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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第 41 章 招蜂

    今年來客比較多, 從初二過后,幾乎天天有人上山來玩。

    大多坐下喝杯茶,閑聊一陣便急著走。只有平日來往就十分密切的, 才會留下吃飯。

    先前就有準備, 臘肉、骨頭早抽空燒好洗凈, 扣肉、炸丸子都是現成的, 院門口就能摘菜。做起飯來也方便, 待客時不至于慌亂。

    都是勤儉樸素的人,也不怎么挑嘴,有的吃就高興。每回備的飯食都吃得干干凈凈, 少有剩菜。

    一連大半個月, 二黑碗里的肉骨頭、油水沒少過,天天吃得肚皮溜圓, 肉眼可見的更顯肥壯。

    過了正月十五, 四處串門、走親訪友的村人停歇下來,開始忙地里的活。一早一晚依然有些冷, 不到種田的時候, 但翻地、燒秸稈卻是可以的。家里喂有牲畜的, 還要把圈里的糞肥鏟出來,提前背去地里。

    謝知云他們也沒閑著,找到里正又買下七八分的荒地。就是離得有些遠,在靠近山腳的地方。

    不過這里沒長什么小樹, 多是些雜草、藤蔓,還算好清理。兩人花了段時間, 給收拾干凈。

    齊山又找何家借了牛車,從頭到尾耕過一遍,才把曬蔫的草莖點火燒了。家中攢的幾袋柴灰也拌上雞鴨糞, 一齊撒進地里。

    忙著忙著,已是二月中旬。

    天氣越發暖和,棉衣棉褲再用不著穿,早早洗凈曬干,收進衣箱里。

    山間綠意盎然,農田里油菜花連成一片,老遠就能聞見香氣。

    之前移栽到小院的幾顆野刺花都幸運成活,嫩綠的刺條爬滿竹籬,陸陸續續冒出或白或粉的小花,隨風搖曳。

    小蜜蜂和各色蝴蝶整日穿梭其中,翅膀染上金黃的花粉。

    正是招蜂的好時候。

    去年閑暇時,齊山又掏了七只蜂桶,還琢磨著做出四個蜂箱。

    倆人挑了個晴天,在花叢外、菜地旁、野桃樹下都支好架子,還搭了擋雨的遮蓋,專門放置蜂桶和蜂箱。

    不過家附近就這些蜜源,也不適合擱太多,每處都只放置一個。

    等忙完,已是晌午過后。

    早上煎了一筐野蔥餅,還沒吃完。兩人都有些累,懶得再費心做別的飯食。

    只在火塘點燃火,往里加了些木炭。因是自己收集燒水、煮飯時沒燃盡的柴火,夾進壇子悶出來的,不大經燒,不一會兒就全著了,變成紅通通一片。

    齊山找來鐵三角深深插進柴灰,留出短短一截腿在外,往圈上架好兩根長木棍后,就把涼透的野蔥餅擺上去烤著。

    外面太陽好,烤火還有點兒熱。他們搬了板凳坐到門口,時不時過去看一眼,翻個面。

    野蔥餅很快現出油光,一人拿一個在手里啃著,又添上新的繼續烤。

    謝知云在手里倒騰兩下,咬上一口,險被熱油燙到,呼呼吹幾口氣,才嘗到味兒。

    剛發出來的野蔥苗鮮嫩,拌上臘肉丁,油香面香蔥香混合在一起,口感豐富。經火烤之后,外殼酥脆,內里卻依是軟乎的。

    不聲不響吃掉一半,方騰出空來說話:“剩的那些送哪兒去?”

    齊山蹲在火塘邊,伸手將餅子翻個面,毫不猶豫地回:“溪邊野花多,可以給那兒放幾個。其余的我想安到山崖邊,聽爺爺說好些蜂農都愛這么做,我們也試試,不成再換地方。”

    謝知云想了想,點點頭道:“我看行,那邊百合、映山紅、野桃子什么的都多著,應該能引來蜜蜂才是。”

    齊山也是看中這點,才決心嘗試的,“下午你在家歇著,我去山崖瞧一瞧。”

    謝知云不依,他心里也有些打算,同齊山商量:“我想跟去看看,順便挖些蘭草、百合回來,好好養養,到時用盆裝了,說不定也能賣錢呢。”

    時下姑娘、小哥兒都有簪花的習慣,文人墨客更是喜好這些,就連他那一身銅臭味的爹都有養花的樂趣。

    可見是有市場的,謝知云覺著這生意應該能做。

    再者他以前為討謝東行歡心,還專門研究過打理花花草草。府中大小花園,數他院子里的花兒長得最好,開得最旺。多少也算有些經驗。

    就是家底薄,培育不起名貴品種。

    不過在山里住了這么久,他以為那些野花野草也別有一番意趣,只要養得好,注重修剪造形,自然會遇見喜歡的人。

    等以后攢點錢,摸索出更多經驗,便可以試著養些別的。

    對他想做的事兒,齊山就沒說過“不”字。

    于是抓緊填飽肚子,夫夫倆便上鋤頭和幾只蜂桶出發。

    因在深山里,擔心遇見危險的野物,二黑也被允許跟著一起出門。

    一進林子,它就興奮得找不著北,在前面又跑又跳,驚得鳥雀四起。

    謝知云也有段時間沒進山,看什么都覺得新奇。一路上折了不少不知名的野花,編成大大的花環戴在頭上。

    還給齊山也做了頂,非要他戴上。

    粉白的小花搭配綠葉,襯得高壯的漢子更黑,怎么瞧怎么滑稽,惹得謝知云咯咯笑個不停。

    齊山也不惱,樂呵呵把花環往上抬一抬,省得擋住眼。

    玩鬧中,前進的步伐難免慢些。出發近半個時辰,才抵達目的地。

    陡峭的山崖聳立于眼前,表面崎嶇不平。綠樹從石縫中長出,枝干蜿蜒曲折。偶爾能看見長在石壁上的白刺花、百合、紫花地丁等,被風吹得一顫一顫。

    齊山解下背簍,將鋤頭遞給謝知云,說:“你在這兒附近看看,有沒有用得上的野花,我上去放蜂箱。”

    “那你小心,別爬太高,腳踩穩了再動。”謝知云清楚自己去了也幫不上忙,只會叫齊山分心,沒耍性子硬要跟著,乖乖接過鋤頭。

    “嗯,我就在這附近放幾個。”

    齊山也不敢托大,小心翼翼地順著比較平緩的小道,往上移動。挑選向陽,又有大石塊避擋在頂上,自認為比較合適的地方安放蜂桶。

    上上下下跑了幾趟,把帶來的五只蜂桶全給放好,才回到謝知云身旁。

    這么長時間,謝知云一顆草都沒挖,凈顧著抬頭看山崖上的人了,見沒傷著,結結實實松了口氣。

    齊山伸手拿掉他頭頂的樹葉,笑了笑說:“我在上面看見巖縫里有蜂窩,蜂桶放這邊應當能成。”

    謝知云挺看得開:“能引來一兩桶就是賺的,再說放得這么早,有的是時間改換地方,總會比去年收獲大。”

    齊山拿過鋤頭,跟著他一起往前走,溫聲說:“那是定然,家里的蜂桶留一只出來,我試試能不能把溪邊那一桶蜂分些出來。”

    過了一整個冬,去年引進的一窩蜜蜂還沒跑,又開始活躍起來。不過齊山以前也只是見過他爺爺養蜂,好些東西都不懂,問了幾個蜂農,人也不愿透露賺錢的秘訣,只得靠自己慢慢摸索。

    要長久地養下去,必然不能單純依靠從野外引新的蜂群,學會分箱才安穩。

    謝知云聽出他的緊張,轉頭寬慰道:“不打緊,慢慢來就是,就當練練手,弄得多了自會掌握其中訣竅。”

    說話間,兩人走得遠了些。

    謝知云眼尖地發現一叢蘭花,雖只是普通的春蘭,但估計有些年份,花苞生得多,謝知云數了數,足有十來個。

    有兩朵已經綻開,綠瓣紅舌,亭亭玉立,自帶一股清香,也很是養眼。

    謝知云指點齊山將其根莖都仔細挖起,一整叢裝進背簍。這些回去分一分,能育出好幾盆苗呢。

    之后兩人又挖了些蘭草,外形都差不多。只有一株比較特別,是并蒂雙花,可把謝知云高興壞了。

    野百合、石蒜、映山紅,還有棕樹幼苗也挖了些,能賣錢最好,不成用來裝點小院兒也不錯。

    回到家,兩人就連忙把門口之前用來的種菜的空地收拾出來,將挖回的花草一一栽種下去。

    太陽漸漸西斜,謝知云摸摸那唯一的并蒂雙花,眉眼間皆是笑意:“改天去鎮上買幾只陶土盆回家,分栽些出來,先探探行情。”

    齊山其實不大懂這些養著起什么用,又不能吃,有什么值得花錢的。

    但他向來不會潑冷水,還認真幫著出主意:“或許可以裝兩盆送給何大哥,他們讀書人,應該有喜歡擺弄這些玩意兒的。”

    謝知云雙眼發亮:“你說得對,等我再養養,就給他抱兩盆。”

    之后幾天,謝知云都泡在花叢里,每天要去察看好幾遍。

    齊山也忙,將剩余的蜂桶安放在溪邊之后,又嘗試著給原有的那一窩蜜蜂分箱。

    但他到底沒經歷過,第一次弄,難免不得其法。不僅沒分成功,還把好不容易養熟的蜜蜂折騰跑了。

    為此,他很是懊惱自責,謝知云又哄又勸的,才叫他心里好受一些。

    好在今年運氣不錯,新放的蜂桶和蜂箱陸陸續續來蜂。總是沒動靜的換了幾個地方后,也引來蜜蜂筑巢。

    他們還給山下送了兩只蜂桶,李奶奶和何家各安放一只。說好割蜜的時候分一些給他們,哪有不愿意的。畢竟只是借個場子,又不用他們費心照看,和白得沒什么兩樣。

    十來只蜂桶都成功裝上蜜蜂,想想就高興。仿佛已經看見銀錢在招手,那心里跟灌了蜜似的,美得冒泡。

    第42章 第 42 章 魚干

    夜半, 春雷滾滾,細雨淅淅瀝瀝落下。

    屋里的奇怪聲響漸漸平息。

    齊山爬起床,掌著油燈去灶房端來熱水, 掀開被子輕柔細致地幫人擦洗。

    謝知云打個哈欠, 微微泛紅的眼角擠出兩滴淚來, 嗓音綿軟無力:“是下雨了嗎?”

    “嗯, 下的不大, 就是密了點兒。”

    “哦,”謝知云在枕頭上蹭蹭臉頰,又重新闔上眼, 口中卻還在嘟囔, “那能種地了,等雨停就該去趟鎮上。樹苗、陶土盆都得買回來, 還有豬仔也要看看……”

    齊山抽回帕子, 在他水潤的嘴唇上輕啄一口,眼中滿是笑意, “知道了, 不是瞌睡得緊, 怎還惦記這么多。”

    謝知云眉頭簇成川字,迷迷糊糊中似是嘀咕了句什么,翻個身沒搭理人。

    雖沒聽清,但拿腳后跟想也知道定是埋怨自個兒的。齊山摸摸嘴角, 毫無半點兒心虛。

    起身將水直接潑進院子,便進屋躺進被窩, 將人摟入懷里,伴隨沙沙的雨聲沉醉甜美夢鄉。

    遠處群山籠罩于云霧之中,只能窺見山尖, 春雨綿綿下個不停。

    這樣的天氣,去地里干活不利索,一走就粘滿腳泥,提都提不動。出遠門也不大方便,兩人便繼續窩在家里。

    不過也沒閑著。

    捉了豬仔回來,總不能胡亂扔在外面,肯定得單獨給它造個圈才行。

    先前一直忙著招蜜蜂,只抽空把大概框架搭建好,還沒來得及加固圍欄和蓋篷。如今得閑,正好可以專心完成這件事兒。

    打進地下的立柱都鑿了凹槽,一根根長短一致的木棍嵌進去,等天晴再和些黃泥和干草,糊上一層,就是墻面。也不用封頂,能通風最好,若是天冷,多備些草葉給它做窩就行。

    動手搭建過不少棚子,齊山已經比較熟練,不至于手忙腳亂的。還有謝知云給他幫忙搭把手,只花了大半天時間,便把棚子弄得差不多。

    剛好和驢棚、茅房連成一排,高矮一致,看著整整齊齊的,門口也拾掇得光溜溜,還算順眼。

    兩人解下蓑衣和斗笠放在房檐下,頓覺身上松快不少,走進堂屋后,不約而同甩了甩胳膊。

    謝知云注意到這點,不禁露出笑來,“可算是弄好了,我當還要忙到晚上呢。”

    “可以多歇會兒了,”齊山摸起扣在桌上的竹杯,倒滿一杯水,先遞給謝知云,“霧也散了,應是不會再落雨,我去溪邊摘些蒿子菜回來,晚上好蒸飯,你還想吃什么?”

    謝知云三兩口喝完一杯水,又給自己添滿,聞言眼珠轉了轉,說:“想吃小魚干。”

    話落又垂下眼眸,“不過這天氣能撈得著嗎?”

    “應該沒問題,反正還早,去看看也不費事兒。”

    謝知云又有勁兒了,“那我和你一起。”

    云開霧散,入目皆是清新的嫩綠,草莖樹葉上掛滿晶瑩剔透的水珠。

    兩人帶上背簍和木桶,順著小溪岸邊,一路往下走。

    開春后,河里的一些大魚會游到溪水中產籽,過不了多久,在小溪下游就會出現成群的小魚,不需要太多技巧,便能撈起來。

    不過不曉得是村人撈得太多,還是下雨的緣故,今兒走了很久都沒發現密集的魚群,只看見零星幾條手指長的小魚。齊山也放下背簍試著撈了撈,不出意外,收獲少得可憐,十有九空。

    野菜倒是掐了不少,蒿子、水芹、香椿、蕨菜都有,最是鮮嫩的時候。用草莖分別扎成捆,暫且放在木桶里提著。

    因著這些東西的發現,倆人也不覺得失望,繼續慢悠悠往前走。

    終得好運眷顧,在一處水潭里發現一群小魚。都是白肚黑背,最大也不過手掌長,忽而向左,忽而轉右。

    兩人立時噤聲,生怕驚動魚兒。

    齊山挽起褲腿,舉著背簍蹚進水潭,小心翼翼向魚群靠近。瞅準機會將背簍沉入水底,口面正將處于魚群之下,趁它們還未發覺,陡然往起一抬手。

    清亮的溪水透過縫隙嘩嘩流出來,只剩魚兒翻著肚皮在里面蹦跳。

    謝知云站在岸上探頭探腦,還是啥也沒瞧見,迫不及待地問:“怎么樣,撈著沒?”

    齊山轉過身,將背簍傾斜,好叫他看得更清楚,“估摸有一二十,夠吃一頓的。”

    謝知云連忙把野菜從木桶拿出來,彎腰打了些水,笑瞇瞇道:“那你快上來,別一直在水里泡著。”

    魚兒入了水,又恢復些活力,在桶底游來游去。

    雖說如今的溪水不凍手,但還是有些涼的,兩人沒貪多,直接原路返回。褲腳鞋面都濕透,因擔心著涼,步伐比來時還快些。

    到家第一件事兒就是換上干衣裳,烤烤暖和,再才收拾帶回來的那些東西。

    齊山在院外殺魚,刀尖在肚皮上劃道口子,食指一摳,內臟就掏得干干凈凈,可比大魚省事兒得多。

    二黑嗅到腥氣,饞得不行,在齊山身后又蹦又跳的,還時不時叫兩聲。

    不出意料地惹人厭煩,挨了頓罵。

    只能悻悻地退開,趴了沒一會兒,又去灶房門口蹲下,守著謝知云。

    它不吵不鬧,謝知云也就懶得搭理。認認真真將蒿子菜清洗干凈,切成碎末,拌上臘肉丁和苞米面,鋪上甑子,加大火蒸著。

    又給另一口灶添上火,燒開水后,把蕨菜和香椿分開燙了燙。

    齊山宰魚的手法十分熟練,很快就端著收拾好的小魚進門。

    一邊往里撒鹽揉勻,一邊問:“是裹了面粉炸著吃,還是就煎一煎?”

    “煎吧,炸著吃太費油了。”

    齊山沒再多說,去外面洗洗手,回來又拍了塊姜,切碎后撒進去,端起木盆上下顛簸幾下。

    過了約莫一刻鐘,他便給鍋里倒上菜油,拿鏟子把鍋面到處抹得油潤光亮。

    之前也有做過煎小魚,謝知云對此并不陌生。等油燒熱后,連忙將柴火退出一些,只留小火讓鐵鍋始終保持滾燙。

    一條條小魚貼著鍋面擺放,因帶了水汽,發出呲啦呲啦的細響。在熱鍋炙烤下,白肚皮漸漸開始泛黃,魚香味充斥整個灶房。

    二黑坐不住,在灶房門口徘徊不停,尾巴搖得飛快。但怕挨吵,并不敢叫出聲。

    煎小魚是個耐心活兒,不能求急。齊山立在灶前,手握長筷,來回翻了好幾遍。直至兩面焦黃,魚尾酥脆,一碰就碎,才一條條夾起來裝盤。

    謝知云閑著無聊,還特意數了數,足足十七條,整整齊齊碼在碟子里,冒起尖兒。

    他端著煎魚和涼拌蕨菜往堂屋走,看二黑亦步亦趨綴在身后,指著狗窩笑罵:“少不了你的,一邊兒待著去,再晃到跟前當心挨打。”

    二黑似是聽懂,“汪”了一聲,顛顛地鉆進狗窩,安靜下來。

    一去一回的功夫,齊山就又做好一盤香椿炒雞蛋。

    謝知云看了看說:“這幾個菜夠吃的,別忙活了。”

    “嗯,那我給添上水熱著。”齊山放下油壺,將洗菜的水倒進鍋里。

    臨近傍晚,太陽倒是出來了,透過綠林縫隙,照在土墻上。

    兩人在堂屋坐下,手里捧著一碗金黃的蒿子飯,第一筷子都伸向小魚干。

    不過一兩個月大的小魚,刺還比較細小,經煎制后,變得酥脆,完全不用挑出來,混著焦香的魚皮、鮮甜的嫩肉,嘎嘣嘎嘣一起嚼碎后咽進肚里,那叫一個香。

    沒忍住又夾了一條來吃。

    太陽曬了一日,路面就變得干燥堅實,不過地里依然濕潤,正是種地的好時候。

    兩人沒再耽擱,早起喂好雞鴨,就出發去鎮上。

    聽聞北疆戰事未了,桃源鎮門口依然有難民游蕩,盤查也未松懈。

    桃樹上懸掛的紅布巾和木牌都沒解下來,掩映在粉色的桃花之中,好似融為一體,從那中間綻放出來。

    已是三月初,去年這時候,商隊已在回來的路上。

    但今年換了交易的地方,還不曉得是什么情況。前幾日去問,府里的下人說是暫時沒收到信。

    之后要忙著種地,又有一段時間不能往鎮上跑,兩人決定還是先去方宅看看。

    不想敲了幾次門,都沒人應。

    就在他們準備離開時,才有個與方璟有幾分相似的小哥兒開了門,喪著一張臉,口氣不怎么好:“敲什么敲?催命吶!”

    謝知云皺了皺眉,按捺住沒發脾氣,好聲好氣地問:“請問方璟方老板回來了嗎?”

    小哥兒面色更黑,嚷嚷道:“你問我我問誰,我也想知道呢。”

    謝知云只覺這人莫名其妙,好在崔秀蘭及時出來,將小哥兒拉到一旁,賠了個笑臉:“原是云哥兒來了,實在不好意思,府中正忙,二位莫怪。”

    謝知云看她在家,不知怎的松了口氣,也帶上笑回道:“嫂子不必用我見外,我們也不進去叨擾了,只是想問問商隊可回來?情況如何?”

    崔秀蘭這下也垮了臉,“不瞞你說,我們也正發愁此事兒。早前送出去的信到現在都沒回,只聽消息說嶺南那邊有叛黨趁機做亂,不知道川子他們是不是給卷進去了。”

    沒料到是這樣的原因,謝知云愣了半晌,才干巴巴地安慰:“方老板他們吉人自有天相,興許只是被絆住腳,嫂子不必太過憂慮。”

    崔秀蘭也希望是這樣,附和兩句,實在無心多聊,借口有要事處理,便拉著哭哭啼啼的小哥兒進門。

    倆人也不好再留,滿心復雜地離開。

    原以為局勢大好,沒想到在不知道的地方依然不怎么太平。

    但他們也無能為力,只能在心中祈禱商隊平安無事。

    山貨生意短期內肯定是做不成了,也幸虧他們不單靠這項活計賺錢,不至于太過慌亂。

    第43章 第 43 章 栽樹

    商隊的事兒多少還是影響到好心情, 打從小巷出來,謝知云就一直低著頭,話也不說了。

    方老板夫夫倆是他們的貴人, 于自家助益良多。

    齊山心里也不輕松, 但連崔秀蘭都沒打探到消息, 他們更沒什么法子, 就連說些寬慰的言語也顯得蒼白無力。

    他沉默半晌, 偏頭跟謝知云提議:“要不先去門口燒柱香?”

    能做的也就這些,謝知云自不會反對。

    一支香五文錢,夠買幾個大饅頭的, 算不得便宜。不過能求個心安, 也不必去計較值不值當。

    默念些望商隊平安的祈愿,眼看一縷青煙裊裊升起, 謝知云舒出一口氣, 招呼身側同樣剛放下手的齊山:“走吧。”

    鎮上一如既往的熱鬧,大家來去匆匆, 都在忙著自己的事兒, 各種聲音交織在一起, 富有生氣。

    幾個漢子推著放滿木桶的板車往門口去,三四輛排成一列,末尾還跟了倆矮胖的大嬸兒。行人默契地退至一旁,給他們讓出道。

    謝知云停下腳, 順著車隊前進的方向看了一眼,只見先前還四處游蕩的難民不知何時都聚在門口, 臟污的臉上唯有雙眼明亮,緊緊盯著這邊,難掩興奮。

    原來是有好心人施粥。

    “噯, 你要不也從里邊兒給大壯挑個媳婦兒?我瞅著張老四領回家的那個模樣也不差,干活更是一把好手,依他的條件,在鄉里尋摸個這樣兒的可不容易。”

    耳邊傳來竊竊私語,謝知云收回視線,偷偷打量身側壓低聲音閑聊的兩個阿叔。

    身子偏瘦小那位正皺著眉頭,顯得臉上黑黃的紋路更深,透出幾分苦相,一開口喉嚨里像塞了破鑼,“能行不?就咱家那樣兒……”

    “先問問嘛,又不費啥。好歹能落戶,怎么著也比四處討飯強,說不定就有姑娘愿意咧。”

    苦臉阿叔似被說動,眉毛稍稍舒展,眼神開始在難民群中游走。

    謝知云心念一動,第一反應就是去看齊山,見他也是滿臉若有所思,就知兩人想到一處去了。

    云水鎮的謝三少已經身死,他雖有戶籍,卻只能拿來應付下簡單的查看。若要置辦田地房屋、給孩子上戶,一旦登記在冊后去核查,就會露陷兒,搞出麻煩。因此,先前買地建房都是寫了齊山的名兒。

    不過聽阿叔們話里的意思,那些難民似乎只要和本地人成婚,就能落戶。這于他而言倒是個機會。

    但之前已在里正跟前露過面,不好編理由,要辦這事兒得親自跑趟縣城。暫不清楚外面的情況,還需從長計議。

    眨眼之間,謝知云卻考慮到許多,并未被喜悅沖昏頭腦,笑了笑說:“不急,回去再商量。”

    齊山也說:“等何大哥休沐回來,可以先同他打探一二。”

    “嗯,這樣也好。”

    突如其來的好消息,到底驅散些許對商隊的擔憂,腳步都變得輕快。

    兩人先去了最近的花木集市,遠遠就聞見花香,隱約還有清脆悅耳的鳥鳴。

    青石板鋪就的街道兩旁,全是販賣各種花花草草的攤位,偶爾會碰見關在籠子里的漂亮鳥雀。

    謝知云還惦記著養花賣花的生意,看得格外仔細。發現確實有普通蘭草、百合、石蒜之類的,心里大概有了譜,這才跟著齊山專心挑選果樹苗。

    遇上賣葡萄秧子的,齊山停下腳步,捏住一片葉子垂眸細看。攤主立時滿臉堆笑,一個勁兒夸贊自家的葡萄多么好。

    齊山沒讓他一直念叨,敷衍地點點頭,開口問了價錢。

    五十文一株,不算便宜。不過齊山也沒明說,只道:“還有別的要買,我們去前面轉轉再來。”

    都是人精,攤主哪兒會不清楚他的心思,還是十分熱情的模樣,一邊擺弄攤位上的樹苗,一邊說:“小兄弟想要,少給兩文也行。”

    “成,回來就買。”齊山還是沒改主意。

    攤主便沒再多話。

    等走遠一點,謝知云用只有兩個人能聽清的聲音問:“那葡萄苗不行?”

    “苗子長得挺好,我是覺著有些貴了。花木市挺大的,不急著買,多逛幾家再決定。”

    謝知云懂了,他連果樹苗都不大分得清,齊山說什么就是什么。

    只又問:“葡萄、柿子、棗子,還有什么?”

    齊山想了一下,說:“再買棵石榴怎么樣?枇杷也栽一根,果子都好吃著。”

    “嗯,家里還有毛桃子和野柿呢,不少了。”

    一路商量著,兩人又問了幾家,最后挑著苗好價錢又實惠的,將幾樣樹苗買齊。

    除開棗樹苗是兩株,其他的都只選一棵。葡萄秧最貴,說是從西疆傳來的品種,講價之后還要四十五個銅板。相比之下,另外幾種就便宜了,都在二三十文左右。

    六棵苗,攏共一百六十五文,算是一筆不小的開支。但只要種得好,兩三年就能結果,往后年年都有甜甜的果子吃,開出的花還能豐富蜜源,總是值當的。

    拉著帶泥的樹苗往回走,遇上賣花草的攤位,謝知云又花八十文買了十個大小不一的陶土盆。

    還要捉豬仔,夫夫倆再沒耽擱,直奔北市。

    豬價竟比去年還貴點兒,三錢一只,家家如此。只是有些攤主比較好說話,還能磨一磨。

    “兩百九,再不能少了。”胖胖的攤主一揮手,不耐煩道。

    少了十文,謝知云已經很滿意,不繼續討嫌,爽快地應下。

    “要哪只,自己挑。”攤主一聽,立馬擼起袖子跨進欄圈。

    齊山早看好一只個頭大的,伸手一指,攤主瞅準時機,就揪住那只豬仔后腿,給提了起來。

    謝知云反應過來,連忙把板車上的竹籠子拿上前,讓攤主直接把豬仔塞進去關好。籠子往板車上的干草堆一放,用繩子綁緊,也不怕搖晃。

    再沒什么東西需要添置,倆人駕著車,徑直往鎮外趕。

    剛翻過坡,二黑就急跑著迎上來,圍著兩人打轉。興奮一會兒,總算發現齊山背簍上的竹籠,對里面同樣黑乎乎的小豬仔很是警惕。

    齜牙咧嘴吠叫一聲,見豬仔瑟縮一團,不安地哼哼,更加得意。不過還沒來得及繼續大叫,頭上就挨了一巴掌。

    謝知云收回手,“瞧你神氣的,可別嚇著它。”

    他打得不重,二黑并不覺得疼,但曉得不高興它咬那個黑胖的玩意兒,聽話地收斂兇性,歪頭在他腿上蹭了蹭,嚶嚶個不停。

    謝知云看它這討好的模樣,忍不住摸了把。

    樹苗扎成捆,暫時靠在驢棚邊。

    兩人先把竹籠抬下來,打開門將豬仔放進圈里。

    剛到陌生環境,豬仔明顯受驚不少,四腿撒開,轉眼就躥到角落面墻而站,一動不動了。唯有露在外面的那只眼,還注意著門口的兩人。

    “你在這兒守著,我去舀些麥麩來。”齊山支會一聲,背著背簍往堂屋的方向去。

    不一會兒就端著盆回來。

    圈門口有個小木槽,是拿爛木頭鑿的,沒那么精細,但也能湊合著用。

    麥麩和了水,有些粘在盆底,一下沒倒干凈,齊山拿木棍刮干凈,一邊敲木槽邊沿,一邊喚:“咧咧。”

    豬仔都已經滿月,早跟著母豬吃食,對這聲音果然有反應。

    一步一頓地慢慢挪到木槽邊,見棍子收回去,探頭在盆里碰了碰,再就停不下來,一口接一口,吃得叭叭響。

    它吃得歡快,在圈門口瞧著的倆人也放下心,輕輕關上門,一道轉身離開。

    謝知云:“下午去打些嫩草回來,也不曉得挑不挑嘴。”

    “那么多草葉,總有愛吃的,”齊山笑笑,“改天我再重新箍個槽,大了也能用。”

    謝知云在水池邊接水洗手,想起之前聽張玉梅說的事兒,提醒道:“是不是還要找人劁?”

    “嗯,我打聽過了,朱屠戶就會這個。等豬仔先熟悉兩天,我再去請他。”

    見他已有打算,謝知云點點頭,轉而說起別的:“樹苗是不是得趁早栽下去?”

    “吃了飯再忙也不遲。”

    經他一說,謝知云才想起去鎮上轉了大半天,什么吃的都沒買,摸摸肚子,確實有些餓了。

    他說:“早上也沒剩什么,煮碗面疙瘩算了,栽了樹,晚上再琢磨好吃的。”

    已經走進屋,齊山給他倒了杯涼茶,“行,今兒晚飯燒肉。”

    面疙瘩做起來,調好面糊,再燒鍋水,就能煮,快出鍋時丟把菜苔子,便是一頓。

    吃過飯后,又有了力氣,兩人連鍋碗都沒刷,就拿上鋤頭去林子邊忙活。

    樹苗長大,根系跑得遠,樹冠也要散開,不宜栽得太近。兩人就計劃著繞整好菜地邊緣,與樹林交界那塊,栽一圈。

    齊山手腳麻利,有得是力氣,揚起鋤頭刨挖幾下,就是個深坑。謝知云挑一根樹苗放進去,幫著扶正,好讓他將土一點點填回去,踩緊實。

    趁挖下一個坑的空當,謝知云又跑回灶房,拿了木桶在水池打水,過來澆上一些,潤潤土。

    一邊低頭潑水,一邊說:“水池是不是該擴大些了?又是養豬,又是栽花種樹的,靠接那股細流,有些慢了。”

    齊山倒還沒想過這個問題,經他一提起,發覺還真是。現在豬仔還小,費不了什么食水,等再大些,一頓就得一大桶。

    “那等種完地,再把這池子挖一挖。”

    謝知云就隨口一說,不是要緊著今天完成,“嗯,暫時也不急呢。”

    這時節的土地松軟,挖起來不太費勁兒。兩個人動手,很快就把五棵果樹栽好。

    果樹苗還小,都不過人高,也沒幾片葉子。同林里那些樹比起來,弱小又光禿禿的。

    但再有個兩三年就長起來,到時掛上果子,可比那些木頭好看。

    只剩一株葡萄秧,架子早就搭好,也不用另選地方,挨著粗壯的柱頭挖根埋下去。它自會攀附向上,終有一天爬滿整個木架,郁郁蔥蔥的,連太陽光都不容易透下來。

    第44章 第 44 章 破殼

    太陽還沒出來, 鄉間小路上就滿是下地勞作的農人。雖才三月,晌午的日光已有熱,清晨涼快, 正是做活的好時候。

    夫夫倆也起了個大早, 只來得及燒些水洗漱一番, 就鎖上門出去。

    家里多了只豬仔, 每日打草就得多捎帶一份。好在昨兒下午已經試過, 只要是扔進圈里的草葉,管它什么味兒,豬仔都吃得挺香。

    不挑嘴, 那就省心, 也更容易長肉。

    陽春三月,山間草木茂盛, 要打草也容易。兩人牽著大花, 還是順溪流走。先前割過的地方,已經又發起新芽, 將將沒過腳踝, 還不到割的時候。

    于是走得遠了些, 待發現半人高的絲茅草叢,齊山停下腳,把背簍放到地上。

    “就這兒吧,你看著些, 當心摸到蟲子。”找根樹將大花拴上,抬頭看見謝知云踮起腳去夠樹上的嫩葉, 他提醒一句,才抽出刀開始割草。

    只有一把鐮刀,謝知云沒湊上前擋他揮刀干活兒, 退到一邊去摘垂下樹葉或者長在岸邊的水草。

    絲茅草更多用來給禽畜墊窩造糞,論吃還得這些嫩草葉。不過他不敢像齊山那樣整枝揪住后擼,怕捏到毛蟲和蜜蜂,一根根掐菜似地采集。

    但草葉脆嫩,他動作并不慢,“咔吧咔吧”的密集聲響在寂靜山谷中尤為明顯。眨眼功夫手里就抓不下,全塞進背簍底下,還壓了壓,再繼續往前走。

    看見有盛開的木姜子花,他折下幾枝,用草莖綁了,放到一邊。這回倒不單純因為好看,而是帶回去吃的。

    鵝黃色的小花,過水淘洗干凈,撒些鹽粒、醬油拌一拌,就是一道菜,吃下去滿口留香,有股清涼感。

    去年齊山做了嘗過,倆人都挺喜歡的。

    不過再好吃,花兒也不能全摘,還要留下結果子呢。嫩的木姜子果涼拌,老了曬干磨成粉還可以當調料使,腌肉腌魚時,放一些去腥增香挺好,能省去買胡椒的錢。

    碰上水芹、刺芽之類的,也掐一些另外放著,今天的菜就有了,用不著特地再跑一趟。

    齊山很快割好兩捆茅草,用帶來的草繩綁在一起,等會兒掛在驢背上,就可以帶回去。

    他趕上謝知云,幫他一起收割嫩草葉。鐮刀弄起來還是快些,夫夫倆不一會兒就把兩個背簍都裝滿。

    齊山把刀插好,彎腰挽起褲腿,說:“你坐著歇一歇,我再去摸點兒螺。”

    謝知云沒同他客套,找處沒什么露水的淺草地坐下,看著他蹚進溪流。

    田螺、石螺要入秋那會兒肉才厚,少有人撈來吃。但拿去喂雞鴨不錯,他們有空就會尋摸一些回去,把殼砸碎了,再拌著麥麩、谷糠倒進食盆。

    螺殼顏色同石塊相近,不過有一圈圈的紋路。溪水清澈,找起來也不費勁兒。

    謝知云坐了會兒,覺著無聊,也走到岸邊。懶得脫鞋下水,就伸長胳膊去翻能夠得著的石塊。竟真被他撿到幾個小螺,還有指甲蓋大的蜆子,都不嫌棄,全丟到一堆。

    玩兒得興起,聽見水聲變大,抬頭就見齊山正往岸上爬。

    “不摸了?”

    齊山坐在地上套草鞋,說:“夠吃一頓的,時候不早,也該回去做飯。”

    他便也站起身,“那行,我去拿背簍。”

    背簍里已經裝上草葉,但石螺、蜆子不占地方,扒拉個小坑就放得下。

    他一邊往里裝,一邊說:“往后鴨子多起來,也和絮哥兒他們一樣,趕到溪里游水算了。”

    齊山走過來幫忙,笑道:“成,到時把二黑訓好,叫它守著。”

    謝知云一聽,不禁樂出聲,“也就是它不會說話,不然肯定要埋怨兩句。”

    齊山:“毛毛就能放鴨子,我們二黑那么聰明,教一教肯定會。”

    “那你可得抓緊,不是說這個月十三四小雞小鴨就該破殼。”

    好幾天前,謝知云去撿蛋時,發現有一只母雞占著窩不挪步,還差點啄到他的手。他不敢再碰,急忙跑去同齊山一說,才曉得是要孵蛋了。

    先前就有準備,下的蛋一直沒怎么舍得吃。齊山弄了個大籮筐,墊上干草,挑出十二個雞蛋和四個鴨蛋放進去,把母雞捉了罩在里面。

    說起這事兒,齊山面色認真些,點點頭道:“是這個日子沒錯,到時記得提醒我,別給忙忘了。”

    地上再沒散亂的螺,謝知云背起背簍,笑得更歡,“放心,我算著日子呢。等破殼后,是不是要重新扎圈籬笆,單獨養起來?”

    “嗯,在院子里邊兒圍一塊地就行,下雨和晚上還是關在竹籠子里。”

    兩人商量著,在朝陽照耀下,一前一后往家。

    雞籠邊上有專門存放草料的棚子,也不用背進屋,就放在這兒,還省得跑來跑去,喂食方便著。

    剁豬草有齊山一個人就行,謝知云拿上新鮮野菜,回屋做飯。

    一罐番薯粥,兩個水煮蛋,炒水芹和拌木姜子花各一碟。簡簡單單,又沒什么油水,兩個人一起倒也吃得津津有味,一點兒沒剩。

    太陽升得更高,露水漸漸干透。

    刷完鍋碗,兩人鎖上門,又到溪邊的菜地忙活。

    放下家伙事兒,齊山先去看了看幾個蜂桶。見蜜蜂都還在,進進出出十分忙碌的樣子,放心地折回菜地。

    “沒什么問題吧?”手里的鋤頭被拿走,謝知云便從竹簍摸出種子,往挖好的小坑里丟。

    “都好著呢,哪天得空我再到山崖看看,好些日子沒去了。”

    蜜蜂進桶筑巢后并非萬無一失,有時不走運,興許會跑掉,早發覺還能想法子補救。蜂箱也得經常檢查,以免蜘蛛之類的小蟲子鉆進去搞破壞。

    都是有講究的,想靠這個賺錢就不能馬虎。

    謝知云這回沒說要跟去,在家也有的忙呢,挖回來的花草都還沒來得及移栽進陶土盆。只囑咐道:“那你小心些,把二黑帶上。”

    齊山應了聲,又是一鋤頭下去。

    已經種過一年的菜,再弄起來就熟練得多。夫夫倆一個挖坑,一個放種子,分工合作著,干起活兒來也快。

    除開去年種的那些蔬菜,今年還分出一塊四方土地,打算育些番薯苗。

    番薯這東西好,藤葉長得又多又快,是喂豬的好青料,嫩尖兒用油炒一炒也能做菜。地下的根莖更不必說,火烤、水蒸、熬粥都行,又香又甜。

    他們新買了七八分的地,今年打算先種些番薯和南瓜試試。

    這兩樣比苞米、豆子好打理,收獲也比較方便,沒有脫粒、去殼等復雜工序。藤葉和果實不論人還是豬,都可以吃。就是存放時間沒那么長,但一年收一茬,也足夠。

    種地、栽花、挖池子、做木工竹編,每天都有事兒做,少有閑著的時候。

    忙忙碌碌的,一轉眼就是三月中旬。

    十三一大早,謝知云爬起床就喊齊山:“今兒到日子了,記得看看小雞破殼沒。”

    齊山正在灶房燒水,聽他一說,連忙拍拍額頭,笑道:“還真給忘了,那我等會兒再洗臉,先過去瞧瞧。”

    謝知云還沒見過小雞破殼,顧不上洗漱,也要去親眼瞧瞧。

    擔心旁的雞打擾那只母雞孵蛋,齊山將簍子放在山洞。反正被罩住,只是隔個三四天給它喂些食水,平日里不會出來亂跑,并不擔心把洞里弄臟。

    進了山洞,剛在簍子前蹲下,就聽見細弱的“啾啾”聲。

    謝知云雙眼發亮,拽著齊山的袖子輕晃:“你聽見沒?”

    齊山也難掩歡喜,點點頭道:“看來已經有破殼的。”

    謝知云催促:“快掀開看看。”

    不用他說,齊山也打算這么做。

    揭開簍子上罩的大竹匾,一股不大好的氣味撲鼻而來。不過兩人被喜悅籠罩,都沒在意,定睛去看母雞肚子下。

    絨毛太多太厚,遮得嚴實,只能隱約瞧見一點鵝黃在蠕動,并不清楚有幾只。

    齊山干脆給地上的食盆倒上水,將母雞拎出來放到一邊。

    這段時間被提進提出,母雞已經習慣,沒發脾氣要捉人,抖抖亂掉的翅膀毛,伸長脖子去喝水。

    沒了雞媽媽的溫暖庇護,一群毛茸茸的黃色小雞站起身在簍子里撲騰,嘰嘰喳喳叫個不停,熱鬧極了。

    謝知云伸出手指,挨個點過去:“有八只了,都是小雞。”

    “鴨子還得晚幾天才破殼呢。”

    種類不同,孵化時間不一樣也是應該的,謝知云沒多問。不過看著紋絲不動的四顆雞蛋,有些好奇:“這幾個什么時候才能出來?”

    齊山也說不準:“晚點兒再來看看。”

    “那小雞要捉出來嗎?”

    齊山想了想說:“先放著吧,母雞捂著暖和些,剛鉆出來也吃不了東西。”

    母雞已經喝完水,自個兒扇扇翅膀,飛進簍子,將雛雞和完整的蛋都攏到肚子下,脖子一縮,竟是閉上眼。

    兩人一看這情形,也不好再折騰它,重新蓋好竹匾,退出山洞。洗漱完就抓緊去忙別的活兒。

    心里始終惦記著未破殼的那幾顆蛋,歇息時總要繞過去看一眼。

    一直到天黑,終于又出來兩只雛雞。其中一只不知是何原因,有些蔫蔫兒的,站都站不起來。

    他們將其單獨拿出來,做了小窩,又給烤火,到底還是沒撐到第二天早上。

    剩下的兩顆,到第一只鴨子破殼時,都沒動靜,估計是蛋本身就有問題。

    鴨子孵得倒是很順利,一天之內,四只全出殼,都精神著。

    簍子放了近一個月,母雞有時直接拉在里面,又不好換草,臟亂得很。

    兩人沒再等,將母雞和十三只雛兒移到一早圍好的竹籬圈。齊山還點了艾草束,給它們熏過,說是以前聽老人家們講過,這樣可以除除穢,免得過了病氣。

    太陽下暖和,雛雞雛鴨很是活潑,跟在母雞身后跑來跑去。或許是因為從出殼就在一起,哪怕樣貌不同,也并不打架。

    毛茸茸一團,還沒巴掌大,實在看得人心喜。

    謝知云去年就想買這樣兒的養,如今可算是如愿,一天去看七八回也不覺得膩。

    第45章 第 45 章 劁豬

    晨霧消散, 太陽出來了。

    謝知云洗完碗,掛上灶房的鎖,迎著山風來到山洞。

    伸手推開木門, 嘎吱一聲響, 驚醒了窩在角落的母雞, 立馬咯咯叫著撒開翅膀。這一動, 藏在里面的雛雞雛鴨也顯露出來, 滿身蛋黃色的絨毛十分蓬松,像是一群插了竹簽的棉線團,看著就軟乎乎的。

    天一黑, 雞鴨就不怎么活動, 籠子里還算干凈,沒什么污穢。鋪在地上的茅草用不著換, 他便直接把籠子搬去外面, 將雞鴨一只只捉進竹籬圈。

    食水早已備好,它們一落地就嘰嘰喳喳地湊到木盆邊。有幾只個頭大的擠開同伴, 跳進盆里撲騰, 麥麩揚得到處都是。

    謝知云只能彎腰將這些家伙揪出來, 但很快又有旁的擠上去,幾次三番,他也懶得再管。

    小家伙們一個比一個精神,吃食也正常, 實在沒什么好擔心的。他站在旁邊看了會兒,將草席搭在頂上, 遮出一半的陰影,免得晌午太陽烈,曬著它們。

    又到池邊洗把手, 就拿著鋤頭和籃子去了門口的菜地。

    地里除了幾行蔥蒜苗和留著掐苔子吃的白菜,旁的早已全部拔掉,連土也翻了一遍。不過野草頑強,只要根沒死絕,就能再生。才個把月的時間,又長出不少。

    薺菜、鼠曲草、馬頭蘭、灰條菜,都是能吃的東西,味道也不差。謝知云不嫌棄,一棵棵挖起來,抖落根須上沾的濕土,整整齊齊碼進籃子。

    看見有條筷子粗的大地龍鉆出來,他面上一喜,連忙取出放在竹籃底下的竹筒。自打住進山里,雖已看過不少蟲子,他還是無法接受直接上手抓這些軟趴趴、肉乎乎的玩意兒,只敢拿野菜根把它撥進竹筒。

    心里卻是高興的,雞鴨要長肉下蛋,多給喂些蟲子總沒錯。

    一路挖野菜、捉地龍,順便還能翻翻地,謝知云忙得很是起勁兒。

    太陽越升越高,額頭沁出薄汗,他直起腰,抬手擦了擦。

    隱約聽見嗚嗚的狗叫聲,不一會兒就從樹林躥出道黑影,眨眼間到了近前。差點兒把他撲倒,后退幾步才堪堪穩住腳。

    二黑察覺自己干了壞事兒,兩只前爪搭在他腿上,吐出舌頭呼呼喘氣,圓溜溜的黑眼珠緊盯在他臉上。

    這幅模樣,哪兒氣得起來。

    謝知云雙手捧住二黑的腦袋瓜,直把它揉得眼睛都瞇起來。

    玩了一會兒還沒看見齊山,不免有些著急,沒忍住雙手搭在嘴邊,朝樹林喊:“大山!”

    “來了——”

    立馬得到回應,聽聲音還挺近,謝知云不由露出笑容。

    低下頭又扯了扯狗耳朵,輕聲說:“你怎么跑那么快?”

    二黑“汪”了一聲,伸出舌頭在他手腕上舔了下。濕漉漉又熱乎乎的,有些癢,惹得他連忙收回手。

    沒一會兒,齊山就從樹林出現,大步流星地靠近。

    謝知云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沒見他帶彩,問道:“怎么樣?”

    齊山吃完早飯,就去山崖檢查蜂桶了。運氣不錯,蜂群都待得好好的,比剛來時還熱鬧些。

    聽他一說,謝知云也放心了。

    “已經能看見蜜了,只要天氣好今年收成肯定不錯,”齊山夸贊完,遞出一直捧在手心的綠葉包。

    綠葉用草莖串起來,做成網兜狀,里面裝著許多色紅如鮮血的小果子。

    謝知云沒見過,低頭湊近些看了又看,“這是什么?”

    “三月黃,本來是去追野雞的,沒想到雞沒逮到,只發現了這個。你嘗嘗?”

    “手上臟著呢,先回去洗洗。”

    又挖了幾棵野菜,謝知云才帶上東西,同齊山往回走。

    到了雞籠邊上的樹林,僅剩的三只母雞、一只公雞和一對兒鴨子都躲在樹蔭下。附近的落葉扒得干干凈凈,還刨出好幾個淺坑。

    謝知云拿出竹筒,一邊喚,一邊將地龍倒在地上。雞鴨聽到聲音,立馬擠上前,脖子一伸,整條地龍就輕易啄進嘴。動作快的,吃完自個兒的還要去搶,差點打起架來。

    這再正常不過,兩人也沒管。看了看干草窩里沒有蛋,便徑直往院子走。

    水池如今擴大了兩倍不止,邊沿和底部都貼著從溪里撿來的鵝卵石。還鑿了排水的孔洞,通上竹管后埋進地里,一截一截延伸至院外的樹林。

    不過家里禽畜多,又要澆花澆樹,每天用水量不少,池子從沒裝滿。只有遇上下大雨,才勉強派上用場。

    謝知云仔細洗了洗手,連指甲縫都摳干凈,又掏出帕子擦去水珠。這才捻起一顆剛沖洗過的三月黃塞進嘴里,牙齒一咬破皮,他就皺起臉——

    “好酸。”

    還有些澀,味道怪怪的。

    “我嘗了挺甜啊,是不是你拿的沒熟透?”齊山說著,也撿了顆又大又紅的。

    下一瞬就露出同謝知云相似的神情。

    謝知云哼哼兩聲,笑道:“我就說吧,酸得掉牙。”

    齊山不信邪,一連嘗了幾顆,倒也發現甜的,但實在太難得,也不叫謝知云試吃了。

    “這么多要全扔了?”

    齊山想了想說,“我記得這東西可以泡酒,正好家里不是還剩了些酒,不如丟進去試試。”

    他們倆酒量都不怎么好,過年時買了一小壺回來應景,待客時喝得多點兒,也才消去大半,剩下的都快忘記放哪兒。

    謝知云在灶房翻了半天,最后才從一大壇子里給找出來。

    一顆顆三月黃去掉頂端的干花,除開破皮的那些,全放進酒壺。封好口后,還是重新塞進大壇子。

    地里暫時沒別的活兒要做,倆人沒再出門,搬了板凳到院子里各忙各的……

    齊山自是繼續做木工,他前些日子接到單大生意——黑石村的孫獵戶要給未出世的孩子打張搖籃床,還有澡盆和些木雕的小玩意兒。算下來可以賺一兩出頭。雖要得不急,但要求精細,工期也不短。

    謝知云則在一旁編些小東西,扇子、或圓或方的小竹盤。坐累了就起身走一走,看看自己移到陶土盆的花草,給擦擦葉片、松松土。

    何天青上次休沐回來只在家待了一天,他們正忙著種地,將好錯過,只能再等七天。

    趁這功夫,他想多準備些東西,興許去縣城的時候能帶上。

    天上起了云,太陽時而被遮擋,配著從樹林深處涌出的山風,并不怎么熱。雞鴨稚嫩的叫聲此起彼伏,生氣勃勃。

    不知過去多久,趴在兩人中間睡覺的二黑站直身子,兩只耳朵警覺地立起,吠叫聲兇狠異常,全然不似在他們跟前撒嬌賣乖的模樣。

    夫夫倆不約而同停下手里的活兒,抬眼朝籬笆外看去,見是個挎著木箱的矮胖中年男人。

    齊山喚回二黑,往外迎去:“是朱屠戶,應是來劁豬仔的。”

    謝知云一聽,也趕緊跟上。

    朱屠戶個子不高,聲音倒是洪亮,一見著齊山就哈哈笑:“今兒在山下劁豬,想起你家,正好來瞧瞧。看來運氣還不錯,沒跑空。”

    他衣裳上還沾著血污,一看就是從別家來的,齊山連忙領著人進門:“麻煩您跑一趟了,先喝口茶。”

    朱屠戶沒客氣,爬這么遠的山路,確實口渴難耐。不過覺得自己身上不干凈,沒進屋,堅持在院子里坐下。

    一邊喝著涼水一邊四處打量,見地上鋪了石子路,院里又是山泉水,又是花花草草的,還有蜜蜂蝴蝶飛來飛去,咂舌感慨道:“你們這兒整得可真好看,費了不少心思吧?”

    齊山端著陶壺給他續上一杯,笑道:“隨便弄弄。”

    倆人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直到謝知云在灶門口喊“水燒開了”,才止住話頭。

    朱屠戶打開放在腳邊的木箱子,取出特制的帶彎鉤小刀,招呼齊山趕緊舀水過來。

    滾水將刀子仔細燙過一遍,兩人往豬圈那邊走。

    謝知云沒跟去,在灶房里新泡了罐茶,又找出瓜子、果干裝進竹盤。

    聽見豬仔叫喚,到底沒忍住扒在門口探頭偷看。

    卻見齊山已經揪著豬仔后腿把它拎了出來,交給朱屠戶踩在腳下。

    謝知云雖沒見過劁豬,卻也聽說過,曉得是要開道口子把東西摘下取出來。原以為要很久,沒想到只聽豬仔扯著嗓子哀嚎一聲,就弱下來。

    他心中一驚,睜開眼睛再看,朱屠戶已經在用干草擦手抹刀,腳下的豬仔不見了,估計是放回圈里。

    朱屠戶還在吹噓:“我這手法可是十里八鄉數一數二的,豬仔一點兒不受罪。”

    齊山連連點頭。

    謝知云也松口氣,連忙打了熱水,拿上皂角出門,好叫朱屠戶洗洗手。

    又將熱茶、零嘴擺上空凳子。

    朱屠戶接過布巾擦干水,沒動其他東西,說道:“我還要去別家,不多留了,你們給二十個銅板就成。”

    齊山會意,連忙進屋取了錢,數給朱屠戶。

    二十個銅板嘩嘩裝進口袋,朱屠戶樂得瞇起眼,再沒多說什么,挎上木箱子,快步離開。

    等他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倆人再待不住,跑去豬圈門口看了看豬仔的情況。

    豬仔許是受了驚,一見他們就縮到角落,不聲不響,敲著食槽喚也不挪步。

    它身上還帶著血跡,謝知云越看越擔心:“這樣沒事兒吧?”

    齊山也說不準,頓了頓開口:“先叫它安靜會兒,我去尋些大薊什么的回來,抹一抹。”

    他們頭一回養豬,頗為緊張。

    好在豬仔抹了草藥膏后,蒙在草堆里睡了大半天,到晚上就恢復精力。

    齊山拎著桶剛到圈門口,它就“哼哼”著跑過來,肥肚皮一顛一顛的。吃食也不挑,嘴筒子一張一喝,吃得頭臉上都是渣子,很快便把木槽舔干凈。還不得閑,又在圈里扯茅草嚼著玩兒。

    夫夫倆看它沒什么問題,才放心地洗漱歇息。

    第46章 第 46 章 縣城

    “這是山里挖的吧?沒想到裝盆里還怪好看的。”張玉梅摸著陶土盆里的蘭草葉片, 嘖嘖稱奇。

    何天青略一頷首,也道:“這株長得不錯,正好我有位同窗閑暇時就好擺弄些花花草草, 想來他會喜歡。”

    說完, 他就捧著兩盆春蘭進了房間。蘭花洗陰涼通風處, 雖要見光, 卻不宜直照, 還是養在窗前的好。

    謝知云見他收下,同齊山對視一眼,都露出笑來。

    何天青很快又出來, 在院子里隨意找了把空椅坐下, 同夫夫倆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他說話慢悠悠的,聲音卻不低:“縣城還算太平, 沒什么人鬧事, 每天都有衙役巡邏,不必太過憂心。你們若是要去, 后日一早可與我一同前往。”

    齊山像模像樣地拱手作揖, “那再好不過了, 麻煩何大哥了。”

    何天青揮揮手,不甚在意道:“小事兒一樁,不過你們記得多備些銀錢兩,住店、吃飯、打點關系都少不了花錢。”

    齊山點點頭, 表示自己已經知曉。

    那頭張玉梅也在跟謝知云閑聊:“遷個戶籍也好,以后養娃什么的都方便。”

    雖說兩家比較熟悉, 倆人還是沒與何家人說實話,只道是想去縣城看看賣花草的行情,順便問問能不能把戶籍遷到河源村來。

    他們都在這兒建房置地, 想有本地戶籍也不難理解,何家人并未懷疑。

    “嗯,我們也是這么想的,”謝知云順著話頭應了聲,又猶豫著開口,“其實今兒來還有件事請嬸子幫忙。”

    “嗐,有什么事兒你就直說。”

    謝知云笑笑,便不再同她客套,“這不是一出門不曉得什么時候才回來,家里的禽畜沒人照看,想叫絮哥兒他們上山住兩天。”

    “我當多大的事呢,”張玉梅咧開嘴,“等他們回來我就說,反正近來地里沒要緊的活兒,騰得出手來。”

    謝知云對她很放心,認真道過謝。知道以這家人的脾性,不會收銀錢報酬,干脆提都沒提,暗自盤算到了縣城四處逛逛,帶些禮回來。

    此事就這么說定。

    回到家,夫夫倆便開始為出門做打算。

    請人幫忙照看禽畜,總不好還叫人跑去外面打草,至少得準備個三五天的草料堆在棚子下,要喂雞鴨或豬仔時只需要去取。

    還有客房也要收拾干凈,被子翻出來曬曬再給鋪好,一定讓人住得舒坦。

    忙著忙著,天色漸漸暗了,月亮爬上樹梢,映得院中地面如水。

    臥房亮起一盞油燈,昏黃燈光照耀下,兩人坐在桌前,清點裝在木匣子里的銀錢。

    先前賣馬得的十多兩銀子,因建房、成親,早花得一干二凈。好在收山貨、做木工、擺攤兒賣雜七雜八的東西,也積攢了些。不過又是買地,又是買糧食,用的也不少。

    林林總總加起來,如今也就剩下不到五兩的余錢。

    謝知云整個人趴在桌子上,一連嘆了幾口氣,才幽幽道:“錢怎么這么不經花。”

    齊山將所有碎銀和銅板收起來,分了兩個錢袋子裝。一扭頭看他跟那霜打的小白菜似的,不禁有些好笑,說:“都是用在刀刃上,花得值當就行,再慢慢賺回來便是。”

    謝知云坐直身子,又鼓起勁兒來,瞪圓了一雙眼開口:“沒錯,錢是掙出來的。”

    齊山忍不住摸摸他的頭,面上笑意更盛,“等我這單做完,就有一兩進賬。再過兩月,蜂蜜也能割了,就算一箱只產一斤,也能賣上幾兩。”

    謝知云一聽,果然高興了,眼中閃爍著明亮的光,“就能割了?”

    “只割一部分,等立冬前后再收一回。”

    謝知云還是笑:“那也很不錯了,十二窩呢,可不少。”

    他倆掰著手指頭算了又算一年能產多少蜜,賣多少錢,最后樂呵呵地將錢袋子收好,暫時鎖在木匣子,才上床睡覺。

    吹滅油燈,屋里瞬間陷入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忙了一整天,那股興奮勁兒過去,困意很快襲來。

    二人相擁而眠,夢里都泡在蜂蜜罐子中。

    雞叫三遍,天才微微亮,夫夫倆卻已經起床。

    灶房熱氣蒸騰,兩個灶里都生了火,一口鍋中架上蒸籠,熱著昨兒下午做的蕎面饅頭,和幾個洗凈的番薯。另一口鍋只燒了水,還在咕咕響。

    正將未燃盡的柴火往壇子里夾,就聽見腳步聲。

    他轉過頭,看眼進門來的齊山,又繼續忙手里的活,“先吃,等會兒再往布袋裝。”

    “嗯,雞鴨和豬仔都喂過了,今兒的草料也剁好拌著,他們來了只要直接往槽里倒就行。”齊山說著話,隨手拿起一個熱乎的饅頭就往嘴里塞。

    也沒什么菜,用不著擺桌子,夫夫擠在灶門口,草草吃過早飯。將剩下的饅頭裝進事先備好的布袋,又拿兩只大葫蘆裝滿水,收拾一番就鎖門下山。

    何天青也在整理東西,他是去念書,除了些換洗衣物也沒旁的,不過今兒還多了兩盆花。

    因齊山駕著驢車,何守義也不打算送他,就他們三個上路。

    車上東西委實不少,木雕、竹匾小玩意兒還有十盆花草,占去不少空間。

    謝知云和何天青又不好挨在一起,便一人坐了一邊,中間就隔著這些東西。途中除了何天青指路的聲音,也沒什么話,安靜又尷尬。

    好在出了桃源鎮,周圍的景象陌生起來,謝知云看稀奇似地左顧右盼,也就沒心思在意別的。

    今兒天上沒什么云彩,太陽有些烈,到晌午那會兒尤其曬。他們倒是看見有茶棚,但誰也沒開口要去歇息。

    又走了會兒,聽見有水聲,齊山才停下車,順著何天青指的方向尋過去,看見一股山泉水。有不少同樣趕路的人,在這兒放驢放牛。

    三人也走過去,將大花拴在樹干上,就隨便找了塊空地坐下,拿出隨身攜帶的干糧和水,稍作歇息。

    快走時,齊山還學著其他人,去摘了些桐子葉,用木棒別在一起,做出三頂帽子。

    帽子實在簡陋,算不得好看,戴在頭上甚至有些滑稽。但勉強能遮下太陽,加上葉片自帶涼意,還真舒服不少。

    就歇了這一回,他們再沒停過,直到申時才到康樂縣城門口。

    不出意料,城門口也有衙役盤查。

    齊山和何天青都遞出了路引,只有謝知云拽著齊山胳膊,做出一副畏縮模樣。

    衙役自然要問清楚。

    齊山弓著腰,老老實實答:“這是我前兩日新取的夫郎,打北面逃難來,今兒就是為了給他辦個戶籍。”

    問話的衙役來來回回打量他們幾遍,見后面有排隊的人吵起來,才點了點頭,一指旁邊的矮桌,“先去那兒登個記,領塊牌子再進城。”

    齊山:“哎哎,謝謝官爺。”

    到得矮桌前,負責登記的長衫青年抬起眼眸,打個哈欠懶懶散散道:“姓名,原籍……”

    他問得細,好在謝知云早有準備,去鎮上專門同幾個難民聊了聊,互相套用著,給自己編了個合理的身份。

    聽聞北邊戰事不斷,許多衙門都被敵軍燒毀,多半也不會去查證。

    他聲音雖小,但對答如流,長衫青年一一記下,果然沒起疑。

    直到齊山遞出路引和戶籍,他才多問一句:“你不是康樂縣人?”

    齊山連忙掏出房契地契,“之前搬來的,還想問問官爺我能不能把戶籍遷到這兒?”

    青年接過紙張仔細檢查,面色終于和緩些,“有這些東西,問題就不大。”

    齊山連連道謝,又掏出一把銅板偷偷塞給他,壓低聲音直說讓幾位衙役買酒喝。

    青年果然喜笑顏開,再沒多問,爽快地甩給謝知云一塊木牌。

    木牌很簡單,上面就刻了“通行”二字,不過在右下角有用朱砂描紅的印章圖案。

    三人順利進了城,等走遠后,齊山和謝知云才忐忑不安地看向何天青。

    他們也沒想到一到門口,就會被盤問得一清二楚。情況緊急,也來不及向何天青解釋,好在他從始至終保持安靜,并未出言拆穿夫夫倆的謊言。

    何天青確實不大高興,緊盯著齊山的眼,一字一頓道:“無論爹娘還是天明天珠,都對你們贊不絕口,我是愿意相信他們的眼光,但也實在想不通你們為什么要蒙騙他們。”

    謝知云急急開口:“我們絕對沒有壞心,此事都怨我,要不是……”

    齊山打斷他的話,捏緊他的手開口:“走了這么久,想必也累了,不如找個地方坐下,慢慢聊。何大哥,你看怎么樣?”

    謝知云嘴唇動了動,終于意識到這馬路上不是說話的地方,只能又是期待又是心虛地看向何天青。

    好在何天青沒拒絕這個提議,還走上前領著倆人到了一家不起眼的小飯館。

    館子位置比較偏,店面不大,里面就擺了四張方桌,生意也不怎么好。他們進去時一個客人都沒有,只有看似是夫妻的兩位中年人趴在桌子上打盹兒。

    大叔聽到腳步聲抬起頭,立馬憨笑道:“是小何啊,快坐。今兒想吃什么菜?”

    大娘則手腳麻利地擦了張桌子,又去提了壺熱水出來,一人倒上一杯。

    “你們看看要吃什么?”何天青端起茶杯,湊到嘴邊吹了口氣。

    齊山心中有愧,連忙接道:“何大哥做主就好,我們頭一回來,也不曉得有什么。”

    何天青猶豫一會兒,便開口點了一盤涼拌豬耳,一碟干煸糍粑魚。

    齊山問過大娘,又給添上一份酸湯肥片和紅燒肉。

    難得下趟館子,又存了道謝道歉的心思,全是葷菜。

    大娘記下菜名,繞去后廚忙活。大叔閑著無聊,又趴回桌子,等待新的來客。

    趁著功夫,謝知云開口跟何天青解釋緣由。也不是什么復雜的事,省去其中細節,三言兩語就說清。

    何天青喝著水,沉默良久,終于作聲:“我不管你們從哪里來,既然大費周章要弄到一紙戶籍,定是想安分過日子的。那就好好安分守己,不要給信任你們的那些人惹來麻煩。”

    他這么說,想必是不會再追究。

    夫夫倆不約而同松口氣,連連保證,就差舉起手對天發誓。

    正好大叔和大娘端著熱騰騰的飯菜出來,何天青揮揮手,一句“吃飯”,就輕輕巧巧揭過此事。

    館子雖小,但大娘手藝不賴,肯放佐料,味道出奇的好。

    糍粑魚麻辣香酥,紅燒肉入口即化,肥而不膩,肺片也是嫩滑爽口,酸酸辣辣一點兒不腥。

    出門一天,三人都只是晌午那會兒在路上啃過幾個又干又噎的冷饅頭,此時聞見肉香氣,哪還顧得上矜持。配著大白米飯,不多時就將碟子全刮得干干凈凈。

    吃飽喝足后,出于各種原因,齊山搶著付了飯錢。

    比他想象中便宜得多,一共才八十七文。

    誤會也成功解除,走在街上,何天青還能時不時介紹兩句,并沒表現出疏遠,夫夫倆自是滿心歡喜。

    第47章 第 47 章 戶籍

    雖已日薄西山, 卻少有鋪子關門,行人來來往往,車馬、小轎也比鎮上多, 一派熱鬧景象。

    謝知云他們跟著何天青, 直接去了縣衙門口。不過運氣不大好, 他們來得太晚, 整理戶籍的官差都還在忙, 騰不出人手,只好叫他們明天再來。

    等走出縣衙,何天青抬頭看了看, 開口道:“天色已不早, 你們要不先找家客棧住一晚?”

    齊山:“也只能這樣了。”

    何天青收回視線,轉頭看向齊山, 平靜的聲音在暮色中顯得有些冷淡, “我還要去書院見夫子,不便同行。你們順此路一直往西, 那邊的客棧或許比較便宜。”

    齊山:“何大哥只管去忙, 別因我們誤了事兒。”

    何天青微微點頭, 再沒多說什么,邁步踏上相反的道路,越行越遠。

    夫夫倆也沒再耽擱,順著何天青指的方向去找落腳的地方。

    一路向西, 直到盡頭,果然看見一排排客棧。路面上沉積著污垢, 門口掛的牌匾都有些斑駁,不過檐下燈火倒是依然明亮。

    兩人挑了棟外表看起來干凈整潔些的,一進門店小二就十分熱情地迎上來。

    “二位里面請, 打尖兒還是住店?”

    謝知云搶在齊山前面開口:“還有沒有空的人字號房,住一晚多錢?”

    “您來得巧,正好還剩了最后一間。價錢盡管放心,這整條街上,再難找著比我們實惠的,一晚上只要一錢銀子。”

    若是放在以前,謝知云肯定覺得也太便宜了,這會兒卻是皺起眉頭,有些猶豫。

    小二看出他為難,居然也沒變臉,還是笑呵呵的,“您若不喜歡,還有大通鋪,僅需四十五文一晚。不過一屋子少說也住了七八人,多是些粗漢子,不咋講究,那味兒難聞得緊,夜里鼾聲震天,別想睡個安穩覺。”

    齊山直接拍板決定,“一間人字號房,先住一晚上的。”

    謝知云實在無法想象和群陌生人擠在同一間房,自是沒什么意見。

    “一間人字號房!”小二面上笑容更加燦爛,生怕他們反悔,一邊高喊,一邊領著兩人往柜臺走。

    掌柜提筆在紙上劃拉兩下,又叫二人掏出戶籍或路引來查看。謝知云沉默片刻,最后還是只給他看了在城門口領的木牌。沒想到掌柜也沒多說什么,照樣記錄在冊,就叫小二帶他們去找房間。

    齊山又問:“我們的驢車還在外面。”

    掌柜頭也沒抬,懶洋洋道:“有人給牽去棚子,不過食水得另外加錢,一頓三文。”

    倒也不算太貴,載著出來跑那么遠的路,總不好叫它餓著肚子,毫不猶豫地數出六枚銅板放在柜臺上。

    這才示意小二帶路。

    客棧不大,攏共只有兩層客房,約摸十來間而已。人字號房都在一樓,木門一看就有些年頭,滿是雨水侵蝕的痕跡。

    好在沒什么破洞,門鎖也是新換的,讓人安心不少。屋里除了一張床、一把椅子、一個木盆,再無其他器具,不過打掃得干干凈凈,看著還算順眼。

    等兩人進屋轉了一圈,小二還站在門外,說:“熱水一會兒有人給送上來,二位有什么旁的需要也可去大堂喚人,換東西跑腿都成。”

    齊山應了聲好,小二就識趣地掩上門退下。

    從里將門閂插緊,夫夫倆立馬松懈下來,也顧不得其他,齊齊躺在床上,手腳攤開,長長舒出一口氣。

    安靜許久之后,謝知云翻個身,蜷在齊山身旁,喃喃道:“也不曉得明日能不能成,若是被人發現可怎么辦?”

    齊山心里也沒底,但他只敢藏在心里,面上并未表露分毫。伸手將人攬進懷中,笑著說:“我們來做甚又沒告訴外人,何大哥不說,還有誰會曉得?那么多人都落戶了,我們肯定也能。”

    謝知云想到白日去縣衙碰上去領戶籍的夫妻,聽他們那口氣,前后也就三五日,遠不夠往北疆傳信的,心中稍安。

    太過投入深思,“篤篤”的敲門聲響起時,謝知云嚇了一跳。

    齊山在他肩頭輕拍兩下,“應是送水的。”

    小二還挺貼心,拎了兩桶水來,冷熱都有,隨他們自己兌。

    跑了一天,著實有些乏,好好泡了個腳,二人就躺上床睡覺。

    只是心里記掛著事,又突然到個陌生的地方,睡得并不踏實。天還沒亮,倆人就醒了,再無睡意。

    四周寂靜無聲,他們也就沒起,窩在床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愣是等到窗外大亮,鄰近的房間有響動傳來,才穿戴好,開門喚小二送水來。

    客棧不管飯,夫夫倆頭一次來縣城,也沒什么經驗,在住店的街道上隨便找家生意紅火的包子鋪坐下。點了兩只醬肉包子,三個糙饅頭,再配兩碗蛋花湯,填飽肚子后就直接去了縣衙。

    今天運氣不錯,前面沒其他辦事兒的人,不用等就輪到他們。

    和昨日在城門口回答的那些問題沒什么兩樣,只不過復雜的記錄的官差嚴肅些。謝知云難得有些緊張,說話都磕磕巴巴的。

    好在答案都和昨日的對上,并沒出錯。官差估計也見怪不怪,只當他膽小,專心記錄自己的,眉頭都不曾皺一下。

    事情比想象中還順利。齊山雖不是本地人,但他有河源村的地契房契,自然也適用新頒布的條例,遷戶籍自然也是沒問題的。

    前前后后花了不到半個時辰,官差就盤問登記完。

    不過齊山的戶籍變更必須要去原籍那邊確認,一時半會兒辦不成,得等個十天左右才能來領。

    夫夫倆心中著急也沒辦法,除了道謝、花錢打點,什么都做不了。

    不過他們并不擔心官差過去確認的時候暴露些什么,畢竟謝東行沒那膽子報官。齊山一個做苦力的,無親無故,沒誰會將他放在心上,發現他不見了也不會去找。

    再者縣衙與縣衙交接,一般人根本不可能知曉其中細節。

    不出意外,他們很快就能擁有全新的、正式的身份。

    想通這些,倆人心情十分暢快,走路都帶風。

    一出縣衙,就興沖沖地朝人多的地方擠。

    好不容易來趟縣城,總要四處逛逛。還得打聽一下集市怎么走,趁早把車上拖的那些東西賣了換錢。

    第48章 第 48 章 賣花

    縣城的路可比鎮上復雜, 四通八達,稍不注意就走錯方向,繞了遠路。

    兩人邊走邊問, 好不容易找到最大的花木集市——整整占了一條街, 入口處都是用油布搭的大棚子, 再往前就能看見許多店面, 掛在檐下的招幌隨風飄動, 各有特色。

    販賣的品種也遠比鎮上豐富,除開花草樹木,還有不少魚龜、鳥雀, 都是一等一的漂亮。

    倆人在棚子下閑逛, 甚至還瞧見賣蛐蛐和天牛的,用精巧小竹籠裝上, 里面鋪了苔蘚、小草和石子, 營造出一番自然景象,竟也引來些客人圍觀問價。

    難怪指路的人都說這里是花鳥蟲魚集市。

    他倆粗略把街道兩側的十六個大棚子看個遍, 心中大概有數之后, 也趕緊去租了攤位。五文錢的租子, 比鎮上貴一文,不過能擺一整天,也可以接受。

    昨天一共就只帶來八盆花,春蘭四盆、百合石蒜各兩盆, 分成兩排擺在面前,同別家擠得滿滿當當的攤子相比, 略顯冷清。

    好在還有木雕和竹編可以湊一湊,草席往地上一鋪,各種小玩意兒分開放上去, 勉強稱得上“豐富”二字。

    租攤位時他們特意問過,主賣花草,稍帶些其他東西并沒問題,只要不是雞鴨魚肉等味兒腥又容易弄臟地面的就成。

    旁邊賣花的攤子上就放了幾捆青菜,甚至還拿陶土盆栽了幾顆,打理得也怪好看。

    不得不說,花木市位置不錯,相鄰的街道上有書店、茶館,出入這些地方的人多具閑情雅致,好擺弄些花花草草也實屬正常,買完書畫、聽過故事之后說不準就會來這邊轉轉。

    供零散商販擺攤兒的地方又在去店面的必經之路上,沒法繞開,不論有意還是無意,少不了看一兩眼,那就是這些商販的機會。

    夫夫倆剛坐下不久,就有四五個穿鴉青色交領長衫、頭戴巾帽的年輕人出現在路口。

    不過不同于菜市,看見有客過來,四周沒一個攤主大聲吆喝,頂多等人靠近時,笑呵呵招呼一句:“秀才公隨便看看,都是好品相,好養活得很。”

    齊山和謝知云便也沒敢高喊,只在這些書生模樣的人打攤子前經過時才趕忙出聲——

    “春蘭、百合都還剩下最后幾盆,幾位要瞧得上眼,就便宜賣了。”

    可惜并沒人理會。

    他倆對視一眼,又在小板凳上坐下,無所事事地擺弄著木雕。

    “我就說沒看錯吧,這株春蘭還真是一桿雙花。”

    “算你眼力好,聞著還挺香,可惜花型普通了點兒,不然還能上個品級。”

    突然聽見說話聲,倆人不約而同抬起頭,卻是幾個書生又折回來,正站在那盆特殊的蘭花前嘀嘀咕咕。

    謝知云趕緊站起身,開口道:“這是跑幾座山才尋到的,就只有一株,可稀罕了。您看它的葉片墨綠修長,花朵俏麗可愛,又濃郁芳香,養在家里多舒心。”

    幾個年輕人已經在討論曾經見過的名品蘭花,沒人接他的話。

    又不知過去多久,站在最邊上的那個圓臉書生才贊了句:“你們倒有心,花養得還算不錯。”

    在種花一事上,謝知云確實花了些心思。擔心附近地里的土不適合,專門去深林挖回幾簍子,都是松針、落葉腐爛堆積而成,肥沃又松軟透氣。澆水、松土、曬太陽,一件不落。

    不過想賺錢,這些都是應該的,也不值得對外人說。

    謝知云只是笑笑,算是回應夸贊。見書生們終于將話題拉回面前的花草,趕緊開口:“幾位若是喜歡,盡管挑。反正剩的不多,省得再拖回去,可以算便宜些。”

    總算有個人開口問價,指的就是那盆一桿雙花的春蘭。

    方才轉了一圈也沒見著同樣的,不過一桿一花的普通蘭花倒有不少,幾乎都在三十文左右。

    謝知云沉吟片刻,估摸著張口報價:“您給一錢就行。”

    問價的書生果然搖了搖頭,“只不過雙花難見,論花型、花色都不算稀有,野外遍地都是,值不得這個價。”

    謝知云自然有所了解,知道他所言不假。但他態度和善,沒有甩手就走,那便還有講價的余地。

    于是主動問詢:“那您覺著它值多少?”

    “至多七十。”

    謝知云沒立馬答應,又同他還幾句價,最終以七十五的價錢成功賣出去。

    或許是因為大伙兒一起來的,見同伴買了花抱在懷里,難免心動,又有人挑走一盆蘭草、一盆百合,攏共進賬六十文。

    之后陸陸續續來了好幾波客人,不僅有讀書人、少爺小姐,亦有為府里采買的下人。坐等幾個時辰,剩下的幾盆花也全賣出去。雖然價錢都不高,算下來也賺了有一百出頭。

    連帶齊山做的小木雕也賣出部分,一件十幾二十多,都是實打實的收入。

    謝知云編的竹器,太注重實用,在這兒反倒沒那么受歡迎,少有人問及。不過錢袋子肉眼可見的鼓脹,他也不覺得遺憾。

    太陽漸漸升至頭頂,油布只能遮擋陽光,卻無法阻隔熱氣,齊山額頭都沁出汗珠。謝知云稍好一點,卻也覺得后背黏糊糊。

    齊山伸手在謝知云耳側扇個不停,眼瞅路口行人漸少,提議道:“不早了,不若去吃些東西,動身回家。”

    在這兒多住一晚就多花一份錢,得刻五六個木雕才能賺回來。再者出門一天一夜,即便有柳絮夫夫倆在家幫忙照看,也總記掛著。畢竟雞鴨和豬仔都還小,實在讓人放心不下。

    謝知云聽他一說,再也坐不住,急忙起身幫忙收拾東西。反正這些玩意兒又放不壞,下次再賣也是一樣的。

    城中沒有樹木遮擋,太陽直直照下來,實在有些熱。看著路邊的面攤、餛飩鋪就覺得渾身冒汗,沒什么食欲。

    倆人走了一段路,看見路旁的棚子下有賣綠豆湯的,總算邁步過去,尋了個空位坐下。

    齊山揚聲跟攤主要了兩碗,環顧一圈,發現不遠處有個燒餅攤,同謝知云招呼一聲,大步流星地走過去。

    這會兒正是吃晌午飯的時候,好些做工的都在外面,燒餅攤生意不錯。謝知云坐在棚下,遠遠瞧見那邊圍了不少人,好在齊山個字高,沒被淹沒其中。

    綠豆湯端上桌有一會兒,齊山才回來,手里捏了幾個油紙包。許是有些燙,還沒來得及坐下,就放上桌,呼呼吹了幾口氣。

    謝知云掏出帕子遞給他,就排隊這會兒功夫,他臉上又冒出密汗,順著臉頰流進頸間,一說話喉結鼓動愈發明顯。

    “剛出爐的,放一放再吃。買了豬肉酸菜餡兒的,你應該喜歡。”

    他一走近,謝知云就聞到油香氣,眉眼帶笑,順口問道:“多少錢?”

    “五文一個。”

    齊山端起綠豆湯,也懶得用調羹慢慢喂,直接張嘴湊到碗邊,呼呼啦啦喝下一大半。綠豆湯用井水鎮過,帶了絲涼氣,熱天喝著再合適不過。

    謝知云點點頭,說:“也比鎮上貴了一個銅板。”

    “嗯,不過這邊工錢、賣價都高,吃食貴些也正常。”

    兩人說著話,大碗里的綠豆湯不知不覺就要見底。好在燒餅已經不燙手,兩人各自拿起一個,照樣用油紙包著啃。

    燒餅外皮金黃酥脆,油汪汪的。內里的餡兒不算厚實,卻鋪得均勻,每一寸都沾上肉香。

    謝知云吃得很高興:“這五文錢還算值。”

    就著燒餅,就最后一點兒綠豆湯也喝完,齊山掏出六個銅板放在桌上,用攤主招呼一聲,起身拿上東西跟在謝知云后面。

    家里米面什么的都不缺,倆人沒再四處閑逛。到糕點鋪子買了鎮上沒見過的云片糕,算做給柳絮他們的謝禮,又去割了兩斤肉,夫夫倆就啟程回家。

    天黑后,倆人在路上歇了幾個時辰又繼續趕路。日出東方之時,正好回到河源村。

    將板車寄放在何家,同張玉梅說了沒幾句話,便急匆匆上山。

    將將翻過山坡,二黑就飛撲過來,湊在二人腿邊又蹭又舔,口中嚶嚶叫個不停,親昵得不行。

    兩天沒見,著實有些想念,謝知云捧著它的頭好一陣揉捏后,才接著小跑上前。

    遠遠就看見青煙裊裊升起,籬笆門大開著,隱隱能聽見嘰嘰喳喳的叫聲,很是親切。

    柳絮走到門口,看著兩人笑道:“我就說二黑突然跑出門,肯定是你們回來了,可還順利?”

    謝知云:“辦妥了,說是等個十天就能去領,可把你們辛苦壞了。”

    “你們都準備得好好的,一點不費力,我凈跟著他在山上玩兒了。”

    齊山眼瞅何天明拎著桶從豬圈回來,忙朗聲開口:“還沒吃飯呢吧?都去歇著,我來弄。”

    早飯自是齊山和謝知云一起做的,買回的兩斤肉全下鍋,肥的做油炒竹筍,瘦的煮了一鍋肉片湯,還有炒雞蛋和幾道素菜,主食是大白米飯。

    四個人坐在堂屋,有說有笑地吃了飽飯,又閑聊一會兒,柳絮和何天明才下山去。

    他們一走,倆人就去看了家中禽畜。都精神著,一見到人就湊上前討食。

    就是棚子下的草料剩得不多,倆人來不及歇,趁還涼快趕緊去割了些新鮮的回來,就關門回房補眠。擔心的事兒都得到解決,這一覺睡得格外安穩。

    第49章 第 49 章 妥當

    第一次賣花, 收獲還算不錯,給了倆人很大底氣。

    休整一天,養足精神后, 夫夫倆又進了趟深山。除開之前挖的蘭草、百合等, 還弄了些鐵線厥、虎耳草, 連帶泥土也挖回一背簍。

    眼看時候尚早, 他倆去到最近的陶窯, 低價買了二十來個大小不一的陶土盆,到家就把挖回的花草分株栽好。

    這些都是自深山老林尋到的,多喜陰涼, 謝知云覺得直接養在外面還是不大合適。他和齊山一合計, 干脆用木板搭了架子放進山洞,將花盆一一擱上去。

    謝知云拍拍手上沾的土, 看著齊山把最后兩盆花搬進來, 趕緊讓到一邊,說道:“下次去縣里挑幾盆長得好的帶上, 余下的先自己養著, 我想試試能不能分苗或育種, 省得總去山里挖。”

    雖說此地到處都是山,不缺花花草草,但他計劃長期做這門生意,總不能坐吃山空, 想法子主動繁育才是正經。

    “嗯,”這跟養蜂是一個道理, 齊山再清楚不過,點點頭應下,“天兒越來越熱了, 再往前就算挖回來估計也難得栽成活,是該多留幾盆。”

    一進四月,太陽猛烈不少,也就山中綠林茂盛,還能感受到涼意。

    見他跟自己想到一處,謝知云不禁笑了下,“我正是擔心這個,雖說不花錢,辛苦尋摸回來,養廢了也心疼。”

    剛走出門,就被外面明亮的日光晃了眼,謝知云抬起手擋在額頭,又說:“你幫忙記著,每日還是要給搬出來曬曬。”

    “行,”齊山落后一步,順手帶上門,“孫獵戶要的東西暫且不急,你得空再描幾個圖樣,趁這幾天多做些木雕,下回去縣里上別處轉轉。”

    “那你把木料找好,我瞧著寶劍、大刀樣式的賣得最好,不若都做這種,再加些小斧頭、青龍戟之類的。”

    他說的都是男孩子們喜歡的玩意兒,小小年紀正是喜歡舞刀弄槍的時候,又慣來受寵,只要撒個嬌耍個混,父母長輩多數愿意掏錢。

    擺了不知多少回攤,這點兒數還是有的,齊山當然沒什么意見,笑道:“你比我腦子好使,看著弄就行。”

    說干就干,齊山很快找來些做木床等大件裁下的邊角料,挑出還能用的交給謝知云,好叫他拿木炭先在上面描出大概形狀。之后就能用小刀、鑿子比著線,一點點刻成形,再慢慢打磨光滑。

    不是多復雜的樣式,寥寥幾筆就可以畫完。越到后面謝知云動作越快,手下絲毫不帶停頓的。

    等把所有木塊都畫完,齊山一把木劍的大形還沒摳出來。

    他撐著臉看了會兒頓覺無聊,也拿起一塊木頭,握著小刀躍躍欲試。

    只是在齊山手里看起來十分軟乎的木頭,換到自個兒手中就硬邦邦的,手指頭都捏紅,刀子也才往前挪了一寸。

    他咬著牙使勁往前推,看得齊山心驚膽戰,“當心些,這東西不好削。”

    謝知云試了幾次,險些戳到手,就失去興致,退到一旁琢磨編竹篾。雖說他之前做的東西在縣城賣得不太好,但保不齊下次就能遇上想要的主顧,再說自家也用得上,總不會浪費。

    接連曬了幾日,總算又落下一場雨。雨勢不算大,但斷斷續續下了大半天,土地照樣吸足水,變得松軟濕潤。

    一早起來,霧氣深重,遠近山林皆籠在紗帳之下,看不分明。

    太陽尚未露面,夫夫倆就鎖上門下地。

    溪邊菜地被分成一塊塊,這會兒全是綠油油的,葉片上墜著晶瑩的水珠,風一吹便順著脈絡緩緩滾動,襯得菜蔬愈發青翠。

    白菜栽得最多,莖葉還比較細小瘦弱,勉強可以掐來下湯。不過山上暫且還能尋到鮮嫩野菜,他們都沒舍得吃。

    旁邊緊挨著是成壟的辣椒和茄子,偶爾會看見一兩朵盛開的小白花,估計再等十天半個月,就有得吃。南瓜、黃瓜藤鋪得又遠又密,黒褐色土地都不甚明顯。

    菜地四周種了一圈豆角,早插上木棍,纖細的藤蔓一圈圈纏繞上去,好似直接從上面長出來。

    倆人順著田間特意留出的小路往前走,眼看自己一點點打理出的菜地如此豐茂,心中歡喜自不必多說。

    謝知云踩在鋪好的大石塊上,抬手撥動側邊隨風搖晃的豇豆葉子,笑得眉眼彎彎:“照這勢頭長下去,今年又能勻出不少賣錢呢。”

    齊山走在后面,雖看不見他神情,但聽那輕快的嗓音,就能想象出來,夫郎此時必定雙眼發亮,嘴角不由也浮上輕淺笑意。

    “門口還有那么多,我倆肯定吃不完,不用專門勻。”

    說話間,他們已來到最左邊用來育番薯苗的地方。四四方方一塊地,兩三個跨步就走到頭。

    但發出的芽十分密集,幾乎一般高,挨挨擠擠湊在一起,葉片綠得隱隱發黑。

    齊山找到空處放下背簍,從里摸出剪刀,半蹲在地上開始剪苗。謝知云在他對面蹲下,沒趁手的工具,就直接拿指頭掐。

    挑著粗大的苗子剪了幾捆,眼看太陽從天邊升起,他倆才收拾東西離開。

    不過也沒回家,直接順著小路去了山下新開的荒地。

    靠右手邊那一半已經種下南瓜,藤蔓幾乎鋪滿,再過些日子就可以來摘嫩尖,到時記得把外面細小的絨毛撕去,清炒、下湯都好吃著。

    他們有空就來看看,另一半雖然暫時沒種什么作物,卻也是干干凈凈的,沒什么雜草。

    昨下午只曬了一個多時辰,太陽就落山,又露了一夜,水汽未干,地里還是濕漉漉的,踩一腳就鞋底就黏上厚厚的泥。

    但番薯苗得插進土,壓實了才好生根,這樣的天氣再合適不過,不然前些日子太陽好他們早就給送下地。

    好在早有準備,倆人都穿的草鞋,弄臟了拿去溪里沖一沖就好,洗不干凈也沒那么心疼。

    早晨正涼快,倆人只顧著干活兒,話都沒說幾句,更別提歇息。趕在太陽曬得人頭腦發昏之前,將帶來的苗苗全埋進地里,還給上了糞肥,夫夫倆就收工回家。

    路上碰見有地皮菜,挑著大塊、沒什么草莖泥土的撿了幾大捧。去溪邊清洗時,又順便掐了把嫩水芹,今兒一天的菜就有著落。

    不過幾分地,他們愣是花了兩天時間才給栽滿。就是嫩苗經太陽一曬有些蔫蔫的,全伏在地上,叫人很不放心。

    為此齊山專門去問了村里種地的老手,聽說這東西十分頑強,過不了幾日就會挺起來,他們才稍微松口氣。

    還剩下一些苗,他倆又在門口菜地“見縫插針”般栽種幾行,實在塞不下了才作罷。

    不過溪邊育的那塊番薯也沒挖,反正又不缺那點兒地種菜。他們想著興許還會繼續發芽長葉,掐來吃或者喂雞鴨也不錯。

    每天都能找到事做,不至于閑著,十天時間一晃而過。

    跑過一次,兩人就記下路,再不必麻煩別人。

    不過聽說他們又要去縣里,好玩兒的何天珠也想跟去,何家人自然不放心,最后何天明和柳絮也被安排出門。張玉梅主動攬過幫忙照看家中禽畜的活,怕倆人不放心,還喊了大伯娘作伴兒。

    如此一來,倒比上次去縣城熱鬧多了。

    與何大哥不同,天明天珠兄弟倆都是鬧騰的,一路上仿佛有說不完的話,還總能逗人發笑,絲毫不會覺得尷尬無聊。

    嘻嘻哈哈中,似乎路途都沒那么遠。

    到縣城門口時,謝知云還驚奇不已:“這就到了?”

    話一出口,才發現天色已晚,只是一直忙著說話,沒怎么注意,并非行得快了。

    走過一遍,再來就容易得多。

    倆人記掛著戶籍的事兒,也無心其他事情,暫別何家人,起先找去縣衙。

    新的戶籍已經辦好,只需要登記核對就能領,費不了太大功夫,也用不著等明天。

    很快有官差帶著他們進門,主事兒的問詢幾句,又簽字畫押,兩份帶康樂縣官印的戶籍和路引就交到齊山手上。

    他倆站在角落,指著薄薄的紙張,一個字一個字地從頭到尾小聲念一遍,確認沒什么問題后,高高興興地走出去。

    天邊紅云絢麗,街道上卻早早點起燈盞,分外明亮,竟照得人淚光閃爍。

    謝知云朝齊山胸口看了好幾回,終于勾了勾嘴角,開口說道:“走,去找絮哥兒他們,一起出來吃飯。”

    齊山點點頭,見周邊多的是攜手同行的年輕人,也握住夫郎的手,慢慢走在燈火晚霞共同映照之下的青石路上。

    另外三人就在上次住過的同福客棧,倆人找過去時,他們已定好房。

    不過為了省錢,何天明暫時只定下一間人字號房,計劃著三個小哥兒睡一起,他和齊山隨便找個通鋪擠一擠就成。

    能省一文是一文,夫夫倆自然沒提出異議,此事就這么定下來。

    這回晚上沒再下館子,一行人跑去街邊小攤吃了碗熱騰騰的抄手,頂著滿腦門兒的汗珠,迎著夜色回到客棧。

    擦洗干凈后,三個小哥兒擠在床上說了半宿的話,實在撐不住眼皮,才沉沉睡下。

    何天明和齊山就沒那么舒坦,大通鋪里汗臭腳臭混雜,鼾聲如雷,硬是睜著眼睛扛到天明。

    不過都年輕,一晚上沒睡也依舊精神,去擺攤兒時更是神采奕奕的。

    何天珠等人只帶了些繡帕和彩色絡子,還有兩罐咸鴨蛋來,跟他倆肯定擺不到一處,最后約好了午時在門口碰面,就再次分開。

    有了上次的經驗,再來就熟練得多。

    不過擺攤兒也講究運氣,這回明顯不大走運,來往的行人都少了許多。

    坐下一兩個時辰,也才賣出兩盆。

    眼看旁邊幾個攤主耐不住性子,收拾東西離開,他倆也決定去別處碰碰運氣。

    歪打正著,趕著驢車走到書院附近,倒真賣出幾盆,木雕玩具也挺受歡迎。

    雖沒仔細清點,粗略估計也有兩三百文的收獲。

    太陽漸漸升至頭頂,車上剩的花雖有草席蓋著,也開始發蔫,他倆也熱得不停擦汗,就沒再繼續等。

    大花有些鬧脾氣,找家鋪子買碗水給它喝了,才慢吞吞往前走。

    謝知云坐在板車上,戴上草帽,興沖沖同前面的齊山說話。

    一輛馬車打從旁邊經過,側面小窗上的帷幔被人挑開,一小哥兒盯著驢車看了許久。

    旁邊有人問他:“看什么呢?”

    “沒,就是感覺那人挺眼熟。”

    “要不要追上去看看?”

    “算了,不會是他,長得有幾分相似而已,也不稀奇。”

    第50章 第 50 章 面條

    孟夏草木長, 繞屋樹扶疏。

    山中綠意越發濃重,知了藏在樹蔭下,叫個不停。仿佛要爭出個輸贏, 嘶啞的喊聲一陣高過一陣, 聒噪不已。

    絲瓜和葫蘆藤不知不覺間已經爬滿木架子, 郁郁蔥蔥的, 在院中遮出一片陰涼處。燥熱的風自遠處吹來, 掠起翠綠的葉片,露出點點嫩黃小花。

    天上不見一絲云彩,火辣辣的太陽徑直打下來, 照得人睜不開眼。

    平日伸著脖子四處刨食, 使盡渾身解數也要鉆進菜地作亂的雞鴨,難得安靜下來。這會兒全躲在矮林中, 用爪子扒拉出淺坑, 撒開毛臥成一團,好借泥地的涼氣散散熱。

    春雛養得精細, 九只小雞、四只鴨子全活得好好的。褪去絨毛后, 長出堅硬的翅羽, 早已脫離母雞的庇佑。

    或許是因為數量多,一點兒不怵僅剩的幾只“長輩”,成日跟在它們身后搶食,倒也漸漸混熟了, 不再挨啄。

    屋檐下,二黑趴在太陽曬不著的地方, 沒骨頭似地攤成一長條。時不時張嘴吐出舌頭“哈哈”喘氣,也沒了在腿邊蹦跳撒嬌的精力。

    謝知云坐在門口縫衣裳。

    齊山常在山林里行走,稍不注意衣角就掛上樹枝或荊棘, 一拉扯便撕出條大口子。隔三差五補一回,他的手法都熟練許多,針腳細密,再不是彎彎拐拐的丑蜈蚣模樣。

    不過夏日總是好打盹兒的,坐得久了,困意也涌上來。

    耐著性子將一件上衣縫好,謝知云忍不住打了個大大的哈欠,眼角都擠出淚花。

    再接著待下去,怕是又要荒廢半天時間。他干脆收起針線簍子,提上木桶到水池邊打了半桶水,往矮林走去。

    籬笆邊沿放著個大木盆,他探頭看上一眼,里面果然空空如也。

    清水嘩啦啦倒進盆里,難免有些濺到四周,眨眼功夫就隱入地下,不見蹤影。

    雞群早養成習慣,看他過來就曉得有吃的,用不著喚,立馬爭先恐后圍上前。一盆水或喝或撒,不多時就攪得一干二凈。

    見它們都挺精神,謝知云放下心,也沒繼續在太陽下曬著。轉頭去雞籠上的草窩里摸了摸,只有兩個雞蛋,不過都挺大,摘些絲瓜或青菜湊一湊,足夠他們吃兩頓的。

    草窩架得高,雞群不會上來拉撒,一直是干干凈凈的,連帶下的蛋也白凈,沒沾上什么污穢。

    謝知云直接拿起握在手里,眼角余光瞥見喝飽水的雞群重新回到樹蔭下,眼底笑意藏都藏不住。

    今年運氣不錯,孵的這窩春雛足有七只母雞、三只母鴨。好好喂養著,再等幾個月,它們就會開始下蛋。到時不光夠自己吃的,還能攢下些許用來賣錢,貼補家用。

    可不是想想就覺得高興。

    將將把兩個雞蛋送回灶房收好,就聽二黑在外面懶洋洋叫了幾聲。

    出門一看,果然是齊山回來,身前跑著六只大小不一的鴨子。肥圓的屁股左扭右扭,扁嘴一張一合,嘎嘎叫得那叫一個熱鬧。

    這人先前還說訓二□□忙放鴨子,沒想到天一熱,二黑就犯懶,怎么也不愿跟著出去,自然只能親自上陣。

    謝知云看他拿了長竹竿,在地上敲敲打打,總算將鴨子趕進矮林。這才回屋倒了杯涼水,等他一過來就趕緊遞出去。

    齊山接過水,沒急著喝,揚起手里的竹筐,笑道:“我撈了些蝦米,晌午拌面條吃。”

    許是天氣太熱,謝知云最近有些吃不下東西,只想喝些湯湯水水,臉上的肉眼見著消減下去。齊山看得心焦,每天變著法子給他做好吃的。

    竹簍還在滴水,齊山沒往屋里提,順手放在屋檐下。二黑嗅到味兒,踱過來探頭看了看就不感興趣地收回視線,頭一擺又趴回原地,接著閉眼睡覺。

    謝知云其實是喜歡吃魚蝦一類的,不過這會兒瞧著也沒什么食欲,甚至有些犯惡心。但他不想拂了齊山的好意,還是笑瞇瞇地應下。

    齊山沒看出他的勉強,一口飲盡杯中的水,隨意往桌上一放,就出門拎了竹簍往灶房的方向走。

    “那我這就去。”

    謝知云看他幾個跨步就消失在眼前,不禁好笑。

    搟面條他幫不上忙,想著齊山胃口好,什么都吃得下,便戴上草帽,去門口的菜地轉了一圈。

    白菜掰一把最外層的葉片,茄子、黃瓜、青辣椒,每樣摘下幾顆,都是鮮嫩的,也用不著挑。

    順便就著竹管留下的山泉水沖洗一遍,就可以拿進屋。

    齊山正站在灶門口揉面,袖子高高挽起,每次用力,胳膊上的青筋就微微隆起,襯得手臂愈發結實有力。待走近一些,其上幾道指甲印尤其明顯,謝知云不合時宜地想起些羞臊事,臉上更添幾分紅潤。

    “怎么沒戴草帽?太陽毒辣,當心曬黑了。”齊山將面團翻個面,回頭看他這樣,沒做他想,只當是出去曬著了。

    謝知云干咳一聲,拍拍臉,試圖轉移話題:“我去摘了些菜,你看看怎么弄。”

    齊山飛快瞄了一眼,說道:“白菜和黃瓜就拌進面里,茄子和辣椒放灶里燒著,腌了吃怎么樣?”

    謝知云吃不吃都無所謂,自是點頭應下,又問:“白菜、黃瓜給切成絲?”

    “嗯,再剁兩瓣蒜,辣椒也切點兒。”

    熱天里燒火做飯不是個輕松活兒,灶洞才添上一把柴,就熱得滿頭大汗。

    齊山怕謝知云在里邊一熏,等會兒又吃不下飯,哄著他去外面等,自個兒在灶房忙活。

    鍋中水放得多,搟好的面條慢慢散落進去,拿鏟子稍稍攪動,很快就浮上些許,湯也微微泛白。

    等差不多,他將淘好的蝦米也撒進鍋里,一接觸熱氣,立馬現出誘人的橘紅。

    碗底早鋪好白菜和黃瓜絲,鮮嫩的白和清新的綠混在一起,看著就清爽。

    笊籬撈出面條和蝦米,過下涼水后堆進兩只大海碗,撒上蔥花、蒜末、辣椒和鹽粒,再淋幾滴醬油和醋汁,就放到灶沿。

    等空出的鐵鍋燒干,再熱上少許菜油,用鍋鏟往面上一澆。只聽刺啦一聲響,香味瞬間迸發,彌漫在整間灶房。

    謝知云閑著沒事,在屋檐下給二黑梳毛。木梳是齊山專門給二黑做的,齒縫很寬,但它毛還沒換完,中間還是卡了不少,時不時要拿下來摘掉。

    聽到腳步聲,謝知云才抬起頭,看齊山端了兩只碗走近,忙站起身:“好了?”

    “嗯,快去洗手,等會兒坨了就不好吃。”

    謝知云把狗毛揉成團,丟進旁邊的竹筐,沒走兩步就發現二黑還跟在后面。明顯是梳得舒服了,還想繼續。

    他想了想,喊齊山:“等會兒吃過飯,也帶二黑去洗洗吧。”

    “行,不過得看這家伙愿不愿意。”

    謝知云搓著手,聞言看向縮在陰影處,一點兒太陽都不想曬的大狗,也是忍俊不禁,“那就等太陽快落山再去,反正不冷,又不怕生病,你也好歇歇。”

    二黑也不知是聽懂了還是怎么回事兒,突然在旁邊汪了一聲,更逗得人合不攏嘴。

    面條過了遍涼水,沒那么熱,白菜和黃瓜翠嫩,嚼起來沙沙響,還有清甜的蝦米,配上酸酸辣辣的佐料,很是開胃。

    加之心情不錯,謝知云不知不覺也吃下大半碗。最后實在塞不下的,被齊山端過去,呼呼啦啦幾口解決掉,一點兒沒浪費。

    填飽肚子,就又開始犯困。

    不等齊山把碗刷完,他便趴在桌子上睡著,編到一半的蒲扇掉到地上,也沒發覺。

    齊山走進門,輕手輕腳將人打橫抱起,送到山洞的竹床上,又拿來衣裳給蓋住肚子。

    在旁邊做了會兒木工,時不時看眼睡得香甜的夫郎,心念一動,也和衣緊挨著躺下。

    木門未關緊,察覺主人不見的二黑溜過來,從門縫輕巧擠進洞里,跳到窩里轉一圈,尋個舒服的姿勢睡下。

    有風吹進來,蓬松的毛發微微張開,左搖右晃,安逸得很。

    洞里涼快,這一覺睡得很沉。

    謝知云睜開眼,尚有些迷糊,摸到身側熟悉的結實臂膀,習慣性貼上去。

    齊山早醒了,只是夫郎沒起,一時也不愿挪步,就躺著閉目養神。他本就體熱,睡覺時只穿了短褂,又正當年輕,被那么一蹭,自然沒法繼續安分。

    泄露出的動靜吵到二黑,它陡然出聲,嚇了夫夫倆一跳,到底沒再胡鬧。

    等一番收拾,太陽已隱入樹林背后。雖還是有光束透過樹葉照過來,但總算沒那么曬。

    倆人背上竹簍準備出門,順便把二黑也叫上。

    它這回沒鬧脾氣,搖著尾巴跑在前面,倒是高興得不得了。

    溪邊已完全陰了,流水嘩啦啦沖擊著凸起的石塊,帶起幾分涼意。

    不必指令,剛到岸邊,二黑自己就一個猛撲砸進水里,頓時水花四濺。幸虧他倆走得慢,才沒被淋個透心涼。

    齊山瞥它一眼:“這會兒倒是積極了。”

    二黑立馬游過來,仰起頭撒嬌似地哼哼兩聲,好似在呼喚倆人快點兒下去。

    齊山看它這樣,也沒了脾氣,挽起褲腿蹚進水,拿著準備好的皂角和梳子,認認真真幫它洗毛。

    就是這家伙不太配合,總是搗亂,搓著搓著就突然擺頭,甩人一身水。鬧得齊山拍了它幾巴掌,興許是不疼,二黑竟還咧開嘴,仿佛在笑。

    謝知云不太想下水,蹲在岸邊看一人一狗較勁兒,樂得咯咯笑,在寂靜山谷中久久回蕩。

    好不容易給二黑洗干凈,齊山就沒再管它。

    同謝知云一起順著溪邊收集艾蒿和茅草。夏日里蚊蟲也多起來,尤其是喂養禽畜的那邊,一到傍晚就不太敢靠近,簡直比蜂窩還厲害,待一會兒就被叮得大包小包。

    聽村里人說用煙熏一熏會好些,他們便習慣了每天下午在驢圈前點上一堆。似乎真的有點兒作用,至少濃煙升起的那段時間,蚊蟲沒那么猖狂,于是就這么堅持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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