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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第 71 章

    知道方竹有身孕后, 鄭青云高興之余,也生出些緊迫感。

    雖說家里現在有幾十兩銀子,但小娃娃的吃穿用度哪樣不花錢。而且萬一有個什么頭疼腦熱的,總歸多備些銀子才踏實。

    縣城里的活兒不好找, 又不安穩, 也掙不了幾個錢。思來想去, 他還是決定去山里碰碰運氣。因此每日又是天剛蒙蒙亮就起床, 早早收拾好東西出發, 偶爾還要把水缸挑滿。

    人雖辛苦, 但看著方竹紅光滿面,是一天比一天有干勁兒。

    直到寒冬臘月,雪下得更勤,鄭青云才沒那么頻繁地進山, 只能挑著天氣不錯的日子去打獵。

    一場雪斷斷續續飄灑兩三日,終于放晴。融化的雪水順著冰棍兒啪嗒啪嗒落在地上, 砸出一個個小坑。

    方竹最近愈發嗜睡, 聽到窗外接連不斷的滴水聲,才悠然轉醒,身旁人早已不見蹤影。

    她沒多磨蹭,撈起在被窩里捂得熱熱乎乎的衣裳一件件穿上, 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后走出房門。

    雖然有太陽, 但外面依然很冷。哈一口氣, 就有白霧從面前升起。

    刺啦一聲響, 油香氣從灶房迸發而出,方竹下意識咽了下口水。

    端著木盆跨過門檻,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開口跟正忙活的兩人打招呼:“娘,小桃, 我又起晚了!

    陳秀蘭轉過身來,看著她笑瞇瞇開口:“鍋里有熱水,快去洗洗,飯馬上就好!

    方竹點點頭,從鍋里舀出熱水兌好,走到屋檐下洗漱。

    掐著飯點兒跑回家的二白直奔她而來,把毛茸茸的大頭抵在她腿上來回蹭著。方竹捏住它的耳朵揉了揉,又指令它坐下、跳起、打滾,玩上好一會兒才開始洗臉。

    近來早食都挺精細,今天吃的是粟米南瓜粥、水煮蛋、蘿卜絲餅,還有腌制的小菜。

    方竹飯量漲了不少,光粥就喝下兩碗,樣樣都吃得很香。

    吃過早食,天上云層散得差不多,太陽照進院子,地面的積雪也漸漸消融。

    堂屋的門大開著,陶盆里的木炭燒得通紅。方竹坐在一旁,腿上堆著幾張兔皮。

    冬日里出來活動的動物少,只有兔子比較好抓。鄭青云近來逮到十好幾只,多數都賣去城里,也留下一些宰來自家吃。

    他每回都要小心地把兔皮剝下來,用老獵戶教的法子鞣制好,陸陸續續也攢下幾張,好讓方竹做毛領子。

    方竹也沒客氣,不知是不是有孕的緣故,她好似更畏寒了,每天只有坐在火邊才覺得暖和。

    鄭青云到底打獵多年,鞣制皮毛的手藝練得上好;液诘耐闷な秩彳洠饷娴拿泊蚶淼酶筛蓛魞,還沒有什么味道,摸著很舒服。

    肚里的娃娃估計是明年八月多出生,一晃也要過冬。方竹想著讓鄭青云再多弄兩張皮子,到時給娃娃做頂帽子或是外衣都好著,肯定保暖。

    方桃挨著她坐下,也沒閑著。拿起針線和棉布,認認真真縫制小衣,時不時跟方竹請教幾句。

    在灶房收拾完的陳秀蘭端著竹盤進門,徑直去角落麻袋舀出幾碗麥子。

    方竹有些好奇:“這是要做什么?”

    陳秀蘭重新把麻袋扎緊,“反正閑著也沒事兒,我準備生點兒麥芽熬糖!

    這東西麻煩,往年她都懶得費心,寧愿花錢買幾塊吃吃。今歲卻是不同,她實在歡喜,做什么都覺得有意思。

    方竹還沒自己熬過糖,一聽也來了興致,“娘記得教教我,我也學一學!

    “行!”陳秀蘭爽快地答應,又叮囑她,“你別老坐那兒做針線活,仔細眼睛!

    “嗯。”

    雪化得越來越多,院外到處都是水。

    屋里暖融融的,很容易讓人困倦。方竹一個哈欠接一個哈欠,最后實在撐不住,還是收起東西,回到臥房躺下。

    一覺睡得安穩,迷迷糊糊間聽見大黑的叫聲還當是做夢,等門口傳來熟悉的說話聲,她才發覺不是那么回事兒。

    一出門果然看見鄭青云,不免覺得驚喜:“今天怎么這么早回來?”

    鄭青云笑得張揚,沖她招招手,神神秘秘道:“給你看個好東西!

    站在身旁的陳秀蘭和方桃也是笑得合不攏嘴,方竹更覺奇怪,探頭朝鄭青云手里的麻袋看去。

    只見最上方躺著一只長尾狐貍,通體雪白,看不見一絲雜色。

    方竹面露驚異,她雖不懂行,可看這皮毛如此漂亮,也曉得能賣出個好價錢,那些貴婦人嬌小姐必定喜歡。

    鄭青云也控制不住嘴角,一手撈出身體還溫熱著的狐貍,讓幾人看得更清楚,笑著說起今日的奇遇:“我原本是看到雪地上有雞爪印,想獵幾只野雞的。沒想到這家伙跟我想到一處,早在那兒守著。趴在地里愣是看不出來,虧得大黑鼻子靈!

    方竹視線又移到白狐身上,微微彎了彎眼睛,“運氣真好!

    鄭青云笑笑:“可不是,說起來這還是我頭一回獵到這稀罕玩意兒。以前也就打到幾只雜毛狐貍,一張皮子也賣成五六兩。這白毛的肯定更值錢,估摸能有十幾二十兩!

    陳秀蘭不由咂舌:“就一張皮,這貴呢?”

    “這算什么,人家收去做成狐裘、披風,賣給那些巨富之家,幾十上百兩都有人買賬!

    不過他們沒那個門路,就別太貪心,能有一二十兩已是筆不菲的收入。

    陳秀蘭她們也都是明事理的,沒覺著這差距太大心里不好受,只樂呵呵地夸鄭青云厲害。

    沒什么人吃狐貍肉,鄭青云便趁著它身體還沒僵硬,把狐皮剝下來,掛在屋檐下晾著。反正人家收去還要加工鞣制的,用不著他費那功夫。

    只是夜里不放心,又把它拿回屋放好。

    翌日一早,鄭青云就去套上牛車,帶著狐皮、兩只兔子,并一些雞蛋、蘿卜和菘菜進城。路上還載了幾個搭牛車的人,一文錢一程,雖然不多,但日積月累也算不錯。

    不到兩個時辰,鄭青云就回到家,一雙眼比夜間的星星還亮。

    “怎么樣?賣成多少?”方竹等人直勾勾盯著他,一個比一個心急。

    鄭青云也沒賣關子,直接取下錢袋子,從里頭掏出幾塊銀錠,“光狐皮就得十八兩。”

    “真好!狈街衲闷鹉敲蹲畲蟮你y錠,捧在手心觀賞,半晌才傳給陳秀蘭。

    一家子把銀錠摸個遍,最后才收進箱子里鎖好。

    得了一大筆錢,每個人都挺歡喜,嘴角就沒下去過,圍在堂屋烤火吃晌午飯還在說這事兒。

    陳秀蘭:“還是要有錢才安心,以后等孩子出生也不愁吃穿,都能用好幾年的!

    鄭青云卻有別的打算,鄭重開口:“我打算等開春找人回來挖口井,家里的雞越喂越多,還有菜苗果樹都要喝水,有口井就方便不少。”

    挑水爬上坡著實是個辛苦活,鄭青云灌滿一石缸,來來回回要跑幾趟。方竹她們都是看在眼里的,聞言自然沒人反對。

    陳秀蘭:“是該打口井,不說吃水,就是天熱的時候湃點兒果子,存肉都是頂好的!

    一想到炎炎夏日里,各種各樣的果子扔進水井,撈出時還帶著涼氣,吃到嘴里清甜又解暑,幾人面上不約而同浮起笑容。

    況且一口井算上材料和人工,十兩銀子就差不多,以家里目前的積蓄,根本不成問題。

    一時間都生出期盼,只是冬日里太冷,馬上又要過年,不適合請師傅進門動工,還是等天暖和一點再做打算。

    ———

    泡好的麥子裝在竹筐里,陳秀蘭日日都記著灑水。如此發了四五天,終于長出一層小指長、綠油油的嫩芽。

    陳秀蘭清早起床就把前兩天讓鄭青云買回來的糯米淘洗干凈,用清水泡上,才去忙別的事情。

    剁草喂雞、吃飯刷碗、縫制棉衣,一晃兩個多時辰過去,白花花的糯米已經膨脹不少。

    灶里又生起火,熱烘烘的,烤得人臉頰發紅。泡好的糯米被撥進木甑子,架在鍋上用大火蒸著。等待的間隙,陳秀蘭把麥芽剪下來,切得細碎。

    方竹就坐在灶門口,時不時往灶洞里添塊柴,仔細聽著陳秀蘭傳授熬糖的關竅。

    糯米香氣愈發強烈,用鏟子輕輕一碾就碎,陳秀蘭招呼方竹退火,自個兒把甑子里的糯米舀進木盆碾壓。

    等稍微晾涼后,才把切好的麥芽拌進去。

    “成了,先放著,等晚些時候再來看!标愋闾m找塊干凈的布蒙在木盆上,滿眼都是笑意。

    接下來便是漫長的等待,一直到下午,陳秀蘭不知第多少次掀開布巾看過才發話:“出水了,洗洗手可以準備熬糖了。”

    包裹著糯米的棉布在重重擠壓之下,滲出大量水分,滴滴答答落入盆中。

    待火燃起后,便倒入鍋中小火慢熬。汁水在鄭青云的不停攪拌下,逐漸黏稠,到最后變成紅褐色。

    “要不要留點兒攪攪糖?”鄭青云把糖稀盛進盆里,低頭問坐在板凳上啃番薯的方竹。

    “留點兒吧,那個好吃。”

    鄭青云會意,連忙洗出一只陶罐,擦干水分后,把糖稀趁熱裝進去。往后想吃,只需要拿筷子挑起拉長,攪成團就成。

    至于剩下的糖稀,則在鄭青云持續不斷地拉扯之下,漸漸發白,變得堅硬,最后被分成小塊。

    陳秀蘭還特意炒了一些豆子,在石臼里搗成粉,均勻地裹在麥芽糖塊上。

    新做好的麥芽糖塊又香又甜,方竹很是喜歡,但想起肚里的娃娃,也沒敢吃太多。

    第72章 第 72 章

    臘月二十一, 天上又飄起小雪。

    鄭青云起個大早,把家里的牲口禽畜都安排妥當;氐皆豪飼r,正好碰見方竹推門出來,連忙迎上前去——

    “怎么就起了?不多睡會兒?”

    方竹打個哈欠, 眼角擠出兩滴淚來:“王嬸他們不是今天殺年豬?”

    “我和娘去幫忙就行, 你就在家歇著。”

    方竹不依, “又不是瓷做的, 你別那么緊張。我現在也不怕腥, 在家做繡活悶得慌, 看看熱鬧也好!

    聽到說話聲的陳秀蘭從灶房探出頭來插話:“想去就去,也沒幾步路。不過等殺豬飯做好肯定不早了,先在家吃點兒東西墊墊肚子。給你熱兩塊米糕,再弄個香油蒸蛋行不?”

    “好!狈街裥Σ[瞇點頭, 抓緊洗漱好便去給她幫忙。

    大黑和二白都在家,又離得不遠, 有什么聲響跑兩步就趕回來, 一家子干脆都去秦家幫忙。

    他們到時,殺豬匠還沒來,只有幾個和秦家父子交好的漢子在院里忙活。

    灶房熱氣蒸騰,鍋里的水已經燒得滾燙。王金花在準備配菜, 許香荷跟秦小芳在給圓圓喂米粥。

    圓圓如今滿了九個月, 一張嘴便露出四顆白米粒似的小牙?吹椒街袼齻冞M門就揮起肉乎乎的手, 啊吧啊吧說個不停, 飯也不吃了。

    好不容易哄著圓圓把一碗粥連吃帶撒的霍霍完,殺豬匠林平總算挎著木箱子趕來。今兒別個村子還有一家要跑, 他連水都顧不上喝一口,就把形狀各異的大小刀具在板凳上一字排開。

    秦德福趕緊招呼包括鄭青云在內的幾個漢子去后院兒揪豬。

    秦家人喂豬喂得精細, 往年攢下的麥麩和谷殼也多,精料和草料從未少過。剛捉回來不過十來斤的小豬如今已長成兩百來斤的大家伙。

    或許是察覺到危險,大豬四蹄死死抵在地上,怎么拽都只高聲哼叫,不肯挪步。

    雪花仍在飄著,地面積著薄薄一層,在后面揪豬尾巴的年輕小伙被拖得腳下打滑。好在他們人多,最后硬是把大豬抬到前院兒,按在架好的木板上。

    聽到動靜的王金花,也端著盛有鹽水的木盆出來,放在木板架前方。

    林平動作干脆利落,白刀子進紅刀子出,鮮血噴入木盆,大豬漸漸停止掙扎。

    一桶桶滾燙的開水從灶房拎出倒入腰子盆,浸透大豬皮毛。秦大柱和一個小伙兒留在院子里刮毛,其他人又去后面把另一頭豬抬過來。

    刮毛、灌腸、剔骨、穿繩……院子里一眾人忙得熱火朝天。有接到消息的村人陸陸續續爬上山湊熱鬧,順道跟秦德福買肉。

    鄉里鄉親的,秦德福沒額外喊價,樣樣都比城里肉鋪賣的少上一文,遇到那關系不錯的,秤也打得松。

    一陣吵吵嚷嚷,落雪帶來的些微寒氣逐漸被驅散。

    外頭不再需要熱水,但灶房里的火依然燒得旺。一口鍋里煮著接下的豬血,另一口鍋則用來燉肉。

    豬血不用煮太長時間,凝結成暗紅色就可以切成小塊撈出來。刷洗干凈的鐵鍋,又架上甑子,蒸了滿滿一甑糙米飯。

    好幾個人做飯,不到晌午,噴香四溢的飯菜就端出門。分成兩桌坐,漢子們喝酒吃肉侃大山,婦人小孩也是有說有笑的。

    殺豬飯就是要吃肉,除開蒸豆腐、炒菘菜,其他的都是葷腥。爆炒腰花、涼拌豬肝、韭菜炒豬血、蘿卜燉肉、回鍋肉,分量都不少,一頓飯吃得滿嘴流油。

    酒足飯飽,殺豬匠和幾個請來幫忙的漢子先后離開,多多少少都買了幾斤肉帶著。

    家里沒人,方竹等人也沒多待,幫著把家伙事拾掇拾掇,也回了家。還不忘把剩骨頭帶給大黑和二白。

    鄭青云卻是駕著牛車,又去秦家走了一趟。老早就跟人定好半扇豬,也該拖回來腌一腌,掛到房梁上熏著。

    殺豬匠分肉的時候,秦德福就特意跟他叮囑過,另外扔在竹席上。

    桿秤還在墻邊立著,秦德福拿過來,一塊塊開始稱重,“肥膘子十二文一斤,一共有……”

    “福叔!這價太低了,你賣給別人多少,到我這兒就是多少,不必再折價。”鄭青云按住秤桿,直接開口打斷他未說完的話。

    秦德福還想堅持,“那哪兒一樣。”

    “養頭豬也不容易,我又不是只買一兩斤。您若執意如此,這肉我就不要了,往后也不跟您買!

    鄭青云板著臉,神色不似作假。

    秦德福這才松口:“好好好,聽你的。”

    半扇豬從豬頭到豬尾都有,林林總總加起來共八十六斤。價錢從八文到十四文不等,最后鄭青云給結了一兩一錢并五十七文。

    秦德福聽從鄭青云的意見沒減價,但給他搭了一塊板油、一副小腸,還有幾塊豬血。

    幾十斤的肉可不是小數目,家里沒那么大的盆,最后只好在灶房角落墊上厚厚一層稻草,再把竹席鋪開,才將肉從車上轉下來。

    屋里肉腥氣濃郁,鼻尖的大黑和二白無心看守矮林,一直在灶房門口徘徊,被鄭青云吼了幾聲終于消停一點。

    “先晾一晾,等會兒再抹鹽腌一晚上。明天多砍些柏樹枝,就能熏著了!标愋闾m舉起手聞一聞,感覺依然很腥,重新弄了皂角水仔細搓洗。

    鄭青云微微頷首,看著木盆里的板油,又問:“今天還早,是不是把油熬出來?”

    “也行,反正也是閑著!

    陳秀蘭說干就干,手也不洗了,站起身立馬開始干活。板油外表簡單過水沖一沖,就被切成小塊,一股腦兒倒進鍋里,小火慢慢熬著。

    白花花的板油逐漸融化縮小,滲出大量油脂,散發著香氣。等到快要出鍋時,陳秀蘭把一早準備好的花椒、木姜子和姜片等香料也加進去,一起熬過片刻,才沒再添柴。

    笊籬輕而易舉就將油渣等過濾干凈,唯余褐色的熱油留在鍋中。

    鄭青云拿來兩個干凈的陶罐,趁其還未凝固,抓緊都盛進罐里。因為油還是熱的,不宜封蓋,但又擔心有什么東西掉進去,他還找了兩只竹盤扣在上邊兒。

    一塊板油,經過熬煉之后,只裝出兩大碗油渣。

    陳秀蘭另外拿了一只空碗,往里撥了部分油渣,撒鹽末拌過,自己捻幾塊嘗過,全部給了方竹。

    剛出鍋的油渣還是熱的,又香又酥,帶著淡淡的咸,很是美味。姐妹倆你一口我一口,不知不覺中小碗就見了底。

    不過方竹沒再往里添,擦著手笑道:“還有不少油渣呢,不如發點兒面,蒸籠油渣包子試試。”

    “這主意好,到時切點兒蘿卜絲拌進去,那叫一個香。”

    冬日里蒸包子面要發得久一些,陳秀蘭沒等到下午煮晚食那會兒著手準備,早早就用溫水把白面和好,揉成大團子裝在木盆里,放到灶上溫著。

    不知過去多久,面團膨大不少,軟軟乎乎

    的。一家子又投入新一輪的忙碌,除開蘿卜油渣餡兒的,還捏了幾個韭菜雞蛋包子和南瓜饅頭。

    剛出籠的包子熱氣騰騰,分外暄軟,油花滲透面皮,看著就好吃。

    幾個包子饅頭下肚,從身到心都是暖的。

    歇一歇喝杯熱水,一家子才把竹席上的肉塊,一一抹上鹽粒子。

    第二天,竹席完全被血水浸濕,幸好下面墊著稻草,不至于流得到處都是。

    鄭青云吃過早食就去后山砍柏樹枝,其他人則在家里準備灌臘腸用的餡料。今年秦德福送了一整副小腸,肉也不少,可以多灌些放著。

    砍樹枝、刮腸衣、灌臘腸,一刻不停地忙活大半天,灶房終于升起滾滾白煙。柏樹、橘皮等的清香氣,一點點沾染到肉塊和臘腸之上。

    秦家殺年豬這天飄過一點兒雪花后,日日都是暖陽高照。

    鄭青云又去鎮上轉了轉,賣出近百枚雞蛋,還挑了四五只公雞和三只大兔子送去薈豐酒樓。

    路上看到賣羊肉的,想了想,最后割下五斤。羊肉比豬肉貴得多,一斤就要三十文。但是過年嘛,就該吃頓好的,而且冬日里喝點羊湯也暖和。又花錢買了兩條鮮魚,和一些果子蜜餞。

    掃灑擦洗,炒瓜子、炸年菜,忙忙碌碌的,又到了年三十,村子四面八方都有炮竹聲響起,熱鬧又喜慶。

    一大早,鄭青云就熬了漿糊,領著方桃在各個門窗貼上春聯和福字。院門口和屋檐下也掛滿大紅燈籠,上頭都寫著吉祥話。就連狗窩上方的樹枝上也掛著五彩的絡子,兩只為家里付出良多,也得討個好彩頭,平平安安的。

    今年的年夜飯跟去年比有所不同,桌子正中央是一大盤羊肉燉蘿卜。肘子沒煮湯,而是用醬燒的,紅亮軟爛,筷子輕輕一搗,中間那根骨頭就能抽出來。

    除此之外,還有紅燒魚、鹵豬頭肉、涼拌豬耳等等,大大小小的碟子擺了滿桌。

    就是可惜方竹今年不能陪著喝酒,不過陳秀蘭早有準備,特意用梨子摻著野蜂蜜給她熬了水。

    夜幕逐漸降臨,炮竹聲接二連三響起,一家人圍在一起,迎來新的一年。

    第73章 第 73 章

    肚里的娃娃月份還小, 正是緊張的時候,正月初便只有鄭青云一個人去楊柳村拜年。

    一眾親戚得知緣由后,不僅沒怪罪,還高興的不得了。初三那天舅媽和幾個姨媽、表姐還專程來看望方竹, 雞鴨魚肉、棉布絹帛、水果糕點, 各種各樣的東西都給她送來。

    秦家人也跟往年一樣前來做客。

    人一多就熱鬧, 大家伙兒聚在一起, 說著鄭青云家的牛車、雞圈和大果園, 由衷地為他們的好日子感到歡喜。

    今歲待客的宴席更加豐盛, 什么炸肉丸、蒸魚糕、燒雞子、燉豬肘都有,擺了大小兩張方桌,才都有得坐。

    吃吃喝喝,一直到鬧完元宵, 年節徹底過去。

    村人紛紛扛起鋤頭翻地種苞米,趕車的人又早早就在梧桐樹下等著, 縣城的商鋪也重新開門迎客, 所有人都開始了新一年的勞作。

    自己有牛就是好,再不用等排著隊等別人,想什么時候用就什么時候用。兩戶人家加起來十幾畝地,早早就耕好, 趕在村里大部分人前面。

    也有人找上鄭青云和秦德福借用水牛, 仔細商量后基本都允了。大家一個村兒的, 也沒什么仇怨, 大方些沒什么壞處。

    當然,像苗桂花那種小氣吧啦, 一個子兒不出就想白用的,他們理都沒理。

    為此苗桂花還在村里好一番編排, 無非就是說鄭青云他們有幾個錢便高高在上,一天到晚臭顯擺。村里都曉得她的德性,又各有心思,倒是沒幾個附和她的,甚至還有人幫著吵架的。

    鄭青云等人一概沒放在心上,當笑話聽個樂呵就拋得一干二凈。

    進入二月,天氣愈發暖和,光禿禿的樹枝爭相抽出新芽,地上也染著一層青綠。

    菘菜和蘿卜早就拔干凈,糞肥也提前運到地里日曬夜露一段時間。

    等一場春雨潤濕泥土,一家子便趕緊把各種蔬菜刨進地里。除開以往都種的那些,今年還留出兩短行,準備育一些寒瓜苗。

    種子是吃寒瓜時吐出來的那些,方竹沒舍得扔,都撿起來鋪在棕皮上曬干后存著。

    “這東西也沒種過,不曉得好不好活?”陳秀蘭一邊掏坑一邊犯嘀咕。

    鄭青云卻看得開,出言寬慰:“反正也不費什么力氣,種一季試試,能成最好,不說賣錢,起碼自家能嘗嘗鮮。”

    他倒不是沒跟瓜農打聽過,可那是人家吃飯的本事兒,壓根沒人愿意告知。他們只能自己回來琢磨,反正果園里空地夠大,騰點兒出來也不礙事。

    方竹跟在鄭青云后面,給已經墊好糞肥的每個小坑都丟下兩到三粒種子,笑著接話:“我覺著應該沒什么問題,這又是牛糞又是雞糞的,管它是個什么東西都長得好才對!

    “也是,只要肯花心思,不愁種不出來,今年不行就等下年!标愋闾m眉頭舒展,很快開解自己。

    見日頭越來越高,又提醒方竹:“已經熱起來了,你快回屋歇著,這兒有我們!

    “等我把種子丟完!

    方竹肚子已經有些微幅度,原本陳秀蘭是不讓她下地的,但她閑得無聊,最后跟方桃一樣,只分得個丟種子的輕省活計。

    跟在身后把一把種子全丟進土坑,她便甩甩手,邁步回家。

    兩旁每隔幾步路就有比她還高出一截的果樹,枝椏上都綴著細嫩的小芽,在微風中輕輕顫動。

    方竹慢悠悠地往前走,時不時停下來左右看看。

    還真被她發現驚喜,“哎呀,這棵桃樹結了兩個花苞,快要開了呢!”

    她沒壓著聲音,其他人都聽得一清二楚。

    陳秀蘭樂呵呵道:“是嗎?那今年興許能吃到自家種出的果子了!

    方竹實在高興,也顧不上回家,就在果園里轉悠,挨個樹湊近了查看。令人欣慰的是,又找出好幾棵掛花苞的小樹。雖然每棵樹上花苞都沒幾個,但絲毫不影響她高興,以后只會越來越多的。

    等菜地弄完,又花了幾天的時間把豆子、花生等種好,秧苗和番薯苗也都在前院兒育上。

    至此,田里的瑣碎活計總算告一段落。

    夕陽西下,胖乎乎的燕子夫婦銜著大青蟲雙雙歸巢。二白在院里撲蝴蝶,不小心撞到假寐的大黑,被按著好一頓教訓。

    堂屋里,忙碌整天的一家人坐在桌前,享用晚食。香椿炒雞蛋、竹筍炒肉、涼拌魚腥草、蒿子餅,色彩清新,滿是屬于春日的味道。

    鄭青云夾了一筷子香椿炒雞蛋放進方竹碗里,想起什么開口道:“地里暫且沒什么要緊的事兒,我明天去城里把雞蛋賣了,順道找找打井的師傅!

    陳秀蘭親歷過打井,但多少有所耳聞,停下筷子提出疑問:“打井這樣的大事,是不是還得請個先生看看?”

    鄭青云微微頷首:“那是肯定的,打井師傅只下力氣,井打在哪兒還得先生指點。另外木匠那兒也要提前打聲招呼,把轆轤早些做出來。”

    既然決定打井,自是怎么輕便怎么來。鄭青云計劃弄個手搖井,轉動手柄就能提起一桶水,哪怕他不在家也不擔心。

    陳秀蘭又道:“我曉得槐花村有個姓金的風水大師,名氣挺大,也沒聽過有人說他的不是,不若就找他?h里我們不熟,萬一上當受騙可遭了!

    “我就是這個打算,反正槐花村跟縣城在一個方向,明早路過先去問問金大師什么時候有空上山看看。再到城里打聽一下打井是怎么個行情,把材料和班子提前定好!

    “你心里有數就好!

    方竹見他們安排妥當,在一旁插話:“明早起來記得把矮林外的香椿掰了,一并帶去賣掉。”

    去年他們陸陸續續從山上挖回不少香椿苗,順著矮林外圍栽了一圈,基本上都成活。最近正是抽芽的時候,紅的綠的都有,綴在樹枝頂端,嫩生生的,不經意間碰到,獨特的香氣立馬鉆入鼻尖。

    這東西只要勤點兒掐,能發好幾茬,不擔心老了或者以后沒得吃。

    鄭青云應下,又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吃完飯我去溝邊割幾捆草回來,順便打點兒蕨菜。”

    陳秀蘭:“我和你一道,兩個人快些!

    翌日清晨,天剛蒙蒙亮,外面的鳥雀就叫個不停。

    鄭青云輕手輕腳從被窩坐起,不想身旁人還是睜開眼,迷迷瞪瞪看著他。

    “我把你吵醒了?”

    方竹在枕頭上蹭了蹭,眼睛瞇成一條縫,“聽到雞叫了,公雞太多,一聲接一聲可真熱鬧!

    鄭青云聽著好笑,六七只公雞齊齊叫起來,可不就吵嘛。

    “還早呢,你再睡會兒,”鄭青云抬手把被子往上提了提,“有沒有什么要買的東西?”

    方竹閉著眼,呼吸清淺,就在鄭青云以為她睡著時,又聽人開口:“多稱點兒花椒,好想吃麻麻辣辣的!

    鄭青云視線不由落在她腹部,心里越發好奇那里面住著的小家伙是什么樣。

    都說酸兒辣女,但方竹自打懷孕以來,口味奇特得很。一開始是喜歡吃酸,后來變得嗜甜,現在又改麻辣口,實在讓人捉摸不透。

    好在方竹一直胃口挺好,沒跟有些婦人一樣聞不得葷腥,吃什么都想吐。

    因此她還跟家里人打趣,娃娃是男是女說不準,但肯定是個嘴饞的,不管什么味道都想嘗一嘗。

    就發呆的這一會兒功夫,方竹又睡得安穩。鄭青云沒再打擾她,穿好衣裳,躡手躡腳出了門。

    天暖之后,他們再沒費心給雞煮食。鄭青云洗漱好,舀兩瓢谷殼倒進桶里,和清水一起拎去矮林。至于草料,等陳秀蘭起來再剁著喂。

    把雞群放出來吃食,鄭青云在雞窩里摸到八只雞蛋。經過一年的喂養,母雞都養成習慣,很少再有機會在外面尋到雞蛋。

    產在稻草窩里的蛋都是干干凈凈的,也用不著擦,鄭青云直接都放進裝過清水的木桶,提著走出竹籬,將外圍的香椿芽掐得干干凈凈。

    回屋的時候,他順便給牛棚里扔進一大捆青草,看著水牛大口嚼得歡,才轉身離開。

    踏入灶房,陳秀蘭跟方竹已經起床,準備生火燒水煮飯。

    鄭青云蹲在地上,將香椿芽拿出來,分成一把一把用棕葉子扎緊。椿芽剛出來這陣,正是好賣的時候,價高也搶手,按六七文一小把更合算。

    香椿扎好跟昨天掐的蕨菜一起放進竹籃里。

    雞蛋則放進大木箱最上一層,一個緊挨一個擺整齊,空隙處都用麥麩填滿,頂上再鋪一層稻草,然后蓋上蓋子,放到車廂里。

    木箱是鄭青云特地請村里的木匠打的,一共有兩只,每只都能裝一百枚雞蛋。三面都嵌著柔軟的動物毛皮,裝雞蛋時還墊了稻草。只要擺放緊湊,駕車時走得慢些,基本上不會有裂的。

    最近一直在忙,都沒抽出空去城里,加上恢復下蛋的母雞也多,平攤下來一天也能撿二十枚左右,這回一共攢了一百七十三個蛋,只能把兩個箱子都用上。

    鄭青云把東西都穩穩當當放進車廂,就準備駕車出發。

    陳秀蘭站在灶房門口喊住他:“你不吃早食?”

    “今天要轉的地方多,我早些過去,隨便買點兒吃,晌午你們也別等我了!

    “哎!那你路上慢點兒!”

    牛車慢吞吞走到山腳下,有要進城的村人看見,招手示意鄭青云停下。

    鄭青云沒拒絕,說明自個兒走得慢,見人沒反駁,收下銅板等她上車。并拜托人家幫忙看顧一下兩個木箱,別讓它們滑動。

    沿路載了幾個婦人,都是本分又熱心的,知道木箱里面是雞蛋,一路上都沒敢亂碰,還把木箱牢牢靠在車廂壁上,用其他東西抵著。

    第74章 第 74 章

    臨近申時, 牛車終于緩緩駛進院子。

    聽到動靜的陳秀蘭迎出來,待鄭青云跳下車后關切問道:“回來了,事情都辦妥了沒?”

    鄭青云繞到車后,把車廂里的東西一件件取下來, 笑著回道:“金大師明天來幫忙選地兒, 我一早去接他。打井的師傅也找好, 是吳家班的。他們兄弟四個做這一行多年, 城里好些人家的井都出自他們的手。雖說價錢貴點兒, 但從不拖延, 材料和人工全包,也省心。商定過后,攏共算十兩銀子,晌午管一頓飯, 一個月內保證完工!

    十兩銀子乍聽起來很多,但仔細琢磨其實也不算黑。按照鄭青云在城里做工的經驗, 一個人一天的工錢就在六七十文, 四兄弟一月算下來要七八兩。再加上各種材料錢,十兩也能接受。

    另外打井是個費時的活,一個月確實挺快的。

    陳秀蘭在心里合計一番,覺著這樣也不錯, 省得日后麻煩。

    “那有說什么時候動工?”

    “我請金大師幫忙算了個日子, 就在這個月二十七!

    “二十七, 那就只有三天了!标愋闾m喃喃。

    “嗯, 酒水、茶葉什么的我也備好了,肉菜家里都有, 便只買了只燒鵝明天招待金大師!

    陳秀蘭點點頭,對他的安排沒什么意見, 幫著把油紙包和瓶瓶罐罐搬回屋放好。

    最后瞅見鄭青云從車上拎出個布包,不免好奇:“這又是什么?”

    鄭青云露出一嘴大白牙,把布包解開給她看:“路上碰見賣小玩意兒的貨郎,給娃娃挑了幾樣!

    陳秀蘭也沒覺得孩子才幾個月,買這些為時尚早,樂呵呵地擺弄著撥浪鼓、彩色沙包……

    鄭青云干脆把布包扔給她,邁步就往臥房走。

    陳秀蘭連忙叫住他,“她和小桃在你金花嬸子家玩。今兒你走后沒多久,宋家就來人下聘了,我看小竹無聊,讓她去和小芳談談心!

    宋家小子便是和秦小芳定過親的,正月里那邊雙親曾上門跟秦家商議成婚的事兒。兩人都到年紀,秦德福夫婦沒再拖,歡歡喜喜地同意了。

    鄭青云聽秦大柱講過,也不覺意外,只道:“那我去接她們!

    “去吧去吧!

    因著去請金大師的時候,他似乎剛起,第二日鄭青云吃過早食才駕著牛車上他家接人。

    金大師全名金秋,已年近半百,極為清瘦,兩鬢早已斑白,但腰背挺直,雙眼更是深邃明亮,仿若洞察世事,頗有點兒仙風道骨的意味。

    陳秀蘭如今對這類人的本事深信不疑,等鄭青云領著人進門,又是茶水又是糕點零嘴,全送到方桌上。也不敢多言,只留下鄭青云陪客。

    金秋聲名在外,但性子還算隨和,沒怎么擺架子。慢悠悠品完一杯熱茶,一手托著羅盤,一手捋著胡須往外走。

    金秋繞著院子轉圈,走兩步就低頭看一眼羅盤,有時還會蹲下身在地上摸一摸。

    鄭青云遠遠跟在身后,看不出什么名堂,只好一言不發。方竹等人也站在屋里,默默看著。

    院子不大,金秋沒多久就把每一處都查看完。

    鄭青云正想問他結果如何,金秋搖著頭先開了口:“這院子里不行,出不了水,再去外面看看!

    既專程請人來,就得相信人家,因此聽聞此言,鄭青云只是皺了皺眉,語氣如常道:“有勞!

    金大師說話聲音不大,在屋里的人沒聽清,只能看到他搖頭后突然往院外走,一下都提起心。

    “怎么要走了?也沒說要在哪兒挖井啊?”

    陳秀蘭跨過門檻,準備追上去,走到一半發現金秋在竹籬外轉悠,又退回去,對同樣擔憂的姐妹倆說:“沒走呢,估計院子里不合適!

    院外的兩人專心看地,沒發覺她們的小動作。

    鄭青云走在金秋身后,面色如常,其實心里也在打鼓。

    又走了幾步,金秋再次蹲下身摸摸看看,最后還拽起根帶著濕土的雜草,捻幾下后隨手拋掉。

    鄭青云以為還是不行,不想金秋笑了下,說:“就照這兒挖,極好!

    這位置在院子東南方向,離籬笆不過兩步路,也不算太遠,總歸比下山挑水方便得多。

    鄭青云道聲謝,趕緊把手里的木棍插在地上,又從懷里掏出條布巾拴上,如此一來就不會記錯。

    兩人回到院里,鄭青云沖著屋里一點頭,趕緊打來水供金秋凈手。

    洗去指尖污泥,金秋接過鄭青云遞來的布巾仔細擦干水后,開口道:“既已選好,我就告辭了。”

    “等會兒我送您回去,聽說您愛吃燒鵝,我特意買了一只,還有梨花春,多少用一些再走!编嵡嘣仆炝。

    金秋糾結片刻,終是頷首應下:“叨擾了。”

    鄭青云引著他進堂屋喝茶,才去灶房知會陳秀蘭她們。

    知道井址選好,幾人高興得不得了,一點兒不嫌麻煩,麻利地生火燒水,淘米蒸飯。

    燒鵝、蒸臘腸、水蒸蛋、涼拌蕨菜、炒水芹,配上白米飯和一壺梨花白,雖不是什么名貴食材,但對鄉下人來說,已十分拿得出手。

    鄭青云聽來的消息不假,金秋的確喜歡燒鵝和梨花白,用了不少。許是覺得不好意思,他又主動幫忙改了屋里屋外的幾處布局。

    待酒勁兒稍稍緩解,金秋再次提出下山。這回沒人再攔他,鄭青云把事先準備好的紅封交與他。

    選井址于風水先生而言不是什么麻煩事,價錢沒那么高,鄭青云早找人了解過,包了兩錢碎銀。

    等他套好牛車送人下山,留在屋里的三人這才到院外去看金秋給選好的地方。

    雖說在跟她們原本的計劃有些出入,但只要能打成井也算不了什么,不過幾步路的事,好過挑著擔子爬上坡。

    陳秀蘭四周看看,笑得合不攏嘴:“這地兒好,離果園還近些,澆水方便!

    方竹瞧著爬滿喇叭花的竹籬,提議:“要不還是將院子擴一擴,把水井納進來,進肚的東西,在外面總歸不放心!

    雖說她這樣想有些欠妥,但一個村里攏共就兩三口水井,難免有人眼紅,萬一往里扔些什么臟東西,弄壞了水哭都沒地兒哭。

    陳秀蘭收起笑,面色透出幾分嚴肅:“你說得對,是要圈起來。”

    鄭青云一回來,陳秀蘭就把這事告訴他。

    “正好,打井這段時間我都在家,干脆把院墻重新修一修。家里現在東西多,竹籬防不住什么,等明天我去拖些磚石,建個高點大點的圍墻,水井和牛棚都圈進來!

    陳秀蘭:“這樣再好不過!

    鄭青云說干就干,翌日大清早就出門去買砌墻用的磚石。建院墻不比壘兔子窩,要的材料多,還得盡量平整。自己到山溝挖,費時又費力,興許還沒用,不如去磚石作坊買。

    怕累著水牛,鄭青云分了兩天把磚石等運上山。

    打井的師傅也如約上門。

    四個人都不過三十出頭的年紀,長相極為相似,一看就曉得是親兄弟。據說他們爺爺輩就是做這行的,一代傳一代,兄弟四個十幾歲就跟著到處打雜,經驗豐富。

    約摸辰時,鄭青云在籬笆外布好方桌,上面有花生瓜子,桃子蘋果,還有鮮魚一條、公雞一只。

    一群人焚香燒紙,敬過山神和土地公。又點燃炮竹,于噼里啪啦聲中,由鄭青云挖下第一鋤頭,便正式動工。

    鄭青云站在一旁看兄弟四個悶聲干活兒,都肯下力氣,稍稍放下心,也拿著家伙事去拆竹籬砌院墻。

    就那么大的地方,也沒什么東西遮擋視線。鄭青云忙著自己的,時不時抬頭看看,那兄弟四個的動作就盡收眼底。

    勸說鄭青云請吳家班的人所言不假,兄弟四個干活果然肯吃苦,中途都沒怎么歇過,頂多喝口水、去趟茅房。

    都是些外姓漢子,方竹她們不好到外頭去盯著,只能在屋檐下遠遠地看,但見個個都很賣力,也覺得高興。

    幫不上什么忙,她們只能勤燒些茶水。因發覺幾人都不愛喝熱茶,每次都燒上滿滿一壺,放涼后再給人送過去。

    一晃快到晌午,第一天動工,飯食理應豐盛些。都是下力氣的活,還要管飽頂餓才行。

    婆媳倆一琢磨,和了苞米面,蒸出足足三屜黃澄澄的大饅頭。如今天不熱,放著明兒還能吃一天。

    昨兒下午撈的魚還有兩條,大的摻著前些日子燙的酸菜燉一盤湯,小的則加花椒辣椒燒好,好留給方竹解饞。再用臘肉炒個竹筍子,葷菜就足夠。

    素菜更簡單,刺苔子撕去皮后在水里燙一燙,拌上鹽和醬油,再夾一碟酸蘿卜就好。

    二月末,太陽還不算毒辣,但一直在動作,幾個打井的師傅,包括鄭青云都熱得滿頭大汗。一進院子就從缸里舀水往臉上澆,也懶得擦,盯著水珠就往堂屋走。

    幾個師傅一看桌上的飯菜,眉頭微動,顯然十分滿意。他們常在外奔波,不是沒遇到過摳搜的主家,餿飯餿菜都吃過,但因著要賺錢,也只能忍,可并不代表他們就不講究。

    鄭青云在堂屋陪師傅,方竹她們只在灶房支了張矮桌用飯。

    陳秀蘭挑一口燒魚吃過,立馬齜著牙找水喝,回頭見方竹一口接一口吃得香,哪怕不是第一次,還是覺著舌根發麻。

    不過她也沒讓方竹別吃了,只倒了杯熱水放到她手邊,笑道:“就著饅頭吃,覺著辣就喝些水。不曉得你下回又想吃什么了?”

    方竹不由伸手撫上肚子,也覺得奇特。

    不過她到底記著郎中的話,沒敢吃太多麻辣口的魚,只挑一些過過隱。

    第75章 第 75 章

    昨天夜里雷光火閃的, 下了一場大雨,直到天明都未停歇。

    院子邊緣栽種的映山紅被風吹得七零八落,綠的葉,紅的花飄到水面上, 給泥濘的地面平添幾分意趣。

    這樣的天自然沒法挖井, 吳師傅他們沒來, 鄭青云也沒修圍墻。

    雨珠順著屋檐斷斷續續滴下, 濺起一圈又一圈水花。

    檐下, 陶盆里架著木柴, 燃起熊熊大火。鄭青云用鉗子夾起一塊臘肉,在火苗上燒著,熱油漸漸滲出,落到火星上, 刺啦刺啦響。

    挖井砌墻都不輕省,多少要沾點兒葷腥才有力氣干活。好在家里臘肉臘腸熏得多, 切幾片摻筍子、蕨菜什么的炒著, 也不用另外多買。

    就是臘肉吃起來麻煩,要燒過洗過,把外頭糊的一層黑灰弄干凈才能做來吃。

    正好今日沒師傅上門,可以提前備好, 省得到時急急忙忙的。只管晌午飯, 收拾一塊出來, 足夠吃好幾天。

    三月里已經不適合烤火, 再者燒肉煙氣大,有些熏人。方竹沒過去瞧, 坐在堂屋門口聽雨,順帶做針線活兒。

    秦小芳跟宋磊的婚期定在四月初八, 他們家離得近,不是親人勝似親人,理當添妝。除開花錢請匠人打的頭面,方竹還打算親手給秦小芳縫個枕頭。

    這是她到這兒以后認識的第一個朋友,嫁去別個村子后,便不能時常見面,心里總歸是不舍的。

    但是聽秦小芳說宋家人都挺和善,對她也很看重,聘金聘禮都花了心思,方竹又為她感到高興。

    送禮的枕頭,塞些秕谷、蕎麥不太像話。方竹特意讓鄭青云找胡郎中買回一些助眠安睡的草藥,混著棉絮用做枕芯。

    外面的枕套也選了喜慶的紅色,繡上鴛鴦戲水的紋樣,好看又實用。

    她垂眸繡得認真,沒注意到鄭青云什么時候燒完肉。直到頭頂罩著一道黑影,才抬起頭,驚訝出聲:“就弄完了?”

    “泡一泡,待會兒再洗,”鄭青云笑笑,伸手拿過繡花針別在紅布上,“還有好些天,不著急,別累著眼睛!

    看這么久,雙眼確實有點兒酸澀,她也沒堅持,干脆把東西都裝進針線簍子,又跟一旁繡帕子的方桃說:“你也歇歇,玩兒去吧!

    方桃歡呼一聲,把針線收好,蹦蹦跳跳跑回自己屋。不一會兒里頭就傳來砰砰的擊打聲。

    方竹看一眼收回視線,搖頭道:“也就是繡活能換銅板,不然都不曉得怎么坐這么久!

    “小孩子,好動也正常!

    方竹嘆口氣,總覺得沒那么簡單,自己妹妹她還是清楚的,性子跳脫,很少對一件事兒那么上心。可自打鄭青云給她做好彈弓后,她得空就要拿出來耍耍,還專門用稻草扎了個人偶立在房里練習。

    鄭青云知曉她的顧慮,握住她的手柔聲寬慰:“興許過段時間就膩了。”

    方竹點點頭,沒再說這個,眼見外面雨下得更大,不禁面露擔憂:“娘還沒回,不會被淋濕吧?”

    “帶著斗笠呢,別擔心。我估摸一時半會兒是不會回家,她現在巴不得多跟人嘮幾句。”鄭青云輕觸方竹微微隆起的小腹,眉眼間皆是喜色。

    方竹一想到陳秀蘭最近跟那些上山看打井的人閑聊,總能扯到娃娃身上,就覺得樂呵。頭三月不能聲張,想必是憋壞了。

    這不今兒早上雨剛停一會兒,就說要去串門,好跟人討些碎布頭,給孩子縫身百家衣。

    方竹改了口:“難得清閑,那讓她多玩會兒,等雨小些,估計就回了。”

    雨淅淅瀝瀝的,打在瓦上叮叮咚咚。方竹跟鄭青云坐在門口說會兒話,又覺困倦,打著哈欠回床躺下。

    鄭青云也沒再多坐,徑直到灶房繼續忙活。

    木盆表面浮起一層黑色的油花,看著臟兮兮的。

    鄭青云沒嫌棄,撈起肉用竹刷子來回使勁兒刷洗。不知重復多少次動作,臘肉表面的焦黑總算漸漸褪去,露出一點點黃色的外皮。鄭青云還覺得不行,又找來一塊碎瓷片上下刮著。

    經過幾道工序,臘肉已被泡軟,但終于再找不到一塊黑灰,整張皮都是臘黃的。

    收拾好的臘肉晾干水分,被掛在不容易熏到煙的地方。要吃的時候割一條下來,過水洗一洗就能切片下鍋,省事兒。

    洗肉的水油大,鄭青云沒舍得亂倒,用木桶裝上,打算多兌些清水用來拌雞食。

    天上的烏云開始散開,院子里變得更加明亮。雨越來越小,在某一刻終于完全消失。

    大黑和二白的嗚汪聲從矮林那邊傳來,逐漸變得清晰。

    “哎呦,瞅瞅你們,跟著跑什么,粘一身泥!标愋闾m嘀嘀咕咕走進門,一手提布包,另一手拎著只雞,提得高高的。

    大黑和二白一左一右跟在她身側,爪子上滿是泥點子。

    鄭青云招呼兩條狗過來,視線卻落在陳秀蘭手上,“家里那么多雞,怎么還買?”

    陳秀蘭走上去,把雞爪子給他看,“這個可不一樣,是烏雞,補身子好著。你這會兒反正沒啥事,燒些水把它宰了,下午燉湯喝。”

    鄭青云接過雞,扒開毛一看,果然連皮都是烏黑的。沒再多言,隨手把綁得緊緊的烏雞扔到灶房墻角,便著手生火燒水。

    雨一停,云開霧散,又有太陽照進院子,陳秀蘭把水洼里的積水掃除,不多時就被曬得半干。

    鄭青云搬出大木墩子,手起刀落,咚咚一陣響,把整只雞剁成塊。

    烏雞個頭不大,拔完毛后更顯瘦小,分幾頓吃太過摳搜。家里并沒有專給方竹做菜,其他人吃不得的規矩,分量備足些,大伙兒都能嘗嘗。

    剁好的雞塊要先焯一遍,把血水煮出來,再才裝進陶罐,大火煮開后改小火慢燉著。

    這不是什么復雜的事情,鄭青云沒等陳秀蘭來弄,自個兒就做好。

    瓦罐里咕嘟咕嘟響,熱氣頂開蓋子,從空隙中冒出。鄭青云沒再管,就著鍋里的熱水把刀和案板都清洗干凈。

    聽到開門聲,他迎出去一看,果然是方竹睡醒了,臉上紅撲撲的,帶著幾道壓出來的印子。

    “雨停了呀,太陽都出來了!狈街裾UQ,明顯還迷糊著。

    “嗯,有一會兒了。娘買回一只烏雞,已經燉上,你看要不要給里面添點兒什么!

    “不是曬的有黃花菜嘛,泡一把擱里頭,再放幾顆棗子就行!

    “好。”鄭青云應下,轉身去找東西。

    方竹閑著無聊,跟在身后,看他忙活。

    晚食燉有雞湯,就沒炒什么菜,只蒸盤老南瓜,拌了兩個涼菜。

    烏雞湯色澤金黃,泛著點點油花,看著就誘人。

    鄭青云拿著湯勺撇去一層油,先給方竹連肉帶湯盛上滿滿一碗。

    方竹笑瞇瞇捧起碗喝上一小口,清香四溢,并不會覺得油膩。又夾一塊肉,燉得軟爛,不用費勁撕咬。

    見她胃口依然好,一家子人都挺高興,也紛紛動筷。

    鄭青云吃兩口,又給方竹布菜,“路上干得差不多,明天打井的師傅應該要來,我吃完飯去打幾捆草,順帶摸點兒蜆子魚蝦,明天炒著吃。”

    陳秀蘭:“家里野菜也不多,我再去挖點筍子,剛下過雨,興許還能撿到地皮菜,又能換換口味。”

    說完她啃了一口肉,想起什么又道:“算算日子,有兩窩雞應該要破殼,抽個空出來把雞圈隔一隔,再多挖幾個淺口的食槽和水盆!

    三四十只母雞,開春之后變得兇悍的有不少。鄭青云計劃著給自家再孵二十只,另外養些雛雞拖到各個村子去賣。

    但因為從沒賣過雛雞,也不知道行情如何,買賬的人多不多。因此先挑了五只個大冠紅的母雞,各自上十四只蛋,都用竹筐、背簍罩在后院兒。

    只等孵化后,先賣一波試試,若賣得好,再有母雞抱窩,就能接著孵。

    上蛋的時間沒相差幾天,若破殼,正好可以歸到一起養著,挑兩只性情溫和的母雞帶幾天就行。

    這樣一來確實要多備些適合小雞用的食槽和水盆,不過也不是什么難事兒,隨便砍幾節樹干,掏一掏便能用。

    鄭青云記在心里,“明天弄!

    第76章 第 76 章

    啾啾啾……

    一群毛茸茸的小雞跟在母雞屁股后面, 滿院子亂跑,叫個不停,別提多熱鬧。

    大黑和二白一個趴在院門口,一個臥在菜園子前面, 發覺雛雞靠近, 便齜著尖牙溢出低吼, 也不怕它們跑出去或者啄壞菜苗。

    今年這幾窩蛋孵得不算好, 攏共七十枚蛋, 最后只有五十六只小雞成功破殼。前幾日打架, 又啄傷三只,敷過草藥也沒救回來,如今便只剩下五十三只。

    家里有打井的師傅在,雖看著都是本分人, 但沒個漢子在家到底不放心,也容易招人閑話。如此一來, 鄭青云沒空出門賣雛雞, 暫且只能全部養著。

    小雞破殼不久,又不敢往矮林放,這段時間都放養在院子里。有兩只母雞性情溫順,不怎么認仔, 相互之間也不爭不搶, 有它們帶著, 太陽一落山自個兒就進窩睡覺, 也不用太費心。

    就是吃食比大雞的要精細,但方竹她們都不怎么忙, 只不過剁剁草,搗些谷殼, 也算不上什么。

    太陽愈發烈了,兩只母雞在院子里沒尋到吃的,踱步到陰涼處,張開翅膀梳毛。雛雞腿短,只好小跑著追隨其后。遠遠看去,就像一群滾動的毛團子。

    方竹坐在屋檐下笑瞇瞇看著,眼見幾只雞仔直接跳進水盆里,把所剩不多的水濺得四處都是。連忙站起身去石缸舀出一瓢水,把幾只霸道的小雞趕到旁邊后,添進淺木盆里。

    不待她走開,幾十只小雞蜂擁而至,把三個盆都圍滿,有些落在后面的擠不進去,便跳到兄弟姐妹背上,你踩我,我壓他的。

    有之前的教訓,方竹沒放任不管,及時把它們分開,免得又受了傷。

    喝一半撒一半,幾盆水很快就見了底,只剩下被踩得渾濁不堪的泥漿。

    許是爭累了,小雞們扭扭屁股,挨著母雞臥到地上,總算短暫地安靜下來。

    “出水了,出水了!”

    方竹放下瓜瓢,正打算回到屋檐下繼續繡枕頭,就聽籬笆外有人大喊。那人估計是在井坑里,聲音沉悶,聽不出是兄弟四個中的老幾,但言語中透露出的喜悅卻十分明顯。

    方竹見砌圍墻的鄭青云、果園里移栽菜苗的陳秀蘭和方桃都扔下手里的活兒,往打井的地方趕,也顧不上其他,快步向院外走去。

    二白騰地站起,想跟方竹一起離開,被她揮手喝退。雞放在外頭,不看著點可不行,眨眼的功夫就能把園子里的菜苗禍禍完了。

    二白接收到指令,悻悻地重新趴回地上。不大高興的它只好把氣撒在雞群上,扯著嗓子汪汪叫幾聲,雛雞便嘰嘰喳喳到處逃竄。

    方竹其實聽見了,但她這會兒滿心滿眼都是新挖的井出水了,也沒空訓斥二白。二白偷偷看一眼院門口,發現沒人管它,玩得更起勁兒,從院子左邊跑到右邊,如此往復,嚇得一群雞也來回跑動。

    大黑懶洋洋瞟一眼,又迅速把一只前爪搭上嘴筒子,闔著眼似是睡著了。

    那邊一家子都在井口碰頭。

    地面上只有吳老三和吳老四接泥土,遞石料,發現方竹她們過來,默契地后退幾步,低垂下頭并不直視女眷的臉。

    這也是鄭青云對他們滿意的點,兄弟幾個都是極有分寸的,除開吃飯和上茅房會進院門,尋常都是在外悶頭干活,從不跟方竹等人搭話,有事兒也只叫他。

    鄭青云沖兩人笑笑,低頭朝不甚明亮的井底看去,只隱隱能看到兩個人頭在動。干脆開口問道:“已經出水了嗎?”

    “出了,比我預想得還快呢!边@卻是井底的人在說話,又粗又悶,還還帶著回聲。

    鄭青云挑眉,看來那金大師果真是有本事的,選的地兒靠譜。

    陳秀蘭探頭看了又看,沒瞧出個名堂,但師傅都說出水了,想來是沒問題的,眉飛色舞道:“那豈不是快完工了?”

    她是對著鄭青云說的,聲音不大,幾個井匠都沒聽見。鄭青云于打井一事也是外行,只得大聲問打井的師傅。

    “估計還要再挖個丈把深,到時再整一整井壁,出來砌好井口,才算了事兒。不過也快著,再有個四五天應該差不多!眳抢先瓌勇槔K,從底下拽上一桶稀泥漿,耐心地回答問題。

    得了準話,一家子更加期待,也沒再繼續圍著妨礙人干活,散開各自去忙沒未做完的事兒。

    吳家四兄弟每天清早就上山,中間也不怎么歇,直到太陽落山方才收工往家趕。

    如此又過去四天,到三月二十五這天,水井終于落成。托山腳木匠做的轆轤也取回來,被吳老大安在井口上方。

    幾個漢子將水井團團圍住,方竹等人也站在院子里,隔著道竹籬,伸長脖子往那邊瞅。

    “妥了,”吳老大拍拍手柄,眼角擠出細紋,“拿只桶來試試。”

    鄭青云早把干凈的木桶提在手上,二話不說遞給吳老大。

    不想吳老大哈哈一笑,拍拍鄭青云的肩,粗聲粗氣說:“第一桶水,還是你這個主人家親自來打!

    鄭青云也沒客氣,邁步上前,將麻繩一道道纏繞在木桶提手上,拉扯檢驗確實綁牢后,便將空蕩蕩的木桶扔進井里。

    咚的一聲響,在一眾人聽來,煞是悅耳。

    提著麻繩擺弄幾下,感覺木桶變沉,鄭青云開始搖動轆轤手柄,麻繩便在最上方的圓木上纏緊,裝有大半桶水的木桶也緩緩露出井口。

    幾個師傅散開了點兒,好讓籬笆墻里的幾人也能看清。

    “打上來了,真好,往后可輕松多了!

    陳秀蘭和方竹相視一笑。

    又順利做成一樁生意,吳家兄弟也高興得緊。

    吳老大細心,垂眸看著水桶,又叮囑幾句:“井剛打好,水有點兒渾是正常的,過幾日就清亮了,先別急著用。你也可以學著有些人家,在上方搭個小棚子遮一遮,就不怕樹葉子什么的掉進去!

    鄭青云一一記下,拱手道謝,陳秀蘭等人也準備回屋煮晌午飯。

    吳老大卻已經在跟鄭青云告辭:“今兒晌午飯就不用做我們那份,下午還接了別的活計,趕著上下一家呢!

    鄭青云勸說幾句未果,沒再堅持。領著兄弟幾個進院子,重新提了一壺涼茶出來讓他們喝著,自去屋里取了七兩銀子出來。

    約定的十兩銀子,先前鄭青云找到他們時就交了三兩定金,如今只需把剩下的補齊即可。

    收到工錢,吳家兄弟沒多留,架著牛車,拖上家伙事很快離開。

    家里再聽不見哐當哐當,一時還有些不習慣。

    但看著新落成的水井,又止不住的高興。反正沒別人在,也不怕被笑話沒見識。除開鄭青云,另外三個人都試著轉動手柄,打了些水上來瞧瞧。

    不過方桃個子小,方竹身子又不大便利,都有鄭青云在一旁搭手。

    綁好的木桶也沒解下來,日后打上水轉到其他木桶就好。

    天色還早,鄭青云記著吳老大的話,削出幾根木叉子,打進水井兩旁的地里,打出一個簡易的棚子。

    “咕嚕咕!

    陳秀蘭轉動轆轤手柄,搖上一桶水,倒進空桶里,坐到一旁洗野菜。

    井水靜置幾日,不復最初的渾濁,清清亮亮的,看不見一絲雜質。在四月的清晨,還帶著絲絲涼意。

    有井就是方便,缸里沒余水都不著急,鄭青云也不用一趟趟往家里挑。

    陳秀蘭低頭洗菜,眼角余光瞥見鄭青云拎著兩只大竹籠從后院出來,笑著問他:“都裝好了?”

    鄭青云把竹籠放到地上,動作特意放輕放緩,但初次離開母雞的雛雞還是被嚇得不清,擠在一團唧唧直叫。

    鄭青云沒管它們,徑自去牽水牛套車架子,不忘回話:“嗯,家里留了二十只個頭小點兒的,其他的都裝上了!

    雛雞已經養了半個多月,漸漸褪去細軟的絨毛,換上更堅硬的翅羽和尾羽,個子也長大些許。看著沒有剛破殼時那么脆弱,就是沒有母雞帶,也不用太過擔心,正是好賣的時候。

    再大些,五六文一只就不合算,加價又少有人愿意出那個錢。

    陳秀蘭點點頭,囑咐道:“你給車廂里墊層稻草,省得弄些雞屎,臭烘烘的不好打理!

    她把手里的魚腥草搓洗過后,順便掰成小節,繼續說:“你第一回去賣,也不曉得有沒有人信你,估計不是一時半會兒的事,弄點雞食放車上,水也多備些,時不時下來看一眼,喂點兒水食。免得雞沒精氣神,人家一看還當是有什么病,更不會買!

    “曉得了。”

    她說的都在理,鄭青云也不嫌啰嗦,套好車立馬就照做。

    先是抱來一捆干草,把車廂每個角落都鋪滿。又打開竹籠門,把早就割好的長柄竹筒用棕葉子綁在上邊,這樣路上就方便往里添水。

    都準備妥當,鄭青云才把兩只竹籠都搬上車,并裝了一葫蘆井水和小半袋雞食,放在籠子旁。

    然后去灶房甑子里摸出三只熱氣騰騰的糙面饅頭,往布包一塞,便架上車出發。

    雞仔不比蛋菜,去城里反倒賣不出,得到鄉里的集市或者各個村叫賣才行。

    好在鄭青云跟著擺攤兒練過,吆喝起來像模像樣的。

    “雞仔,半月大的雞仔,瞧一瞧看一看嘞!”

    鄭青云走得慢,出村之后就一路叫著,聲音洪亮,調子拉得長,來往行人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第77章 第 77 章

    路上的行人都忙著趕路, 來去匆匆,聽到鄭青云的叫賣聲,頂多瞟一眼,就又悶頭往前走。

    鄭青云也沒在意, 駕著牛車往最近的村子去。

    這個點兒正是吃早食的時候, 家家戶戶都生起炊煙, 有扎著沖天辮的小孩站在田埂上, 漲紅一張臉大喊:“爹, 回家吃飯了!”

    村口的桂花樹下, 幾個老太太拿著板凳站起身,嘴里還在不停地說話,遲遲不肯邁開腳步。

    鄭青云見狀,忙驅使水牛走得快些, 拔高音量吆喝:“雞仔,好養活的雞仔!”

    老人家聊得起勁, 鄭青云叫過幾聲才有個駝背的老太太轉過身來, 問道:“你這后生哪兒來的?怎么沒見過?”

    鄭青云跳下車,笑著答話:“前頭蒼黎村的,第一回來做買賣,奶奶們要不要看看雞仔?這時節不冷不熱, 買回去正好喂!

    站在駝背老太太旁邊的人估計眼神不怎么好, 瞇著眼伸長脖子打量鄭青云半晌, 才顫聲開口:“不是戴五常啊?那我不買, 等哪天他來了再說!

    這戴五常就是往年四處賣雞仔的小販,鄭青云也曉得。來之前他就做好心理準備, 因此聽人這么說,也沒覺得不舒坦。

    自顧自把兩個竹籠取下來擱在地上, 往里撒些雞食,繼續講著自家雞仔的好:“先看看嘛,您愁這多精神。都有半月大了,康健著,也肯吃,嫩草谷殼都能喂!

    幾個老人家低頭看去,只見兩個籠子里的雞仔活蹦亂跳的。一大把雞食丟進去,眨眼的功夫就被爭搶完,確實喜人得很。

    總算有人心動,扒拉著竹籠問價:“怎么賣的?”

    鄭青云又拿出葫蘆,給竹筒里添滿水,“六文錢一只。”

    “嘖,你賣的也忒貴了,魏五常都只賣五文呢。”

    魏五常又不是沒去過蒼黎村,鄭青云早打聽清楚一般喊價都是六七個銅板。他心知說話這人是賭他不懂行情,想占點兒便宜。

    但也沒拆穿,只道:“我這雞喂了半個多月,費糧食耗心思的,六文真不貴!

    幾個明顯意動的老太太互相看看,還是先喊貴的那人先發話:“算了,還是等魏五常吧,將才小狗兒喊我回去吃飯呢,不跟姐幾個聊了!

    話落拉著兩個伴兒,作勢要走。

    鄭青云在心里一合計,五文錢他也有的賺。而且第一次來賣,態度過于強硬,往后想做生意就難。

    遂裝作面露難色,叫住慢吞吞邁開步子的三人:“五文就五文,我頭一回到這兒,您若誠心要,我便宜些就是!

    鄭青云眼尖地瞅見自己話一說完,前頭那幾人立馬停下腳步,回過頭滿面的笑容,那叫一個燦爛。

    “放心,虧不了你的。要是東西好,我保管在村里幫你說道說道!

    雖然人家說的是客套話,但鄭青云還是認認真真地介紹:“那敢情好,我姓鄭,就住在蒼黎村后山上,家里雞兔養的多,有需要盡管找我!

    老人家連連點頭,弓下身繼續去看竹籠里的雞仔,不知聽沒聽進去。

    鄭青云也沒太在意,蹲在竹籠邊抬頭問道:“要幾只?我給捉出來!

    “家里養的有,再添兩只就夠了!

    鄭青云會意,將門打開一條縫,伸手就去捉。

    老人家在竹籠上方指指點點:“我要那只花的,不是,往前一點兒,對對,就是這只!

    鄭青云沒覺得煩,別人指哪兒,他的手就跟著移動,直到人點頭說好,才把雞仔揪出來。

    老人家掏出隨身攜帶的錢袋子,數出十個銅板放到車前的木匣子里后,接過鄭青云遞過來的兩只雞仔,一手捏一只,就這么走遠。

    其他有想法的人也都仔細挑選著,還有那沒帶錢的,再三叮囑鄭青云在原地等一等,風風火火地往家去。

    鄭青云在桂花樹下蹲了兩三刻鐘,時不時吆喝幾聲,最后攏共只賣出不到十只雞仔。

    有些少,他也并不氣餒,發覺再沒什么人過來,干脆駕上車,沿著大道又往村子里走了走。直到牛車跑不開,方才出村往下一個村子出發。

    鄉下多數人家都養的有雞,也會孵蛋,因此雞仔并沒有那么好賣。鄭青云一連走過三四個村子,約摸未時,總算把三十多只雞仔全部賣出。

    幾乎都是按著五文錢一只賣出,只有極少數是六文,最后得一百七十一個銅板,總的來看,也還算不錯,至少還是賺著的。

    把木匣子里的銅板收進錢袋妥善放好,鄭青云一揚手中的細竹條,啟程回家。

    兩邊樹林皆染上青綠,郁郁蔥蔥的,偶爾能窺見還未落完的野花,紅的白的都有。

    大水牛慢悠悠往前走,主人并不經常鞭策它,它也漸漸大膽起來,隔一會兒就仰起頭,卷口嫩葉子嚼嚼。

    走走停停,路過一處小水溝,鄭青云見大水牛不斷甩起尾巴,很是煩躁的模樣,打算放它去喝點水。

    剛到溝邊,就見旁邊的茅草叢一陣搖晃,窸窣作響。

    鄭青云眉頭微皺,彎腰在溝里撿起一塊石子,照準那處擲去。

    沒有想象中的灰影躥出,卻聽見幾聲細弱的貓叫。

    鄭青云來了興致。

    家里現在雞養得多,他好幾次打掃雞舍食都發現了老鼠的蹤影,還撿過帶小眼兒的雞蛋,不知是不是老鼠所為。可惜不敢放藥,抓又抓不到,著實令人頭疼。

    若養只貓,應該會好些。不僅能抓老鼠,屋子周邊的鳥雀也可以捕食,如此一來,蛇的獵物少了,估計也不容易上門。

    可惜蒼黎村沒什么人家養貓,難得找到合適的。沒成想今兒竟叫他在路上遇見。

    鄭青云把牛繩拴在樹枝上,輕手輕腳靠近茅草叢,扒開一看,果見里邊蹲著只巴掌大的貍花貓,一雙眼瞪得溜圓,因害怕瞳孔都變成豎線,在它身下還墊著塊臟兮兮的黑布。

    鄭青云心里有了猜測,想來是誰家嫌貓多,不愿養,就給送到野外自生自滅。

    貍花貓瘦瘦小小一只,不過鄭青云眼力好,在它面前看到不少散落的螞蚱翅膀。那就應當斷奶了,而且還跟著大貓學過點兒本事的。

    鄭青云心里早有決斷,招手喚它。

    貍花貓叫得更急,卻依舊縮成一團,不肯挪步。

    鄭青云想了想,轉身回到小水溝,在里頭仔細尋摸一番,逮到幾只蝦米。少是少了點兒,但糊弄小貓應該不成問題。

    鄭青云跨步上岸,發現小貓不知什么時候走出草叢,遠遠地看著他。和他對視的那一刻,又開始喵嗚叫,慌慌張張想要逃跑。

    鄭青云把剛抓的蝦米用樹葉拖著,放到地上,盡量放柔聲音喚它。

    不知僵持多久,小貓終于有了動作,一步一頓地向前靠近。許是察覺鄭青云沒有惡意,走得越來越快,到綠葉跟前時再顧不得其他,歪頭喵嗚喵嗚吃得可香。

    他來的時候急著去賣雞仔,都沒注意聽,也不曉得小貓那時在不在,但看這樣子是餓得不輕。

    小貓專心填肚子,漸漸放松警惕,鄭青云看準時機,飛速揪住它的后脖頸,將其拎起來。

    小貓立時伸出爪子,在空中胡亂抓落,尖牙也露出來。

    “還挺兇,”鄭青云笑笑,把它送去車廂,關進竹籠里,“跟著我就不會餓肚子了。”

    白撿一只貓,鄭青云心情不錯,哼著不知哪兒聽來的曲子,繼續趕路。

    牛車駛進院子時,方竹她們正在屋檐下剝筍子。

    不待車停穩,陳秀蘭就問道:“去這么久呢?怎么樣,都賣完沒?”

    “一只不剩,就是價不高,五文賣得多,只掙了一百七十一文。”

    陳秀蘭:“賣出去就行,不過這時間也太長了,不好賣吧?”

    “幾乎都只買兩三只的,運氣好才能碰上多買的!

    方竹手下動作不停,忍不住插話:“那還繼續孵雞仔賣不?”

    鄭青云沉吟片刻,“有母雞抱窩就孵吧,能賣多少是多少,實在賣不出的大不了留著自家養!

    他說著話,已經繞到車后去提竹籠,心思全在雞仔上的幾人也總算覺出不對。

    方竹看看陳秀蘭,滿眼疑惑:“我怎么聽見有貓叫?”

    “我也聽著了,家里進野貓了?”

    “是我回來路上的路上撿了一只小貍花!编嵡嘣铺嶂窕\轉過身,小貓頓時暴露在眾人眼前。

    突然被這么多陌生人盯著,它又害怕得蜷成一團,緊緊靠在竹籠邊緣。

    方竹扔下竹筍,垂眸看向被鄭青云送到腳旁的竹籠,目露憐惜:“怎么這么瘦?能養活嗎?”

    “估計是誰家不要了丟掉的,不知道餓了多久,我看它吃螞蚱和蝦米,應該挺好養的。雞舍里不是有老鼠,養只貓也合適。”

    陳秀蘭點點頭:“養著吧,怪可憐的,這么大點兒,也不差它一口吃的。”

    她說著就進灶房掰了一小半糙面饅頭,撕成小塊放進竹籠里。

    方桃蹲在地上,堅持不懈地喵喵叫,企圖讓小貓走進一點兒。

    方竹摸摸她的頭,有些好笑:“你別嚇著它,多給它喂幾次吃食,就跟你熟悉了。既然要養,倒不如想想取個什么名字。”

    方桃聽話地退開些,撓撓頭發,沉默良久憋出句:“貍花貓,要不叫小花?”

    還不等其他人出聲,她自個兒先搖頭否決了:“不成,王嬸子名兒里帶著花。那叫什么好呢?”

    陳秀蘭見他們一個比一個糾結,提議:“村里那誰家的狗不是叫來福嗎,多喜慶,給它也取個這樣兒的唄,我看旺財就挺好!

    其他人一時也想不出什么好名兒,最后都覺著旺財不錯,干脆就這么定下。

    第78章 第 78 章

    鄭青云在外跑了一天, 還是早上吃過三個糙饅頭,晚食便提早許多。

    陳秀蘭今日上山挖回不少筍子,一多半都被焯水擺進簸箕里曬著,只留下幾根吃新鮮的。

    這時節的筍子沒那么嫩, 即使用水燙過也有一大節偏硬, 好在味道還行, 不怎么澀。切成薄片摻臘五花一炒, 也挺下飯。

    一家子都到堂屋吃飯, 旺財依然裝在竹籠里, 就放在門口。大黑和二白第一次見到它,好奇得不得了,轉著圈地嗅聞,嚇得旺財渾身細毛炸開, 一個勁兒哈氣。

    二白本就調皮,見它這樣更來興致, 還伸出爪子往竹籠里探。

    鄭青云擇了幾根筍尖尖放進方竹碗里, 一轉頭就看見二白在搗亂,當即怒喝出聲,二白嗖地收回爪子,退得遠遠的, 趴在地上玩枯葉子, 不敢看人。

    即便如此, 小貓還是十分警惕, 瞪圓眼睛看著二白。鄭青云想了想,起身把它拎進屋, 又從湯盆里挑出塊蛋花扔進籠子里,便不再管它。

    方竹余光瞥見小貓猶豫片刻, 終還是湊上前,一口將蛋花吃進嘴里,完全吞下后也不吵不鬧,仔仔細細舔著毛,時不時抬頭怯生生地看一眼。

    方竹不由笑道:“是個乖順的,給什么都吃呢。不過總這么關著也不是個事兒,得空還是做個窩,把它放出來養。”

    “嗯,砌院墻還剩了些磚,正好給它搭窩。”

    吃完飯時候還早,鄭青云出門放牛,順帶馱了兩捆草回來。如今野外青草隨處可見,養牛輕省許多,每天不用割那么多草扔進圈里,趁早晚涼快,拉出去吃飽喝足再回家便是。

    夕陽西下,只圍墻邊緣還能看到陽光,熱氣一下子消散。

    雞兔都喂好,水也燒上,暫且沒什么事兒,鄭青云端來一撮箕磚塊,在澡房門口搭貓窩。貓再怎么長,也不會比狗還大,窩可以搭得小些。

    屋檐下不會淋雨,但也會濺水,鄭青云在底下砌了兩圈磚,把貓窩架高。然后才用磚塊和木板搭出個極小的房子,門也留在側面,還往里墊上干草和麻袋。

    如此一來,就算下雨,也不擔心把窩里邊兒弄濕。

    忙著忙著,天色愈發暗淡,方竹早早回床躺下。等鄭青云洗漱完,又收拾好灶房,天已經徹底黑了。

    鄭青云輕手輕腳進門,走到床邊發現方竹并未睡著,盯著床頂不知在想什么。

    “怎么還沒睡?是不是他鬧你了?”鄭青云翻身上床,順手摸在方竹隆起的肚子上。

    “沒呢,他很乖的!庇蜔粲痴障,方竹神色更加柔和,眼里皆是笑意,“不過是白天睡得太多。”

    她說這話倒不是寬鄭青云的心,而是事實如此——懷胎好幾個月,肚里的娃娃還沒怎么折騰過她,每天吃好睡好,也不是很難受。

    鄭青云放下心來,歪頭貼在肚皮上仔細感受著小娃娃的動靜。自打胎動以來,他每天都要這樣做。

    方竹早已習慣,沒推開他,只說:“我方才又在想給他取個什么名兒好,你有主意沒?”

    從知道懷上那一刻,一家人就在為孩子的名字傷腦筋,這么久過去,竟還沒定下來。

    “想了幾個,但都覺著不大好。”

    “你說來我聽聽!

    “男孩叫鄭小虎,女孩兒叫鄭秋月。”

    方竹一聽就不大滿意:“女孩兒的還勉強,男孩兒的,我記著村里有好幾個虎子了吧?還不如叫鄭秋生呢!

    鄭青云還真點了頭:“秋生不錯,就叫這個挺好的。”

    方竹撇撇嘴:“算了,還是再想想吧。若實在不成,就請村里老秀才幫著起一個,有學問的人總比我們強些!

    被嫌棄了,鄭青云有點郁悶,但也沒覺得不服氣,誰讓他沒念過書呢。只在心里較勁兒,自己一定得想個好聽的名字。

    “還有好幾個月,慢慢想不著急,興許哪天突然就冒出個好名字也說不定。”

    方竹私心里也還是希望孩子的名字是由他們親自起的,因此沒再提請老秀才的事兒,點點頭道:“那先起個小名吧,尋常也能叫著。”

    他們一直到現在,要么就喊大寶,要么就叫娃娃,反正沒個固定的稱謂。都說賤名好養活,村里多的是狗蛋狗剩小草的,方竹卻不愿叫這些,東想西想拿不定主意。

    鄭青云也陷入沉思,一時間屋子里兩人都沒出聲,陡然安靜下來。

    方竹沉默良久,把自個兒能想出來的所有小名比較一番,終于有了決斷:“滿滿怎么樣?男孩女孩都能叫,上口又好聽!

    “滿滿,滿滿……”鄭青云一連念叨好幾遍,嘴角逐漸上揚,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孩子的小名便定下來——滿滿,唯愿他一生順遂,幸福美滿。

    四月初,天氣已漸漸熱起來。

    又有兩只母雞抱窩,這回還是各挑了十四枚蛋。地里的草也重新鋤過一茬,整得干干凈凈。

    好幾天沒下雨,每天等太陽落山后,鄭青云便跟陳秀蘭提上水把菜苗和果樹澆一遍,倒也長得青翠,沒有被曬死的。

    每天都有活兒干,日子也過得快,一晃就到四月初八,秦小芳出嫁的日子。

    一家子收拾好,趕到秦家時,院子里已經掛上大紅燈籠,門窗上也貼著雙囍。

    遠遠地就聽見哭聲,陳秀蘭在外打聲招呼,方推開門,跟領著姐妹倆進到秦小芳臥房。果見母女兩個坐在床上,哭成淚人。

    許香荷抱著圓圓站在一旁,也是眼眶紅紅。將將一歲的圓圓不明白發生了什么,伸出肉乎乎的手去抹她眼角的淚,不停喚著娘親,口齒還不甚明亮。

    “大喜的日子,怎么哭成這樣?”陳秀蘭掏出帕子遞給王金花。

    王金花沒客氣,接過帕子抹著眼角,再不復往日那般大大咧咧的,聲音微啞滿是不舍:“我也不想叫你看笑話,但實在忍不住!

    “娘……”

    娘倆又哭上一陣兒,好不容易才止住眼淚。

    方竹見她們傷心成這樣,也有些難過,但還是溫聲寬慰道:“兩個村兒離得也不遠,想家了回來就是,別怕人說三道四的,大不了讓你哥和青云揍他們一頓!

    陳秀蘭連連點頭:“就是,在那邊受了委屈也別憋著,跟家里人說,保管有人幫你撐腰!

    秦小芳哽咽應聲:“嗯!

    方竹見狀,又盯著她的臉瞧:“我們小芳長得標致,待會兒一裝扮,漂漂亮亮的,還不把妹夫看呆了去!

    秦小芳臉上浮起紅暈,不好意思地喚:“小竹姐……”

    “漂漂……”圓圓這么大點兒,正是喜歡學人說話的時候,奶聲奶氣地跟著重復。

    屋里眾人都被逗笑,氣氛倒沒那么沉悶。

    說說笑笑幾句,請來梳妝的喜婆婆也到了。秦小芳坐在銅鏡前,任由喜婆婆幫著絞面、搽粉、梳頭……

    吉祥話一句接一句從她嘴里冒出,方竹她們在一旁聽著,時不時也插上幾句,屋子里一直是熱熱鬧鬧的。

    不知是誰在外高喊一聲:“新郎官來了!”

    院子里也變得吵吵嚷嚷的,有人起哄讓宋磊唱曲兒答題,攔著不讓他進門,笑聲一陣高過一陣。

    不過都是些有分寸的,怕誤了吉時,也沒過多刁難他。鬧一會兒后,就讓他闖進門。

    但也不能見新娘,得跪過岳父岳母,得了他們教誨,應允過后,才可到房門口請新娘出來。

    喜婆婆親手給秦小芳蓋上蓋頭,領著她拉開門。

    秦大柱已在門外等著,“哥送你出去。”

    秦小芳趴上親哥的背,安安穩穩離開住了十幾年的閨房。

    身著大紅喜服的宋磊在院子里一一見禮,笑得跟朵花似的,連忙跟著出院子。

    鄉下成親難得有請得起花轎的,一般都是坐驢子或騾子。宋家人有心,今日套了騾車,板車洗得干干凈凈,也綴上紅布。

    等宋磊也坐上車,迎親隊伍里領頭的吆喝一聲,嗩吶銅鑼響得熱烈,幾十人的隊伍就這么浩浩蕩蕩往山下去。

    方竹她們跟在最后,慢慢走著。

    到得村口,宋磊轉頭跟互相攙扶著的秦德福夫婦道別。

    接下來的路他們便不能再陪著走,不過隨行隊伍里有秦小芳的舅舅和表哥,還有兩個關系好的朋友,一路上會照看她。到婆家的情況,也會回來轉達給他們。

    迎親隊伍漸行漸遠,嗩吶聲也變得模糊,直到最后一道人影消失在眼前,一行人才準備結伴返回。

    陳秀蘭拍拍王金花的肩,說:“過幾日就會回來了,你也別太憂心!

    “嗯,走吧!

    他們將才轉身,有個人從遠處走來,不過王金花等人沉浸在女兒出嫁的復雜情緒之中,并沒在意。

    只有方竹多看了兩眼,扯著鄭青云的袖子道:“你覺不覺得那個人有些熟悉?”

    那人離得更近了,走起來路來一扭一扭的,帶動裙擺飄飄,不是這個村里的人。

    “沒印象,興許是誰家親戚,”鄭青云只瞟一下就收回視線,低頭看向方竹的肚子,滿眼關切,“累不累?要不歇會兒再走?”

    “還好,往前走走再歇。”

    小兩口跟在其他人身后,很快把陌生女子忘在腦后。

    第79章 第 79 章

    誰都沒把那個陌生女人放在心上, 除草、喂雞、煮飯,一天很快就過去。

    不想翌日早上,陳秀蘭出門買豆腐,卻聽說一樁丑事, 主人公之一便是那名女子。

    她一回家便迫不及待跟方竹分享:“沒想到光宗那個怕岳丈的, 這回膽子這么大。居然敢在外頭養女人, 聽說還懷了他的種, 昨兒找上門來, 好一通鬧呢。”

    方竹擇菜的手一頓, 總算想起在哪兒見過那人?刹痪褪侨ツ臧l現野豬蹤跡那天到縣城賣菜,在小巷口碰上跟鄭光宗極為相似的身影,她當時還跟鄭青云說了一嘴的。

    旁邊的粉衣女子雖沒見著臉,但其身段和走路姿態都跟昨日村口那人一模一樣。

    陳秀蘭聽她說完, 肯定地點頭:“那應當就是,算起來也大半年, 若不是懷了身子, 估計還有得瞞!

    “依紅英的性子,能容得下?”

    方竹沒跟李紅英過多來往,不過照她敢跟婆婆、漢子叫板罵仗的樣,想來不是能受這等委屈的, 不免有些好奇她會作何反應。

    “她肯定是不答應的, ”陳秀蘭把豆腐放到案板上, 切成薄片, 嘆了口氣,“但你也曉得, 她嫁進門幾年都沒動靜,那一家子早看不順眼。如今好不容易得了后, 高興還來不及,誰還管她怎么想?昨晚大吵一架,還挨頓打,天不亮就回娘家去了!

    方竹在村里溜達時,也聽人談及李紅英跟鄭光宗的矛盾,兩口子近一年來似乎總在吵架,動手也是家常便飯,說到底都是因為孩子。

    只要李紅英一天不懷孕,早晚都有可能出現現在這種情況,方竹心中唏噓,一時也不知道說什么好。

    陳秀蘭著手煎豆腐,嘴卻并未停下,“說來也奇怪,我之前給青云拿藥,還碰到過紅英,聽大夫的口氣,她是沒多大問題的,但不曉得為什么這久都沒消息。

    方竹一聽,脫口而出:“就她一個人看大夫嗎?”

    話落,她自己先愣了愣。

    再看向陳秀蘭,卻見對方也忘記揮鍋鏟,回過頭來滿眼震驚,結結巴巴道:“應當是吧,誰家漢子去找大夫問這個。”

    她越想越覺得方竹無意之中可能窺見真相,“那便說得通了,但若是因著這個,現在的孩子又是怎么回事兒?”

    方竹覺著揣測得有些過了,連忙出聲:“我就隨口一說!

    “不對,我看那女的沒那么簡單。聽人說她家是縣城的,爹娘做點小買賣,還在城里有宅子。這樣的人能看上鄭光宗一個什么本事都沒有的泥腿子?做出這等丑事?”

    方竹聞言,也覺得有些蹊蹺。但別人家的事與他們無關,自個兒屋的人關起門來聊一聊也就算了。

    鄭光宗家。

    張翠蓮站在灶前熬苞米糊糊,一頭白發干枯毛躁,整個人消瘦許多,再沒有之前跟人對罵時趾高氣揚的精神頭。院子里那爺倆跟叫芝香的女人商量納她進門的事宜,她也難得沒插嘴。

    親弟弟在大牢里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甚至因此怨恨上她這個攢點錢就去看望的姐姐,各種惡毒的謾罵不絕于耳。她卻不敢生怨,時常在想,若是自己早些管教張元,是不是就不會落得如此下場。

    如今有了孫兒,她理應高興,可看著皮肉細嫩,一副小姐做派的芝香,怎么也笑不出來。但家里兩個男人明顯都對芝香和肚里的娃娃滿意得緊,她也不敢唱反調,干脆退到一邊。

    “我爹娘這回是真的氣狠了,不許我把這個孩子留下,可我實在舍不得,才偷跑出來找你的!敝ハ阃嶙谝巫由,垂眸哭得梨花帶雨。

    “必須留下,香兒,你可別犯傻。這是我的第一個孩子,只要你生下來,定不會讓你們母子受委屈的!

    “可姐姐那邊?”

    “她算個什么?三四年都沒個動靜,沒休了她就算不錯,也好意思給你擺臉色!

    芝香拿帕子按著眼角,柔柔一笑:“總歸是我對不住她,你還是去勸勸,好生哄哄!

    “她要是有你一分貼心,我也不至于這么窩火,愿意回娘家待著就讓待個夠!

    “消消氣,”芝香給他遞杯茶,下一瞬又目露難色,“可我爹娘那邊該怎么辦?”

    這回卻是鄭大河搭話:“這個不用操心,不是說你爹娘最疼你,我跟光宗找他們談談,保管同意讓你出嫁!

    其實他想的是,肚子都大了,不嫁也不行。

    幾人說著話,突然有人敲門,來者卻是個面色不善,五大三粗的漢子。父子二人瞬間繃緊身子,聽到芝香怯怯地喚了聲“哥”,方才松懈下來。

    鄭光宗原想邀人進屋坐坐,不料漢子拽著芝香就要離開。

    “大哥,有話好好說!

    “和你沒什么好說的,想娶我家妹妹,總得拿出誠意來。她年紀小不懂事,我們可不是好糊弄的,別以為有個孩子就能隨意拿捏。”話落也不管其他人是什么反應,連拖帶拽便把芝香弄上馬車。

    “阿光,我等著你來接我……”芝香帶著哭腔的聲音逐漸消散在風中。

    父子倆站在門口,看著遠去的大馬,眼里皆是熱切,四周村民的指指點點都不能入他們的耳。

    晌午過后,李紅英總算回來。卻不只她一個人,把爹娘和兄嫂都叫上了,十來號人氣勢洶洶闖進鄭大河家,引得眾人在門口圍觀。

    陳秀蘭和王金花那會兒正到處串門子,倒也叫他們趕上看熱鬧。

    院子里,鄭大河怒瞪著李紅英,擺起公爹的譜:“你這是什么意思?多大點兒事,至于鬧成這樣?”

    李紅英的娘直接一口唾沫吐到他臉上:“呸,我好好的閨女在你家受了委屈,還不許來討個公道?那狐貍精呢,藏哪兒去了?”

    鄭大河干嘔一聲,面色更加難看。

    鄭光宗滿心都是未出世的孩子,竟絲毫不怵,直言道:“她什么時候受過委屈?這么多年一個孩子都沒有,還成天對著公婆大呼小叫,一點媳婦兒的樣子都沒有。也就我們脾性好,換做別家早休了!

    此言一出,李家人再忍不了,幾個漢子上前就逮著父子倆拳打腳踢。婦女則進屋到處搜尋芝香的身影,但都沒見著,甚至張翠蓮也不曉得到哪兒去了。

    李家漢子多,又都是人高馬大的,父子倆人哪兒敵得過,很快被按到地上揍得鼻青臉腫。但他們也硬氣,居然愣是沒松口,鐵了心要把芝香納進門,更是細數李紅英的不是。

    李紅英站在一旁靜靜看著,眼眶通紅,但一滴眼淚都沒掉,不知過去多久,才啞著嗓子發話:“和離,我要和離。”

    連李家人都忘了動作,不可置信地盯著她看。但他們向來寵著李紅英,見她目光堅定,很快反應過來,逼著鄭光宗答應和離。

    鄭光宗自是不愿的,和離就意味著他要吐出一部分李紅英帶來的嫁妝,可沒有休書合算。奈何對方拳頭太硬,最后只能不甘不愿地接受。

    李紅英失望透頂,一刻也不愿再等,央著娘家人押上鄭光宗,竟是立馬就要到縣衙寫和離書。

    當晚李紅英也沒回家,第二天一大早,才讓幾個哥哥陪著,把自己的東西搬出蒼黎村。

    不過三日后,鄭光宗就迎了芝香進門,或許是還有點兒羞恥心,并沒大辦,只擺了兩桌酒,宴請一下雙方的親朋好友。

    原以為這場鬧劇到這兒就該落下帷幕,沒料到新婚第二天早上,喝得醉醺醺的一家三口從床上清醒過來,發出凄厲哀嚎——

    新娘子不見了,連同幾箱子的嫁妝,還有家里的錢匣子。

    鄭大河氣急攻心,一口氣沒喘過來,昏死過去,張翠蓮慌慌張張請了胡郎中給他看診。

    鄭光宗卻是在家里翻箱倒柜找尋一番,終于死心,家里什么值錢的物件都沒了。他跌坐在地,想著前幾天還四處借錢湊夠二十兩聘金,狠狠抽了自己幾個大耳刮子。

    他又突然想起什么,跌跌撞撞跑出門,直接朝縣衙的方向去。

    官差聽說他要找剛娶進門的媳婦兒,臉色變得十分奇怪。

    “你家錢財該不會也丟了吧?”

    鄭光宗臉色煞白,結結巴巴地問:“您,您是怎么知道的?”

    官差目露憐憫,“嗐,這半年來好多人來報案,跟你情況差不多,都是歡歡喜喜成親呢,第二天家里就被洗劫一空。你們昨晚是不是喝酒了,睡得很沉?”

    鄭光宗哆嗦著嘴唇點頭。

    “那就是了,酒里肯定下了藥,新娘子的親朋好友也沒走遠,夜深后折返回來,神不知鬼不覺就把東西運走了。”

    官差每說一句,鄭光宗臉色就慘白一份,最后腿一軟,扶著墻根才堪堪站穩。

    “還能找回來嗎?”

    官差只道:“我們會盡快緝拿這伙人!

    那就是不知還要多久,鄭光宗苦笑一聲,踉踉蹌蹌地離開。

    一家三口雖沒到處明說錢財被盜,但村里人一直沒看見新嫁娘,再結合張翠蓮的哭喊,也猜得八九不離十。

    可笑的是,竟沒人覺得他們可憐,只是當作茶余飯后的談資,有時還要嘴一句活該。

    鄭光宗渾渾噩噩幾天,終于想起李紅英,想要求她回來,卻連門都沒進成,就被一盆臟水潑了滿身。

    第80章 第 80 章

    新孵的幾窩小雞又破殼了, 一共三十八只。但如今已進入五月,期間不知有多少小販兜售,該買雞仔的人家早就添置。鄭青云在附近村子轉過一圈,也只賣出二十來只。

    剩下的他沒舍得兩三文錢便宜賣給人家, 都好好裝在車上, 準備帶回去自己養著。今年陸陸續續宰了好幾只母雞吃掉, 上一批雛雞也因各種原因死去三四只。算一算家里現在還有近六十只雞, 再加一些也不多, 總歸養得下。等長大能下蛋能吃肉, 反正不會虧。

    從最后一個村子離開時已過晌午,外頭太陽依然很烈,路旁的樹林里知了不知疲倦地滋哇亂叫,震得人耳朵發麻。

    有牛虻扇動翅膀圍著水牛上下飛舞, 惹得它煩躁不安,不停甩動尾巴抽打。

    鄭青云坐在車前, 手執樹枝, 時不時揮動一下幫著驅趕。他沒打算直接回家,這邊離鄉里的集市不遠,他想繞過去看看,能不能尋點新鮮玩意兒。

    今天不是大集, 天又熱, 擺攤的并不多, 一路走來只有零星幾個賣蒲扇涼席的。這些東西家里都有, 暫且不用換新的,鄭青云只掃一眼就收回視線。

    街道兩旁的鋪子倒是都開著門, 店老板十個有八個倚在門口的躺椅上打盹兒,俱是懶洋洋的。

    鄭青云徑直走進一賣魚的鋪子。這家鋪子老板自家有魚塘, 養出來的魚比溝里捕的大上許多,肉也肥。

    鄭青云叫醒老板,跟著他進屋到石缸里撈上一條五斤多重的黑魚。魚肉便宜,才十文錢一斤,鄭青云數出五十六個銅板付給老板,拎著用棕葉子吊住腮和尾巴,彎成弓形的魚出門。

    熱浪撲面而來,他連忙把草帽扣在頭上。遠遠看見一處棚子下坐著好幾個人,面前都放只碗,一邊搖扇一邊往嘴里送東西。

    鄭青云心中好奇,過去一看,發現是賣涼粉的。晶瑩透亮的涼粉切成長條,淋上醋汁、醬油和調好的辣椒面,用筷子夾起來一彈一彈的。

    入夏之后賣這東西的多,集市和縣城都能找到,不是特別稀罕。但方竹身子漸重,不敢離家太遠,免得被沖撞,尋常都只在村里散散步,自是沒機會吃到這些。

    他走上前問過老板,也不貴,五文錢就能買一碗。想帶走也容易,老板備有粗長竹筒,在碗里拌好之后,只需往里一裝,再拿片桐葉用棕葉子綁到筒口,便不擔心落灰。

    一看就有不少人往家里買,老板綁葉子的動作十分熟練,三兩下就把三份涼粉包得嚴嚴實實,葉子也沒劃破。

    因為車廂里沒清洗,進嘴的東西總不好挨著雞籠放,鄭青云還特意借了幾根棕葉子,把三節竹筒纏到一起,方便拿在手上。

    一手拉韁繩,一手抱竹筒,臂彎上還掛著條魚,鄭青云就這么趕回家。

    牛車緩緩駛入蒼黎村。

    剛剛在縣城扛完沙包的鄭光宗看著從眼前路過的人有些恍惚。

    因為爺奶的偏愛,爹娘一個口無遮攔,一個放任不管,他從小就看這個堂哥不順眼。對方喜歡的東西他都要搶過來,膩了即使弄壞也不會歸還。若磕到碰到,也怪到鄭青云身上,誰讓這人是掃把星?

    直到鄭青云突然變了性子,不要命地跟人打架,他才不敢再招惹。但在他心里,自己一直是比鄭青云強的,有爹爹可以撐腰,一幫兄弟向著自己,后來還娶了家底頗豐的媳婦兒,而對方除了娘親,什么都沒有。

    可如今再看呢?一切都大不一樣。

    鄭青云已經用上牛車,聽說還在山上養著幾十只雞和兔子,修起高高的圍墻,打上水井,媳婦兒孩子也都有了,一家子和和美美的,比村里大部分人都好過。

    如果以前對他們好一點,現在是不是也能沾到光?

    火辣辣的太陽當空而照,豆大的汗珠混著泥灰從額頭滑落,流進眼里。鄭光宗閉了閉眼,吐出一口濁氣,拖著沉重的步伐繼續往前走。

    家里還有很多事情在等著他——鄭大河半癱在床上,不知猴年馬月才能恢復如常?丛\吃藥都要花錢,還有三天兩頭上門討債的人也要應付,容不得他松懈。

    鄭青云專注趕車,并未注意到鄭光宗。

    放牛在大溝里喝過水,再沒停歇,一口氣爬上山。

    另外三人正在屋里給滿滿縫衣裳。小孩子長得快,穿不了幾天就要換大一些的。再者出生后一晃要入冬,尿濕了都不容易干,總得提早多備些才放心。

    見牛車進門,陳秀蘭連忙放下針線,提著空桶去外邊打水,好叫鄭青云洗洗,涼快些。

    鄭青云從車上跳下來,在后頭叫她:“打滿我來提,我買了涼粉,都曬熱了,得用涼水鎮一鎮。還有魚也要趁早收拾,免得臭了!

    陳秀蘭應一聲,他才把魚和涼粉送去灶房放好。出來又把雞籠搬下車,趕緊送去后院兒放出來,并給槽里添上食水。

    涼粉連竹筒一起浸入裝有涼水的木桶,泡上差不多兩刻鐘才取出來,分進三個碗里。

    晶瑩剔透的涼粉上掛著醋汁和辣椒面,聞著就讓人咽口水,吃進嘴里酸味適中,也不會太辣,正將好。

    鄭青云收拾好魚,拿皂角水仔細洗去手上的臟污,邁步進堂屋。一眼看見坐在桌前,埋頭吃涼粉的方竹,面上不由露出笑容。

    方桃麻溜地挪開椅子,給他騰出空間。

    鄭青云也沒客氣,直接挨著方竹坐下,撿起桌上的蒲扇給她輕輕搖著,“好吃不?”

    “嗯,挺開胃的!狈街裥πΓ樖謯A一塊送到鄭青云嘴邊。

    “喜歡下次去縣城再買!

    “偶爾嘗一次就行,吃多了也膩味。”

    方竹剛吃過別的東西,一碗涼粉吃下大半,再不想吃,最后全都進了鄭青云的肚子。自打方竹有孕,這樣的情景時常發生,導致鄭青云都跟著長胖些,好在還不算太明顯。

    等到傍晚,陳秀蘭剔下一半的魚肉,切成薄片,煮上一盆魚片。肉質嫩滑,又麻又辣,十分入味,很得方竹的心。

    日子悄悄過去,天氣也越來越熱,村人又開始不愛出門,專挑清晨或太陽落山那會兒抓緊下地做活,晌午便躲在家里歇涼打盹兒。

    天上一絲云都沒有,刺眼的陽光直直照下來,整個院子找不到一處陰涼地。

    一家四口都坐在堂屋,連旺財都四腳叉開趴著,將肚皮完全貼在地上。

    鄭青云將茶壺里僅剩的水倒進杯子,一口飲盡,看著院外開口道:“太熱了,我去摘個寒瓜,放井水里湃湃,等會兒吃?”

    方竹點點頭:“也行,正好看看熟沒熟透,要是味道好,還能試著賣一賣。”

    “留幾個小的自己吃就行,其他的都拖去賣,這東西也不曉得能管多久,還是早些處置的好!标愋闾m在一旁插話。

    一說起這個,她就覺得高興。他們開春種的十幾窩寒瓜,都活下來。而且因為打理得細心,每根藤上都結了一到兩個瓜。

    雖然不知出于什么原因,陸陸續續爛掉好幾個,最后也剩下近二十只。就是大小不一,最小的估計跟吃飯的碗差不多,最大目測得有十斤重。

    但第一次種,能有這樣的成果已經很不錯。慢慢積累經驗,往后便能弄得更好。

    鄭青云記著陳秀蘭的話,戴上草帽到地里繞一圈,干脆把最小的兩個瓜抱回來。

    “咚”一聲響,兩只綠皮寒瓜落入井里,濺起大量水花,沉浮一會兒,終于漂在水面上。

    井里的水從地底冒出,加之上方建著棚子,照不到太陽,一直都是涼涼的。剛抱回來還熱乎的寒瓜,經井水泡過,也帶上涼氣。

    別看這瓜小,但里面的瓤子也是紅艷艷的,汁水雖不多,但甜味不淡,在炎熱的夏日,吃上一塊正好。

    瓜熟得挺好,鄭青云翌日便把大的那批都摘下,趁早拖去縣城。

    路上,還有趕早集的人問他,看那不停吞咽口水的模樣就是想吃的,但一聽要七文錢一斤,就打消念頭。

    到得縣城,租好攤后,根本不用怎么吆喝,便多的是人來問價?h城的人多數不差錢,既來問,基本上都不會空手而歸。

    賣寒瓜的攤販本就不多,即便鄭青云攤位上的瓜大小不一,不太好看,但他比別家賣的便宜一文,不多時便將十五只瓜全部賣出。

    最后攏共賺得五百零七個銅板,可比賣菜劃算得多?上н@東西沒有蔬菜好成活,而且結過一茬再就沒有,不然倒是可以把整塊地種滿。

    不過多留些種子,明年再添幾行還是沒問題的。

    搖風打扇,吃瓜納涼,山里夏日漸濃。

    方竹的肚子越來越大,連帶著腿腳都有些腫脹,鄭青云日日都要幫著揉捏。

    許是天氣燥熱,她的胃口也沒有之前好,飯量大減。陳秀蘭只能變著花樣做好吃的,一頓用不了多少,便多做幾餐,總不叫她和滿滿餓著。除此之外,她的脾性也變得古怪,常常因為一句話、一點小事,就要跟家里人嗆聲。過后又自責不已,愧疚地抹淚。

    不過都知道她是因為懷孕的緣故,也沒人責怪,只剩心疼。

    幸好八月很快來臨,離滿滿出生的日子越來越近。鄭青云早早跟穩婆和郎中打過招呼,也不再往縣城跑,連雞蛋都是托秦大柱去賣。

    與此同時,地里的莊稼該收獲。方竹身邊離不得人,鄭青云干脆花錢在村里請了兩個手腳麻利、老實本分的漢子幫忙。

    這日晌午,他還在地里彎腰割稻谷,突然便聽田埂上方桃焦急地呼喊:“姐夫,快,快回家!要生了!”

    鄭青云顧不得跟兩個幫工囑咐一二,扔下鐮刀就拔腿往家里狂奔。一陣風似地穿過田野,方桃鉚足了勁兒地跑,也還是被遠遠落在后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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