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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強求過一次沒結(jié)果,第二次就沒意義。

    盛夏剛過,多多滿了周歲,前一陣子因為暑熱纏綿了近半個月的病終于痊愈,祝京南帶女兒到天目山度假。

    江南的三伏天進入尾聲,有山有水的地方溫度和濕度都剛好合適,他們父女兩人,又約了幾個朋友小聚。

    圈子里的人結(jié)婚都晚,祝京南是唯一一個已經(jīng)躋身奶爸行列的,他帶著多多在場的聚會,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不約而同地放到小朋友身上。

    小朋友喜歡熱鬧,又不認生,開始學走路的年紀最好玩。

    所有大人里,她最喜歡跟錢正遙玩,尤其是她這次回國染了一頭粉發(fā)以后,多多每次看見她就張開手臂要她抱。

    霍朗行姍姍來遲,先扔了個盒子給祝京南:“京南哥,毓淮補給多多的周歲禮,他說可能不回國了,托我?guī)Ыo你。”

    盒子里是一只黃金項圈,錢多多小朋友人如其名,從出生到周歲,收到的各種昂貴禮物都要堆成山了,周歲禮宴抓周,她奔著一圈里顏色最鮮亮的金元寶徑直爬過去,所有人都恭維她一定好福氣。

    祝京南笑了笑:“怎么不回國了,他爺爺不還等著他接班嗎?”

    霍朗行諱莫如深地搖頭:“跟女朋友分手了。剛分手那一陣半夜喝酒送去洗胃,現(xiàn)在好一點兒了,但還是不想回來,估計被傷透了。”

    祝京南的笑掛在嘴角,沒有繼續(xù)應聲。

    是這世界上分了手的人都差不多嗎?如果不是有女兒,他現(xiàn)在和三魂七魄丟了大半也差不多了。

    這將近兩年的日子,他以為很難熬,但無聲無息地就扛過來了。

    還有兩個月,他和宋湜也的協(xié)議婚姻正式結(jié)束,一場有名無實的婚姻,他們是稱職的甲乙雙方,將合約條例一一完美履行。

    千帆集團借助君望順利在大陸立足,不斷開拓市場的同時加深了與君望的合作,雙方高層多次在媒體上同框出現(xiàn)。

    在不出席這件事上,祝京南和宋湜也達成了高度默契,彼此不曾見過一面。

    他們可以將最危險的背部信任地交給對方,卻再也給不出一丁點愛。

    祝京南也是在某一個晚上看相冊的時候意識到,他跟宋湜也,連一張合照都沒有。

    霍朗行說:“我來的時候,看山腳下的月星樓就要完工了。京南哥,怎么想著來這里開粵菜私廚?”

    答案昭然若揭的問題,偏有人問。

    祝京南看向玻璃門外,錢正遙正抱著多多看池里的魚,小姑娘掙扎著要下來。

    他不自覺地就笑了:“想開就開了。”

    “一年多了,阿也就沒來看過孩子?”

    已經(jīng)很久沒有人在他面前提到過宋湜也了,成年人心照不宣的規(guī)則,是不揭對方傷疤,認識宋湜也的人不提,不認識的人也只當祝京南是隱婚,從不敢過問細節(jié)。

    不管旁人揭不揭,傷疤就在那里,興許哪天結(jié)了痂就自己掉了,但長出新的血肉,顏色總是要淡一些,無時無刻提醒著,這里曾經(jīng)流過血。

    “沒有。”

    祝京南知道的,她不愛他,連帶著他們的孩子也不愛。

    那個早晨一走了之之后,他怎么都聯(lián)系不上她,宋湜也給錢詩發(fā)短信,說別來找她。

    她一個人,生完孩子不久,逃去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城市,和舊友斬斷聯(lián)系,從始至終都沒有告訴他一聲。

    祝京南派人查到,她買了一張去杭州的機票,從前她說過向往的江南,說要和他一起去,到最后變成孤身一人。

    祝京南想去找她,又兀地想到那條短信。

    別找她,他來了她就會走。

    霍朗行嘆息道:“阿也心可真狠。”

    其實感情大可不必如此苛刻,連愛意都沒有的人,何來心狠或心軟。

    “京南哥!”錢正遙大叫一聲,抱著多多歡歡喜喜地跑進來,“剛才多多喊媽媽了!”

    她十分驚喜地貼著小姑娘的臉頰:“寶貝兒,再叫一聲給你爸聽。”

    多多看了看祝京南,笑著露出兩顆冒尖的乳牙,迅速轉(zhuǎn)頭靠在錢正遙的肩頭。

    錢正遙有點尷尬:“她剛才真叫了”

    霍朗行嗆她:“你耳背吧,你又不是她媽,她還能管你喊媽不成?”

    錢正遙白他一眼:“去你的吧,明明就叫了。”

    她做出一副懊惱的表情,親了一下望著她笑的小丫頭:“寶貝兒你再叫一聲呀,我多沒面子。”

    多多到最后也沒給她這個面子。

    祝京南笑著站起來,把女兒抱回懷里,她手上抓著錢正遙剛從脖子上摘下來的項鏈,故意要往嘴里塞,他忙按住小家伙的手。

    多多越是長大,眉目跟宋湜也就越像,連錢詩也說,宋湜也這么大的時候,兩人就像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

    尤其是那雙眼睛,又深又厚的雙眼皮,睫毛長而翹,濃密得像一把黑扇,瞳孔又黑又亮,她看著她爸的時候永遠帶著笑,出生以后沒給寶寶剔胎毛,頭發(fā)長得也還是又黑又多。

    祝京南望著女兒,心里突然就一陣鈍疼,那種麻木的隱痛不是生理上的。

    錢正遙這才想起來有件事沒辦,讓霍朗行把沙發(fā)角落的包拿給她,取出一個文件袋。

    “京南哥,我這次回國前先去了一趟香港,阿也托我把這個給你。”

    一張香港永居證,一本深藍色的香港護照,翻開是多多的周歲照,名字叫“宋思靖”,宋湜也自己取的。

    還有一份標題被遮住的A4大小合同。

    她應該把簽好字的離婚協(xié)議一同托人送過來,一式兩份的證書,上一次簽字是締結(jié)良緣,這一次是分開,這樣安排好一切,確保今后不會有再需要麻煩她的時候。

    她那時候那么想要離婚,現(xiàn)在時間終于快要到了,她肯定慶幸解脫。

    是他非要強求,讓她原本安定的生活徹底脫軌,現(xiàn)在他把她的人生還給她。

    祝京南從桌上拿了只筆。

    然而合同翻開一看,跟他沒什么關系,給多多的信托和保險,還是復印件。

    他原本做好的心理準備,在此刻有種多此一舉的可笑。

    不是離婚協(xié)議,他本來應該松一口氣才對,心里卻更加沉重,那一天總要來的,還不如在他已經(jīng)做好預設的時候直截了當?shù)赝彼詈笠坏丁?br />
    現(xiàn)在離婚變成了一件近在咫尺又不知道什么時候才會降臨的噩耗。

    祝京南看過合同,信托的地點在紐約,和宋湜也自己的那一份同屬于天匯證券。

    他抬頭問錢正遙:“就這些?”

    “是吧,阿也就說戶口登記好了。”錢正遙突然壞笑,“又不是我辦的,京南哥,你要是覺得有什么問題,直接問阿也呀。”

    祝京南默默把筆放了下來。

    多多玩累了,趴在他肩頭昏昏欲睡,他剛好需要一個人靜一靜,抱著女兒進了臥室。

    祝京南拎了一張毛毯,坐到正對陽臺的搖椅上,把毛毯蓋到小孩身上。

    視線無論怎么望,群山之外仍然是山,大片飽和的綠意洶涌撞進視野之中,人變得無比渺小,在藤蔓纏繞和百年巨樹蔭蔽之下,他萌生一種難以描摹的無力感。

    強求過一次沒結(jié)果,第二次就沒意義。

    他打開手機,和宋湜也的對話框在置頂?shù)淖钌戏剑麄兊牧奶烊掌谝匪莸絻赡昵埃螠浺矄査@周來香港嗎,他說來。

    那個時候兩人哪怕不在一座城市,他心里清楚,至少她是期待和他見面的。

    后來他不得不逼自己去接受的事實是,比起他,她會更期待別人。

    在她眼里,結(jié)婚之前的相處是他趁虛而入,結(jié)婚之后是她迫不得已的妥協(xié)。

    從前她在倫敦談了男朋友,他覺得這至少能夠證明祝聽白沒住進她心里,至于其他的人,哪怕是有實質(zhì)情侶關系的男朋友也不足為懼,他只需要開出一個足夠誘人的條件,對方自然會離開,宋湜也沒那么愛她那個男朋友,也不會很傷心。

    他真的有一瞬間,以為所有危機都解除了。

    祝聽白在算計人心上,的確比他高過一籌。

    人應該在什么時候死呢?應該在對方最在乎你的時候,最好在這段記憶快要被淡忘的時候死而復生,那時候失而復得的喜悅和愧疚一起爆發(fā),這世上再沒有人能與之相比,所以無論謊言欺騙,都會被輕信。

    祝聽白出現(xiàn)之后,只在北京停留了半年,往后一直留在香港,即便是香港面臨封關,他也沒離開。

    宋湜也在杭州散了兩個月心之后,也回香港了。

    他們在那座北回歸線之下的南島,他一人才是一座孤島。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懸停很久,終于撥去那個電話。

    一年零三個月,四百六十七天,他又聽見那個聲音。

    她會生氣會撒嬌的聲音,到了這個時候,僅僅剩下一句冷漠的“怎么了”。

    “宋湜也,離婚協(xié)議簽好記得托人送過來。”

    那頭出現(xiàn)斷了線的停頓,她的喃喃聲很清晰:“這么快就三年了。”

    三年了,在他的肖想之中,會有很多很多的三年。

    她的“好”字沒出口,被他的話生生擠了回去:“算了,我簽好讓人送到香港。”

    還有兩個月,他偷來三年,一定要是三個整年,哪怕只差兩天,也算不得完整。

    她也沒反對,反正她心里簽字只是個儀式,誰先簽都可以,只要能結(jié)束這段婚姻,只要能徹底擺脫他,怎樣都行。

    宋湜也補了一句:“不用送到香港,我最近在杭州,你盡快讓人送來吧。”

    祝京南的聲音讓她沒法掛電話:“你在杭州?”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走到一個更安靜的地方:“是,出差。”

    第62章  她永遠學不會專心愛一個人

    其實從懷孕開始,宋湜也就時常悶悶不樂,有時候會無意識地發(fā)很長時間呆,她能確認自己是期待這個孩子的,但是她好像沒有能力無條件地愛一個讓她的身體變得沉重、時而難受的人。

    她沒有跟任何人說起過這種感受,她知道這個世界上沒有真正的感同身受,與其傾訴之后受人質(zhì)疑,還不如什么都不說。

    但是她自己消解情緒的能力沒那么強,而且她意識到祝京南不信任她。

    她傾注愛和信任的婚姻,另一半從始至終就不信任她,她自己都覺得這份愛可笑,一個人的愛究竟是什么樣的,才能頂著這么深重的猜忌咬著牙走到山窮水盡。

    也許祝京南說得對,她永遠學不會專心愛一個人。

    宋湜也終于知道,她永遠也不可能擁有一段互相信任的感情。

    無望的情緒層層疊加,從她搬到北京養(yǎng)胎,再到坐月子,無名的壓力化成一張織網(wǎng)的一針一線,將這張網(wǎng)織得又大又密,牢牢將她捆住。

    她那時候心里只有一個想法,她要去一個沒有人認識她的地方。

    盯著地圖看了半天,最后選中了在北京和香港之間的一座南方城市。

    她初次來到杭州的時候,江南剛剛?cè)敕且荒曛凶钛谉岬南募荆刻斐鲩T都要受體感四十度的高溫折磨。

    宋湜也讓自己出汗。

    她運動、健身,在大汗淋漓的時候想通了很多事情。

    也就是那兩個月,她覺得千帆集團的醫(yī)療系統(tǒng)可以把大陸的中心定在這座城市,董事會和風投經(jīng)過考量決議,一致同意了這個決定。

    將近一年之后,千帆醫(yī)療杭州分部初具雛形。

    她這次過來,除了考察分公司的情況,還是因為受到蔡思言的邀請,出席一場時裝秀。

    蔡思言的公司起步不久就遇到了疫情,全球經(jīng)濟都因為疫情進入低迷狀態(tài),她的個人品牌面對的客戶是千禧一代中產(chǎn)階級出身的年輕人,疫情來臨后客戶消費需求大大降低,訂單量驟減,私人工作室規(guī)模小,風險承擔能力弱,不得不申請破產(chǎn)。

    不過她的品牌在巴黎的青少年中也算是風靡一時,蔡思言因此受聘于一家奢侈品公司旗下的Z世代服裝設計部門。

    這一次的時裝秀,蔡思言作為首席設計師之一參加活動。

    發(fā)生在她身上的另外一件事,是她和周正霖分手了。

    宋湜也一直以為他們感情很好,沒有閃婚的消息傳出來,想必是在好好培養(yǎng)感情,這次和蔡思言一見面,聽說了才知道,他們一起去巴黎沒多久就分手了。

    周正霖提的。

    宋湜也問為什么。

    “他覺得我不夠愛他。”蔡思言穿著酒紅色西裝,靠在可移動衣架上,她這些年變了很多,唯一不變的是眼中的瀟灑,“我承認了,而且我應該永遠也做不到他愛我那么愛他。我當時答應跟他結(jié)婚,算是病急亂投醫(yī)。”

    宋湜也失笑:“你還挺坦誠的。”

    蔡思言煞有介事:“這是我和周正霖最默契的地方,也是我們兩個的優(yōu)點。我們說分手的時候非常和平,把對對方的想法都說清楚了,保證這段感情不存在任何欺瞞和誤會。”

    宋湜也皺起眉:“我怎么覺得你在諷刺我?”

    她連忙舉起雙手做出投降狀:“冤枉。”

    “阿朗知道嗎?”

    一提到鐘煜朗,蔡思言的顧盼神飛一瞬間就黯淡了。

    “我跟他都很久沒聯(lián)系了。”

    對感情最灑脫的人,也有自己最束手無策的難題。

    宋湜也不由得想到她在倫敦的那場戀愛,學長出身高知中產(chǎn)家庭,能夠出來留學的人家底總不會太差,但跟她相比就太過于遜色了。他出國留學的目的也跟她全然不同,他是為了學歷更漂亮,回去能夠找一份高薪的工作,因此當那份極具誘惑力的offer來臨時,他幾乎是毫不猶豫地跟宋湜也提了分手。

    和平分手,互相坦誠,甚至約定做朋友,即便最后沒能做成,至少做出約定的那一刻,誰的心里都沒有遺憾。

    宋湜也將此歸結(jié)于沒那么愛,對于摯愛,她一定不是這樣的態(tài)度。

    一場疫情將原本緊密聯(lián)系的人完全分割開,有多少朋友幾年沒有見一面。

    蔡思言說,她不敢聯(lián)系鐘煜朗,只能偷窺他的社交平臺,但是從某一天開始,鐘煜朗的社交媒體不再對她開放了。

    “我記得很早之前他家里就希望他聯(lián)姻,也許他已經(jīng)結(jié)婚了。”

    “他說他會一直等你。”

    蔡思言搖頭笑了笑:“沒有人應該一直等著誰的。我辜負他夠多了,如果他繼續(xù)等我,我死后恐怕要下地獄。”

    宋湜也也笑了:“干嘛把話講得那么難聽。”

    “不聊這個了。”蔡思言一把攬過宋湜也的肩膀,“我們兩個辜負人心的渣女要去欣賞姑奶奶的時裝大秀了!”

    品牌方和城市對這場活動都很重視,蔡思言更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這是她大展拳腳的開山之作。

    作為從前名媛圈的時尚公主,宋湜也看過大大小小的秀不下百場,不同風格類型的秀場點評起來也不在話下。

    拋開對蔡思言的濾鏡,她也覺得這是一場新意十足的秀,以未來科技城的EFC樓群為背景,后現(xiàn)代的賽博主題風格鮮明。

    因此中場休息時,蔡思言問她意見,她不吝夸獎。

    蔡思言仍然有點忐忑:“你不客觀。”

    “我還不客觀?要不是我的公司不搞時尚圈子,我都想讓你來給我做設計師。”

    “你真要這么說以后我出來單干,你給我投錢。”

    宋湜也大笑:“我就知道!”

    她也知道,蔡思言說到底還是想成立自己的品牌。

    “欸,那是弗朗克嗎?”

    宋湜也聞言望去,金發(fā)碧眼的卷毛坐在一群中國人里很顯眼,那人穿著白西裝,低頭看手上的宣傳冊,她也有兩年時間沒有跟弗朗克見過面了,險些認不出。

    蔡思言查看嘉賓名單,這種人的名字總是在最前沿,于是確認了:“還真是他。”

    “我們過去打個招呼。”

    “我就不去了,還有點事,你們兩個好好敘舊吧,也許舊情復燃喲!”

    弗朗克在宋湜也走過去之前抬起頭,兩人的視線剛好撞上,弗朗克驚喜地站起身朝她走過來。

    他自然張開雙臂同她抱了抱,舊友重逢,她突然很感慨。

    “Evelyn,好久不見。”弗朗克的容貌沒什么變化,就連笑起來的弧度也與從前如出一轍的紳士風范。

    “實在是好久不見,你是專程來看秀嗎?”

    “不是,考察。嗯?我昨天剛和你丈夫見過面,他沒有跟你說嗎?”弗朗克想了想,又覺得邏輯合理,“不過也正常,畢竟當時在倫敦,我確實被他誤會成你的情人了,他不告訴你情有可原。”

    看上去弗朗克并不知道他們已經(jīng)到了快要離婚的地步,就像如果不是他說,宋湜也也不知道祝京南在杭州。

    昨天他們打了一通簡短的電話,能聊的也只有離婚。

    “你女兒很可愛,長得很像你。”

    宋湜也只見過女兒的照片,也不是近期的,小孩子一天一個樣,她也不知道多多現(xiàn)在多高,長得多像她,她面露尷尬:“謝謝。”

    “等一下結(jié)束了,我們一起吃了飯吧,你有安排嗎?還是你丈夫來接你?”

    宋湜也搖頭:“都沒有,吃飯吧,我讓人定個餐廳。”

    弗朗克到中國來,說到底她是東道主,自然要盛情款待,便讓助理定了一家秀場附近本地特色的知名餐廳。

    舊友寒暄,總是繞不開談論幾句感情問題,問及弗朗克的感情狀況,他向她展示了小拇指的戒指,他是單身主義。

    如此還不夠,痛心疾首地表示:“大概是Evelyn把我傷得太深,我沒有辦法愛上別人了。”

    無論是從前還是現(xiàn)在,宋湜也總是能輕而易舉地被弗朗克逗笑。

    “你為什么會親自到杭州考察?”

    這是宋湜也最開始就想問的問題,羅氏酒莊在整個歐亞大陸享譽上百年,他應該沒有必要親自遠赴中國一趟。

    這個問題的背后,她覺得也許跟祝京南有關,兩個沒什么關系的人為什么會見面,她想知道祝京南為什么在杭州。

    弗朗克聳了聳肩膀:“我們市場部和營銷部門的員工正在嘗試更換一種新的銷售方式,我跟他們一起過來考察,順便和長期合作伙伴見一面。”

    宋湜也知道了個大概,國內(nèi)外任何一家奢華型的連鎖酒店提供的酒飲中都能見到羅氏酒莊的品牌,他們是非常龐大的全球供應商。

    “這次待幾天?”

    “今天是最后一天了,真可惜我們現(xiàn)在才見到。”

    她笑了笑:“總有機會見面的。”

    弗朗克突然想起一件事:“對了,昨天我跟你丈夫說了一件事,他的反應很驚訝,看上去他還不知道。”

    宋湜也也不知道:“什么事?”

    “你在英國的時候給他寄的明信片啊。”弗朗克對這個話題十分感興趣,“當時你不是三四天就要寄一張,原來就是寄給他,有句話怎么說來著,一切都有跡可循,怪不得是你們兩個結(jié)婚。”

    “但是他一張都沒有收到,因為根本沒寄出去,太可惜了。這件事還是Vivian告訴我的,她從你那里辭職之后,去給莉莉婭做助理了,前一陣子突然找到我,說讓我務必把這件事告訴你和你丈夫。”

    弗朗克絮絮叨叨了很多話,宋湜也沒怎么聽進去。

    她只知道,五年里她期待祝京南能給出丁點回應的六百張明信片,他一張都沒有收到。

    她的等待、期待,以至于后來落了空的希冀,他完全不知道。

    第63章  “你那么想跟我離婚嗎?”

    小時候的宋湜也,是那種撞了南墻也不知道回頭的人。

    以前學馬術,她的那匹馬性情難馴,把她摔下來好幾次,最嚴重的一次拉傷了腳踝韌帶,曾管家心疼了很久,說什么傷筋動骨一百天,練馬術的事情得放一放了,還跟教練說要換一匹溫順的馬。

    宋湜也不同意,她的征服欲被激發(fā)了,而且那匹馬是她在同一批中精挑細選出來毛發(fā)最漂亮的,各項指標也出類拔萃,她本著美麗的事物總是危險的原則,發(fā)誓一定要馴服它。

    她確實做到了,馴服那匹馬是她韌帶恢復三個月之后的事,她重振旗鼓,一舉奪魁。

    盡管后來宋湜也很少再去騎馬,但那僅僅是因為她不感興趣了。

    她擁有一種知難而上、勇往直前的孤勇,能讓她接受失敗的事情,只有可能是這件事情她不感興趣。

    宋湜也把這個精神貫徹到追祝京南的過程中,可以說是越挫越勇。

    別人說他有喜歡的人,她失魂落魄幾個小時,又覺得不要緊,反正他的喜歡也沒成功,或許她的喜歡會成功。

    她問他喜不喜歡自己,他說不喜歡,傷心了一陣又好了,繼續(xù)纏著他。

    她要離開北京,他不來送她,恨他半年,在倫敦看到與眾不同的街景,還是想要跟他分享。

    她注重策略,不會主動給祝京南發(fā)信息,倘若得不到回應,她還要癡癡地看著自己發(fā)出去的傻話,她是堅持,但不是笨蛋。

    她要用最傳統(tǒng)的方式,在攝政街的精品店買一張當?shù)刂包c的明信片,蓋上郵局的郵戳,不用裝進信封,她寫的東西所有人都看得見,她從不覺得主動表達是一件多羞恥的事情。

    但是郵寄國際信件必須要寫一封國際信函,她將地址和郵編工工整整寫好,在寫到“祝京南收”幾個字的時候,用力的墨水都要洇出來。

    她早就把祝京南家的地址背熟了,每寫一次,記憶就更加深刻。

    她不知道祝京南早就不住在祝家了。

    一張單薄的明信片,她試著塞進紅色大郵筒幾次,后來發(fā)現(xiàn)那些郵筒現(xiàn)在僅僅起到裝飾作用,改成拜托祝聽白或她當時的助理曲薇薇親自去一趟郵局。

    明信片送出去之后,她從來不關注郵局的消息,卡片飄洋過海,會經(jīng)過多少國家和城市,要輾轉(zhuǎn)多少天才會送到祝京南收上,又吸了不知道多少大西洋的水汽,興許祝京南收到的時候能聞到一股腥咸的味道。

    宋湜也長了記性,下一次會在明信片上噴點香水。

    她不喜歡祝京南常用的苦橘味,盡管她去愛爾蘭的時候,會特地留意這個品牌的香水,買上好幾瓶放在家里,又不用。

    她噴的香水充滿她個人特色,浪漫張揚的甜美。

    如果他有心,應該會在收到明信片之后給她發(fā)一條信息。

    他應該說謝謝,他很喜歡。

    但是沒有,英聯(lián)邦的DPD國際物流效率不高,她給出的期限是兩個月,她有一段時間每天都很期待手機信息。

    一直到很久以后,宋湜也才明白一個道理,沉默未嘗不是一種回應,只是二十出頭的宋湜也并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她在沒有收到回應的情況下,堅持寄了五年。

    從期待他的回應,到后來不抱有任何得到回應的希望,只是像一個習慣一樣,在工作日的某一天上完了課,回家路上買一張明信片,寫一段話,交由別人轉(zhuǎn)寄。

    甚至連她的字都越寫越好看了,從前祝京南教她寫書法的時候那些技巧統(tǒng)統(tǒng)重現(xiàn)。

    到后來她自己也分不清,對祝京南究竟是喜歡還是沒得到的執(zhí)念。

    最初寫明信片,她的表達欲很旺盛,密密麻麻寫了整張,她在末尾處為自己挽尊。

    “今天有點累了,下次再說吧。”

    那種隨意的語氣,就好像只是拿他當情緒垃圾桶傾斜一樣。

    其實不是,高傲的大小姐每次都會在末尾問候一句“希望你健康平安”。

    她不許愿早日再見,也許是知道用來許愿的東西永遠都不可能視線,她只是遠隔重洋,送給他最樸素的祝愿。

    宋湜也偶爾也會責怪他,在確認他不會回復她之后,她的責怪更加激烈。

    “祝京南,就算出于禮貌,你也應該回我一條信息知道嗎?”

    “祝京南,你真的好沒禮貌。”

    “祝京南,我討厭你,但是祝你健康平安。”

    她在異國也有朋友,有無數(shù)人追捧,有自己喜歡做的事情,但小小的姑娘遠離故土,偶爾還是會在半夜情緒崩盤,她想家人,想國內(nèi)的朋友,想祝京南。

    每次到這個時候,她就從床上起來,在深夜點一盞臺燈給他寫信。

    他不會回信,她仍然要寫,已經(jīng)演變成一種宣泄的方式。

    有那么幾張明信片,有那么幾個字,墨跡被淚水暈開,已經(jīng)看不清了。

    她照樣寄出去,她要讓他看見那些眼淚和思念,盡管她知道他不在乎。

    再后來她完全適應了在倫敦的生活,情緒也歸于平淡,明信片上的字一次比一次少,到最后就剩下當天的天氣,她連心情就懶得寫了。

    從2013年到2018年,從十八歲到二十三歲,從二十歲的祝京南,到二十五歲的祝京南,這是宋湜也這輩子堅持過最久的事情。

    現(xiàn)在有人告訴她,她的喜悅、憤怒、傷心、委屈,一份都沒有寄出去。

    她恨他的沉默,是因為他根本沒看見。

    功虧一簣的源頭,來自于她在異國他鄉(xiāng)最信任的兩個人。

    宋湜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強撐著聽弗朗克講完事情的來龍去脈的。

    他說她交給曲薇薇的每一張明信片,都會先交給祝聽白,他會看一眼,然后讓她收起來,永遠也寄不出去。

    怪不得她在明信片里講述完煩心事的第二天,祝聽白總會給她創(chuàng)造一些令人愉悅的欣喜。

    她以為他當真如此細膩,她以為他心思巧妙。

    原來是窺探她寫給別人的情緒。

    宋湜也面對不同的人說不同的話,有些話她只想說給祝京南聽。

    祝京南問過她,是不是很信任祝聽白,她說是的,她以為祝聽白是可以信任的,她對人性的淺薄理解被一次次推翻。

    宋湜也已經(jīng)很久沒有跟祝聽白見過面了。

    她知道他在香港擔任一家投資公司的高級顧問,他聯(lián)系過她很多次,都被宋湜也拒絕了,他甚至到她的公司樓下等她。

    宋湜也是從什么時候不想見他的呢?

    從他刻意安排媒體偷拍,捏造事實那一次,不,還要早。

    從祝聽白回國開始,她就不愿意見他了,他總是喜歡創(chuàng)造讓人誤會的場景,宋湜也對此感到無比疲憊。

    他在她心中的信任值,早就一點點瓦解了,那些斷壁殘垣在今天徹底成為粉末,風一吹揚起,惹人眼睛刺痛。

    曲薇薇為什么在數(shù)年之后告知他們真相,也逃不過八個字。

    為情所困,幡然醒悟。

    在她無數(shù)個用余光望向祝聽白的歲月里,他一定給出過界限不明的暗示,才讓曲薇薇死心塌地地替他瞞下那六百多張明信片。

    一個在異國求學的女學生,一個彬彬有禮的貴公子,幾句誘哄,真心交付。

    直到某一天發(fā)現(xiàn),對方對她僅僅是利用,他插手了一個女人的愛情,又破壞了另外一個女人的憧憬。

    弗朗克具有講故事的天賦,配上他近乎沒有口音的中文,將這些狗血糾葛一一道來,以至于宋湜也晚上休息的時候還在想這件事。

    她跟蔡思言一起住酒店,晚上兩人一起喝酒。

    蔡思言問她真的要離婚了嗎。

    她蟄伏多年的心意在盛夏如凍土消融一般暴露。

    祝京南已經(jīng)知道了,如果他不想離婚,他們就在一座城市,他應該來見她,而不是告訴她,他會讓人給她送一份簽好字的離婚協(xié)議。

    他們沒有財產(chǎn)糾紛,宋湜也慷慨讓渡孩子的撫養(yǎng)權(quán),一切問題都可以由離婚律師處理,雙方當事人甚至不用見面。

    這一面不見,就是一輩子都不見。

    “我是不是應該放過他?”宋湜也喝了點酒,臉頰微紅,眼中濕潤。

    她知道吵架的時候自己說了很傷人的話,沖動之下說出的氣話總被人誤解成心聲。

    那次爭吵之后的無數(shù)個夜晚她都后悔過,至少至少,她不應該為了撒氣,把程億慈的事情說出來挖苦他。

    她一心想要傷害他,當然知道哪把刀最銳利。

    可是面對程億慈的時候她明明還不是這樣的,她說她愛祝京南,他是什么樣的人她都愛。

    好聽的話說給外人聽,傷人的刀捅向最親密的枕邊人。

    宋湜也嘆了一聲:“如果他想離婚,我一定答應。我再也不糾纏他了,我不能繼續(xù)傷害他了。”

    她在想,他們離得這么近,他們又到同一座城市了。

    那份離婚協(xié)議也許明天早上就會送到她手上,他會生疏地喊她“宋湜也”,好像他們之間從來沒有發(fā)生過什么一樣。

    “那你自己的感受呢?”

    蔡思言這樣問,宋湜也撲到她的肩頭,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

    她似乎有很久沒有這么痛快的哭過了,她一個人逃離人群,用工作和社交填滿自己的生活,假裝心里沒有空一塊,于是再也沒有流過一滴眼淚。

    在這個晚上,她丟盔卸甲。

    蔡思言一開始還在哄她,后來變成兩個人抱頭痛哭,這場面許久之后回憶起來仍然覺得滑稽可笑。

    宋湜也沒有讓自己喝得太醉,確保第二天不會被宿醉折磨,保證一個清醒的頭腦,雖然她明天沒有工作安排,但是要簽離婚協(xié)議。

    即便是這樣,第二天還是睡到十一點,蔡思言比她起得早,大秀進行三天,她先去現(xiàn)場。

    宋湜也看了一眼手機,錯過了很多個電話,都是祝京南打來的。

    她猶豫不決地回撥,沙啞的聲音忐忑更明顯:“協(xié)議有問題?”

    “你那么想跟我離婚嗎?”祝京南的聲音低沉,聽不出情緒,“宋湜也,下樓。”

    他在酒店大堂。

    第64章  “我都不知道,我們還有舊情呢?”

    祝京南今年二十八歲,他是五月份出生的,在一個暮春。

    宋湜也第一次見到祝京南那年,他十八歲。

    別人說的壞脾氣,她在初見的時候就見識到了,即便是這樣她還是像根小尾巴一樣跟在他身后。

    他不能坐飛機,同齡人寒暑假各地旅行的時候,他只在天津北京兩地來回,因此他對北京城比任何人都熟悉。

    宋湜也對北京的熟悉,完全來源于這個他。

    他明明是別人口中說的壞脾氣,卻從來沒跟她紅過臉。

    許多年后宋湜也突然意識到,也許一開始外婆告訴她很好的祝家哥哥,本來就是祝京南。

    那年也是夏天,他高考結(jié)束,小姑娘穿著一條綠色緞面吊帶連衣裙,捧了一大束紅玫瑰擠在一大群接孩子的家長里等他。

    烈日炎炎,照得她皮膚白的發(fā)光,她沒撐傘,戴了一副墨鏡遮陽。

    別人是家長來接,送花也只是送向日葵,祝京南沒有人等,只有她翹首以盼。

    他從考場出來,下意識地朝著人群看。

    他起先知道不會有人等他,姥姥姥爺年紀大了也經(jīng)不起折騰。

    是臨考前,長輩們都不別人打擾祝京南,小姑娘洗完澡躡手躡腳從家里出來,穿著睡裙翻窗爬進他的書房,說:“祝京南,你高考完,我來接你吧。”

    已經(jīng)沒什么可復習的了,他沒睡是在玩游戲,順手替她把擋在眼前的劉海撥開了,說:“那么熱,別來了。”

    “我就來!”

    她的聲音高了一些,祝京南生怕被人發(fā)現(xiàn),用手捂住她的嘴。

    她兩只手抓著他的掌心,眼睛一眨一眨,像一只小狐貍,把聲音壓低了:“說好了啊,那天我來接你。”

    那天晚上宋湜也不想偷偷跑回家了,于是在他的書房里睡覺。

    他的書房和臥室是相通的,中間只有一個鏤花置物柜相隔。

    宋湜也這么說,祝京南其實沒有當真,小姑娘想一出是一出,那時候正認識新朋友呢,指不定第二天就把說的話忘了。

    但他還是期待了一下。

    就是那么期待的一眼,他本來打算從學校小門離開,改變了計劃走向她。

    宋湜也第一時間就看見他了,她跳起來向他招手:“祝京南!”

    祝京南給她撐傘,睨了一眼她的花,沖破視線的艷麗的紅,符合她的風格。

    陰影之下的兩個人挨得很近,他逗她:“你聽沒聽過,紅配綠,賽狗屁?”

    宋湜也看看懷里的花,又看看自己的裙子,她買花的時候完全沒有想到這一點,但她天生具有詭辯的能力:“你居然敢質(zhì)疑我的穿搭!祝京南你好沒品位啊!”

    那束花本來是送給他的,但按照他們的關系,他抱著又不是那么回事,就一直捧在她懷里。

    “你司機在哪兒呢?”

    宋湜也搖搖頭:“我沒讓司機送我,我自己打車來的。你也沒讓司機來啊?那我們怎么辦,總不能走回家啊。”

    “你傻啊,打車來不能打車回去?”

    他依然在逗她,祝京南剛滿十八歲就抽了一個月時間去考駕照,他自己開車來的學校,車子就停在不遠處。

    “哦。”宋湜也轉(zhuǎn)著眼珠子,不知道又在憋什么念頭,“我看別人說,你們高考結(jié)束了都得瘋玩,回家多無聊啊,別回家了,我們?nèi)ネ姘伞!?br />
    于是祝京南第一次帶宋湜也去了798藝術中心的那家酒吧。

    那時候酒吧剛剛落成,光是試營業(yè)階段就吸引了很多人。

    經(jīng)理知道老板今天高考,一早就發(fā)布了全場打五折的通知。

    看見祝京南過來,經(jīng)理迎上來:“祝少帶著女朋友一塊兒來啦!”

    宋湜也捧著玫瑰,看上去還真像那么回事。

    聽見的人自覺腦補少爺高考后跟女朋友表白的大戲,感嘆青春真好。

    祝京南讓他別亂說。

    酒吧今天人很多,祝京南怕宋湜也丟了,圈著她的手腕,宋湜也偷偷扭過頭,對經(jīng)理豎了一個大拇指。

    祝京南其實喝不了太多酒,也不讓宋湜也多喝,但宋湜也那一天還是很高興。

    她看得出來,祝京南也很高興,她將此歸功于自己。

    事實確實是這樣,從走出考場看見她的一瞬間,他的世界就亮了,她朝他走過來這幾步,足夠他花一生去追。

    轉(zhuǎn)眼間十年了,依然是夏天,不過是夏天的末尾,她也是這樣朝他走過來。

    宋湜也穿著橫紋無袖吊帶,黑色西裝褲,腰間一條卡其色腰帶,她很久不留劉海了,長發(fā)變成齊肩的短發(fā),褪去少女時代的嬌憨稚氣,留一身凌厲之色。

    他們有一年多沒見了,宋湜也甚至沒覺得他們還能見一面。

    她有點尷尬。

    “其實你不用親自過來,讓律師把協(xié)議給我就行了。”

    宋湜也以為他親自來送協(xié)議,結(jié)果發(fā)現(xiàn)他兩手空空,什么也沒帶。

    她問得客氣:“你覺得協(xié)議有什么問題?”

    祝京南表情平淡,對她的問題視而不見:“剛起床?”

    “嗯。”

    “還沒吃飯?”

    “嗯。”

    “那走吧。”祝京南拉起她的手腕,“一起吃頓飯。”

    宋湜也跟著他上了車,也不知道他開到哪里去,他們之間無話可說,車里的氛圍有些壓抑。

    她想到弗朗克昨天說見到多多了,于是問他:“多多呢?”

    “遙遙帶她去游泳了。”

    “哦。我以為遙遙回北京了。你怎么帶多多來杭州了?”

    “度假。”

    “哦。”

    又沒話說了。

    他們兩個感情最好的時候,沒能將恩愛夫妻的角色扮演得體,到了感情破裂的時候,離婚感倒是很強。

    宋湜也又沒話找話:“你等很久了嗎?”

    祝京南今天早上打來的第一通電話是八點。

    “沒有,剛到。”

    “哦。”

    宋湜也不再主動找話題,她和祝京南之間是有些話要說,但不是現(xiàn)在,她需要一個合適的場合和機會,也需要知道他心里怎么想。

    昨晚她想清楚了,如果他真的想離婚,她絕對不再糾纏。

    她其實是個心眼直的,不喜歡把話憋在心里,然而不是什么話都能脫口而出。

    她想跟他道個歉,又或許他已經(jīng)不需要這個道歉了。

    宋湜也不知道祝京南要帶她去哪里,未來科技城一路向西是天目山,看上去還有幾十公里的路程,她回復了幾條私人消息,太陽穴隱隱作痛,合上眼睛養(yǎng)神。

    到天目山腳下四十分鐘的路程,宋湜也在某個時間節(jié)點不知不覺就睡著了,祝京南也沒叫醒她,拒絕了酒店泊車,自己把車停進地庫里。

    發(fā)動機引擎剛熄,宋湜也像是被什么東西嚇到了,猛地睜開眼。

    她挺直了身子,下意識看了一眼祝京南,他在解安全帶。

    她開口,嗓音因為長時間的沉默而顯得沙啞:“到了?”

    祝京南應了一聲,擰起眉看她,眼中有那么點嫌棄:“你昨天喝了多少酒?”

    “兩瓶云頂?”她順口開了個玩笑,“我也不知道。”

    宋湜也跳下車,看了看地庫的環(huán)境,腳下剛好踩著酒店的logo,是她一年前來杭州的時候住的酒店。

    她那個時候有明顯的抑郁傾向,在市中心住了兩天,每天靠褪黑素入睡,心理醫(yī)生建議她找一個人少的地方住,她就在天目山腳下的度假酒店住了兩個月。

    這里空氣好,她每天早上醒來,看到熱烈的日光穿透遮天蔽日的樹林,丁達爾效應下的光線成霧,漫山遍野的綠洗透了她心里那點淤堵。

    兩個月的時間足夠她把整個保護區(qū)逛一遍,宋湜也當時想,不如心一橫隱居算了。

    到杭州一個半月后,她重新和幾個朋友聯(lián)系上,才打消了隱居的念頭。

    祝京南走在她前面一點,熟悉又疏遠的聲音便從前頭傳過來:“這里的菜你應該吃得慣吧?”

    “還行。你知道我來過啊?”

    “嗯。”

    “你查我?”

    兩人一起走進電梯,宋湜也冷不丁蹦出幾個字,祝京南疑惑地睨了她一眼,他總覺得她變了很多,又說不上來哪里不一樣。

    氣質(zhì)上變成熟了,言語上變幼稚了。

    這幼稚是她故意裝出來活絡氛圍的,她和他走在一起,似乎壓力很大。

    “你刷的那張卡留了我的號碼。”

    宋湜也瞪大眼睛,連忙打開手機查:“真的假的?”

    他皮笑肉不笑:“假的。”

    她瞪他一眼,他笑出聲。

    宋湜也以為自己離開之后,祝京南沒找過她,不過轉(zhuǎn)念一想,他查人太正常了,他不喜歡事情超出掌控的感受。

    他知道她在哪里,沒有來打擾她,這樣也挺好的,那段日子他們?nèi)绻娒妫峙聲[出更不體面的事情來,他們有共識,至少給彼此留一線。

    況且她也不是真的想銷聲匿跡,否則他也不一定找得到她。

    他們沒在餐廳吃飯,叫了餐送進祝京南的套房,餐桌上還放著多多的一只奶瓶和幾個硅膠玩具。

    宋湜也的心里好像突然被撓了一下,畢竟是她懷胎十月滿懷期待生下來的孩子,怎么可能不在乎。

    她沒什么胃口,用筷子戳了戳魚肉,挑出一根刺。

    “律師擬定的離婚協(xié)議你看過沒有,有兩點要改。”

    祝京南抬起頭看她。

    “我不是干涉你私生活,但是如果你之后結(jié)婚,多多要回我身邊。換句話說,如果你要多多,在她成年之前不能再婚。”

    他放下筷子,十指交握抵在下巴前,仔細研磨宋湜也的眼神,她站在旁觀者的角度,很客觀地說出這段話,不摻雜任何私情。

    他笑了:“我還得為你守貞不成?”

    宋湜也不理會他的陰陽怪氣,她也沒管著他戀愛:“你有意見嗎?”

    “沒有,第二點。”

    宋湜也繼續(xù)說:“多多出生就待在你身邊,我不跟你搶多多的撫養(yǎng)權(quán),但是探視權(quán)得從半年一次改成一個月一次,你不同意的話我讓律師跟你談。”

    “不同意,讓你律師跟我談。”

    祝京南想起來,剛知道宋湜也失蹤的三天里,原本乖巧的多多一連三天都沒有睡過一個好覺,月嫂說她總是半夜驚醒,哭得嗓子都啞了。

    他整晚哄著女兒,也沒睡一個整覺。

    第四天早上,宋湜也的電話仍然打不通,鄭珂發(fā)給他一封標題是離婚協(xié)議的郵件,來自宋湜也的律師。

    他算是知道她在忙什么了,一句話都不說,就把離婚協(xié)議扔給他,甚至是通過他的律師發(fā)到他的助理那里,不曾知會他一聲。

    祝京南真的怪過宋湜也狠心。

    她生氣了:“祝京南,你別無理取鬧行嗎?”

    祝京南嘴角噙笑,顯得人很涼薄,他覺得這個問題荒誕又可笑。

    他們見的第一面,她能跟他說的內(nèi)容只有離婚。

    “我無理取鬧?不是你說不同意讓你律師跟我談?”

    她長舒一口氣,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心平氣和:“我的意思是,我們能談好的事情,沒有必要再拖到律師面前。我的要求也不過分。”

    “宋湜也,我們談不好。”

    她抓起邊上的水杯灌了一口水:“你什么意思?”

    “不能讓你一個月見一次多多的意思。”

    “為什么?”

    祝京南的手指點在桌上,字字清晰地向她闡明:“你不覺得一個月一次太頻繁了嗎?”

    她被氣笑了:“我見女兒又不是見你,你難道還擔心舊情復燃?”

    “我都不知道,我們還有舊情呢?”

    宋湜也噤了聲,她屏住呼吸,看見祝京南從她對面的位置站起來了。

    他走到她面前,居高臨下的眼神睥睨著,一手撐著桌子,俯身,另一只手抬起她的下巴,咬住她的唇。

    第65章  “回去就見媽媽,好不好?”

    他連一點呼吸的機會都不給她,將她的唇堵得死死的,撬開她的齒關去勾她退縮的舌尖。祝京南的吻技向來是進可攻退可守,留給她喘息和享受的余地,今天他將所有技巧都扔到腦后,只一味地攻破她的防線。

    津液交換,很甜。

    宋湜也起先用力地推他的肩膀,她是真的想要把他推開,用盡了全身力氣。

    可是并沒有成功,祝京南按住她的脖子,她的后背是懸空的,使不上力。

    他捉住她的兩只手腕鎖在她身后,恰好扶住她的腰。

    宋湜也知道有個詞叫漸入佳境,她緊繃著的肩膀和脊背頓時就軟了。

    祝京南將進攻改成引誘,在她繳械投降的時候停止了這個吻。

    被禁錮住的手腕終于重獲自由,她的肩膀麻了,嘴唇也麻了。

    他的一只手還貼在她的脖頸上,拇指微微用力,感受到血液流過她脖頸突起的青筋,靜脈血緩緩流淌,從右心房到左心房,泵入全身。

    在他們結(jié)婚之前,他也是這樣按著她的脖頸,撥開她的頭發(fā)給她上藥。

    碘酒是冰涼的,跟他的手溫形成強烈對比,那股風吹而過的寒意很快就被捂熱了。

    今天不一樣,她覺得自己的脖子被滾燙的溫度灼燒了,很快就涼下來。

    祝京南直起身,雙手插進口袋里,好像剛才的混亂完全不是他造成的。

    宋湜也的眼睛有些干澀,她正對上祝京南的眼睛,一點也不躲,快速地站起來,她覺得自己腦袋里很亂,心里異樣的感受像蟲子密密麻麻地在他身上爬著。

    “啪!”

    套房的客廳很大,以至于這個耳光的聲音回響著,立體感十足。

    宋湜也的腕上擦了香膏,耳光帶起來的風里飄著一股好聞的白花香,香氣比指尖的涼感先一步被他感知到,緊接著才是肌肉的酥麻。

    她往前一步,拽住他的衣領,抬起下巴將唇貼了上去。

    二十五度的空調(diào)讓人的肌膚都是冷的,相貼的唇卻是滾燙的,她捧著他的雙頰,閉上雙眼的同時,睫毛不受控制地抖了抖。

    他攬住她的腰身,手臂緊緊地圈住她,溫柔地回應這個吻。

    從客廳到臥室,他的陰影覆下來,誰都沒有說話,沒有解釋這場歡愛的動機和意義,只是兩簇□□相撞,燃得更盛了。

    最先被扔到地上的是腰帶,緊接著一件一件。

    “阿也,不告而別好玩兒嗎?”

    “把我一個人扔下好玩兒嗎?”

    宋湜也覺得自己現(xiàn)在也像一件被汗?jié)窳说囊路浰刭N在床上,被他翻來覆去,任他做任何事。

    “還有下次嗎?”

    他進退有度,這令她覺得酸脹而飽滿,兩具身體分開了將近兩年,渴求著與對方親密,近到毛孔貼在一起仍然不夠,分開,又迅速撞在一起。

    他們早就不再是初夜那樣緊張懵懂試探,他們比這具身體的主人還要了解對方。

    上半場結(jié)束是下午三點,一場競技體育的中場休息,五分鐘后進入下半場。

    宋湜也知道另外一個詞,叫白日宣淫。

    夏季天光大亮,兩層的窗簾只拉了那層淺色的,遮不住太陽光,宋湜也再睜眼,卻覺得屋里光線昏暗,他們錯過了晚餐飯點。

    祝京南還錯過了錢正遙的電話,她打了兩個沒人接,改為留言,說帶多多去玩了,晚一點再還回來。

    大汗淋漓之后,宋湜也覺得口干,她的嘴唇已經(jīng)干得起了褶皺。

    祝京南遞來一杯溫水,她喝了半杯,他將剩下半杯喝了。

    宋湜也累了,盡管她有點餓,困倦戰(zhàn)勝了饑餓感,她側(cè)躺著,枕著自己的手臂睡過去。

    祝京南望了一眼蜷在床上的人,他將衣服穿戴好,輕輕關上門,去錢正遙那里接多多。

    錢正遙很喜歡小朋友,尤其是多多,她給小家伙拍了好多張照片發(fā)給遠在愛爾蘭的顧知微,說以后她的女兒也這么漂亮的話,她就生孩子。

    顧知微回了她一串省略號:那你還是趁早跟你現(xiàn)在男朋友分手。

    錢正遙的男朋友是在美國上大學的時候認識的,華裔,父母雙方都是律師,她挑男朋友的眼光并不差,對方長了一副好面孔,因此她想不通為什么顧知微不喜歡她男朋友。

    她和霍朗行還有另外幾個朋友帶著多多去開卡丁車了,她帶著孩子不敢開太快,全程慢悠悠地像在開老爺車。

    多多帶著定制的小頭盔,坐在車里笑開了花,有一輛車從身邊飛馳而過,她的頭發(fā)被吹起來,歡快地鼓掌。

    祝京南到的時候,看到的就是一副歲月靜好的場景,幾個大人帶著多多在兒童餐廳吃薯條。

    盡管如此,他還是狐疑地看了一眼錢正遙,總覺得她帶著多多干壞事了。

    錢正遙說:“姐夫,你太小心了。”

    她母親和錢詩是堂姐妹,又比宋湜也小了一點,但一般只有在做錯事的時候叫他“姐夫”。

    她看著祝京南把多多抱起來,盯著祝京南的目光逐漸變得怪異。

    她跟霍朗行對視一眼,霍朗行很快把多多從她親爹懷里又抱走,拿了個兒童餐廳的玩具轉(zhuǎn)移她注意力。

    錢正遙面色凝重,讓祝京南到餐廳外面去。

    她單刀直入:“你和阿也還沒離婚吧?”

    祝京南很疑惑。

    錢正遙直接指出了他脖子上的吻痕:“祝京南,雖然我平時跟你們一塊玩兒,但我是阿也的娘家人,就算你們感情破裂了,也不能現(xiàn)在就做這種事吧?你還帶著女兒呢!”

    錢正遙義憤填膺的樣子有點逗。

    祝京南懂她意思了,他不僅沒有把吻痕遮住,反而扯了扯衣領,讓那個粉紅色的痕跡完全暴露出來。

    “你出軌的時候也戴婚戒嗎?”

    一句話把錢正遙的嘴堵住了。

    她懊惱自己怎么沒想到這一層,還以為自己是正義衛(wèi)士,結(jié)果是個大烏龍。

    她嘿嘿一笑,神情討好:“姐夫,我不是故意誤會你的,我發(fā)誓我也沒覺得你在我心里是那種齷齪的人。”

    祝京南扯了扯嘴角,誰知道她怎么想的,恐怕剛才已經(jīng)在心里把他罵進十八層地獄了。

    “下次別帶多多過來,這里太危險了。”

    “可是多多很喜歡啊,你不能把她保護得太好,就算是阿也在,也不會認同你這種育兒思想。”

    祝京南挑眉:“你改當育兒專家了?”

    “沒吃過豬肉我還沒見過豬跑嗎?”

    他飛來一記眼刀:“說誰是豬?”

    “比喻,比喻懂嗎?”錢正遙脖子都快要憋紅了。

    祝京南看著她,想起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你跟你那男朋友還在一起呢?顧知微知道嗎?”

    錢正遙被他問懵了,她想說知道,但這問題沒頭沒尾的,她干脆不回答了。

    “阿也來杭州了,我們待會兒跟你一起回去吧,跟她吃頓飯。”

    祝京南推開餐廳門,放她先進去,勾了勾唇說:“她在睡覺。”

    錢正遙又露出了一個很尷尬的笑。

    進去之后,錢正遙又給了霍朗行一個眼色,他接到暗示,把多多送回祝京南懷里,兩人眉來眼去以為祝京南不知道,其實他全看見了,平時看著玩世不恭的一群人,還挺講道德的。

    不像他,他就不講。

    有很多事情不能講道德。

    小孩子玩累了,頭剛沾上爸爸的肩膀就睡過去,手上還攥著汽車玩具。

    祝京南把孩子抱上安全座椅,開車前特地又看了一眼,還睡著,他經(jīng)常帶著多多出門,已經(jīng)養(yǎng)成了每逢紅綠燈回望的習慣。

    多多在車上不是睡覺就是自己跟自己玩,基本不折騰她爹,車里的兒歌權(quán)當是伴奏。

    她一個人安安靜靜睡在后座,大約半個多小時,祝京南聽見身后傳來女兒清脆又清晰的聲音:“媽媽!”

    “回去就見媽媽,好不好?”

    多多剛睡醒,懵懵懂懂地學他說話:“好勿好。”

    祝京南心里其實很忐忑,他自己也不敢保證宋湜也還睡在那張床上,她會不辭而別一次,也許還會不辭而別第二次。

    打開房門,白色的被子完全把她遮掩住,只露出一個毛茸茸的腦袋。

    他松了一口氣,食指抵在唇前,讓小朋友保持安靜,隨后關上門出去。

    多多回來的路上睡了一會兒,現(xiàn)在又不困了,小朋友就是這樣作息不明。

    祝京南于是撐著倦意,坐在地毯上陪她搭積木,多多在搭積木這件事情上很有自己的主意,絕對不讓別人插手,自己辛辛苦苦搭完,滿意地端詳一眼,再親手推翻。

    祝京南坐到了邊上的單人沙發(fā)上,看著他閨女那顆毛茸茸的小腦袋,跟他的愛人長得真像。

    多多玩了一會兒,抓著一本繪本跌跌撞撞地爬到他腳邊,他把人抱進懷里,小小軟軟的人縮在他懷里聽他講故事,就是要睡覺了。

    宋湜也凌晨的時候醒來,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場景,一米八七的男人坐在沙發(fā)里,小小的孩子像在襁褓中一樣的姿勢,父女兩人臉貼著頭,小丫頭的臉悶得有些紅。

    多多不喜歡扎頭發(fā),稍微長長一點就減掉,她額前的胎毛卷曲著,很可愛。

    宋湜也把孩子抱進自己懷里,多多剛出生的時候她就不怎么抱,生怕摔了,那時候她才六斤二兩,渾身都軟軟的,宋湜也到現(xiàn)在都記得那種神奇的感覺。

    一年過后她重了很多,但對宋湜也來說還沒有那么吃力。

    她抱孩子的技巧很一般,只能努力回憶以前月嫂怎么教的,等她回憶起來,發(fā)現(xiàn)她的女兒已經(jīng)長大許多了,不再適用于嬰兒的抱法。

    想到這里,她的鼻子一下子就涌上一陣酸楚,心里頓時空了一塊。

    她主動要的孩子,她懷著充盈的愛意和委屈孕育了十個月的孩子,她和她最愛的人的矮子,她怎么不愛呢。

    多多睡眠質(zhì)量很好,沒有因為她的動作就醒,只是磨了磨牙齒,宋湜也貼著她肉嘟嘟的臉頰,小心翼翼地親了一下。

    臥室里有一張嬰兒床,她把多多放進去,多多也不黏她,躺到床上扭了扭,又安靜睡過去。

    宋湜也重新走回客廳,她在祝京南面前站了好久,她想他應該很累,不然也不至于坐在沙發(fā)上就睡著了,對腰特別不好。

    她把人晃醒:“去床上睡。”

    祝京南睡眼惺忪地站起來,抱住她,他的頭埋進她的頸窩里,頓了一會兒又抬起來,拉著她往臥室里走。

    他真的挺累的,來杭州度假之前連著開了三四天的會,女兒又病了。

    凌晨這意外的五分鐘像是一場睡醒以后容易被立刻淡忘的舊夢,連祝京南自己也不能確定是不是真的。

    他記得她吻了他,很淺。

    可是當他醒來的時候,整間屋子里一丁點宋湜也的痕跡都沒有了。

    所以凌晨醒來見到她那一面是真的,她這次表現(xiàn)得很有禮貌,她這次跟他道別。

    第66章  “我跟他合不合適,在不在一起,跟你沒有關系。”

    2021年步入最后一個季度,疫情在降溫的時候反撲,香港的封關令延了一次又一次,沒有在港居住證的人來港要經(jīng)過二十一天的隔離,整個旅游業(yè)都蕭條了。

    宋湜也在隔離酒店住了七天才被放行回家。

    她在公司邊上安置了一套公寓,她現(xiàn)在很少回淺水灣,從那里到公司太遠,她沒那么喜歡坐車。

    她這次回港才知道原來鐘煜朗去年一整年都不在香港,他去美國了,疫情將人與人之間的關系阻隔了,他們本來也不常在線上聯(lián)系。

    宋湜也跟鐘煜朗在餐廳對坐著,她覺得他瘦了很多。

    “你最近出什么事了嗎?”

    鐘煜朗靜默地斟茶:“外公去世了。”

    宋湜也吸了一口氣,合上雙唇,她知道鐘煜朗和他外公的關系非常好,小時候被他媽爸打,就是他外公護著他,這對他來說是個很大的打擊。

    這幾年,人們總是在失去,失去朋友,失去愛人。

    看著身邊人的失魂落魄,人總是下意識地感念自己現(xiàn)在所擁有的東西。

    宋湜也算是知道為什么鐘煜朗會跟大家斷聯(lián),如果連蔡思言都看不到他的消息,那他就是徹底不跟任何人聯(lián)系了。

    “節(jié)哀。”

    他聳了聳肩膀,還能笑一下:“半年前的事情了,再挺不過來,也還是挺過來了。”

    “你這半年過得怎么樣?”

    “生了場病差點死了。”鐘煜朗這樣說,語調(diào)很輕松,卻讓宋湜也覺得酸楚,“說真的,阿也,在重癥監(jiān)護室的時候,我想清楚了很多事情。人這一輩子都在等,就永遠都等不到一個結(jié)果。”

    宋湜也以為他要說自己打算放棄了,放棄也是一種決定,未嘗不能得到一個結(jié)果。

    鐘煜朗說:“我過一段時間要去巴黎了。”

    她想說真勇敢。

    她以前也這么勇敢,但她現(xiàn)在不了,她現(xiàn)在只有等待,等祝京南的律師和她的律師因為探視權(quán)打一場唇槍舌戰(zhàn),也許她和祝京南也會像所有鬧離婚的夫妻一樣將這世界上最毒的話送給對方。

    她連這個機會都沒有,她已經(jīng)把最毒的話送過了,她對這件事始終是歉疚的,這種于心有愧的感受令她沒有辦法面對祝京南,也沒有勇氣再去爭取些什么。

    也許哪天早上醒來就會收到他已經(jīng)簽好字的離婚協(xié)議。

    她不知道,這種未知令她心里總是不安。

    只要這份協(xié)議不來,他們就始終是夫妻關系,宋湜也對自己的想法感到驚訝,從什么時候開始,她居然也像祝京南在意這種形式上的事情了。

    反正她不催,他不簽字她就耗著,看誰耗得過誰。

    宋湜也并不是每天都在想這些事,閑下來的時候腦袋里會冒出這種想法,大多數(shù)時候她都很忙,這次臨時回香港也是因為公司的事情,她連蔡思言的秀都沒看完。

    蔡思言在電話那頭跟她哀嚎,但她覺得她如果知道鐘煜朗的決定,應該會很高興。

    她只是想要鐘煜朗堅定地選擇她,堅定到非她不可,堅定到這個世界上除了他沒有別的男人配站在她身邊-

    宋湜也再次見到祝聽白是在一場私人晚宴,她本來不打算再跟祝聽白見面,他也沒有再主動邀約,她大度不計較過往,就當路人一場,但祝聽白主動向她走過來。

    他穿著香檳色西服,拿著酒杯穿過人群走到宋湜也面前,讓她有些恍惚。

    她不知道究竟是時間會改變很多人,還是祝聽白本來就不是她想象中的那個人,她從前懵懂,給他加上許多神性濾鏡,然而拋去這些太平粉飾,他同樣具有人類的劣根性。

    宋湜也支著胳膊靠在吧臺上,兩只高腳杯相碰,祝京南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他說好久不見,語氣純熟地好像他們是關系匪淺的舊友,將他們上一次見面的僵持統(tǒng)統(tǒng)打消。

    宋湜也不跟他見面,但知道他在香港擁有一份有錢有閑的投資工作,這場晚宴的主角是他的一位客戶。

    有些事情可以拖,有些事情卻是立刻要解決的。

    宋湜也望著他,燈光迷離,視線不清:“聽白哥,我給祝京南寄的每一張明信片,你都拆開來看過,對吧?”

    事情隔了幾年,她沒有急切地要得知一個答案,留時間給他回憶。

    他沒料到宋湜也跟他說的第一句話會是這個,果真瞇眸想了想。

    他想起來了:“你知道了。”

    祝聽白低頭笑了笑,將杯子放到服務生的托盤上,手指搭著腕上的表點了點,宋湜也目光向下,剛好看到了那只表。

    許多年前在倫敦過的某一個圣誕,朋友們聚在一起玩隨機禮物互換的游戲,她準備的禮物就是一塊表,被他抽中了,算來也有五六年,他一直帶著,很符合他從一而終的秉性。

    “阿也,我一直很好奇,這么一件沒有意義的小事,你為什么要堅持這么多年?”

    他說她郵寄明信片的事情沒有意義,宋湜也沒有因此生氣,在倫敦的許多個杳無音訊的日夜,她也覺得這件事沒有意義。

    后來她不這樣想,她不去探尋這件事情的意義是什么,意義本身就是她賦予的。

    她只是想遠隔重洋也能跟祝京南說一兩句話而已。

    宋湜也說:“世界上不是那么多事情有意義,我想做就做了。”

    “堅持到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你們不合適,不后悔嗎?”祝聽白也靠到吧臺上,看著晚宴燈球下的人群,思緒好像飛得很遠。

    以前在倫敦也是這樣,他們一起參加各種晚宴,有很多男人邀請宋湜也跳舞,他在她厭倦的時候以未婚夫的身份出現(xiàn),他以為這是他們之間的默契。

    “堅持了這么多年沒結(jié)果,你不后悔嗎?”宋湜也眼中無不戲謔,“聽白哥,你應該從一開始就知道,我不會愛上你。”

    他挑了挑眉,嘆笑一聲:“愛需要回應嗎?”

    祝聽白看著她:“我承認,為了留你在身邊,我手段挺下作的,祝京南也沒好到哪里去,你只是對他格外寬容而已。”

    宋湜也默默聽完,沒有反駁,他的話不無道理,她自己心里清楚,他也知道問題的癥結(jié)在哪里,她從來就沒有選擇過他。

    祝聽白曾經(jīng)想過很久,最后得出的結(jié)論是出場的時機就是要比先后順序重要得多,祝京南在她最需要玩伴的時候出現(xiàn)了。

    那又怎樣,她會離開這座城市,前往一個陌生國度,在她最孤獨最無助的時候,陪在她身邊的人只有他。

    對于實用主義而言,孤獨時刻的陪伴勝過玩伴。

    他私心以為他勝過一籌,就像雪中送炭永遠勝過錦上添花。

    祝聽白在自我掙扎斗爭的這些年,終于看清了一個一直被他規(guī)避的本質(zhì)性問題,他再怎么努力,宋湜也的目光根本不會投向他。

    這是一個無解的問題。

    可他到現(xiàn)在都覺得,總會有答案的。

    “可是再怎么寬容也沒有用,你們就要離婚了,不是嗎?”

    他的神情里不是幸災樂禍,燈光暗了一瞬,宋湜也覺得他在心疼她。

    這十年的斗爭,他和祝京南好像扯平了,最后誰也沒能再牽到她的手,他覺得她把一顆真心交付出去了,交給一個不夠值得的人,收回來的時候都要碎了。

    祝聽白替她覺得不值。

    “阿也,我說過他不適合你。”

    “阿也,只要你回頭,我一直都在。”

    祝聽白想明白了一個道理,他不需要她愛他,也不需要她選擇他,只要他愛她,一切困難都會迎刃而解。

    宋湜也笑了一聲,很清脆:“聽白哥,沒必要。”

    她的笑容頓在嘴角,把知道的事情像攤販售賣貨物一般展開,優(yōu)劣清晰可見:“如果你想說你更適合我的話,實在沒必要。你沒必要插手盧望安的事,想要一箭三雕的棋,不應該在我面前下完了以后還裝純良。”

    宋湜也是欣賞爭奪的人,也欣賞那些將城府放到臺面上的人。

    但背地里做觸及她底線的事情,還要在她面前裝好人,她不是那么愿意每一場戲都配合出演。

    宋湜也對盧望安的態(tài)度很簡單,只要他安安分分待在美國就能相安無事,她已經(jīng)打消了把人逼上絕境的念頭,因為罪魁禍首已經(jīng)死了。

    偏偏是祝聽白,同盧望安聯(lián)系上,利用自己的關系網(wǎng)送他進安德斯,想營造他跟祝京南對峙的場面。

    但凡那一天她聽從他的話,讓祝聽白阻止這場交易,跟祝京南恐怕就沒有任何回頭路可以走了。

    祝聽白被她拆穿,平靜的臉上終于顯出慍色,他舔了舔唇角,將這點失控藏匿起來,笑里不只是自嘲還是取笑她:“你知道真相了,沒做出那一步,可結(jié)果還是一樣的。”

    不管她怎么做,她和祝京南都是要分開的。

    宋湜也冷笑:“我跟他合不合適,在不在一起,跟你沒有關系。”

    “阿也,在這件事情上何必這么偏執(zhí)呢?我能陪你一個五年,就能陪你第二個五年,你的孩子我也會視如己出,到底有什么不好?”

    “祝聽白,你又何必為了一個不切實際地幻想如此堅持?你知道不會有結(jié)果,就像你在君望努力了那么多年,最終還是會被祝京南取代,你努力想要擺脫私生子的身份,因此連母親都不愿意親近。這么多前車之鑒,還不夠你吸取教訓。”

    宋湜也的話很銳利,她知道軟肋被戳破最傷人,很多時候她可以不去提及,是因為在乎對方。

    祝聽白要步步緊逼,讓她覺得自己的客氣給得太過。

    他怔怔地看著她,愣了兩三秒,嘴唇翕合,只能無力地吐出兩個字:“阿也”

    “聽白哥,我們本來是可以好聚好散的。”宋湜也仰起頭,將杯中的冰酒喝盡,烈酒劃過喉嚨,有一種難以察覺的刺痛,連通她的心臟某一處,也有那么一點痛。

    她是很珍惜朋友的人,鬧到這種地步?jīng)]有回頭路走,是她做的最壞假設,在這個夜晚實現(xiàn)了。

    祝聽白一直是那種習慣于努力爭取的人,他惹人非議的出身讓他不太相信這個世界上有太多唾手可得,就算祝廷給了他充足的信任,他也仍然活在一種不確定中。

    因此他乖順,進君望也是從基層一步步做起,高層輪崗一次不落,就算后來進入決策層,面對君望的各位元老,也只會采用懷柔手段對付。

    祝聽白意識到他一生都不可能像祝京南一樣。

    可很多時候是他自己給自己的枷鎖而已。

    祝聽白做過最大膽的決定,是和祝京南打那個賭,他會放棄在君望的一切,僅僅為了宋湜也。他苦于算計和爭取的三十年,遇到了一個心甘情愿的意外。

    為了她。

    倘若要世人評判,一定會有這三個字,他從沒想過宋湜也根本不需要他為了她。

    宋湜也走了,留祝聽白一個人站在原地,看上去悵然若失的模樣,她其實也有那么一點難過,找了個安靜的地方,一個人坐了一會兒。

    陽臺對面就是燈光奪目的維多利亞港,她曾在這里看過無數(shù)場煙花,有一天她發(fā)現(xiàn)這些煙花散去之后,那些硝化物的味道著實難聞。

    晚宴的主人來找她碰杯,宋湜也從前跟她在同一所女校上學,畢業(yè)之后關系也還不錯。

    施嘉堯邀請她:“我還有第二場在游艇上,請了幾個新簽的明星,一起吧。”

    宋湜也今天是真的想宿醉一番,最好是一陣頭疼,把這些事情都忘了。

    第67章  來自朝思暮想的錯過的五年。

    祝京南很少出現(xiàn)在媒體視野里,多多出生之后,這種情況就更少了,但他一直把孩子帶在身邊,對外顯示已婚的婚姻狀況,卻從來沒有人見過他的妻子。

    他這樣的身份,另一半的背景也總不會太低調(diào),如果扒不出來,那就是雙方感情不好,隱藏婚姻實質(zhì),無良媒體喜歡這么揣測,也喜歡揪著私生活做文章。

    這些消息一向出現(xiàn)在沒什么權(quán)威的營銷號里,他以前看到過那么一兩條,從來不去計較,他一向不屑于把私生活向公眾挑明。

    九月底有一個雜志訪談拍攝工作,祝京南那一天上午剛好要帶多多去做體檢,助理跟他確認時間:“訪談約的是下午一點半,專車去醫(yī)院接您到拍攝場地,我聯(lián)系保姆阿姨把孩子帶走。”

    祝京南拿著手機,周正霖給他發(fā)了一條視頻,配了一個幸災樂禍的表情。

    跟蔡思言分手之后他就看不慣身邊的情侶和夫妻,祝京南習慣了。

    他默默看完那個視頻,對鄭珂說:“不用,我?guī)殞氁黄稹!?br />
    鄭珂對老板的話沒有任何異議,雖然他也沒搞懂老板這個行為的動機,他只知道半個月前宋女士的律師來約時間面談離婚協(xié)議,老板說完全沒時間,他的律師也沒時間。

    財經(jīng)報紙每個月至少需要給出一位青年企業(yè)家的采訪稿,公司規(guī)模大小不等,因此很難碼到君望這種等級的企業(yè)董事長。

    一共一女一男兩位訪談記者,訪談主題聚焦后疫情時代大型企業(yè)的□□方針和社會責任,訪談結(jié)束后還有雜志封面拍攝。

    化妝師給祝京南做發(fā)型,祝宋掙脫保姆阿姨的懷抱,朝祝京南跑過來。

    小姑娘糯里糯氣的一聲“爸爸”,惹得眾人抬頭。

    祝京南把孩子抱過去,那位女記者很有眼力見地說:“祝總,您女兒嗎?長得真可愛。”

    祝京南笑了:“她長得很像我愛人。”

    這是他第一次在公開場合提到自己的另一半,那樣充滿愛意的眼神,誰都看得出來。

    最后的訪談稿甚至不需要過多提到他的私人感情,只要他一句“我的愛人”,足以證明他的婚姻狀況和諧穩(wěn)定,謠言不攻自破。

    鄭珂看到效果,算是知道他老板打的什么算盤,原來根本就沒打算離婚。

    但結(jié)婚是兩個人的事,離婚不是,一方執(zhí)意離婚,再怎么僵持,分居兩年也就塵埃落定了,他搞不懂宋女士怎么考慮的,但至少宋女士的律師有一陣子沒來催過離婚協(xié)議了。

    訪談內(nèi)容先出了一份電子版在官網(wǎng)發(fā)布,那天祝京南心情特別好,提前下了班,開車帶多多回家。

    御金臺的房子閑置了,他買了套附近就是國際幼兒園的房子,保證多多以后上幼兒園可以天天睡懶覺。

    他抱著孩子進門,洗手消毒一氣呵成后,準備打開今天在公司收到的快遞。

    他買東西從來不寄到公司,也沒有人說給他寄東西了,一只沉甸甸的大紙箱子,快遞單上顯示國際物流,發(fā)件地來自英國倫敦。

    打開快遞之前,宋湜也的電話先進來,她第一次主動聯(lián)系他,聽起來很氣憤。

    “誰是你愛人?我們都要離婚了你提我干什么?”

    宋湜也前一天晚上被施嘉堯約出去玩,喝了點酒,司機送她回家倒頭就睡,第二天早上一起來,看到的第一條消息就是鐘煜朗和蔡思言先后發(fā)給她的截圖,調(diào)侃他們夫妻床頭吵架床尾和。

    宋湜也算是知道到底什么人會看財經(jīng)欄目了,他們這種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八卦精。

    她覺得祝京南八成有點毛病,把提離婚的主動權(quán)拿走了,又一直拖著不給個準話,現(xiàn)在說他們婚姻穩(wěn)定,騙鬼呢?

    祝京南看了一眼多多,跟宋湜也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大眼睛滴溜溜地望著他,他甚至能想象到宋湜也在電話那頭氣急敗壞的神態(tài)。

    她要自由要瀟灑,他偏不如她愿。

    這年紀的孩子有些話能聽懂,他走到陽臺,將推拉門關上,這時節(jié)的北京降溫了,路邊的落葉一簇一簇地掉,真冷。

    “你也說是要離婚,離了嗎?”

    “沒離你急什么?”

    他語速不慢,因此聽上去有那么點兇,宋湜也看不見他嘴角的笑,一下子有些委屈,沒由來的。

    她說:“祝京南,我不耗著你了,下個月我來北京,我們把協(xié)議簽了吧。”

    下個月,他們原定三年的婚姻就真的走到頭了。

    她幾乎沒有主動到他的城市來找過他,偶爾那么一次,就是為了離婚。

    祝京南沒有說好或不好,也沒掛電話,他看著霧霾里的北京,遠處的東西被覆上像是蔬菜大棚里的保溫膜,什么都看不清,堵得人眼睛也難受。

    宋湜也收斂了咄咄逼人的脾氣,她想清楚了很多事,他拖著不想離婚,不過是為了報復她叫她心里難受,她也讓他難受過一次,一來二去,他們扯平,她也不怪他了。

    那就等,等到協(xié)議終止,他們重歸自由。

    她剛想掛,又聽見祝京南的聲音:“多多會叫媽媽了,你要不要聽?”

    眼淚就是那么一瞬間落下來的。

    她點了點頭,又想起祝京南看不見她的動作,強壓著哽咽的聲音說:“嗯。”

    她握著手機,從動作到神態(tài)都十分緊張,不肯錯過聽筒放出來的任何一點聲音。于是祝京南打開推拉門,走進屋里的聲音都被她盡數(shù)捕捉。

    她看不見,聽覺感官無限放大,令她很忐忑。

    宋湜也叫住他:“祝京南,我們打視頻行嗎,我想看看她。”

    他說好,以為她會主動打過來,卻等了很久都沒有等到,于是主動打過去。

    宋湜也自己緩了一陣,出現(xiàn)在屏幕上時,眼睛已經(jīng)沒有那么紅了。

    祝京南設置的后置鏡頭,她看見了通鋪的原木地板和暖黃色地毯,整間屋子的色調(diào)都是暖黃色的,像融化了的奶油,有種溫馨甜蜜的感覺。

    她記得他在御金臺的房子完全不是這個風格。

    鏡頭翻轉(zhuǎn)過來,多多的小臉終于出現(xiàn)在屏幕上,她伸出手指戳了戳,聽見爸爸溫柔的聲音:“這是媽媽,叫媽媽。”

    她沒叫,她有記憶開始就沒見過宋湜也。

    宋湜也試探地出聲:“寶寶……”

    多多聽見她的聲音,看向爸爸的小腦袋猛然轉(zhuǎn)向屏幕,緊接著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多多緊緊抱著爸爸的脖子,一秒鐘也不愿意再看屏幕,宋湜也心里那點柔軟漸漸碎了,散落一地拾不起來。

    祝京南試圖解釋,可他覺得事情反而會越描越黑,怎么解釋呢,說孩子一出生就沒怎么見過她,說孩子認生。

    這明明就是在怪她,往她心上插刀子了。

    宋湜也預想過這種場面,錢詩每個周末都要把寶寶帶到錢宅,問她要不要視頻,她躲著不敢面對,是她自己造成的,但真當這場面發(fā)生的時候,她發(fā)現(xiàn)自己還是難以接受。

    她倉皇把視頻掛了。

    多多淚眼朦朧地看著祝京南,總覺得爸爸對她有點生氣,但祝京南只是輕柔地擦去她的眼淚,他說:“那是媽媽呀,是最愛最愛你的媽媽。”

    他脫口而出,自己也難以判別真?zhèn)巍?br />
    宋湜也愛不愛多多呢?好像從她愛不愛他可以窺見答案。

    他以為不愛,所以不愿意見他,也不愿意見他們的孩子,但又好像不是這樣。

    在杭州的時候偶然遇到弗朗克,曾經(jīng)針鋒相對過一次的兩個男人難得安安靜靜地坐下來喝了一壺茶,弗朗克閑聊一樣跟他聊起倫敦的過往。

    祝京南其實從來都不介意宋湜也跟弗朗克做朋友,他自認了解宋湜也,她跟弗朗克是只能做朋友的關系。

    期間弗朗克提到了一個人,祝京南有些印象,宋湜也之前的生活助理曲薇薇。

    他對這姑娘的面孔已經(jīng)沒什么記憶了,跟她有關的事倒是印象深刻。

    第一次見面是陪宋湜也去試婚紗,曲薇薇對他的敵意很明顯,他那時覺得這世上還真有那么滑稽的事情,替喜歡的男人的未婚妻阻止別的男人靠近。

    事情演變到后來更加有趣,在祝聽白出事的消息剛傳出不久,他收到了來自曲薇薇的實名郵件,話里話外諷刺他覬覦哥哥的未婚妻,那些話實在刻薄,暗含詛咒,甚至給他發(fā)私人短信,說活人永遠比不過死人。

    他本來懶得理這些事,他的名聲本來就算不上好聽,讓人去查只是出于對這件事的興趣,倒是意外揪出些骯臟線索。

    曲薇薇對祝聽白的心意眾目昭彰,祝聽白自己也看得出來,但他從來都沒有明確拒絕,忽遠忽近地掌控一根風箏線,好讓宋湜也的生活助理替他辦事。

    祝京南當時就想告訴宋湜也了,彼時她沉溺在聽白哥死亡的消息中,對負面評價一概不理,她可真信任他。

    這一次弗朗克告訴他,宋湜也曾經(jīng)給他寄了許多明信片,都被祝聽白攔下來了。

    祝京南覺得心里好像被戳了一個洞,鮮血淋漓的猙獰。

    他沒有看見她五年的堅持,還要反過來懷疑她的心不在他這里,怪不得她要失望,怪不得她要離開他。

    小刀劃開快遞箱的封條,大箱子被六疊牛皮紙包裹的信件塞得滿滿當當,遠跨過整座歐亞大陸的郵件,浸透了倫敦的味道,仿佛還能聞見腥咸的大西洋海風。

    這一箱明信片,是時空的遺物,是一場時間旅行中被遺留在時光機里的物品,這上面的每一個字都寫著:來自那五年。

    來自朝思暮想的錯過的五年。

    第68章  “合法夫妻也要離了。”

    2013年8月2日,天氣晴,心情好。

    祝京南,這是我給你寫的第一張明信片,起因是今天下課之后和同學去攝政街逛了逛,發(fā)現(xiàn)這一組明信片很漂亮,我給很多朋友都寄了哦,不是專門給你。

    我今天心情挺好的,倫敦很久沒有出太陽了,下了那么久的雨,我覺得自己都快要得抑郁癥了,幸好這個晴天把我拯救過來了。

    祝京南,距離我離開北京已經(jīng)快要半年了,我到現(xiàn)在還在生你的氣,你不來送我,你一句話都不跟我說,請你看到這句話跟我道歉。

    我有別的話要說,我的語言學得特別快,預科班有好幾個我的中學同學,我們重新聯(lián)系上了,而且計劃八月底去旅行,我在倫敦有朋友,并不是很孤獨,我住在梅費爾附近,對面是四季酒店,很顯著的坐標,周圍公園很多,空氣也不錯,但就是跟北京一點也不像。

    祝京南,我有點想北京了。

    寫不下了,等我下次有時間再寫吧,祝你一切都好,健康平安。

    落款本來寫的是阿也,她劃掉,寫上自己的大名。

    2014年3月6日,天氣小雨,心情壞。

    祝京南,生日快樂。生日禮物先欠著吧,等我們見面了我就給你(我知道我們可能沒什么機會見面了)。我今天心情特別不好,我跟同學一起做了一個商業(yè)模型,另外一位同學上臺介紹,他講的實在是太爛了,我覺得他把我的整個模型都毀了,還不如我自己上去講,可是我做這個模型已經(jīng)很辛苦了,小組成員就是應該分工合作的啊。

    祝京南,如果你知道了會說什么,說阿也,總會有那么一點不完美,不是你的問題。反正你會安慰我,你不會,你永遠也不跟我講話了,討厭你。

    但還是祝你生日快樂,健康平安。

    落款是她順手寫下的英文名,龍飛鳳舞的好看,但是墨水花了。

    2014年12月25日,下雪,心情好。

    祝京南,今天是圣誕節(jié),我很早就開始放圣誕假了,很多同學都回國了,聽白哥問我要不要回去,我說不要,我說真的,倫敦的雪很難得,也很好看。

    祝你健康平安。

    沒有落款。

    2016年7月3日,天氣晴。

    祝京南,你騙我。

    討厭你。

    祝你健康平安。

    2016年11月9日,小雨

    我最近談了個戀愛。

    祝你健康平安。

    2017年5月8日,大雨

    我分手了。

    祝你健康平安。

    2017年9月2日,小雨。

    祝你健康平安。

    2017年10月6日,晴。

    健康平安。

    2018年3月6日,晴。

    健康平安

    祝京南盤腿坐在地上,那六百多張明信片按照時間的排列,她想跟他說的話越來越少,到最后只剩下倫敦的天氣,和她對他樸素的祝愿。

    健康平安。

    他一字不落地看完了,屋外黑夜籠罩,好像剛剛抬頭的時候還是天明,今天沒有黃昏,沒有晚霞,只有陰郁的天亮度一點點降低。

    時間過得真快,一會兒就是幾個小時,一會兒就是五年。

    祝京南站起來,視線恍惚了一下,還有些站不穩(wěn)。他把所有的明信片收起來,抱著多多出門,開車,送她去姥姥家,短暫問候了錢詩,很快又回來。

    家里只有他一個人,就不會有人看見他的失控。

    事實上他也確實很穩(wěn)定,走到書房,在書架里找到那本牛皮硬封的冊子。

    搬家的時候很多東西都重新置辦了,好多的書也都留在御金臺的房子里,只有這本冊子他住在哪里都會帶著。

    2016年5月2日,倫敦晴,北京晴。

    2016年11月9日,倫敦小雨,北京晴,阿也戀愛。

    2017年4月6日,倫敦小雨,香港晴。

    2017年5月8日,倫敦小雨,北京晴,阿也分手

    對應著日期一則一則,倫敦的天氣都能對上,原來他在三萬英里的高空頻繁來往于北京倫敦的那些日子,她也在掛念他。

    他在飛機上見過多少日升日落,她就寫過多少句健康平安。

    甚至還要多。

    她的愛洶涌,熱烈,幾欲噴薄而出,終又如休眠火山歸于沉寂。

    那六百多張明信片一一泛黃,像是生了銹的刀刃,往人身上一刀一刀劃出鈍傷,感染一場久病不愈的破傷風。

    祝京南覺得有個傷口被人扒開,狠狠地撒了一把苦鹽,又漸漸愈合了。

    他現(xiàn)在就想見宋湜也,想把她緊緊抱進懷里,她要說什么都可以,都或者一句話都不說,他們只是這樣抱著,至少這樣能夠讓他感知到她的存在,讓他確認她不是在逐漸遠離他的生活。

    有太多事情不是一通電話能說清的,他們需要見面,需要看見對方那雙眼睛。

    周正霖電話問候,問他是不是真離婚了,約他出去喝酒。

    他戒酒很久了,現(xiàn)在也幾乎沒有工作需要他喝酒,有了女兒之后,他要惜命得多,于是果斷拒絕了周正霖的提議。

    門鈴很快被人按響,周正霖已經(jīng)拎著兩瓶威士忌出現(xiàn)在他家門口了。

    祝京南打開門,就看見周正霖失魂落魄地捂著額,他錯過身子放人進去,周正霖一屁股跌坐進沙發(fā)里,也不喝酒,只是盯著散落在地上的兒童積木發(fā)愣。

    他去廚房倒了兩杯溫水,特地在周正霖那杯里面放了兩瓣菊花。

    他覺得周正霖此時此刻非常需要。

    “我真想不通,京南,我真想不通。我以為我們在一起的時候她至少愛過我,我能接受不愛了和平分手,哪怕時間短一點兒。但我不能接受她從來沒愛過我。我看到她跟姓鐘的在一起的照片,心里真他爸的難受,誰他爸的要跟她做朋友啊,我們這輩子都做不成朋友,我算是完了,京南,你能懂我意思嗎?”

    周正霖像個怨夫一樣絮絮叨叨說個不停,祝京南就站在他對面,抱著雙臂冷冷瞧著他。

    這段感情他又不是沒勸過,周正霖不聽,南墻撞了知道疼了。

    周正霖雙手捂著臉,一直沒能得到祝京南的回應,掀開遮目的手,對上祝京南一張淡然的臉。

    “你好歹說句話?你心是肉長的嗎?”

    “我不是很早就說了,強求是求不來的。”祝京南在沙發(fā)一側(cè)落座,他沒有跟宋湜也一樣給別人當情感導師的愛好。

    這句話激到分手人士了:“強求?誰強求了?我跟言言在一起的時候你情我愿的,你那才算強求吧,不然人家怎么扔下你去泡男明星?”

    “你無差別攻擊是吧?現(xiàn)在路上碰到狗你是不是都要踹一腳?”

    周正霖又是長嘆一口氣,他搓了搓臉,站起來,又坐下去,渾身力氣都被卸了似的:“算了,咱們誰也別說誰,一個分手一個離婚,有什么區(qū)別。”

    祝京南很煩他這樣共沉淪:“少拿我跟你快餐戀愛做對比,我們是合法夫妻。”

    “合法夫妻也要離了。”他幽幽說。

    “再說一個字我現(xiàn)在就把你踹出去。”

    周正霖偏過頭,眉頭緊蹙著端詳祝京南:“你現(xiàn)在講話怎么跟阿也似的?”

    以前祝京南就算生氣了也不會有這么多話,不生氣的時候不愛說話,生氣了冷著一張臉就更不愛說話了。

    只有宋湜也,那幾年在北京,大院里只有宋湜也,跟誰吵架了囂張跋扈地動不動就要把別人踹出去。

    她當然不會這么做,她只是嘴快。

    祝京南聽到這句話就笑了,那種明眼人一眼就看出來的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

    周正霖又把眼睛遮上了。

    “你也完了,我們倆都完了。”

    祝京南很快反駁他:“別,只有你完了。”

    “怎么著,要復婚了?”

    祝京南飛快地刀他一眼:“沒離。”

    “嗬,我以為什么呢,你也少茍延殘喘了,跟我一樣認清現(xiàn)實多好?那天我發(fā)你的視頻你不是看了嗎,阿也沒有你也很開心,你還是別堅持了。”

    祝京南念在他現(xiàn)在正在經(jīng)歷分手陣痛的情況下,強壓著脾氣沒有真的把人踹出去,他知道周正霖現(xiàn)在看哪對情侶都不爽,他妹妹最近在跟霍朗行接觸都不敢在他面前冒頭,他無條件掃射所有有對象的人。

    周正霖前一陣子給他發(fā)的視頻他確實看到了,一個小網(wǎng)紅po在ins上的,一架兩層游艇行駛在燈光璀璨的珠江上,音樂震得人耳朵疼,這場聚會人很多,女的男的一大堆,有幾個熟悉面孔,還有不少油頭粉面的小明星。

    宋湜也坐在甲板的沙發(fā)上跟別人喝酒,心情確實不錯,有兩個男人坐在她邊上。

    消遣而已,他不介意,他在這件事情上非常信任宋湜也,至少他認為她的眼光不會這么差。

    又至少,她還戴著他們的婚戒。

    祝京南下意識地轉(zhuǎn)了轉(zhuǎn)無名指的戒指,將近三年的時間,這枚戒指在他的無名指上留下一個難以磨滅的淡紅色印記,這是融進他骨血的證據(jù)。

    周正霖傷心欲絕地問他:“我今晚能在你家睡嗎?”

    祝京南下巴點了點:“沙發(fā)。”

    “我侄女呢?”

    “送到姥姥家了。”

    “哦對,那天見到遙遙,遙遙說我侄女會喊媽了,阿也知道嗎?”

    祝京南把水杯送到嘴邊的手一頓:“知道。但是多多沒喊她,見了她就哭。”

    周正霖眉一擰:“說實話,我要是阿也,我可能會恨你。雖然是她自己不來看寶寶,但寶寶見了她就哭,至少證明你不怎么在寶寶面前提起她,閨女不認她,她心里肯定有氣。”

    祝京南從來沒想到過這一點,他之前還覺得,在多多面前給她看她媽媽的照片很滑稽,人明明還在,是她自己不來見,讓孩子看著照片思念她算怎么回事?

    他很小的時候,程億慈就不在他身邊了,姥姥姥爺也從來沒在他面前提起過她。

    他不恨,他只是不懂,后來他懂了。

    有些事情好像是命定的輪回一般,發(fā)生在他身上,又發(fā)生在他女兒身上,像是個逃不掉的詛咒。

    他怔忡好一會兒,又覺得這件事情不一樣,程億慈不要他,是祝廷的問題。

    他和宋湜也呢?

    她也像程億慈恨祝廷一樣恨著他嗎?

    周正霖最終還是沒開酒,起身打算離開,本來是想找祝京南宣泄一下,畢竟他們同病相憐,現(xiàn)在看起來,祝京南的問題比他嚴重多了。

    周正霖平時說話吊兒郎當?shù)模麆僭谟心敲袋c共情能力。

    很多時候破局就是差那么一點關鍵。

    就是同一個晚上,周正霖離開半個小時不到,祝京南的律師聯(lián)系他,說宋女士的律師來催促協(xié)議簽字,探視權(quán)可以不改。

    第69章  “祝京南,你還真是小人。”

    祝京南在宋湜也來北京第三天才得知這個消息,他以為她至少會因為離婚簽字特地來一趟,結(jié)果是為了工作。

    千帆集團的一家生物醫(yī)療公司在北五環(huán)外落成,宋湜也作為董事長親自出席啟動慶典,被安保和接待簇擁著走到啟動臺中心,意外和另一個方向走過來的祝京南對上視線。

    公司建設是君望承辦的,因此她來參加慶典之前特地確認,他不會來。

    宋湜也皺了皺眉,很快淡然地將視線移開,余光瞥見他手上的戒指,默默把左手背到身后。

    “宋董,您站這里.這位是我們君望的董事長祝京南先生,提前結(jié)束了外地行程前來參加啟動慶典。”

    她知道他為什么出現(xiàn)在這里了。

    宋湜也咬了咬牙,試圖擠出一個微笑,祝京南先伸出左手:“宋女士,幸會。”

    啟動臺前有很多媒體,無數(shù)的攝像機和閃光燈對準中心的宋湜也。

    “別氣,那么多人在拍。”

    祝京南的嘴唇不明顯地張合,要不是聲音是她所熟悉的,宋湜也還以為是誰在說話。

    抬眸看他,笑得彬彬有禮,好像他們今天第一次見面。

    宋湜也不得已伸出左手,兩枚戒環(huán)相碰,她觸電似的想收回來,被他牢牢攥住。

    宋湜也保持笑容,壓低了聲音:“祝京南,那么多人在看!”

    祝京南恍若未聞:“阿也,男明星好玩兒嗎?”

    “什么?”

    組織人員前來引導站位,祝京南松開她的手,留她自己對他這一句話淺顯的信息量回憶。

    握手不過那幾秒,敏銳的媒體人將長焦鏡頭對上那雙相握的手,尤其是那對人盡皆知是情侶對戒的戒指。

    “大道眾行,攜手新程。遍歷千帆,眾望所歸。感謝到場的同仁、伙伴們的支持”

    宋湜也今天出面只是走個過場以表重視,主持人在臺上邀請華東區(qū)總裁就啟動儀式發(fā)言,她坐在臺下沒怎么聽進去。

    祝京南就坐在她身邊,他一句話都不說,環(huán)繞的氣息卻格外強烈。

    宋湜也忍不住了,小聲質(zhì)問:“你今天不是不來嗎?”

    祝京南聽她說話的時候偏著頭,嘴角淡淡的笑意在感受到她壓制的憤怒之后顯得更盛:“來北京還想躲著我?”

    宋湜也看到了鏡頭,將自己的表情控制出恰當?shù)捏w面笑意。

    她嘴上不饒人:“怎么,你在北京各處有分身?還是說進京要跟你匯報?”

    祝京南垂眸:“戒指怎么不摘?”

    “忘了。”

    宋湜也說完就伸手要把戒指拔出來,手背被他按住,她下意識要抽回來,指骨被他捏住。

    他沒怎么用力,指腹不著力地輕輕揉著。

    她警告他:“干什么?看不見那么多攝像頭?”

    祝京南輕笑:“擔心攝像頭你就不應該皺著眉,別人看了還以為我們多苦大仇深。”

    “放開我。”

    “真被拍到也沒什么,一對戒指就足夠媒體做文章了,何妨牽個手?”

    宋湜也就知道他憋著壞,她冷冷哼了一聲:“祝京南,你還真是小人。”

    “謝謝。”

    “?”她剛剛松開的眉頭又擰緊了,“你腦子壞了?”

    “我不是應該感謝你對我行徑的認可嗎?”

    華東區(qū)總裁致辭完畢了,現(xiàn)在臺上的人是君望的項目經(jīng)理,掌聲響了一陣一陣,但跟他們兩個毫無關系。

    她對上他的眼睛,光線有點暗,卻襯得他的瞳孔越發(fā)亮了。

    宋湜也挑唇:“男明星還不錯,長得帥,年輕,會哄人,歌也唱得好聽。”

    祝京南果不其然黑了臉,他放開她,坐直了身體,毫不留情地評價:“你最近挑人的審美很差。”

    “關你什么事。”祝京南離她遠了一些,宋湜也主動將腦袋湊過去,狐貍眼睛勾人的壞,“以前更差。”

    祝京南瞇眸望她一眼,即便是那么多鏡頭和閃光燈在眼前,他臉上也毫無笑意:“離婚之前你最好消停一點,不然我不介意告你重婚罪,鬧到法庭上誰都不好看。”

    “你好小氣啊。”她皺了皺鼻子,語氣像是調(diào)侃,但嘴角的笑也終于消失了,“我們現(xiàn)在也跟鬧到法庭上沒什么區(qū)別了。”

    祝京南看了她一眼。

    “回去說吧,本來這次來北京也是跟你聊離婚的事。”

    她心平氣和:“我不想讓媒體拍,就是覺得消息放出去沒多久我們就要離婚,對我們都不太好。回去我把戒指還給你。”

    宋湜也的語氣很平淡,像是打過好幾遍腹稿,能夠輕而易舉地說出來,她不知道自己每個字都像一塊碎石,朝他心上砸,祝京南已經(jīng)很久沒有察覺到心口這么痛了。

    “宋湜也,這場婚姻你圖什么?”祝京南朝著臺上揚了揚下巴,“就圖合作?現(xiàn)在你位置坐穩(wěn)了,我就沒有利用價值了?”

    “我不想在這里說。”

    祝京南朝邊上瞥了一眼,他覺得牙關有點酸,一塊冰含在口中,緩緩帶來劇痛。

    他什么也沒說,起身,朝著會場出口走去。

    半分鐘之后,宋湜也收到他的消息:出來,左轉(zhuǎn)。

    她知道有些事情早晚都要面對,早一點晚一點,與其像凌遲一樣拖著不傷命門,還不如痛快一點重獲新生。宋湜也最近總是很矛盾,她想拖著,也想盡快離婚,因為她知道他們的結(jié)果只有分開,因為祝京南恨她,甚至不在寶寶面前提到她。

    會場的志愿者替她把門拉開,她微微點頭致意,每一步都走得很慢。

    她用力把尺寸剛好的戒指拔了出來,磨得她手指有些疼,尤其是在入了秋的北京,帶著冷意的痛感尤為明顯。

    宋湜也將戒指攥進手心,按照他發(fā)來的信息左轉(zhuǎn),很快就看見了祝京南,他倚著墻,見她來了也不言語,只一味地往前走。

    前面是一扇玻璃門,面向這個會場的露臺。

    宋湜也站到他對面,她大約是很久沒有來北京了,不適應北方肅殺的氣候,風吹得她臉頰生疼,鼻頭冰涼,有一些紅。

    她掌心的戒指卻是熱的,被她的體溫包裹,珍寶似的,還是不得不袒露到空氣中。

    “戒指還你。”

    宋湜也覺得自己現(xiàn)在真厲害,換做以前她肯定就哭出來了,這次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很快就被風吹干了,她一抬頭,就什么痕跡都看不見。

    她擁有過那么多首飾,上到價值千萬的翡翠吊墜、尚美巴黎的百萬皇冠,下至一條隨手買的鉑金手鏈,丟了就丟了,又或者當成禮物送給別人,從不覺得多難過。

    只是物歸原主而已,她這樣告訴自己。

    宋湜也上一次因為首飾傷心,還是因為弄丟了那對粉鉆耳釘,那時候她剛回國,他們還沒結(jié)婚。

    十八歲的祝京南送給十六歲的宋湜也的生日禮物,她嘴上說著不喜歡,還是戴了很多年,有一天早上突然就不見了。

    宋湜也找了很久,放棄了,這證明他們沒有緣分,她這么多年來求證過無數(shù)次,無數(shù)次得到答案,無數(shù)次不愿意相信。

    終于還是事實,他們就是沒有緣分,糾纏這么多年,也不會有什么結(jié)果。

    宋湜也就這樣想通了,后來有人又送了她一副耳釘,證明這世上沒有不可替代,沒有非他不可。

    祝京南看著鉆石在她掌心蒙塵,不那么亮了,他伸出手,捻起那枚戒指,在她的掌心收回去之前又放了回去。

    “留著吧,當個念想。”

    他知道挽回沒有用,她一心想要離開他。

    宋湜也搖搖頭,強硬地把戒指塞進他的西服口袋里:“不了吧,沒什么可念想的。纏了你這么多年,分開之后我們都重新開始。”

    她笑了笑:“朋友是做不成了,好歹還是合作伙伴。”

    他們可以拋開一切雜念,將最充分的信任遞給對方,這與愛無關。

    “你剛才問我圖什么,我們本來就是為了利益結(jié)合的,這場婚姻你付出的比我多,我很感激,不過你也得到了一個只屬于你的孩子,我不算違約,明天我們的合約就真的應該結(jié)束了,好聚好散,我說真的,好聚好散。”

    宋湜也雙手插兜,一口冷氣令她的心肺都疼了疼,他快表態(tài)吧,她真的很難受。

    “阿也,你是真的這么想,還是在說氣話?”

    “我”

    祝京南出奇地冷靜,他覺得自己好像看見了很多東西,她眼底的紅,她明明注視著他又試圖躲閃的眼神。

    “如果你是真的這么想,我們今天就可以把協(xié)議簽了,這場婚姻讓你難受,讓你覺得是為了換取利益要一個孩子,我很抱歉,我們也確實應該分開。”

    她的眼神再次試圖躲閃,被他鋒利的目光捉回來。

    “但如果你是在說氣話,那么我想告訴你,我從來就沒想過跟你分開,八年前是,八年后也依然是。”

    祝京南的眼中前所未有地篤定,是從認識宋湜也開始,他的心里漸漸開始構(gòu)筑一個花園,起初是動搖的,不穩(wěn)定的,往后卻越來越穩(wěn)固,哪怕幾經(jīng)風暴,那座花園就在那里,始終在心里。

    “我對你不夠信任,讓你受到很多猜忌,覺得委屈,都是我的問題。你在我們的婚姻中沒有任何過錯,你也不需要因此自責。我們甚至擁有一個長得很像你的可愛女兒,我不覺得這是你應該做的,我覺得至少需要我們相愛才會有她。我承認,你不辭而別的日子我怪過你,是我不好”

    “祝京南,你別說了。”

    宋湜也打斷他,她覺得自己聽不下去了,她的心特別特別酸,滿腔的委屈要溢出來了,她不想在他面前流眼淚,又覺得她現(xiàn)在太需要他抱一抱她。

    她需要他說不怪她,她的口不擇言、她的離開,她從來都沒有辦法慷慨地對自己說這不是你的問題,她需要祝京南親口告訴她。

    宋湜也深深吸了好幾口氣,每次在中途又會斷掉,她覺得連呼吸都是一件難事。

    祝京南望著她,他現(xiàn)在不知道說什么還能挽回這段關系。

    他往前走了一步,雙臂穿過她的肩膀,在她背上輕輕地拍了兩下,他們曾經(jīng)擁有過的親密無間的擁抱,似乎已經(jīng)不適合了。

    他的手機響了一陣,宋湜也后退一步,讓他接電話。

    祝京南有話沒說完,只有今天這個時機了,但來電顯示是照顧多多的保姆阿姨,他不得不接。

    “多多發(fā)燒了,我現(xiàn)在要回家,阿也,你留在北京等我一天,就一天。”

    宋湜也猛地搖頭:“我跟你一起去。”

    她伸出手,祝京南愣了一秒,緊緊握住她的。

    宋湜也跟助理說自己先行離開,兩人在哭等祝京南的助理從司機那里取來車鑰匙,他低頭微信上跟保姆阿姨溝通,兩人誰都沒心思繼續(xù)剛才的話題。

    中途有一輛黑色轎車駛?cè)氲貛欤喬ヅc地面發(fā)出的澀聲很是刺耳。

    宋湜也看著他從屏幕中抬眸,眉心皺著,她問:“嚴重嗎?送去醫(yī)院了嗎?”

    祝京南放下手機:“燒到三十八度五,醫(yī)生先去家里了,現(xiàn)在流感嚴重,非必要不去醫(yī)院了。”

    “要不我還是不去了?”

    “去吧,你抱抱她。”祝京南將她的手捏得更近了一些,但她手上沒帶戒指,他總覺得心里也空了一點。

    鄭珂小跑著把車鑰匙送過來,說:“祝總,還是讓司機送吧,外面下雨了。”

    宋湜也輕聲說:“你先回去吧,工作交接好,他臨時離席注意輿論。”

    她坐進副駕,發(fā)現(xiàn)自己好像不能完全理解祝京南焦急的心情,才意識到孩子不是養(yǎng)在自己身邊,連她感情都沒那么深,更不要說一個對她沒什么記憶的小朋友。

    她下意識開口安撫:“你別太擔心。”

    他迅速轉(zhuǎn)著方向盤,將車子駛離車位:“多多八月份才病了一場。”

    錢詩跟她提過一兩句,她大概知道孩子生病,但是不知道嚴重程度,她毫無經(jīng)驗。錢詩主動提起幾次視頻都被她拒絕之后,以為她是真的不想要見孩子,也很少再說起跟多多有關的事情,錢詩不希望女兒被孩子牽絆住。

    祝京南駕駛黑色賓利即將駛出車庫,靠近副駕駛一側(cè)停著的那些車子中,突然有一輛車的大燈亮了,晃到宋湜也的眼睛,她下意識去看,發(fā)現(xiàn)是剛停進來不久的那輛黑色奔馳。

    剛才車子進庫的動靜太大,她留意了一眼。

    視線剛要轉(zhuǎn)回,猛然與奔馳駕駛座里的男人四目相對。

    男人穿著黑衣,戴一頂黑帽,黑色口罩遮住了下半張臉,只露出一雙寒氣森森的雙眼,手緊緊捏著方向盤。

    宋湜也沒見過他,心里卻隱隱不安。

    她不動聲色地收回視線,暗暗拍了拍祝京南的手臂:“快走。”

    來不及了。

    剛才刺耳的摩擦聲再度出現(xiàn),車燈侵略性地晃著,讓宋湜也睜不開眼。

    第70章  “誰死了?”

    祝京南第一時間反應過來,扔出一句“坐穩(wěn)”,猛地打轉(zhuǎn)方向盤,一腳油門剛好避開加速撞上來的奔馳,不得不暫時偏離出口。

    他轉(zhuǎn)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彎,奔馳立即跟著他轉(zhuǎn)彎,緊追不舍,靠著駕駛座的方向越貼越近,一直加速,很快就要撞上來。

    宋湜也抓著拉環(huán):“左轉(zhuǎn)!”

    祝京南立即在岔路口向左,極快的車速讓后輪在地上劃出兩道黑痕,她的肩膀撞到車窗上,此刻也沒心思喊痛。

    宋湜也根本不知道對方是誰派來的,她自認沒有樹敵。

    黑色奔馳來不及轉(zhuǎn)彎,朝著直行的方向一路加速,引擎的聲音逐漸遠了,祝京南停了車,他心臟跳得很快,產(chǎn)生疼痛感。

    宋湜也頭靠在椅背上,心有余悸地喘息著,才發(fā)現(xiàn)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

    祝京南按著心口,問她:“不是京牌,在香港有人針對你?”

    千帆集團總部始終在香港,近一年的時間進軍內(nèi)地非常順利,幾乎沒有遇到任何阻力,宋湜也秉持著正當競爭原則,與對手公司也沒有私人恩怨。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人。車牌我記下來了,讓人去查,也有可能是假牌,聯(lián)系安保把人攔住。”

    那輛車快要撞上來的一瞬間,宋湜也覺得自己的心跳都要停了,她下意識想去抓他的手,如果是生命最后一刻,她要吻他。

    她這才看見祝京南臉色有點發(fā)白,忙問他:“你怎么樣?”

    他閉上眼睛舒一口氣,重新掛檔:“沒事,先回家。”

    就是那一瞬間的事,黑色奔馳從另外一個方向加速沖來,宋湜也怔怔地對上那雙冰刀一般的含著同歸于盡決心的雙眼,這次一誰都沒有來得及反應。

    奔馳的車燈像是一串奪命環(huán),朝她的脖頸套過來,她無處遁逃。

    宋湜也閉上雙眼,感受到有人覆在她身上,車子被巨大的沖擊力撞擊的移動了位置,車門擠壓到她的小腿,很疼,但她還有意識。

    祝京南抱住她的頭整個人護在她身上,宋湜也聽見他悶哼了一聲。

    碎片、黑煙、撞擊產(chǎn)生的劇烈聲響、燒焦的氣味

    這些混合著的各種感官如同大潮來臨一般涌進她的大腦,不斷混合進嘈雜的人聲、猩紅的血跡、警車和救護車的鳴笛。

    后來這些東西都消失了,她的眼前是黑色的,麻痹的嗅覺聞不見刺鼻的味道,所有的聲音都被耳鳴取代。

    等宋湜也再度恢復意識的時候,她發(fā)現(xiàn)自己正躺在病床上。

    剛才那些混亂的黑色的場景被打碎了斷了片,又在幾秒后迅速重塑,醫(yī)院中刺眼的白令她的瞳孔不斷收縮,想到了奔馳明晃晃的車燈。

    只是她不再耳鳴了,能將門外的人聲聽得一清二楚。

    “病人的小腿筋脈拉傷,伴隨輕微腦震蕩,休養(yǎng)一段時間,清淡飲食,不要劇烈運動,沒有什么大問題。但是病人家屬要格外注意病人的情緒,病人曾有過抑郁傾向,事故結(jié)果不要盡數(shù)告知,等病人醒來后緩一緩,最好不要主動提起。”

    然后是錢詩和王媽合聲應答的聲音:“我們知道了,現(xiàn)在可以進去看看她嗎?”

    宋湜也想下床,她的右腿小腿有點痛,垂眸一看,有一道血紅的劃痕。

    她撐著床頭柜走下床,踉踉蹌蹌地單腳跳到病房門口,按上門把手。

    宋湜也沒用力,門先被外面的人打開,她愣一秒,淡淡地說:“媽媽,王媽,你們來了。”

    錢詩和王媽對視了一眼,沒有不感激涕零的:“還好還好,還認識我們。”

    兩人攙扶著她,又把她扶到床上,她也不掙扎,只是剛坐下就問:“祝京南呢?”

    錢詩揉她的頭發(fā):“多多病了,他先回家了,你睡一覺,晚一點咱們也回家,好不好?”

    宋湜也雙手掩面,抖如篩糠,狠狠地搖著頭:“不好,我現(xiàn)在就要見他。”

    拙劣的謊言,她完全能夠聽出來。

    王媽出聲哄她:“寶貝兒,他在家里呢,咱們不麻煩他跑一趟,多辛苦是不是?”

    “他在醫(yī)院是不是?他怎么樣?他傷到哪里了?”

    宋湜也感覺自己終于有了點力氣,她很努力地掙扎著,小腿的痛卻讓她沒有辦法站穩(wěn),又跌進錢詩的懷里。

    宋湜也覺得自己要崩潰了。

    “媽媽,求求你,讓我見他一面行不行,我就看一眼,就看一眼。”

    宋湜也很堅持,錢詩根本攔不了她,她提前打了個預防針:“京南現(xiàn)在還在搶救室,我們見不到他,等他出來再去看,好不好?”

    宋湜也緊緊抓住母親的手:“他為什么在搶救?他傷得重不重?”

    “阿也,寶貝,你先冷靜。專家參與搶救,京南會沒事的,他以前動手術那次就平安出來了,這次也一定會平平安安的。”

    “我去搶救室門口等他出來行嗎?他上一次動手術我就不在,這次我像陪著他,我等他出來。”

    她知道祝京南一定希望看見她,就像那一年她在產(chǎn)房里,她知道他就在外面,他們心意相通,他們彼此掛念,彼此陪伴。

    “阿也你也應該好好休息的。”

    “他不平安出來我休息不好,我要去搶救室門口等他。”

    王媽嘆了一聲,對錢詩說:“他們夫妻感情好,讓她去吧。”

    宋湜也知道錢詩一定會聽王媽的話,她將含著淚水的希冀目光投向錢詩,看見錢詩無可奈何地點了點頭。

    “但是你答應我,身體但凡有一點點不舒服,就回來休息,好不好?”

    她用力地點著頭。

    王媽向護士借來一張輪椅,扶著宋湜也坐上去,搶救室急診部在一樓,他們從六樓的病房坐電梯下去,還要穿過院區(qū)。

    晚上的院區(qū)環(huán)繞著令人不安的寧靜,幾盞亮白色的球形燈倒映在地面的積水中,宋湜也記得她今天出門的時候還是上午,一轉(zhuǎn)眼天都黑了。

    北京今天下雨了,秋雨淅淅瀝瀝的,雨絲刮到人臉上,冰冷的感覺令人清醒。

    祝京南所在的搶救室還亮著燈,外面坐著周正霖,他跟宋湜也對視一眼,兩個人互相點點頭,算是打了照面。

    宋湜也沒看手機,但想必這件事情是個大新聞,這么久已經(jīng)發(fā)酵開了。

    錢詩還要勸一句:“阿也,等一個小時咱們就回去好不好?”

    宋湜也淡淡地抽回手:“我就在這里一直等他。”

    他活著出來,我們一輩子都不分開,他不能平安,我也就不平安。

    周正霖站起來,對錢詩說:“錢姨,阿也和京南這兒有我呢,朗行和毓淮得了消息也在從外地趕來的路上,您別操心。我聽說多多病了,您早點回去陪陪她,也多注意休息。”

    他一眼就看出錢詩放心不下宋湜也,又說:“有什么事兒我第一時間通知您,您好好休息,往后需要您的時候還多著呢。”

    王媽贊同他的話,拉了拉錢詩的手腕,把人扯走了。

    錢詩走到急診室門口,收到錢正遙發(fā)來的寶寶照片,說退燒了,讓她一切放心。

    她得知多多生病之后第一時間趕去了祝京南家里,沒多久收到醫(yī)生電話讓她盡快來一趟醫(yī)院,她不放心保姆阿姨和醫(yī)生照顧,恰好錢正遙在北京,就托錢正遙來幫忙。

    錢詩看到那條消息,突然就繃不住了。

    她現(xiàn)在很少有情緒大張大合的時候,總是平聲靜氣的,卻在今晚淚崩。

    王媽知道她繃得緊,那條線算是斷了,她是應該哭一場。

    “我那年是不是不該接阿也來北京?這么多年,她受了多少委屈,受了多少罪?”

    “祝家的事兒,我怎么跟億慈交代,我怎么跟憶雪交代!”

    “我不該在阿也那么小的時候就把她留在香港,我應該把她帶在身邊。”

    錢詩揪出了事情的根源:“我不該認識宋定安,不該執(zhí)意跟他結(jié)婚。”

    有沒有宋定安,她的孩子永遠是她的孩子。這為了這場充滿欺騙的虛偽婚姻犧牲了太多,父親因此勃然大怒,心血管疾病落下病根,沒幾年母親也離開,她從這段婚姻中得到了什么?

    錢詩覺得這是一個無窮無盡的詛咒,報復她的母父,報復她的孩子,無休無止地糾纏著她,不知道什么時候是個盡頭。

    她兀地笑了一笑:“宋定安,死得好啊。”

    王媽一直都沒有勸她,直到她說出這句話,才拉住她的手:“詩詩,這事兒早過了,咱們不說了。”

    錢詩用指尖將眼淚拭去,她恢復平靜,像一片平靜無波的湖水,所有的情緒藏在深不可見的湖底漩渦中。

    司機將車駛出院區(qū),另外一輛車緩緩開進來。

    衣著華麗的女人在旁人的攙扶下跌跌撞撞進了醫(yī)院,隨即發(fā)出一聲哭喊。

    宋湜也的心莫名地跳了跳,她抬起頭,搶救室的燈仍然亮著。

    沈毓淮來消息已經(jīng)上了從新澤西回來的飛機,霍朗行已經(jīng)到了,宋湜也覺得有些欣慰,祝京南在親情上缺失的那一塊,他的朋友們出現(xiàn)、進入他的生活,將這一點缺口補齊,即便這么多年他們四散各地,也總是能聚到一起。

    霍朗行問道:“聽白哥”

    三個字才出口,周正霖快速地瞥了一眼宋湜也,連忙讓他噤聲。

    人與人之間的關系總有孰重孰輕,他們跟宋湜也的感情再好,也還是和祝京南穿同一條褲子長大的,事情的來龍去脈尚不明晰,也多少知道對方是沖著宋湜也來的,祝京南替她擋了這一遭,他們結(jié)婚這幾年,又總是祝京南去找她,他們心里或多或少替祝京南有怨。

    但他們是夫妻,旁人不能說什么。

    宋湜也剛醒來就過來看他,時不時神情恍惚的發(fā)愣,腿上還有傷,已經(jīng)是很念著他了。

    周正霖有些于心不忍:“阿也,你先回病房成嗎?這兒有我跟朗行守著。”

    宋湜也仍然搖頭。

    她現(xiàn)在一心只想見祝京南,什么話都聽不進去。

    霍朗行說:“京南哥福大命大,多少坎都過來了,一定會沒事的。你得好好照顧自己,別等他好了,你又垮了,這叫什么事兒啊?”

    宋湜也的語氣始終平和,像是飄忽在千里之外:“你們不用擔心我。”

    兩人對視,只有嘆息。

    無論宋湜也怎么問,誰都不肯告訴她祝京南的真實情況,她也就不問了,夜晚的搶救室,比任何地方都要安靜得多。

    宋湜也在這個時候想起以前看到的一句話,醫(yī)院的走廊,比寺廟聽過更虔誠的祈禱。

    她是不信神佛的人,此時此刻卻虔誠發(fā)愿:

    愿上天神明保佑我的愛人一生健康平安,哪怕此生不見。

    她不再需要他的道歉、原諒,甚至不再需要他們復合,她只要他平安。

    高跟鞋跺在地上的聲音在走廊回蕩,宋湜也反應有些遲鈍,直到聲音氣勢洶洶地逼近,才終于轉(zhuǎn)過頭。

    秦憶雪的巴掌毫無預兆地就要落到她臉上,被霍朗行手快攔住了。

    她還有另一只手,這個巴掌結(jié)結(jié)實實地落在宋湜也臉上,她的身子都歪了歪,周正霖連忙護在她身前。

    巴掌落下的一瞬間,蒼白的臉顯露出青白色,最先出現(xiàn)的不是痛感,是麻木,連帶著整個耳廓,帶動腦部神經(jīng)的麻木,緊接著是耳邊的嗡鳴,最后才是疼痛。

    這一巴掌很重,宋湜也的嘴角破了,她嘗到了血腥味,令她渾身麻木的神經(jīng)刺激起來。

    她的臉肉眼看見地轉(zhuǎn)紅。

    秦憶雪張牙舞爪地朝宋湜也撲過去,周正霖緊緊攔住她的腰:“秦姨,你冷靜一點,人死不能復生!”

    宋湜也再茫然,也還是聽見了那個字。

    “誰死了?”

    秦憶雪歇斯底里:“全都是你的錯!你害得我兒子死了!我要你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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