不是去聽曲兒的,就是去喝酒的,更有甚者還會叫上幾個妓子陪伴在身側,眠花宿柳好不快活。
聽說王大人家的小少爺,才十五歲的時候就學會了和那些地方的女人廝混。
沈家從前也是世家,且蕭淮那等紈绔又是沈硯的表弟,那沈硯十五六歲的時候,有沒有去過這些地方?
宋云棠不禁朝著端坐在對面的沈硯看去,對方神色正經,一副端方君子的模樣,她突然發現沈硯似乎一直都是這樣,她幾乎沒有見過他失控時是何模樣。
到底沒有把那句冒昧的話問出口。
想起沈硯在娶自己前別說是通房丫鬟,就連屋里伺候的丫鬟都沒有,想來他是不會去那種地方的。
思及此,她的心情又好上了許多,等店小二上了乳酪澆櫻桃等冰制的甜點后,她臉上的笑容愈發明顯。
幸而裝甜點的碗不大,她每樣都能嘗到,只是最后一道冰雪冷元子她實在是吃不下了,放著又有些可惜。
她抬眸去看沈硯,可憐兮兮道:“郎君,這個我吃不下了,要不你吃了吧,不然浪費了可惜。”
沈硯并不喜歡吃甜食,他看著對面的人動了動喉頭,想要拒絕的話到了嘴邊又沒說出口,心一軟就答應了下來。
宋云棠立刻把那碗冰雪冷元子推了過去:“郎君一定要好好吃完它,不要辜負它。”
聞言沈硯好笑地看了一眼,最后才一點一點慢慢吃完了那讓他覺得膩味的甜點。
回去的時候宋云棠得到了巨大的滿足,白日里因為安遠侯府帶來的郁悶也一掃而光,她甚至還破天荒地拉著沈硯沿著河岸逛了一圈。
從前她出門很少會走這樣的熱鬧的地方,今晚卻是來了興致。
導致往放馬車的地方走的時候,她覺得自己整個腳掌都很酸痛,走到半道的時候沒忍住停了下來。
“怎么了?”見宋云棠停下來,沈硯跟著止住腳步,回身問她。
青堰幾個人不知道何時已經不在身邊,宋云棠咬了咬唇,見周遭沒什么人,她鼓起勇氣問道:“我的腳疼,郎君能不能背我回去?”
燈下的美人怯怯地看著自己,他呼吸一頓,內心壓抑著的什么東西似乎在這一瞬間破土而出。
第 33 章
遠處傳來煙花爆開的聲音, 沈硯強行壓下心里的情緒,跟著宋云棠一起抬頭,正好看見安遠侯府方向的上空綻放著煙花。
宋云棠一時之間忘記了正在疼著的雙腳, 雙眼亮晶晶地盯著那邊的煙花。
煙花一簇一簇地在漆黑的夜空中開著,沈硯低頭就看見它們映在她的眼中, 就像是天上的星子掉進了她的眸中, 看久了似乎能把人吸引進去。
感覺到了身邊的人在看著自己, 宋云棠這才收回, 然后對上一雙深不見底地眸子。
里面似乎有什么在翻涌著, 只是很快又消失不見,逐漸的, 她的心跳聲越來越清晰, 不會兒就超過了煙花綻放的聲音。
努力讓自己的心平靜下來,為了打破這種奇怪的氣氛, 宋云棠朝著沈硯伸手,理所應當道:“郎君把燈籠給我吧,不然你背著我會不方便!
不知為何, 她就是篤定沈硯不會拒絕自己的要求,就好像她提出再無理的要求,他都會答應一樣。
也不知道是不是從最開始的時候被他慣出來的,讓她總是會對他提出各種要求。
這樣的行為好像不太好?
破天荒地,宋云棠開始反思自己這樣的行為。
良久不見沈硯有反應, 她突然泄氣了,小聲道:“其實不背我也沒關系, 我還能再堅持一會兒”
眼前的姑娘一臉糾結, 在他還未出聲的時候就把自己說服了,但是他知道她一向嬌貴, 說腳疼了大約是真的疼,也許還沒有到那種不能走的程度,可她從來不會讓自己受半點委屈。
他本可以順著她的話下臺階,只是她走完這段路,腳多半會更疼了。
心里嘆了口氣,再次感慨她是真的嬌氣,他道:“我拿著吧!
說著走到她身前蹲下,轉頭看她:“上來!
盯著眼前寬厚的背,宋云棠偷偷揚起了唇角,然后小心翼翼地趴了上去。
想起出嫁的時候,兄長不在,是身為堂哥的二哥哥背著自己出門的,只是二哥哥看著文弱,后背也不似沈硯這樣寬厚。
而且還在背著她的時候打趣她,說她有些重。
現在被沈硯穩穩地托著,她心里有些忐忑,被他背著走了幾丈遠的時候,還是沒忍住忐忑道:“郎君要是覺得我重,就把我放下來好了,莫要累到郎君了!
她重嗎?
他并未覺得。
沈硯腳下的步子一停,接著又緩步繼續往前走。
背后背著的姑娘對他來說根本算不得什么,也就和他從前背的那把重弓差不多的重量,他溫聲道:“無事!
得到了沈硯的回答,宋云棠安靜了一會兒,抬頭去看那邊還在綻放的煙花,看了一會兒又道:“青堰說郎君從前善騎射,什么時候我也能親眼看郎君騎射?”
他少年時期是什么樣子的,她實在是好奇,是不是如同端陽節那天見到的那般。
心中突然有些遺憾,要是她早些出生,或許也會同謝豫和宋云姝一樣,和沈硯成為青梅竹馬。
并不知道背后的人心里想的什么,沈硯便道:“改日有空了,帶你去城郊,聽岳父說你還不會騎馬,想學嗎?”
雖然宋云棠很喜歡看人打馬球,也羨慕宋云姝的馬騎得很好,可是學騎馬要吃苦,她吃不了一點兒苦,小時候第一次被大伯領著和宋云姝一同學騎馬,她才坐上去被大伯牽著走了一圈,就開始喊累。
再后來死活都不愿意騎了。
可是聽沈硯的意思似乎要親自教騎馬,他的騎射這樣厲害,或許跟著他學騎馬,也會很容易學會?
可是學騎馬真的好累,要不還是放棄?
宋云棠趴在他背上思考了許久,這才咬了咬,下定決心道:“其實我并不喜歡騎馬,而且我在這方面沒天賦,大約是學不會的,倒是覺得射箭比較有意思,郎君不如教我射箭吧?”
知道她這是在給自己做心里預設,沈硯失笑,道:“學不會便不學了,左右你不愛出門,學會了大約也不怎么騎!
他說她不愛出門的時候似乎帶上了調侃的語氣,宋云棠聽出來了,她輕哼一聲:“不愛出門才好呢,我娘親說大家閨秀就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而且出門多麻煩呀,還要同不喜歡的人打交道,那才是最累的。”
只有她這些都是借口,晉朝的貴女大多都喜歡出門趕赴各種小宴,不愛出門的她反而才是那個異類,她只是不想見到那些人而已,才會拿各種各樣的理由安慰自己。
明明很多時候,那些貴女們都有些瞧不上自己,但又礙于她是宋府四姑娘而不得不對她強顏歡笑,每每看著她們故作笑臉相迎的時候,她都想問問她們不累嗎?
其實她很討厭這些人的虛偽。
“而且她們大約都看不起我,還在背后說我是精致的草包,最可惡的是還偷偷拿我和有才名的三姐姐來比,說什么都是宋太傅的孫女,怎么一個天一個地,把我當笑話看!
后面的話她越說聲音越小,因為眼下背著自己的人是晉朝最年輕的狀元郎,就連當世大儒都曾稱贊其才學的人。
想來就算沈家落魄了,憑著他這幅相貌和才學,京中大約依舊會有很多姑娘喜歡,如今想來,說什么沈家占了宋府的便宜,其實她才是占便宜的那一個才對。
背著她的人沉默地聽著,宋云棠聽著耳邊的蟲鳴聲,她極小聲道:“郎君也許后悔娶了我這樣一個什么都不會,性子還這樣驕縱的人,一定覺得我很煩吧!
有風輕輕吹過,把她這點不自信吹散在了風中。
只是沈硯的耳力素來極好,他有些意外宋云棠會和自己說出這樣的話,他之前一直覺得她身為宋府四姑娘,本該是驕傲的,因為這樣的出身性子嬌矜一些也是正常,只沒想到似乎和自己想得不太一樣。
真實的她,或許一直都帶著旁人沒有察覺的自卑。
仿佛心臟被什么東西刺了一下,他忍不住想要回頭看她。
他從未想過她會有這樣不自信的時候,娶她的時候,他就做好了和她好好相處的準備,雖然最開始對她的驕縱頗有微詞,可是相處久了,知道她性子雖然磨人,可是心卻不壞。
且嫁來沈家的時候并未嫌棄過沈家,就連自己的妹妹也會順手照拂。
甚至還會在外人貶低沈家的時候替沈家說話,還不惜得罪與長公主關系親密的薛家姑娘。
以她的身份和現在的處境,能做到這樣已是難得。
“娶你原是祖輩定下來的,可若是我不愿,祖父也不會強迫于我,所以是我自己愿意娶你!鳖D了一下,看了一眼眼前被燈籠照亮的路,他繼續道:“你上次說自己不后悔,歲歲,我也一樣!
天邊的煙花早已經消散,可是當清潤的嗓音在耳旁響起的時候,尤其是她的小名從他的口中念出來,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繾綣
讓她,有些不知所措。
*
那晚之后,宋云棠又很少見到沈硯了,只是這對她來說并不是什么不好的事,自那晚沈硯說和她一樣,并未后悔和自己成親,她后知后覺自己對他實在是太過有恃無恐之后,突然覺得沒臉見他。
她嫁來沈家這樣久,似乎什么都沒有替他做,反而是一直在同他索取,眼下到了朝廷官員晉升的關鍵時刻,她很想知道這一次沈硯是否和上一世一樣,仍舊只是個翰林編修,并未得到吏部的重視。
聽說吏部尚書柳閣老是沈硯的恩師,或許她能求他對沈硯照拂一二,就算是沒有晉升的可能,也不要讓他一直都在翰林院,免得白白埋沒了他。
宋云棠坐在窗邊想著該找什么理由見柳閣老一面,正巧看見沁雪拿著一張帖子正要扔掉,她才想起這是柳念霜前幾日給她下的帖子。
因著她不喜出門,所以本來要讓沁雪回絕,她忙叫住正要走出去的沁雪:“這帖子別扔了,我要去赴約!
沁雪這才止住腳步,疑惑道:“可是姑娘不是說不想出門,已經讓奴婢拒了柳二姑娘嗎,再去的話是否不太好?”
“放著吧,明日我要去一趟柳府。”
她改了主意,就算是舍下這張臉,也要想辦法見柳閣老一面,替沈硯的前程做打算,或許這一世她能改變沈硯前一世早逝的命運。
打定了主意要見柳閣老,宋云棠對著正在煮茶的晴雨吩咐:“柳二姑娘不久就要出嫁,你去我的嫁妝里把我娘親給的那對珍珠耳珰拿出來裝好,還有我記得嫁妝單子上寫有一副稀有的名畫,明天也一并帶上。”
送耳珰本也沒什么,可是晴雨不明白為何還要再加上一幅畫,她不解地問:“從未聽說過柳二姑娘喜歡畫作,姑娘嫁妝中的這幅畫可是老爺給的,就連二爺都曾想要,給了柳二姑娘不就可惜了?”
宋云棠并未同她解釋,只道:“你不懂,這畫的用處可比那珍珠耳珰大得多,你且去庫房拿了來裝好!
既然她都這樣說了,晴雨也不好繼續說什么,聽話地拿的了鑰匙去對面專門用來堆放她嫁妝的廂房。
宋云棠這才滿意放下心來,開始思索明天見到柳閣老的時候要怎么開口提沈硯的事情。
第 34 章
柳念霜正在府上的芍藥園子里指揮著丫鬟婆子們擺放茶點, 她今天請了好些相熟的貴女前來賞花。
本來因為那次在宋府老祖宗的壽宴上宋云棠幫了自己,所以她也請了這位沈夫人,只是聽送帖子的婆子說她今天不得空, 所以大約是不能前來赴宴了。
且她早就聽說過這位是不愛熱鬧的性子,如果不是必要的宴會, 她從來都是能推就推的, 大約宋云棠是瞧不上她, 這才找了理由推脫了吧。
快到戌時的時候, 已經有女眷陸續前來, 來得較早的都是與她關系較好的閨中密友,剩下的就是些兩家之間必要來往的人情的姑娘。
正同關系最好的手帕交說著話, 就見手帕交發出驚訝的聲音, 她順著對方的目光看去,正好看見宋云棠正在柳府丫鬟的帶路之下款款往這邊走來。
她一身淡紫的衣裳穿在身上, 鬢邊插著一朵淺紫的芍藥,配上那張精致的臉,在滿園芍藥花的映襯之下, 就好像是成了精的花妖。
周遭的人看著她緩步走來,差點忘記了呼吸,都說皇宮中那位七公主是人間絕色,可是今天見了宋云棠,才知道什么是山外有山, 這位甚少見到的宋府四姑娘,每次出現都能讓人眼前一亮。
柳念霜笑著迎了上去, 挽了她的手溫柔道:“前天送請帖的婆子還說宋妹妹不得空, 我還道妹妹嫌棄我們柳府寒磣,才不愿意踏足的!
她比宋云棠年長一歲, 因著素來喜歡長得漂亮的女子,因著在宋府那次見過,對方還幫了她忙,所以這一見面又比之前熱絡了不少。
知道柳念霜這是為了化解尷尬,才會這樣熱情。
宋云棠從前赴宴的時候還未被人這樣真誠地對待,一時有些害羞,她雙頰微紅,面上沒了嬌矜,只小聲道:“是送帖子的婆子聽錯了,我聽說柳姐姐這里有一個芍藥花園,我素日最愛的花就是它,便厚著臉皮來了,希望不會打擾到柳姐姐!
在場的小姐中有幾位見過宋云棠,如今看到她這幅樣子,都覺得見鬼了,從前她們認識的宋云棠,似乎都是用不拿正眼瞧她們的,今天面對柳二姑娘居然還會有羞澀的一面。
柳念霜從前與她見面的機會很少,之前也聽過自己的好友說過對宋云棠的印象,只是她接觸這位兩次,覺得完全和好友說得完全不一樣。
她牽著宋云棠落座,淺笑著說道:“怎么會打擾,園子里的花開得這樣好,就應該請大家前來欣賞,方不會辜負了它們,你若是喜歡,回去的時候我送你一盆如何?”
拒絕的話就要說出口,但是想起她的院中只有一棵海棠樹,如今海棠花已經謝了,沒有了別的花點綴,倒顯得有些冷清,只好大方應下,反正她也很喜歡芍藥。
于是她牽起了唇角笑著道謝。
她們二人有說有笑的畫面落在旁人的眼中,完全顛覆了眾人對宋云棠的印象。
當下有貴女小聲交流彼此的詫異。
宋云棠仍舊有些不自在,可是有柳念霜在,她也就忍著那些時不時探過來打量的目光,今天她還有任務在身,不能因為一時的不適就跑了。
柳閣老大約沒有那么快下值,她只能繼續等在這里,時不時應一下柳念霜和那位名叫蘇苒的姑娘。
“宋沈夫人,我們一會兒要玩聯句,你可要參加?”
有人見宋云棠今天這樣好說話,于是也鼓起勇氣上前搭話,只是她不知道宋云棠最害怕的就是作詩,從前就因為她作的詩很一般,而被一些自恃清高的貴女暗暗鄙夷過。
自此只要聽說要舉辦詩社的小宴,她就再也沒參加過,沒想到今天還是難逃一劫,她有些為難道:“我不太會作詩,抱歉!
那位綠衣姑娘聽了她的婉拒并未強求,只笑道:“沒關系,你可以做裁判,就聽著我們這些人誰想出來的詩句最好,最后評個第一出來。”
這個倒是不為難她,她雖然在作詩方面不行,可是鑒賞的能力還是有的,于是便點頭答應。
得到了宋云棠的應答,那位綠衣姑娘回到了好友的身邊,一臉得意:“瞧,她答應了,我就說你們說的都是假的,這沈夫人哪里像你們說得那般難以接近!
接下來的聯句并不是所有人都參與了,畢竟也還有和宋云棠一般不愛作詩的,于是和宋云棠一起當起了裁判。
園子里的氣氛活躍了起來,宋云棠聽著她們你來我往地連著詩句,面上也露出真心實意的笑容,以至于結束的時候她還有些意興闌珊。
當然,她并沒有忘記自己來柳府的目的,她靠近柳念霜,悄聲問她:“你祖父何時會回來?”
柳念霜不知道她好端端地問這個做什么,但也如實回她:“吏部和內閣的事物繁多,祖父每天回來的時候都天黑了,偶爾還會被陛下留下過夜,加之這幾日就要定下晉升的官員有哪些,所以大約會更晚回來!
那她不是白來一趟了嗎?總不能賴在柳府等到柳閣老回來吧。
見宋云棠眉頭微皺,柳念霜問她:“你可是有什么事情要找我祖父,若是要緊的事情你放心我的話便同我說,我見了他定會替你轉告給他,可好?”
這種事情怎么能告訴柳念霜,萬一被人知道了,一定會在背后編排沈硯,說他還要一個婦人替他做打算。
雖然她自己去找柳閣老,大約也會被柳閣老這樣認為
宋云棠搖了搖頭:“柳姐姐的好意我心領了,這是這件事只能我親自去說方顯得有誠意!
柳念霜倒也沒有糾結這件事,只點頭:“既是這般,那我替你留意著,要是祖父哪天不去吏部,我讓丫鬟去沈家告訴你!
其實她也猜到了宋云棠要找柳閣老,大約也是為了朝中官員晉升的事情,因為這兩個月以來,往柳府以各種名義送禮的人多得數不勝數,都是些想要打聽晉升一事的人。
就連太子殿下也親自來過一回,不過也和那些人一樣無功而返,就連禮物也被退了回去。
祖父還在她跟前抱怨過,經此一事大約太子會在心里記他一筆。
不過宋云棠的夫君是祖父的學生,而且還是他最得意的學生,曾經祖父還想要讓兩家結親,把她說給沈硯,不過倒是被沈硯婉拒了,只說自己有婚約在身,未婚妻知道了會不高興。
霍凌得知祖父想要給他們二人牽線的事情后,聽說還找沈硯打了一架,自此相識。
這樁事情知道的人很少,也是八年前的事情,那時候的沈家還未如今日這般。
只是沒多久沈伯父就出事了,后來連沈閣老也去世了。
如今沈硯在翰林院只是個編修,比起他祖父父親可以說是差了許多,可這條路也是他自己選的,聽霍凌說,沈硯從前似乎并不想選擇入仕這條路,想要和霍凌一樣進軍營歷練。
不過他如今娶了宋太傅的孫女兒,在仕途一事上或許會得到宋太傅的助力也未可知。
可今日宋家妹妹來找祖父,大約也是因為宋太傅沒相幫的緣故。
宋云棠沉默半晌,歪了歪頭,道:“其實見不到柳閣老也不妨事,也不是什么要緊的事!
大不了她再回娘家去找祖父,反正祖父和柳閣老也認識,說不定以祖父的地位,還能直接幫到沈硯。
讓他不至于一直被困在翰林院,最后死于那場不明的大火中。
許是她的運氣好,才過了沒多久,就有下人來傳柳閣老回來了,柳念霜想著方才宋云棠的事情,帶著她往柳閣老的書房那邊去了。
宋云棠沒帶丫鬟,自己抱著一卷畫作跟在了柳念霜的身后,還未見到柳閣老,她的心就有些忐忑。
直到進了柳閣老的書房,見對方是個和藹的老人,她心里的緊張才沒那么強烈。
柳閣老大約也猜到了她的來意,他打量了一眼她,眼中有欣賞之色:“沒想到宋老頭的孫女長得真是這樣水靈靈的,與他那埋汰的樣子實在是不像,大概是隨了夕嵐!
夕嵐是老祖宗的閨名,他竟然知道,她從前倒是聽長輩說過她長得有些像年輕時候的老祖宗。
聽著柳閣老貶損自己的祖父,宋云棠并未從這語氣中感到冒犯,從這熟稔的語氣中就能聽出他們二人之間關系大約是很好的。
宋云棠把畫遞到他跟前:“聽說您老人家一直想要這幅畫,我恰巧得了,我對字畫沒什么欣賞能力,想著放在庫房里落灰,不如送給你!
說著她當著柳閣老的面打開了那畫卷,才打開一半就被柳閣老強行按住了:“快住手!這畫禁不起折騰,我就說前幾天找宋老頭要畫,他支支吾吾老半天不愿拿出來,我當他小氣,原來是給了你這個寶貝孫女,真當是暴殄天物!”
他心疼地從宋云棠手中搶過那幅畫,寶貝似地小心翼翼收好。
“說吧,找我有什么事,可是為了你那在御史臺的爹而來的?”
柳閣老還沒傻到以為宋云棠跑來找他就為了送一副畫,他笑瞇瞇地看著有些局促的小姑娘。
過了半晌,眼前的人才開口:“我是為了我家郎君的事情而來。”
第 35 章
沈硯從柳府回去的時候已經接近子時, 他在宋云棠前腳才離開,后腳就被柳府的小廝請了進去,一同進去的還有半道上遇到的霍小將軍霍凌。
他們二人在柳閣老的書房一呆就是好幾個時辰, 就連晚飯也是在里頭用的,只是他意外的是, 柳閣老說在他們來之前, 宋云棠已經來過。
還未問宋云棠為何會來找上柳閣老, 柳閣老就直說了宋云棠的來意。
他本以為沈硯會生氣, 誰知道沈硯只是沉默了一瞬, 竟未說宋云棠一句不好的話,只說她年紀小不懂事, 還望他多擔待。
宋云棠給柳閣老送畫這件事情, 往大了說是賄賂,他素來不屑做這樣的事情, 不愿和那些人一樣同流合污,換做是其他人,他定然會因此感到厭惡, 可做這件事人是宋云棠,他心里竟然討厭不起來。
滿身疲憊地回到他們二人的院子時,月亮已經升到了半空中,正房里面留了一盞微弱的燭火。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他發現宋云棠睡覺時會特意給他留盞燈, 在看到微弱的光線從細紗糊的窗戶中漏出來,原本煩躁的心情也逐漸被撫平。
從凈室出來的時候, 他小心翼翼上了床榻, 探身過去習慣給她蓋好被子,眼角余光卻瞥見她的手中握著一卷書。
該不會是
他的呼吸一窒, 伸手小心從她的手中抽出那本書,目光掃過她翻開的第一頁的內容,才發現正是前幾天她在書房借走的長短經。
他還以為她又不知道從哪弄來了避火圖,趁著他不在的時候偷偷看,原來是這本書,他隨意把書放到了床邊的桌子上。
有一瞬,心底似乎有些失望。
見宋云棠睡得正熟,想起她不愛讀書,猜到她估計是看著這本書的時候把自己給看睡了。
這書別說是她,就連他自己第一次看地時候也廢了不少的功夫,說不定明天她就會借口說不好看還回給他了。
想要把蠟燭吹滅,突然聽見身邊的人有了動靜,也不知道她是不是被燭火給晃醒了,還是被他拿走書時的驚擾了,只聽得帶著鼻音的嗓音細細傳來。
“郎君回來了?”
沈硯回身,見她的雙頰因為睡覺的緣故而帶著一抹淺淺的胭脂色,許是還未完全清醒,她那雙杏眼帶著懵懂,此時她撐起了上身,一只手揉了揉眼睛。
因為她的這個動作,她身前的領口開了許多,隱約可以窺見到里頭的春色。
身形一頓,他眸色暗了下去,低聲問:“我吵到你了?”
許是人還未完全清醒,她尚未察覺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氣息,只輕輕搖了搖頭,軟著聲音回他:“并未,許是被燭火晃的!
坐在身邊的男人突然朝著她靠近,一雙深似寒潭地眼眸盯著她,微啞的嗓音鉆進她的耳中,帶著無盡的誘惑:“既然醒了,要不要做點什么?”
豐神俊朗的臉近在咫尺,宋云棠似乎理解了書上所說的秀色可餐這個詞,她下意識咽了咽口水,結巴道:“做,做什么?”
*
翌日宋云棠醒來的時候已經日上三竿,可仍舊還能看見她眼底的青黑,想起昨天半夜的事情,她就想罵一句沈硯。
正常人誰會大半夜地給人講解什么朝堂紛爭,她又不需要進入朝堂,還一講就講了將近兩個時辰,她最后困到什么時候睡著的都不知道。
等晴雨伺候她梳洗完之后,她這才反應過來,難道是沈硯知道她給柳閣老送禮的事情,才會故意大半夜地折騰她?
想起書中描寫的沈硯,是不喜歡官場那些陰暗的東西,更不愿意去討好那些官員,這才會致使和他同期的進士都往高處升了,而他仍舊還在呆在翰林院中,一直被埋沒。
可正是這樣的君子,死于那場不知是人為還是意外的大火中。
柳閣老確實是收了她的畫,但也并未給她任何的承諾,想來是不知道院中的誰和沈硯提了這件事。
吃著早飯,宋云棠思索著一會兒召集院中的人審問是誰把她去柳府見柳閣老的事情透露了出去,誰知道才吃了一口包子,在吃到第二口的時候她就秀眉皺在一起,拿著帕子掩著雙唇吐了出來。
晴雨見狀拿起一個包子掰開,看見里頭的陷之后擰眉對著負責送早飯的丫鬟厲聲道:“這包子誰做的,不是說了少夫人不吃菌菇,從前都是沒有放的,怎么今天就放了!”
把丫鬟嚇得哆嗦了一下,忙跪下:“這是新來的負責廚房的吳媽媽讓奴婢送來的,奴婢以為吳媽媽知道少夫人不能吃菌菇,所以也沒仔細看就送了來!
“說了多少遍少夫人吃的東西都要格外仔細,要是吃出個好歹來,仔細我揭了你的皮!那吳媽媽如今在哪,看我不好好給她老人家說道說道!”
說著晴雨卷起袖子就要出去,哪知道這邊沁雪驚呼道:“姑娘!”
宋云棠沒想到自己只吃了一點菌菇就會這樣嚴重,她終于知道為什么在宋府的時候,娘親格外緊張她的飲食,絲毫不讓她碰一丁點的香菇。
從前她也有過一次因為誤食了香菇而臉上身上起了疹子,幸而不嚴重,所以她并不知道原來這東西是可以致命的。
她一陣頭暈目眩,就連呼吸都有些不暢,沁雪忙讓晴雨去請大夫,然后對著跪在地上的小丫鬟道:“還愣著做什么,快跟我一起扶少夫人去榻上!”
把宋云棠安置在榻上之后,沁雪又去看了外間桌子上面擺的早飯,發現被宋云棠用了小半碗的粥里面也加了香菇,只是混在其他的配料中并不易察覺。
沁雪還是第一次見宋云棠過敏這樣嚴重,急得整個人都在屋內團團轉,見有丫鬟進來要收拾桌上的早飯,她立馬大聲喝道:“不準動桌上的東西,我倒要看看是哪個黑心肝的東西要害自己的主子!”
這丫鬟被嚇到了,把伸出去的手收了回來,她探頭往里間看去,想要看清楚里頭宋云棠到底是什么情況,結果被沁雪給瞪了回去。
屋內能做主的大丫鬟就只剩下她,她一定要穩住所有人,等姑娘醒了再把要害姑娘的人揪出來!
云鵲早在宋云棠身上出現異樣的時候就離開了,她跑到沈硯的書房,站在門外就激動地往里頭喊:“公子,大事不好了,少夫人中毒了!”
她并不知道宋云棠這是誤食了菌菇過敏,以為是有人在早飯里下了毒。
本來正在處理信件的沈硯聽見她的話,握在手上的信件瞬間掉到了桌上,他起身大步往外面走去,冷聲問她:“你說什么?”
云鵲都快哭了:“少夫人好好地用著早飯,突然就暈倒了!”
來不及吩咐青堰,沈硯快步往院子那邊走去,素日溫和的臉上沒有了半點笑意,沉著一張臉往外走。
他不敢去想萬一她真的有個好歹,他要如何。
所以,她絕對不能出事!
平日里從書房到他們所在的院子需要走一刻鐘的時間,眼下沈硯縮短了一半的時間,他踏進屋內直直地往里間走去。
見沁雪正坐在床邊拿著帕子拭淚,沈硯腳下一頓,呼吸停滯,感覺心臟被什么東西緊緊地攥緊了一般。
半晌,他才艱難地抬腳往那邊走去。
沁雪見到沈硯上前,忙起身匆匆擦干了眼淚,道:“姑爺,姑娘她”
沈硯好像沒有看見她,只在她方才的位置怔怔地坐下,耳邊是急促的呼吸聲,他低頭看去,昨晚還同他求饒的少女,今天正難受的躺在榻上,面色緋紅,呼吸不暢。
而他只能坐在這里,什么都幫不了她,任由無力的感覺蔓延。
“大夫來了!”
晴雨帶著劉大夫匆匆趕來,在路上她已經同劉大夫說明了病因,而劉大夫不愧是京中出了名的妙手回春,在他的救治下,宋云棠終于可以正常呼吸了。
劉大夫給宋云棠施了幾針,又催著她把吃進去的菌菇都吐了出來,而后她的呼吸終于逐漸平穩下來,他這才道:“少夫人的身體特殊,不宜吃菌菇,此后她的飲食中一定要萬般注意,今日如果不是發現得早沒且吃進去太多,否則后果不堪設想!
心里的石頭終于落了地,見宋云棠安穩睡去,云鵲去送走劉大夫后,沈硯掃了一眼屋內的所有丫鬟,那目光帶著從未有過的寒意:“把吳媽媽關起來!
晴雨聽了立刻應聲,帶著兩個小丫鬟風風火火地往廚房那邊去了。
“我去把姑娘的解藥煎上!”
說著沁雪也跟著出去了,很快屋內安靜了下來,只剩下沈硯和已經睡著的宋云棠。
良久,沈硯嘆了口氣,把手放在她的臉頰邊上,只剩一尺的距離又克制地停了下來,然后指尖微蜷,明明只差一點就能觸碰到她細膩的皮膚,可是在宋云棠睜開眼睛之前,到底是收了回去。
“郎君,是有人要對我不利嗎?”
虛弱的聲音在屋中響起,沈硯低頭,正好看見宋云棠眼中的脆弱。
沈硯抬手摸了摸她的發頂,柔聲道:“放心,誰都不能傷害你,有我在這里,睡吧!
他的話讓宋云棠安心,于是又重新閉上了眼睛。
只是在她闔上雙眼之后,沈硯眼中的冰冷驟然出現。
第 36 章
等宋云棠睡熟之后, 沈硯這才起身朝著外面走去。
青堰和云鵲早已在外面等候,他回頭看了一眼安靜的里間,后又輕輕瞥了一眼他們二人, 淡聲道:“人呢?”
“已經讓晴雨帶人壓著去了柴房關著了,除了吳媽媽之外, 今早所有與吳媽媽接觸過的下人也都分開關了起來。”
青堰審人一向頗有手段, 沈硯沒有急著吩咐青堰去審人, 只是陷入了沉思之中。
這些年來沈家從未被安插過什么人, 更沒有出現過傷害主子的事情, 這都是因為沈硯在朝中可有可無的地位,那些人根本沒把他放在心上, 就算他在翰林院表現得再出色, 只要他們壓著,他就翻不了身。
沒想到一朝朝廷晉升的事情, 就讓人開始忌憚他,或許說是忌憚宋云棠身后的宋府和她外祖家河東裴氏一族。
宋太傅不止她一個孫女,倒是裴氏一族的實力不容小覷, 聽說裴氏家主裴忌已經從青州調任回京中,不久之后就會接替兵部尚書一職。
裴忌與宋云棠的母親是同胞姊弟,而且二人感情深厚,這一次裴忌大約是要在京中扎根了。
除此之外,今年的春闈中, 有兩位裴氏子弟成績出色,其中一名叫裴瀾星的在殿試的時候大放異彩, 令皇帝都稱贊了幾句, 最后得了個探花。
另一名裴氏子弟雖然沒有進前三名,但也在十名之內。
裴氏上任家主還是當世大儒, 底下學生無數,許多人想請他出山都沒成功,就連皇帝也遣過幾次太子親自前往,都被拒之門外,可想而知河東裴氏在晉朝的地位。
所以大約是因為裴氏一族,有人怕他們會暗中幫助自己追查當年父親的事情,為了不讓他有外力的幫助,這是要把他和裴氏之間唯一的聯系人,也就是他的夫人給解決了。
他從未想過要借助裴氏的力量,他也不想借宋府的勢,即使沒有他們,他也能查出當年的真相,還父親一個公道。
他娶宋云棠,從來不是為了她身后的這些。
只是為了遵守祖父與宋府的約定。
“公子可要親自去審吳媽媽?”
沈硯站在門口沉思,青堰心中拿不定主意,只好出言詢問他。
吳媽媽敢對宋云棠下手,心中定然是有了被抓住的準備,想來是審不出什么來,他略微沉吟道:“你去,若是什么都不肯說,便不用留了,想來她能做這件事已經想好了一死!
青堰明白了他的意思,領命離開。
云鵲還站在一邊等著他的吩咐,跟了少夫人這幾個月,發現下人們說的少夫人如何刻薄難伺候都是假,雖說她是嬌矜了些,可卻也大方,把她伺候高興了還會賞一些首飾銀錢給她,而且不會隨意罰下人,頂多就嘴上說幾句。
于是時間久了對她的好感也逐漸多了起來,今天吳媽媽差點害死少夫人,她心里多少是有些生氣的,可她也知道吳媽媽和少夫人無冤無仇,不可能下這樣的死手,想來背后指使的人更可氣。
沈硯突然道:“你和孫嬤嬤說,以后除了夫人院里的事情,其他院子以及前院后院的事情都不用她管,去回稟夫人,就說她年紀大了該回去享福,她若是不愿意的話,便讓她自請出去,以后少夫人的吃食由你親自監管!
這話雖然說得莫名,可是云鵲細細品味,就能明白大約是孫嬤嬤收了吳媽媽的賄賂,才會把吳媽媽調去廚房的。
自夫人管事之后,很多事情夫人默認孫嬤嬤去管,她在沈家的權利也日漸大了起來,她平日里收受賄賂,假公濟私的事情其實公子都知道,只是念在她是夫人陪嫁的份上并未與她計較,卻沒想到這一次差點害死了少夫人。
實在是可惡。
云鵲走后,院中只剩下沈硯一人。
抬頭看了一眼陰云密布的天空,沈硯心里發沉,如今還未公布晉升的結果,就有人按捺不住了。
昨天他見了柳閣老,聽著他痛罵了朝中那些尸位素餐的人一個多時辰,最后仍是把希望寄托在了他的身上。
回來的途中,霍凌曾問他,是否真的想好了走這條路。
那個時候他突然想起了宋云棠,如果他決定了這條路,她身為自己的枕邊人,或許會因此受到他的牽連,有一瞬間他猶豫了,可是想起祖父和父親,以及對他殷殷期盼的恩師,他只能點頭。
他不會放棄祖父的遺愿,也會盡量,讓她不再受到傷害。
可沒想到這才過了一夜,就有人知道他去了柳府,然后迫不及待地對宋云棠下手。
是他害了她。
到底是他的疏漏,才會讓人有機可乘。
晴雨端著藥從外面進來,看見沈硯站在廊下有些奇怪,問了聲好就徑直進了屋內。
那藥味光是從他身邊路過的時候都能聞見苦味,他想起宋云棠上次因為胃病每次吃藥都要人哄半天,如今這藥比那還要苦上許多,她還會愿意喝嗎?
果不其然,在晴雨進去后沒多久,就聽見宋云棠細弱地撒嬌聲從里面傳出來,接著就是晴雨低聲哄人的聲音。
他眉頭輕皺,想起早上她躺倒在榻上的場景,忍了忍,卻還是重新踏進了屋內。
宋云棠坐在床邊,臉色依舊慘白,她緊緊抿著雙唇,不讓那一勺盛滿了濃黑藥汁的瓷勺碰一絲一毫。
其實她睡了一覺之后就好些了,這藥晴雨還未端進里間,她就聞到了那股子苦味,尤其是看見碗里漆黑的湯藥之后,她心里更是害怕得不行。
聽見由遠及近沉穩的腳步聲,宋云棠往那邊看去,正好瞧見沈硯進來。
她扁了扁嘴,有些委屈地看著對方:“郎君,這藥太苦了,我不要喝!”
嬌弱的聲音配上她那脆弱的面龐,輕易就能勾起人的同情心,沈硯告誡自己不能心軟,走到晴雨的身邊,道:“藥給我!
晴雨瞬間如蒙大赦,忙把藥碗送到了沈硯的手中,低聲交代:“姑爺,劉大夫說了,這藥要趁熱喝效果才好!
宋云棠瞪向晴雨,后者笑著端了一盆水出去了:“我去給姑娘打水,一會兒姑娘喝完藥洗漱。”
說罷人已經消失在了房門之外。
“郎君”
宋云棠想要故技重施,可是話還未說出口,沈硯就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他修長的手指捏著瓷勺舀了一勺的藥汁,然后放在唇邊輕輕吹了幾口氣,感覺到了不燙人之后,便送到了她的唇邊。
他耐著性子等她,見她警覺地抿緊雙唇,于是溫聲道:“吳媽媽的事情我已經讓青堰去查了,抱歉,這次是我疏忽了,以后不會再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本來等著沈硯哄自己喝藥的宋云棠愣神,她沒想到他開口說的第一句是同自己道歉,一時之間她倒是有些無措,雖然她心中確實有氣,但并未怪他的意思。
而且過敏這事,有一半是她故意的。
她嘆了一口氣,抬眸認真地看向他:“郎君或許覺得我一個久居深閨的人不懂朝廷斗爭,可是我大約也明白,郎君的志向定然是不會止于眼下,也許郎君注定要去做令人忌憚的事情,那么請護我周全,我也會努力護郎君周全!
昨晚她其實有認真聽他分析如今的朝局,一開始她只是以為他是一時興起,經歷了今天的事情,她大概也猜出了,或許這一次官員晉升柳閣老已經打算好了,讓他離開翰林院,這樣他就不會如何前世一般仍舊留在翰林院,同樣他的未來充滿了未知與兇險。
或許前世的那場大火,就是那些人忌憚他的證明。
可有她在,一定不會讓郎君年紀輕輕就殞命。
她會盡她所能,去保護郎君。
明明是手無縛雞之力嬌滴滴的姑娘,可這一瞬沈硯似乎從她身上看到了別的東西,是她身上從未出現過的堅韌。
以及不甘心,他不知道她的不甘心來自哪里。
就好像是,她已經經歷過生死一般。
驀地,心臟一緊,她到底經歷了什么?
沈硯的沉默讓宋云棠有些后悔說了這些,她在他眼中不過就是個被驕縱著長大的,與京中其他的貴女沒什么兩樣,在家需要依靠父母,出嫁后要依靠夫家。
所以她怎么敢說出要護他周全這樣的話來的,說大話也不怕閃了舌頭。
就在她暗自懊惱自己不該沖動的時候,卻聽見沈硯極輕的一聲笑,她抬頭去看他,卻撞進一雙濃墨般地雙瞳中,里頭似乎藏著吸引人的東西,讓她差點陷了下去,可是一想到他方才的一聲輕笑,到底是有些惱了。
她原本慘白的一張此時也因為羞惱而染上了一絲紅色,她撇了撇嘴,為了挽回自己的面子,只好裝作不在意道:“郎君要是不相信我就算了,反正我也隨口說的,郎君也不必放在心上,想來是因為過敏導致腦子糊涂了!
“我信你!
“我就知,什么?”
宋云棠本以為他會說沒將她的話放心上的話,誰知道他說的卻是這三個字,一時讓她以為是自己聽錯了,她愣愣地盯著他。
這幅呆呆的樣子倒是取悅了沈硯,他放下手中的勺子,空出一只手放在她的頭上摸了摸,語氣溫和卻堅定:“我說,我信你,歲歲。”
同樣的,他也定會拼盡全力護她周全,至少在他身邊的時候,不會再發現今天這樣的事情。
周遭沉靜了下來,宋云棠聽見自己心臟砰砰直跳的聲音,而且跳得越來越歡,感覺呼吸也變得有些急促,她抬手放在自己的心臟處,感受到它的跳動,愣神道:“郎君,我好像又發病了!
第 37 章
宋云棠的心跳很快就平靜了下來, 因為她說出那句話的時候,沈硯復又舀了一勺藥汁送到她的唇邊,這一回不管她怎么撒嬌都沒有心軟, 甚至大有她不喝就跟她在這耗著的意思。
撒嬌賣癡沒有效果,她只得乖乖喝下那苦得要命的藥汁, 最后忍著反胃的沖動, 她忙接過沈硯遞來漱口的茶。
“劉大夫是故意給我開這樣苦的藥?”
她說這話的時候整張臉都皺起, 不過也有些心虛, 她沒想到就吃了那么點菌菇沒什么大礙, 本以為會和之前那次一樣只是身上起紅疹,雖然她愛美, 但是左右不怎么出門不用見人, 也不礙事。
沒想到這一次會這樣嚴重,不是說孫嬤嬤從日常采購中撈了不少油水, 怎么這菌菇的品質這么好,實在是不像是她的作風。
不過經此一事,大約郎君不會再讓孫嬤嬤在后院管事了, 她嫁來沈家就聽說了婆母不管家,沈家很多的事情都是孫嬤嬤和李管家在管理。
怪不得前世沈家會被孫嬤嬤掏空,為了把孫嬤嬤母女趕走,她不得不以身犯險。
其實早上喝的第一口粥就已經嘗出了菌子的味道,不過她當做什么不知道, 將計就計。
只是沒想到她只想抓住孫嬤嬤的錯,卻沒想到還能帶著別的事情, 方才郎君的意思是他和自己都已經被人盯上了, 所以這吳媽媽是被人收買了來害她性命的。
不過收買吳媽媽的人似乎不太聰明,她不能吃菌菇自然是知道它的味道, 一丁點也能嘗出來,這一次不過是故意吃下去的。
她與吳媽媽素日無冤無仇,想來是收買吳媽媽的人害怕她,確切的說是忌憚她的娘家宋府,還是她的外祖家河東裴氏一族?
怕的是他們會因為她嫁給了郎君,所以和郎君一起站在三皇子那一邊,所以只要她死了,宋府和外祖家就失去了和他之間的聯系,就沒法和他站一起?
她正想著事情,突然嘴里被塞了一顆蜜餞,甜滋滋的味道很快就蔓延了整個口腔,她含著蜜餞,驚喜地看向沈硯:“郎君什么時候買的?”
眼前的少女終于不再是皺著,他也跟著舒展了眉頭,溫聲回她:“今早買的,前幾日聽你說過想吃,便買了!
宋云棠眨了眨眼,突然感覺那甜甜的味道隨著自己的吞咽蔓延到了心里,她彎了彎眼睛:“那郎君喜歡吃什么,改天我出去了也順道買郎君喜歡吃的給你?”
沈硯想要拒絕的話在看見她明亮的雙眸之后又咽了回去,放在膝上的手指點了點膝蓋,他不似宋云棠一樣喜好甜食,可是心中莫名有些期待她給自己買東西。
沉默了半晌,他才不疾不徐道:“除了甜食,都可以。”
“原來郎君不喜甜食?”
聽他嗯了一聲,宋云棠有些訝異,她從來不知道,想起那晚在酒樓里,她硬是讓沈硯把一整碗冰雪冷元子吃了下去,心里突然有些愧疚。
他為何不早說?
問責的話到了嘴邊,她到底是沒有把這話說出口,又笑了笑:“郎君之前給我買的西市那家的燒餅就很好吃,下次郎君也一起嘗嘗,不甜的!
她后面還強調了一聲,顯然是知道他隨時給她買過幾次,但是一次都未嘗過。
因為宋云棠過敏的突然,沈硯本來手上還有事情沒有完成,他坐在床邊安靜聽著宋云棠說了小半個時辰的話,偶爾回應一兩句,直到她打了呵欠要睡下才離開重新回了書房。
青堰早已等在了那里,見到沈硯回來,于是上前稟報:“公子,吳媽媽嘴緊得狠,不過屬下從跟在她身邊的小紅那得知,她兒子上個月成親,在城北的蓮花巷置辦了一處宅子,那宅子有三進的院落,早就聽說她兒子好賭成性,敗光了家產,前幾日有人見到他與趙家的一位小廝來往,可要順著查下去?”
趙家?沈硯斂眉,曾經沈家與趙家之間也算是熟絡,只是后來祖父與父親相繼離世后,趙家對沈家的態度就變了,再后來沒多久與父親交好的趙家家主就升任光祿寺少卿。
沈硯一時之間沒有回答,曾經他也懷疑過這位平日里和父親相交甚好的趙叔叔,如今看來,父親的死或許也和他有關。
“去查趙家。”
“是!
眼中寒光乍現,沈硯背靠著椅子,原本他還在想著先由哪位大人開始,未料有人主動尋死。
那便從這位撞上來的開始。
*
宋云棠這一過敏,喝了三天的藥身上才好了許多,唯一慶幸的是當時雖然看著嚴重,可并未同之前那般渾身長滿了紅疹,她素來愛美,要是長了紅疹的話,她可能殺了孫嬤嬤和吳媽媽的心都有了。
這邊才想到孫嬤嬤,很快就有丫鬟來稟報,說是孫嬤嬤和小桃母女想要求見她。
因為沈硯不讓孫嬤嬤再管后院的事情,她這些天一直無所事事,整日里在衛氏的身邊晃悠,企圖引起衛氏的注意,還旁敲側擊說宋云棠各種不是。
沒想到衛氏不僅當不知道,還同她說起小桃也時候找人婚配的事情來。
這可把孫嬤嬤急壞了,她可是盼著小桃能夠伺候公子,留在沈家當姨娘的。
索性想著豁出這張老臉親自前來求少夫人,就算不看在她的面子上,也看在自己婆母的面子上,讓公子把小桃收了。
一向拿鼻孔對著沁雪晴雨的孫嬤嬤,這回變得低聲下氣,討好道:“沁雪姑娘,我聽說少夫人前幾天生病了,所以我來瞧瞧她!
沁雪正要笑著把人打發走,一旁的晴雨卻是陰陽怪氣了起來:“喲,原來是孫嬤嬤,今日是什么風把您老人家吹到我們這兒來了,您不是一向不管我們院子的嗎,哦不對,您老人家那是太忙了,哪有空來給少夫人請安。拷裉煸趺从锌樟?”
孫嬤嬤素來都是被下人捧習慣了,她如今犯了錯不再管后院的事情,下人們依舊待她如常,沒想到晴雨這小賤蹄子居然敢當著眾人的面嘲諷自己。
等她日后重新管理后院,看她怎么收拾這小丫頭!
即使心里氣得要命,恨不得撕爛晴雨的這張笑臉,可她面上仍舊沉得住氣,攔下想要替自己說話的女兒,繼續笑道:“這不是得空了就趕緊來給少夫人請安,麻煩晴雨姑娘通傳一聲。”
沁雪不想姑娘落個苛刻的名聲,她回以微笑:“嬤嬤既然是特意來的,送不能讓您老人家面都沒見就回去,眼下少夫人還在小憩,嬤嬤稍等片刻。”
說罷拉著還想繼續刺幾句孫嬤嬤的晴雨往屋里走去。
晴雨跟在她的身后不滿道:“沁雪,你為何對那老婦這樣好的臉色,就是她收了吳媽媽的賄賂,間接害了姑娘,我放她進了這院子都算是給她臉了。”
沁雪道:“孫嬤嬤是夫人的陪嫁,如今她還能繼續留在這里,想來是姑爺念在夫人的面子上,我們都不知道她在夫人那里能不能說得上話,要是得罪了她,日后在夫人那挑撥幾句,那不是害得姑娘白白受氣?”
晴雨這才明白過來,她贊同沁雪道:“是這個理兒,可是姑娘不是沒有在午睡,為何你剛才卻說她在小憩?”
這回沁雪未作任何解釋,只面上笑笑。
很快晴雨就明白了,沁雪這是故意要把她們母女二人先晾在外頭。
如今到了五月下旬,天氣已經開始一天比一天熱了起來,眼下正是一天中最曬的時候,孫嬤嬤和小桃站在院子外面,想來是有她們受的。
“真是活該!”晴雨對著外面啐了一口,心里痛快了一些。
進了里間,就看見宋云棠正靠在床邊,手中拿著那本從書房借來的長短經,她從前不愛讀書嗎,現在看起這本書來簡直是在看天書,甚至才看了兩三行就犯困。
可是郎君說過,這本書是一本好書,若是能從中學到一點皮毛,或許將來對她也有助益。
但上面的字每個字她都認識,合在一起她就不明白是何意思,郎君這樣厲害,要不還是等他下值回來后請他講解吧。
如今她才算明白書到用時方恨少是何意。
這才翻了兩頁的書,就看見沁雪和晴雨二人走了進來,索性吩咐她們道:“我身上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今晚的菜讓云鵲去廚房那邊說不要太清淡的,不然吃到嘴里沒味兒!
晴雨應了一聲,想起在外面的等著的孫嬤嬤,于是道:“姑娘,孫嬤嬤和小桃說要見你,此時正在院中等著,現在可要見她們?”
提到孫嬤嬤,宋云棠有些疑惑:“好端端的,她怎么會突然來我這院子,想來沒什么好事,不見!
沒想到她直接拒絕了,沁雪勸她:“姑娘何不趁此機會一道收拾了這對母女,姑娘雖然面上不說,但我也能猜到姑娘不想繼續讓她們二人留在這里!
沁雪素來很懂得察言觀色,從宋云棠見孫嬤嬤第一面,她就察覺出了自己的主子不喜歡對方。
“且孫嬤嬤還間接害了姑娘,姑爺雖是面上不許她再管后院的事情,說不定就等著姑娘發落呢!
這話倒是說到宋云棠的心坎上了,她想了想,道:“既是這樣,那等我看完這一頁的書,再叫她們二人進來!
說著她又重新翻開了第二頁,準備再看一遍,她就不信郎君能看懂,她會看不明白。
這樣的時間又過了半個時辰,被日頭曬得滿臉通紅的小桃不滿道:“娘,少夫人是故意把我們晾在這里曬著的嗎?”
孫嬤嬤見自己生得出色的女兒被曬得楚楚可憐,她心思一動,算了算時間,想著差不多就是公子下值回來了。
心里生出一個念頭,她對著廊下的一個小丫鬟道:“你去大門口候著,公子回來就說我有事要找他,在少夫人院中等他!
那丫鬟想著就傳個話倒也沒什么,于是聽話的去了。
小桃不解:“我們不是找少夫人嗎,為何又讓她去候著公子回來?”
孫嬤嬤靠近她,小聲道:“你聽為娘的準沒錯,等公子來了,你就”
第 38 章
臨近傍晚的時候, 宋云棠這才將頭從長短經的第二頁中抬起來,她揉了揉有些酸累的脖子,想起孫嬤嬤和小桃母女二人還在外頭候著。
佯裝對著一直候在身邊的晴雨嬌嗔:“都什么時辰了, 怎么還不快請孫嬤嬤進來,讓她老人家在日頭底下等了這樣久怕是不好!
晴雨這才慢悠悠地領命:“我這就去請她們二人進來!
只是沒想到晴雨才走到房門口, 就看見沈硯往這邊來, 看樣子是剛下值回來。
孫嬤嬤見到沈硯回來, 眼中閃過一抹精明的光, 嘴上喊著公子, 然后快速地和小桃對視了一眼,后者接收到了孫嬤嬤的眼神示意, 開始醞釀情緒。
晴雨正欲把腳踏出去請孫嬤嬤進來, 卻看見小桃瞅準姑爺經過,身體開始搖搖晃晃, 一臉虛弱似乎要暈倒的模樣。
深處宋府這么多年,晴雨什么樣的手段沒有見過,只是她離小桃還有些遠, 而姑爺正好要經過小桃身邊,他們二人之間的距離很近,只要往他那一靠就能精準地掉進姑爺的懷中去。
眼看著小桃就要得逞了,晴雨急得不知道該怎么好,沒想到宋云棠卻在這個時候也出來, 她方才聽見孫嬤嬤喚沈硯,好奇他為何今日下值之后直接回來院子, 猜想他是不是給自己帶了什么好吃的。
正好她這三天吃得都是些清淡的食物, 嘴巴都淡得發苦了,于是連忙放下手中的書起身往外間走去。
恰逢這時候看見小桃一副要暈倒的樣子, 而沈硯正巧從她的身邊經過。
她知曉沈硯的為人,他一向是端方自持的君子,如果看見有人在身旁暈倒,大約是會伸手去扶一把。
可是看小桃這幅架勢,大有要倒進他懷中的意思。
眼見著小桃真的如她所想的一樣朝著沈硯懷中倒去,宋云棠下意識皺起了眉頭,她好像在哪里見過這樣的場景。
哦,對了,是大伯的那位身子骨柔弱似水的姨娘經常對大伯用這一招,大伯也很受用,方姨娘這招屢試不爽,怪不得大伯母經常罵方姨娘是狐媚子。
說不定男人都喜歡這樣投懷送抱的。
宋云棠雖是這樣想,可到底放在門框上借力的手還是忍不住隨著小桃的身子一歪而用了力,泛白的指尖暴露了她緊張的內心。
晴雨在旁邊低聲罵了什么她也沒聽見,只一雙眼緊緊盯著沈硯,似乎在等著看他如何的反應。
眼見著自己離公子越來越近,小桃虛弱的臉上忍不住露出一絲得意的笑,然而下一刻,那笑就僵在了臉上,因為就在她快到觸碰到沈硯的時候,對方以她意想不到的速度往旁邊一站,她整個人就那樣直直地倒在了地上。
那地板經過了一下午日頭的毒曬,已經變得滾燙,她穿著單薄的衣衫,差點被燙得跳起來,可是她要繼續裝出虛弱的樣子,只得眼中含了淚水抬頭可憐地看向立在一旁的沈硯。
眼中隱隱含著哀怨,就像是在質問他為什么沒有扶著自己。
宋云棠七上八下的心終于落回到了肚子里,她松開扶住門框的手,在晴雨還未來得及反應的時候繞到了院中。
沈硯這才注意到了她走了出來,許是她還未好全,臉上仍未恢復從前的紅潤,加之許是這幾天吃得清淡,似乎還瘦了一些,他這些天因為她病了所以并未和她睡在一處,而是自己在書房那邊睡的。
只是偶爾在半夜在她睡著的時候回來看一下她。
所以眼下她走起來如弱柳扶風,因為看見小桃摔在地上而眼中有些迷茫,看起來就像是一株在枝頭被風吹得顫顫巍巍的海棠花,令人心里不禁生出憐惜之情。
他看都沒看一眼倒在地上的小桃,大步走到她的身前,替她遮住了前面日頭的光,溫聲問她:“怎么出來了,身上好些了?”
宋云棠眼中的迷茫其實不是因為小桃,而是她明明看著小桃就要得逞,但是沈硯居然能那樣快速地反應過來,轉而拉開與小桃的距離,小桃竟是連他的一片衣角都沒有摸到,實在是厲害。
青堰說郎君騎射曾是京中出了名的佼佼者,所以能輕易躲開小桃,她突然很想看他騎在馬上射箭的樣子。
眼前的少女似乎在想什么,沈硯耐心地站在身前等著她回答,卻聽見她喃喃地說了句:“郎君就這樣空著手回來嗎。”
沈硯怔然,然后失笑道:“等你好全了再給你買糖點,劉大夫說了你現在的飲食需要吃得清淡些!
宋云棠撇了撇嘴,并未如往常一般纏著他一定要給自己買,而是往旁邊走了一步,看向把小桃從地上扶起來的孫嬤嬤。
“孫嬤嬤不是說要來給我請安嗎,現在看到我了,沒什么事就回去母親院子伺候吧。”
孫嬤嬤沒想到在院子里等了這么久,她話都還未說就被宋云棠輕飄飄地打發走了。
這時候沁雪從里面搬出一張椅子在廊下:“少夫人身子還未痊愈,站久了對身體不好,還是先坐著吧!
正好宋云棠也覺得自己看了一下午的書確實有點累了,提著裙子就往回向幾階的石階上走去,然而才踏上第一個石階,就感覺頭有些暈,她身體輕輕晃了一下,沈硯眼疾手快,瞬間就有一只大掌貼上她的后腰,半攬著她往上走去。
許是身體還未大好的原因,宋云棠的反應比平日里遲鈍了一些,等沈硯扶著她在椅子上坐下來,她才抬眸去看他,然后抿了抿唇,小聲道謝。
孫嬤嬤自是把方才他們二人之間自然的親密看在眼里,她在心狠恨得牙癢癢,暗罵宋云棠不要臉,居然現學現用小桃的招數,和一個下人爭風吃醋起來。
后者在椅子上坐好,背靠著椅子,見孫嬤嬤和小桃還在,臉上適時露出疑惑:“怎么還不走,快要晚飯的時間,孫嬤嬤是母親院中的人,自然要侍奉母親用飯,趕緊回去吧,免得讓母親等久了。”
沈硯仍舊立在宋云棠的身邊一言不發,平靜地看著她們母女二人,他還以為孫嬤嬤讓人在大門口等著自己是有什么事,沒想到是想讓自己的女兒與自己沾上關系。
這種不入流的手段他跟在蕭身邊淮見過許多,當著宋云棠的面他不想讓她看見他處罰下人的模樣,只想等她們回去之后再做處罰,沒想到孫嬤嬤居然不想善罷甘休。
她面上帶了眼淚,拉著小桃走到石階下猛地跪下磕頭:“老奴知道前幾天因為自己的疏忽差點害了少夫人,所以特意前來賠罪,少夫人要懲罰老奴不要緊,可看在老女伺候了夫人二十幾年的份上,大發慈悲放過小桃吧,小桃性子單純,希望少夫人不要遷怒到她的身上!
說著小桃也跟著期期艾艾了起來,她柔柔弱弱地看了一眼沈硯,又眼含淚水地望向高高在上的宋云棠,即便是心有不甘,卻仍是賣力表演:“我娘是一時糊涂才會給吳媽媽行方便,索性少夫人身上也快大好了,并未釀成大錯,求少夫人對我和我娘網開一面,奴婢一定做牛做馬伺候少爺和少夫人!”
說著重重地磕了個頭,再抬起頭的時候,額頭已經可破了,滲出一點血絲,讓人瞧著都心疼。
只是小桃說的話為何聽著讓人不喜歡呢,什么并未釀成大錯,什么伺候她和郎君,這司馬昭之心,不就是想要郎君納妾想要做他的姨娘嗎,難道蒙上這一層遮羞布,就不是一件令人不齒的事情了?
宋云棠仰頭去看站在身邊的男人,想知道對方心里是不是也有此意,卻發現他看著院中的那棵海棠樹出神,并未聽她們說話。
行吧,孫嬤嬤和小桃的費力演出只有她一個觀眾。
她素來沒什么耐心,加之眼下頭還有些暈,便直白道:“孫嬤嬤,我這人不喜歡彎彎繞繞,你有什么話就直說吧!
她還要回去床上繼續躺著緩一下頭暈的癥狀呢。
孫嬤嬤還以為宋云棠變得好說話了,索性也直說了:“少夫人,小桃也到了該成婚的年紀,我想著她素日里做事一向細心,又很會照顧人,不如就讓她來少夫人的院子里伺候。”
總算是圖窮匕見了,宋云棠睨了孫嬤嬤一眼:“這是伺候我呢,還是伺候郎君呢?她若是來了,薔兒那邊不是少了個人?”
孫嬤嬤以為有戲,忙道:“這個少夫人不用擔心,老奴在之前已經派了另外一個叫黃鸝的丫鬟前去姑娘身邊伺候,那丫鬟機靈得很,姑娘用著似乎也很滿意。”
黃鸝?
宋云棠聽著這名字有些耳熟,這才想起是她那次強迫沈薔陪自己逛街隨意指到跟著去伺候的丫鬟,那天黃鸝的表現不錯,既是如此她也放心了。
“既然不在薔兒那伺候了,那就找個看得上的小廝配了出去吧,我這院子里人多得很,不需要她,孫嬤嬤日后也不要再來我這打擾我的清靜,若是惹了我不耐,我可不會顧著你的老臉,行了,回去吧!
沒想到她不安常理出牌,孫嬤嬤和小桃聽了她的話,臉色一變,正要反駁,這邊一只未出言的沈硯也開口了。
他淡漠地掃了一眼跪在下面的母女二人,淡聲道:“不用給她找,孫嬤嬤年紀也大了,伺候母親想來逐漸力不從心,念在你伺候母親這些年,明日去找李管家領了這個月的月錢,帶著小桃離開,你的賣身契我會找母親還給你,日后不得再踏進沈家一步。”
這話不容反駁,孫嬤嬤現在才知道,平日里看著溫和的少爺,或許才是那個最無情的人,她不敢再說什么,拉著還想繼續求情的小桃失就要離去。
小桃卻不服,掙脫孫嬤嬤的手,顧不得繼續扮演柔弱:“我娘在沈家這么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公子就想這樣隨意打發我們?”
宋云棠見她不裝了,索性嗤笑一聲:“小桃,你娘之前管著前院和后院的時候,做的那些事打量著母親不知道,難道還以為能瞞住所有人,她在其中收受了多少賄賂,貪了多少中公銀子還需我一項一項說出來嗎,趁著我心情好,趕緊滾!
她前世在安遠侯府好歹也管理過中饋,沈家的賬本她一眼就能看出哪里不對勁,從前她不說,也只是在尋找一個發泄的機會,今天這對母女倒好,直接送了上來。
要是她收拾她們,也對不起她們這樣的表演。
前有沈硯發話,又有宋云棠威脅,孫嬤嬤再蠢也知道只有離開沈家,才能保住八點貪來的銀子,匆忙給他們磕了一個頭,拽著不情不愿的小桃就狼狽地出了院子。
宋云棠看著她們離開的身影,裝模作樣地問沈硯:“郎君,我方才的話是不是說得太過分了,母親知道為了會不會怪我?”
沈硯看見她嘴角壓都壓不住地往上翹,眼中也跟著含了笑意:“無妨,若是一味縱容她們,最后只會爬到你的頭上去,母親她也不會怪罪,你放心。”
第 39 章
六月初正是晉朝皇帝的千秋宴, 本來只有四品以上的官員和有爵位在身的王公貴族才能參加,只是不知道為何沈硯的名字赫然也在名單之上,甚至還有宮里得小太監親自來到沈家通傳。
對于那些朝中的官員來說, 實在是件罕見的事情。
不過也有人猜是因為沈硯去世的祖父的緣故,皇帝念在沈閣老的面子上, 又因為沈硯是晉朝開國以來最年輕的狀元, 所以陛下格外開恩。
也有不屑沈硯身份的人猜想他們能夠進宮, 全是因為岳丈一家, 畢竟這位是宋太傅的孫女婿兒。
他們沒想到的是, 這些猜想都不對,沈硯能夠進宮, 是七公主求皇帝求來的。
漪蘭殿中, 七公主蕭嬿正端坐在妝鏡前,身后兩三個宮女正在給她整理發髻和衣裳, 她身上穿著水紅的襦裙,上面用金線繡了牡丹,臉上的妝容極盡嬌妍。
幾年前自從她在宮中見過宴一次沈硯之后就念念不忘, 本來想要求著母妃讓她找父皇給他們賜婚,誰知道母妃讓人去找昭儀娘娘一打聽,發現沈硯竟是早就有了婚約在身,后來她尋到了出宮的機會,想要親自問他愿不愿意做自己的駙馬, 哪知道對方卻拒絕了。
她一時氣急,心道做她的駙馬有什么不好的, 她是宮里最小的公主, 除了長公主之外最受父皇的喜歡,母妃也是寵妃, 做了她的駙馬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蕭嬿氣他不識好歹,但是又總不能強迫他娶自己,畢竟他是去世的沈閣老的孫子,沈閣老對晉朝鞠躬盡瘁,就連父皇在沈閣老死后這么多年來一直念念不忘,所以只要沈硯不愿意,父皇當然不會給他們二人賜婚。
于是她借著各種機會與沈硯偶遇,雖然對方對待自己客氣,但也帶著淡淡的疏離,并未有不當的舉止,以為他們二人相熟久了,他會喜歡上自己。
畢竟她長得也不差,就連父皇都夸她是京中的明珠,且她又是公主,這樣的相貌和身份,又是喜歡他的,京中再也找不出第二位比她還好的來。
哪知道不管她怎么撩撥,他居然一點也不心動,還對她的示好視若無睹,讓她自重,簡直是氣死人了。
她還以為有足夠的時間捂化這塊寒冰,沒想到沈硯沒多久就迫不及待娶了宋太傅的孫女,她倒要看看,沈硯這位從小就被定下娃娃親的妻子,到底是有什么不一樣的地方。
是比常人多了一個鼻子還是多了一個眼睛。
“去把我那紅寶石瓔珞取出來給我戴上,還有那一對珍珠耳墜也給我戴上。”
一想到今天或許會見到沈硯的夫人,蕭嬿的勝負欲就生了出來,想方設法要把他那位新婚夫人給比下去。
讓他瞧一瞧他是多么有眼不識泰山,好好的皇室公主不娶,娶了個放在人堆里就見不到的普通閨閣小姐。
她并未見過宋云棠,以為對方是長相普通,所以甚少出門,昨天她還在薛曼曼聽說宋云棠小家子氣,言行舉止沒有半點大家閨秀的樣子。
雖然她不大瞧得上薛曼曼,她的話素來她也是不信的,畢竟在薛曼曼的嘴里,就沒有哪閨閣小姐入得了她的眼,只不過是有位做皇后的姑姑,就眼高于頂,不知道的還以為做皇后的是她。
可對方貶低沈硯的新婚夫人,她看著也順眼了不少。
有宮女走了進來:“公主,宴會就要開始了,還請公主前往。”
蕭嬿扶了扶珍珠做的耳墜,這才慢悠悠地站起身,身邊的兩位小宮女立刻上前扶她,順帶整理了她的裙擺。
蕭嬿問那宮女:“姑姑,那些夫人們可是也都到了?”
宮女點頭:“都到了。”
“那便走吧。”
*
金鑾殿內,宋云棠和沈硯坐在末位,她理了理繡了鳶尾花的袖口,今天她穿的是一件木槿色的裙子,手上拿了一把繡了荷花的團扇,縮在沈硯身邊,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此時她正輕輕搖著手中的扇子,一雙眼睛狀似無意地掃了一圈殿內的情景,許是因為靠近殿門,她總覺得有熱氣從門口吹了進來。
這樣想著,她手上的動作不禁大了一點。
恰巧這時候蕭嬿被幾個宮女擁著從殿門外進來,一只腳剛踏進金鑾殿,她的目光就落在了沈硯的身上。
過了一會兒才轉移到了正給自己扇著風的宋云棠身上,最后目光從她露出的那截雪白的手腕到了她的臉上。
只是短短的一瞥,蕭嬿晃了一下神,暗自咬牙沒有做任何的停留,很快就走到了自己的位置那邊坐下。
只是她那一眼讓宋云棠看了不舒服。
不動聲色地靠近沈硯,她用扇子擋住一邊的臉悄聲問他:“郎君,這是哪位公主,我方才怎么覺得她看向我的眼神怪怪的?”
她問的還是委婉了許多,那眼神何止是怪,簡直就像是兩把刀子,恨不得捅在她的身上,真是可怕。
女人的直覺一向很準,宋云棠也不是第一次見這樣不悅的目光,只是她與這位公主素不相識,甚至都還不如見過一面的長公主,所以她覺得有些莫名。
沈硯大約知道為何皇帝的千秋宴他也在列,大概也是這位七公主的手筆。
這位七公主不知怎么的看上了他,從前他以為拒絕了對方就沒事了,不曾想她并未放棄,還想方設法與他見面,他沒辦法躲開的時候,只能冷臉相待,甚至多次明確自己已經有未婚妻。
沒想到蕭嬿這樣執著,正在他想著怎么在不得罪她的前提下讓她死心,恰逢遇到宋云棠突然要趕緊與他成親,這才避免了被人閑話。
只是如今看她的模樣,似乎并沒有放棄的打算。
宋云棠突然靠近,鳶尾花的清香縈繞在鼻間,他低聲回她:“那位是七公主,我從前與她有些交集!
他覺得事情已經過去了,與她多說只會讓她更加懷疑,還不如少說,避免她和自己鬧起來。
這話宋云棠自然是不信的,她快速瞥了一眼在前方落座的蕭嬿,狐疑道:“郎君莫不是在騙我,我方才明明看見那七公主看你的眼神,就像是謝豫看三姐姐的那樣,她該不會是心悅郎君吧?”
那還挺意外的,沒想到沈硯還真的如從前她聽說的那樣受京中女子的喜歡,看來大家都一樣喜歡好看的皮囊,說明祖父的眼光不錯。
宋云棠的思維發散得很遠,在心里肯定了蕭嬿和祖父的眼光。
左右如今她也與沈硯成了親,那些人再喜歡他也不能有什么了,只能憋在心里,怎么想都是她賺了。
而聽到她猜想的沈硯卻是一愣,他盯著她那張精心打扮過的臉,似乎想要從中看出一點不高興來,然而沒有。
似乎她人喜歡自己的夫君并不能讓她吃醋,心中有些失落,雖然不想要她知道蕭嬿曾經糾纏過自己,可是見她一副完全不在意的模樣,又有些不痛快。
“若我說是呢?”
鬼使神差的,沈硯想知道如果他承認了,她會是何反應。
“什,咳”
宋云棠才剝開一顆荔枝往嘴里塞,正咬了一口,就聽見沈硯這話,她一不小心被口中的荔枝肉噎了一下,胡亂咽下嘴里還剩的一點荔枝肉,拿著帕子掩在唇邊壓抑著咳了起來。
見她咳得一張臉通紅,沈硯心中一緊,忙倒了一杯茶給她,抬起另一手放在她的背后輕輕撫拍,直到她的咳嗽漸漸止住,才溫聲道:“喝口茶潤潤嗓子!
宋云棠咳得雙目含淚,她抬眸瞪向罪魁禍首,但是并未自己伸手去接那杯茶,一雙蒙了水霧地星眸委屈地看著他。
沈硯會意,將手中的茶杯送到她的唇邊,看著她張開涂了胭脂的雙唇碰上瓷白的杯口,然后小口喝了幾口溫熱的茶水。
紅色在白色的映襯下無端帶了魅惑,沈硯看著她如花瓣的雙唇貼著茶杯,喉頭不禁上下滾動了一下。
宋云棠喝完抬眼看他,卻不期撞進一雙幽深的眸子,里面蘊含了她看不清的情緒,這樣的眼神讓她覺得有些緊張,握著扇柄的手微微沁出了一層薄汗。
為了掩飾自己的緊張,她趕緊拿著帕子拭去眼角的淚水,撇了撇嘴:“這宮里的荔枝怎么那么酸,差點沒把人酸死,還不如去年嶺南進貢的那批!
沈硯不知道她是忘記了他說的話還是因為什么,居然沒有繼續方才的話題,他捏了一顆荔枝,緩聲道:“今年多雨水,所以嶺南的荔枝產量與品質并未有去年好!
不知是否錯覺,她聽到沈硯提到雨水多的時候,似乎語氣變了一些,并不似從前那般溫和。
不過金鑾殿上這樣多的人,或許是她聽錯了。
她往蕭嬿那邊看去,果然見對方慌忙把落在他們二人身上的目光收了回去,然后欲蓋彌彰地拿起杯子,結果發現喝進去的是酒之后咳了幾聲,生氣得對著身邊伺候的宮人罵了幾句,那宮人又諂媚地給她換了一杯茶。
突然之間有些同情被蕭嬿喜歡的沈硯,她轉頭對著沈硯小聲道:“郎君方才說七公主心悅你,被她喜歡上,那還挺慘的吧?”
沈硯聽著她的話,心中有些無奈,看來眼前的人是真的不在意他與七公主的過往。
這時候有個給他倒茶的宮女,趁著宋云棠低頭吃糕點的時候,用極輕的聲音道:“沈大人,我們公主要約你在華明湖見面,還請大人赴約!
第 40 章
宋云棠并沒有聽見方才宮女對沈硯說的話, 她瞥見坐在不遠處的自家娘親給父親剝了一顆鮮紅的荔枝,于是她也興致勃勃地挑了一顆又外表看著又大又紅的荔枝,小心翼翼地剝了起來。
只是在這過程中她似乎感覺自己被什么人盯著, 在剝開荔枝皮的中途抬頭狀似無意地掃了金鑾殿內的場景,正好對上一位還未來得及收回目光的人身上, 那人身著四品的官服, 年紀看著接近四十的樣子。
在她看過去的時候他的眼神有些閃躲, 宋云棠不喜這人看自己的眼神, 可大庭廣眾下她又不能拿眼睛瞪人, 只得不著痕跡地朝對方翻了個含蓄地白眼,這才低頭繼續手上的動作。
沈硯正在想著蕭嬿為何要約自己, 突然眼前出現一只白如凝脂的手, 蔥白的兩根手指之間還捏著一個晶瑩剔透的荔枝,他一偏頭, 正好對上彎成月牙的眸子,里頭好像閃著晶瑩的光。
很快眼睛的主人就嬌聲催促道:“郎君快把它吃了,這可是我親自給你剝的!
頭一次給人剝荔枝, 宋云棠見沈硯盯著荔枝沒有任何的動作,心中就有些著急,她想著平日里他照顧自己良多,現在親自給他剝一顆荔枝算是回報,眼前的人怎么這么沒眼力見。
沒見她為了剝這顆荔枝指甲都泛紅了嗎?
妻子喂夫君吃東西, 本來這樣的場景在外人看來是件極為親密的事情,可是沈硯并未從宋云棠的眼中看見任何旖旎的情緒。
大約她是給自己剝著玩的。
不過這對她來說確實極為難得的, 聽說她在宋府的時候, 即使是和老祖宗或者岳母一起吃東西,大多時候都是后面兩位在照顧她。
足以見得她真的是從小就被長輩寵愛到大, 想來她今天是第一次給人剝荔枝。
就算她沒有任何的心思,卻也是特別的。
沈硯伸手接過荔枝,低聲同她道謝,然后放進了口中,不知為何,這荔枝明明帶了酸味,可當他咬到果肉的時候,滲出的汁水卻是甜的。
他從來不愛吃甜的東西,可這顆荔枝卻比想象中的好吃。
宋云棠眼含期待地問他:“好吃嗎?”
半晌,沈硯咽下口中的果肉,看著她近在咫尺的小臉,嗯了一聲。
“那郎君替我把這些荔枝都剝了吧!
本以為她會繼續給自己剝,沒想到她挑了五六顆荔枝往他跟前一推,理直氣壯地吩咐他。
沈硯低頭看向眼前堆著被她精挑細選來的荔枝,面上失笑,他應該猜到的。
怕沈硯不愿意,宋云棠伸出指甲給他看,只見她右手拇指和食指的指尖以及指甲蓋上微微泛紅,那道紅色很是顯眼。
看來她真的被宋府養得太嬌氣了些。
之前他嫌棄她嬌氣,可是眼下看見她白皙的手上拿那抹紅色,心里竟然是有些心疼。
到底是應了她,但卻問她:“不是說酸,怎么還要吃?”
聞言宋云棠道:“荔枝這種東西尋常人家很難有機會吃到,去年我們宋府也才得到圣上賜下的一點,我跟著祖父沾光,如今能進宮吃到,不管味道如何,自然都是要借機多吃幾顆!
她說這話的語氣帶著不易察覺的委屈,本以為自己已經接受了夫家只是普通人家的事實,可是今天看到那些高門世家以及王公大臣,想到他們隨時能吃到尋常人家吃不到的水果,心里便生出了小小的落差來。
今年能有幸吃到荔枝,明年就不知道能不能吃到了。
她面上閃過的一瞬失落,以為自己隱藏得很好,卻被沈硯捕捉到了。
不等他說話,外頭的宮人就高聲唱到皇帝攜皇后前來。
宋云棠連忙整理自己的衣裳站起來,她坐久了一下子起來有些頭暈,在她快要往旁邊傾斜的時候,一只有力的手扶住了她。
“當心!睖貪櫟穆曇粼诙吿嵝阉。
兩人站好之后,帝后正好走了進來,直到他們在上首落座,眾人才得以重新坐下。
接下來就是各位皇子給皇帝獻禮,都是些珍奇玩意,太子送給皇帝的更是東海難得的夜明珠,足足有嬰兒拳頭那般,據說夜晚的時候放在漆黑的屋子里能亮如白晝,甚至能看見里頭有龍的影子在游曳。
不過現在是大白天,這樣的奇觀也只有晚上的時候能欣賞。
本以為太子的禮物最得圣心,沒想到長公主府的禮物是一幅復原的前朝大師謝亭光的畫作。
晉朝皇帝一向喜歡舞文弄墨,尤其喜歡畫畫,最崇敬的一位畫家是前朝的謝亭光,他收集了許多謝亭光的真跡,唯有最出色的一幅畫作被戰火殃及,只剩下殘缺不全的半張紙。
為此他多次在眾人前提到遺憾二字。
沒想到駙馬竟然找人重新按照謝亭光的真跡,完美復原了他的那幅畫作,如果不是墨跡還是新的,他還以為是謝亭光本人的真跡。
聽說駙馬特意找人畫的,皇帝龍顏大悅,給長公主府賞賜了不少的東西。
宋云棠卻是不高興了,她拿起扇子擋住臉,湊到沈硯的身邊小聲道:“這幅畫明明郎君畫的,倒是白白便宜了長公主夫婦。”
語氣里多是為他打抱不平。
少女嘟著一張嘴,一臉的憤憤不平。
沈硯見狀眉眼染了笑意:“沒有駙馬給的真跡,我也無法復原,且陛下他不會管這畫是誰畫的,他只看獻這幅畫的是誰!
過程是誰對他來說其實并不重要,皇帝從來都是這樣的。
“那畫這幅畫的人豈不是替他人做嫁衣裳?”
“大約是吧!
其實沈硯并沒有在意這功勞是駙馬的,畢竟他現在沒有出風頭的必要,樹大招風的道理從父親去世之后他就明白了。
宮中的宴會與在府上的不同之處在于多了個樂舞表演,宋云棠對于這些表演并沒有興趣,她又偷偷瞄一眼之前那位奇怪的大人,發現坐在他旁邊的兩位姑娘有些奇怪,明明是姐妹,可一位打扮得略顯樸素,而另一位則打扮得很是精致。
她好奇地問沈硯:“那位大人是誰?”
沈硯順著她的目光看去,眼底瞬間帶上了涼意,他淡聲道:“那位是光祿寺少卿趙大人,從前與我父親是同僚!
甚至在父親與祖父還未離世的時候,經常與沈家有來往,后來沈家沒落,漸漸的就不再往來。
宋云棠相信自己的直覺,她總覺這位趙大人看自己的眼神不善,而且坐在他身邊的兩位女眷也給她一種奇怪的感覺。
果不其然,過了一會兒,其中那位打扮樸素的姑娘不小心把茶水倒到了另一位的身上,另一位眼看著就要發火了,但是又硬生生地忍了下去。
很快她就對著宮女說了什么,接著讓宮女帶著她離去。
不多時,那位冒失的姑娘也跟著出去了。
宋云棠嗅到了八卦的味道,她拿著扇子扇了幾下,最終對著沈硯道:“郎君,我出去透透氣,一會兒就回來!
沈硯不放心她一個人,就喊了伺候的宮女跟著她出去。
出了金鑾殿,宋云棠直奔旁邊的偏殿,來的時候已經有宮女特意和她說了,這邊的偏殿是用來給女眷換衣物或者整理鬢發的。
她握著團扇站在門口,無視跟在她身邊的宮女,悄悄把耳朵貼在一扇門邊上,正好聽見里頭傳來兩道聲音。
“姐姐故意把茶倒在我身上是想讓我在太子殿下跟前出丑嗎,這可是爹爹特意花了重金給我買的錦緞,要是臟了姐姐可賠不起,難道姐姐是嫉妒爹爹對我好才故意的?”
“妹妹是不信我?”
“我為何要信你,你一定是嫉妒我姨娘和我搶了爹爹的寵愛,沒想到姐姐平日里看起來老實,確實嫉妒心這樣強的人!
這句話之后沒有了聲音,但是宋云棠已經從中知道了是怎么回事,沒想到那位趙大人竟然把庶女帶進宮中,還這樣偏心庶女和妾室。
接下來的話她沒有耐心聽下去,想著出來了,不如趁機躲懶,等宴會差不多結束的時候再回去。
她悄悄離開了偏殿,對著跟著她一道出來的宮女道:“請問姑姑,這里有哪處地方涼快一些的?”
這宮女知道她是宋太傅的孫女,于是不敢怠慢她,想了一下很快就回答:“華明湖邊上有個高臺,平日里鮮少會有人,站在那里還能把整個湖面的風景都看在眼底,夫人若是想去透氣,那里正好!
這倒是讓宋云棠來了興致,她讓宮女帶路前往,本來想要尋個宮女去金鑾殿中告訴沈硯一聲,許是因為今天是皇帝千秋的緣故,大部分的宮女都行色匆匆,完全沒有空給她帶話。
索性華明湖離這里不遠,她去那略坐坐就回來,想來是耽誤不了多少時間。
上了那處高臺,她選了視角極好的地方坐下,四周的帷幔被風吹起,許是建在臨水的地方,這臺子確實涼爽。
她趴在欄桿上往華明湖那邊看去,此時湖面上長滿了蓮葉,接天蓮葉綿延伸向遠方,如果蓮花開了,大約又是另一幅景象。
正當她快要舒服得打瞌睡的時候,身后響起一串腳步聲,她一轉頭,就看見蕭翊進來。
他怎么會在這?
宋云棠幾不可查地皺了沒,但是很快就站起來給他請安。
蕭翊知道她在這里,他是特意來的。
他盯著宋云棠那張臉,不咸不淡道:“沈夫人好興致!
“太子殿下也是出來透氣的?既然殿下來了,臣婦便不打擾了。”
不想和蕭翊在同一個地方,且這里除了守在外面的宮女之外,再無旁的人。
想不了那么多,她不想引起什么誤會就要離開。
蕭翊將目光從宋云棠的臉上移開,他看向一處,沉聲道:“夫人不看看那邊的美景嗎?”
他什么意思?
宋云棠止住腳步,順著他的視線看去,正好看見一男一女站在一棵高大的柳樹下。
女的從穿著可以看出是蕭嬿。
而另一道身影她再熟悉不過,是沈硯。
蕭翊見宋云棠愣神,笑道:“看來沈大人和七妹之間似乎余情未了呢。”
宋云棠一時沒拿穩扇子,手中的團扇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