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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白日晨星(十四)

    在發現歌唄不見了的那一刻, 小仲馬的面色就已經突變。

    當失去了那個在身邊的、愿意為了她的存在而掩飾自己的本性的人之后,小仲馬便又回到了他所慣有的那一副模樣——陰郁的,潮濕的, 有如從一個黑暗而又充滿了水汽的角落里隱晦的窺看外界的一雙眼睛。

    但是這絕不代表這一雙眼睛就是無害和怯弱的——正好相反, 那就像是盤踞在深海當中的海怪,一旦不察,便會被對方翻涌而上的諸多觸手給卷走, 并且連掙扎的余地都沒有,只能夠就此沉沒葬送在這黑暗當中。

    他的異能也像是察覺到了自己主人的憤怒一樣, 亦或者是這位年輕的新晉超越者應沒有辦法很好的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而導致了異能的暴動——顏色過于艷麗的山茶花在除了澀澤龍彥之外的所有人身上綻開, 盡管小仲馬很快的就反應過來并且努力的克制和收斂,但是在山茶花所綻放的瞬間, 身體里不受控制的血液翻涌奔騰的感覺卻不能當作不存在。

    至于為什么單單放過了澀澤龍彥……畢竟不管怎么看都是一副人形的模樣, 但是并不代表就可以因此而忽略掉他作為異能體的身份,真的將他當作人類看待啊!

    身為最純粹的異能, 又由于澀澤龍彥本人的異能的特殊性加上歌唄的異能的作用, 兩相結合之下產生了現在的這個作為一個特殊的bug而存在的“澀澤龍彥”。

    除了太宰治以外,想來大概沒有什么其他的能力——或者是存在,能夠將他根除抹消掉。

    已經是第二次了。

    綾辻行人用手指輕輕的從自己手腕上那先前出現過山茶花的位置上擦過, 心頭對于小仲馬異能的大概效果已經有了一個猜測。

    是與控制他人的血液有關的異能嗎……

    “請、請您冷靜!我馬上就告知給負責人, 一定會調查清楚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 并且給各位一個滿意的答復!那位小姐的安全我們也會盡力確保的!”服務生苦著一張臉, 但還是撿起自己的職業素養,盡力的安撫著著幾位看起來就非常不好相處的客人。

    作為一位偵探, 綾辻行人當仁不讓的站了出來,接手了這件事情——畢竟調查、排清疑點、最后找出事情的真相, 之后原本就是他的職責,同時也是他最擅長和熟悉處理的事情。

    “剛剛那一條走廊上,安裝的有監控吧。”綾辻行人說,“帶我們去看看。”

    其實從正常的流程來說,這無疑是非常不合理的要求;然而現在明顯是主辦方的過錯,再加上方才小仲馬在無意間所展現出來的那強大的、并且無需展開都已經能夠其所能夠造成的殺傷力的異能,主辦方當然就更不想得罪他們了。

    因此,在同上級的負責人請示過后,侍應生一邊擦著自己的冷汗,一邊按照上級負責人的指示,帶著三個人偏離了正常的迎賓通道,轉而走向了工作區。

    至于這是否只是一種暫時將他們穩住的手段,實際上主辦方已經開始通過人臉識別區確認他們的身份……那就不得而知了。

    畢竟,如果真的查出來的話,那么他們就會絕望的發現這三個人都不是什么可以被隨便打發應付的對象,而且一個比一個的盈異能力要來的更為危險和難以應對。

    除了恭恭敬敬的供著之外,似乎也沒有什么其他的更好的方法應對。

    他們來到了監控室。

    雖然長廊黑暗幽深,但通過夜視監視器依舊能夠看到那一雙從黑暗當中伸出來的手,如同自另一個世界穿梭而來的鬼魅,只這么伸手一撈,便已經將少女一同帶入了那一片黑暗當中。

    對方似乎深諳泰坦尼克號上的分布,除了那一雙手以外,遍布走廊的攝像頭也沒有能夠再拍到更多的部分,有如一抹在游輪上行走的幽靈。

    這可不是什么會讓人感到舒服的發現。

    無論是那陪同他們一起前來的侍應生也好,還是原本就在監控室工作的安保人員也好,在這種逐漸凝滯的氛圍當中,都甚至不自覺的屏住了呼吸,生怕自己的一點點微小的動靜都引起對方的注意。

    澀澤龍彥那一雙殷紅的、有如血色琉璃一般的眼睛注視著屏幕上倒映出來的一切,隨后在他的臉上,露出一個有些奇妙的笑來。

    “我倒是有辦法找到歌唄小姐,并且能夠保證在找到她之前他絕對不會遭遇到任何的危險。”

    小仲馬和綾辻行人都朝著澀澤龍彥投去目光,等著看看他究竟都有何高見。

    然后,就聽到了從澀澤龍彥的口中吐出了完全不顧其他人死活的話:“只要我釋放【龍彥之間】,將整個泰坦尼克號都包裹在異能的范圍當中,那么非異能者就會被自動排除出去。”

    都被【龍彥之間】給直接踢出局了,當然也就更沒有繼續傷害歌唄的可能。

    歌唄本人的異能力——依琉與繪琉,并不會因為被單獨的分離出來而對她造成任何意義上的傷害。

    這一點在先前便已經被驗證過,因此澀澤龍彥也非常的放心。

    嗯?你說別的異能者和自己的異能之間的關系,大概并不可能都如同歌唄這樣的和睦,反而可能會在【龍彥之間】當中被自己的異能力所捕殺,成為澀澤龍彥的藏館當中的又一份收藏品?

    或許是這樣吧。

    但是那又和他澀澤龍彥有什么關系呢。

    澀澤龍彥可從來都不是什么良善的性格,恰好相反,那一份與生俱來的傲慢讓他將這個世界上的絕大多數的存在都視為有如路邊的螞蟻一樣的存在,根本不在澀澤龍彥需要考慮的范圍。

    更何況,【龍彥之間】也不會傷害到絕大多數的普通人不是嗎?只是一兩個倒霉的異能者作為代價被付出罷了——能夠為了歌唄小姐而做出這樣的自我奉獻,在澀澤龍彥看來是他們的榮幸才對。

    至于自己的兩位同伴、綾辻行人和小仲馬同樣也是異能者,會被【龍彥之間】給波及到……

    那又和他有什么關系。

    想到就做,對于澀澤龍彥來說,那些什么計劃也好,可能造成的影響也好,全部都是不重要的東西,與歌唄比起來根本不值一提。

    已經開始有濃白色的霧氣以他為中心,朝著四周悄無聲息的蔓延;可以想見,如果任由這樣發展下去的話,那么不外乎又是一個當年的橫濱。

    有一只手及時的從旁邊伸了出來,握住了澀澤龍彥的手腕——于是那些原本將要擴散的白霧都在一瞬間消止,如同從來都沒有出現過一樣;而從澀澤龍彥的手腕上被握住的那一部分開始,他的手臂都開始變的透明,仿佛下一秒就會消失。

    “夠了,澀澤君,不要給歌唄醬惹來太多的麻煩。”青年的聲音響了起來。

    而他的聲音聽上去實在是太輕又太冷,也像是數九隆冬從頭潑下來的一盆冰水,整個人都跟著一激靈。

    綾辻行人跟著這聲音望過去,隨后瞳孔一縮。

    雖然已經做好了只要自己登上泰坦尼克號,就必然會在這里見到數不清的法外之徒的準備,但像是眼前這個穿著黑色西裝、一邊的眼睛上還纏繞著繃帶的青年也依舊是重量級。

    綾辻行人毫不懷疑,在對方的身上或許背負著遠比頭的宿敵京極夏彥還要來的更為深厚恐怖的罪孽,是足夠【another】發動數百次的那一種。

    ……這家伙根本就是由罪孽和惡意所構成的吧?綾辻行人難以置信的想。

    作為偵探,他自認已經見識過足夠多的屬于人類的惡意,但像是這樣的黑泥成精也還是第一次。

    而綾辻行人不知道的是,像是這樣的黑泥精,他很快就能夠見到第二個。

    “太宰君?”澀澤龍彥的目光同太宰治對上,隨后瞳孔微微一縮。

    原因無他,畢竟太宰治的這一副打扮,簡直讓澀澤龍彥夢回當年龍頭戰爭的時候,被“雙黑”慘痛毆打教做人的經歷……那可不是什么愉快的體驗,甚至完全可以說是澀澤龍彥這位大少爺人生少有的敗北,當然印象深刻。

    而也正是因為受到了這樣的巨大的打擊,所以澀澤龍彥在那之后才會更加迫切的想要追尋更強大的、璀璨的、明亮的異能之光……

    然后就慘死在虎爪之下了。

    只能說世間的萬事萬物都是有報應一說的。

    “澀澤君,我希望你明白,現在在很多人的眼中,你的行為都是和歌唄醬綁定的。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也就一并會被算成歌唄醬的責任。”太宰治露在外面的那一只鳶眸深沉,像是在緩緩的流轉的、能夠將任何的一切都吞噬如其中的漩渦,一旦被卷入就只有撕碎、沉淪的份。

    “還是說,澀澤君希望現在就在這里由我來將你終結?我并不介意哦。”

    反正澀澤龍彥身上最重要的時尚資源都已經被太宰治榨取干凈,像是這樣的專屬設計師與造型師雖然有些難找,但也并不是說完全尋找不到。

    更何況如今歌唄在歐洲的知名度已經完全的打開了,多得是人上趕著想要和她合作,多一個澀澤龍彥不多,但是少一個也不少。

    當太宰治這樣詢問的時候,那種從他的身上所散發出來的陰郁近乎能夠化為實質,甚至是帶來一種“自己幾乎要呼吸不上來”的錯覺。

    澀澤龍彥并不會因此就被嚇到,但是他仍舊需要向太宰治詢問清楚:“如果不采用我的方法的話,太宰君又打算如何來處理這件事情?”

    太宰治的眼神暗了暗:“最遲到拍賣的時候,一切都會有答案。”

    澀澤龍彥不知道為什么太宰治能夠得出這樣的結論,然而旁邊作為行走的情報處理器的小仲馬卻露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是【那個】嗎。”

    澀澤龍彥:?

    你們到底明白了什么,為什么感覺只有我被排除在外了。

    太宰治將他們從監控室領走,到了無人的、獨屬于他們的休息間之后,太宰治這才郁郁開口:“我也是上船之后才發現的呢……這一次的拍賣會上,難得有不得了的東西。”

    “澀澤君知道在橫濱流傳的那個都市傳說嗎?——關于一本【書】的。”

    理論上來說,作為曾經被日本政府所供養起來的“希望”,同時也是澀澤家的大少爺,后來更是親赴橫濱,澀澤龍彥理應知曉和【書】相關的訊息的才對。

    然而,在努力的思考了一番之后,澀澤龍彥露出了足夠茫然的眼神。

    反而是一旁的小仲馬開口,補全了這一部分情報:“據說隱藏在日本的橫濱市,能夠實現任何愿望的異能道具,國際上以【書】來為之命名。”

    “據說只要是寫在【書】上的文字都能夠變為現實,為此曾經一度有不少的異能者前去橫濱探尋。”

    當然最后的結果都是無功而返,以至于這一則都市傳聞并不被當真。

    不過縱使如此,歐洲的大國們也不可能對此就完全放任。橫濱之所以成為如今這個模樣,為先前那一場異能大戰當中的多國所共同占有和執掌,也是因為這一個傳說的緣故。

    別管是不是真的,反正握在手里,絕對不虧。

    橫濱的主要宗主國是英國,而作為世世代代都在和英國互掐的法國,知道一些死對頭的隱秘是一件值得感到奇怪的事情嗎?分明再正常不過了好吧?

    “沒錯。”太宰治說,“這一次的拍賣品當中作為壓軸登場的就是——一張【書】的殘頁。”

    拍賣會的主辦方需要為自己的拍賣品負責,既然能夠打出【書】的名號,那么無論這一張殘頁是否真的擁有可以將任何寫在上面的事情實現的能力,但是毋庸置疑的一點是,它必然是屬于【書】的。

    綾辻行人的眼神微動。

    作為被異能特務科所常年“監視”的對象,甚至是和異能特務科的科長辻村深月擁有私交的人,綾辻行人知道,在異能特務科當中確實有這么一張屬于【書】的殘頁存在。

    現在這是怎么回事?異能特務科是遭劫了還是被盜了?沒有聽到過什么相關的消息啊?他在心頭這樣案子思忖著。

    太宰治的低頭玩著自己的手指,唇角弧度不斷擴大,但是那一雙眼睛當中卻是一片的冷凝之色,有如冬日的深潭。

    雖然在游輪上信號信息被完全的掌控和屏蔽,但是這攔不住計算機編程大佬費奧多爾。

    太宰治和費奧多爾在很多事情上都存在著分歧與競爭,互相使絆子玩心眼,但唯有一件事情是他們會同心協力去處理的,那就是如何將歌唄留在這個世界里。

    歌唄的過去是一片完全的空白,即便是費奧多爾和太宰治兩個人聯手,也沒有能夠找出分毫的存在痕跡來;還是之后,在依琉和繪琉出現之后,他們才終于發現了突破口,并且從她們的口中打探出了關于歌唄的過去的事情。

    該說是意外還是不意外呢,那確實是另一個世界。

    那么,歌唄也就存在著在某一天像是她突然的出現一樣,又無聲無息的離開的可能。

    這樣可不行呢……

    太宰治做了一個雙手虛籠的姿勢,像是在這用手指構成的巴掌大的牢籠當中,正囚禁著一只擁有世界上最美麗的尾翼的蝴蝶。

    不可以讓歌唄知道關于【書】的消息,更不可能給她接觸到【書】的殘頁的可能。

    費奧多爾和太宰治都達成了共識。

    要把她……永遠的都留在這個世界里面才可以,留在他們的身邊。

    而在明晰了這一點之后,先前便已經對歌唄的存在格外關注、并且在發現了歌唄的存在之后,便收縮了超過一半的留在外界的“觸角”的【圣堂】,自然便落入了太宰治和費奧多爾的眼中。

    他們和歌唄有什么關系?又是為了怎樣的目的才會這樣行動?

    由此作為展開,費奧多爾和太宰治已經持續追蹤了【圣堂】的行動一年多的時間。偏偏【圣堂】背后的人也絕非容易對付之輩,居然能夠和他們斗的有來有往,雙方之間的層層交鋒如果攤開了說,簡直就像是一個大型的連環套娃。

    而只要相處的時間久了——無論是哪一種相處——都會在細枝末節當中無意之下暴露出一些東西來。

    比如費奧多爾和太宰治就越來越發現,【圣堂】的背后像是有對方的手筆。如果不是因為確定臨時同事沒有做出背叛的行為的話,那么他們已經先互相開始攻擊了。

    既然如此的話,那么這背后出現的、同時屬于費奧多爾和太宰治的風格,無疑就非常有說法。

    假設,只是一個假設。歌唄作為異世界的人,都能夠因為某種意外與巧合而來到這個世界的話;那么他們在平行世界的同位體,難道不是更有出現聯通的可能嗎?

    當思路這樣打開之后,一切便都豁然開朗了。

    這一次泰坦尼克號游輪上的拍賣會上是一個巧合,無論是太宰治還是費奧多爾都沒有在其中做手腳——也就是說,對于某些人來說,這個拍賣會是足夠“純白”和“干凈”的。

    在太宰治發現了拍賣品中居然有【書】的殘頁的時候,他便意識到一點:

    無論【圣堂】背后站著的究竟是誰,他一定不會放過這個好機會,必然會出現在這里。

    而歌唄……現在也正好在這里。

    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太宰治的心頭就生出了一些不妙的預感,他甚至都來不及管柯南了,原先做下的那些計劃也都被全部推翻擱置,眼下最重要的是要避免對方和歌唄的接觸……

    只是現在看來,似乎還是遲了一步。

    歌唄肯定是被對方帶走了……但是她并沒有要使用異能力的意思。

    無論是因為某種原因被限制了無法使用也好,還是為對方蒙騙、所以沒有打算使用也好,都已經足夠太宰治從這當中得到他需要的訊息。

    ——毫無疑問。

    那在黑暗當中伸出手,將歌唄帶走的,正是平行世界的他本人。

    太宰治暗恨著磨牙。

    真可惡啊,這卑鄙、無恥、下流的偷腥貓!

    在推理出了事情的全部前因后果之后,太宰治就像是吃了炸藥桶一樣,怒氣沖沖的開始地毯式搜索歌唄的下落。

    干什么,那個家伙難道沒有自己的歌唄醬嗎?

    抱有著這樣的憤怒,太宰治一腳踹開了被最終鎖定的那一間包間的門,對上了里面那幾乎是同自己鏡像復制出來的臉。

    啊。太宰治并不意外會看到這樣的一幕,并且發自內心的感到了疑問——

    “你這樣的家伙,為什么還不去死呢?”

    沒有自己的信念和生存價值的,像是蛆蟲一樣的家伙。

    果然還是早點消失掉,才不至于那么礙眼呢。

    第92章

    白日晨星(十五)

    這個時候, 歌唄也已經能夠分清楚兩個太宰治之間的區別了。

    畢竟她與這個太宰治認識并且相處已經足足有四年多的時間,更別提他們之間的關系是經紀人與藝人——在歌唄忙碌的、經常需要全國各地、乃至于是在全世界各地東奔西走的藝人生活當中,無論是和自己的家人也好, 還是和自己的同學們也好, 相處的時間都異常的短暫。

    但是,唯有太宰治,是無論在工作當中也好, 還是在生活當中也好,都和歌唄擁有著極高的重疊度的人。

    在這樣的朝夕相處之前, 就算自己沒有注意到, 但其實潛意識已經將對方的習慣、身形一遍又一遍的在腦中鞏固。

    這一份過于的熟識在這一刻發揮了作用。

    只有一個太宰治的時候, 因為并不會朝著那個方向去想,所以即便是隱隱的感覺某些地方又違和感, 但是也并不會多么放在心上;然而, 當兩個“太宰治”同時出現,歌唄在最開始的驚訝與愣怔之后, 不需要多做什么, 直覺已經給了她牽引與答案。

    她毫不猶豫的朝著站在門口的那個太宰治走過去。

    她的動作大大方方,毫不遮掩,而無論是在場的誰, 都有至少一半的注意力分在她的身上, 因此當然也注意到了這邊的動作。

    太宰治的面上頓時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先前的那些郁悶也好, 不忿也好,全部都一掃而空, 得意的樣子兼職深深的刺痛了首領宰的眼。

    于是,歌唄才走出去沒有幾步, 就發現自己有些走不動了——順著那力道回過頭去,看到的卻是首領宰正伸出手來牢牢的抓住了她的手腕,就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自己能夠觸碰到的唯一的浮木。

    “我和那家伙有什么不同?”首領宰看著歌唄,從他那一張足夠俊美的面頰上如浮現出一種驚人的脆弱和憂傷來,無論是表情也好,還是語氣和動作也好,全部都拿捏的恰到好處,是即便再鐵石心腸的人見到了都會忍不住的下意識憐惜的那一種。

    “他能做到的,我都能做到;他做不到的,我也都能夠幫你達成。”首領宰彎了彎眼眉,那一條繞在他的脖頸上的圍巾顏色有些過于的艷麗了,看上去簡直像是有人用鋒銳的小刀劃開了他的咽喉,然后從那傷口處不斷的汩汩流出的鮮血。

    “所以,真的不考慮一下我嗎,歌唄醬?”

    首領宰非常親昵的稱呼著歌唄,那幾個音節被他反復咀嚼之后才在舌尖上跳躍著吐出——而僅僅只是這樣的一點點小事,都讓首領宰感覺自己像是踏在云端——踏在棉花糖上一樣,與之一并涌現出的是某種混雜著糖果的甜味、輕飄飄而又軟綿綿的感覺。

    這個世界最外圍的世界壁壘或許是出現了什么問題,哪怕是歌唄這樣的、原本與本世界完全無關的存在都會因為一場大霧、一次可能的異能特意點的形成而跨越了世界,進入到了橫濱的地界,那么原本就作為平行世界,以最相似而又最不同的形式存在的beast世界,因為種種原因而能夠產生接觸,似乎也并不是什么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更何況首領宰和beast世界線上的費奧多爾自從能夠窺見到這個世界線上發生的事情之后,簡直是一拍即合、又爭又搶,那么最終能夠達成所愿,似乎也并不是太讓人為之而感到意外。

    ——是的,自從他們能夠窺見到這個世界線之后。

    16歲的太宰治得到了一本神奇的【書】,通過這本書,他得以閱讀到了不同世界的太宰治的人生。

    留在青森的津島修治,離家出走后并沒有遇到森鷗外、更沒有加入港口mafia的太宰治,當作家的太宰治,當演員的太宰治,當商人的太宰治……

    “太宰治”們擁有著各自不同的人生,但是他們的內核、他們的本質都是“太宰治”,所以無論是哪一個太宰治,無論已經在自己所從事的那個行業里面取得了怎樣的成就,都是不快樂的。

    他太聰明了,又太輕易的就將這個世界給看透,以至于世界在他這里便也就失去了存在的顏色和意義,讓太宰治不管看什么都像是一潭不動的死水,自然也就失去了對生活的期待以及活下去的意義。

    大概也正是因為如此,所以他追求死亡,那是唯一還不曾被“太宰治”所涉足探索的未知領域,同樣也是他所期待的永恒的安寧與沉靜。

    但是,就是在這無數的“太宰治”的人生當中,出現了一個嶄新的變量——織田作之助。

    并不是每個太宰治都能夠和織田作相遇的,但是首領宰一個世界一個世界的翻開,發現只有那些和織田作成為朋友的世界里面,他的人生當中似乎才終于出現了一點別樣的色彩,像是給原本苦澀到難以下咽的咖啡上灑了一點點的糖霜。

    就算這糖霜只是一種虛假的欺騙,但是那片刻的甜也足夠在黑暗當中一次又一次的回味。

    于是他像是一個第一次得到了糖果的孩子一樣,貪婪的翻看著每一個遇到了織田作的太宰治的生活,但是卻驚訝的發現,織田作的一生都將會在他23歲那一年戛然而止。

    怎么會這樣?一定是有辦法解決的吧?

    那或許對于“太宰治”這個存在來說少有的驚慌失措。

    但是不行,這是一道沒有答案的解法,在看遍了所有的平行世界之后,這個得到了【書】的太宰治發現,最好的方法就是,他永遠都不要和織田作相遇,要將這一切都扼殺抑制。

    他終于心死,并且為了能夠達成自己的目的而展開了一系列的計劃。將森先生趕下臺自己取而代之書第一步,將港口mafia發展壯大是第二步。至于以后,如何處理魔人的存在,如果安置好【書】,在首領宰的心頭也都有了一個確定的章程。

    然后,在一切都已經按照太宰治的計劃進行過半的時候,他通過【書】看到了一個嶄新的、完全不同的平行世界。

    在這個世界里面,因為一位從異世界無意錯入的少女的存在,一切都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就像是大洋彼岸的蝴蝶扇動著翅膀,于是造成了一場誰都沒有料想過的風暴。

    他開始格外的關注這個世界,陰暗的窺視在那個世界當中發生的所有和少女相關的事情。從她的第一首歌開始,到她的第一張專輯、第一場演唱會,看她逐漸閃閃發光,變成任何人見到了都會忍不住的發出贊嘆聲音的模樣。

    首領宰用一只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久違的像是這樣去感受其下心臟跳動的聲音,漫長的、獨自一人前行所帶來的焦慮都像是被撫平了。

    就連港口mafia的成員們都發現,似乎從某一天開始,首領的心情就逐漸變的好了起來,甚至中原中也都當面吐槽太宰治說他的身上多了幾分死人微活的氣質。

    只有首領宰自己知道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真好啊。

    首領宰想。

    這樣的生活,這一顆寶貴而又美麗的鉆石與星辰,他也想要。

    就算自己只是一具空蕩的軀殼也沒有關系,如果能夠從少女的身上汲取到足夠多的星輝的話,又是否能夠將他自己填補?

    如果說在最開始,這不過只是一個模糊的想法,甚至只是稍稍的閃過就被首領宰自己給壓了下去的話;那么伴隨著時間的流逝,這樣的想法在首領宰的心頭愈演愈烈,并且最終將其他所有的心思與想法都擠開,自己占據了頂峰。

    如果……真的能夠將歌唄給搶過來的話……

    因為是另一個世界的自己,所以就只是默默的看著、含淚祝福?太宰治從來都不是那樣寬宏大度的人。

    很好相反,正因為是另一個“自己”,所以才會更加的厭惡對方的存在。

    畢竟,太宰治才是這個世界上對于自己抱有著最深沉的惡意的人。

    首領宰終于帶著【書】去找到了自己世界里面的費奧多爾。

    他誠然是很想要自己一個人獨占歌唄醬的啦,但是要從另一個世界,將那一顆獨一無二的星辰給搶過來,這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就算是首領宰,也必須想要給自己找一個盟友才好 ——畢竟這一次他要對付的并非什么易于相處之輩,而是其他的自己。

    太宰治與太宰治之間,無有不同。

    而就像是首領宰所預料的——就像是平行世界里面的費奧多爾會被歌唄的歌所打動一樣,自己世界里面的魔人也沒有辦法拒絕這樣的誘惑。

    他原本應該出手去搶奪太宰治手中的【書】,但是在“看”完了那個平行世界當中發生的事情之后 ,費奧多爾就改變了主意。

    “我不拒絕這一筆交易哦。”魔人說,“不過,畢竟是不同的世界,太宰君……又打算怎么做呢?”

    首領宰的面上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

    “這一點,就需要澀澤君幫忙了呢……”

    無數次的制造特異點,無數次的模擬環境并且做出微調,在經歷了不知道多少次的嘗試之后——

    首領宰和魔人,終于連接到了那唯一一個正確的、擁有著“奇跡”的世界,并且盡管不能親自跨越世界,但也依舊能夠在一定的程度上影響到現實。

    他們需要更多的“手”和“腳”在異世界行動,需要更多的“眼睛”來幫助他們看著自己所不能抵達的異世界上發生的事情。

    【圣堂】由此而誕生。

    回不過,在跨越世界的過程當中,似乎出現了一些小小的問題……在空間線被擾亂了的同時,時間線也跟著一并波折。

    這是完全錯誤的世界節點,比既定的時刻要提前了二十年。好在或許是因為畢竟是錯誤的緣故,所以兩邊世界的時間流速也產生了區別,并且在不斷的朝著逐漸趨同的最終一個點重疊。

    首領宰和魔人的心中,便都因此而產生了一種明悟。

    或許……等到兩個世界的時間線完全重合的時候,就是他們能夠跨越時間的壁壘,去到歌唄身邊的時候。

    為了這一天,他們已經注視、并且等待了太久太久。

    輕易得到的東西是不會被珍惜的,恰與之相反,如果付出的沉沒成本足夠高昂的話,那么就會被賦予足夠高的附加價值。

    而盡管有快進和加速在其中,但這終歸是整整濃縮了二十年的執念和等待。

    首領宰微笑著說:“偶爾也希望,這個世界可以稍微的優待一下我呢?”

    ——從中所孕育出來的,是無論如何也無法滿足的欲壑難填。

    第93章

    白日晨星(十六)

    這個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除了敵人之外就是你自己, 這一點無論放在哪里都是成立的。

    幾乎是在首領宰的話音才剛剛脫口、甚至都還沒有完全落下的時候,太宰治就已經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貓一樣跳了起來,朝著那邊沖了過去。

    他一把打掉了首領宰抓住歌唄手腕的手, 隨后有如變魔術一樣的不知道從哪里摸了一把槍出來, 槍口對準了首領宰。

    顯然,對于要殺死首領宰這件事情,太宰治的心底根本不會有任何的負擔, 他只會無比樂于去做這件事情。

    氛圍一時之間有些僵持,而將這一切打破的是從下方的拍賣臺那邊傳來的喧嘩聲, 隨后是主持人激動的介紹。

    原來不知不覺, 那一張【書】的殘頁已經被送上了臺, 眼下即將開始競拍。

    太宰治的眼神微微閃爍了一下。

    以他的敏銳程度當然能夠意識到,首領宰和魔人的出現都是不正常的——而能夠造成這種不正常的原因, 除了【書】之外簡直不做他想。

    那么現在, 不讓【書】的殘頁回到他們的手中,無疑是重中之重。

    太宰治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 如果真的任由首領宰和魔人得到了【書】的殘頁的話, 一定會發生什么他非常不想看到的事情的。

    他的目光陰騭的從首領宰和魔人的身上掃過,到底還是分得清楚事情的輕重緩急,打算帶著歌唄從這里先一步離開。

    太宰治的目光越過了歌唄, 和她身后的首領宰對上了視線, 兩個人的眼中看著俱是冷厲的鋒芒。

    一個世界容不下兩個太宰治。

    如果有機會的話, 一定要弄死對面那個家伙。

    他們不約而同的在心頭這樣想。

    太宰治的猜測幾乎不會有出現錯誤的時候, 首領宰和魔人確實對那一張【書】的殘頁有需求,現在正是拍賣的關鍵時刻, 并不是互相別苗頭找不痛快的時候。

    所以兩邊也就默契的各退了一步,轉而以拍賣會為重。

    但即便如此, 并不代表首領宰真的會就這樣善罷甘休的任由歌唄離開。

    “歌唄醬。”他的聲音聽上去甜甜的,和他這整個人予以外界的形象毫不相符,“等著我哦。”

    “我很快……就會帶你一起走的。”

    即便是腦子再不好的人聽到了這一番宣言,也不會天真的以為他口中所說的只局限于在這一次拍賣會結束。

    尤其是對于他們的來歷有著一個大概猜測的太宰治,當然心頭就更是火起。

    怎么,這卑鄙而又無恥的小偷,難道還想要將歌唄從這個世界帶走嗎?

    他于是冷笑了一聲,盯著首領宰的目光像是恨不得從他的身上一口一口的撕咬下鮮血淋漓的肉塊來。

    “你大可以試試。”

    有一次失手已經是意外,太宰治絕對不允許歌唄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還能第二次的被陰溝里面的老鼠給拐跑。

    青年扣在手槍扳機上的手指蠢蠢欲動,真想就這樣直接按下去。

    如果不是想要在歌唄的面前維護自己的形象,以及不確定這些家伙還留下了什么樣的后手的話……

    他可惜的在心底將首領宰的受死日往后又推了推。

    但即便是已經帶著歌唄頭也不回的從包間離開,太宰治也能夠感知到,那種落在他們——更準確的說,是落在歌唄身上的那種覬覦而又隱濕的目光,極為的令人感到不快。

    他于是側了側身子,用自己將歌唄完全的擋住。

    看什么看,再看連眼珠子都給你們挖了。

    青年唯一露在外面的單只眼眸當中醞釀著有如翻江倒海一般的惡意。

    他和歌唄一前一后的從包間當中離開,而不過才走過前面的拐角,太宰治就立刻換了一副面龐。

    “歌唄醬——我好傷心——”青年黏黏糊糊的含著少女的名字,口中不斷的抱怨著,并且完全不顧自己形象的抓著歌唄的手臂搖來晃去。

    與其說是告狀,不如說是在刻意的賣嬌要更合適一些。

    “歌唄醬肯定在最開始認錯了吧?把那個家伙真的當成我了!”

    這個話歌唄沒法反駁。

    “抱歉,太宰。”

    “其實從他帶著我見那個俄羅斯人的時候,我就應該反應過來的。”說到這里,歌唄不免有些氣惱——并不是針對其他人,而是針對自己沒有敏銳的在第一時間就發現問題。

    對于歌唄來說,這簡直是她半夜就算睡著了也會因為聯想到而一骨碌爬起來、睡意全無的事情。

    太宰治聞言,面上的表情頓時就變的有些古怪了起來。

    不過這種表情的出現只有一瞬,很快就比太宰治重新壓制了下去,快到除了旁邊擁有著能夠一眼看穿人心與這個世界上絕大多數的事情的真相的綾辻行人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不過無論他究竟都看出了一些什么來,他都并沒有聲張。

    于是太宰治也得以能夠從容的去回答歌唄的問題。

    “對的對的,歌唄醬下次可要注意將我和冒牌貨區分清楚哦?”

    他的面上一邊這樣笑瞇瞇的同歌唄說,同時在心底給費奧多爾判了死刑。

    抱歉了呢,魔人。

    原本答應你的、將你介紹給歌唄醬重新認識的計劃,看來不得不擱置了。

    為了我和歌唄醬之間的關系不受影響,你還是繼續當一段時間的地下小精靈好了。

    不要怪我,要怪就去怪平行世界的你自己吧!

    遠在陸地上苦哈哈的加班打工的費奧多爾,尚且還不知道太宰治究竟都做下了一個多么毒辣的決定。

    否則的話,他一定會當場拋下自己手中的這些工作,和太宰治來一場“親切的”、“深入的”交流的——又或者是直接原地叛逃,加入異世界的首領宰和魔人的陣營也尚未可知。

    “他們是……?”歌唄這才想起來向太宰治詢問首領宰和魔人的身份。

    太宰治的臉色非常的不好看,顯然,只是提到那兩個人這件事情本身都已經足夠太宰治的臉黑成鍋底——這種時候,就算是狗從旁邊路過都會被太宰治踹上兩腳,可因為對方是歌唄,所以太宰治到底還是克制了一下自己,并且回答了她的問題。

    “他們應該是從平行世界來的同位體……大概是通過【書】吧。”太宰治漫不經心的評價,語氣當中含著幾多的嘲諷,“真不愧是萬能的許愿機啊。”

    當說到這里的時候,他似乎隱約有一些咬牙切齒的意思在其中。

    如果在其他時候,歌唄一定能夠注意到這一點的——但是現在,她卻完全被另外的話題給攫取了心神,分不出半點的余地給這些“小事”。

    少女的心臟從聽到太宰治的那一番話開始便“砰砰”直跳,她從來都沒有如此緊張的時刻。

    而因為雙方之間擁有的身高差距,以至于太宰治并沒有能夠看到歌唄眼底那些閃爍的情緒。

    另外一個……平行世界嗎?

    她的目光越過了長廊,落在了下方的拍賣場上,聽著耳邊一聲更比一聲來的更高的出價聲,用力的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

    如果這【書】的殘頁當真擁有這樣的魅力的話……

    那么,她倘若拿到了它,是不是……也有返回到自己的世界的可能?

    第94章

    白日晨星(十七)

    她真的對自己原本的世界非常的懷念嗎?

    歌唄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她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 是“12歲”,如今已經過完了自己17歲的生日,距離成年也沒有剩下幾個月的時間。

    不知不覺, 她都已經快要18歲了, 在這個世界里面度過了接近六年的時光。

    六年說長不長,但是也絕對稱不上短——尤其歌唄原本就還只是一個非常年輕的小姑娘,她從自己原本的世界里面離開的時候, 也才只有15歲。

    6年,幾乎要占據她有記憶以來一半的人生了, 很難輕易的衡量兩邊的世界對于她來說, 究竟哪一邊站有這個更加重要的分量與比重。

    想要回去嗎?這個問題歌唄沒有辦法給出一個確切的答案來, 但是她卻知道,自己無論如何也一定要想辦法回去一次的。

    因為幾斗還在那個世界上啊。

    歌唄的心情一時之間變的亂糟糟的, 她甚至現在自己都難以判斷她的想法是什么。

    不過有一點是毋庸置疑的。

    ——她要得到那一張殘頁。

    無論如何, 也都要先拿在自己的手上、試過一次之后再說。

    “太宰。”歌唄問,“我現在能夠動用到的資產有多少?”

    可不要小看歌唄的身價積累, 作為一個從出道的時候就開始爆火的創作型歌手, 每年都高產出新歌和專輯,還會舉辦數場的演唱會,高人氣加持下可怕的代言與CM數量, 歌唄手中的流動資金已經達到了一個說出來會讓人覺得自己已經不識數了的恐怖數額。

    更何況她也不是將錢就干放在那里, 而是委托了太宰治來幫忙進行投資和份額配比。

    這可是太宰治, 是曾經一手締造了港口Mafia這個龐然大物接近三分之二的營業額的恐怖男人。就算不涉及到任何的實業, 只是進行一些金融上的投資,有那樣的本金和太宰治的手段, 也足以從中得到數倍的回報。

    而且這是可以隨取隨用的資金,不是被套牢的資產。這已經是一個非常可怕的概念了。

    錢放著就只是死物, 只有滾動起來才能夠錢生錢生錢,子子孫孫無窮盡也。

    誠然在這個過程當中會有很多人因為一招不慎而踏空,將自己陷入某種萬劫不復的境地當中去,但是那個人絕對不會是太宰治。

    眼下歌唄這樣疑問,太宰治就已經明白了她想要做什么。

    “歌唄醬是想要拍下那一張殘頁嗎?”太宰治雖然這樣問,但也未必是真的要從歌唄這里得到一個答案,轉而就輕快的答應了下來,“好啦,難得歌唄醬向我提出什么要求,如果這都完不成的話,我這個代理人豈不是就顯得有些太沒用了嗎?”

    他這樣說著,朝著歌唄輕快的眨了眨眼睛。

    而且這種事情,不一定需要歌唄醬掏錢呢。

    如果處理的好的話,說不定可以達成一波零元購。

    太宰治在心頭這樣想,將自己目前掌握的情報和籌碼都提出來數了數,隨后露出微妙的笑意。

    嗯,以現在的情況來看,這種假設似乎大有可為。

    如果說費奧多爾最擅長的是全盤操縱、有如蜘蛛一樣布下將一切都黏連在其中的網;那么太宰治所擅長的,便是借力打力、金蟬脫殼,你以為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殊不知那些安排其實早就已經變成了太宰治的模樣。

    歌唄不是很能夠理解太宰治這種莫名其妙的產生出來的勝負欲,但是她保有著對太宰治近乎毫無保留的信任:“那就都拜托你了,太宰。”

    歌唄原本應該回去下面一樓的座位上的,然而太宰治只要一想到坐在二樓包間里的首領宰和魔人說不定——不,是一定會將目光一直都落在歌唄的身上,太宰治就覺得渾身難受,仿佛有蟑螂在爬。

    不可以,絕不可以!太宰治根本無法容忍那樣的事情發生!

    反正原先的目的已經實現,如今【圣堂】背后的幕后黑手、以及這整件事情的主使者都已經完全的暴露,那么歌唄這個“魚餌”還放不放在外面也沒有關系了。

    而作為一個小氣吧啦的太宰治,當然不愿意再讓那兩個家伙多看到歌唄哪怕一眼。

    給他們爽到了!

    太宰.小肚雞腸.宰宰心底憤憤不平的這樣想。

    那這樣一來的話,為數不多的處理方法似乎只有一個了……那就是帶著歌唄去二樓的其他包間里。

    可是二樓的包間數量原本就少,能夠宰這里占有一席之地的,無不是一些大組織、大世家,太宰治縱使手腕通天,也不可能在短時間里經營出這樣的組織和身份來。

    不過沒有關系,太宰治自有妙計。

    他帶著歌唄從容的穿過了長廊,在某一間包間的門口停下,隨后伸出手來敲了敲。

    門后傳來腳步聲,隨后很快的被打開,在門口出現了的是金發深膚的青年,穿著黑色的西裝,擁有一雙灰藍色的眼睛。

    他長了一張非常英俊帥氣的臉,身上的西裝更是襯的他胸大腰細腿長,整個人的身上散發出一種屬于成年男性的魅力……是歌唄平日的生活當中鮮少會接觸到的類型。

    “……太宰?”安室透在看清了來人之后,瞳孔微微收縮,隨后從那一張臉上所露出的笑容當中就帶上了些危險的氣息在其中,“真是稀客啊。”

    安室透當然認識太宰治——無論是作為公安警察“降谷零”也好,還是作為酒廠的代號成員“波本”也好,太宰治都是需要被他所重點關注的對象。

    “有什么事情么。”

    大家同樣都是在黑方混的,彼此之間當然也打過照面。尤其是當初安室透還代表酒廠去到橫濱,和港口mafia談合作,那時候負責和他全程接洽以及敲定細節的,就是太宰治。

    說實話,在看到對方一身黑西裝、纏繞著繃帶的形象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時候,安室透簡直要夢回當初,已經本能的開始警惕了起來。

    畢竟太宰治可實在是給他留下了太多的并且過于深刻的印象……可以說,那一次的“合作”結束之后,就算是精力旺盛如打工皇帝安室透,也少有的干到了一種身心俱疲,并且在心底暗暗發誓,以后如果可以的話,絕對要避開和太宰治的相處。

    不過那之后沒到一年,安室透就已經聽說了太宰治從港口mafia叛逃的事情……當然,說是叛逃,其實更準確一些來說的話,完全是大搖大擺的離開了,甚至反過來坑了港口mafia一筆大的,而他的老東家還只能打落牙齒含血吞的程度。

    安室透的大腦飛快的轉動著,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在脫離了港口mafia之后,太宰治是一頭扎進了娛樂圈,成為了那位著名的“you know who”的代理人和經紀人才對。

    灰藍色的眸子猛的一顫。

    等一下,既然如此,那么太宰治現在出現在自己面前,豈不是就意味著……

    他的目光于是越過了太宰治,這一次,在有意的目光搜索下,他終于看到了那先前幾乎被太宰治的身形給擋了個嚴嚴實實的歌唄。

    作為波本的一面尚且還在硬撐,但是作為降谷零的那一面已經想要慘叫了。

    ——怎么還真的是你啊!

    安室透之前曾經同柯南說過,自己來到泰坦尼克號上,除了有來自組織的任務之外,同樣也有作為公安的任務。

    歌唄這個比什么都重要的“國寶”出國那么久,日本政府當然放下不下……各種意義上的。

    所以派遣公安跟著,似乎也是極為理所當然的一件事情。

    畢竟還有比這直接和國家安全掛鉤的嗎?沒有了!什么都繞不過這個!

    而泰坦尼克號因為準入門檻高、并且環境特殊的緣故,并不方便安排人手,這一項任務就自然而然的落在了同樣也要上游輪的安室透身上。

    安室透就想支著太宰治將歌唄帶走,畢竟他這里并非什么安全的可久留之地,但是在他這樣做之前,從身后包間內已經傳來了女人含著笑意的聲音。

    “波本,是誰來了?你在門口可是耽擱了很久呢。”從他的身后傳來了女人含笑的聲音——僅僅只是這樣聽著都會讓人覺得幾乎要被酥掉了骨頭,是一種非比尋常的魅力。

    安室透:嘖。

    伴隨著高跟鞋“嗒嗒”的敲擊在地面上的聲音,穿著黑色的吊帶裙、襯托出姣好的身材,披散著波浪一般長卷發的金發摩登女郎從安室透的身后出現。

    她的目光依次掃過了安室透和太宰治,最后落在了歌唄的身上,彎眉一笑,風情萬千。

    “嘿,甜心。”貝爾摩德朝著歌唄打招呼,“能夠見到你可真令人開心。”

    這些年得益于太宰治的猛猛發展,以及來自澀澤龍彥與一眾高奢大牌的牽線搭橋,歌唄雖然并不是混歐美圈的,但至少也刷了個臉熟。和貝爾摩德不能說是故交,但也在時裝周上遇到過幾次,有一個點頭的交情。

    當聽到貝爾摩德在同歌唄搭話,安室透原本就不白的臉似乎有變的更黑的趨勢。

    “沒想到你也在這里,貝爾摩德。”太宰治笑瞇瞇的將話頭給截取了過去,“不邀請我們進去坐坐嗎?一直站在門口可不是什么待客之道哦?”

    貝爾摩德一挑眉,面上的表情似笑非笑:“當然沒問題。”

    她笑意吟吟的側開身子,讓出一條進去的通道來。頂燈打下的光灑在她的臉上,半面的光影將那一張美顏的臉分割成了對比鮮明的兩部分。

    “請吧。”

    第95章

    白日晨星(十八)

    無論安室透的心底對于這件事情究竟有多么的不樂意, 但是在貝爾摩德也同時存在于這里的情況下,他顯然并不能完全按照自己內心的想法去做,而是必須要順應“波本”的性格行事。

    ……想必今天之后, 他在歌唄小姐那里的形象一定來個超級大flop吧。

    安室透甚至難以想象等以后回到了日本境內活動, 如果對方在他執行什么任務的時候巧遇了他、并且撥打了報警電話的話,那將會是一種怎樣的美。

    金發的青年閉了閉眼睛,再睜開的時候, 已經收拾好了自己的表情和內心的情緒。

    貝爾摩德都已經發話了,他若是再做別的事情也是于事無補, 并且可能引來貝爾摩德的懷疑;還不如先順應當下的趨勢, 等到之后再見機行事。

    太宰治明顯是個靠不住的家伙, 歌唄小姐又還年輕,一切果然還是只能靠他。

    他們走入了包間當中, 包間的門在身后“咔噠”一聲合攏, 像是將其他的一切都全部隔絕在外,形成了一個獨立的密閉空間。

    貝爾摩德并不急著去同太宰治攀談, 反而是伸出手來, 親親熱熱的要去攬歌唄的手臂:“甜心,我們真是好久沒見了呢。”

    “聽說你最近去唱歌劇了?我在好萊塢都能夠聽到關于你的消息呢。”她的笑容看上去就像是一個足夠親切友善的大姐姐一樣,“最近有時間嗎?我的下一部電影主題曲還沒定下歌手的人選呢。”

    貝爾摩德朝著歌唄拋去一個wink:“怎么樣?有沒有興趣?”

    姑且不論其他, 但是貝爾摩德的表身份可是國際上都炙手可熱的超級影星, 實績一堆, 各種國際大獎更是拿到手軟, 在去啊世界的范圍內都擁有不弱的聲名。

    能夠為她的電影獻唱主題曲,其實就相當于在好萊塢的圈子里硬生生的撕出一個缺口并且把自己給塞進去, 是一個千載難逢的、不亞于當初搭著澀澤龍彥和巴黎公社的關系攀上奢侈品圈的好機會,屬于從天而降的巨大餡兒餅。

    只不過, 考慮到給出這一個餡兒餅的人是貝爾摩德,那么這究竟是不是包裹著糖霜的毒藥,就不好說了。

    “哎呀,這種事情還是和我談吧。”太宰治直接插入到她們兩個人之間,強勢的截斷了歌唄和貝爾摩德之間的交流,“歌唄醬還是個孩子呢~不懂這些~”

    貝爾摩德:?

    她雖然素來都知道太宰治是個狗人,但是能狗到這個程度也是貝爾摩德萬萬沒有料到的。

    你見過快成年的、在國際上都擁有不弱聲名的孩子嗎?

    她有些想笑,手原本想要去摸煙,但在看見了坐在旁邊的歌唄之后改變了主意。

    算啦,這里還有小姑娘呢,臭男人們可以不管,還是別讓小姑娘吸二手煙了。

    非常雙標的貝爾摩德這樣想。

    于是她意興闌珊的朝著太宰治擺了擺手:“這種事情之后再說吧。比起那個,我更在意的是……”

    “你來我們包間,又是要做什么呢?沒記錯的話,你已經離開【這邊】的世界很久了吧,太宰治。”

    安室透豎起了耳朵。這也是他好奇和有意打探的事情。

    “別這樣說嘛,貝爾摩德。”太宰治笑瞇瞇的朝著她的方向傾身過去,“我這邊有一個共贏的合作方案可以提供給你們哦?”

    貝爾摩德覺得有些好笑:“共贏?”

    “這話從你太宰治的口中說出來,我怎么就這么不信呢。”

    貝爾摩德可不是什么初出茅廬、輕易的就能夠被糊弄過去的小孩子,而太宰治在里世界也不是第一天才打出自己的聲名。

    所以對于太宰治的話,貝爾摩德連一個標點符號都沒有打算相信。

    “我可是抱有著誠意來的啊。”太宰治這樣抱怨著,不過這一次,他很坦率的說明了自己的意圖——也可能是因為下面的關于【書】的拍賣價即將到達尾聲,再不出手就來不及了的緣故。

    “你們的組織已經成立了超過半個世紀的時間,這一會都處在表里世界的交匯處,既不過分踏入,但是也絕不讓自己被徹底的分離出去。”太宰治張口便來,絲毫不在意自己所說的是其他組織費盡心思想要藏匿起來的隱秘,“重新編輯人類的代碼,自詡為上帝之窗,將舊世造人的榮光從神的權柄轉移成為人的庫藏,這即為你們的目的。”

    即便是安室透這樣的、已經在組織當中獲得了代號的高級成員,也從來都沒有接觸和知曉這樣的隱秘的權利;他極力的控制住自己不要過于的情緒外顯,只用余光悄然的去觀察貝爾摩德,試圖從對方的反應當中來揣測出這情報的真假。

    作為組織當中少有的、能夠面見“那位先生”,并且和BOSS的關系無比密切的成員,如果說除了寥寥的幾位心腹之外,還有誰能夠知曉組織的目的與所求,那么貝爾摩德必然占據其中之一。

    但是千面的魔女早就已經過了被輕易的一點小事都會影響到心神的程度,更何況她可是這個世界上最精妙的偽裝大師,如果光憑借著太宰治這么短短的幾句話就想要從貝爾摩德這里撬出什么情報與線索來,只能說還是想的太美。

    “聽起來簡直像是什么電影里面才會出現的情節……”貝爾摩德甚至是連唇角笑意的弧度都沒有改變,“太宰,你有興趣給個授權嗎?我覺得這可以成為我之后電影的素材。”

    她就這樣輕飄飄的四兩撥千斤,將太宰治的問題給擱置了過去,不沾一點,反正她這里別說線索和情報了,就算是一丁點的指向性都不可能泄露。

    不過這也在太宰治的預料當中,對于貝爾摩德的模糊態度他也不以為意,只是繼續展開著自己的話術。

    “現在下面正在拍賣的那一張紙,是里世界最高的杰作。無論是異能也好,還是更加深入的、神秘側的能力也好……那都是象征和代表著最終成果的唯一結晶。”

    “它一直都被好好的隱藏在這個世界上的某一個角落,沒有任何人能夠知曉它的所在;像是現在這樣流落到外界、能夠被獲得的機會,或許只有這一次。”

    太宰治笑瞇瞇的介紹著,仿佛一位最盡心不過的介紹員以及導購,本次拍賣會的舉辦方見了都該給他加錢的那一種。

    “不打算試試嗎?”

    貝爾摩德面上的笑意慢慢的收斂,她看著太宰治,不說話,誰也不知道她究竟都在想些什么。

    但是太宰治對此卻接受良好,甚至是朝著貝爾摩德伸出手來:“嗯嗯,我知道,你肯定是沒有辦法決定這樣的事情的。”

    “那么,不如讓我來和你們的BOSS聊一聊吧?你只需要給我提供一個通訊方式而已。”

    他說到這里,輕松的笑了笑,仿佛自己在說的只是路遇瘋狂星期四,于是順手進去V了50那么簡單的事情:“畢竟以前大家也親密無間的合作過,想來你們的BOSS應該還是愿意和我談談的。”

    貝爾摩德看著他,眸光幾經變幻,最后還是轉過身去,拿起了自己的手機。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如果真的誤了事情,貝爾摩德可擔不起這個責任。

    所以果然還是把風險轉嫁掉最為安全。

    畢竟她心里可清楚,方才太宰治說的內容……全中,就仿佛對方從幾十年前開始,就一直在注視著于組織當中發生的一切事情一樣。

    不愧是曾經在黑暗世界當中赫赫有名的操心師,即便已經過去數年,危險程度也依舊不減當年。

    真該讓那些嘲笑太宰治居然跑去給區區一個明星當經紀人,也真是沒落了的家伙們自己來和太宰治對峙一下就老實了。

    貝爾摩德在所有人——包括攝像頭——的視線死角當中操作了一會兒,再轉過身來看向太宰治的時候,女人挑了挑眉。

    “如你所愿,太宰。”貝爾摩德說,“BOSS愿意和你交流。”

    “早這樣不就好了,還要浪費那么多的時間搞一堆流程。”太宰治抱怨著,接過了貝爾摩德的手機,在上面敲敲打打。

    等到他將手機交還給貝爾摩德的時候,已經是一切都全部談妥……看來太宰治談判戰無不勝的記錄還能夠再增添上一筆。

    太宰治向著貝爾摩德做了一個邀請的手勢:“請吧。”

    “可不要吝嗇出價哦~我會把全程都好好的告訴那位先生的。”

    儼然已經搖身一變,成為了酒廠BOSS安排下來的眼線這樣的身份。

    這一點其實不需要他說,在給組織花錢這方面,無論是貝爾摩德還是安室透,都絕對不會手下留情的。

    反正不是自己去打錢,隨便花啦.JPG

    第96章

    白日晨星(十九)

    貝爾摩德一出手, 那自然是非比尋常的豪橫,每一次輕飄飄的擲牌都是一次足夠讓其他人感到膽戰心驚的加價。

    二樓的包間原本也沒有幾個,而能夠坐在這里的, 彼此之間也都對其他包間里可能是誰, 心頭有個大概的預估。

    而像是酒廠這樣成立并且存在已經超過了半個多世紀的、在黑暗當中活躍,并且還業務橫跨了數個大洲與許多領域的組織,自然擁有著不弱的聲名。

    雖然說酒廠并非是一個擁有異能者的組織, 可是話又說回來,如果不是超越者的話, 異能者與他們的異能所能夠影響到的范圍也極其有限, 是完全能夠靠著熱武器和人數堆起來壓過去的那一種。

    畢竟像是中原中也和澀澤龍彥這樣的無限接近于超越者的“異常”, 全世界也找不出幾個來。

    而一般情況下,超越者根本輪不到流落在外, 基本上都已經被各自國家的政府收編, 以最好的待遇供起來,不可能也看不上其他組織提出來的邀請條件。

    所以, 面對像是酒廠這樣的龐大的犯罪組織, 如果不是真的對那一張【書】的殘頁擁有著非常迫切的渴望與需求的話,在嘗試著出出價、發現自己的預算和酒廠實在是差的太多之后,他們也就安靜的收手, 沒有和酒廠繼續打擂臺的打算。

    只不過讓太宰治比較在意的是, 當酒廠開始出價之后, 首領宰和魔人的那個包間只抬過一次價格便安靜了下去, 仿佛放棄了對于這一張殘頁的競拍。

    為什么?太宰治可不認為他們會有那么的好心。

    除非這也是他們計劃當中的一環。

    太宰治在內心思忖著,而伴隨著下面的競拍臺上錘子的最后一次落下, 這一張殘頁最終的歸屬也終于被定明。

    并沒有過去太久的時間,便已經有人來恭敬的敲響了門, 是拍賣會的舉辦方將他們方才拍下的“戰利品”送來了。

    安室透將那一個包裝的有些過于華麗了的盒子拿了過來,打開蓋子之后,看到的便是被妥善的安置在黑色的天鵝絨布上的那一張殘頁。

    “這就是【書】啊……我都還是只是第一次見呢……”太宰治蠢蠢欲動的伸出手來,看著是想要去觸碰一二的樣子。

    安室透一把將盒子挪走:“太宰君,只能看不能碰。”

    他多少還是知道點太宰治的異能的——能顧將一切異能力都無效化的【人間失格】,【書】不管怎么說,也算是一種異能的產物吧?

    對【書】和太宰治的了解都很淺顯的安室透想,萬一太宰治在接觸到之后,他的異能把【書】給直接消除了怎么辦……

    因為在這個國家的管理體系當中,和異能相關的部分都被劃歸給樂異能特務科去處理、而像是獵犬這樣完全由異能者所構成的暴力執法機關也是少有人能顧接觸到的超甲級異能小隊,所以安室透對于異能的諸多了解不是那么的深入和全面,也是一件正常的事情。

    不如說,即便是在全世界的范圍當中,異能依舊只是一小部分人的狂歡,需要去了解的地方還有很多。

    太宰治以一種似笑非笑的目光朝著他看了一眼,不過暫時沒有要開口說些什么的意思……算是暫時放過了安室透。

    而原本一直坐在旁邊的、因為對于他們的身份以及交流都完全不知曉,因此只安靜的坐在一邊發呆的歌唄卻是忽而眼神一動,朝著這邊看了過來。

    “那個……就是【書】的殘頁?”歌唄問。

    她的聲音聽上去有些遲疑和微妙的不確定……非要用什么說法來形容一下 的話,就像是少女現在正陷入了某種恍惚的境地當中一樣。

    ……實際上,和并非是他人的錯覺。

    因為對于現在的歌唄來說,幾乎是在那個裝著【書】的殘頁的匣子靠近的一瞬間,在歌唄的耳邊就有陌生的、縹緲的聲音響了起來。

    那聲音所敘說的其實是歌唄從未接觸過的語言,按理來說,她根本不可能聽懂;但是,或許是因為這種語言是被用“歌”的形式所表述出來的,以至于歌唄居然覺得自己奇妙的與之產生了共鳴,并且似乎能夠理解一些這歌聲所要表達的含義。

    過來。

    過來我這邊。

    觸碰我,感受我——

    那個聲音在這樣說,一聲又一聲連起來,雖然語調溫和、情緒穩定,但是不知怎么的卻又帶著一種別樣的、蠱惑的意味在其中,根本無法拒絕。

    按理來說,歌唄是不應當去搭理這種不知所謂的聲音的;可這一次,卻仿佛是某種來自于直覺的牽引,讓歌唄覺得或許自己應該試著按照這個聲音的話去做。

    于是,自從進來以后一直都保持的很安靜的少女抬起眼來,提出了自己的要求:“那個,可以給我看一下嗎。”

    安室透稍微的頓了頓。

    其實以“波本”的身份來說,他是不應該同意的;但是,如果是以“降谷零”的身份來說,他又理應盡可能的去配合歌唄的一切要求和想法,畢竟對方的存在以及意志本身,便已經與日本這個國家息息相關。

    兩種身份在心頭不斷的打架,安室透一時之間居然是有些進退兩難;反倒是一旁的貝爾摩德輕笑了一聲,以一種聽不出究竟是怎樣的心態,半開玩笑一般的同安室透說:“怎么了,波本?歌唄既然好奇的話,只是給她看一看,你都不愿意嗎?”

    “真是個狠心的男人。”貝爾摩德這樣搖頭感嘆著。

    安室透不知道貝爾摩德是真的就想要抓住個機會就嘲諷他一下還是怎樣,但不妨礙安室透這個絕對的機會主義者抓住這個貝爾摩德不一定是有意遞過來的桿子順著爬。

    "既然貝爾摩德你都這樣說了……"安室透抬了抬下巴,似是在笑,但那一雙灰藍色的眼瞳當中卻是某種冷冽的色彩,如同浮動的碎冰。

    他將那尚未來得及收起來的匣子遞到了歌唄的面前,這一次倒不如先前面對太宰治的時候那樣的防備:“來吧——不過,你這個東西也就那個樣子罷了。”

    至少安室透是沒有從中看出什么特殊之處來。

    歌唄的目光落在了那一張完全空白的殘頁上。

    當離的這樣近的時候,那種一直都在耳邊環繞的囈語卻反而全部都消失了,安靜的如同從來都不曾出現過一般,仿佛一切都只是歌唄的錯覺。

    可是——歌唄眨了眨眼睛。

    她近乎是訝異的發現,伴隨著我自己目光的注視,那原本空白無一物的書頁上,居然開始有如油彩滴入了澄澈透明的水中一般,在其上出現了許多不同的畫面來 。

    “太宰,你有沒有看見——”

    歌唄原本想要喊太宰治過來看,但是她的話卻猛然停了下來,只一雙眼睛死死的盯著那張書頁,有如看到了這個世界上最荒謬、最不可置信的畫面。

    “幾……斗?”她低聲喃喃著,更接近于自言自語,就算是現在正站在她身邊的安室透都只能聽到一些模糊的囈語和音節,看到少女的唇瓣輕微的翕動了一下。

    她在說什么?安室透嘗試著模仿歌唄剛剛的口型,但拼湊起來的是他怎么也聯想不到對應詞匯的零碎的音節。

    一個人名嗎……安室透這樣想著,注意到歌唄看著匣子里書的殘頁的目光顯得有些過于熱切了。他于是順著少女的視線看了過去,但那一張殘頁依舊還是空空的,哪怕是安室透都快要把它盯出一朵花來,也沒有能夠從其中分辨出什么值得關注的不同尋常之處。

    然而在歌唄歌唄的眼中,那卻誠然是一番另外的景象。

    有如一雙手打碎擾亂了原本平靜的水面,在動蕩的漣漪當中逐漸浮現的,是她的兄長、月詠幾斗的臉。

    幾斗看上去在年齡上并沒有多大的變化,但是他的眉宇之間卻染上了一些陰郁和愁色 ,仿佛有什么事情有如沉重的巨石一樣,一直都壓在他的心頭,讓他根本沒有辦法從這五個世界的存在當中獲得任何的快樂。

    阿夜跟在他的身邊,原本應該活潑而又元氣十足的貓咪如今整個尾巴和耳朵都跟著全部耷拉了下來,像是被雨水打濕了全部的皮毛。

    顯而易見,有什么事情發生在了幾斗的身上,讓對方的心情極度的壓抑和痛苦。

    “到底發生了什么……別露出那樣的表情來啊,幾斗……”

    歌唄看著久違的兄長,心頭頓時被某種酸澀的情緒給填滿了——她原本以為自己已經足夠堅強,也已經完全接受了分離、甚至可能永遠都回不去原本的世界,見到幾斗的事實,然而當對方像是這樣又一次的出現在面前的時候,歌唄發現,往日里那些話語都不過只是一種對自己的欺騙。

    她想他,很想很想。

    因為他們之間不僅僅是少女青澀的戀慕……在那之上還有更加復雜的,自血緣當中誕生與生俱來的親情,還有在父母失格之后相依為命的多年的依賴。

    發生了什么事情,幾斗?為什么你看上去這樣的痛苦和絕望?

    歌唄幾乎是無意識的伸出手來,想要去觸碰幾斗的臉,但就在指尖只差之毫厘的時候,卻被另外的一只手給強硬的抓住了——是太宰治。

    “放開我,太宰!”這還是自從織田作和Mimic之間的事情結束之后,太宰治少有的、看到歌唄如此失態和憤怒的模樣,“不要在這種時候打擾我!”

    “歌唄醬……你看到了什么?”太宰治卻不可能真的如同歌唄所說的那樣放開。

    畢竟從太宰治的視角,就是歌唄方才一個人愣愣的盯著書的殘頁,視線落于一點,小聲的喊著誰的名字,面上的表情逐漸變的悲慟,并且就要伸出手真的去觸碰到【書】——

    一切都彰顯著過于的不對勁,太宰治怎么敢真的讓歌唄和【書】接觸。

    然而現在的少女是毫無理智可言的,就算面前站著的是太宰治也是一樣 :“放開我,太宰!就算是你也不能來妨礙我!”

    “幾斗!……那是幾斗啊!”

    她的聲音聽上去像是碎裂的鏡子,有一種濃的化不開的執著,以至于原本應該清魅的聲音聽著都變的尖銳了起來。

    太宰治的心下一沉:“歌唄醬。”

    “幾斗,是誰?”

    “幾斗就是幾斗,是我最重要的人——!”

    ……這可就是太宰治最不愿意接受、同時也是最壞的答案了。

    而或許是因為歌唄方才那近乎聲嘶力竭的吶喊,【書】的殘頁上所投影出來的畫面當中,原本低著頭的月詠幾斗像是被什么給驚醒了一眼猛的抬起頭來,一雙眼如同黑暗當中狩獵的貓一樣,警惕的打量著四周。

    “喵~怎么了,幾斗?”阿夜問。

    “我剛剛……聽到了歌唄在喊我。”幾斗皺緊了眉,垂在身側的手用力的握成拳,指甲深深的陷入了掌心的軟肉當中,留下了半月形的印記。

    歌唄是在大概一年前失蹤的。

    最開始,幾斗并不知道這一點——作為和復活社的交換,要求他們放過歌唄,還給她唱歌的自由,幾斗攬下了幾乎所有的任務,更加拼命的在為復活社做事,沒有什么太多的時間。

    另一方面,他也在有意避開歌唄,不希望妹妹被重新牽扯入這個泥潭當中。

    去唱歌吧。去做你喜歡的、真正想要做的事情吧。

    日光之下閃閃發亮的蝴蝶,原本就不應該強行停留在黑暗當中。

    去你真正應該去的地方,過幸福的生活——幾斗是這樣希望的。

    然而有一天,亞夢卻帶著幾乎要哭出來的表情攔在了他的面前 。

    “幾斗你……知道歌唄去哪里了嗎?”

    “……你說什么?”

    于是那時候幾斗才知道,在某個大霧的清晨,他原本以為好好生活著的歌唄永遠的消失在了迷霧當中。

    作為她的朋友,同時也是一個熱心而又善良的孩子,亞夢已經和自己的同伴們尋找了很久,但是都沒有一點歌唄的線索。

    現在已經是實在沒有辦法了,亞夢才找到了幾斗的頭上,想要問問他是否知道什么。

    只要能夠確定歌唄是安全的就好了。

    “不……我也已經很久沒有見到歌唄了。”

    幾斗覺得自己的太陽穴一跳一跳的,連帶著心臟也都跟著一并抽疼了起來。

    這是什么玩笑吧,歌唄怎么可能——!

    然而,當幾斗用盡了自己所能夠使用的所有方法,甚至不惜和復活社徹底的撕破臉,質問他們是否將歌唄給藏了起來,顯然得到的都不是他想要的回答。

    少年開始一天比一天陰沉。

    他比以往更加主動、更加拼命的去完成復活設定任務,第一次對于胚胎的存在如此充滿了欲望與渴求——但是,那并不是為了復活社,而是為了他自己的愿望。

    如果胚胎真的存在、如果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那樣萬能的許愿機的話,他別的什么都不在意,只求把自己的妹妹還回來。

    作為從他的心中所誕生、能夠與主人心意相通的守護甜心,只有阿夜才知道,在幾斗的心頭究竟壓著多少的悔恨與絕望。

    如果能夠再關心她一些的話 。

    如果能夠經常去看她的話。

    是不是,那個孩子現在還在他的身邊或者舞臺上,自由自在的唱歌?

    幾斗總是會忍不住這樣想。

    今天原本也是和往常毫無區別的一天,雖然在爭奪一顆蛋的時候被亞夢和她的同伴們攔住并且加以干擾,但是如今的幾斗絕不會留情。

    “我必須要找到胚胎并且得到它。”幾斗冷冰冰的說,“歌唄還在等著我去帶她回來。”

    就像是他們都還很年幼的時候……妹妹會乖乖的等著他去牽起她的手,帶她回家。

    而現在和那時候,并沒有任何的區別。

    只可惜,那還是一顆沒有任何價值的壞蛋。確認了這一點之后幾斗便興致缺缺的離開了,在解除了變身之后長長的吐出了一口濁氣。

    “幾斗喵……”阿夜怏怏的甩著尾巴,但是也說不出什么安慰的話語來——他們都知道,那是多么蒼白無力的東西。

    然后,就在這個時候。

    幾斗聽到了歌唄的聲音,在喊著他的名字,并且逐漸變的哽咽了起來。

    ……是歌唄嗎?

    幾斗幾乎要以為這是自己的幻覺。

    但是他很快就確定了,這并非是虛假的幻象,而真的是歌唄在喊他的聲音——他立刻站了起來,但是舉目四望,并沒有看到歌唄的身影,也沒有發現任何不同尋常的地方。

    “幾斗!幾斗……我好想你啊……!”歌唄看著書頁上的畫面里,那仿佛聽到了什么而四處觀察的幾斗,分明沒有想哭的,但是眼淚還是控制不住的迅速蓄積,并最終溢出了眼眶。

    或許是兄妹之間來自血緣的羈絆,或許是世界的奇跡與垂憐——有那么一瞬間,幾斗抬起眼來,恰好與歌唄對視,他們居然隔著不知道多少的時間與空間的壁壘,看到了彼此。

    “……是你嗎,歌唄?”幾斗的嘴唇近乎是顫抖著詢問。

    “是我!”歌唄急忙回答,“幾斗,你還好嗎?你怎么看起來……過的很不好的樣子……”

    她想到了某種可能,頓時氣憤了起來:“是不是復活社又逼你什么了?!”

    幾斗并沒有回話,只是注視著她——比起以前來長高了很多,已經完全是青春靚麗的大姑娘了,有如在枝頭盛放的玫瑰;而更令幾斗感到欣慰的是,歌唄看起來過的很好,那種從內到外所演繹出來的自信與光彩,明顯是在充滿愛的環境下才逐漸的生長和培養出來。

    “歌唄。”他喊她的名字,或許再不會有比現在語氣更為溫柔的時候,“等著我。”

    他鄭重的向著自己的妹妹許諾:“我會找到你,無論你在哪里,我都會找到你。”

    不管要為此付出多少的代價,幾斗都在所不惜。

    “可、可是……”歌唄還想要說什么,卻被幾斗打斷了。

    "沒有可是,任何東西放在天秤上稱量都是不足夠的。"

    他從不會當著歌唄的面這樣說——因為實在是怕了少女的得寸進尺——但是幾斗心底清楚的知道,那是他最珍視的妹妹。

    而哥哥的存在,就是為了保護妹妹。

    “再等等我吧,歌唄。”幾斗說,“我很快……就會去到你的身邊。”

    愿意回家也好,想要留在外面也罷,但是他必須要讓人知道,他的妹妹并不是可以被欺辱的,她的身后永遠都有依靠,他會成為她的底氣。

    “我、我知道了!幾斗才是的,要照顧好自己啊,你瘦了好多!身上怎么還有那么多傷!”這些年被養的越發受不得委屈的歌唄,都已經開始在內心盤算如果閃擊復活社了,“一臣先生的話……甚至是媽媽的話,幾斗都不必放在心上!他們不能來左右你的人生!”

    這是歌唄這些年逐漸悟出來的道理。

    幾斗先是一愣,繼而咲樂——有如冰雪消融一般,這大概是他很長一段時間以來,少有的發自真心露出的笑容。

    “嗯,我知道的。”

    能夠說出這樣的話來,這讓幾斗心頭的巨石稍稍放松了一些。

    至少歌唄看起來并不會受到委屈,并且一定得到了很好的對待。

    這短暫的奇跡很快就結束了,甚至吝嗇到不給歌唄與幾斗留下多說幾句話的時間。

    幾斗從原本倚靠著的墻角站起身來,阿夜發現他身上的那種沉重與疲倦都被一掃而空,并且久違的有了笑容。

    雖然是幾斗的守護甜心,但顯然并沒有被方才的奇跡囊括其中,因此根本不知道都發生了什么的阿夜只能選擇向幾斗詢問:“幾斗,發生了什么好事嗎喵?”

    “嗯。”幾斗從數米高的樓上一躍而下,隨后有貓尾貓耳出現在他的身上,他整個人都輕盈的有如貓咪一般在高樓上穿梭而過。

    “我見到歌唄了。”

    “歌歌歌歌唄喵?!”

    “是的。”幾斗說。

    “而現在要做的……就是找到帶她回家的辦法。”

    他的妹妹,理應由他親自接回。

    等著我,歌唄。

    第97章

    白日晨星(二十)

    那些畫面消失了, 就像是它們毫無征兆的出現時一樣,這跨越了世界的、有如奇跡一般的聯絡徹底的斷開,幾乎要讓人以為先前的一切不過都只是自己心頭做不得數的臆想, 其實根本沒有發生過一樣。

    在場的三個人都朝著歌唄投來了明里暗里的關心的眼神——畢竟一個像是歌唄這樣漂亮的小姑娘, 哭的如此的稀里嘩啦,任是誰看了都覺得過意不去,會稍微的安慰一二。

    只不過就算是三個人, 三種關心,居然也分出了不同的區別來。

    貝爾摩德是逢場作戲, 其中可能還含有一兩分的同為女性所以生出的對少女的憐惜, 只能說有, 但不多;太宰治是明著擔憂和關心,任是誰在看到他的表現之后, 都沒有辦法質疑他對歌唄的真心。

    而安室透, 則是全場最不好受的人了 。

    他一方面需要注意自己和歌唄之間的距離,要表現出若無其事渾不在意的樣子;但是另一方面, 以自己真正的本心而論, 安室透或許比誰都要來的更加召集和在意,想要知道為什么甚至都沒有任何實質性的接觸,僅僅只是低頭看了一會兒, 歌唄的情緒就會突然失控、甚至是淚流滿面。

    這應該嗎?這怎么都不對吧!

    安室透已經在心頭打定了主意, 等到之后有機會了, 他一定得親自來看看, 這一張殘頁當中究竟都擁有著什么樣的力量,才會導致歌唄像是這樣的失態。

    “歌唄醬?歌唄醬?”太宰治絲毫沒有距離感的湊到了歌唄的身邊去, 抬起手來,指腹輕輕的擦過了少女的臉頰, 幫她抹去那些淌樂滿臉的冰冷的淚珠。

    “哎呀,怎么突然就哭了啊?”太宰治并沒有向歌唄追問她究竟都看到了什么、又是因為什么樣的原因而哭泣——盡管某些人心里其實在意的不得了,但是他深知,現在并不是向歌唄追問這些問題的最好時機。

    更何況,太宰治對此也不是完全的毫無線索。

    “幾斗”——歌唄剛剛發出來的,是這個音節吧。

    依琉和繪琉都是毫無心機的孩子,想要從她們的口中套話,實在是再簡單不過的一件事情。

    落跑的爸,怯懦的媽,相依為命的兄長,努力的她。

    ——原諒太宰治,他不是故意的,但是這樣的印象就是在他的腦中揮之不去。

    而與這樣的印象相對應而來的,便是太宰治心頭的“咯噔”一下。

    不妙,這樣可就太不妙了。

    作為曾經獲得過“操心師”這樣的稱號的太宰治當然不是浪得虛名,盡管還是非常年輕的年齡,暗示對于人性的把控與掌握,太宰治絕對已經是在一個很多人都望塵莫及的高度。

    所以,甚至都不需要從依琉和繪琉那里得到太多的、關于歌唄過去究竟是如何同自己的兄長相處的細節,已經足夠太宰治多少大概的推測出對于幾斗,歌唄究竟是抱有著一種什么樣的態度。

    依戀的,重視的,甚至是病態的狂熱的……已經完全脫離了普通兄妹之間所應該有的親密程度,將對方像是救命稻草一樣的牢牢抓住,試圖建立起更加牢不可破的、緊密相連的關系。

    是愛慕。

    在錯誤的環境、錯誤的背景、錯誤的引導之下,將自己所有的情緒都全部投射,于是從那之上所扭曲的生長而出的愛慕。

    太宰治終于感到頭疼了起來。

    不行啊,這樣可完全不行啊。

    歌唄的心里有喜歡的人沒有關系,太宰治自認他又爭又搶,并且有一顆堅持不懈持之以恒的心,不管做什么都會成功的。

    這個世界上只有不努力的小三,沒有挖不倒的墻角。

    但是對于歌唄來說,幾斗顯然不僅僅只是“喜歡的人”那么簡單的關系。

    于是這下就輪到太宰治開始頭疼了。

    他沒有辦法賭,當被同時放在天秤的兩端來進行衡量的話,這個世界,與擁有月詠幾斗存在的世界,哪一邊的分量對于歌唄來說要更為重要。

    以方才的情況來看,【書】的殘頁顯然擁有著能夠短暫的讓歌唄和她自己原本的世界聯通的能力。雖然只是很短的一段時間內,但是也已經很不得了了。

    畢竟這還只是殘頁而已。

    那么,如果將真正的、完整的【書】交給歌唄的話,她是不是就能夠籍此返回到她自己的世界當中去?

    太宰治閉了閉眼睛,覺得自己或許明白了……平行世界的他自己和魔人,都打的是什么樣的算盤和主意。

    魔人太宰治并不好妄加推測,但是對于自己究竟是一個什么樣的德性,太宰治心頭門清。

    那個“太宰治”的眼中毫無對這個世界的期望,就像是一塊兒隨波逐流的浮木,無論被水推去哪里都是無所謂的,并不會影響到什么。

    所以,他完全可以丟下自己的世界,跟著歌唄去往任何的地方……這可真是讓太宰治感到不快的事情。

    什么牛皮膏藥!就像是黏性過強以至于都會讓人覺得惡心的繃帶一樣!快滾啦快滾啦!

    太宰治心頭這樣的想法猶如陰暗的泥潭一樣在不斷的翻滾,隨時都有溢出來的可能。不過當著歌唄的面,他還是將那種情緒朝著自己的心底壓了壓,又壓了壓,面上的笑容無懈可擊。

    不過歌唄的情緒還是比較穩定的,方才那一瞬也不過自適應因為太久沒有見到幾斗,所以乍然之下的情緒失控。她很快就已經重新收拾好了自己的心情。

    “……我沒事。”歌唄抬起手來,抹去了自己面上的淚水,她的情緒已經趨于穩定,“抱歉,我失態了。”

    后半句話是對著同樣在房間里的貝爾摩德和安室透說的。

    “沒關系哦。”貝爾摩德笑著說,“可愛的孩子,無論做什么事情都是可以被原諒的。”

    她這樣說著,伸出手去,似乎想要撫摸一下歌唄的臉頰:“尤其是你這樣的女孩子,哭起來就更是只會讓人覺得憐愛了……”

    她的手并沒有能夠真的碰到歌唄,因為一旁的太宰治已經及時的伸出手來,將她擋開了。

    “說一說就可以了,貝爾摩德,不要對別人的藝人動手動腳啊。”太宰治雖然是一副笑瞇瞇的模樣,但是他的語氣當中所透露出來的卻是十成十的警告。

    貝爾摩德并沒有生氣,只是從善如流的放下了自己的手;她微微的瞇起了那一雙好看的眼睛,再開口的時候,語調晦澀不明。

    “這樣么?”貝爾摩德低笑了一聲,“看的真嚴啊。”

    也不知道她究竟只是這樣隨口一說,還是這話語當中,有著什么另外的、隱藏的深意。

    金發的摩登女郎低下頭來,擺弄了一下自己的手機,隨后復又抬起頭來,同太宰治說:“對了,關于這一張書頁……”

    她的話沒有能夠說完,便有異變突生——整個船艙都開始劇烈的顛簸和搖晃了起來,就像是有什么東西正在從外側寒冬整個船身,以至于產生了這樣的飄搖感。

    安室透皺著眉站起身,打開了包間門去外面查探和了解情況。

    不多時,他就急匆匆的返了回來,面色凝重的同貝爾摩德說:“出事了。”

    他分明是在與自己的同伴貝爾摩德對話的,但是不知道為什么,歌唄卻隱約生出一種奇怪的預感來——他的那些話,似乎也是同時想要傳達給自己聽的。

    ……但其實,他們這還是第一次見面吧?

    歌唄的心頭略有些迷惑,不過她并沒有聲張,只是默默的將這一點給記了下來。

    “游輪的工作人員給出的說法是,泰坦尼克號觸礁了,正在全力搶救中……讓我們等待后續的安排。”

    然而安室透卻覺得,事情絕對沒有這么簡單。

    因為能夠清楚的感受到,船身現在也還在不斷的搖晃——這可不是用一句簡簡單單的“觸礁”就能夠糊弄過去的,而更像是有什么東西正在從外側不斷的拍打、撼動著整艘游輪都在跟著不斷的左搖右晃。

    這真的只是“觸礁”能夠解釋的嗎?反正安室透不信。

    “不管怎么說,還是先從這里離開吧。”他提議。

    為了引人耳目,拍賣會的會場坐落在整艘泰坦尼克號的最下層。如果游輪真的出了什么意外的話,這里顯然是最難以逃脫——同時也是最容易出現意外并且被水淹沒的位置。

    于情于理,先從這里離開,去更上面的甲板層,顯然才是最應該做的事情。

    安室透以眼角的余光悄然的打量著歌唄。

    少女的安全事關重大,他已經在心頭暗自決定,如果事情真的發展到最糟糕的情況的話,那么無論付出什么樣的代價,都一定要以歌唄的安全為重。

    只有她,必須安然無恙的平安回到日本境內。

    雙方在包間門口分道揚鑣,至于太宰治先前和酒廠背后的那位BOSS所達成的——無論是什么方面——的合作,那都是之后要去處理的事情。

    “外面究竟發生了什么?”歌唄向太宰治詢問。

    “嗯——反正不會是單純的觸礁就是了。”

    事實證明,太宰治的推測永遠都不會出現錯誤。當他們穿過了數層的甲板、來到了位于最上層的、擁有著大量的對外露天區域的觀景甲板上的時候,看到的便是那從海面上時不時的探出來的巨大觸手。

    這不管怎么都和方才安室透帶回來的消息、“觸礁”沾不上邊吧?!

    依琉和繪琉也在甲板上——她們先前因為找不到歌唄的緣故,所以一直都跟在小仲馬和澀澤龍彥的身邊,眼下終于撿到了自己的主人,頓時眼睛放光一般的朝著歌唄沖了過來。

    “歌唄、歌唄——那個東西——”繪琉看上去就差沒有抱著歌唄的脖子哭出來了。

    顯然,孩子有被嚇到。

    而和她相比,依琉顯然就要顯得神氣和活靈的許多,雖然也同樣以乳燕投林之勢沖到了歌唄的面前,不過并沒有顯示繪琉那樣哭唧唧的抱著少女撒嬌——在她看來這是太過于不成熟的表情——而是給歌唄快速的大致講解了一下都發生了一些什么。

    原來,在先前被歌唄打發去給其他人報告自己的消息與平安之后,依琉和繪琉便照著記憶里面原本應該屬于他們的座位飛了過去,并且正好同與太宰治分開了的澀澤龍彥,還有小仲馬相遇。

    得知了歌唄安然無恙的消息,這兩個危險的人形自走武器面上的表情也終于松快了些,至少不再像是之前那樣的緊繃,并且帶著一種仿佛下一秒就要把周圍的人全部都宰了的極端兇惡在其中。

    “既然是歌唄小姐的意思。”澀澤龍彥慢吞吞的說,“那么……就先看著吧。”

    但是顯然,如果之后還出現什么別的問題的話,那么他依舊有出手的可能。

    拍賣會的過程凡塵可善,無論是對于小仲馬還是澀澤龍彥,他們都已經經歷過太多類似的事情,因而這樣的過程也并不能夠讓他們提起多少的興趣。

    只是——在某一刻,游輪似乎有片刻的震蕩和顛簸,隨后是拍賣場的工作人員神色匆匆的朝著這邊走來,在小仲馬的面前停下,以一種絕對的惶恐與畢恭畢敬向著他請求。

    “您是隸屬于法國巴黎公社的小仲馬先生,是嗎?”

    并不喜歡對外交際的青年抬起眼來,用那一雙陰郁的眼看著對方,蒼白的面孔上并沒有太大的情緒起伏。

    “有什么事。”小仲馬問,“此行并非是公社的對外活動,而是我自己的私人行程。即便泰坦尼克號是以英國作為始發點的游輪,但是也應該并沒有法國人不得踏上的要求和道理。”

    “瞧您說的哪里話,哪里話。”對方近看呢個的想要在面上擠出一點諂媚的笑容,想要借此能夠在小仲馬這里討得一點好,“我們做生意的,當然是來者不拒,歡迎任何的客人。”

    他猜到小仲馬或許是猜錯誤會了一些什么,忙開口同他解釋:“事實上,我們是為了某件事情,所以才想要來請求您的幫助……”

    據他們說,那是在數分鐘前,雷達探測的時候發現的不明物體。一大團的、幾乎要占據整個屏幕的巨影,盡管那時候還不知曉這究竟是一個什么東西,但光是這樣的體型,都已經足夠對其升起全部的警惕心理。

    而伴隨著游輪的前進,那個東西也逐漸的縮短了和游輪之間的距離,直到最后露出了真面目——居然是一只幾乎和這一艘足夠數層的豪華游輪等大的怪物,生著章魚一樣粗壯繁多的出手,又有著類似于魔鬼魚的扁平的身形。

    它似乎將泰坦尼克號當做了自己的獵物——或者是玩具,筆直且目標明確的就朝著泰坦尼克號而來。

    起先還只是用觸手拍打,不過很快就已經不滿足只局限于這樣的行為,轉而開始了更加過分的、仿佛要將整艘游輪都給拆解的力道。

    這只是一艘普通的游輪,上面根本沒有安裝什么用于攻擊的武器——可是話又說回來,在現代這樣大體來說算得上是和平的時代,戰爭又已經是在十幾年前便已經徹底結束,根本沒有人預料到一艘普普通通的載客游輪也有需要裝備武器的需求。

    誰知道這個大海怪究竟是怎么冒出來的?

    工作人員一方面以“游輪觸礁了,但是請不要擔心,我們正在盡力的挽救情況”這樣顯得有些拙劣了的理由去安撫游客,同時要求他們立刻回到各自的房間中等候;另一方面則是緊急的開始扒拉本次的游客名單,意圖從中尋找到什么能救命的人。

    作為英國的公司,對于隔壁法國的巴黎公社——以及就算是在巴黎公社當中,也絕對算得上是一顆極為耀眼的星星的小仲馬并不陌生。

    盡管不知曉對方究竟是一位怎樣的異能者,但是事態都已經到了這個地步,當然也就只能死馬當作活馬醫,意求通過這樣的方式盡可能的度過這一場危機。

    如今整個露天甲板上的所有無關人等都已經被全部清空,能夠留在這里的只有為數不多的寥寥幾位異能者——歌唄和太宰治應該算是最晚到來的那一批了。

    不過,在這里并沒有見到首領宰和魔人,也不知道他們究竟是去了哪里。

    歌唄睜大了眼睛,看那有如籠罩下來的、能夠將整艘游輪都完全包裹覆蓋住的黑影。

    這些觸手每一根都足有數米長,直徑也極為的可觀,這樣在海面上張牙舞爪、隨意揮動的樣子,簡直會讓人聯想到那些末世的災難片當中帶來災難的深海巨妖。

    “那是什么東西啊……”除了曾經親眼目睹過中原中也解放了“門”,一度以荒神的姿態現世的太宰治之外,沒有其他任何人有過直面這樣的東西的經驗。

    “是克拉肯。”綾辻行人不知道什么時候站在了他們的身后,“神話中海妖的名字。”

    “當然,至于這東西究竟是什么東西,還有待商榷。”

    或許是為了能夠看的更清楚的緣故,他摘下了即便是在夜晚和陰天的時候也依舊會戴著、裝逼意味顯然要遠大于實用意味的茶色遮光鏡,遙遙的望向遠處的克拉肯——更準確一些來說,是在望著克拉肯頭頂的方向,仿佛那里有什么讓他非常在意的事物。

    “那個家伙……果然還是出現了。”綾辻行人哼笑了一聲,似乎對于這樣的結果并不意外……或者說,他之所以從自己的事務所當中偷偷溜走、并且還在明知道這樣做絕對會惹怒異能特務科的情況下,依舊從對方的監管當中離開甚至直接來了個一個出國的到操作,就是為了這個目標。

    ——為了能夠將多年前以某種方式從他的手中逃出生天、并且還在依舊坐下種種惡事的京極夏彥捉拿,將他們之間的這一場對決劃上真正意義上的休止符,綾辻行人會做出一些在了解他的人看來“不可思議”的、近乎瘋狂的行為。

    “星名小姐,我之前就同你說過,我來到這一艘游輪上的目的。”他對著歌唄微微頷首,“現在,他就在那里了。”

    有綾辻行人這樣指明,歌唄便也順著看過去,這一次終于在迭起的風浪與漆黑的夜色當中,看到了那站在海妖的頭頂上的人影。

    對方擁有著花白的頭發,一雙標志性的、渾濁的泥黃色眼瞳當中所流淌出來的是堪稱邪惡的光芒,正是曾經那與歌唄站在對立面、并且引發了那一場席卷全國的鬼怪橫行之日的罪魁禍首,至今仍被日本政府以及神道界雙重通緝的極惡罪犯京極夏彥。

    顯然,還要克拉肯的出現,同京極夏彥脫不開關系。

    “哈哈……綾辻啊,這是自從那一次對決之后,我們時隔數年的第一次見面吧。”名為“京極夏彥”的妖魔站在克拉肯的頭頂,高高的朝著游輪這邊俯瞰了過來。

    他原本的聲音是極具興味的——對于像是他這樣的“反派”來說,綾辻行人這樣的宿敵的存在,就像是蒼白而又無趣的世界當中少有的亮色,是難得可以被看入眼中的存在,同樣也是讓許多事情能夠多少提起些興趣的、難得的佐料。

    很難說關于已經銷聲匿跡了好幾年的京極夏彥的消息會突然又重新開始流通、并且精準的傳入了綾辻行人的耳朵當中,這件事情的背后究竟有沒有什么特別的算計。

    不過,對于京極夏彥來說,這一場“舞臺”能夠有綾辻行人的參與,便已經足夠令他感到愉悅;但現在,在既定的主菜之外,京極夏彥又看到了完全在他的預料之外出現的歌唄——一道沒有期待過會出現,但是也足夠“美味”的料理。

    “真是意外闖入的客人,老夫對于當初伊勢神宮內的見面以及招待,還記憶猶新啊,這位小姐。”京極夏彥的瞳孔轉了轉,從綾辻行人的身上,落到了歌唄的身上。

    “如果早知道您也會參與到這一場對決當中的話,我一定會將這一場盛事,準備的更加宏大和熱鬧一些。”

    京極夏彥流露出了一種非常惋惜的態度,不過很快,他又重新笑了起來。

    “好在——為了能夠讓我和綾辻這久違的交手不留遺憾,我也頗費了一些功夫和心力,盡可能的讓它可以更加精彩,才能現在雖然有所掣肘,但到底不至于在小姐的面前太過丟臉。”

    京極夏彥這樣說著,半蹲了下來,將手放在那一頭巨大的海獸的頭頂拍了拍。

    “去吧,克拉肯,給綾辻和小姐展示一下你的實力。”

    于是原本便已經極為躁動不安的海獸發出了某種詭異的“咕嚕咕嚕”的聲音,隨后展開了狂暴的輸出。游輪在被掀起的海浪上飄零動蕩著,那厚實的噸位都仿佛不存在了一眼,有如隨波逐流的脆弱的葉片。

    如果放任那東西繼續這樣下去的話,就算是這一艘堅實的游輪,也會因為支撐不住而散架吧。

    歌唄的目光落在了海怪克拉肯的身上,像是在打量和評估一些什么。

    克拉肯的體型太過于龐大,人類在它的面前顯得有些過于渺小;如果有足夠多的壞掉的心靈之蛋的話,歌唄倒是能夠用歌聲將它們融合成一體,變成一個同樣巨大的壞守護甜心,但是這里顯然并沒有那樣多的原材料。

    而如果是用歌聲去安撫……因為并不知道京極夏彥還有什么后招和手段在準備著,所以也并不是最佳的選擇。

    如果能夠有什么辦法讓那只海怪喪失行動力、或者直接退去就好了。歌唄咬著自己的嘴唇想。

    或許是因為感受到了她的祈愿與煩惱,或許是因為曾經犯下了冒犯的大罪的京極夏彥如今就在眼前,所以激活了一直都沉淀在她身體里的某一份力量與祝福,曾經聽到過一次的、莊嚴的聲音在她的腦海當中響了起來。

    【僭越者……不過是區區妖魔……】

    顯然,幾年前在伊勢神宮發生的那事情就相當于是狠狠的照著天照大御神的臉上扇了一巴掌,大神絕對做不到輕飄飄的放下。

    【吾之力量,汝盡可取用。】

    神明降下了諭令。

    【只唯有一點。】

    【讓那僭越者付出代價。】

    歌唄眨了眨眼,有金色的、璀璨如日光一般的神紋在她的眉心一閃而過,而少女的眼底也染上了一層淡淡的薄金。

    “我會的。”

    正好她也有筆帳,要和那妖魔好好的,清算一二。

    第98章

    白日晨星(二十一)

    您是被天照大御神所特備的寵愛與關注的。伊勢神宮的巫女與神官們不止一次的這樣同歌唄說。

    實際上, 如果不是因為需要充分的尊重歌唄的個人意愿,同時異能特務科那邊也在虎視眈眈的盯著,絕不允許他們打一些不好的主意的話, 那么神道教簡直想要直接將歌唄搶去他們那邊發展了。

    我們作為傳承了數千年、無論是底蘊還是歷史都非比尋常的、一直都陪伴圍繞著這個國家發展的“里側”, 現在好不容易有一個得到了天照大御神賜福和偏愛的好苗子,讓給我們不可以嗎?

    對此,異能特務科表示很淦。

    你們神道教少了這一個星名歌唄, 也可以有一個日名歌唄、月名歌唄,更何況神道教根本不能夠插手表世界的勢力紛爭與權位更迭, 就跟占著金窩不下蛋蛋雞一樣, 果然還是趁早退位讓賢才比較符合事情發展的一般規律吧?

    全日本境內不知道多少的異能者, 統共也就出了這么一個來之不易的金苗苗。這要是能夠給神道教搶走了,無需其他人多說什么, 他們自己都可以直接去天臺上排隊等著“三二一跳”了。

    對于這些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所發生的一場對于她的歸屬權的爭奪戰, 歌唄并不知曉;或許有人知道,但是也絕對不會讓這樣的事情唄捅到歌唄的面前來打擾她的生活與心情的。

    但是, 總而言之——

    被向來都眼高于頂的神道教如此的另眼相待, 甚至是不顧自己向來都標榜的臉皮而想要將少女扒拉到自己的碗里,僅從這一點都已經可以隱約窺見,那被贈予在歌唄身上的神眷, 究竟已經濃郁到了一個怎樣的程度。

    歌唄深吸了一口氣, 抬起眼來, 目光直直的落在了并不是很遠處、那尚還在海面上掀起波浪的海怪克拉肯, 以及站在它頭頂的京極夏彥身上。

    “澀澤君。”歌唄說,“我需要你的幫助。”

    澀澤龍彥原本站在一旁, 興致缺缺,根本沒有什么要插手這一場劫難的打算——畢竟他并不是真正的人類, 也不存在一切人類為了生存下去而不得不擁有的弱點。

    作為最純粹的異能體,就算是整艘泰坦尼克號都沉沒于萬丈海水之下,也不會影響到澀澤龍彥分毫。畢竟他不需要進食,不需要呼吸也不畏懼溫度的變化——你和一個異能說這些做什么呢?

    所以對于這樣于人類而言完全可以說是“滅頂”的天災,澀澤龍彥并不在乎,只一昧的袖手旁觀,似乎也是一件能夠被理解的事情。

    不過現在,既然歌唄都已經提出了要求,那么事情便又有不同。

    只見澀澤龍彥面上的原本帶著的那一種無所謂的漠然頓時消失了,雖然不是夸張到“仿佛整個都換了一個人”,但是精神面貌也同先前完全是兩個極端。

    畢竟這是歌唄少有的對澀澤龍彥提出要求,讓后者怎么能夠不欣喜若狂、并且全力以待。

    “我需要做什么?”澀澤龍彥蠢蠢欲動,已經是迫不及待的想要在歌唄的面前展現自己的能力,就像是一只亟待開屏的孔雀。

    “澀澤君的異能力,我記得是能夠人為的隔出一片空間,在異能力存續期間,一切非異能者都會被空間暫時[摘除],只留下異能者與他們的異能力?”

    “是的。”澀澤龍彥確認了歌唄的說法。

    “那么,之后就麻煩澀澤君用【龍彥之間】將這一艘游輪都包裹起來吧。”歌唄說,“不然之后的戰斗,一不小心波及到什么就不好了。”

    至于【龍彥之間】會帶來的“副作用”——將異能者的異能抽取出來,并且對自己的主人展開攻擊這樣的事情,歌唄這里倒是有一個很好的解決方案。

    也是好在游輪上為數不多的異能者如今都被聚集了這甲板上,這才讓事情變的簡單了一些。

    “依琉。”歌唄的目光落在了依琉的身上。

    “來了來了!”

    久違的能夠和歌唄進行變身,對于依琉來說當然是一件足夠感到高興的事情。她在一旁繪琉恨不得咬著手帕流出寬面條淚的眼神與表情當中飛到了歌唄的面前,隨后變成了一顆蛋。

    “我的心,un lock!”歌唄雙手在胸口交叉,變幻比出手勢,依琉化作的那一顆蛋便落在了她的心口的位置。

    周圍的空間都有片刻的改變,伴隨著低沉而又急促的、有如鼓點一樣的音樂聲,黑色的蝠翼、尖頭的三叉戟,還有暗紅色的皮質戰斗裙與高筒靴全部都出現在她的身上,簡直像是月色之下的妖精。

    太宰治和澀澤龍彥對于歌唄的這一種變化接受良好,但是對于小仲馬還有綾辻行人來說,這種美少女變身的大變活人場景還是第一次見,當下都有不同程度的震驚。

    綾辻行人:“……這也是異能力?”

    怎么感覺和其他所有的異能者……不,應該說怎么感覺和整個世界都風格都格格不入啊!

    綾辻行人:我什么沒見過……這我還真沒見過。

    懷疑人生中.jpg

    而和綾辻行人不同,小仲馬也同樣為了歌唄的變身感到震驚——不過在最初的震驚之后,旋即所油然而生的就是某種被靈感之神所擊中之后的、近乎瘋癲而有狂熱的情緒。

    “完全不同的感覺,有如橫坐在教堂彩窗的窗棱上,亦或者是踩在教堂最頂端的那尖尖的塔尖的惡魔……”

    他飛快的嘀嘀咕咕著一些其他人不一定能夠聽清、也不一定能聽懂的話語,如果不是現在的情況不適合的話,他幾乎都要陷入自己的世界當中。

    “不思議な夜 舞い降りた……”歌唄飛快的吟唱了幾句歌詞,綾辻行人和小仲馬便都沒有再去多余的關注她的“新形象”的功夫了——有某種從身體的內部傳來的拉扯感,像是有什么與生俱來的部分正在被撕扯著,要從身體里面給分離出去一樣。

    甚至這種力量上根本沒有辦法抵御的,無論做出了怎樣的抵抗,到了最后都會被證明只是在浪費時間,是一種無謂的掙扎。

    終于——這一種撕扯和割裂抵達了最頂峰。

    伴隨著一聲只有在自己的腦海當中才能夠聽到的、有如氣泡爆炸一般的聲響,隨后是什么東西唄徹底的從身體里拽了出來——出現在小仲馬面前的是一朵有如被鮮血所浸泡過的、艷色的山茶花,而在綾辻行人面前的則是一個面善帶有著詭異笑容的、巴掌大小的人偶娃娃。

    無需任何人來進行補充和描述,在看到這個東西的第一眼,有某種認知就已經在他們的心頭浮現。

    這正是一直以來都伴隨著自己的異能力,毫無疑問。

    就算是小仲馬,此先對歌唄的能力都只是有一個大概程度上的認知,像是這樣親身直面她的能力還是第一次。

    歌唄招了招手,這些異能力就已經朝著歌唄飛了過來,被少女暫時掛在了自己的后腰上——這樣等到之后【龍彥之間】施展開來,就不用擔心誤傷友軍了。

    她朝著澀澤龍彥點了點頭,示意對方已經可以施展【龍彥之間】了。

    澀澤龍彥會意,于是有白色的霧氣以他作為中心,開始朝著四面八方蔓延開來,并且很快就如同歌唄所希望的那樣,將整艘泰坦尼克號都包裹了起來。遠遠的看去,海面上濃白色的霧氣、巨型游輪的剪影,還有揮舞著觸手的海怪,這一切加在一起構成了一副足夠光怪陸離的畫面,讓人在第一眼見到的時候便會不自覺的為之所攝、并沉淪其中。

    而凡是被白霧鎖吞噬過的部分,原本鮮活的一個個人影都像是被用橡皮給擦除了一樣,逐漸的隱沒在來白霧當中,再看不見了。

    那些白霧當然也將甲板上的幾名為數不多的異能者所籠罩,不過他們還好端端的站在這里,并沒有受到任何的影響;倒是歌唄腰上掛著的幾枚異能擬態不甘寂寞的震動了起來,一副即將要從這里脫離的架勢——不過在歌唄的指尖帶了些威脅性質的從其表層拂過之后,它們便都安靜了下來。

    甲板上的異能者們這才終于后知后覺的反應過來究竟都發生了一些什么。

    “異能?我的異能呢?!”其中有一個人幾乎是抱著頭哀嚎出聲,隨后很快將目光落在了站在旁邊的、方才動作最大的歌唄身上,眉宇間都閃爍著兇光。

    “喂,是你做了什么吧?你把我的異能怎么樣了?”

    他一邊這樣兇惡而又猙獰的詢問,一邊將目光落在了歌唄掛在腰間的那幾個小掛飾上——從那些當中的某一個上,男人感受到了某種莫名的熟悉感,有如自己親密無間的半身。

    某種直覺在暗自的向他做出指引,讓他明白那或許正是自己丟失的異能。

    在為了少女這能夠將其他人的異能直接抽出的能力震驚之前,先涌上這位異能者的心頭的,卻是一種恐慌 ——在他的人生當中,異能占據著非常重要的地位。不同于有些人對自己的異能感觸淡淡乃至于是避之不及,對于男人來說,異能是他的生命當中不可或缺的東西。

    因此眼下突然發現自己失去了異能,他表現的就像是一頭被入侵了領域因而怒不可遏的雄獅一樣,整個人都顯得無比的狂躁。

    還給他——!把他的異能力還回來!

    但是在他真的接觸到歌唄之前,就已經有一只手從旁邊伸了出來,一把捏住了他的拳頭,隨后是一條鞭腿橫的掃了過來,將男人給直接踹飛了出去。

    太宰治站在旁邊輕松的活動著自己的手腕,那一只鳶色的眸子當中落下的目光擁有一種可怕的冰冷,幾乎要讓人以為那是死神揮舉起來、貼在你脖頸上的鐮刀。

    “真是愚蠢的家伙。”太宰治冷冷的說,“如果不是歌唄醬好心的話,你現在已經被自己的異能殺死了。”

    大概是因為挨了一記毒打,男人的眼神看上去都變的清澈了不少,仿佛一瞬間能夠聽懂人話了。

    “什么……?”他有些緩慢的發出了這樣的疑問,仿佛是大腦中的思緒正在艱難的重組。

    大抵是因為太宰治的描述實在有一種眼熟的即視感,再加上澀澤龍彥那過于特殊的配色喚醒了他的一些記憶,男人的面色終于是因為回憶起來了一些什么而在一瞬間褪去了全部的血色。

    “你是……收藏家……”

    曾經一度成為歐洲異能者的噩夢,據說凡是遭遇到了的異能者都會比發現慘死在自己的異能攻擊之下——但是迄今為止,都沒有人知道“收藏家”的真身,也不知曉對方究竟是如何做到這一點的,只知道每當收藏家出現的時候,都會伴隨著有能夠將一切都包容在其中的白色大霧出現。

    正如現在出現在他面前的景象一般。

    盡管近幾年,【收藏家】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樣的原因和考慮,而已經很久沒有在公共場合當中露面,但是有一點毋庸置疑,那便是在歐洲的異能者群體當中,他的存在已經到了令人會聞之色變的程度。

    畢竟在曾經的很長一段時間內,白霧的出現對于歐洲的異能者們來說,其存在都與死神的催命符無異。

    這一份后知后覺終于讓男人的面上流露出惶恐的色彩,久違的回想起來了應該如何保持禮儀。

    澀澤龍彥的那一雙血紅琉璃一般的眼瞳落在他的眼底,也多了幾分威懾的意味在其中。

    這一個最大的刺頭安靜了下去,而剩下的另外兩個異能者也非常識時務者為俊杰的決定先靜觀其變——顯然,澀澤龍彥“收藏家”的名號所能夠起到的,是非同一般的震懾程度。

    這點輕微的小麻煩尚且還沒有來得及造成什么影響和困擾,就已經消弭于無形之間……只能說,把澀澤龍彥和太宰治放在一起,能夠打出1+1遠大于2的效果來。

    歌唄并沒有為這些事情所影響——說起來似乎很久,但實際上也不過時那么幾句對話的功夫。當【龍彥之間】確定已經將整艘游輪全部覆蓋之后,澀澤龍彥同歌唄點了點頭,示意少女已經完成了她的囑咐。

    歌唄應了一聲。

    她眼底的金色看上去愈發的濃郁了,和少女原本的眼眸顏色融在了一起,是一片的金紫之色,看上去有一種莫名的華貴感以及高遠的神性。

    ——至少站在旁邊的太宰治在看到的那一瞬間,就產生了一種非常不妙的感覺。在精神反應過來之前,他的手已經先一步的去抓住了歌唄的手腕,直到少女投來隱約帶了些疑惑的目光,太宰治才意識到自己都做了些什么,有些訕訕的松開了手。

    方才有那么某個片刻,太宰治幾乎要以為站在他面前的少女身上被摘除了所有的人性,當真如同九重天闕之上的神明一般,一旦轉身就會去往他再也接觸不到的天上國。

    這樣的可能讓太宰治不可避免的感到了恐懼,所以才會伸出手來抓住歌唄——盡管在這樣做的下一秒,他就意識到了自己這樣做究竟有多失態。

    好在歌唄只把這當作是某個無足輕重的插曲,在看太宰治并沒有要做別的什么打算之后,她便重新將目光落在了京極夏彥與海妖克拉肯的身上,似是在評估著什么一樣。

    耳邊的那種囈語越發的響亮了,連綿不斷,以至于一時之間周圍一切的聲音都仿佛跟著遠去了,能夠聽到的只有這些不斷回響的囈語,如同在冥冥之中向她灌輸著什么。

    身著小惡魔服飾的金發少女面上毫無比表情,瓷白的肌膚和過于精致俏麗的五官讓她看上去簡直像是一尊理應被擺放在供臺上的人偶或者塑像。

    現在已經是深夜了。天空盡數被漆黑的云翳所遮蔽,就連月亮和星星都很難從其中探出光芒來——然而,就在這樣的環境下,卻有金色的日光破開了夜空,從其后穿透了一切,照射了下來。

    起先只是一縷、兩縷,但是伴隨著更多的日光照射下來,這些日光聚集在了一起,接著被少女蔥白的手指所抓握住,攥成了一束,成為了落在少女手中的武器。

    彎曲的弓身,緊繃的弓弦,以及那閃爍著與太陽如出一轍的溫度與光輝的金色的箭矢。

    這是歌唄第一次嘗試用弓箭,在此之前,她從來都沒有接觸過相關的任何部分,無論是握住弓身也好,還是拉開弓弦也好,全部都還是頭一遭。

    但是,或許是天照大御神作為神明的權能,將這一種能力神奇的賦予了歌唄;或許是因為她原本就擁有這方面的才能——總而言之,雖然是第一次拿起弓,但是歌唄卻并沒有任何的無法掌控或者是生疏的感覺。

    正好相反,她隱隱的生出某種感覺——或許,只要拿著這把弓,這個世界上就沒有她不能射落的東西。

    少女拉開了弓弦,那一只由日光所凝成的箭搭在她的指尖,是一抹瑩瑩的光,光輝的最頂端則是指向了海妖頭頂的京極夏彥。

    她的動作并沒有避開任何人,所以京極夏彥自然也將一切都看在了眼中。

    只是他雖然是妖魔,但到底不是正統出身,在妖怪當中的年齡也還非常的年輕,對于某些事情的了解還知之甚少,至于對神明的感知則更是還沒有來得及學習。

    如果能夠再給他一些更多的時間……甚至用不到百年,以“京極夏彥”這一存在的能力,只要幾十年,便已經足夠他成長為妖魔當中的佼佼者,即便是在魔界也能夠擁有自己的一席之位吧。

    只可惜,京極夏彥太急切了,成功的算計到了綾辻行人、并且以死亡作為養料,將自己的存在升華為了“妖魔”,又在那之后成功的利用自己最擅長的方式,以及對人類內心的黑暗與罪惡的把控,讓伊勢神宮這等龐然大物都狠狠的吃癟還無法報復,顯然更加的助長了京極夏彥的囂張氣焰。

    盡管上一次他的計劃在最后功虧一簣,被歌唄給打斷了,但一位此先從未出現在世人面前、并且異能未知的超越者,這失敗也不完全是他的問題。

    而這一次,充分考慮到各方面情況,京極夏彥自認是十拿九穩的。

    只不過……

    那隱隱帶來了一些不妙感覺的弓箭是怎么回事?

    “克拉肯——”京極夏彥在察覺不對的時候就立刻出聲,根本沒有任何的耽擱與前搖。

    然而比他的命令、以及克拉肯的動作來的更快的,是少女松開的手指,以及那一根只是一個瞬息便已經出現在眼前的金色的箭,速度之快,甚至都沒有什么來得及反應的時間。

    漆黑的天空在這一刻都變的大亮,有如王母拿起手中的玉簪,化開了那些陰沉厚重的云翳,讓其后的天光全部傾瀉了下來,灑下金色的日輝。

    而在金箭所經過的那一條路徑上,海水朝著兩側倒逼,立起成為了高高的水墻,唯獨留下中間的那一條長道尚未愈合,其恢宏有如《圣經》上所描述過的摩西分海的畫面。是窮極此生全部的想象力都不一定能夠描繪出的壯景,幾乎要讓人以為自己如墜夢中。

    大片大片的金色的日火在海面上跳動著燃燒,幾乎要讓這一片海域也被染上燦烈的色彩;克拉肯發出了痛苦高昂的悲鳴,而那一根金色的長箭破開了所有的壁壘,直直的沒入了京極夏彥的胸膛之中,有如神罰。

    造成了這一幕景象的少女注視著這一切,她的手指尚且還因為拉動弓弦時產生的反震力而微微顫抖,但是她的目光卻是如此的明亮,神情堅毅就像是繪本當中所記載的女武神。

    就連太陽也像是對她極為的偏愛,那些最好的金色日輝盡數的落在她的身上,如同為她鍍上了一層金色的邊,也讓她眼底的那一抹金色以及眉心的神紋愈發耀眼。

    這絕非人類所能夠抵達的界限,而是獨屬于神明的領域。

    只這一箭。

    破海開天。

    第99章

    白日晨星(二十二)

    京極夏彥并不是甘于引頸受戮的人, 面對那一只明顯是奔著取自己性命而來的、攜帶著可怕的氣勢的長箭,京極夏彥幾乎是立刻就察覺到了危險,并且開始竭盡自己的所能想要將其規避掉。

    他對于這一點原本擁有著充足的信心, 畢竟他已經不是第一次試圖愚弄生與死的界限。

    但是——沒有辦法, 毫無應對之策。

    無論是用人類的方法也好,還是用妖魔的方法也好,亦或者是其他任何的、京極夏彥這些年來從世界各地所搜集來的非常規的方法, 無論施展了多少,事實證明全部都沒有半分的作用。

    那是存在于因果層面上、用任何的方式都無法逆轉的既定事實, 唯一能夠阻止的辦法就只有在那一箭射出之前便將其掐斷, 否則的話, 只要箭出弦,那么最終的結果便已經注定, 其中不存在任何的其他可能。

    攜帶著日之輝的長箭沒入了京極夏彥的胸口, 他的身體因為那種可怕的沖擊力而無可抑制的向后倒去,被拖行著在克拉肯的身上滑行了很遠——也虧得是克拉肯的身軀足夠龐大, 這才沒有出現京極夏彥干脆直接腳下一滑, 跌入到海水當中的尷尬局面。

    但是這絕對不是什么值得慶幸的好事,無論是對于京極夏彥而言,還是對于克拉肯而言。

    畢竟現在在這里的這個京極夏彥, 其本質上并非是那個曾經的犯罪策劃師、有如犯罪帝王莫里亞蒂一般的人物, 而是他以自己的死亡作為祭奠所升華而成的妖魔。

    而對于一個妖魔來說, 又有什么比來自天照大御神的神光, 還要來的更為傷害巨大呢?

    再不會有了。對于從黑暗與罪惡當中所誕生出來的妖魔而言,那瀲滟的神光便是高懸在頭頂的鍘刀, 根本沒有任何能夠掙脫的可能,在懸掛起來的那一刻, 便已經象征著他們的生命走向了倒數的計時。

    只可惜直到現在,當這神光已經真切的降落在了他的頭頂上的時候,京極夏彥才終于后知后覺的明白了這一點。

    但現在已經太晚了,一切都于事無補。

    他的身軀在那擁有著可怕的溫度與亮度的金色日光當中開始飛快的潰敗,化作了不斷消散的、黑色的顆粒 。

    作為“妖魔”的本質在神光當中飛快的消解,顯然,為了能夠將京極夏彥這個曾經挑釁了自己作為神明的威嚴的、大膽而又妄為的妖魔不留一絲一毫余地的擊殺。

    否則的話,豈不是顯得她天照大御神太過于好欺負,長此以往,以后還有誰會將她的存在放入眼中?

    神明的尊嚴,容不得一絲一毫的挑釁與踐踏。

    京極夏彥能夠感知到自己的存在正于這光芒當中在被飛快的抹除,曾經會覺得溫暖的日光,在這一刻居然變成了能夠奪命的利器。

    然而這便是成為了妖魔之后,他所應當付出的代價。在舍棄了人類的身份、選擇了化身妖魔,得到漫長悠久的壽命、以及人類所無法企及的強大力量與天賦的同時,那些曾經作為人類的時候所能夠享有到的來自世界與神明的庇佑,當然也就跟著一并失去了……甚至會反過來,成為針對和掣肘他的利器。

    太陽,原來是這么兇狠而又威力驚人的存在嗎。京極夏彥有些感慨的想。

    他透過金箭所帶來的璀璨的日輝、以及那些克拉肯因為同樣被日光,以及 在這日光當中所蘊含的神力燒灼,因此而疼痛難當的拍打起來的滿天水幕,看見了站在游輪甲板上的綾辻行人。

    后者少有的摘下了那一副茶色的遮光眼鏡,那雙由于眼尾上挑,因而但凡不笑的時候就會顯露出令人心恐、仿佛會被其徹底看穿的眼正冷冷的朝著這邊望過來并與他對視。

    這似乎是這一對宿敵自從瀑布那一別之后 ,時隔這么久以來難得的再一次相見。

    同時,這也可能是他們真正意義上的,最后一次相見了。

    京極夏彥身體的崩潰已經蔓延到了脖頸——不如說,他如今整個人其實就這只剩下了一顆頭顱尚且還存留了。

    但即便是在這樣的、生命的最后一刻,老者也并沒有露出什么后悔的神色來。

    非要說的話,他可能只會有些淡淡的惋惜吧——如果能夠再更深入了解一些這個世界、了解那些高高在上的神明以及里世界的存在的話,那么他一定能夠準備更加周祥的計劃。

    技不如人,是他輸了,沒有什么好多說的。

    “綾辻,看起來這一次,又是你贏了啊。”京極夏彥大笑著,目光落在了站在綾辻行人身前一些的歌唄身上,那雙泥黃色的眼瞳當中閃過了什么。

    不過,他終于還是沒有時間再說別的任何什么話,而是就這樣徹底的在光中融滅消失了。

    京極夏彥消失,原本被他所控制的克拉肯連眼神都變的清澈了許多;再加上,盡管歌唄的那一箭并非是沖著它而去的,但從那一箭當中所散發出來的余威依舊不容小覷。

    畢竟,其僅僅只是余勢都能夠破開云翳、分撥大海,那一條箭道兩側的水墻可是直到現在都還遲遲沒有落下,海床都袒露了出來,能夠看到在沙地上驚慌失措的或試圖逃走、或想要隱藏起來的海洋生物。

    而作為被正面針對的克拉肯,所受到的沖擊與傷害顯然遠比這些來的更多……只能說,好就好在它其實并非是真正意義上的妖魔,而只是在深海當中漫無邊際和目的的成長、擁有著非同一般的體型和遠超獸類的智慧的龐大生物,所以倒不會像是京極夏彥那樣遭受到可怕的特攻。

    也正因為如此,所以克拉肯還尚留了一口氣,而不是同樣被日光殞命當場。

    “嗚……嗚……”它拖著傷痕累累的、虛弱的身軀,在那露出的平坦海床上朝著歌唄的方向不斷叩首——顯然,它也能夠判斷出,現在究竟是誰掌有著自己的生殺大權。

    “……”歌唄放下了自己的手臂,那一把金色的長弓頓時化作了點點的金輝消散掉了,很快就湮滅于周遭的環境當中。

    那些原本蔓延在她眼底的、過于璀璨的熔金之色也都跟著褪去了,重新變回了那一抹水靈動人的紫意,眉心處的神紋也跟著隱沒在了肌膚當中。

    少女眨了眨眼睛,這一次,先前在她的身上近乎泛濫的涌現出來的那一股神性終于伴隨著這個動作而消了下去,重新恢復成了平日里的模樣。

    “歌唄醬。”克拉肯的行為顯然引起了太宰治的好奇心和興趣 ,他往前走到了甲板的最邊緣,“這個東西……好像是在想要和你求情呢。”

    在太宰治的臉上露出了一個頗具興味的笑容來:“要放過它嗎?我怎么覺得這個東西看起來很好吃的樣子呢~”

    他一邊這樣說著,那種打量的目光就已經在克拉肯的身上巡游,甚至是膽大包天的伸出手來,抓住了一根就懸在旁邊的、比他的手臂都還要粗,一只手險些沒有辦法握住的觸手捏了捏,像是在判斷食材的鮮度與可能的口感。

    不過很快,太宰治就一把將那條觸手給甩開,露出了又嫌棄又惡心的表情:“噫——黏糊糊冷冰冰的,還有一種讓人覺得整個頭皮都跟著發麻的濕噠噠的感覺……好惡心。”

    他非常刻薄的評價:“簡直就像是一條大型的蛞蝓一樣嘛。想必中也在這里才會和這東西更有共同語言吧。”

    也就是仗著中原中也現在不在這里,他才能這樣隨意的蛐蛐和口嗨對方。否則 的話,中原中也怕不是能把他直接種到旁邊還露出來的海底里面去。

    “……我可不覺得那東西真的能吃。”伴隨著那些屬于神明的浸染消去,人性重新在歌唄的身上占據了上風。面對著太宰治這種明顯是挑事意味大于真正的提議意味的話,她忍不住就給出了吐槽。

    “不過,它應該怎么樣處理?”歌唄問。

    “讓小仲馬來就行了吧。帶回法國也好,和英國政府方面交際也好,他都應該比我們更熟悉和擅長這邊的事務。”太宰治這樣說著,眼珠轉了轉,看向小仲馬,笑容當中夾雜著惡意,“對吧?”

    這個家伙跟過來已經讓歌唄感到很惱火了,現在遇到了事情,小仲馬不表現出一點在自己存在的價值,太宰治怎么可能允許還有這樣讓其他人偷閑的好事發生?

    “嗯,交給我來吧。”小仲馬明白太宰治的意思——他并不希望歌唄被卷入到與這相關的、可能的麻煩當中,由他以及背后的巴黎公社出面,將歌唄從這個過程當中完全的隱藏起來,是對少女來說最好不過的。

    她只想當一個歌手、唱自己的歌,除此之外的其他一切都不那么重要,那么他們也會如她所愿,小心的、竭盡所能的幫助歌唄維護好這個心愿。

    “澀澤君,已經結束了。”歌唄的目光落向澀澤龍彥,“【龍彥之間】,可以收起來了。”

    澀澤龍彥非常聽話的收起了那些白霧,于是原先從游輪上消失的人群也同樣跟著重新出現。他們大都還沒有能夠完全弄明白究竟都發生了一些什么事情,相互有些驚奇的訴說著自己的疑惑。

    分離的水墻已經轟然而下,大海看上去已經重新恢復了正常的模樣。

    歌唄為甲板上的異能者們一一返還他們的異能力,只不過,當來到綾辻行人面前的時候,后者卻阻止了她的行動,似乎并不急著收回自己的異能。

    金發的青年垂下眼眸來看了她一會兒:“如果將這一份異能力一直都放在你那里的話,可以留多久呢。”

    他似乎是想要吸一口煙的,但是考慮到面前畢竟是未成年的少女,于是煙斗便只是在手中打了一個轉,并沒有真的點燃。

    “?”這個問題就問的有些奇怪了,尤其是和先前那幾個就差沒有抓著歌唄、要她把自己的異能力給還回來的人比起來,簡直是形成了太過于鮮明的對比。

    “你不想要自己的異能嗎?”歌唄困惑的問。

    這樣的人,她還是第一次遇到。

    “啊,看來如果你不主動還給我的話,它看起來是可以在你那里一直留下去的。”綾辻行人用手中的煙斗在旁邊的欄桿上敲了敲,露出一個滿意的笑,轉身離開。

    “那么,就讓它一直都留在你那里吧。”

    歌唄哪里見過這樣的陣仗,甚至面上的表情都一度變成了豆豆眼,眼睜睜的看著綾辻行人居然真的揮揮手,瀟灑離去,完全不留戀自己的異能力的樣子。

    她低下頭來,看了看自己手中捏著的那個巴掌大的玩偶,穿著藏青色的西服裙,一邊的眼睛戴著眼罩,另一只眼睛則是殷紅如血的石榴石,被小心的放置在眼眶當中。

    “他就這樣不要自己的異能力了嗎?”歌唄感到不可置信。

    太宰治這個時候已經嫌棄的用濕紙巾把自己的手反復的擦拭了好幾遍,直到那種黏答答而又滑膩的粘液觸感終于被抹去、甚至連帶著他手上的肌膚都因為大力的擦拭而透露出了并不正常的紅色之后,他才悻悻的停手,并且在這個時候走到了歌唄的身邊來。

    至于歌唄與綾辻行人之間的那短暫的一點談話,太宰治當然也聽到了——他顯然沒有一點自己偷聽了別人的談話,因此應當不好意思的自覺,反而是大大方方的順著歌唄的疑惑接話。

    “那個家伙的話,我聽說過他的名字哦。”太宰治的目光落在綾辻行人離開的放心,不過須臾便又重新收回,“被宮內省所特別舉薦的天才,即便是同武裝偵探社的那位江戶川亂步相比也不相上下。”

    “不過,他的異能據說是非常棘手和可怕的那種類型,所以在被異能特務科倚重的同時,也同樣被他們所提防和戒備著呢。”

    太宰治評價道:“對于他那樣的人來說,沒有了異能力,或許會更好一些也說不定呢?”

    不同于絕大多數人,異能力的存在對于綾辻行人來說,只是一種無用的拖累罷了。

    甚至,如果沒有異能力的存在的話 ,綾辻行人的人生能夠比現在要來的更加順遂許多。

    不過。

    “哈哈,這樣一來的話,安吾那邊可就有的頭疼了吧。”

    太宰治因為聯想到了自己的朋友之后將會因為這件事情陷入怎樣的加班地獄以及禿頭風險當中,而露出了得意并且愉快的笑容。

    安吾啊安吾,現在我們三個人當中只有一個還需要每天打卡上班,用“不下班就可以不用上班了”這樣的謬論來麻痹自己,拿著最少的錢卻干著最多的工作。

    這個人是誰呢?真是想一想都令人開心啊~

    太宰治覺得自己簡直想到了一個絕妙的笑話,并且決定一會兒就將這一條編輯成短信,同時發給坂口安吾和織田作。

    “總之 ,這一份異能力,歌唄醬你就沒有任何心理負擔的收下吧。說不定什么時候就派上用場了呢?”

    那畢竟是有如因果一般無法逆轉,一旦達成了全部的前置條件,那么就必然能夠達成的、堪稱恐怖的“天災”一般的能力。

    反正綾辻行人這樣做,其實也是相當于把來自異能特務科和政府對于【Another】的壓力轉移到了歌唄的身上……不過因為后者原本就是這個國家非常珍貴且唯一的超越者,所以倒也不會造成什么太大的影響。

    至于這一份異能力,便是綾辻行人所交付的報酬——反正在太宰治的眼中,這已經是屬于歌唄的東西了。誰要是想來掏,都得被太宰治“啪啪”給上幾個響亮的耳光。

    關于異能者們在泰坦尼克號上的故事便到此為止,至于之后在船上發生的什么槍戰啊,什么魚鷹啊,什么紅黑大戰啊,不至于卷到歌唄他們這邊來,但實在讓歌唄有一種自己仿佛在看什么電影大片的既視感。

    “外面的世界這么熱鬧嗎?”歌唄恍恍惚惚的問太宰治,“是我在橫濱待的時間太久了嗎?”

    “……不,歌唄醬。”曾經在Mafia當中身居高位、任職過不短的一段時間的太宰治謹慎的回答,“就算是在橫濱之外的地方,這樣的情況,我想也是不多見的。”

    不如說,是那個吧,肯定是哪個——

    太宰治覷著眼睛,朝著人群當中那個戴著大框眼鏡的男孩、他之前短暫的人質看了一眼。

    是那個小鬼身上奇怪的事件光環開始發動并且產生威力了吧。

    就算是親眼發生在自己面前,太宰治也會覺得非常神奇。這個小鬼真的沒有異能力嗎?

    為了驗證這一點,太宰治甚至還悄悄的走過去,將自己的手搭在了柯南的肩膀上,可算沒有把后者給嚇個半死——畢竟他穿著一身的黑西裝,裸露在外的皮膚上全部都纏繞著繃帶,露出一只沒有高光的眼睛無聲無息出現在身后的樣子,就算是恐怖片都不一定有這個嚇人。

    而且柯南不知道為什么,當自己把“太宰治這家伙很危險不是好人安室先生你一定要注意”這樣的消息傳達給安室透的時候,后者會露出那么古怪的表情。

    “嗯……柯南……”日本公安在心頭經過了非常激烈的掙扎,最后決定還是先不要破壞柯南心中對這個世界的完全唯物主義的看待,最后只能回復,“我知道的。實際上,他這些年來一直都在被看管的范圍內,你不必擔心。”

    軍警和異能特務科的看管也算看管,對珍貴的超越者星名歌唄進行確認和保護的同時,順便也會記錄下幾乎和她形影不離的太宰治的行蹤——這怎么不能算是一種另類意義上的時刻監視呢!

    卑鄙的成年人偷換概念,也是暫時糊弄住了好奇心旺盛的小偵探。

    總之,為了抓住柯南,讓他不要像是一匹脫韁的野馬一樣去調查太宰治進而引起后者的注意,安室透之后在船上的這段日子也是非常辛苦了。

    好在這次和他一起出外勤的貝爾摩德顯然也不愿意讓柯南和太宰治這一攤黑泥有太多的接觸,間接的幫了安室透一把,不然安室透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因為多線并行而導致混亂——畢竟“波本”可不該是什么好心的人設啊。

    ***

    旅途在許多人的期待當中、以及某些人的不舍當中結束了。

    “唔哇,終于回到日本了……”太宰治一步跨下了甲板,因為想到了某些事情所以忍不住樂了起來,“對了對了,歌唄醬,既然你之前答應小仲馬的歌劇演出已經完成,之后是不是不需要再經常往法國跑了?”

    他并不是介意歌唄出國,如果只是單純出去旅游,或者工作的話,那么太宰治雙手贊成——只要把他也帶上就可以。

    但是太宰治不喜歡小仲馬看向歌唄的眼神,那讓他產生危機感與警惕,以及某種原因不明的惱怒,像是自己一直以來都小心珍藏的寶物正在被不知天高地厚的外人覬覦。

    現在想起來從法國出境的時候,小仲馬那一副恨不得把自己也給打包一起帶過來的事情,太宰治還依舊耿耿于懷。

    “嗯?好像是這樣……”歌唄被太宰治這么一提醒,在心頭盤算了一下,發現事實好像確實如此。

    “好耶!”太宰治恨不得當場彈冠相慶。

    歌唄有些無法理解為什么這樣的消息會讓太宰治這么高興,不過她還有一些別的話想要同對方說。

    “太宰。”歌唄朝著他望過來,晶紫色的眼瞳看上去像是最上等的琉璃,而在那當中所充斥的是不容錯辨的野心。

    “我想要【書】。”

    太宰治閉了閉眼睛。

    事情終于還是走到這一步了——他并不意外歌唄會提出這樣的要求,不如說歌唄直到現在才說出自己的想法,是讓太宰治感到驚訝的一件事情。

    從泰坦尼克號上返回日本、再加上法國那邊的一些后續其他事務的安頓以及處理,加起來已經是快一周多的時間了。太宰治都快等的有些急躁了,只能說歌唄遠比他想象的還要能忍耐。

    “當然。”太宰治彎了彎眼眉,笑容看上去蒼白而又虛假,有如擺放在櫥窗當中的蠟像,“如果歌唄醬想要的話,那么我肯定會幫你的。”

    “畢竟——我是你的代理人嘛。”

    第100章

    書與道標(一)

    中島敦, 18歲,在被從孤兒院趕走之后,身無分文餓暈在路邊, 不過被好心人撿到了。

    對方不但請他好好的吃了一頓飽飯, 還在聽了中島敦的哭訴與煩惱之后,將他帶去了自己工作的地方——武裝偵探社。在經過了考驗之后,不但成功的加入武裝偵探社成為了其中的一員, 得到了一份能夠用來糊口的工作,而且還被分配了宿舍居住。

    中島敦:這樣的好事是真的可以發生在我頭上的嗎?!

    總之, 懷揣著某種感恩與不安的心情, 中島敦開始了自己在武裝偵探社當中的生活。

    偵探社的大家都是好人, 中島敦很快就已經融入了這里,只不過今天, 似乎有些不太一樣。

    “嗯?織田作先生今天提前下班嗎?”

    中島敦看著自己身邊帶領他加入武裝偵探社的前輩——其實對方姓織田, 但是不知道為什么偵探社里的大家都習慣喊他織田作,久而久之中島敦就也被洗腦并且入鄉隨俗也跟著這樣喊了。

    當初就是織田作在路邊撿到了他, 并且帶他加入了武裝偵探社的;不過, 也幸好是織田作先生,不然中島敦簡直無法想象,其他人如果冷不防對上了“虎”的話, 究竟要怎么辦才好。

    雖然織田作先生打起人來也很疼就是了 ……盡管沒有完全變身為“虎”的時候的記憶, 但是這并不妨礙中島敦的身體記住被織田作毆打的感覺, 甚至很長一段時間里, 當看到織田作的時候,中島敦都會覺得自己的渾身上下都在幻痛。

    織田作先生……雖然看起來是一副非常溫吞的模樣, 但實際上打起人來,是非常疼的啊 ……

    作為曾經被對方那優秀到無以復加的體術毆打的對象, 中島敦心頭的小人哭唧唧的留下了寬面條淚。

    不過,在整個偵探社里面,織田作算是工作態度還不錯的——不會遲到早退,在沒有外勤的時候也不會回家,而是老老實實的待在工位上。

    雖然不一定是真的在工作就是了……因為中島敦曾經在某次無意間路過織田作的背后的時候,看到他正在紙上寫什么——反正那絕對不會是出外勤的任務報告。

    但就是這樣全勤上工、恪盡職守的織田作,今天居然要早退了!

    如果不是因為中島敦并不是那樣過于促狹之人的話,那么他現在高低得去看看,外面的天上是不是在下紅雨。

    只不過中島敦的疑問才剛剛出口,都不等織田作自己回答,旁邊的與謝野晶子就已經進行了一個搶答。

    “敦,你怎么還在這里坐著不動?趕快收拾一下,我們要出發了!”

    “哎、哎?”中島敦瞪大了眼睛,根本沒有反應和理解過來這一切究竟是如何發生的,“晶子小姐,我們要去做什么?”

    “看演唱會啦,演唱會。”亂步轉著自己的轉椅滑了過來,中島敦覺得對方看自己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個無可救藥的笨蛋,“這可是偵探社內部的福利哦!這些票如果放到外面去的話,可全部都是有價無市的。”

    更年輕、性格也更活潑一些的谷崎兄妹則是已經上前來,推著中島敦不要再停留在座位上了。

    “等等,等等啊!”中島敦發出了凄厲的叫喊,聲音聽上去活像是馬上要被人拐賣走送去屠宰場一般,“至少先告訴我我們要去做什么——演唱會是什么?”

    這一句話不亞于石破天驚,整個偵探社都跟著寂靜了好一會兒,隨后是眾人有志一同的、驚訝的叫聲:“哎?!”

    “等一下,敦,你以前從來都沒有聽說過演唱會嗎?”谷崎直美有些驚訝的睜大了眼睛,隨后反應了過來,“呀,對……”

    她想起來了中島敦的身世與經歷——對于孤兒院的孩子們來說,能夠吃飽穿暖、有一處容身之所,都已經是天大的恩賜了,像是演唱會這樣的并不平價的娛樂,當然不可能是他們日常可以接觸到的東西。

    其他人顯然也陸陸續續的意識到了這一點,中島敦覺得大家看他的眼神都變的憐愛了起來:“真不容易呢,敦。”

    “既然這樣,就更要去參加一次了吧?”

    “走了走了,敦,這可是歌唄醬的演唱會!不是托織田作的福的話,我們根本不可能搶到票的,更別說還是這種位置非常好的內場。”

    總之,最后中島敦迷迷糊糊的跟著偵探社的大家一起出門,坐上了新干線。

    這大概是他從出生以來,第一次離開橫濱。

    在此之前,中島敦以為橫濱已經足夠繁華,但是當踏上東京的土地,他才真正的意識到一個現代化的潮流大都市究竟可以是怎樣的程度。

    “哇……”不光是中島敦仰起頭來看的目不暇接,眼睛都有些不太夠用,一旁同樣是從鄉下來、因此沒有見過這樣的陣仗的宮澤賢治也露出了中島敦同款“貓貓星空”的表情。

    拼、拼盡全力無法戰勝……!這就是大城市嗎!

    他們兩個人的這幅樣子有些太過于夸張了,以至于路人紛紛朝著這邊看了過來;不過,因為兩個人都還只是半大的少年,所以在看清楚了他們的年齡后,人們便也就會心一笑,姑且算是理解。

    “這里就是東京……!”中島敦的臉頰都因為激動而泛起了一絲粉意,“我還是第一次見……”

    在孤兒院的時候,他最多最多也就是從那些連邊角都已經被翻的磨毛的圖書上,能夠看到一些大城市的圖片。

    不過那到底不如眼下親眼所見到的這樣震撼。

    “織田作,這邊~這邊~”

    剛從車站里面出來沒多久,就已經能夠聽到從旁邊并不是很遠的地方傳來的招呼聲——而中島敦因為身負“虎”的原因,所以五感都要來的格外敏銳一些,因此是最先朝著聲音的方向望過去的人。

    他看到了一個黑發的青年。

    對方穿著剪裁得體的白色西裝,額發下露出一雙鴛紫色的眼,倚靠在一輛漆黑的加長轎車上,正朝著他們這邊招手。

    當對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的時候,或許是某種小動物的直覺作祟,中島敦近乎本能的打了一個冷顫,總覺得像是有某種可怕的危機正在悄然環伺。

    不過,這種感覺來的快去的也快,似乎只不過是那么一個閃念的時間就已經察覺不到了,幾乎要讓中島敦以為一切都只不過是自己的錯覺。

    難道是因為來到了新的環境、精神太緊張了才造成的嗎?中島敦在心頭暗自的批判了一下自己的大驚小怪,而這個時候,那黑發青年的存在也已經被同來的偵探社其他成員們注意到了。

    中島敦看到他們熟悉的和那個青年打招呼:“喲,太宰。”

    “怎么是你來接我們?”偵探社的大家同黑發的青年嘻嘻哈哈,顯然,雙方之間的關系看起來十分的相熟,“你不用跟在歌唄的身邊嗎?”

    “歌唄醬那里的事情基本都安排好了,只剩下最后的登臺演出,就算是我不在旁邊看著也沒有太大的關系。”被稱呼為“太宰”的青年臉上掛著笑,這樣回答,“與已經準備好的那邊相比,織田作如果不能夠準時出現在現場的話,才會更加影響到歌唄醬吧——所以我就來看一下啦。”

    他說:“畢竟我也已經很久沒有和織田作見面了嘛。”

    面對如此“盛情”的接待,織田作卻只是干巴巴的“哦”了一聲:“謝謝你,太宰。”

    中島敦:……?

    等,等一下,果然有哪里不對吧?是可以這么平淡的回應的嗎?

    中島敦隱隱覺得自己為人處世的道理都仿佛受到了挑戰。

    但是看其他人好像都沒有對此表現出什么特別的表現和看法來,所以難道這是正確的……?

    中島敦已經隱隱覺得自己的CPU被燒掉了。

    對于太宰治的這一種回答,旁邊的江戶川亂步發出了非常大一聲“嗤”聲,顯然,對于太宰治這種只能騙騙小孩子的話,亂步大人早已看穿一切,并且由衷的對此表達了自己的鄙視。

    “我還在這里呢,太宰。”亂步出聲,示意太宰治別忘記了他的存在,“你這是在當著我的面,欺負我們的社員吧?”

    盡管可能是在場除了社長之外年齡最大的存在,然而偏又生了一張娃娃臉、也不曾染上世故,因此看起來還和少年人一樣的名偵探睜開了眼,那一雙翠色的眼瞳有一種格外的、如同冰一樣的通透感。

    “亂步先生怎么這樣說?我可是真心實意的想要來迎接你們。”太宰治坐在副駕駛位上,聞言彎了彎眼眉,面上的表情看起來非常的輕松。

    他們在方才就已經都移步到了那一輛加長的豪車當中,眼下正由司機送去演唱會的會場——座落于東京的巨蛋體育場。

    這并不是歌唄第一次在巨蛋體育場舉辦演唱會,但是本次意義卻又格外不同——在完成了本次的東京巨蛋之后,歌唄便能夠達成五大巨蛋大滿貫的成就,這將同樣也是在這個國家當中,一名歌手所能夠達到的最高成就。

    跨過這一步,便是名副其實的天后。并且也將會刷新達成五大巨蛋大滿貫的最低年齡。

    如此具有紀念意義的一場演唱會,作為家人的織田作當然排除萬難也要出現在現場,和她一同見證——歌唄給家里預留的票有很多,不光是織田作會帶著自己的同事們一起來參加,家里的五個孩子們,也都會把票分給關系好的朋友。

    沒有人會不喜歡這樣的禮物的,國民歌姬,豈是浪得虛名。

    太宰治面上的笑容和他的語氣都十分的具有迷惑性,然而江戶川亂步卻絕不是會被區區如此程度的話語就蒙騙過去。

    “太宰,你是為了敦才來的。”車內的后視鏡當中倒映出來了江戶川亂步冰冷的眼,以及中島敦一臉懵逼的表情,“你想要利用敦去做什么?……或者,你想要從敦的身上得到什么?”

    這句話一出,整個車內的氛圍都仿佛在一瞬間變的險惡了起來。

    “啊?太宰你找敦有什么事情嗎?”織田作仿佛是慢半拍一樣的才反應過來,對于那種緊繃的氛圍也像是過于鈍感以至于根本沒有察覺到。

    “……織田作你可真是個笨蛋啊。”亂步有些無奈的嘆了一口氣,率先放下了防備的姿態。

    反正有織田作在,太宰治也不可能弄出什么太出格的事情,算啦算啦。

    亂步將視線投向了車窗外的街道上,漫不經心的想。

    而且能讓太宰治這樣費盡心力去謀劃的,應該和那位歌手小姐脫不了關系。

    亂步大人也很喜歡歌手小姐的歌,所以如果真的有什么事情的話,他也不是不能幫一幫的。

    “敦,那你就看著辦吧。”他這樣說。

    作為偵探社核心的亂步都這樣發話了,其他人自然也就放下了戒備的態度。而中島敦更是在被點名后整個人都一凜,大聲應下:“是!亂步先生!”

    他對上了太宰治望過來的眼,那雙讓他會下意識的感到后脊生涼的鳶色眼眸望過來的時候,中島敦幾乎是用盡了全部的自制力才沒有當場破窗而出。

    “太宰先生?”中島敦學著其他人那樣去稱呼黑發青年,“您需要我幫忙做什么……?”

    太宰治上下打量了他幾眼,就像是在商場里面品鑒一塊兒肉的質量是否值得下手、價值幾何一樣,讓中島敦恍惚覺得他正舉著一把剔骨刀,在他的身上來回比劃。

    “太、太宰先生?”中島敦的聲音聽上去都已經快要哭出來了。

    眼見著都快要把扔欺負的過頭了,太宰治這才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嗯——之后再說吧。”他笑了一聲。

    “先去聽歌唄的演唱會。”

    ***

    “歌~唄~醬——”

    青年的聲音遠遠的就已經穿透了緊閉的門傳來 ,隨后響起的是皮鞋敲擊在地面上的聲音,接著是“啪”的一聲推門聲響。

    歌唄甚至都不需要回頭,都能知道來人究竟是誰。

    “你回來了?太宰。”

    她正對著鏡子,任由化妝師和造型師分別在她的臉上和頭發上“為所欲為”。

    鏡面當中倒映出來的少女畫著紅色系的妝容,整個人看上去就像是一只在火焰當中振翅欲飛的凰鳥,擁有著令人一見之下,都會被那樣的熱烈與張揚所感染的魅力。

    即便現在這妝容和造型都還是只是半成品,身上穿的禮裙也被包裹在寬大的披風與毛巾下,但是也已經足夠攫取人的注意力。

    ——至少當太宰治推門而入的那一刻,他都有片刻的失神,直到和鏡子里的那一雙紫色的眼瞳對視的時候才飛快的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緒,仿佛剛才的失態并沒有發生過。

    太宰治像是一條絲滑的青花魚一樣,繞過了歌唄拖在地面上的長長的厚重裙擺,來到了她的身邊。

    “和亂步先生交流起來可累了。”他嘟嘟囔囔的和歌唄抱怨,“就不能讓事情變的更簡單一些嗎?亂步先生明明知道我沒有惡意的,還要一直抓著我不放。”

    “啊,武裝偵探社的那位江戶川君嗎。”歌唄順著太宰治的話想了想。

    因為織田作在武裝偵探社任職的緣故,所以對于他的同事,歌唄也不能說是完全陌生。

    更何況,作為一個明星——一個擁有著恐怖的國民度與流量的明星,就算是歌唄因為擁有著超越者的身份,所以受到特備的保護,但是那也不能抵抗的了無孔不入、幾近癲狂的粉絲以各種各樣的方式,試圖參與到歌唄的生活當中。

    什么私生粉啦,極端粉絲啦,狗仔啦,以及不懷好意的罪犯啦……歌唄就像是黑暗當中的那一盞燈,引得無數的飛蛾朝著這邊撲。

    而礙于歌唄本身的身份,當然就需要找一些口風嚴、能力強的偵探來幫忙——而顯然,武裝偵探社符合上述所有的要求。

    在初次的試用期結束之后,歌唄直接讓太宰治和武裝偵探社簽訂了長期的合同,之后這方面的相關事情,將會全權都委托給他們處理。

    幾年下來,倒是也建立起了不錯的關系。

    所以,對于武裝偵探社的這位“鎮社之寶”江戶川亂步,歌唄也還是略有一些了解的。

    “不過,太宰你怎么今天會想著主動去的?那種事情讓助理來就可以了吧?”

    至少太宰治其實并不真的像是他同偵探社的眾人說的那樣,現在已經完全用不到他了——正好相反,作為歌唄的經紀人,需要他協調處理的事情還是蠻多的。

    而且,有的事情如果發生了太多次的話,那么到了最后就會變成深入骨髓的習慣。

    “星名歌唄”在這個世界出道的每一步,其后都少不了太宰治的影子,久而久之,這已經融入了他們的骨子當中,就像是呼吸一樣自然。

    當看到太宰治的身影出現在鏡子里的時候,或許歌唄自己都沒有注意到,她的心忽然就平靜了下來。

    這樣的情況,在以前是不是也發生過類似的事情?

    因為那已經是距今五六年前的事情,所以歌唄也稍微花了些時間才回想起來。

    是幾斗。

    在曾經她每一次登臺之前,幾斗也都會等在后臺的拐角處——而只要知道幾斗在臺下看著她,那么歌唄就會覺得自己做的一切都有意義,連違背了自己的本心去使用的歌曲當中都能夠因此而被賦予了靈魂。

    少女的心頭猛的跳了一下。

    等等,她在想什么啊?

    太宰和幾斗……她怎么會把他們聯系在一起?這根本不是能夠放在一起去比較的吧!

    無論是對于哪一方來說,這樣的比較都未免有些太過于失禮了,歌唄簡直不敢相信那是自己腦中出現的東西。

    好在這里并沒有人擁有讀心術,歌唄才能慌忙的將這樣的想法朝著心底壓了壓,再壓了壓,以此方才能夠自欺欺人一般的當做它并不曾出現過一樣。

    不過即便如此,歌唄的耳朵還是因為羞窘而“騰”的一下變的通紅,好在作為偶像,她有著非常專業的表情管理,才沒有露出什么破綻來。

    幾斗是兄長,是寄托了全部少女心思的愛慕之人;而太宰治是她非常重要的朋友,是并肩前行的同路人,兩者之間的意義完全不同,但是對她來說都同樣重要。

    “嗯……因為,歌唄不是想要【書】嗎?”

    太宰治雖然有注意到歌唄那片刻的失態,但是他顯然并沒有將這和自己聯系起來,只是體貼的略過不談,轉而說起了歌唄可能更在意的事情。

    “偵探社有了一個新的成員,那個孩子的身份可不簡單。”

    “在地下黑市,他身上的懸賞高達七十億日元,并且傳聞,他身上的虎能夠指引向得到【書】的道路。”

    “這樣的說法對也不對。”太宰治的眼底閃過一絲譏誚的色彩,“他的存在本身是美麗的【書簽】,但是除此之外,用處不多。”

    “【書簽】再精美絕倫,終究也不過只是【書】的附屬品罷了——但是有的人看起來卻像是已經本末倒置 ,弄亂了因果,這就實在有些可笑了。”

    “這樣啊。”歌唄說,“不過,我相信你會給我帶回來最好的答案,對吧,太宰?”

    “當然。”太宰治回應,“我什么時候讓你失望過?”

    少女站起身,金色的長發如同絲綢一般披散下來;在兩簇被扎起的發間則是簪著赤金色的羽毛。

    她穿著一身改良的旗袍款式的長裙,裙擺在尾端打開,如同一朵盛放的花,一時看過去又像是鳳凰的尾羽。

    而少女本人也如同一只驕傲的鳳凰,只是站在那里就已經是灼灼的最艷麗的顏色。

    從外面傳來的“安可”聲已經一浪更勝過一浪,歌唄揚了揚下巴,朝著太宰治伸出一只手來,而后者也會意的上前將她扶起。

    熱場的音樂前奏已然響起。

    該登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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