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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第 31 章 山貨

    金黃的日光透過窗戶照進臥房, 在桌上地面留下細長的光影。院外狗叫不停,伴隨著斷斷續續的鳥鳴雞啼。

    猶在睡夢中的謝知云被吵到,蹙起眉翻了個身, 卻摸到一塊緊實又硬邦邦的東西。遂不滿地睜開雙眼, 正好對上一張飽含笑意的臉。

    昨晚那些羞于啟齒的事情一一閃過, 臉一下紅到脖子根。這人在床上時話更少, 只曉得埋頭苦干。一開始還慢吞吞的, 怕弄疼他,后來嘗到甜頭,就有些克制不住, 一次比一次急, 一次比一次重。

    謝知云越想越氣,瞪圓了雙眼斥道:“盯著我做什么?”

    “好看。”

    “油嘴滑舌。”

    齊山只是笑, 并不挪眼, 好似怎么都看不夠。還要再往前蹭一蹭,將人整個摟進懷里, 低頭摸摸頭發, 親親臉。

    大紅喜被下, 二人皆是寸縷為著,肌膚相貼,一糙一嫩,一點點反應都異常明顯。

    突然被虛虛壓住, 謝知云推拒兩下無果,漸漸軟下身軀, 由著人索取。

    屋外的鳥叫犬吠漸漸模糊,只有耳邊喘息聲和竹床不堪重負的嘎吱細響依舊清晰可聞。

    再次醒來,太陽已偏過頭頂。

    謝知云早餓得前胸貼后背, 磨磨蹭蹭穿好衣裳推開門。一眼看到蹲在灶房前的二黑,身后尾巴搖出虛影,想來也是餓極。

    就是以前在謝府也沒有這么懶怠的時候,臉上不禁又開始發熱。得虧他們住得偏僻,家里也沒別人,不然簡直不敢出門。

    那頭從灶房出來的齊山看起來格外神清氣爽,每說一個字兒,眉尾都跟著飛揚,“起了,餓了吧?我煮了青菜粥,還有蒸雞蛋和餅子。”

    話落,大步流星進屋拿來盥洗的用具。看那樣子,若是謝知云不動,他就自己上手幫忙洗臉洗手了。

    如此殷勤周到,叫謝知云想發脾氣都發不出,最后只奪過毛刷子塞進嘴里,不輕不重地踩他一腳作罷。

    齊山看眼鞋面上的半個腳印子,也懶得去擦,樂呵呵轉身進門,將熱騰騰的飯菜一一端進堂屋桌上。

    又撕了張餅子,用稀粥給二黑泡上一碗。

    養了小半年,它早不是之前毛茸茸一團,腰背結實,四肢粗壯,已能窺見肖似父母的勇猛之姿。飯量也跟著見長,每頓要吃滿滿一大碗,偶爾還自己出去打獵。

    二黑第一次狩到只小野兔還銜回家,特意放在謝知云門口。惹得他一大早起來發現血淋淋的尸體,嚇了一跳,看見這家伙邀功似地搖尾巴,才反應過來是怎么回事兒。后來再碰上這樣的情況,就不覺得奇怪。

    今天估計是真的餓慌了,一碗湯湯水水,三兩口便舔得干干凈凈,連濺到地上的米粒兒都沒放過。

    謝知云也沒好到哪兒去,一時只顧得上埋頭吃飯。他歡喜時總是話多的,往日哪有這么安靜,齊山愈發忐忑不安。

    謝知云又不是瞎的,怎么可能被人如此近距離地盯著還沒感覺。

    這會兒擺出這副模樣,之前他哭求著慢些時做什么去了?

    沒好氣地斜了對方一眼,卻又用力捏著筷子將軟嫩金黃的蒸蛋分成幾塊,撥出一些到齊山碗里。

    “還不快吃?都什么時辰,還有一堆活計要做。”

    齊山吃著香噴噴的水蒸蛋,頓時喜笑顏開,“你歇著,我來就成。”

    謝知云沒應,自顧自安排:“地里菜還多,等會兒摘些下來,明早去賣了試試。若行情不好,便回來曬成菜干存著,入冬也有得吃。”

    齊山拿起一張薄餅,往里卷上炒葫蘆絲和燒茄子,順手遞給謝知云,回道:“行,也該收塊空地出來,把冬白菜和蘿卜苗先育上。”

    “那還得買些種子,也沒幾個錢,就別麻煩張嬸他們。”

    起了話頭,就有些停不下來,絮絮叨叨說著家里的瑣碎事,也沒耽誤吃飯。

    一頓飯吃完,屬實已經挺晚,但今日太陽好,外面還明亮著。

    齊山出門割回一大捆草喂完驢子,又帶上背簍去摘菜。

    謝知云身上還有些酸軟,沒逞強跟著,只在院子里的石墩上坐著。齊山每送一簍子菜回來,他就仔仔細細將其挑一遍。

    風調雨順,菜也長得好,尤其是豇豆、眉豆那些,藤條順著木棍爬滿,綠油油一叢,豆莢結了一茬又一茬,他們兩個人吃都吃不及。

    將摘回的各種蔬菜挑挑揀揀一番,只留下那些依然嫩生,沒有斑點和蟲眼的,也湊出四五筐。

    擇出來的這些也不能直接扔掉,太老蒼但長得還行的可以留種,找根竹篾穿起來,掛在窗邊,再曬一段時間就能把籽剝出來存上。

    蟲眼和斑點部分剔掉喂給雞鴨,其余湊合著也能做菜吃。

    一下午就忙這點兒事,太陽漸漸西沉,又開始起風,卷起枝頭的枯葉,已有幾分涼意。兩人沒繼續待在院子里,把分好的東西一一送進屋。

    晚飯還是齊山煮的——之前削好的豆角、嫩南瓜好、茄子一鍋亂燉,只放了油鹽。但軟爛入味,自帶蔬果的清甜淡香。鍋邊貼上一圈苞米餅子,被升騰的汽水浸透蒸熟,香軟又不失韌勁兒。

    簡簡單單的飯菜,但有人陪著吃,也不覺乏味。

    天色逐漸暗下來,謝知云昨晚沒睡好,一個哈欠接一個哈欠。早早地泡完腳躺回床上,將被子裹得嚴嚴實實。

    迷迷糊糊中,屋里陡然陷入深沉的黑,應是油燈滅了。身側的被子被掀開一角,帶著皂角氣息的身影貼上來,伸手攬上腰間。

    謝知云仍閉著眼,并未掙脫,雙腿卻下意識蜷縮并攏。

    好在身后的人沒亂動,只在頸間耳畔蹭得一片濡濕,就安靜下來。

    聽著耳邊沉穩的呼吸聲,謝知云漸漸放松下來,翻個身窩在人胸前沉沉睡去。

    歇得早,心里又記掛著去鎮上賣菜,謝知云倒是天還沒大亮就醒了。不過齊山又纏著他鬧騰一陣才放人下床,等到鎮上,也已是日上三竿。

    這時節的菜蔬沒剛出來那陣兒口感好,價錢不高,普遍都在兩三文一斤。還少有人愿意買賬,挑三揀四,磨半天嘴皮子才舍得拿個一把幾顆的。

    攏共帶來兩筐一背簍的菜,吹了一個多時辰的風,也只賣出一半不到。

    謝知云揉著腿,看看日頭,說道:“先回去吧,這時辰都沒幾個買菜的,等也是白等,不如回家忙些別的活路。”

    齊山一聽,立馬開始收拾攤位,“成,有沒有什么要買的?”

    前天宴客備的肉、油都還有,暫時不用添。

    謝知云想了想說:“去扯兩尺布吧,一晃天冷了,給你縫兩雙手套。對了,回家記得把喜服拆了,平日里穿外面不像話,改成里衣還是行的。”

    反正用的棉布,上面也沒繡什么花兒,貼身穿著也不扎人。拆好后在村里請人縫一縫,花不了幾個錢,比買新的劃算。

    齊山聽他又要給自己縫手套,努力壓了壓嘴角,“現在的風還不凍手,不急。”

    “等凍起來哪兒還來得及,你那手也不曉得是什么做的,去年那雙戴幾天就破了洞。今年還早,多備兩雙。我抽空慢慢做著,弄好差不多就能用得上。”

    被埋怨一句,齊山也不氣惱,嘴角揚得更高,笑道:“那行,多扯些,給你自己也做兩雙。”

    只是扯布,兩人沒四處閑逛,回到家還早。

    便趕緊生起火,把沒賣掉的豇豆、眉豆焯水,撈起來后一根根擺上竹匾,送到屋頂曬著。

    茄子、辣椒、葫蘆也能曬,不過用不著過水,直接切成片或塊,均勻鋪在竹席上就成。

    在鄉下就是這樣,每天都在為一口吃的做打算,什么都不浪費。冬日里雖有蘿卜白菜,但天天吃也會厭倦。況且靠天吃飯,誰也說不準撒下的種子能不能長大長好,多備些總不壞。

    兩個人動手,忙起來快得很,帶回的菜不多時就全部送到太陽底下。因怕下雨,想早些曬干收起來,特意擺得很開,沒有一片疊著的。

    大大小小的竹匾、席子用了好些,房頂和地上都擺了有。鳥雀機靈,聞著味兒就來了。

    但有二黑臥在院里曬太陽,并不敢靠近。稍微機靈點兒的選擇落在屋頂,被它吼叫兩聲,也嚇得急忙撲騰進遠處的樹林。

    有它守著,兩人很放心。

    眼看太陽還掛得高,他們合計一下,帶上背簍、竹筐去山里尋山貨。

    正是豐收的季節,山上板栗、核桃應該成熟,他們最近忙著成親的大事兒,都還沒去看過。

    好不容易得閑,自然心癢難耐。

    意料之中,村人早就開始撿山貨。二人循著記憶找到幾棵野板栗、山核桃,都只發現一地的外殼和枯葉,難得尋到顆果子還是壞掉的。

    最后走了老遠,好不容易才尋到棵沒被打過的板栗樹。地上的枯葉堆里藏著不少板栗,黃褐色的外皮,只有指甲蓋大。

    但兩人還是挺歡喜,拿著木棍撥動樹葉,石頭縫里的都沒放過,一顆顆摳出來。

    繞了一圈,將將蓋住籮筐底。

    齊山看眼樹上挨挨擠擠的刺球,到一旁折了根長木棍,沖謝知云說:“你到那邊去坐會兒,我試試能不能打一些下來。”

    “你小心點兒。”謝知云依言退到遠處,邊走邊回頭叮囑。

    齊山看著他走到一丈開外,將長木棍靠在樹干,手腳并用,三兩下爬上樹,找到一根粗壯的枝椏站穩。

    拽起木棍握在手里,一通亂搗,只聽啪啪一陣響,板栗、刺殼混著枯葉齊刷刷落下。驚得附近幾棵樹上的松鼠簌簌躥得沒影兒。

    換著方向敲打一圈,直到再夠不著,齊山終于抱著樹干溜下地。

    謝知云提著背簍想湊上前,被齊山叫住:“你就在那兒,別過來。刺太多,怕扎著手。”

    謝知云便沒再動,站在一旁,伸長了脖子等著。

    齊山這下也沒一顆顆挑,先將包著栗子的刺殼拾進背簍,再才拿過謝知云手中的竹簍,把掉出的栗子撿起。

    他見謝知云盯著背簍瞧,解釋一句:“這些刺殼回去曬一曬,就裂開了。”

    “嗯,沒想到來得晚,還有收獲。”

    齊山眼里也帶了笑,“這么多,夠我們吃的,就不賣了,過年還能添個零嘴。”

    林子里越來越暗,兩人沒繼續深入,找到最近的小路退出來,準備回家。

    路上還撿到幾顆獼猴桃,藏在葉子底下,要不是謝知云無聊拿木棍劃來劃去,還發現不了。已經軟趴趴的,里面的果肉綠中帶黃,甜滋滋的。

    不過齊山在附近并沒找到獼猴桃樹,估計是松鼠或鳥雀從別處銜來,不小心掉到半道上,讓他們撿了漏。

    第32章 第 32 章 板栗

    擔心晚上落雨, 背回去的刺殼沒往院子里倒,都堆在屋檐下,攤成長長一條。

    已經脫殼的栗子也有小半筐, 兩人又挑過一遍, 竟沒多少生蟲的。雖個頭比較小, 不大好剝, 但脆甜脆甜的, 當零嘴吃著還不錯。

    謝知云從齊山手里接過已經剝干凈的板栗仁,說:“可惜近來運氣不好,要是有野雞摻栗子一燉, 那才叫香。”

    他一邊說著, 重新丟了顆栗子進嘴里,嚼得嘎嘣脆響。

    齊山提議:“不如去村里買只母雞回來, 也是一樣的。”

    謝知云一聽又不樂意了, 一連吃幾頓宴席,也沒那么饞肉, 就有些舍不得再花錢買雞。

    遂搖頭笑瞇瞇道:“算了, 哪兒能天天買肉, 就這么吃著也挺好。”

    “那我去溪里撈些砂石回來,搞點兒炒栗子嘗嘗。”

    往年入秋之后,集市街道上就有許多賣糖炒栗子的商販,小小一油紙包就要十好幾個銅板。但捧在手心里暖乎乎的, 軟糯香甜,確實誘人, 也多的是那不差錢的主愿意買賬。

    謝知云以前也好這一口,聞言很是心動。仰頭盯著齊山,滿眼期待:“你還會做這個?不過家里好像沒有糖了。”

    糖這樣金貴的東西, 齊山哪兒用來炒過栗子,只是經常在鎮上見到別人做過而已。但他覺得看著也不難,既然夫郎想吃,怎么也要試一試。

    于是想了想開口:“沒糖也不打緊,不是還有蜂蜜,弄些蜜水進去應該也不差。”

    “栗子本身就是甜的,少放點兒就夠了。”

    知道謝知云愛吃蜂蜜,齊山每回出門割草砍柴,都會有意識地搜尋蜂巢。但這東西可遇不可求,好不容易找到一個,還不一定能流出蜜,罐子始終沒填滿過。

    哪怕好久才吃一回,所剩也不多,謝知云想想就心疼。

    看出夫郎的小心思,齊山忍不住在他頭上摸摸,笑道:“蜂桶我去看過,蜜脾結得挺滿,已儲了許多蜜。等天再冷些,就可以割下來,夠吃一段時間了。”

    謝知云果然高興了,拉下他的手,騰地站起身,“真的?我就看見蜜蜂成天飛來飛去,也不敢靠近,竟不曉得里面是什么光景。”

    齊山點頭,十分肯定:“嗯,我估摸著能有三四斤。”

    謝知云不懂一窩蜜蜂產多少蜜算正常,但他以前在謝府時,偶爾買一小罐也就二三兩的樣子,都可以吃好幾個月。三四斤的蜜,那著實不少了。

    因此面上笑意更盛,“那到時可以勻出一些賣給鎮上那些富貴人家,我記的沒錯的話,一斤就能得兩三百文呢。”

    “嗯,這東西好賣著,不愁沒人要。”

    眼看又多個賺錢的營生,兩人都很歡喜,去溪邊尋砂石還在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做蜂箱、栽野花的事兒。

    溪里最不缺砂石,炒幾顆栗子也用不上多少,兩人并不急著撈。

    趁天色尚早,先脫了鞋襪,挽起褲腿,下水準備摸螺。

    這時節的螺肉正肥,又沒什么籽,最是味美。

    村里人有空就喜歡到水溝、溪流里尋摸,舍不得油鹽的直接水煮,講究點兒的放些辣椒花椒一炒,也算個葷腥,能打打牙祭。

    裝了小半簍的田螺、石螺和螃蟹,覺著夠吃一頓的,兩人才著手撈炒栗子用的砂石。

    從溪底擇了幾捧綠豆大小的黑砂,裝進空籮筐,就著清涼的溪水沖洗幾遍,淘凈泥沙和水草,二人終于動身回家。

    也沒再忙別的,直接舀出兩碗板栗,挨個拿刀開道口子,就開始生火。

    干凈的砂石一股腦兒倒進鍋里,炒干水汽后,漸漸冒起青煙。

    齊山連忙把栗子加進去,不停揮動鍋鏟,翻攪里面的砂石和栗子。火燒得旺,栗子殼很快變焦,裂口開得更大,外沿微微卷曲翹起,隱約能看見里面金黃的果仁。

    謝知云往灶里添把柴,探頭看向鍋內,揚聲提醒,“是不是該倒蜜水了?”

    齊山忙得顧不上答話,順手端起早就備好的一碗蜂蜜水,慢慢順著鍋邊淋進去,另一只手依然片刻不停地翻炒。

    栗子香味愈發濃郁,外殼也由焦黃轉黑,不一會兒有糊味散發。

    謝知云手忙腳亂把灶里的柴火退到門口,齊山也連忙拿來粗眼篩子把栗子單獨濾出來。

    “好像炒太過了。”

    篩子里的板栗有大半都帶著木炭似的黑,露在外面的那一點兒也是發黑發硬,齊山見謝知云伸手過來,就有些想連筐挪走。

    “還是火太大了,下次再弄就有經驗,”謝知云一連剝開兩顆,自己吃一顆,將另外一顆塞進齊山嘴里,“而且只是不大好看,味道也不賴,又糯又甜的,你也嘗嘗。”

    他這話倒不純粹是為了寬慰齊山,而是真覺得好吃,從他再次伸向栗子的手就能看出。

    因搶救還算及時,內里的果肉只是有些焦,并沒什么糊味。既有其本身的甘甜,又多了絲蜜水的香甜,回味無窮,叫人吃了一口就停不下來。

    齊山看他吃得歡,心中郁悶一掃而空。

    兩人站在灶門口沒挪步,吃完一大把炒栗子,直到灶中火星都快燒完,熱度也降下來,總算記起還要煮晚飯。

    齊山將灶臺上的栗子殼攏到一起,丟進灶洞。不一會兒,便聽哄的一聲,重新燃起火苗。他趕忙往里加把柴,又將砂石全部鏟進木盆,往鍋里添了碗涼水。

    “要倒到哪兒去?”謝知云指著木盆問。

    “不用,這些洗洗干凈,弄個麻袋裝起來,過年炒葵花子、花生還能用,省得再去溪里淘。”

    “那我端到外面,先用水泡上。”

    “行,”齊山點頭應下,握著竹刷子用力刷鍋,“晚上就蒸一籠苞米飯,把螺螄煮了吃了?”

    “你不是能吃辣?要不還是炒著吃,麻辣鮮香的,下飯。我再去揪兩根絲瓜,打盆清湯。”

    溪水清亮,里面生長的田螺、螃蟹也還算干凈,打理起來比較容易。

    起鍋燒油,切好的干辣子、蔥姜蒜和花椒一起下鍋,爆出香味后,加入螺螄、螃蟹一起翻炒,臨近出鍋時再加些鹽和醬油調味,就可以盛起來端上桌。

    一碗剝好的板栗仁,一盆清淡的絲瓜湯,再加一大盤紅亮的爆炒螺螄,配著黃白相間的苞米飯,咸甜麻辣俱有,口感豐富,解饞又管飽。

    秋意漸濃,山間許多樹的葉子開始變紅變黃,點綴在大幅深綠畫布之上,共同繪成絢麗的畫卷。

    齊山有接了幾個木工活兒,有河源村的,也有石橋村的。不過都不是大件,全是奩盒、板凳、木箱之類的東西,花樣也簡單,因此沒那么忙。

    便有更多時間纏著夫郎,和二黑一樣,得閑的時候,謝知云走到哪兒,他就跟到哪兒,黏黏糊糊的,一點不見往日的老實穩重。

    好在謝知云也樂在其中,并不覺得厭煩。

    他們不似其他村人種了許多地,毀了部分辣椒、茄子,撒下冬日吃的蘿卜、白菜,就沒什么著急的活計。

    隔三差五在幾個村子收趟山貨,給方宅送去,其余時間便常常往山林里鉆。

    大家伙兒都在集山貨,他們也不指望還能尋到幾大筐去賣錢,更多是帶著種尋寶的心態在山里閑逛。

    有時是板栗、核桃,有時是柿子、獼猴桃拐棗,又或者只是一片特別漂亮的樹葉,總之不會空手而歸,每次都有收獲。

    這天兩人又去鎮上送貨回來,正好碰上同村的秦寡婦家在摘柿子。她舉著根竹竿將柿子叉下來,兩個瘦瘦小小的孩子便跑來跑去,接下卡在竹竿前端細縫上的柿子,送到背簍里。

    不小心掉到地上,摔成幾半的也沒放過,全撿起來裝上。

    這時候的柿子其實少有熟透的,大部分還硬邦邦,吃著很是澀口。

    謝知云不解,偏頭去看齊山:“這么早就摘下來做什么,又不好吃,還摔壞那么多?”

    他自認為聲音不大,不想個高兒的那個男娃耳朵尖,啞著嗓子大聲回道:“可以曬柿子干,甜甜的,好吃。”

    他這一開口,秦香春也發現兩人。因著賣山貨的緣故,她和謝知云已經挺熟絡。

    立馬熱情道:“云哥兒去鎮上回來了?正好,帶些柿子回去,有那熟透的,我給你們挑幾個。”

    “不用,嫂子忙,”謝知云連連擺手,但想起過年時稱的柿子干,他又改了主意,“你這柿子能不能賣我一些,我也曬些柿子干吃吃。”

    “嗐,你們要隨便挑些回去就是,哪兒還用得著給錢。”

    謝知云自然不會白拿人家的東西,最后還是花二十文,換了近三十個完好無損的硬柿子。

    秦香春又硬給他們塞了四五個軟柿子,還將怎么曬柿子干、柿餅的方法仔細說了。

    兩人都沒曬過這些東西,第一次整,只敢選擇簡單好保管的柿子干。

    別看只不到三十個柿子,刮完皮后,切成薄片,也足足擺滿幾張竹席。放眼望去,黃澄澄一片,煞是好看。

    謝知云挺滿意:“過年就用不著去鋪子買,又省下一筆錢。”

    別看在秦香春手里買的柿子便宜,過年那陣兒,一斤柿子干可要十來文,自己曬的劃算得多。

    可惜山里的野柿個頭太小,熟透了吃著挺好,拿來曬就不大適合。

    要是自家也有棵大柿子樹就好了,不僅能提早摘下來曬成果干。還可以留些在樹上,等下霜之后再吃,更是美味。

    他這么想著,就說給齊山聽了。

    “等來年開春去花木集市逛逛,應該有得賣,還有葡萄苗、棗樹也可以買兩棵回來,自己吃著方便。”

    齊山把散落的柿子皮攏到一起,拿刀將其剁成碎末,毫不猶豫地接話,顯然早有打算。

    眼前仿佛已經出現碩果累累的景象,謝知云捧著被太陽照得透亮泛紅的大柿子,笑得見牙不見眼。

    “而且正好要養蜜蜂,多栽些花果樹木總不會錯。到時花開得又多又旺,蜜蜂采的蜜也多,肯定能釀出更香更甜的蜜。”

    齊山一聽,也露出笑臉:“是這個理兒。”

    秋日的陽光并怎么曬,兩人坐在院子里,一人剝了只軟柿吸食內里的果肉和汁水,毫無澀感,從口到心都是甜的。

    第33章 第 33 章 蜂蜜

    齊山做的陷阱終于有了收獲, 成功坑到一只雜毛野雞。他清早放完驢子回來發現時,已奄奄一息,完全撲騰不動, 估計是夜里就掉進陷阱, 在里面困了有段時間。

    回到家, 他就趕緊燒水, 將野雞燙過拔毛、開膛破肚。如今有二黑在, 肝腎這些內臟就留給它,也不用費心去腥調味,稍微收拾一下, 過水煮熟就行。雞毛和沾血的土都被埋到花叢底下, 也能添點肥氣。

    這野雞還挺肥,只剩肉和骨頭掂量著還有些重量, 估計得有三四斤, 肉也緊實,隱隱能看見黃色的油脂, 肚子里還揣著幾顆大小不一, 未成形的蛋黃。

    他在院外殺雞的時候, 謝知云便在屋里剝板栗。新鮮板栗內里那層毛皮粘得緊,不太容易弄干凈,稍微煮上一會兒就方便得多。

    雞肉收拾好,直接剁成塊, 下鍋加蔥姜蒜炒一炒,倒入醬油上個色, 就可以添水加蓋,用小火慢慢煨著。等肉皮能用筷子戳動,再將板栗仁倒進去一起燉著。

    今兒這一鍋雞肉燉得夠久, 到吃的時候,已十分軟爛,骨頭一抿就掉。栗子也是軟軟糯糯,連帶盤底殘留的醬汁都黏糊濃稠,看著油亮誘人,吃起來更是咸甜適中,很是下飯。

    到最后,不僅把肉和板栗撈著吃完,連盤子都被齊山用米飯擦得一干二凈,呼呼啦啦全吃進肚里。

    吐出的骨頭堆在豁口碗里冒起尖,二黑也不挑,它牙口好,歪著嘴嘎嘣嘎嘣嚼得歡,連渣子都沒放過,舔得一點不剩。

    日子就在吃吃喝喝中一天天溜走,院兒里木架子上的絲瓜和葫蘆藤已看不見多少綠意,漸漸變得枯黃。

    齊山將特意留下的幾個飽滿周正的葫蘆摘下來,選了兩只稍小的鋸掉口子,一點點掏空,做成水壺。用這東西帶水比竹筒好,削個合適的軟木塞堵上,不容易灑出來,喝起來也方便。

    絲瓜也都老了,拿在手上輕砰砰的。外殼干脆,輕易可以剝落,敲一敲便有籽掉出。只余內里滿是孔洞的瓤子,再曬兩日,就能拿來刷鍋洗碗,也是好東西。

    甚至枯黃干癟的藤子都不舍得扔,拿來引火再合適不過,火折子一點,都不用鼓著腮幫子呼呼吹,就會燃起火苗。

    溪邊、門口的菜地也現出幾分蕭條,偶爾開花掛個果,不出兩天就萎縮打蔫,吃又吃不了。干脆陸陸續續都拔光,收攏的枝葉也懶得運回家,就在地里一把火燒了做肥。

    正好先前撒下的蘿卜白菜開始發芽,很快長至手掌長,可以破苗移栽。一根根分開,排列得整整齊齊,將打理好的空地鋪滿。

    忙著忙著,天越來越冷了,外面已經不太能找到盛放的野花,蜂群也不似之前那般活躍,看樣子已經在準備越冬。

    齊山挑了個沒什么風的日子,打算把蜜割回來。

    他以前沒干過這份活計,并不敢托大。不僅戴上謝知云新做的棉手套,還戴了斗笠,臉上也用布巾裹著,只露出眼鼻口在外。

    謝知云很好奇,也想跟過去看看,自然做同樣的打扮。

    蜂桶放在樹蔭下,擔心落雨還用木板和草席在頂上弄了遮蓋。

    兩人去時,外面只有零星幾只蜜蜂在飛來飛去。但靠近蜂桶,就能聽見密集的嗡嗡聲。

    齊山見他那位木匠爺爺割過蜜,多少還有點兒印象。

    從簍子里拿出事先準備好的干艾草束,點燃后撲滅火苗,只留騰騰升起的煙子,在蜂桶底部熏上一圈。

    他將還在冒煙的艾草放在臺子一邊,伸手扣上蜂桶,不忘提醒謝知云:“你退遠些,小心蜇著。”

    不用他說,謝知云也不敢靠近。但聞言,還是又往后走了幾步,探頭探腦,又是期待又是擔憂的。

    怕驚著蜜蜂,回話都用了氣音:“你也小心些,不著急。”

    齊山被他逗得笑了笑,回頭也換上嚴肅面孔,小心翼翼將蜂桶倒扣過來。

    只見里面結滿巢脾,其上密密麻麻全是蜜蜂,黑壓壓的,看不清下面到底是什么情況,但已經能聞見甜香氣息。

    蜜蜂比想象中溫順,并沒有一哄而起,只順著巢脾或桶壁緩緩爬動,乍一看有些肉麻。

    開箱太久,蜜蜂容易跑掉,再想全招回來就難了。

    齊山沒磨蹭,將寬口籮筐扣在桶上,又拿起艾草束熏了會兒,接著用木棍輕敲桶壁。

    等取下籮筐,蜂桶聚集的蜜蜂絕大部分都轉移到籮筐內壁。

    底下的巢脾終于露出全貌,齊山數了一下,足足有六塊,都不算小。金黃金黃的,很是飽滿,里面的蜜似乎隨時都要溢出來。

    即便之前就趁蜜蜂出去采蜜掀開蓋偷瞧過,早有預料。這會兒將蜂桶完全打開,成塊的蜜真真切切出現在眼前,也不免覺得高興。

    他連忙揮手招呼遠處的謝知云,迫不及待想要和夫郎分享喜悅:“阿云,你快過來,有好多!”

    謝知云從他打開蓋子,就不由捏緊雙手,豎起耳朵聽著那邊的動靜。好在一直沒發現蜜蜂飛起,此時聽見齊山雀躍的聲音,更待不住,幾個跨步就跑到他身邊。

    齊山已經用菜刀割下一塊巢脾放進干凈的木盆,金色蜜液從切口緩緩流出,甜香味愈發濃烈。

    謝知云看一眼,就止不住笑,“原來里面長這樣,又大又漂亮,看著就好吃。”

    倒一點兒不覺得桶壁上殘余的那些蜜蜂可怕了,還覺出幾分可愛來。

    齊山用刀尖割下一小塊蜜巢喂進他嘴里,“嘗嘗,可甜。”

    之前齊山帶回蜜巢,擠出蜜后,也給他吃過剩下的巢脾,能嚼出甜味,并不覺得奇怪。

    但這回的蜜巢里面還裝著滿滿的蜜液,不必使勁嚼,也能品出醇厚甘甜,可比那些“殘渣”滋味好上十倍百倍。

    謝知云舔舔唇瓣,眼睛都要瞇起來,“好吃,比以前的都甜。”

    “那多留些蜜在家里,”齊山動作輕,但速度并不慢,手起刀落,很快又割下兩塊蜜脾,“巢脾也存著,這東西放不久,得早些吃完。”

    蜜蜂還要糧食過冬,齊山沒把巢脾全割下來,還留了一塊小的在桶里。

    將蜜蜂重新趕進桶里封好,兩人捧著木盆,歡歡喜喜地回家。一路上蒼蠅、飛蟲不斷在附近飛舞,二人揮著手全給趕走,生怕掉進木盆,弄臟了金燦燦的蜂蜜。

    雖然取蜜時已盡量仔細,但不可避免的,還是會有蜜蜂黏在上面。齊山沒急著解下手套、布巾,將能看見的蜜蜂一只只挑出來。

    或許是心境不同,再看這些毛茸茸卻帶刺的小家伙,也不忍心拍死,都給送到院外花叢放飛。

    蜜液儲在巢脾內,需得取出來才方便保存。

    兩人先將割下的蜜脾用刀劃開口子,分成小塊,讓里面的蜜液自然流下。等沒什么蜜流出,又找來干凈的細棉布,一塊塊包裹進去,使勁擠壓。

    再換條棉布,濾過一遍,擇出里面的斷翅、蜂巢碎片等雜物。

    這實在是個細致的活兒,急不得,一直到太陽落山,兩人還在忙。

    但看著罐子里金黃濃稠的蜜液,便覺得不算什么,只想笑。

    終于將所有蜂蜜濾完,裝了滿滿一罐子。

    謝知云一邊拿碗將壓扁的巢脾收揀起來,一邊催促齊山:“你去把桿秤拿來,看看到底有多少,心里也有個數。”

    總在村里收貨,隔三差五還要去鎮上擺攤兒,少不了要用秤。總借別人的,或者花錢租,也不大方便。

    謝知云一合計,索性攢些錢,咬牙買回一桿小點兒的。一個鐵坨子加根棍,就花去三百多個銅板,貴是貴些,但能一直用著,不必欠人情、交租子,還是劃算的。

    齊山應了聲,不一會兒就拿著桿秤回來。

    陶罐蓋上蓋子,用麻繩捆了好幾道,拉拉扯扯一番,確保不會滑下來。

    齊山才將繩結掛上鉤子,提起上面的環慢慢撥動秤砣。

    謝知云也不收拾東西了,伸長脖子去看秤桿上的刻度。但他倒著看,有些瞧不準,還沒等平穩,就問:“多重?”

    過了一會兒,齊山才將陶罐輕輕放回地面,回道:“攏共四斤二兩,這罐子頂多三兩,足有三斤八兩的蜜。”

    謝知云擦擦手,又低頭捏住秤桿自個兒瞧了瞧,“還真是,這一桶竟有這么多。”

    “留個一斤給你吃,其余的改天賣山貨,可以一并帶去,先問問方老板他們要不要。”齊山收回秤桿,將陶罐上的麻繩解開。

    “哪兒用留那么多,只是偶爾泡水喝,舀兩勺到之前裝蜜的那個小罐就行了。還有那么多蜜脾呢,家里養的也有,總不缺我吃的。”

    齊山拗不過,最后還還是只看著他用竹筒舀出少許裝進小罐,就將大罐子仔細封好。

    忙活大半天,總要嘗嘗味兒。

    謝知云又拿來一只碗,往里舀了一湯勺的蜜,想想又添了半勺進去,笑瞇瞇開口:“今兒得了這些蜜,多放些,甜甜嘴。”

    溫水倒進碗里,蜂蜜被沖散,水都透著淡淡的黃色。

    謝知云只喝了一口,就全給齊山。

    “我吃了好多蜜脾,喝不下這么多。”

    齊山哪里不知道他的小心思,比喝了蜜還甜。一大碗蜜水,最后還是你一口我一口分完。

    幾天后去謝府交貨時,兩人便帶上了那罐子蜂蜜。怕在路上灑出來,全程都是謝知云抱在懷里的。

    終于等到崔秀蘭差人過完秤,結了錢,謝知云才將罐子捧出來。

    “嫂子你知道市面上蜂蜜是什么價嗎?可有人要?”

    “這可是好東西,少說也在兩百文一斤。比糖還好吃的東西,怎么會沒人要。”

    崔秀蘭目光黏在灰撲撲的陶罐上,問道:“這是你們自己弄的,我能看看不?”

    “自然。”

    蓋子一開,崔秀蘭不禁笑起來,伸出手指在罐子口邊沿蹭了蹭,塞到一旁使勁踮腳的小石頭嘴里。

    小石頭砸吧嘴,舔了舔唇,“好甜!”

    “這一罐子全賣給我吧,算你們八錢可好?”

    八錢,那按著他們稱的重量,也是兩百多文一斤,不虧。

    謝知云卻有些猶豫。

    崔秀蘭仿佛看出他心中所想,柔聲細語地解釋:“你也不要以為我是為了照顧你生意,只是家中大大小小都喜甜,不在你這兒買,也要找別人的。”

    仿佛為了證明她所說屬實,小石頭拽著她的手搖搖晃晃:“娘親,我還想吃。”

    謝知云放下心來,最后還是以八錢的價格,將整罐蜂蜜賣給崔秀蘭。

    崔秀蘭得了蜜也挺高興,直說以后再有這樣的好東西還能找她。自己吃不完,送禮也是好的。

    二人謝過她的好意,揣上幾兩銀子,心滿意足地往家趕。

    第34章 第 34 章 下蛋

    寒風整日呼嘯, 像沁了冰的刀片,每刮一下都割得人皮肉生疼,又干又冷。

    窗外越來越亮, 淺淡的陽光照進屋里。

    謝知云卻感覺有些涼, 攏了攏棉被, 屈腿將自己縮成一團。

    迷迷糊糊中伸手往旁邊一摸, 果然沒人, 齊山不知什么時候就起床出門。這人精力旺盛得很,昨日砍了一天柴,夜里還能纏著他鬧到月上中天。

    睡得太晚, 身上又疲乏酸軟得厲害, 謝知云又賴了會兒床,終于決定起床。一掀被子就冷得打顫, 他又連忙退回去, 直接躲在被窩里,蛄蛹著磨磨蹭蹭地穿衣裳。

    好在褪下的里衣早就捂在被子下, 沒被外面的冷氣侵襲, 套在身上不至于冰得人一激靈。

    推開門就被冷風糊了滿臉, 叫他不由往上拉了拉衣襟。

    二黑從窩里鉆出來,繞著謝知云又蹦又跳,毛茸茸的尾巴和耳朵都跟著搖晃。他看得心喜,伸手在狗脖子上撓一把, 也是暖乎乎的。

    火塘里還燃著火,正中央架著鐵三角, 三條腿深深陷進柴灰,穩穩當當。上面放了只敞口瓦罐,正咕嘟咕嘟冒泡, 熱氣頂動蓋子一開一合。

    謝知云掀開蓋看一眼,里面是大半罐紅豆湯,豆子已經煮得裂開,爛糊糊的,湯水都泛著紅。似乎有些干,謝知云端起火塘邊的水罐,往里添了些,重新蓋嚴。接著起身掀開草簾,往灶房去。

    兩個灶洞都還有火,一口鍋燒水,另一口蒸著糙面饅頭和老南瓜。

    剛舀一瓢水進木盆,就聽二黑在外面嚶嚶叫,一聲比一聲高,滿是歡愉。

    跑到門口一看,果然是齊山回來,背著滿簍子枯葉,手上還提了兩只灰毛兔子。

    一晃好幾個月沒獵過兔子,謝知云眼中難掩驚喜:“今天運氣這么好?”

    齊山抬起手,也挺高興:“估計是出來找食的,坑里掉一只,又在林子打到一只。”

    他說著話,抬腿揮退伸長脖子湊上來嗅聞的二黑。看它跑遠,這才放心把兔子扔在地上。放下背簍,將枯葉全撒進驢圈。

    驢子成天吃喝拉撒都在同一個圈,時間久了難免又潮又稀,得勤往里墊干草枯葉。積得多也不要緊,來年種瓜點豆,栽花栽樹少不了用肥。

    探著身子將枯葉用竹耙撥開鋪勻,一低頭看見木槽底沒多少水,他又去水池邊接了半桶兌滿,便拎上兔子轉身進屋。

    謝知云洗漱完,折把枯枝塞進鐵三角底,下,聽見腳步聲立馬回頭,視線落在兩只兔子身上,不禁露出笑來:“看著還挺肥的。”

    “估計有個四五斤,”兩只兔子全是出氣多進氣少,還用草莖拴住腿,也不怕逃跑,齊山直接往角落的破筐一塞,走過來就著謝知云洗過的水擦了擦手,“要不就賣一只,另一只留下自己吃?”

    謝知云不大喜歡吃兔肉,想了想說:“都賣了吧,多割兩豬肉回來,炸丸子吃怎么樣?”

    齊山也不是很熱衷野味,相比而言,還是豬肉吃著過癮,遂點頭道:“成,再砍兩根骨頭回來熬湯,天冷吃著熱乎。”

    謝知云笑得更歡,“嗯,正好木雕和竹盤攢得夠多,也該去賣掉。還要再打些燈油,稱兩斤鹽。”

    兩人細數家里需要添置的東西,進灶房撿了一竹匾饅頭,和老南瓜一起端出來,放在火塘邊的矮凳上。

    瓦罐早被端下,放在火坑邊角的柴灰之上,三角架也撤到一邊。

    火坑中央碼了幾塊劈好的木柴,因曬得干,燒起來快而猛,發出噼噼啪啪的脆響,火焰高高躥起,映得人紅光滿面。

    兩人各捧了一碗熱騰騰的紅豆湯在手心,慢慢吹涼表層,痛快喝下一大口咸香濃郁的紫紅湯水,再啃一口厚實的糙饅頭,或者夾一塊甜軟的南瓜,又怎么會覺得冷。

    二黑養成習慣,知道等他們吃完就輪到自己,現在繞來繞去甩一屋子狗毛,只會挨訓。便乖乖窩在角落烤火,前爪搭在嘴筒子上,一聲不吭,閉著眼睛似要睡著。

    窗外寒風依舊,吹得樹枝呼呼響。有細碎的說話聲從火塘屋里傳出,漸漸被風吹散飄遠。

    突聽幾聲高亢的“咯咯噠”自遠處響起,二黑立馬警覺抬頭,兩只尖耳朵立起,凝神聽了一會兒又重新趴下。

    謝知云吃飯的動作一頓,往窗外瞄了一眼另起話頭:“天天聽著雞叫,連蛋殼影子都沒看見。珠哥兒和我們一道買的鴨苗,聽說早就開窩,已經生了好些蛋。”

    齊山往他碗里添上一大勺紅豆湯,并不怎么著急:“我看那幾只母雞冠子都紅艷艷的,肚子也大,應該要不了多久就下蛋了。”

    謝知云聽了,并沒抱多大希望。

    但吃過飯后,閑著沒事踱過去看一眼,竟真的在雞籠頂上用干草墊的窩里撿到兩枚雞蛋,摸起來還是溫熱的。

    謝知云喜不自禁,一手握一只,小跑進山洞,找到正忙著做木床的齊山,將兩只手一齊遞到他眼皮子底下。

    “你看!真的下蛋了,今兒果然運氣好,”謝知云越看越歡喜,“不枉我成天給它們挖地龍吃。”

    齊山放下手里的刨子,在腿上拍拍,接過兩顆雞蛋摸了摸,也牽起嘴角:“有起頭的,后面就多了。”

    那時一共買回六只雛雞兩只鴨苗,照看得精細,都沒出問題,健健康康長大了。謝知云又去找張玉梅換了換,于是便有五只母雞一只公雞,還有一對兒鴨子。

    他們又不天天吃蛋,每天能撿一兩枚就足夠。

    謝知云聽他那么一說,更覺得有盼頭,小心翼翼捧著兩顆重新回到手里的雞蛋,樂道:“我去放起來,多攢些也能賣錢呢。”

    “這雞蛋個頭小,鎮上的人家興許看不上,還不如留著自己吃。”

    市面上的雞蛋都是論個賣,一文錢一個,自是越大越吃香。家里的小母雞興許是第一次下蛋,撿回的這兩顆蛋都圓溜溜的,比李子果大不了多少,看著確實不值當。

    不能賣錢,自己吃著也挺好,謝知云面上笑意不減,“那就留下,正好明早攤蛋餅吃。”

    齊山點點頭,再次撿起刨子彎腰刨木頭,“如今手頭有余錢,來年可以多買些回來養著,反正山上地方大,也礙不著人家。若是走運,有母雞抱窩,就自己孵個十來只,應該也夠了。”

    “肯定要添新的,過年少說要宰一兩只,到時就剩得不多了。”謝知云早有這個打算,自是滿口答應。

    因要去鎮上擺攤兒,翌日,兩人起了個大早。

    齊山忙著喂驢喂雞,謝知云就在灶房準備早食。

    說好要攤雞蛋餅的,他舀出一碗面粉,將兩顆雞蛋打進去,加水和鹽和散,調成黏稠合適的糊糊,放到灶臺上備用。

    又洗了一小顆白菜和半截蘿卜,都切成細絲,分開炒熟裝盤。

    等他弄好,齊山已經回屋,順手拿過鏟子,接替攤餅子的活兒。

    灶里火一直沒歇,鍋始終熱著,齊山拿起油壺,順著鍋邊淋了一圈,又用鍋鏟澆勻。

    等油微微冒煙,就可以淋蛋液。因調得稀,自然就順著鍋邊流下,鋪滿鍋底,很快褪去面粉的白,完全染上蛋液的嫩黃。邊緣甚至開始發焦,鼓起小泡,用鍋鏟輕輕一掀,便能整張掀起。

    十幾張金黃的雞蛋餅疊在盤子里,表面泛著油光,用筷子夾起來軟塌塌的。卷上炒青菜、蘿卜絲、酸豇豆,三兩口就是一張。

    將滿盤的蛋餅和素菜都分吃完,也顧不上刷鍋洗碗,二人就帶上東西出門。

    冬日里,大伙兒都樂意吃些葷腥,兩只兔子倒是剛擺上攤位,就被人買走。按十五文一斤,攏共賣得一百二十文。

    木雕、匣子和竹匾這些就沒那么容易,不過也還是有斤百文的進賬。集市上來往的行人漸少,攤位前已很久無人過問。

    但天色還早,家里也沒什么緊要的事兒,他們不急著回去,收了攤子后,又裝著剩下的這些玩意兒,在各個小巷穿行。

    齊山一路吆喝,謝知云挨家挨戶地敲門,雖免不了受人白眼,但總歸有收獲。陸陸續續又賣出好幾件,腰間的錢袋子肉眼可見地鼓脹起來,便不覺得委屈。

    擔心路上被手腳不干凈的摸了去,全交給齊山揣進懷里。他長得人高馬大,一般人不會招惹。

    帶著新賺的銀錢,兩人先去買了二兩燈油,一斤鹽,就直奔常去的那家肉鋪。花八十文,割了四斤肥瘦相間的肉,和兩根被剔干凈,只剩筋膜、碎屑的大棒骨。

    今兒天氣不怎么好,早上還偶爾能見到太陽,等回去時,已完全陰下來。風胡亂地吹著,也沒個固定來向,攪得枯葉都不知去向。

    謝知云坐在板車上,屁股下墊了厚實的軟草墊,拉起脖子上纏得布巾,將下半張臉遮得嚴嚴實實,只能瞧見彎彎的眼睛明亮動人。

    一張口也是甕聲甕氣,“回去看看楊大嬸家還有沒有豆腐,可以買一塊摻著肉炸丸子吃。”

    “好,現在天兒冷,這東西放得住,多做些也行,煮湯蒸菜可方便。”

    怕風刮得厲害,驢車走得不快。

    到半道上,天越發陰沉,一股風迎面吹來,陡然感覺到冰冷的濕意。

    竟是下雪了。

    雖只是鹽末似的小籽,卻也是真真切切的雪。

    謝知云伸手去接,喃喃道:“今年下得早些。”

    這下再不敢慢悠悠的,齊山揮動竹條,加快了前進的步伐。

    第35章 第 35 章 丸子

    風一吹, 雪粒子飄飄揚揚落下來,還沒沾到地面,就已經化成水。

    兩人身上的棉衣都被浸濕, 留下一塊塊深色痕跡, 更添幾分涼意。好在出門時戴了兔皮帽子, 不至于將頭發也淋濕。

    因下了雪, 兩人就沒再繞路去買豆腐, 放好板車后,牽著驢子徑直往山上走。

    緊趕慢趕回到家,雪下得更密, 樹上和地面也終于染上一層薄薄的白。雞鴨早回到檐下, 你踩我我踩你,一只只擠在一起。

    關好籬笆門, 兩人趕緊卸下驢背上的竹籃, 將大花栓在驢棚下,給它扔了捆干草, 又將雞鴨圍進籠, 就拎上東西一前一后往火塘屋去。

    兔皮帽子一取下, 抖得雪水四濺,表面也已經濕乎乎的。

    謝知云拿過齊山手里的帽子,掛在椅背上,又從一旁的木架上拽下兩條棉帕。

    “先擦擦, ”風有些大,糊了一臉雪珠子, 連眉毛上都掛著冰涼的水滴,謝知云攤開帕子蓋在臉上,“還是要搭個長些的架子, 天冷可以掛濕衣裳烘著。”

    “那個簡單,又沒什么緊要的事,一會兒就能弄好,再編只烘籠,有小娃也用得上。”齊山從角落的竹筐抓來一大把松針,塞進火塘,用火折子點燃。

    也不曉得是熱的還是羞的,謝知云一張臉紅得堪比夏日晚霞,嘟囔一句:“哪兒有那么快。”

    也不等人再說什么,便挑出買回的肉和鹽提在手上,轉身進了灶房。

    沒多久又掀開草簾問:“晚上還是炸丸子吃?”

    火塘靠墻那面碼了一排干木柴,隨取隨用,很快就燒起大火,屋中漸漸暖和。齊山一手套頂兔皮帽,借著火光烤干。

    聞言毫不猶豫回道:“吃唄,肉都買回來了。”

    “那骨頭是不是要先掛起來。”

    “用不著,現在天冷,放上一兩日壞不了。再說也該吃點兒熱乎的,下雪正好燉骨頭湯喝,到時往里丟幾塊蘿卜,又香又去寒。”

    他這么一說,謝知云都有些饞了,笑彎一雙眼,“還沒過年呢,竟天天揀好的吃。”

    “賺錢不就是為了花的。”

    他雖沒見過謝府主子們的飯食,但也是聽下人議論過的,說不上什么稀罕的山珍海味,起碼天天有肉有油。

    哪兒像跟著他,雞蛋都得省著吃,好不容易才給臉上養起肉。

    謝知云不曉得他心中所想,走過來挨著他坐下,脫掉鞋襪,翹起腳丫子烤得發紅發燙,兩只互相搓著,做出各種怪模樣。

    齊山瞧得好笑,起身去給他找來干的鞋襪。

    更親密的事都做過,家里又沒旁人,謝知云樂得有人侍候,抬腳擱在齊山腿上,笑瞇瞇道——

    “算起來今年是掙了不少,辛苦一年,是值得吃點兒好的。”

    雖沒一一清點,但打家具、收山貨、賣菜、做竹編、刻木雕,凡是能換錢的法子都沒放過,林林總總加起來,怎么也有幾兩銀子。

    還蓋了新房,辦了喜宴,都是大事兒,確實成就不小。

    有了積蓄,不愁吃喝,便能過個好年。如今雪一蓋,關起門在屋里烤火,好似渾身都松懈下來,終于能痛痛快快緩口氣。

    沒有豆腐,二人決定奢侈一把,做一盤純肉的炸丸子。

    齊山手勁兒大,主動攬過剁肉餡兒的活。先剔下幾條瘦肉切成小塊,全堆在砧板上,緊接著手起刀落,剁得咚咚直響。

    謝知云便蹲在火塘邊,剝了一把之前挖蒜時單獨挑出的癟蒜子。又去柴垛邊的黃土堆里翻出一小塊老姜,用碎瓦片刮去外層沾了泥的粗殼。

    鮮肉多少帶有腥氣,加些姜蒜一起剁著,會更香。

    去掉的這些殼雞鴨不會吃,起身時順手掃進火塘,很快被火舌舔舐燒著,連火焰都帶上姜蒜的辛辣香氣。

    剝好的姜蒜過遍水,啪啪幾刀拍爛后,丟進已變得細碎的肉餡中,又繼續使勁兒剁。

    謝知云探頭看一眼,“要不要我換你?”

    “不用,”齊山換了只手拿刀,“晚上不如就炒個鍋,你再刮個蘿卜,掰點兒菜梆子,搞些配菜湊一湊。”

    “那要不再泡一把菌子?”

    “行,你看著弄就是。”

    兩人各忙各的,二黑嗅到肉腥氣,來灶房門口轉了幾圈,被齊山橫一眼,悻悻退回火塘屋的麻袋上臥下,時不時抬頭往灶房偷看。

    謝知云一出門,它就立馬趴下假寐,裝作什么都沒發生。

    剁好的肉餡嫩紅鮮香,粘連在一起,齊山鏟進碗里裝上后,又撒了把面粉,加入鹽、醬油和花椒碎,握著筷子一通攪和。

    趁這功夫,謝知云給灶里添上松針和細枝,去火塘夾來火星引燃。等火燒得旺些,給鍋里倒了菜油。

    肉餡兒調得正合適,黏性極好,用不著搓,抓一大團在手里,虎口一捏,就是顆大肉丸子。

    拿筷子撥進熱油,次啦一陣響,很快變得焦黃,從鍋底浮起。灶房熱情蒸騰,油香味四溢。

    二黑到底裝不下去,跑到草簾后蹲下,身后尾巴左右搖個不停。偶爾站起來蹦跳徘徊,興奮地汪汪出聲。

    兩人忙著炸丸子,也沒空搭理它。

    終于將盆里的肉餡兒炸完,齊山將熱油舀進陶壺,燒了些水把盆上沾的肉油涮干凈,往里和了枚雞蛋,整出一盤蛋花湯。

    入冬之后,兩人就很少去堂屋吃飯。

    鐵三腳往火塘上方一架,擱上雙耳陶鍋,一鍋亂燴,就不擔心會被風吹涼,到一頓飯吃完,菜都是熱騰騰的。

    火太大鍋里容易糊,便沒再加柴。即便如此,依然能聽見細密的呲呲聲。

    兩人坐在火塘邊,各端一碗豆飯,矮桌上放著酸豆角和蛋花湯,鍋里是炒肉丸和各種素菜。

    飯菜可謂豐富,油水也足,看著就饞人。

    謝知云先夾了一顆丸子,外皮酥軟,內里綿密,很有嚼勁兒。連蘿卜白菜都染上肉香氣,裹著飯吃下去,每一口都是滿足。

    冬日里天黑得早,一頓飯吃完,再洗洗收收一番,就不大能看得清,得點燈才行了。

    外面風聲依舊,雪下得更大了些,不知什么時候從鹽末變成柳絮,屋檐下的石階都被蓋滿,看著松松軟軟,踩上去很是舒服的樣子。

    天黑又冷,也做不了什么。兩人早早洗漱完,在火塘屋里烤得熱乎乎的,就連忙躲進被窩。

    可惜白天沒人在床上睡,棉被冷得像塊冰,初時鉆進去也不覺得暖。謝知云整個人都縮進齊山懷里,手抱著腰,腳藏進腿間,終于滿足地喟嘆。

    齊山在他額頭貼了貼,有些懊惱道:“今兒忘記買只湯婆子,灌了水提前塞到被窩,睡起來就舒服得多。”

    謝知云笑笑:“就該讓你提前躺進來暖被窩。”

    齊山沒聽出他話中的調侃之意,鄭重其事地點頭,“也行,往后你在火塘屋里多烤烤,等我把被窩捂熱乎了再喊你。”

    謝知云靠在齊山胸前笑得花枝亂顫,終于停下來后,抬起手捧住他的臉在布滿胡茬的下巴上啄一口,“你怎么傻乎乎的,這么好玩兒。”

    齊山歪了歪頭,不解其意,但見夫郎笑得那么開心,也跟著傻樂。

    見人要抽回手,想都沒想就一把捉住,送到嘴邊輕啄慢咬。但仍覺不夠,又低下頭去尋水嫩的雙唇。

    夜色漸濃,屋里的說話聲漸漸沒了,換成另一種細碎粘膩的聲響。

    這下徹底不冷了,甚至覺得有些熱,冒出一身汗。

    翌日,謝知云看著身上斑駁的痕跡,已連發脾氣的力氣都沒有。再說也怪不著別人,都是自己招的。

    天依舊陰沉雪,雪斷斷續續的落下,時大時小。外面已積了厚厚一層,能完全沒過腳踝。屋檐下也結了一排長短不一的透明冰棍兒,煞是好看。

    山上安靜得厲害,鳥雀不見蹤影,只有樹葉不堪重負,抖下積雪的簌簌聲。

    齊山趁雪停的間隙,搭了梯子將房頂和驢棚頂上的積雪扒下些許。啪嗒啪嗒落在地上,總算顯出幾分生氣。

    積雪堆在院子里,化時容易結冰,滑溜溜的不好走,也太過危險。兩人又拿上鏟子和竹掃帚,開出一條道來。

    忙完這些,就好像沒什么事兒。

    房門虛掩,火塘燃起火,兩人一狗都待在屋里。

    一個做木雕,一個編竹器,都沒閑著。火邊煨了一瓦罐的水,謝知云還往里丟了幾根曬干的金銀花,熱氣氤氳中,淺淡香氣絲絲縷縷鉆進鼻腔。

    矮凳上的竹盤里還裝著栗子和山核桃,隨時都能抓著吃。

    坐了大半天,雪終于完全停下,天也明亮許多,時不時有溫暖的陽光照下來。

    屋檐上殘余的積雪漸漸化成水,滴滴答答落下來,在雪地上砸出又深又細的小坑。

    兩人再待不住,開門到院子里玩了一會兒雪,又覺得厭倦。

    看見有鳥雀在不遠處的枯樹跳上跳下,齊山便提議捕鳥。

    這并不是什么難事,也沒多大訣竅,只需要一點耐心和運氣。

    兩人在籬笆邊緣掃出一塊積雪,往潮濕的地面撒一把谷殼,就用木棍在上方支起大竹匾。

    棍子上拴著長長的草繩,一直延伸到火塘屋。

    夫夫兩個搬了板凳坐在門口,一邊吃板栗,一邊靜靜等待。

    連二黑都臥在腳邊,緊緊盯著外面。

    冬日里野外難找到草籽、果子,谷殼對鳥雀的吸引力不必多說。很快便有幾只麻雀下來試探,左右看看后,扭著圓滾滾的身軀鉆進竹匾下,啄食得忘乎所以。

    二黑張開嘴想要吠叫,被齊山眼疾手快捏緊。與此同時,謝知云用力拽動草繩,木棍被拉出。

    沒有支撐,竹匾砰一聲罩在地上,幾只麻雀嚇得驚叫,翅膀毛都撲騰掉,也無濟于事。

    二人對視一眼,都挺歡喜。趕緊過去將麻雀抓出來關進先準備好的竹筐。又如法炮制,重新設置陷阱,成功網到兩只斑鳩。

    可惜后面的鳥兒學精了,再不敢飛下來。

    不過有此收獲,也算不錯。

    第36章 第 36 章 骨湯

    原本是打算晚上熬骨頭湯的, 但捕了幾只鳥,二人就改換主意。

    麻雀只是看著圓滾滾,去掉臟腑之后, 渾身上下沒二兩肉, 還不夠塞牙縫的。齊山也懶得收拾, 燒鍋水燙一燙, 拔了毛就直接丟給二黑。

    這家伙不嫌小, 一口一只,吃得骨頭渣子都不剩。

    兩只斑鳩倒還挺肥,沒舍得扔。掏干凈肚子后, 囫圇塞進瓦罐, 加些鹽就蓋好蓋,扒拉一堆火星, 放在上面慢慢煨著。等水開后, 謝知云又洗了幾顆紅棗丟進去。

    斑鳩肉嫩,熟起來也快。捏一籠苞米粑粑蒸好, 就已經能輕易脫骨。

    吃飯時都用的大海碗, 一上桌謝知云就給一人舀了一整只斑鳩進去, 再澆兩勺清湯,綴幾顆紅棗,便滿滿當當的。

    這玩意兒別看個頭不大,但肉質細嫩, 不比雞肉差。好些家里有病人或小孩的,舍不得時常花錢買雞, 便會做陷阱捕捉斑鳩,也能添個葷腥,打打牙祭。

    雪一直沒再下, 到第二日,院子里的積雪已經化得差不多,到處都是濕漉漉一片。樹林子那邊啪嗒啪嗒直響,根本不敢靠近,就怕兜頭蓋下一盆雪,淋個透心涼。

    趁著太陽好,兩人將床上的棉被全翻出來,曬在院子里,時不時拿棍子拍一拍,就漸漸變得松軟許多。

    有陽光照著,也沒什么風,外面還算暖和,就不用一直烤火,能省些木柴。

    把院子里的積水掃干凈,兩人都搬了凳子,在太陽底下做活。

    謝知云帶著麻布縫的粗手套,麻利地將細蔑片繞成圈,抬頭看眼略顯蕭條的院子,說:“最近得閑,是不是把葡萄架子先搭起來?開春兒秧子買回來直接挨著栽下去就行。”

    “成,等我把這只烘籠弄完,”齊山找來炭盆,比劃下大小,就拽過一把篾條,開始打底,“到時再多砍些竹子和藤條回來,編兩把藤椅擺在架子下,熱天里坐著歇涼打盹兒都好。”

    他說的藤椅樣式類似普通的木椅,不過靠背更寬,兩側有扶手,坐的地方因是細竹篾或藤條編造,比較軟,沒那么硌。若是手藝好,還可以弄成躺椅,就更舒服。

    燥熱的夏日,和齊山躲在綠蔭下,背靠藤椅,灌一壺涼茶,搖一把蒲扇,再有清涼的葡萄果子,光是想想就覺得愜意。

    謝知云哪兒有不答應的,還幫著出主意:“小桌也新做一張,我再給編幾個軟草墊子。”

    兩人正說著話,臥在一旁的二黑突然站起身,嗚嗚汪汪叫個不停,身后尾巴輕微搖晃。

    看它這樣就知道是熟人。

    果然,不一會兒就聽見何天珠在外面喊“云哥哥”。

    謝知云拉開竹籬門,就看見相攜而來的何天珠和柳絮二人,面上立馬帶了驚喜的笑容。

    “你們怎么來了?衣裳都沾濕了吧?快進屋坐,”又扭頭朝里面喊,“大山,快把火生上,叫他們烤烤。”

    柳絮:“你們不用忙,外邊兒太陽大著,曬曬就好了。”

    “可別染了寒氣,還是早烤干得好。”

    齊山給火塘生了火,又打來一壺水燒上,就退去外面,只余幾個小哥兒在屋里閑聊。

    其實兩人來也沒什么要緊的事兒,不過是在屋里待得無聊,便約著四處串門子,到謝知云這兒,已是第三家了。

    不過他們出來玩兒也不閑著,還帶了針線簍子,一邊東拉西扯,一邊繡帕子。倆人針線活比謝知云做得出色,成品是能放進鋪子里賣的。

    謝知云便也找來針線,跟他們請教一二。

    何天珠是個藏不住事的,說不了兩句話,就憤憤道:“你是不知道,柳家那些人有多惡心。明明就是他們心黑,人家瞧不上,非得怪到絮哥哥身上。一見著我們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謝知云看他氣得咬牙切齒,頗覺好笑,寬慰道:“那有什么,反正現在和他們沒什么關系,若敢鬧到跟前來,打回去就是。誰要多管閑事,亂嚼舌根,一并打了就是。”

    或許是因為柳絮和自己走得近,柳家人更加認定是他在中間攛掇,才叫那父子倆決心脫離。在村里碰見他和齊山,也慣常是罵罵咧咧的,謝知云對他們一家子沒丁點兒好印象,說起話來也是毫不客氣。

    何天珠到底年紀小,又被家里教得很是乖巧,聽得嗔目結舌。

    倒是柳絮連連點頭,很是贊同,“阿爹就是吃了心軟的虧,若是強硬些,也不至于被磋磨那么多年。”

    何天珠一驚,不由打了個寒顫。心里琢磨著,他是萬不敢打長輩的,往后嫁人怕是有得挑。

    齊山耳尖,在院里聽見幾個人的嘀嘀咕咕,忍不住笑著搖了搖頭,卻是什么也沒說。

    有人陪著講些八卦趣事,說說笑笑的,時間倒也過得快。天色漸漸陰了,何天明專程上山來接弟弟和夫郎回家。

    站在山坡上,眼看著三人走遠,謝知云伸了個懶腰,扭脖子說:“坐了一天,什么事兒沒做成,竟比往日還累些。”

    齊山伸手搭上他的肩,下力捏了捏,“那你歇著,我去煮飯。”

    “往左邊點,再重一些,”一點兒不疼,還有些舒爽,謝知云瞇了瞇眼,“哪能繼續歇,就是得活動一下才好。”

    “天也不早,隨便煮些東西吃吃算了。”

    走一走,謝知云感覺身子骨輕松許多,拽下他的手握住,時不時蹭一蹭掌心的粗繭,微微頷首,又想起一事兒:“說好搭葡萄架子的,這天都要黑了,還沒動工。”

    “又不急著用,明天再弄也是一樣,地上還干些。”

    誰成想,就只晴了一天,天又昏昏沉沉的,風卷落葉直往門窗上拍,好在沒下雪。

    兩人還是就近砍了樹樁、木棍回來,又用竹竿在水池邊劃出一塊四四方方的地,就開始動手搭葡萄架子。

    風挺烈,手上哪怕帶著手套,在外做活還是有些凍得不聽使喚,隔一會兒就要進屋烤下火。

    齊山估摸著時辰,將兩根大棒骨全給剁成塊,倒鍋里焯過一道水后,塞進陶罐,架在鐵三角上小火熬著。

    “等外面的活兒做完,差不多就能喝了。”

    謝知云搓搓手,重新帶上手套,起身往外走,“那得抓點緊,早些弄完了事。”

    火勢不大不小,正將合適。齊山也沒多言語,緊跟在后頭出去,順手帶上門,只留了條小縫。

    忙活大半天,葡萄架其實已初具雛形,大體框架都搭好。倆人又剔些細長枝條,用麻繩一一綁在頂上,就算完成。

    謝知云站在底下抬頭左右看看,笑道:“還挺寬敞的,現在手頭有余錢,不如去看看石碾,買一套回來,也支在這下頭。稍微有點風雨不怕,離水也近,洗刷都方便。”

    “聽說北邊的黑石村有個手藝不錯的老石匠,哪天天氣好,我們過去轉轉。”

    齊山伸手搖搖葡萄架子,還挺牢靠,不怎么晃悠,便放下心來,開始收拾地面的碎屑。

    謝知云彎腰幫忙,嘴里還在說:“也不用太大的,重了拉不動。每回少磨一些,勤快點兒弄也是一樣的。”

    “嗯,只兩個人一回也吃不了多少。磨多了放著還容易壞。”

    剔下的細枝沒干透,不好少還容易熏煙,沒往火塘屋里收,齊山給捆成束,送到驢棚邊碼好。

    順道給大花喂完食水后,繞到另一邊,清點一番雞籠里的雞鴨。確認八只全在,便放心抵上門板。又從頂上的草窩摸出兩枚雞蛋一枚鴨蛋,這才頂著風往屋里走。

    謝知云正端一盤削皮切塊的蘿卜,往陶罐里撥,聽見開門聲頭也沒抬,問:“晚上吃饅頭還是米飯?”

    “米飯吧,”齊山進門后不帶停的,直接掀開簾子往灶房去,“切個南瓜,削兩番薯,箜上一鍋,也省得再弄別的菜。”

    “行,那你先生火把米煮上,我一會兒來刮皮。”

    箜飯得先把米煮開,濾出濃白的米湯后,再蓋在用油翻炒過的南瓜、番薯等菜品之上,小火慢慢燜熟,能掀起鍋巴最好。

    冬日里的冷水燒起來慢,米下鍋后,留謝知云看火。齊山就提上籮筐,去外面菜地摘菜拔蘿卜。

    這一會兒功夫,天色更黑沉幾分,風也凄厲地嘶吼,冷颼颼的。夜里說不得有一場大雪,得多備些菜在屋里,免得到時出來受凍。

    “今年似乎格外冷些。”等他拎著菜進門,謝知云趕緊幫忙分揀出來,靠墻擺放整齊。

    齊山也有這樣的感覺,不由慶幸:“幸好柴火忙得早,不然怕是難捱。”

    這邊收揀好,鍋里的米終于煮開。撈出來瀝在竹匾中,一人先舀了碗米湯。沒放糖,也能品出些微甜意,熱乎乎地喝下肚,別提多舒服。

    接著就快了。

    放一點油潤潤鍋,把切好的南瓜和番薯塊倒進去,翻炒兩下,就可以將仍冒著熱氣的米粒均勻鋪上。沿鍋邊淋一圈水,蓋蓋燜個一刻鐘出頭,便隱隱能聞見米飯和老南瓜的香甜氣息。

    謝知云拿著筷子繞去火塘,掀開蓋,一股熱氣撲面而來,模糊了雙眼。擺手拂開,才看清內里。

    蘿卜塊不似先前那樣冒尖,已軟塌下去,染上骨湯的顏色,用筷子輕輕一戳,就留下孔洞。

    他朝里招呼一聲:“湯煮好了!”

    “我這兒也快了,你不是愛吃鍋巴,再多箜一會兒。”

    到端起飯碗時,天色已完全暗下來。好在火塘里木柴放得多,火光熊熊,暫且看得清,用不著電燈。

    南瓜是自己種的,雖個頭不大,長得也是奇形怪狀,味道卻出乎意料的好,浸得米飯都甜滋滋的。

    骨頭上沒什么肉,但熬出的湯依然鮮美,肉香氣不減。蘿卜也是軟爛入味,汁水豐盈。

    外面起了一陣大風,門窗都跟著咯吱響,齊山起身去查看,果見大朵大朵的雪花紛紛揚揚落下,很快在地上鋪上一層白。

    門窗一關緊,寒風冷雪皆被隔絕在外,只有滿室熱氣氤氳和食物香濃。

    第37章 第 37 章 滑雪

    大雪斷斷續續, 一連蓋了幾日,天色終于清明些許。

    推開門,放眼望去皆是白茫茫的, 竟很難找到點兒旁的顏色。不遠處的小樹被壓彎了腰, 繃成拱形, 感覺隨時都有可能斷裂。

    院子里的石階完全被掩埋, 一腳踩下去, 冷意直竄上小腿。后檐的冰棍最大的足有謝知云胳膊長,晶瑩剔透,尖銳又易碎。

    不過許是風停了, 倒沒落雪之前那么冷。

    屋頂上的積雪這兩日都有在清理, 但昨晚下了一夜,又是厚厚一層。齊山搬來梯子, 三兩下爬上去, 拿竹耙一列一列往下扒。

    謝知云擔心梯子滑倒,在下面扶住, 秀眉微蹙, 眼眸中是化不開的憂慮, “好多年沒見過這樣大的雪,可別再下了,也忒嚇人。”

    齊山將竹耙換了只手握緊,去夠另一邊的積雪, 呼口氣道:“看樣子應該有太陽,一時半會兒估計是不會下雪了。”

    “曬曬好, 天天下雪也遭不住。”

    老天爺的事兒誰都說不準,除了放寬心,也沒什么法子。

    清理完屋頂, 兩人又開始收拾院子。

    積雪厚實,最下面那層經過這幾天的時間,早已凝成冰。要鏟干凈,著實是個費力氣的活。干了沒一會兒,就覺得渾身發熱。

    齊山更是滿頭大汗,袖子擼得高高的,腕上青筋畢露。若不是謝知云勸著,怕是連外衣都脫下扔掉。

    二黑也跟著他們忙,一個猛撲扎進雪地,砸出胖乎乎的坑。再起身時將雪沫子甩向四處,惹得兩人都躲著它走。

    后來實在鬧得慌,齊山捏了幾個雪球,將它攆去林子里。這家伙也一點兒不慪氣,撒歡似地跑來跑去,時不時打個滾,獨自玩得不亦樂乎。

    沒二黑搗亂,速度總算快上些許。如此忙活半個多時辰,兩人終于把院子中央清掃干凈。

    謝知云進屋拿來瓦罐、竹筒,坐在石墩上,和齊山一人喝了兩杯溫熱的金銀花茶。之后又從柴火中掏出幾個表皮焦黑的番薯,照樣拿到外面。

    如齊山所說,太陽終于露面。淺淡的日光透過灰白云層照下來,平添幾分暖意。只是不多時又被遮住,過會兒再鉆出來,反反復復的。

    隱約間聽見山下孩童的尖叫歡呼,在空曠雪山中極具穿透力,好不熱鬧。

    齊山三兩口啃完一個烤番薯,起身到旁邊的花叢中抓起一把雪搓搓手后,朝山洞那邊走去。

    謝知云抬頭看他一眼,喊道:“這兒還有個番薯呢,我吃不下了。”

    “等會兒,”齊山只管大步往前走,“我去拿些東西。”

    “什么事那么著急。”謝知云嘀咕一句,拿起最后一個番薯,翹著手指慢慢剝皮。

    齊山回來得挺快,胳肢窩下夾了塊短木板,手里還拿著麻繩和小刀。

    看起來不像是做木工,謝知云不由好奇,問他:“拿這些干嘛?”

    齊山也沒賣關子,笑著說:“帶你去滑雪怎么樣?”

    “好呀!”謝知云一聽就來了興致,舉著剛剝干凈的番薯跑到齊山旁邊,挨著他蹲下,“那要我幫忙嗎?”

    一邊說話,一邊把番薯喂到人嘴邊。

    “不用,你歇著,這個快得很。”

    齊山不和他客套,張口咬下大半,拿起刀在短木板前端鑿出一個洞,將麻繩穿過去打個結。

    又使勁拉扯兩下,試過松緊,就說:“拿張草席墊著,我拉你?”

    謝知云將剩下那半番薯塞給他,一拍手站起身,像只燕子般飛走,只有聲音還留在原地:“我去拿!”

    太陽不怎么好,林間積雪未化,還是原本的模樣,似蓋著層純白的棉被。

    兩人找到一截緩坡,踩著雪從邊緣爬上頂端,把短木板放穩。

    齊山接過草席鋪好,岔開腿坐上去,“我先試試。”

    謝知云不與他爭,笑瞇瞇繞到身后,說:“我推你一把。”

    齊山屈腿,將雙腳都踩上木板,拉起麻繩捏在手心。隨著身后推力傳來,木板順著斜坡緩緩滑下。

    因雪比較松軟,第一次下滑并不怎么順暢,齊山在中間停頓調整幾回,才安穩抵達下方的平底。

    但經他滑過兩三回,積雪就被壓緊實,表面光溜溜的,有些像冰了。

    再換謝知云坐上木板時,都用不著推,便可以呲溜一下滑到底,一點兒不帶停的。

    兩個人跑上跑下,竟也和山腳那些孩童一樣,嘻嘻哈哈,沒完沒了。

    在緩坡玩膩后,兩人又換到平地,你拉我一趟,我拉你一趟。愛玩的二黑都湊上來,當了回苦力,拉著謝知云跑上一截。

    肆意活動一番,連謝知云都出了一身汗,黏在身上癢癢的,不大舒坦。

    他摸出帕子擦擦脖頸,仰頭看看天色,發現云層已散開不少,太陽完全現出來,說道:“我們再跑兩趟,趁暖和燒鍋水好好洗洗。”

    齊山出的汗更多,自不會多說什么。

    兩人又瘋玩一陣,實在沒力氣笑鬧,才拖著木板往回走。

    齊山麻利地給灶里生上火,燒了滿滿一大鍋水。燒開后就連忙拿桶舀起,往浴桶里倒,又兌了些涼水進去。

    灶洞未燒完的木柴也全退到火塘,火光和熱水相配合,就不覺得冷。

    領口的扣子解到一半,謝知云忽然發現不對,轉頭一看,齊山竟已上身赤裸。

    鼓鼓囊囊的肌肉在煙霧繚繞中若隱若現,謝知云臉一紅,結結巴巴開口:“你你干嘛?”

    “灶里的火全退到這兒來,一會兒水該涼了。一起洗,還可以搓搓背。”

    說得挺像那么回事。

    謝知云腹誹一句,到底還是沒忍心趕人出去。

    好在浴桶做得夠大,兩個人泡進去只是有點擠,也不至于活動不開。

    齊山一開始還挺老實,撈著棉帕認認真真幫忙擦背,后來漸漸就變了意味。被抱回床上時,謝知云只來得及剜他一眼,就被洶涌的熱浪淹沒。

    這一鬧,晚食捱到半夜才做好。

    齊山煮了疙瘩湯,還給臥兩個荷包蛋,自己顧不上吃,就趕緊端進屋。

    看著躺在床上,背對自己的謝知云,就有些心虛,干咳一聲討好地笑笑:“餓了吧?先吃點兒再歇。”

    謝知云沒應聲。

    齊山只好暫且把碗筷放到一旁,伸手將人扶起來。

    卻見人只是臉紅,并沒拿眼刀剜他,悄悄送了口氣——原只是害羞,并沒生氣。

    謝知云自然是害臊的,以往雖也跟齊山胡鬧,但不是夜里就是清早,還從沒在大白天弄過,實在是不像話。

    想想就熱得冒煙。

    眼看齊山拿了筷子要喂他,謝知云可算回過神,一把奪過。

    齊山:“你身上不舒坦,還是我喂你。”

    哪有那么嬌貴,謝知云懶得罵他,只沒好氣道:“吃你的飯去。”

    齊山向來聽夫郎的話,見他大口大口吃得香,便沒犟。也去灶房盛一碗面疙瘩,端進臥房陪著人吃。

    萬幸,之后兩天都是大太陽,白日里完全用不著烤火,暖和得很。

    下山路上的積雪也化得差不多,匯成細流順著山勢緩緩流向遠方。

    在家困了許久,早有些厭煩。

    兩人一琢磨,架上牛車往黑石村去。他們收貨去過好幾次,路都記在心里,用不著別人帶路。

    就是不曉得老石匠的家具體在哪兒,不過進村后隨便拉個人問一問,也就清楚了。

    鄉下用各種石器的多著,老石匠生意很好,他們去時,人正忙著。

    聽說要買石碾,也沒擺譜,連忙騰出手,領著兩人去看了現成的貨品。

    大大小小的有七八個,就擺在院子里。

    兩人轉悠一圈,都看中一套碾盤三尺左右的。給大花套上試了試,又自個兒上手推一圈,還挺輕便省力,就問了價。

    老石匠比了個手勢:“八錢。”

    倒也不算貴,但謝知云還是同他講了一會兒價。最后加上一盤單手就能推動的小石磨,攏共算了一兩銀子。

    石碾子看著不大,其實可沉,大花單獨拉著有些費勁。好在老石匠家有牛車可以幫忙送,還差了他兒子和孫子上門安放。

    三個漢子使了老大的力,好不容易將石碾送上山,穩穩安置在葡萄架下。

    石磨還沒木盆口大,倒是不怎么重,謝知云都搬得動。暫且就放在灶房里,磨豆子、辣醬都很方便。

    結完賬,將人送出門,謝知云就舀出一碗黃豆用水泡上。

    看齊山在一旁轉空磨,笑道:“明早煮豆餳喝,也換換口味。”

    其實有了石磨倒是可以做豆腐,但他們沒有鹵水,也沒那門手藝,還是不要瞎琢磨,浪費糧食的好。

    豆餳就簡單得多,黃豆泡發后,和水一起倒進磨眼,慢慢磨出白漿,煮開就能喝。講究些濾掉渣子,加點兒糖,也好喝著。

    往日謝府的廚娘就愛做這個,許久沒吃,倒有些想了。

    齊山看一眼木盆,提議道:“要不多泡些豆子,再發點兒豆芽菜,免得天天都是蘿卜白菜。”

    “也行,”謝知云應下,又回身舀了些黃豆進盆,“米也剩得不多,趁現在不忙,你弄些出去磨一磨。”

    自家有石碾就是好,不用下山和人搶位置,一排半天都輪不到。

    雖說比村里那架小得多,磨起來沒那么快,但準備兩個人吃的,還是夠用。

    第38章 第 38 章(捉蟲) 變故

    清晨, 外面霧蒙蒙的,草葉上凝著一層白霜,就連放在屋檐下的泔水桶表面也結了一層薄冰, 著實有些冷。

    好在天邊已能看見明黃的光亮, 應是個大晴天。

    謝知云給灶洞添上柴, 舀一瓢水倒進鍋里。趁這功夫, 快步去堂屋端來一盆糠, 摻著扒下的瓜皮和菜梆子一起,上鍋大火煮著。在灶門口坐了會兒,又從角落的松枝底下摸出四五個番薯, 繞圈擺在邊沿。

    許是天氣冷, 雞鴨下過幾回蛋,漸漸就又沒動靜。但喂養卻不能因此馬虎, 見它們沒之前那么能吃, 還改成喂熟食。

    也幸好齊山早有準備,之前摘了許多豆角葉子、瓜秧和嫩草回來, 費力剁碎曬干后, 用麻袋裝起來。在缺少食物的冬日, 混著谷殼、麥麩或者蘿卜秧,才不至于餓肚子。

    柴放得足,只一把火,鍋中就開始冒熱氣。葉子糠吸足水分, 變得松軟許多。

    謝知云伸手掐動番薯,發現都已經能剝下皮, 便挨個拿出放到灶門口溫著。

    舀出煮好的雞食,端著木盆慢悠悠來到雞籠邊,挪開木板塞進去, 肥壯的雞鴨立馬擠上前。

    因今兒約好了要去石橋村收山貨,不知道什么時候才會回來,雞鴨不方便放進林子。雖有二黑在家守著,但萬一被什么野物叼走,尋都沒處尋,還是關起來的好。

    正重新將木門抵上,就聽見二黑嚶嚶叫。循著聲音望去,果然是齊山放驢回來。

    他走上前,接過男人手中那一束紅艷艷的火棘果。最下面那一截的尖刺都被掰干凈,正好可以捏在手心,也不怕扎。

    指尖撥弄簇成團的小紅果,笑瞇瞇開口:“我正說屋里那把葦草枯得可以燒火了呢。這個好看,紅紅火火的,瞧著就喜慶。”

    “有好大一叢,喜歡改天去挖回來,栽在院子里。”

    “行啊,開的花兒也好看呢,”謝知云點點頭,徑直往屋里走,“我煮了番薯,再扒兩片菜葉子,把剩飯炒一炒就能吃。”

    “好像還剩兩個蛋,一起炒算了,回來再找人買。”

    謝知云應了聲,到臥房將桌上竹編花瓶里的葦草抽出,換成火棘果,就進灶房忙活。

    一頓飯吃完,太陽漸漸升起,走在路上就不怎么冷。

    之前給過口信,到石橋村村口時,已有幾個人等著。

    簡單寒暄兩句,夫夫倆就麻利地給人過秤、結錢。

    不過大冬天里,能尋到的新鮮山貨并不多,攏共加起來也才幾十斤。

    送走最后一位大娘,他們又等了近半個時辰,再沒人來過。

    謝知云揉揉發麻的腿,站起身道:“先走吧,下回再來。”

    他們今兒來得挺晚,若有東西要賣的,早該到了。

    齊山也等得有些不耐煩,點點頭沒多說什么,同他一起整理板車上的貨物。

    暫著山貨和謝知云,驢車走得慢,齊山也不催大花,任它自己前進。

    天上零星飄著幾朵薄云,太陽直直照下來,卻并不熱,只覺得愜意。

    謝知云靠在麻袋上,不由瞇起眼。

    突然聽見齊山喚了聲:“三水兄弟。”

    他掀開眼皮轉頭看過去,就見迎面跑來一匹棗紅小馬,背上坐著個十三四歲的少年——正是方璟府中的下人,姓吳名淼,大伙兒都習慣喊他三水。因常幫忙卸貨,一來二去的,和齊山混得挺熟。

    馬跑得很急,吳淼用力朝后拽動韁繩,才堪堪將其勒停。

    “大山哥,”吳淼翻身下馬,討喜的娃娃臉上滿是凝重之色,“可叫我好找,你們應該沒收多少貨吧?”

    謝知云心中咯噔一聲,趕忙坐直身子,從板車跳下來,繞到前方站在齊山身旁。

    齊山正老老實實回話:“就車上這些,只有五六十斤,還打算再去別處瞧瞧。三水兄弟急著找我們可是有什么事兒?”

    吳淼苦著臉長長嘆了口氣,嗓音干啞:“嗐,少爺剛接到家里的信,說是北疆雪災凍害嚴重,房屋壓垮不少,連牛羊都被凍死,又有鄰國趁機作亂,不大太平。商隊短期內是去不了了,只能南下碰碰運氣。但以往沒走過這條道,不曉得是什么情況,不敢帶太多東西,所以暫且不收貨了,一切等回來再做打算。”

    好似有洪水猛獸在他后面追,一段話說得又快又急。

    但齊山和謝知云都聽明白了,不由也跟著愁眉不展。

    兩人并未懷疑消息的真實性,之前就聽方宅下人說過,崔牧川有個舅舅在京城當官。商隊選擇往北做生意,也是因為崔牧川對那邊比較熟悉,有不少朋友,好打點些。

    消息越是可靠,就越是恐慌。

    比起貨賣不出去,倆人更擔心的顯然是另一件事兒——

    “可知戰況如何?北疆離得那么遠,該不會打到長州府來吧?”

    接到消息就被遣出門,連口水都沒來得及喝,沿途一直在問路,方才又說了許多話,嗓子干得厲害。吳淼剛張口起個頭,就不住咳嗽。

    齊山連忙解下腰間的葫蘆遞給他。

    吳淼也不嫌棄,一把奪過,咕咚咕咚灌了幾口,抬手胡亂抹抹嘴角,終于能說出完整的話。

    “信里說已派了幾位大將軍前去坐陣,奪回幾座城池。但這事兒誰說得準,保不齊哪天局勢又變了。再說就算不打到咱們這兒,那些個商戶也興許借機撈錢,你們還是早做打算,多備些糧食在家。”

    齊山接住扔過來的葫蘆,認真同他道謝。

    吳淼一擺手道:“我哪兒曉得這么多,都是方少爺囑咐的。我還要去別處報信,就不與你們閑聊了,二位保重。”

    言罷也不等兩人回應,便干脆利落地騎上馬,調轉方向急馳遠去。

    謝知云同齊山對視一眼,臉色都不太好。

    齊山深吸口氣,握緊謝知云的手,“別想太多,看樣子,京城那邊兒的崔家人只是遞了信過來,那情況應該還不算糟。”

    “嗯,”急也急不來,謝知云點點頭,“那我們現在怎么著?去鎮上買糧食?”

    “要不先回村一趟,知會何叔他們一聲。”

    謝知云自然不會有意見。

    何家,柳絮等人正在曬蘿卜干。

    聽見喊聲,張玉梅迎上前,瞅一眼板車上的山貨,滿臉疑惑,問:“你們怎么就回來了?聽劉大嘴巴說有個生面孔來找,可是出什么事兒了?”

    謝知云急急忙忙把吳淼傳來的消息復述一遍。

    “當真?”張玉梅抓住謝知云胳膊,瞬間瞪大雙眼,音調都跟著拔高。

    還在忙活的柳絮和何天珠也齊齊丟下手里的蘿卜,圍上前來。

    謝知云:“方老板他們在京城有人,應不會有假。”

    何天珠驚得倒吸涼氣,“不會打到咱們這兒吧?”

    張玉梅一拍他的頭,難得呵斥小兒子:“就你話多,還不快去把你爹他們叫回來。”

    何天珠回過神,顧不得委屈撒嬌,拔腿就往外跑。

    何守義到底見過大場面,聽到消息還算鎮定。

    他說:“北疆到我們這兒還遠,再大的戰事也有京城頂著。不過就怕內部有人趁亂生事兒,那個方老板說得沒錯,提早多備些糧食在家才安心。”

    此話一出,院子里的眾人不約而同松口氣。

    商量一番過后,何天明趕緊套好牛車,跟齊山他們一道出發往鎮上去。何守義等人則分散開,去通知其他人。

    還未到鎮門口,三人就碰見神色匆匆的何天青。一問,他也是從書院夫子那兒得到消息,趕回家報信的。

    這下再沒一絲懷疑,謝知云也打消找方璟當面確認的主意。

    人家這會兒必定忙得焦頭爛額,哪有空搭理他們,找上門平白惹人煩。

    何天青還有事兒同他爹說,沒和他們一起,囑咐二弟幾句,接著往前趕路。

    分開之后,三人再沒停歇,快速抵達桃源鎮。

    鎮子一如既往的祥和安寧,來來往往的行人說說笑笑,與平日沒什么不同。

    看來消息還未傳來。

    三人先去幾家糧行打聽了一下,價錢也沒漲。

    陳米三文錢一斤,白面五文錢一斤,苞米面四文錢一斤,同往常一樣。

    謝知云估摸一下手中的存銀,和齊山商量著,買下三百斤陳米,五十斤白面,和二十斤苞米面。還有豆子、蕎麥、番薯也各添了些。

    這些東西加上家里的余糧,應該足夠他們兩個吃一年的。

    幸好今日收的山貨不多,帶下山的銀錢沒怎么花,走時又找何守義借了點兒,倒是順利把賬結清。

    林林總總加起來好幾百斤的東西,大花獨自馱回家有些困難。他們只好在城門口雇了個人幫忙,聲稱深山里好些朋友兄弟拜托順便捎回去的,也沒引起懷疑。

    何天明和他們買的東西大差不差。何家雖然人口多,但余糧也多,還種有十幾畝地,其實比他們還寬裕些。而且水牛力氣大,完全馱得動,也用不著再請人。

    一路順暢地回到河源村,何家人主動幫著把東西一一送上山。

    糧食于老百姓來說,都是貴重東西,也不敢往山洞放。便堆在堂屋或灶房,用石塊和木板墊起來,免得挨著地面受潮氣。這些屋子能夠上鎖,輕易不會丟。

    在家魂不守舍地待了兩天,倆人帶著未能交付的山貨再次去了趟鎮上。

    街道上來往的行人和車馬少了些許,但出入糧行的客人明顯增多,都是一車一車往外拉。

    已有個別商戶嗅到味兒,掛出漲價的牌子。不過暫且還在可以接受的范圍,只增加兩文三文的。對富人來說算不得什么,但像他們這樣的平民就有些肉疼了。

    耳聽幾個大叔同糧行老板討價還價,倆人不禁慶幸買得早。

    他們先到方宅門口晃悠一下,果不其然,方璟和崔牧川都不在,其他人得了命令暫不接收山貨。倆人并未糾纏,駕著車離開,去往集市。

    可惜大伙兒忙著屯糧,愿意花錢買山貨的人卻是少了。他們擺了幾個時辰的攤,又走街串巷,挨過許多罵,也只賣出一半不到。

    剩下的東西算起來值好幾錢銀子,這下全砸在手里。

    齊山見謝知云悶悶不樂,寬慰道:“不打緊,干貨經放,以后說不定可以再賣。旁的留下自己吃,也省得花錢買。”

    頓了頓,他又沉聲說:“只要平安就好。”

    謝知云自是明白這個理兒,不想叫人擔心,抬眼定定看著他,露出笑來。

    “嗯,你說的是,平安就好。”

    第39章 第 39 章 熏肉

    鎮上開始出現前來避難的流民, 佩刀的官差也多起來,整日在四處巡邏。但凡出現丁點摩擦、爭吵,他們便會及時趕到制止。

    再往后, 無論是誰進城, 都需要出示戶籍和路引。

    再遲鈍的人也意識到情況不對, 一時間人心惶惶的。

    值得高興的是, 再沒下過那樣的大雪。慣常只是飄些細鹽一樣的雪籽, 下上一夜半天的就停了。雖還是冷,卻不至于受災。

    收不了山貨,去鎮上也沒那么勤, 一時又閑下來。

    齊山終于將新木床做好, 他沒買木材,用最普通的松木。不過知道謝知云愛講究, 打的是四柱架子床, 在圍子和頂上都雕了些花紋,又刷了層桐油。在外晾上好幾天, 才搬進屋。

    至于那張大竹床, 則放進隔壁臥房, 往后總能用得上。

    一開始做的兩張單人竹床,挑出一張重新送回山洞,夏天躺在上面打個盹兒也挺好。另一張被齊山拆開,改做兩把椅子。

    架子床比竹床穩固得多, 尤其是做那檔子事兒時,不怎么嘎吱嘎吱響, 再不必擔心床給弄散架了。而且床頂還可以蒙帷幔,熱天里能擋擋蚊蟲。

    總之,倆人都挺滿意的。

    一高興, 就又折騰到后半夜才睡下。

    第二天,謝知云不出意料地起晚了。

    太陽很好,二黑正趴在院子里曬太陽,兩只前爪還捧了根嗦得光溜溜的兔腿骨,磨牙似地啃咬。聽到開門聲,立馬跑上來,圍著謝知云打轉。

    謝知云伸手在它頭上摸一把,抬眼看向從菜地回來的人,“拔這么多蘿卜做什么?”

    齊山將滿滿一筐帶泥的大蘿卜放到地上,跺腳趕跑湊到跟前嗅聞的二黑,笑道:“這段時間天氣好,我想著也曬些蘿卜干,燉肉又是個滋味。”

    “那行,我洗完臉再給你幫忙。”

    “不急,你先吃飯,都在鍋里溫著。”齊山蹲下身,拿起一顆蘿卜,掐掉頂端綠油油的葉子,放到一旁。

    謝知云前腳剛邁過門檻,聞言回頭問道:“你吃了?”

    “嗯,吃過才下地的。”

    謝知云不再多話,快速盥洗完,就掀開鍋蓋,從鍋里拿出一碗南瓜粥,和幾個蘿卜絲餅。

    灶洞中的火未完全熄滅,水還在騰騰冒氣,蒸得飯食也熱乎乎的。

    就他一個人,懶得端來端去,直接往灶門口一坐,便開始吃飯。完事兒就著熱水,將碗筷、鍋灶擦洗干凈,就拿上菜刀和砧板,去院子里幫忙切蘿卜片。

    冬日里太陽沒那么烈,曬東西不易干,因此蘿卜片切得比較薄,將幾個大竹匾都給鋪滿。照樣送到屋頂上擱著,高處曬得時間更長。像今兒這樣的大太陽,晾一天就不擔心發霉爛掉。

    齊山將最后一匾蘿卜片放好,順著梯子下地,順手拿起靠在墻邊的掃帚,清理散亂到四處的蘿卜皮。

    謝知云則把蘿卜纓子拾進筐,按了又按,還差點兒沒裝下。

    “竟這么多,看著還挺嫩的,都剁了喂雞么?”

    齊山:“要不擇些出來,壓點兒酸菜?管得時間挺長,不怕它蔫了壞了。”

    謝知云似懂非懂地點頭,“你說怎么弄?”

    “你把嫩葉子挑出來洗洗干凈,再燒鍋水備著,”蘿卜皮已攏成堆,齊山找來剁草的刀,三兩下砍得細碎,“等我這兒忙完再來燙。”

    壓酸菜比謝知云想像中容易。——洗凈瀝干水份的嫩蘿卜纓一層層碼進木桶,滾燙的熱水均勻淋上去,直至完全淹沒。

    接著,齊山找來一個大盤子扣上去,又用石塊壓緊。

    謝知云見齊山收回手,戳戳石頭,滿臉好奇:“這樣就行了?”

    “嗯,過個四五天應該就可以吃了,”齊山瞧得好笑,“若覺著好,往后再做,白菜和野菜也能泡呢。”

    蘿卜片曬了一天,邊緣已微微卷曲。

    夜里濕氣重,放在外面怕受潮。等太陽下山,齊山就連竹匾端下來,挨個翻面后,擱在火塘屋里晾著。

    日子一天天過去,轉眼到了臘月中旬。

    方璟等人南下未歸,鎮上盤查依然嚴密,但日子依然要繼續,年還是要過的。

    或許是為了祈求平安,也或許是想沖淡恐慌,河源村竟比去歲還熱鬧些。早早地就有人家宰豬、打糍粑、熬糖,成天都能聽見孩童們歡呼“又要過年了”。

    他們沒有大人的煩勞,只曉得過年有平日舍不得買的吃食,還不用總是挨罵挨揍。因此是發自內心的歡喜,花一樣的笑臉叫旁人看了也覺著高興。

    這一年里,謝知云很少回憶謝府的人和事兒。臨近年關,看著家家團圓,一想到有齊山陪伴左右,也不覺傷感。

    他便沒提回云水鎮的話,齊山倒是主動問起,也被他拒絕。

    既已決心脫離謝府,就不該沉溺過去,陷他和齊山于危險之中。

    如此一來,備年貨的時間就充足了。

    倆人吸取教訓,提前和何守義打了招呼,讓殺豬的時候留些肉給他們。

    如今在村里的朋友多起來,肉菜也不能少。除開板油、肋排、肥瘦相間的肉,他們還買了只豬蹄,和半個豬頭。

    何守義報出的價錢比外面肉攤便宜了一到兩文,所有東西加起來也不到半兩銀子,很值當了。

    拎回家當天,兩人就將肉一塊塊抹鹽腌上,分了幾個盆裝著。

    放置三天三夜后,齊山記著何守義等人的囑咐,起床后特意看了看。發現表皮的鹽粒已經化干凈,盆中也積了許多血水。

    便跟謝知云說:“應該腌得差不多了,等會兒就給掛起來。”

    “要不就現在吧,趁還沒生火,不熏煙。”

    “行,那你等著,”齊山一想也是,直接往往走,“我去搬梯子來。”

    他動作挺快,不一會兒就扛著木梯回來,手里還握了把小指粗的新鮮短木棍。

    建造火塘屋時就聽從師傅的建議,鋪了樓板,留出四四方方的樓口,方便爬上去。

    齊山將木梯搭在樓口位置,遞出短木棍,又尋來灶臺上的火折子交給謝知云,說:“等會兒我把從棕葉結從縫里穿上來,你就塞根木棍進去卡住。”

    “曉得了。”謝知云應了聲,抓住木棍和火折子開始往上爬。

    齊山在下穩住梯子,看他越來越上,又不放心地喊:“上面矮,你別站直身子,當心撞到頭。”

    “嗯。”

    謝知云手腳并用,扒住樓口的木板,小心翼翼挪過去,半蹲著身子往前走一步后,拿出火折子吹燃。

    借著火星,勉強看清樓上的情形。樓板熏了許久,早變得黑乎乎。

    他也顧不得臟,皺著臉招呼齊山:“好了,你準備遞吧。”

    齊山舒口氣,松開扶住梯子的手,轉身提起一塊肉,踩上椅子,抬手將拴好的棕葉結從縫隙里塞進去,并提醒道:“從里往外數第二個空,看見了沒?”

    謝知云舉著火折子湊近了瞧,果然看見一截冒出的繩環,連忙抽出一根木棍穿進去,橫著卡在兩塊樓板之中。

    “好了,你可以松手了!”

    兩人配合著,不一會兒就將所有肉和骨頭都掛好,一塊塊懸垂在火塘上方。

    兩人去外面洗完手,回到火塘屋升起火,眼看白煙絲絲縷縷飄上去,纏繞在肉塊之間,不由露出笑來。

    齊山:“吃完飯我去砍些柏樹枝回來,聽何叔他們說,這東西熏肉好,自帶香氣。”

    謝知云沒做過這些,當然不會有意見,應了聲好,又說:“明年若局勢好轉,我們也捉只豬仔回來養,不說賣錢,夠自己吃就行。”

    齊山也有這個打算,左右他們沒什么耕地,時間和精力充足,多養些禽畜也不壞。不過豬不比雞鴨,吃的可不少。

    齊山到底在鄉村長大,考慮得比較全:“我想著再就近買幾分荒地,種些番薯、南瓜什么的,這幾樣好打理,自個兒吃、喂豬都可以。”

    謝知云一聽又有些慌:“忙得過來不?”

    “有什么忙不過來的,木匠生意不可能天天有,養蜜蜂也用不著總盯著,種地的時間還是有的。”

    他說得篤定,謝知云也就定下心來。

    “那就這么著,還是養一頭豬,還有那么多泔水呢,總不至于叫它餓肚子。”

    雖還不清楚來年是什么光景,戰事會不會繼續蔓延。但兩人這么商量幾句,心中又有了美好的盼頭,好似已經看見宰年豬的熱鬧場景,也無暇顧及那些糟心事兒。

    說笑著洗刷干凈腌肉糟蹋的器具,又煮了早飯填飽肚子。

    齊山便抗上梯子,帶著柴刀,同謝知云一起去尋柏樹枝。

    在山上不知跑了多少回,這點兒印象還是有的。

    沒走彎路,就順利找到一片柏樹林。哪怕是深冬,這些樹木也依舊郁郁蔥蔥的,枝頭甚至掛了小果子。每一刀揮下去,都能聞見淡淡的清香,難怪村民喜好用這些樹枝熏肉。

    潮濕的柏樹枝被點燃后,并不見多大火苗,卻有白煙繚繚升起,帶著獨特的香氣侵染懸掛于上方的肉塊。

    每次并不放多,搭著干柴燒,只保證屋里始終有煙氣。不過到了晚上就不敢留火,一定要用冷柴灰掩埋火星,還燃著的木柴還用水撲滅。

    聽說往年就有熏肉的人家不小心燒了房子的,萬不敢馬虎大意。

    日復一日,肉塊漸漸變干,表面覆上一層灰黃的煙塵,隱隱透出暗紅肌理。

    年三十越來越近了。

    臘月二十六,從縣城回來的何天青終于帶回好消息。

    北疆天氣好轉,災情未繼續惡化。大齊軍隊也在幾位將軍率領之下,以不可抵當之勢,大敗敵軍。

    一切向好,撥云見日,終于能放心過個安穩年。

    第40章 第 40 章 趕集

    太陽升起來, 外面漸漸暖和,一路走來碰見好些在外曬暖的老人家。

    都是眼熟的,謝知云同他們打聲招呼, 和齊山繼續往前走。

    何家院門大敞著, 張玉梅等人正在外面擦洗家具。

    謝知云還沒進門, 就笑著說:“嬸子還在忙呢?不是要去趕集, 怎的這空當都舍不得歇。”

    “嗐, 都是瞎忙活,”張玉梅在衣角蹭了蹭手,站起身迎上前, “二小子去接他兩個伯娘了, 你們坐會兒,等人來咱就走。”

    “不急, ”謝知云攏了攏袖子, 直接走上前準備幫忙,“只是隨便逛逛, 又用不著搶攤位。”

    張玉梅將他推到一邊, 又招呼何天珠拿凳子、倒水過來, 說:“別臟了手,你們家里都拾掇好了吧?”

    謝知云點點頭。心里惦記著趕集,他們今兒起得挺早,給雞鴨添夠一天份量的食水。二黑也沒忘, 碗里裝得滿滿當當。又把里里外外的門窗都關好鎖緊,才敢下山。

    其實說起來過年的東西都準備得差不多, 再沒什么要買的。但昨兒才得知好消息,心里一下松快不少。又聽何天青說鎮上有舞龍舞獅的,還設了祈福的香臺, 他們便想著約去玩一玩。

    坐下還沒聊幾句,何天明就架著牛車回來了,板車上除開他大伯娘、二伯娘,還有一位表嫂,帶了兩個四五歲出頭的男娃。

    兩個孩子一下車就撲上前,抱住張玉梅的腿嚷嚷:“三奶奶你怎么還沒換衣裳?晚了就沒大獅子了。”

    張玉梅挨個摸摸頭,笑罵:“看把你們倆急的,這就去這就去,可別晃了。”

    何天青要在家念書,何守義喜靜也不去,最后就只有何天明和齊山兩個漢子負責駕車。

    出發時,三個小哥兒自然湊在一起,坐驢車上說悄悄話。牛車就熱鬧了,兩個孩子一路沒消停過,嘰嘰喳喳,歡喜得很。

    到鎮上,在門口依然要排隊接受盤查。不過在附近晃蕩的流民卻是沒看見了,不知是去往別處,還是找到地方安置。

    遞出路引給官差看一眼,一行人順利進入鎮子。

    入目就是兩棵大桃樹,還不到長葉開花的時候,不過上面掛滿了紅布條或小木牌,隨風飄揚翻飛,隱約能看見上面墨黑的字跡。

    樹下聚了不少人,或踮腳、或起跳,努力將手中的布條掛得更高。

    不遠處立著大銅鼎,其間香火繚繞,還有人繼續往里插香,雙手合十佇立良久,虔誠地祈愿。

    何天珠小孩兒心性,一見這景象就有些心動,滿臉期待地開口:“我們也去瞧瞧,好不容易碰上,怎么也得許個愿吧。”

    反正是來玩兒的,多看看也不費事,其他人都沒什么意見。

    附近就有擺攤兒賣紅布巾、木牌和立香的,不過圍的人挺多,板車不大好過去。

    何天明看眼齊山,沖張玉梅說:“要不你們先過去問問價,我同大山兄弟把車寄放好再找回來。”

    張玉梅一把拽回想要跑走的鐵蛋,揮揮手道:“去吧,路上看著點兒人。”

    “曉得,你們別亂走,”何天明應聲,又板起臉嚇唬兩個侄兒,“當心被拍花子抓走咯。”

    等齊山和何天明走開,剩下的幾個人靠得更緊。

    好不容易擠到攤子前,一問才知道,拇指寬不到小臂長一截紅布,竟要六文錢。木牌子更甚,十文錢一塊。

    這還是自己會寫字兒的,若要攤主代寫,一個字兒再加收一文。

    張玉梅不由咂舌:“乖乖,這么貴?”

    何天珠摸摸自己癟癟的荷包,這下也拿不定主意了,“怎地這么費錢?”

    攤主沒理會他們,還在同旁人細說:“求財求姻緣都成,只要心中有愿,就可以寫……”

    眼見好多來問的都買了,就這么離開又有些不甘心。

    幾個人一合計,干脆湊著買了一條紅布巾。謝知云就會寫字,倒不用添代寫錢。

    就是這愿不太好許,你一言我一語,說了半天也沒個定論。等齊山和何天明回來,布條上還是空的。

    又討論一陣,終于在上面寫下“平安喜樂”四個字。

    再普通不過的紅布條,添了幾個字兒好似就變稀奇了,大伙伙兒挨個提起來瞅一遍,笑瞇瞇贊句“不錯”,便趕緊催促個高的兩個漢子去掛起來。

    圍著兩棵大桃樹轉一圈,總算找著一處都比較滿意的地方。

    齊山墊起腳將布條系在高高的枝頭,太陽正好照在上面,瞧著就覺得歡喜。

    越往前走,人群越密集。

    不同于以往,只能在固定的地方擺攤兒。今日連街道兩旁都擺滿了長桌、草席,干果、青菜、炒貨,應有盡有。

    老遠就聽見有人高喊:“賣冰糖葫蘆!”

    狗蛋、鐵蛋急得直往前躥,被奶奶一巴掌呼在頭上才乖乖縮回來,但湊得近了,還能聽見倆娃娃在嘟囔。

    大伯娘沒好氣道:“別吵,聽話些就給買。”

    倆小孩小雞啄米似地點頭。

    等賣糖葫蘆的大爺轉回來,大伯娘就掏錢買了兩串,塞給他們。紅艷艷的山楂果外面裹著一層亮晶晶的糖,含進嘴里比什么話都好使,再沒空說話。

    今兒出門錢袋子揣在齊山懷里,他作主,給謝知云也買了一串。大爺是個會做生意的,山楂果都是又大又圓,每串五顆。

    謝知云咬下一顆,酸酸甜甜的滋味在齒間散開,不禁瞇了瞇眼。趁旁人都在說話,他又將簽子遞到齊山嘴邊。

    齊山喜歡這樣的感覺,沒假模假樣地客氣,直接張嘴。

    謝知云問他:“怎么樣?酸不酸?”

    齊山皺起臉:“挺甜的。”

    說完就見謝知云在笑,不禁也跟著翹起嘴角。

    一路閑逛,凈跟著兩個孩子買些零嘴了。

    在鎮上轉了大半圈,身上都擠出汗來,終于碰上舞龍舞獅的隊伍。

    街道中間搭了高矮不齊的柱臺,一紅一黃兩只獅子在其間跳上跳下,搖頭擺尾,憨態可掬。長龍穿梭于人群之中,翻轉騰挪,引得陣陣驚呼喝彩。

    鎮上著實熱鬧非凡,那些惶恐不安,都在喧囂鑼鼓聲中,被震得粉碎。

    不知逛了多久,直到兩個孩子玩累了,嚷嚷走不動,要背著抱著,一行人才戀戀不舍地動身回家。

    坐在車上,何天珠還在比劃著,講述今兒看見的雜耍多么神奇。

    等越走越遠,再聽不見鎮里的喧囂,狗蛋、鐵蛋興奮勁兒才過去,靠在大人懷里呼呼大睡。

    今年沒有三十,二十九便是最后一天。

    搬進新家,可算是有地方貼對聯和窗花,他們專門買了好些漂亮吉祥的圖樣。

    早上起來,齊山就熬了一碗漿糊。謝知云捧著對聯來到院門口,給他幫忙。

    拿木片將漿糊抹到對聯背面,謝知云后退幾步,指點道:“往上一點,歪了歪了,再往右邊移一下。”

    “行,這樣正好。”

    院門口布置好,又轉進里面,堂屋貼上對聯和財神爺,每扇窗戶都有窗花。房檐下還掛了兩盞燈籠,湊成“平安”二字。就連二黑的狗窩也拴有紅布巾。

    謝知云越看越高興,還把昨天采的火棘果分幾個瓶子裝好,擺在窗臺、木桌上。

    紅紅火火的,可謂年味十足。

    一通忙活下來,早食吃得晚,晌午那頓就省了。

    早早便開始準備晚上的年夜飯。

    餃子是必須要有的,正好挖了新鮮薺菜,混著臘肉剁碎了包起來就不錯。

    至于別的菜,齊山心中也有盤算。燉盤蓮藕豬蹄湯,一條紅燒魚,再有香椿扣肉、豆腐肉丸子,隨意搭配四道素菜,湊夠八個菜,他們倆吃著綽綽有余,又吉利。

    謝知云聽他說得頭頭是道,也不打攪,等定下來,就進灶房幫著忙活。

    洗菜切肉、生火熬湯,一忙就是一下午。

    天色漸暗,隱約聽見炮竹聲穿過層層叢林,傳至耳邊。

    兩人將飯菜全端出來,擺了一滿桌,又拿出一小壺酒和兩只竹杯放在桌角。

    謝知云翻出紙錢,笑看齊山:“你也去把炮竹點上吧,響一響熱鬧。”

    去歲這附近還是灌木矮林,也沒什么余錢,就免了。今年不一樣,因建房,周圍都收拾得光溜溜,上梁、成親時都點了炮竹,也沒什么事兒,就沒那么擔憂。

    不過花炮他們買不起,只買了兩串炮竹,吃團圓飯時放一串,另一串留到半夜子時,正合適。

    外面噼里啪啦一陣響,謝知云也將紙錢點燃,散給二位亡故的至親。

    “吃飯!”

    謝知云見齊山進門,拉著他在椅子上坐下,先給倒了一杯酒。

    杯盞相碰,一切盡在不言中。

    過年的大好日子,二黑也難得不用守規矩,等他們吃完再給。

    謝知云特意給他挑了帶肉的骨頭,魚、丸子、肉湯泡飯都有,在窩前埋頭吃得那叫一個香。

    謝知云酒量不好,原本只給自己酌了一點兒,但實在高興。邊吃邊聊,沒忍住又添了幾口,喝得臉頰紅通通的,但眼神依然明亮。

    這是他和齊山一起過得第二個年,沒有很多人作伴,卻依舊覺得滿足。

    他想,以后還會有很多年要一起。

    夜色漸深,各處煙花炮竹齊齊響起,倆人也在院子點燃最后一串炮竹。

    于喧囂熱鬧之中靠在一起,迎來新的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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