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 26 章 狗崽
陳大家的住處比山洞那邊還要偏僻, 地勢也更高。山下的桃花早落光,只余綠油油的嫩葉,這里卻開得正旺, 一簇簇擠在一起, 引得蝴蝶、蜜蜂翩翩起舞。
不過這里的路倒是很寬, 應(yīng)該容得下小型驢車順利通過, 估計是山上的獵戶有修整過。
左拐右拐, 繞了好幾個大彎之后,總算看見綠林掩映之中的木屋。
還未走近,便聽見兇惡的犬吠, 一聲高過一聲, 大有將闖入之人吞吃入腹的架勢。
謝知云嚇了一跳,拉住齊山的衣角躲到他身后, 只敢微微探出頭來去看前方。
只見綠藤纏繞的籬笆背后, 兩只青黑色的狼狗昂起頭,腰背繃直, 好不威風(fēng)。
謝知云手下攥得更緊了。
萬幸, 很快從里屋走出一個瘦高的漢子, 應(yīng)該就是陳大。
他招招手,揚聲呵斥一句:“大青、二丫,回來!”
方才還使勁叫喚的兩只狗就搖著尾巴樂顛顛湊到他跟前,乖巧得不得了。
陳大這才來打開院門, 笑道:“我當(dāng)是誰呢,路不好走吧?快進(jìn)來坐。”
齊山將棕葉穿好的幾根大骨頭遞過去, 邁步跨過門檻,“我們也住山上,都習(xí)慣了。”
兩只狗眼神黏在骨頭上, 卻并不去舔咬,只亦步亦趨跟在陳大身后。
陳大因眼角一條猙獰的疤痕,看起來很不好惹,實際是個挺熱情的人。一進(jìn)門,又是倒水又是找干果的。
兩人不好拂了他的意,坐在院子里,一邊喝茶,一邊聽他講幾只獵犬如何機(jī)靈能干。
兩只狼犬似是明白他們并非惡人,也收斂兇性,在椅子周圍來回穿梭,去撿掉落的果仁吃,毛茸茸的尾巴一甩一甩,倒是多出幾分可愛。
一杯茶喝完,三人終于起身去看狗崽。
陳大推開竹門,領(lǐng)著人往后院兒走,“母狗護(hù)崽,一會兒你們離遠(yuǎn)點兒。”
謝知云不由又往齊山身后縮了縮,心想這人竟養(yǎng)了那么多狗。不過看看四處懸掛的獸皮和獸肉,似乎也不奇怪。
到了后院兒,一眼就看見幾個磚頭砌成的狗窩,其中一個里面臥著只白色的大狗,肚子前趴了一排顏色各異的小崽。
許是嗅到陌生氣味,大白狗轉(zhuǎn)過頭來,齜牙從喉嚨溢出低吼。
謝知云和齊山?jīng)]繼續(xù)往前,只陳大一人躬身鉆進(jìn)狗窩,摸著大白的頭安撫。
“你們要哪只?”
齊山垂眸看向謝知云,見他緊緊拽著胳膊,只敢偏頭往里瞧,便自己拿了主意:“隨便哪只,是牙狗就行。”
陳大應(yīng)了聲,從中揪出只黑毛居多的小崽。睡得打呼的小崽驟然被提至半空,嚇得嚶嚶叫。
大狗覺出不對,立馬站起身。被陳大呵斥后,才不情不愿地護(hù)著另外幾只崽子退回窩里。
陳大抱著狗崽過來交給齊山,“這只和大青生得最像,又好強(qiáng),一點兒不挑食,長得最壯實,鐵定好養(yǎng)。”
剛滿月不久的狗崽,放在胳膊上已有些重量,確實養(yǎng)得好,齊山知他不是說好話哄人,沒挑三揀四的。
兩人離開陳家后,初時小黑狗還會掙扎著哼唧幾聲。后來也不知是累了,還是覺得再怎么奮力都是徒勞,干脆趴在齊山胳膊上不動了。
路足夠?qū)挘x知云走在齊山身旁,總?cè)滩蛔∪タ葱」菲鸱亩瞧ぃ朊植惶摇?br />
齊山笑著將狗崽遞上前,“要不要抱抱?它還小呢,不咬人。”
謝知云終還是抵不過誘惑,伸手將狗崽攬進(jìn)懷里。
陳家的幾只大狗都是精壯結(jié)實,身形高大的。狗崽卻肉乎乎一團(tuán),一身絨毛柔軟蓬松,連耳朵都是軟趴趴的。
謝知云還沒養(yǎng)過狗,越看越覺得歡喜。見它被蒙住眼睛也不吵不鬧,乖乖窩在懷里,一點兒不似大狗那般懾人,便放心大膽地從頭擼到尾。
捏捏耳朵,揉揉腳掌,稀罕得不行。狗崽似乎也覺得舒服,發(fā)出咕嚕咕嚕的聲響,帶動圓鼓鼓的肚皮一起一伏。
齊山看他玩得高興,眼里也帶了笑,伸出摸摸狗頭,說道:“是不是還要取個名兒?從小叫著就熟了。”
謝知云想了想,才開口:“黑不溜秋的,不如就叫二黑,正好和大花做個伴兒。”
“二黑,還挺順口。”
就這樣,兩人一路喚著二黑的新名字,把狗崽接回了家。
因陳大說狗崽到了陌生的地方,可能會害怕,四處亂跑找大狗,最好先用籠子關(guān)幾天。于是一到家,齊山就把之前關(guān)雞鴨的竹籠拎到水池邊,仔細(xì)刷洗干凈后,又往里墊了一層干草,將二黑放了進(jìn)去。
陳大所料不錯,突然來到新的地方,又沒有大狗陪伴,二黑有些焦躁不安。在籠子里急得轉(zhuǎn)圈,嗚嗚汪汪叫個不停。
謝知云想伸手去摸摸,都被它呲著米白的乳牙嚇退。
齊山:“還挺兇,幸好沒直接放外面。”
這四處都是山,不然怕是逮不到了。
“一路上那么乖,合著是做戲給我們看呢,”二黑如此警惕,謝知云也不敢繼續(xù)煩它,收回手站起身,“我去找些東西來,看它吃不吃。”
早上吃過飯才出門的,灶臺上還用竹匾罩著半碗稀粥,一截番薯。謝知云掀開看一眼,轉(zhuǎn)身去架子上翻出上回洗碗不小心磕掉一塊的豁口土陶碗,往里倒了點兒稀粥,又把番薯掰成小塊丟進(jìn)去,一并端到外面。
竹籠還在屋檐下放著,二黑縮在角落,無精打采。
齊山早退到一旁,忙著和泥搭石塊,叮叮咚咚一陣響。既然要養(yǎng)狗,總得給它弄個可以遮風(fēng)擋雨的住處,之前抽空才建個大概。如今狗崽都抱回家,卻是不能再拖了。
謝知云把碗放進(jìn)竹籠,也不見二黑上前,只好重新將門拴緊,去給齊山幫忙。
狗崽還會長大,看它爹娘那身形,這狗窩就不能建得太小,省得以后還要再麻煩。
養(yǎng)來看家的,不能叫它睡得太遠(yuǎn),不然晚上有什么響動,叫起來屋里的人還不能第一時間聽見。因此,搭窩的地方便選在臥房和堂屋相連的屋檐下。
先用石塊和黃泥砌了臺子墊高些,再才繼續(xù)往上砌墻體、搭棚子,門也是朝側(cè)邊開,如此屋檐水就沒那么容易滲進(jìn)去。
謝知云拿著木棍攪拌黃泥,抽空往竹籠瞄一眼。發(fā)現(xiàn)二黑不知什么時候湊到碗前,埋頭吃得正歡,短粗的小尾巴高高翹起,在身后搖得飛快。
好一會兒才似有所覺地抬起頭看過來,嘴巴那一圈的毛都變得濕漉漉,一撮一撮粘在一起,有些還沾著米粒。
謝知云瞧著好笑,不想二黑不滿意了,沖著他奶聲奶氣“汪汪”兩聲。
齊山一樂:“還挺護(hù)食。”
“這樣才好呢。”
狗崽能吃能喝,還有勁兒嚇唬人,兩人都結(jié)結(jié)實實松口氣。
一晃眼,二黑到家已有三日,一直養(yǎng)在竹籠里。
謝知云每天給它送水喂飯,打掃籠子,得閑還會用狗尾巴草逗它玩兒,慢慢熟悉起來。二黑不像來時那么戒備,他們一靠近就會搖著尾巴貼上來,也不再成天到晚嚶嚶叫喚。
吃過早飯,謝知云撕了些糙饅頭用蛋花湯泡軟,給二黑送去。
還沒靠近,就瞧見胖嘟嘟的狗崽在籠子里上躥下跳,渾身的肉都跟著打顫。它咧著嘴嚶嚶撒嬌,露出幾顆尖牙,像是在笑。
謝知云看得心軟,扭頭喊在太陽底下做門窗的齊山:“可以把它放出來嗎?這么多天,也該適應(yīng)了,不會亂跑才是。”
齊山瞟一眼兩條前腿扒在籠子上,整只站起的狗崽,也覺著問題不大,遂點頭應(yīng)了聲“好”。
籠子門敞開,二黑愣了下,很快便急沖出來。小尾巴搖得更歡,在謝知云腿邊繞圈蹭了又蹭。
謝知云撓撓它的下巴,還被舔了好幾口,癢酥酥的。
謝知云其實有點兒嫌臟,見它那么歡快,又沒了脾氣。只一把撈住,把它挪到碗邊——
“別鬧了,快吃。”
嗅到食物香氣,二黑可算消停下來,整顆頭都埋進(jìn)碗里,吃得呼嚕直響,不少湯水都濺出來。
仔細(xì)將碗底都舔干凈,二黑才抬起頭,果不其然,嘴邊也滿是碎屑。
謝知云早已習(xí)慣,生怕一會兒全擦到自己褲腿上,忙伸手將它撥到一邊。
“行了,玩兒去吧。”
前兩日將菜苗移栽了部分到門口的空地,這里的土壤不似溪邊那么濕潤,需勤澆水。他還有得忙,沒空一直逗狗。
剛走出幾步,一回頭就見二黑屁顛屁顛跟在后面。只要不往山下跑,謝知云也懶得管。
只是二黑似乎黏上他了,他走到哪兒,就跟到哪兒。
狗崽身子圓,腿又短,要跑起來才不至于掉隊。速度一快,渾身的毛都炸開,顯得更胖了,簡直像直接從地上彈起來似的。有時甚至?xí)炎约航O個跟頭,滾上一兩圈才重新爬起來站穩(wěn)。
有這么個活寶在身邊,干活都不覺得無聊。
不過也有礙手礙腳的時候。
謝知云去提著桶地里澆水它也跟著,蹦蹦跳跳的,不是踩斷了脆嫩的菜苗,就是將土刨得四處飛揚。
說又說不聽,謝知云忍無可忍,最后折根細(xì)竹條拿在手里,作勢揮舞幾下,終于把它趕跑。
跳出菜地的二黑也沒閑著,轉(zhuǎn)悠一圈兒,見沒人理它,自顧自去撲飛蟲玩,跳著跳著就摔一屁股蹲兒。
謝知云笑著搖搖頭,專心繼續(xù)手下的活路。
安靜沒多久,突聽二黑一陣“昂昂”叫喚,聲大又急促,活像被人痛揍一頓,好不可憐。
謝知云嚇了一跳,將竹筒一丟,濺起的水花打濕衣擺也顧不得擦,幾個大跨步就來到二黑身旁。
小狗趴在地上,捂著爪子嚶嚶叫。謝知云把它抱在懷里,翻來覆去檢查個遍,也沒看出是什么問題。
齊山也聽到動靜,走過來問道:“這是怎么了?將才不還好好兒的?”
“不知道啊,我之前看它還在撲蟲子呢。”
齊山捏捏狗崽的肉爪子,摸到右前爪時,它叫得更兇。
謝知云也湊近些,“是不是被什么扎了?”
齊山?jīng)]在肉墊上摸到凸起的硬刺,又去看地上,最后在不遠(yuǎn)處找到只奄奄一息的蜜蜂,恍然大悟道:“怕是被蜇了。”
二黑一直在這兒玩,此時四周還有蜜蜂嗡嗡叫,估計就是這樣沒錯了。
謝知云看小狗可憐兮兮的模樣,又是心疼又是好笑,舉著它的爪子喃喃:“那要怎么辦?”
“不打緊,我去扯些野韭回來,敷一敷就好了。”
謝知云對他的話深信不疑,抱著狗崽退到樹蔭下,靜靜等待。
小狗皮肉嫩,等齊山尋到藥回來,爪子已經(jīng)腫成原來兩倍還要大,跟發(fā)面饅頭似的,輕輕一碰就嗷嗷叫。
謝知云只能按住它柔聲安撫,好叫齊山上藥。搗碎的韭菜汁在肉墊上糊了一層,綠的黑的混在一起,帶著沖鼻的氣味。
但興許真的舒服些,二黑的叫喚聲漸漸稀疏、低弱。
不過經(jīng)此一鬧,它是徹底蔫兒了,不復(fù)剛出籠時生龍活虎。
外面太陽有些烈,謝知云想了想,把狗崽送回新建的狗窩。怕它硌著,還讓齊山往里墊了干草和破麻袋。
又往狗碗添上水,端到窩旁放好,這才轉(zhuǎn)身繼續(xù)去菜地澆水。
路過二黑被蜇的地方,不由念叨:“說起來這山上蜜蜂那么多,會不會有蜂蜜?”
他聲音不低,齊山也聽見了。
“應(yīng)該會有,改天我去找找。”
謝知云卻連連擺手,“算了算了,我只是好奇,萬一被蜇可不劃算。”
沒看二黑都中了招,這要是蜇到人臉上,還不腫成豬頭。
齊山見他滿臉擔(dān)憂,沒再多言。
不過謝知云的話倒是提醒他一件事兒——本來開春他就想挖幾個蜂桶放著的,結(jié)果又是忙著建房又是做木工的,根本沒空,一來二去還給忘到九霄云外。
希望現(xiàn)在還不會太晚。
想到就做,齊山把即將完工的門窗擱置一邊,挑了兩段之前做房梁截剩下的木樁。
他見過爺爺家的蜂桶,還拆開研究過,印象比較深刻。
這東西并不復(fù)雜,木樁內(nèi)部掏空,側(cè)邊打孔,里面支上蜜蜂掛脾的竹條架,再做好蓋子,一個簡易的蜂桶就成形。
謝知云扒著蜂桶里里外外看遍,連小孔都用指甲挨個戳戳,還是覺得不可思議:“這就能引來蜜蜂了?它們真的會乖乖鉆進(jìn)去?”
齊山不敢打包票,誠實交代:“按爺爺說的,其實應(yīng)該二三月份放蜂桶最好,這會兒有些晚了。而且這個很看運氣,不一定能成功,中途還可能跑。”
謝知云不懂,不過聽說有可能,就覺得應(yīng)該試一試,只是費些木頭,也虧不到哪兒去。
“就這么放著?不用做別的了?”
“搭個臺子,放高一點兒,”齊山已經(jīng)在木料堆里尋能用的東西,“若是有糖水或巢脾,放些進(jìn)去,會更容易引來蜜蜂。”
謝知云一拍手,站起身就往屋里跑,“上回上梁宴不是還留了些糖片,我去拿來。”
“用不了那么多,掰一點兒化些水,往孔洞上涂一涂就好。”
“哎!”
謝知云實在對“招蜂”好奇,一刻也沒耽誤,徑直去灶房找到存放在陶罐里的糖片,掰下一小塊,放進(jìn)碗里搗碎,添水融化。
二黑聽到動靜,顛顛地跑進(jìn)來。
一晚上過去,它的爪子依然有些腫,不過走路正常,也不怎么叫喚,應(yīng)該已無大礙。連帶精神也好上許多,又有勁兒跑跑跳跳。
謝知云站在灶臺前化糖水,二黑就蹲在腳邊搖尾巴。一低頭,它又連忙站起,舌尖一吐一吐。
謝知云拿筷子懸在它頭頂,它還跳起來夠,肚子上的肉都跟著打顫。
“這么饞?可不敢給你吃。”謝知云逗了一會兒,收回手笑罵道。
小狗急了,繞著腳邊打轉(zhuǎn)。
謝知云最終還是沒心軟,狗崽斷奶不久,不敢喂得太雜,怕吃出問題來。
端著碗去找齊山,二黑還緊緊跟在后面。到花叢附近,瞧見上下飛舞的蜜蜂,立馬呲牙吠叫。可惜還太小,聲音稚嫩,一點兒威懾力沒有,只能惹人發(fā)笑。
齊山這次只做了兩個蜂桶,一個放在房門前栽滿野花的地方。另一個則送去溪邊菜地附近,放到避風(fēng)的樹蔭下。
兩處都搭了架子,蜂桶內(nèi)壁和孔洞也涂上一層甜甜的糖水。
接下來,就只能看運氣了。
每天早上,謝知云出門放驢子都要繞去溪邊菜地看看那只蜂桶的動靜。
確實常常能看見蜜蜂在附近飛舞,甚至偶爾停在木桶上歇腳。遺憾的是,一連幾天,這些蜜蜂都絲毫沒有進(jìn)去筑巢的打算。
或許是本就期望不高,兩人都不怎么失落。
照常忙著做木工、喂禽畜、收山貨,安排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
堂屋和灶房的門窗終于裝好,窗紙也一扇扇糊好,新房子至此徹底完工。
山洞早就搬空,連懸掛的草簾也全部撤掉,恢復(fù)最初的空空蕩蕩。不過沒兩天,齊山就將木料搬進(jìn)去,干木柴也挪了部分過來。
刮風(fēng)下雨都不耽誤齊山做木工,也不怕把地上弄得亂糟糟。
天越來越熱,轉(zhuǎn)眼已是五月。正午的太陽已經(jīng)能曬得人頭腦發(fā)昏,山下的空氣中都彌漫著火辣辣的麥子氣息。
快被兩人放棄的蜂桶終于在某天帶來驚喜。
雖只有溪邊那一桶,也很是難得。
一大群黃褐色相間的小蜜蜂快遞振動翅膀,飛進(jìn)飛出,隔老遠(yuǎn)就能聽見密集的“嗡嗡”聲。
謝知云每次去溪邊都要繞著走,不敢靠近。吃過大虧的二黑更不必說,路過這兒跑得比平時都快,別提報仇了。
怕歸怕,心里還是歡喜的。有蜜蜂筑巢,就意味著會有蜂蜜。
這年頭凡是帶了甜味兒東西都不便宜,也很受歡迎。純正的蜂蜜,不論自己吃,還是拿去賣錢,都是極好的。
可惜今年有事耽誤,錯過最佳“招蜂”時節(jié),放再多蜂桶也不大可能成功。
花叢旁的蜂桶始終沒動靜,齊山將其移到溪邊也沒什么變化,便不再折騰。
當(dāng)下最要緊的,還是何天明定下的那套家具。
前幾日下山,謝知云專門問了,聽何家人已經(jīng)在找媒婆,準(zhǔn)備上門提親。
何天明同柳絮兩小無猜,柳春生還跟何守義定了口頭上的娃娃親。若非世事無常,柳滿添、張遠(yuǎn)蘭夫夫又自私自利,咬死不承認(rèn),他們早就成親。
如今苦盡甘來,這門親事自是板上釘釘。媒人走個過場,下聘、換庚帖,那日子就近在眼前。
既是為成親備的家具,當(dāng)然要在大喜的日子之前擺進(jìn)家里,時間就緊迫起來。
這是齊山在村里接到的第一筆大單,意義非凡,定當(dāng)做得精致漂亮,要讓人看了就說好。到時借著何天明大婚,鄉(xiāng)里鄉(xiāng)親一傳開,往后生意就更好做。
別看這些大件費時費力,獲益也不少。一套下來幾百上千個銅板,做幾十件木雕才抵得上。就算一年只接一兩單,也足夠他們花銷了。
商隊收好貨物,再次出發(fā),謝知云又少了門差事兒。
他們只種些菜,不用天天照看,謝知云閑暇時間更多,也有空琢磨其他東西。
天熱起來,他把主意打到蒲扇上。有編竹器的底子在,又在村里買回一把舊的,拆了編,編了拆,嘗試多次,漸漸摸出些門道。
接下來就是考驗細(xì)心和耐心,只要心里想著賺錢,也難不到謝知云。編出的蒲扇一天比一天像樣,后面已經(jīng)能做得和市面上買的那種大差不差。
第27章 第 27 章 魚蝦
熱浪滾滾, 又到一年一度的收麥季節(jié)。
謝知云他們沒有種麥子,自是不用那么忙累。但自己一有什么事兒就麻煩何家人,建新房那會兒, 他們也常常來送菜或幫忙干活, 一文錢報酬沒取。
如今知道人家正忙, 躲著避著就不像話, 于情于理也該搭把手。
這幾日太陽烈, 割麥要趁早。早下地,早收工,人也少遭罪。
天還沒大亮, 兩人就下山。到何家時, 已經(jīng)聚了十來人,正在院兒里吃飯, 連五六歲的孩童也在列。
鄉(xiāng)下人都有地, 農(nóng)忙的時候都是同親戚朋友互相搭伙兒,緊著一家的收割完, 再換下家, 少有人花錢雇工。在座的這些便是與何家親近, 也來幫忙收麥子的。
搶收時節(jié),甭管男女老少,往往是全家齊上陣。不知事的孩子沒人照看,也得跟去地里, 隨便找處樹蔭,讓他們自己玩著就是。
抓緊吃過早飯, 一行人帶上家伙事,還有餅子和涼水,浩浩蕩蕩地出發(fā)了。
彼時太陽將將冒出泛紅的毛邊, 地里卻已有不少人。不停地彎腰揮舞鐮刀,一簇簇金黃的麥穗被攔腰割斷,堆放在一起,身后只余光禿禿的麥茬。
“你們這么早就下地?飯都沒吃吧。”
“老李今年又豐收了!”
“好個賴皮貨,那大一條界看不清?眼瘸就去治。”
有寒暄,有歡喜,也有爭吵,清晨的田野充滿生氣。
終于到何家的麥地,大伙兒沒磨蹭,每個人都拿上鐮刀,分開了站在田頭,彎腰開始干活。
除了謝知云和三個小蘿卜頭。
張玉梅原話是這么說的:“這么多人,不差你一個,幫忙看著點兒那幾個皮猴就行。”
謝知云知道自己幾斤幾兩,沒堅持,領(lǐng)著幾個孩子去田邊的樹蔭下。
二黑許久沒下山,撒歡兒似地跑在最前面,一身絨毛被帶起的風(fēng)吹得亂七八糟。幾個小孩嘻嘻哈哈追在它后面,你追我趕,好不快活。
謝知云謹(jǐn)記自己的職責(zé),不由也跑起來,還要提醒孩子們慢些。可惜收效甚微,最后只能改喚二黑。
二黑已能分辨它的名字,聽到呼喊,急急調(diào)轉(zhuǎn)回頭,用更快的速度沖過來,飛撲到謝知云腿上。搖著尾巴昂起頭,不停哈氣。
“一身的灰。”嘴上這么說,手卻是揉了揉二黑毛茸茸的頭,被舔上一口也沒變臉色。
二黑乖乖走在謝知云身旁,孩子失了攆狗的樂趣,終于漸漸慢下來。
到了樹蔭下,孩子們很快找到新的玩法。四處搜尋石片、野菜、小花,準(zhǔn)備開店做飯,二黑榮幸成為他們的貴客。
孩子雖然調(diào)皮,心卻不壞,并不會欺負(fù)二黑,謝知云就由著他們?nèi)チ恕?br />
只是小孩心性向來多變,沒多久就厭倦這項游戲,嚷嚷著要去溝里摸蝦。
謝知云沒帶過孩子,被吵得頭疼,實在拗不過他們,只得敗下陣來。
“要先問問你們爹娘。”
好久沒下雨,溝里的水并不大,張玉梅等人沒多想就答應(yīng),還提醒謝知云帶上背簍、籮筐。
水溝離麥田不遠(yuǎn),往下走幾步就到。比山間那條溪流小得多,不過四五尺寬。
光滑的石塊大片裸露在外,被曬得發(fā)白,只有一股細(xì)流從底部緩緩流淌。
謝知云不覺得這樣幾近干涸的地方會有蝦蟹。
孩子們明顯比他經(jīng)驗豐富,蹦蹦跳跳沿著溝邊的小路一直往下。
葦草越發(fā)豐茂,頭頂?shù)臉渲σ哺用芗V藷岬年柟獗粚盈B的綠葉遮擋,只有絲絲縷縷透過縫隙打下來,在地上形成大小不一、形狀各異的光斑。
一股舒爽的涼氣撲面而來,溝里的水也越來越多,清清亮亮積在一起,底下的卵石和魚蝦一覽無余。
兩側(cè)的黑石濕漉漉的,布滿苔蘚,輕輕一壓便能滲出水來。
孩子們早把草鞋甩到一旁,卷起褲腿跳進(jìn)溝里,一陣亂踩,頓時水花四濺。
“云哥哥,你也下來玩兒呀,好涼快的。”唯一一個小姑娘扭頭看向坐在大石塊上的謝知云。
謝知云何曾像他們這樣肆意玩耍,聞言很是心動。四處看看,并沒有其他人在,便學(xué)著孩子們,也赤腳淌進(jìn)水中。
沒怎么曬過太陽,水依舊帶著涼意,在如此熱辣的天氣最是適宜。腳底的石子也是圓潤飽滿,并不會很硌,踩著踩著還挺舒服。
難怪幾個小孩鬧著要來這兒玩。
謝知云覺得有趣,也像他們那樣在水里使勁兒踩了幾下。將將牽起嘴角,就聽“撲通”一聲,巨大的水花高高濺起,將對面三個小孩淋得滿臉都是。
謝知云稍微好點兒,只衣裳濕了一塊。
始作俑者毫無所覺,還在興奮地擺頭,水珠順著毛尖甩向四周,嚇得一大三小紛紛遠(yuǎn)離。
二黑歪歪頭,“汪”了一聲,似乎不解為什么它一下來,就都不玩兒了。
沒得到回應(yīng)的小狗努力劃動四條短而肥的腿,朝著謝知云游過去。
謝知云擰一把衣角,哭笑不得的看著二黑,最后也只是點點它的鼻頭。
玩鬧嬉戲好一會兒,他們總算記起來最初的目的,開始翻石塊找螃蟹。
“好大一只!哎呀,跑云哥哥那兒了,快抓住它!”圓頭圓腦的小虎子急得直拍大腿。
謝知云低下頭,瞪大雙眼順著小虎子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見到一只掌心大的黃殼螃蟹。
他面上一喜,伸長手就要去捉。感受到威脅的螃蟹耀武揚威般舉起鉗子,謝知云連忙往后縮了縮,就是這一遲疑,螃蟹倒騰著幾條腿,快速爬向別處。
小虎子嫌棄道:“哥哥好笨。”
謝知云臉一熱,擼擼袖子,暗下決心今兒定要逮住這只螃蟹。
不想有道身影比他更快,一個猛撲砸進(jìn)水里,兩只前爪向前按住,汪汪聲中滿是得意。
“是不是抓住了?”
小虎子最先回過神,扔下手里的石頭小跑而來,帶動潭水嘩嘩,另外兩個小孩緊隨其后。
謝知云個高,離得又近,三兩步就到二黑身旁。透過震動的水面,果見黑色肉墊下尤在掙扎的大螃蟹。
最后由膽子最大的小虎子將螃蟹成功轉(zhuǎn)移到背簍里,每個人都很高興。
二黑蹲坐一旁,頭昂得更高。
謝知云忍不住俯身捏捏它軟乎乎的耳朵,笑瞇瞇道:“我們二黑怎么這么厲害。”
才兩個月,就會抓螃蟹了。
得到表揚的二黑接下來更加賣力,時不時來個飛撲猛跳。不過再沒那樣的好運氣,除了弄得滿身是水,一無所獲。
水溝很長,他們在一個地方待膩,就繼續(xù)往下走。蝦米、小魚、螃蟹,都捉了些許,裝進(jìn)背簍浸在水里,一時半會兒也沒死沒臭。
不知在溝里玩了多久,隱隱聽見熟悉的呼喊聲,由遠(yuǎn)及近。
“來了!”謝知云應(yīng)道,催促幾個小孩穿好鞋子上岸。
走了沒一會兒,就看見穿著短褂的齊山。
“衣裳怎么濕了?”
“他們非要拉著我玩水,”謝知云將背簍一偏,“你看,抓了好多螃蟹。”
小哥兒眉眼彎彎,看不出半點兒勉強(qiáng)。
齊山笑了笑,沒拆穿他,伸手欲接過背簍,“個頭挺大,說起來山上應(yīng)該也有,等回去可以看看。”
“嗯,”謝知云避開他的手,站直身子,“這個又不重,你歇歇。上面都割完了?”
“剛結(jié)束,正收拾家伙準(zhǔn)備回去。”
“幸好人多,還蠻快的。”
說完,他看向男人汗津津的臉,從懷里掏出帕子,“反正也不急這一會兒,不如洗洗,涼快涼快。”
麥芒劃過皮膚,再被汗水浸透的滋味確實不好受。齊山?jīng)]推拒,跑到水溝,仔仔細(xì)細(xì)洗了臉,又將帕子搓洗一番,才追上幾人,一同往回走。
割下的麥穗一捆一捆運回去,堆在院子里,接著便不用那么多人幫忙。
擔(dān)心留在家里的大花和雞鴨,兩人謝絕吃晚飯的邀請,先行離去。
尋到的魚蝦螃蟹謝知云也出了力,自然分得一部分。離開水,這些小玩意兒早就咽氣,擔(dān)心發(fā)臭,一到家,齊山就將其收拾出來。
幾個孩子鬧著玩,能有多大收獲。本就只分到幾只,再剔除不能吃的部分,還不夠塞牙縫的。
如今白日偏長,一通忙活,太陽還掛在天邊。
齊山甩甩手,問喂雞回來的謝知云:“趁還早,再去逮些螃蟹回來,湊一頓?”
謝知云自是想的,不過——
“你不累嗎?過幾日再去也是一樣的。”
“又不費力氣,全當(dāng)玩耍了。”
山上沒有什么魚,但螃蟹、蝦米這些還是不少的。兩人拎著木桶在淺水處搜尋,直到日薄西山,才戀戀不舍地回家。
忙活一天,肚子也餓了。兩人沒精力再折騰別的,只專心準(zhǔn)備晚飯。
蝦蟹、小魚都沒什么肉,炒菜熬湯太過浪費。干脆淘洗干凈,撒鹽腌過,再裹上一層薄薄的面糊,下油鍋炸至金黃酥脆。
東拼西湊,最后也弄出滿滿一大盤,隨便晃動都能聽見細(xì)微的“咔嚓”聲。
油炸之后,不用吐刺,無需去殼,都能吃進(jìn)肚子。嚼在嘴里嘎嘣脆,既有菜籽油的清香,又不失肉質(zhì)的清甜,配著白米粥和小菜,足夠兩人吃得飽飽的。
齊山只幫何家割了一天的麥子,再就窩在山上做家具。河源村的村民卻是結(jié)結(jié)實實忙了十天半月,交完夏稅才得以喘息。
作為答謝,何天明送了兩斤麥子給他們嘗鮮。二人沒客套,不過收下后,又花錢另外在村里收回一百斤的新麥子。
麥子連篩都沒篩,里面還有秕子和草莖,因此價格也便宜,只三文錢一斤。
之前拆下的幾張草席派上用場,鋪在院子里,正好可以曬麥子。
就是總有麻雀和斑鳩飛來偷吃,但二黑很盡責(zé),一旦發(fā)現(xiàn)便吠叫著將其趕跑。
趁著太陽好,日曬夜露幾天,麥子逐漸變得干燥,這才裝進(jìn)麻袋,存放在屋里。只留出少許,送到村里的碾坊,借用石碾磨成白面。
當(dāng)天,兩人就用新磨出的白面蒸了一籠薺菜包子。包子又白又軟,嚼著還能品出淡淡的甜味,沒放肉也照樣好吃。
就連大花和雞鴨也跟著改善伙食,吃上秕子和麥麩拌的草碎,別提那吃食的速度有多快。
日子在忙碌中溜走,山間綠意越發(fā)濃重,知了成天不知疲倦地鳴叫,聒噪不已。
山上樹木繁茂,太陽照射時間沒那么長,相應(yīng)的,比山下平地涼快一些。但晌午太陽正烈那會兒,依然熱得人心煩。
這時就顯出山洞的好來,厚厚的石壁怎么也曬不透,內(nèi)里始終帶著舒爽的涼意。謝知云也將編東西用的棕葉、竹篾搬來這邊,成品才放回屋里妥善保管。
齊山還抽空用竹子另搭了張矮塌安放在山洞一覺,犯困時可以趴上面躺會兒。連二黑也在這里擁有專屬小窩——謝知云給他編了淺口竹筐,底下墊著松針和葦草。
木門沒關(guān),一股熱風(fēng)從洞口吹進(jìn)來,謝知云翻個身,陡然驚醒。
起來伸個懶腰,發(fā)現(xiàn)天邊不知什么時候起了云,遮住刺眼的陽光。
洞里只有二黑在打呼,沒看見齊山的身影。
他打著哈欠走出去,一連喝完兩杯涼水,終于看見從林子里走出的齊山。
一手扛著截木頭,一手提個綠葉包,看不出來里面是什么東西。
齊山?jīng)]讓他疑惑太久,扔下木頭,在水池邊沖洗沖洗,就雙手捧著葉子,大步走上前。
皺皺巴巴的葉片上躺著許多鮮紅的小果子,由細(xì)小的顆粒緊簇在一起組成,內(nèi)里中空,散發(fā)著似有若無的香甜。
謝知云沒見過,“這是什么?”
“我們都喊刺泡,本來是想看看有沒有蜂蜜,沒想到只尋到這個。你嘗嘗,也很甜的。”
“看著就挺好吃。”謝知云說著捏起一棵喂進(jìn)嘴里,比想象中還要可口,甜甜的一點不酸,汁水也多。
被說話聲吵醒的二黑跳出小窩,屁顛屁顛過來,昂起頭眼巴巴瞅著謝知云的手。
“這個你也吃?”
謝知云一愣,挑出一顆扔到地上。二黑立馬躥上前,張嘴咬住,嚼了兩下,又一口吐出。
“我當(dāng)你真的什么都吃呢。”
“就是嘴饞,”齊山拿過一旁削下的廢木片,將二黑吐出的東西鏟走,“聽到一點動靜就要瞧瞧是不是背著它在吃好吃的。”
謝知云回憶二黑近來的表現(xiàn),發(fā)現(xiàn)還真是這么回事,笑得更歡。
第28章 第 28 章 夏雨
夏日的雨總是來得又猛又急, 方才還晴空萬里,眨眼間天邊就烏云密布,一層層壓下來, 越發(fā)濃重。
雞鴨似有所覺, 嘰嘰喳喳著從樹林跑回來, 擠在檐下梳毛。
兩人顧不得其他, 丟下手里的活兒跑出山洞, 著急忙慌把曬在外面的衣裳棉被和菜干全收進(jìn)屋。
將將把竹匾端回灶房,就聽一陣驚雷響起,接著便是呼嘯的大風(fēng), 夾雜嘩啦啦的雨聲從遠(yuǎn)方傳來。不多時就狠狠砸向屋頂青瓦, 簡直像誰拿著瓜瓢潑下來似的。
院兒里除了些木頭、竹子,再無其他, 謝知云關(guān)緊門, 站在屋檐下長舒一口氣,“幸好動作快。”
“得虧都在家, 這要是去外面干活兒, 跑都跑不及, ”齊山順手把撿回來的兩塊木板擋在狗窩前,“進(jìn)屋去吧,雨太大了。”
一會兒的功夫,屋檐下已形成水幕, 急墜到地上四處飛濺,連門檻都被淋濕。
謝知云貼著墻跑進(jìn)堂屋, 二黑緊跟其后。見沒人趕它,大搖大擺跳進(jìn)門,甩甩毛上沾的雨滴, 尋個地方趴下。
天色竟是更暗了些,雨勢也越來越大。
謝知云拍拍衣袖,拽過椅子坐下,透過雨幕看向流向遠(yuǎn)處的黃泥水,笑道:“這雨一下,應(yīng)該能涼快點兒,菜地也喝個飽。”
雖說每天都會打水澆菜,但太陽一曬就不見影兒,哪比得上雨水浸潤。
話落又有些擔(dān)憂,“就是不曉得會下多久,雞鴨不會淋壞吧?”
“雞籠門沒關(guān),雨太大它們自會躲進(jìn)去。再說或許一會兒雨就停了。”
謝知云一想也是,變天那會兒,它們可是最先反應(yīng)過來,應(yīng)該不至于傻站著淋雨。而且驢棚檐子夠?qū)挘嗌僖材軗跻粨酢?br />
現(xiàn)在出去只會被淋個透心涼,兩人沒打算回山洞繼續(xù)做活。
謝知云拿過針線簍子,挪到靠門口的位置,就著外面的光亮縫帕子。
齊山極易出汗,帕子用得多,雖已盡量仔細(xì),但時間久了,難免會發(fā)黃發(fā)皺,看著也太寒磣,得做兩條新的換一換。
做木工的器具都放在山洞,齊山一時找不到活,也搬了椅子坐到門口另一側(cè),靜靜看著他做針線,時不時伸手?jǐn)]一把二黑毛茸茸的狗頭。
夏日的雨來得快,停得也很突然。
一條帕子剛縫了一半,外面倏地安靜下來,風(fēng)雨雷電,于剎那間全然消失不見,只余房檐落水滴滴答答。
“雨停了,我去看看。”齊山站起身,向外走去。
謝知云將針別在布片上放到一旁,伸個懶腰,也跟著出門。
院子地勢傾斜,流水早沖下山,只有個別坑坑洼洼處還積著渾濁的黃泥水。移栽的野花被風(fēng)吹得東倒西歪,碎葉、花瓣落了一地,凌亂不堪。
謝知云看不順眼,拿起墻角靠著的竹掃把,從頭開始打掃,沒走兩步鞋面就臟了,連褲腿上都甩了不少泥點子。
總算睡醒的二黑從堂屋蹦出來,瞅準(zhǔn)一個水洼,就想撲過去,被謝知云一掃把揮退。
它那滿身的毛,往泥漿滾一圈,今兒就不用做別的,只要洗狗了。
二黑蹲在門口,不服氣地嗚汪亂叫。
“回窩去。”齊山看完雞鴨回來,拿了掃把幫忙,見它那樣吼了一句。
二黑這才死心,慢吞吞鉆進(jìn)狗窩,安靜下來。
“都沒事兒吧?”
“估計早就進(jìn)籠了,沒怎么淋濕。我看天色也不早,干脆把門抵上,明兒再放出來。”
“那就好。”
謝知云放下心,彎腰拖動掃帚,堅硬的竹條在泥地上留下細(xì)長的劃痕。
兩人一左一右,很快將院子里收拾干凈。積水也被清理,陽光一照,漸漸變得干硬。
齊山脫掉草鞋直接扔在屋檐下,借落水沖刷上面的泥。接著赤腳進(jìn)屋給謝知云拿來椅子和干凈的布鞋。
謝知云也將換下的草鞋丟到一旁,又沾些水去搓褲腳上的污跡,嘆口氣道:“之前雨下得不大還不覺得,如今一看,也太容易臟了。”
齊山手握干草,就著屋檐水開始擦洗草鞋,聞言沉默片刻,想到個主意,“到時去溪邊尋些石子石塊回來,在院里鋪條路,應(yīng)該就好多了。”
謝知云雙眼發(fā)亮,“對耶,屋檐下也可以嵌一排臺階,這樣泥水就濺不進(jìn)房里了。”
“嗯,等明天吧,路上干爽些再去。”
下過一場大雨,果然涼爽許多,絲絲縷縷的晚風(fēng)透過窗縫吹進(jìn)屋,驅(qū)散連日的燥熱,難得睡了個好覺。
翌日又是個大晴天,但土地吸足水,依然濕潤。蔬果也一改往日的蔫巴,重新煥發(fā)生機(jī),綠油油的十分喜人。
不用澆菜,謝知云早早地牽著大花出門,去溪邊撿拾合適的石頭。
入目皆是亮麗的綠色,呼吸間都帶著泥腥氣。樹林里太陽不容易照到,還是濕漉漉的,一腳踩上厚實的落葉,便會滲出水來。
謝知云有注意到從樹根冒出的蘑菇,紅的白的,顏色各異。有的圓嘟嘟,有的已完全撐開,像一把傘。
但他哪種都不認(rèn)識,不敢去碰,只彎腰瞧一眼。偶爾遇到特別好看的,就拿木棍點點傘蓋子。
同樣的路,因為一直在玩,到溪邊比以往用的時間更久。
謝府院子里就有石子路,謝知云對這些還算熟悉。找到一處水流比較平緩的地方,專心挑揀圓潤的卵石,沖洗干凈后丟進(jìn)岸邊的竹簍。
二黑方才挨了一巴掌,不再鬧著下水,獨自在岸上抓螞蚱玩兒。
等兩只竹筐都快裝滿,齊山便背著背簍來接他了。
又找了兩塊平整的大石頭,二人一前一后踏上回家的路。
再次穿過樹林,瞥見一顆顆蘑菇,謝知云忍不住問:“這些能吃嗎?”
齊山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是一顆白傘紅蓋,還帶著斑點的漂亮菌子,滿臉嚴(yán)肅地回答:“這個有毒,吃不得。”
謝知云慌忙收回手,還把準(zhǔn)備撲過去的二黑扒到一邊。
好看的眉眼瞬間耷拉下來,齊山笑了笑,視線在附近的林子搜尋一圈,最后定在一顆橘黃色的雞油菌上,“不過像那種的可以吃。”
謝知云立馬恢復(fù)神采,“那我去撿回來。”
“山這么大,菌子肯定多著,先回去歇歇。等會兒拿上簍子,專程來撿。”
長這么大,謝知云還沒見過蘑菇呢,回到家把卵石倒在院子里,便迫不及待地催著齊山出發(fā)。
想多撿一些回來,齊山領(lǐng)著人走得遠(yuǎn)了點兒。路上還碰見不少同樣來找菌子的,說說笑笑,十分熱鬧。
二人避開人群,在樹林里鉆來鉆去。如齊山所說,剛下過雨,山上菌子很多。樹根、草叢、枯葉附近都能發(fā)現(xiàn),各色各樣,有大有小。
謝知云發(fā)現(xiàn)一種沒見過的,就要喊齊山,問他有沒有毒。
齊山也不嫌煩,每次都湊近了看過,再給出答復(fù)。兩人挑著確定能吃的菌子采下,翻了大半座山,將兩只竹筐都裝滿。
兩人提著簍子去溪邊沖洗菌子時,齊山還在草叢里發(fā)現(xiàn)了地皮菜。
一坨坨擠在一起,呈現(xiàn)出濃重的墨綠,看起來滑溜溜的。
“有點兒像木耳。”謝知云幫著一片片撿進(jìn)竹簍,細(xì)心挑去表面粘黏的草葉。
“這東西叫地皮菜,雷雨過后最容易出現(xiàn),炒雞蛋、包包子都好吃。”
這么一說謝知云就有些印象,他應(yīng)該也是吃過的,只是長在地上的還是頭一回見。
“正好家里還剩兩個蛋,這些夠炒一大盤的。”
菌子和地皮菜都長在野外,難免沾了腐葉和泥沙,清洗起來比較麻煩。但為了吃的時候口感更好,不得不耐心細(xì)心些。
謝知云拿起一顆樅樹菌,泡進(jìn)清涼的溪水中,輕輕擦洗表皮,說道:“這么多,我們一頓也吃不完。不若明天帶些去鎮(zhèn)上,正好豇豆、辣子也能賣一茬的。”
“行,那就只洗今兒晚上吃的,”齊山點點頭,又解釋一句,“菌子過了水,容易變黑,賣相不好。”
兩個人也吃不了太多,倒是沒費太大功夫,就洗夠一頓的。
轉(zhuǎn)了一圈,肚子是有些餓。二人回到家,沒怎么歇,就開始生火做飯。
新房里的灶有兩個洞,放著一大一小兩口鍋,一個蒸飯,一個炒菜,互不耽擱,比之前方便得多。
一碗地皮菜炒蛋,一碟豬油炒菌子,一盆菌菇湯,滿是山野氣息。配著軟糯的大白米飯,那叫一個鮮香爽口。
二人吃得飽飽的,趁天還沒黑,又去溪邊運回些石塊。
溪水沖刷過的石頭圓潤光滑,不必費心思加工,直接嵌進(jìn)泥地就能用。
兩人抽空在院子里鋪了一條從堂屋通向菜地的石子路,并在屋檐下弄出一道石板臺階。
之后遇上大雨,門前果然干凈很多。屋檐水落在石板上,不會沖出坑坑洼洼,更不會有黃泥四濺。
要出門摘個菜,順著石子路走,也不至于黏上滿腳的泥,蹭得到處都是。
每天忙這忙那,總有事兒做,日子就過得快。
何天明與柳絮的婚期終于定下,就在七月二十八。
齊山抓得更緊,趕在月中就將所有家具做好,并都上了桐油。
何天明接到消息,很快約了幾個兄弟上山。因整件太大太重,不好搬,便拆開了送到何家。齊山帶著家伙事兒跟上,在何天明房里一塊塊拼裝起來。
架子床、妝臺、立柜一件件擺在房里,表面光滑油亮,其上刻滿祥云、柿子、鴛鴦等各式圖案,可比光禿禿的木板看著養(yǎng)眼。
何天明等人這兒摸摸那兒敲敲,越看越滿意,個個笑得合不攏嘴。
連請來幫忙的幾個漢子都忍不住向何天明投去艷羨的目光:“你這套玩意兒可是村里獨一份,有面兒!”
“嗐,我不過是趕早,等你們成親,說不得比這還貴氣。”
漢子們連連搖頭,不說話了。
幾兩銀子,可不是隨隨便便掏出來的。
齊山這回機(jī)靈,趕緊在一旁搭話:“這套花樣復(fù)雜些,價錢自然高。普通樣式也就幾百文,算不得貴。都是看買家有什么要求,先繪圖樣子再談價錢。”
何天明也道:“這些東西一輩子說不定就做一回,可不得弄好看些,人姑娘小哥兒也歡喜。”
有兩個面嫩的年輕人默默點頭。
齊山:“大伙兒有需要盡管來找我,多看看又不礙事兒。”
有人客套地笑笑:“成,大山兄弟手藝這么好,肯定要請你幫忙。”
不管真心還是假意,反正在眾人心里留了印象,總歸不是壞事兒。
家具如期交付,買家也滿意,那一兩銀子自是成功到手。
齊山一回家,就把銀子給謝知云,叫他鎖進(jìn)錢匣子里。
第29章 第 29 章 喜酒
上別人家喝喜酒總不能空著手, 多少都要隨點禮。謝知云拿紅紙包了六枚雞蛋、兩塊麥芽糖,用草編網(wǎng)兜裝好系緊。
走出門,齊山正打臥房出來。
這人今兒刮了胡子, 頭發(fā)用布條子綁起, 又換了身沒怎么舍得穿過的衣裳, 湖藍(lán)色的細(xì)棉, 倒是比往日灰撲撲的粗布麻衣亮眼。
謝知云不由多看兩眼。
卻惹得齊山渾身不自在, 摸著下巴一臉忐忑:“是不是沒洗干凈?”
謝知云笑道:“沒,挺俊的。”
齊山手上動作一頓,匆匆垂下眼, 張張嘴, 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都收拾好了,就下山吧?”謝知云眉眼彎彎, 晃了晃手里的網(wǎng)兜。
說話聲輕輕柔柔, 還帶著些微笑意,像是只毛茸茸的爪子在耳邊撓了一下, 齊山不禁抬手捏住耳垂, 悶悶地“嗯”了一聲。
仔細(xì)檢查一番門窗, 確認(rèn)都關(guān)緊鎖好,二人便動身出發(fā)。
二黑嚶嚶叫著跟在后面跑了一截,最后被齊山呵斥幾句,一步三回頭地退回去。
吃酒的人多, 并非都是喜歡貓貓狗狗,怕帶去討嫌, 還是待在家里比較好。
到了山下,遠(yuǎn)遠(yuǎn)就看見何家大門口掛了大紅燈籠,貼著雙囍。院子里也掛著紅布條, 人來人往的,嗓門兒一個比一個大,熱鬧又喜慶。
他們來得算早,接親隊伍還沒回來。
不過請來幫忙、關(guān)系親近的已經(jīng)到齊了,擺桌椅、燒茶、備菜,每個人都有事兒做。
謝知云送完禮,和張玉梅聊幾句,也尋到灶房,看看能不能搭把手。
之前常和天珠一起上山玩的陶哥兒等人也在,發(fā)現(xiàn)謝知云進(jìn)門立馬招呼他過去。
剛坐下拿起一根豆角,就聽旁邊的陶哥兒說:“那新家具上的花樣子都是你畫的?可真漂亮。”
有人附和:“就是,我還沒見過那樣好看的床呢。這村里誰家不是幾塊木板子拼一塊兒了事,也就張嬸他們舍得。”
對面的小哥兒紅著臉開口:“你得空能不能幫我繪個圖樣子,床是做不起,我就想打兩只奩盒。”
謝知云自是滿口應(yīng)下,看小哥兒害羞,也沒細(xì)問,只叫人哪天得閑就去找他,好好聊一聊。
后來連幾個大嬸兒阿叔也湊上前,七嘴八舌問了許多關(guān)于制家具的問題。都是潛在的主顧,謝知云很是耐心。
鄉(xiāng)下人大多節(jié)儉,但遇上娶親嫁人這種大事,也是愿意花錢,掙個體面的,沒有將他們推出去的道理。
說笑中,鑼鼓聲越來越清晰,屋外更加喧鬧嘈雜。
不知是誰扯著嗓子高喊一聲:“新夫郎進(jìn)門喏!”
灶房里的人齊刷刷丟下手里的活兒,迎了出去。謝知云稍慢一步,被陶哥兒拽著小跑跟上。
還是那輛牛車,不過上面綴了大紅花和囍字,載著一身紅的柳絮緩緩向前。
鑼鼓喧天,隨行的人皆是喜氣洋洋。
跨火盆、拜堂、送入洞房,接下來的流程連幾歲的小娃娃都耳熟能詳,沒什么特別。但喜樂的氛圍還是讓大伙兒激動,直到新房門從里合上,看熱鬧的才呼呼啦啦散開。
何守義是一村之長,家里又有個秀才公,人脈很廣。不僅河源村村民家家戶戶遣了人來,還有不少何天青的同窗好友來見禮,熱鬧非凡。
宴席也十分豐盛,每桌十大碗,葷素對半,量都很足。尤其是那碗紅燒肉,紅亮誘人,入口即化,咸香中夾雜著淡淡的甜,口感豐富。一上桌就被十來雙筷子分完,好些個小孩沒能吃過癮,還因此跟大人發(fā)脾氣。
大家忙著吃飯,嘴也不得閑。
“絮哥兒也算是苦盡甘來,看看這婚宴,辦得多風(fēng)光。還有縣里的富貴人家來慶賀呢,怕是十里八鄉(xiāng)都難找出第二個。”
“嗐,人可是定的娃娃親,要不是出那檔子事兒,早和和美美過日子了,哪兒會平白受這多苦。”
沒有苦力使喚,張遠(yuǎn)蘭和柳滿添兩個上了年紀(jì)的人日子過得太不如前,身子骨也一日比一日虛,今兒一個沒來。
因此這些人說話時就沒了顧忌,連聲音都不曾壓低。
柳葉坐在飯桌前,面對香氣撲鼻的肉菜卻有些食不知味,只一杯接一杯的喝酒。
苗金花發(fā)現(xiàn)時,他已雙眼迷離,沒骨頭似地趴在桌上。
她嚇得連忙奪過杯子,“我的祖宗哎,怎地醉成這樣。”
柳葉卻一把揮開他,搖搖晃晃地站起身,怒喝:“別管我,都怪你們,我的親事兒沒了,沒了。”
除開不知事的幼童,其他人紛紛投來目光,滿臉看好戲的神情。
謝知云吃著糯米丸子,分心聽身旁幾位大嬸議論,這才知道因為柳絮斷親一事,原本和柳葉定親的秀才公以他們家品性不端為由,急急忙忙退了婚。
這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兒,以后再想說門好親事也不容易,難怪柳葉如此憤恨。
那邊醉醺醺的柳葉還在發(fā)瘋,數(shù)落完爹娘爺奶,竟把矛頭指向柳絮。
“不過是個掃把星,下賤的玩意兒,竟也有人當(dāng)塊寶……”
后面的話他沒能罵出口,怒氣沖沖的何天明招呼幾個人,直接將母子倆趕出門外。
不愉快的插曲過去,眾人打個哈哈又開始埋頭吃飯,不過都默契地沒再提及柳家那些糟心事。
杯盞碰撞,席間氣氛更加高漲。
謝知云第一回參加這樣的喜宴,沒有太多規(guī)矩,沒有阿諛奉承,只管吃吃喝喝,偶爾聽一嘴八卦,很是新奇。不知不覺吃得有點多,還被勸著喝了幾口酒。
天色漸暗,吃酒的人三五成群結(jié)伴離去。謝知云和齊山也跟張玉梅告辭,趁天還沒黑得徹底,抓緊回家。
天光透過樹葉縫隙灑下,在狹窄的林間小路上形成大大小小的斑點。
謝知云走在前面,專挑這些光點去踩,一蹦一跳的,速度難免慢下來。齊山卻不覺得急躁,只時不時伸出手護(hù)在人身后,生怕人沒站穩(wěn)栽倒。
不知走了多久,前面的人突然停下,一屁股坐到地上,嘟嘟囔囔道:“好累,怎么有這么爛的路,我不走了。”
太長時間沒聽見小少爺發(fā)脾氣,齊山還有些愣神。
過了會才發(fā)現(xiàn)面前的人有些不對勁兒,說話聲黏黏糊糊的,眼神似乎也不大清明。
他試探地伸出手輕輕搖晃,“阿云,你是不是醉了?”
謝知云沒答,還在念叨著好累,腿酸之類的話。
齊山不自覺放輕聲音,“等會兒該看不見了,早點回去歇息好不好?”
“不要,我走不動了,不然你背我吧。”
齊山看他抱著腿縮成一團(tuán),眼巴巴看過來,心里一軟。依言轉(zhuǎn)過身單膝蹲下,開口道:“上來。”
一雙白凈的手搭上肩膀,小哥兒雀躍的聲音就在耳邊響起,帶著呼出的熱氣——
“我不重的,你要把我背到山頂才作數(shù)。”
“嗯。”
齊山環(huán)住身后人的腿彎,慢慢站起,每一步都走得很穩(wěn)。
不用自己走路的小哥兒又恢復(fù)些精力,開始碎碎念。
“今天的糯米丸子好吃,”他掰著手指頭數(shù),“可是我只吃了兩個!”
兩根細(xì)長的手指在眼前晃悠,齊山不禁失笑,“明天再給你做,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謝知云重重點頭,滿意了,又接著提要求,“還有紅燒肉。”
“好,都做。”
身后的人突然沒聲兒,只是慢慢趴到背上。
估計還沒想起桌上還有什么喜歡的菜,齊山?jīng)]打擾他,沉默著繼續(xù)往上爬。
就在他以為謝知云睡著時,卻聽他低聲開口:“大山,我們也成親吧。”
那聲音太輕,好似從遙遠(yuǎn)的山谷傳來,只需一陣風(fēng)就能吹散。
齊山停下腳步,半晌沒吭聲。
晚飯陣陣吹過,謝知云其實已經(jīng)清醒幾分,大著膽子跟人求親,卻沒能第一時間得到回應(yīng),讓他覺得很是丟臉。
倏地直起身,揪住人的耳朵不滿控訴,“你不愿意?!是你說要一起住的,難道你就打算這么不清不楚地過著?”
眼看他越說越生氣,齊山終于從震驚中回過神,急吼吼表態(tài):“我愿意!我只是,只是沒想到。”
說著說著,他突然加快腳步,迎著晚風(fēng)跑起來。
謝知云矮下身子緊緊摟住他的脖子,又驚又又怒,“你干什么?”
傻笑聲在暮色中傳開,“我太高興了,我要成親了,我也能娶夫郎了!”
齊山不住念叨這幾句,腳下卻是放慢了些。
“傻。”
謝知云咕噥一句,靠在齊山肩頭微微勾起嘴角。
回到家,天色已經(jīng)完全黑下來,冷白的月光照在門口。
齊山開了鎖,借火折子的光進(jìn)屋點燃油燈,扶著早就睡著的謝知云在桌前坐下。
“阿云,我們到家了,回床上去睡?”
謝知云困極,迷迷糊糊點了頭。
齊山原本還想問問成親的事兒,就怕只是喝醉了想吃席隨口一說。看他這樣也不忍心,脫下外裳墊在桌上,讓人舒服地趴著,就去生火燒水。
端來木盆,拿著帕子猶豫再三,最后還是只幫忙擦洗了手和臉。就這么抱著人送回臥房,連衣襟都不曾解,便輕手輕腳退出門。
第30章 第 30 章 成親
宿醉的滋味不太好受, 謝知云揉著額頭從床上坐起,只覺得腦袋昏昏沉沉,眼前也似乎蒙了一層霧。
昨夜發(fā)生的事情斷斷續(xù)續(xù)閃過, 謝知云后知后覺有些臉熱, 埋進(jìn)被子自言自語一陣, 終于做好心理準(zhǔn)備, 穿衣下床。
木門嘎吱一聲打開, 入目便是一張胡子拉碴、眼窩深黑的臉,但眼里的光卻比平日更加明亮有神。
謝知云沒來由的心慌,手指摳著門板期期艾艾道:“你, 你堵在門口做什么?”
齊山心里咯噔一下, 立時耷拉著眉眼,悶聲開口:“你不記得了嗎?”
他高興得一整晚沒睡著, 一早上不知來門口晃了多少次, 就盼著能第一時間問清楚。現(xiàn)在看來果然是醉酒后的胡言亂語嗎?
人高馬大的男人低垂下頭,周身烏云密布。謝知云突然想到二黑, 被他兇了之后似乎也是這副模樣, 那點別扭瞬間煙消云散。
他深吸口氣, 突然探頭在齊山側(cè)臉親了一下,笑盈盈問:“現(xiàn)在相信了嗎?”
柔軟帶著溫?zé)岬淖齑揭挥|即離,齊山緩緩抬手撫上側(cè)臉,眼中陰霾盡散, 升起點點星光,明亮而炙熱。
謝知云開始反思自己一直以來對他的示好是不是表現(xiàn)得太過冷淡, 才讓人如此患得患失。
他干脆正了正神色,鄭重解釋:“我確實喝醉了,但說的每句話都是發(fā)自內(nèi)心, 現(xiàn)在清醒過來也不后悔,我……”
話未說完就被人一把攬進(jìn)懷里,耳邊能感受到胸腔有力的震動,干啞的嗓音自頭頂傳來——
“我知道,我信你,我就是,就是……”
舌頭好似在嘴里打轉(zhuǎn),半晌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謝知云卻聽懂了,好似泡進(jìn)一罐青桔水,有些甜,又有點兒酸酸澀澀。他張張嘴一時也不知道說什么,只好抬起手,環(huán)住面前結(jié)實的腰身,貼得更緊一些。
幾只胖乎乎的麻雀落到院子里,嘰嘰喳喳叫著搜尋掉落的雞食。
二黑“嗚汪”一聲從狗窩躥出來,擦著謝知云腿邊沖上前,嚇得麻雀尖叫飛走,灰白的羽毛飄飄揚揚,落了一地。
謝知云嚇了一跳,心虛似地撒開手去推男人腰腹,小聲說:“不早了,我還沒洗臉呢。”
齊山順手摸摸垂落的發(fā)尖兒,戀戀不舍放開人,“我去打水。頭疼不疼?要不要沖點兒蜂糖水?”
謝知云沒怎么喝過酒,這會兒確實不大舒坦,便點點頭,踱步到院兒里的石墩子坐下,靜靜看著齊山走進(jìn)灶房忙忙碌碌。
蜂蜜是齊山某天出門砍柴,在巖縫中尋到的。不過巴掌大兩塊蜂巢,并沒有擠出多少蜜,但味道十分醇厚濃郁,帶有淡淡的山野花香氣息。
兩人沒舍得多吃,用干凈的罐子裝了,偶爾想起來才會泡碗水喝。
淺黃的蜂糖水入喉,香甜味在口中溢開,壓下宿醉帶來的惡心和灼痛感,胃里漸漸好受些。
齊山見他眉目舒展,在一旁笑道:“我想著多做些蜂桶,明年開春就送到山上,總不至于一窩都招不來。”
“嗯嗯,這主意不錯,”謝知云抿口蜜水,連連點頭,“外頭賣的蜂蜜不便宜,肯定有得賺。”
成親就意味著會養(yǎng)娃,往后花錢的地方還多著,可不得早做打算。
按著謝知云的想法,就他們倆個喝杯合巹酒,拜拜天地,就算成親,旁的什么都不用準(zhǔn)備。
但齊山難得沒聽他的,堅持要置辦喜被、喜服,還要請何家人和其他交好的朋友來做個見證。
他如此看重,謝知云心中暗含歡喜,也就不再多言,全依著他的意思來辦。
鋪子里的成衣太貴,便只扯些紅布,回河源村請幾位手藝好的大嬸兒幫忙裁衣、縫被面。
就是圖個喜慶,他們對花樣子沒提太多要求,因此嬸娘們沒多久就完工。
大紅的衣褲,只在衣襟、袖口部分繡了祥云紋樣。被面、枕巾同樣是大紅色,正中央都綴著一對胖鴛鴦,一為交頸,一為戲水。
再便是宴客要準(zhǔn)備的肉菜酒水。
正直豐收時節(jié),村里人種的莊稼陸陸續(xù)續(xù)收獲。他們買回兩百來斤的新谷,曬干后仔仔細(xì)細(xì)地篩過,勻出一小袋到碾坊磨成米,白面和苞米面也順帶備了些。
白菜、茄子這些素的只要去地里摘,不必再花錢買。葷菜以豬肉為主,兩人專程去隔壁村的孫屠戶家割了八斤肉,還有骨頭、豬肝也買了點兒。
又另外去鎮(zhèn)上挑了兩條新鮮的草魚,還有米酒、喜餅之類的東西。
成親的大日子,自家人當(dāng)然不方便下廚,于是請了村里專門操辦宴席的方萍嬸子。特意提醒要有糯米丸子和紅燒肉,其余的都隨主廚看著配。
八月十八,宜嫁娶。
約莫酉時,接到邀請的賓客如期而至。
何家人除開何天青都來了,再就是同他們要好的幾個年輕人,湊一湊也能勉強(qiáng)坐兩桌,很是熱鬧了。
其實在河源村人眼里,他們早就是夫夫,這些來客得到消息時還大為不解。
但聽說二人當(dāng)初因土匪作亂,未能走完拜堂成親的流程,很是遺憾,如今總算安定,想要彌補(bǔ)一下,也沒覺得不對,并真心為他們感到高興。畢竟謝知云初進(jìn)村時還穿著紅繡鞋,四處尋找買嫁衣的人家。
兩人都“無父無母”,沒有親戚在附近,又一直住在同一處院子,接親環(huán)節(jié)自然省去。
只是早早燒了兩鍋熱水,放入艾葉、皂角等清香去穢之物,好好搓洗一番,換上嶄新的大紅喜服。
何天珠有心,還帶來口脂和石黛,幫謝知云裝點一二。又給盤了村里新嫁郎時興的發(fā)髻,其上插的是齊山親手做的新木簪。
太陽漸漸落山,天邊泛起橘紅的光暈,鳥雀歡叫歸巢。
吉時已到。
何天明在門口點燃一串爆竹,細(xì)碎的紅紙屑紛紛揚揚,一連打了幾個旋后,終于落入空曠的泥地,鋪成艷麗的晚霞。
噼里啪啦聲中,謝知云和齊山從各自的臥房走出,一步步向著彼此靠近。終于在堂屋門口相遇,同時抬腳邁過門檻,一步踏進(jìn)屋里。
何守義清清嗓子,拉長了調(diào)子高喊——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
都是相熟的人,不必那么循規(guī)蹈矩,謝知云并未回房獨自等候,而是和齊山一同在席間敬酒、吃飯。
夜幕低垂,明月悄然掛上樹梢。
酒足飯飽,大家伙兒幫著收拾完滿地狼藉,識趣兒地告辭離開。
小院又只剩下兩個人,不見方才的喧囂,安靜極了。
沒人插科打諢、說說笑笑,竟有些緊張。謝知云站在門口,不自覺絞著手指,不敢抬眼去看旁邊的人。
還是齊山率先打破沉寂,“你先回屋,我去打些水來,梳洗梳洗。”
不等謝知云答話,這人就急匆匆往灶房走。
謝知云愣愣點頭,向前走了兩步忽然覺出不對,又掉轉(zhuǎn)身子來到另一扇門前。
謝知云并不是第一次進(jìn)這間臥房,但在夜里卻是頭一回。
今夜沒有點油燈,卻有人早早在床頭床位的凳子上各點了一支紅燭。蠟油層層堆疊下來,燭影微微搖晃,映得整間屋子都有些泛紅。
謝知云迎著燭光慢吞吞向里走,房中景象一覽無余。
木床來不及打,便搭了張更加寬大的竹床,上面鋪著鴛鴦新被,床頭靠一雙鴛鴦?wù)眍^。床尾貼墻的地方是兩人存放衣物的竹箱,并排放在一起。
窗前支了張矮桌,一竹編細(xì)長簍子立在左上角,里面插著齊山清早采回的野花,黃白相間,小巧可愛。還有謝知云繪圖樣用的紙筆,和散亂的畫稿。
除此之外,再無其他。兩人的家當(dāng)湊在一起,屋內(nèi)陳設(shè)依然簡單,卻令人倍感溫馨。
謝知云在床上坐下,入目皆是亮眼的紅。他在床上規(guī)規(guī)矩矩坐正,發(fā)了會兒呆才反應(yīng)過來明明自己可以去火塘那屋洗漱的。
正猶豫要不要過去看看,就聽見腳步聲傳來,他瞥上一眼又匆匆收回視線。
木盆在離腳尖一寸的距離放下,竹杯和沾了牙粉的毛刷子遞到面前。
謝知云不得不抬起頭,視線不受控制地上下游移。
做針線的嬸子們手藝不賴,喜服裁剪合身,襯得人更加高大挺拔。
他腦中閃過府中姨娘、少爺口無遮攔的諢話,目光頓在某處,騰地一下紅了臉,再不敢亂看。
漱過口,又泡了腳,剛彎腰套上鞋子準(zhǔn)備倒水。卻見齊山脫了鞋襪,赤腳踩進(jìn)盆里。
“你先歇著,我去。”
他只好縮回腳,乖乖爬上床坐著。
齊山端著臟水出門,灑到野果樹周圍,將木盆送去火塘屋。
想想又找到竹杯和毛刷子,沾上牙粉仔仔細(xì)細(xì)漱了口。
這些東西金貴,他平日里不怎么用,都是用柳條和鹽末子,還有些不習(xí)慣。一連呼氣幾次,確認(rèn)沒什么奇怪的氣味,才將東西放回原處。
猶覺不夠,又去水池邊打上一盆水,沾濕帕子將胸前后背擦了擦,散去汗氣后,終于決定回房。
謝知云等得心慌意亂,已經(jīng)解下外裳,只著中衣縮進(jìn)被窩。
旁邊躺下一具略帶涼意的身軀,他不由往后退了退,又覺得這表現(xiàn)太慫,生生止住。
一只大手搭上腰間,試探性地往外一攬,謝知云忍著沒推開,還大膽地向前湊了湊。
這就像一個信號,手指輕巧掀開衣角,直接撫上嫩滑的皮肉。掌心粗糲的繭子來回刮蹭,暖熱又酥癢,激起陣陣顫栗。
謝知云終于嗚咽出聲,卻立馬被人堵住口舌,淡淡的草藥香氣在齒間散開。
紅燭搖曳,始終映照著二人的身影。
明明滅滅中,謝知云已不太能看得清面前的眉眼,只記得掌下炙熱又結(jié)實的觸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