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第 81 章
鄭青云馬不停蹄趕回家, 一張臉急得煞白,待看見在堂屋里好好坐著,精神頭還算不錯的方竹時,才稍微冷靜下來。
但也不敢耽擱, 急急忙忙套好牛車, 就下山去請穩婆。驕陽似火, 曬得人皮肉生疼, 熱汗冒出一層又一層, 浸濕衣衫。鄭青云卻顧不上那么多, 不停揚起竹條子,只盼著再快一點。
方竹雖見證過方桃和圓圓的出生,自己卻是頭一遭經歷,肚子一陣陣的疼, 說不慌是假的。
好在陳秀蘭還算鎮定,有條不紊地把一切準備事宜做好, 還不忘寬她的心。不多時方桃也領著王金花和許香荷回來, 有這么多人陪著,方竹才感覺安定許多。
灶房里已經生起火,一口鍋燒水,另一口則燉著紅糖雞蛋。提前墊墊肚子, 等會兒生孩子才有勁兒。
牛車頭一次跑得這么快, 好在大水牛似乎也知道主人的急切, 并沒有鬧性子, 接到蘇穩婆就繼續往回趕。
一路顛簸,蘇穩婆被從車上扶下來時, 腿都是軟的,但也來不及歇, 背著包袱便跟在陳秀蘭身后進屋。
鄭青云被隔在門外,看不清里面的情形,只能聽見幾個長輩的議論,其間還夾雜著斷斷續續的痛呼聲,由一開始的忍耐變得難以克制。
兩狗一貓不明白發生了什么,急得在院子里轉圈,嗷嗷叫個不停。
鄭青云坐在屋檐下,一抹臉上的汗,雙眼發直。待看到一盆盆血水從屋里送出,更是心跳如擂鼓。
好在生產比他預計的時辰要短。
一陣嘹亮有力的嬰兒啼哭響起,所有人都驚喜地歡呼:“生了!生了!”
鄭青云騰地站起,三步并作兩步湊到房門前,再忍不住開口:“娘,怎么樣了?還好不”
嗓音沙啞干澀。
屋里的娃娃還在哭著,其他人估計在忙,一時沒人應聲。鄭青云只得等在外頭,雙手不自覺地用力揉搓。
過了一會兒,房門才從里拉開,蘇穩婆抱著襁褓站在門檻邊,笑著道:“恭喜,是個大胖小子。”
屋子不大,鄭青云個兒又高,越過穩婆將房內的情形盡收眼底。地上灑了不少水,混著血污,弄臟的稻草也被拽下床,凌亂地堆坐一團。陳秀蘭和王金花背對著他,正在收拾東西。
方竹靜靜躺在床上,沒聽見做聲。
鄭青云定定看著,陡然被人推了一下,他低下頭,這才發覺自己的手不知什么時候已經抵上門板,就要將其完全推開。
“她這胎生得順,沒受什么罪,就是累著了,等會兒打整好,再進去看也不遲。”蘇穩婆看出他憂心,連忙開口。
鄭青云這才收回視線,目光下移,落到襁褓之中的小娃娃臉上。剛出生的孩子有些皺巴,還帶著未洗凈的暗紅污跡,不多的胎發緊緊貼在頭皮上,著實算不得好看。
但鄭青云卻越看越歡喜,只覺得整顆心都變得柔軟,他下意識抬起手想去碰碰孩子的臉,又怕刮傷那嬌嫩的肌膚,最終只輕輕碰了下露在外面的細小手指。
“男孩?”興許是方才苦累了,滿滿這會兒閉著眼,睡得安穩,惹得鄭青云都不由放低音量。
“嗯,哭得可有勁兒呢,”蘇穩婆點點頭,把胳膊往上抬了抬,“你也抱抱?”
鄭青云一下繃緊身體,手腳都不曉得該怎么動作,但也沒說不,顯然是想的。
“像我這樣用手托著他的頭和屁股就行……”
在蘇穩婆一字一句地指導下,鄭青云終于成功將滿滿抱在懷里。自己看過后,又矮下身子,讓站在一旁踮起腳尖的方桃也瞧個仔細。就連大黑和二白都靠上前,伸長了脖子嗅聞著小主人。
滿滿還小,不敢見風太久,在外等候的人挨個兒見過后,鄭青云就將他重新交給蘇穩婆。
“辛苦了。”
蘇穩婆笑笑,抱著孩子進屋,順帶把門關得嚴嚴實實。
鄭青云暫且進不去,在門口徘徊一會兒,跑去菜園子摘了些茄子、辣椒之類的,又從梁上取下一塊臘肉用水泡著。
蘇穩婆大老遠跑一趟,一忙就是幾個時辰,連口水都沒喝上,總要讓人吃飽飯再走。
擇菜洗菜、淘米煮飯,在外頭忙活一陣,陳秀蘭她們總算把屋里打理好,抱著換下的臟污稻草和被褥出門。
鄭青云聽到動靜,立馬扔下手里的活,急匆匆跑進房間。
方竹依然躺在床上,明顯也擦洗過,看不見汗液,但發絲凌亂,面色也有些蒼白。
“還疼不疼?”鄭青云走上前,幫她理了理額前的頭發。
方竹一開口,聲音分外嘶啞,再不似之前的清亮:“現在還好。”
鄭青云摸摸她的臉,抿著唇,半晌都沒憋出一句話。
“我想看看滿滿,方才眼睛被汗糊著,都沒瞧清楚。”方竹笑著道。
鄭青云連忙將床頭裹在襁褓里的滿滿抱起,微微側著,好讓不方便起身的方竹看個夠。
剛生下來那會兒,方竹確實累極,眼皮子都快掀不開,還真沒好好看過滿滿,這會兒瞧著竟有些新奇。
“好像比圓圓生下來胖一點兒,就是沒那么白?”
鄭青云面上也終于帶了笑意,“嗯,沒白吃。”
方竹想著自己懷孕時的好胃口,不禁笑出聲來。
兩人說著話,一直睡覺的滿滿突然睜開雙眼,又黑又圓,能清晰地看見里面映照出來的人影。小家伙醒了,也不哭不鬧,看上一會兒便又閉上眼。
方竹和鄭青云對視一眼,再開口時,聲音又放輕幾分。
“幸好沒哭,不然都不曉得怎么哄。”
方竹眼前浮現出鄭青云手忙腳亂的樣子,彎了彎眼角。目光落到熟睡的滿滿身上,又想起件重要的事兒:“名字得抓緊定下來了。”
“正想和你商量呢,我方才想了個名字——時安,你覺著怎么樣?”
“時安,時時平安?”
“嗯,就是這個意思。我沒念過書,想不出旁的好名兒。方才蘇穩婆抱著他開門,我腦子里便冒出這個念頭。你若不喜歡,我們就找秀才幫忙起個。”
方竹微微搖了搖頭,勾著滿滿的小手指,眉眼溫柔:“時安就很好。”
鄭時安,時時平安,事事圓滿,便是父母對他最大的期望。
方竹今天耗費太多氣血,說會兒話,就開始犯困。鄭青云等她睡著,再看一眼挨著娘親睡得香甜的滿滿,輕手輕腳退出房間,將木門帶上。
得知孩子大名叫時安,一眾人都夸鄭青云取得好。
因怕嚇著尚不懂事的圓圓,王金花和許香荷沒帶她過來,將她放在地里,讓秦大柱父子照看著。這會兒見一切順順當當的,再待不住。
鄭青云也沒強留,認認真真道了謝,又讓他們忙完秋收,一家子都過來吃頓飯,便送她們出門。
只剩下蘇穩婆一個客人,陳秀蘭還是張羅了一桌好菜,叫人吃得心滿意足,又拿紅布包了碎銀給她。才讓鄭青云駕著牛車,將人送回家。
鄭青云再次從蘇穩婆家回來時,太陽已經落山。路上正好遇到兩個幫工,他們也實在,沒有主人家在,愣是把一畝地的稻谷收割脫粒,還打算幫忙背回去。
鼓鼓囊囊的兩麻袋,和往年差不多,鄭青云一看就知道他們沒偷著占便宜。招呼著兩人把谷子放上車,他歡歡喜喜地上了山。
剛跨進院門,就聽見孩子的哭聲,他心里一慌,跳下牛車便朝著屋里走。將將邁出兩步,又安靜下來。
鄭青云推開門,果然見滿滿正在吃奶。小拳頭攥得緊緊的,似乎用了不小的勁兒,隱約還能聽見咕嘟咕嘟聲。
不過方竹這會兒奶水不多,只抱起他吃幾口,就重新將他放下。
滿滿倒也乖巧,沒再接著鬧,砸吧兩下小嘴,又呼呼大睡。剛出生的孩子就這樣,除了吃就是睡,陳秀蘭早交代過,也犯不著擔心。
鄭青云見方竹靠在床頭,理好衣襟,開口問道:“不繼續睡會兒?”
“都睡了大半天,晚點再睡。”
鄭青云幫她掖掖被子,又問:“那餓不餓?想吃點什么。”
其實吃飯也才過去一個多時辰,但聽他這么一問,方竹還真有些饞了,“有沒有果子?喉嚨干,想吃點潤潤。”
“還有個石榴,我去弄來。”鄭青云應聲,連忙去灶房將石榴掰開,把籽擇出來用碗裝好端進門。
石榴很甜,方竹直接抓了一把塞進嘴里,慢慢咀嚼。
鄭青云見她吃得開心,笑道:“明天我再去縣城買幾個回來,還有豬蹄想不想吃?”
“買一只吧,回來放點豆子,熬湯喝。”
“好。”
天色漸漸暗淡,鄭青云喂方竹吃過一碗香油蒸蛋,收拾好灶房后,又打來一盆熱水,侍候她洗臉擦身。
一番打理之后,方竹慢慢躺下身,卻沒什么睡意。滿滿吃奶、換尿布不久,已經睡著,軟軟小小一團窩在襁褓中,兩只手都舉在胸前。時不時會翹起嘴角,就像夢到什么好玩的,在笑似的。
鄭青云很快也洗漱好回屋,一大一小躺在木床上,此情此景叫他心間發熱。
定定看了許久,他才吹滅油燈,小心翼翼地挨著滿滿側躺下。
月光溫柔,透過窗縫照進屋里,在地上留下一縷銀白。
一家人睡得安穩香甜,夢里皆是辛福美滿,往后亦如是。
第82章 番外一
滿滿比想象中要好帶, 只有肚子餓了或者拉了不舒服才會哭鬧幾聲。吃飽后往床上一放,拍著哄一哄便乖乖睡覺。醒來睜著眼睛看一會兒,太久沒人理他, 才不滿地哼唧。
奶娃娃吃好睡好, 長得就快。不過幾天,滿滿臉上就充盈起來, 不再是皺皺巴巴,也白凈許多。看著就軟乎乎的,讓人忍不住想親親摸摸。
清早,方竹迷迷糊糊間聽到哭聲, 立馬睜開眼, 伸手往滿滿身下一探,果然是尿濕了。
不等她開口叫人, 房門就吱呀一聲打開,很快又輕輕合攏。
鄭青云從外快步過來, “怎么了?是不是又拉了?”
方竹坐起身, 把滿滿抱在懷里哄著, 抬頭道:“嗯,我看衣裳也濕透了, 得擦擦,換一身才行。”
幸好當時特地給縫了幾套襁褓,平日里睡覺也給滿滿墊著, 不然怕是連棉被都要換。
“那你先哄哄, 我去打盆水來。”
自打家里有個小娃娃,泥爐的火就沒怎么熄過, 上面一直溫著滿陶罐的水。就怕什么時候要給滿滿洗屁股,再生火來不及。
鄭青云步子大, 動作也快,不一會兒就端著熱水進門,陳秀蘭也跟在后頭。
接下來的事兒就用不著方竹操心。近來一直是如此,她只需要顧著給滿滿喂奶,換尿片、擦洗之類的都有人搭手。連鄭青云也練出來了,夜里這些活兒都是他一個人在干。
一開始方竹還怕他會不耐煩,后來發現人似乎挺享受的,動作也越來越熟練,也就樂得輕松自在。
滿滿重新被放到床上,濕熱的尿布一拽出來,立馬止住哭腔。水潤潤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睫毛上還帶著水珠,幾個大人看著他這副模樣,只覺得心都要化了。
陳秀蘭拿軟布巾沾濕水,小心翼翼地給滿滿擦著后背,嘴角快咧到耳后根:“哎喲,我們滿滿可真乖,說不哭就不哭了。”
滿滿自然是聽不懂的,只舉著白嫩的手指一個勁兒往嘴巴送,有時還會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瞧著很是高興的樣子。
天有些冷,怕把滿滿凍著。陳秀蘭動作麻利,簡單給他擦過身子,換了干凈的衣裳,墊上尿布,又用另一套襁褓裹著,這才將他抱到娘親身旁放好。
陳秀蘭把臟衣裳丟進木盆,又囑咐鄭青云:“早食快煮好了,你再去打盆水來,讓小竹也洗洗。”
“嗯。”鄭青云應了聲,卻沒立馬行動,勾著滿滿的手指,看他抓得緊緊的,眉眼間皆是笑意。
才當爹的漢子,正稀罕著,陳秀蘭也沒管他,端著盆出門。今天天氣好,難得出了太陽,早點兒孩子的衣裳和尿布洗干凈晾著,下次就不愁沒得換。
陳秀蘭前腳剛踏出房門,滿滿就開始撇嘴哼唧。不用看,方竹也知道這回是肚子餓了,趕緊抱起來喂他。
小家伙吃著奶,兩只手都握成拳頭,咕嘟咕嘟的,十分有勁兒。沒多久就慢下來,眼睛也漸漸合上,竟是睡著了。
鄭青云看著打起小呼嚕的滿滿,不禁好笑:“怎么跟小豬似的。”
“小孩子不都這樣,能吃能睡才長得好。”方竹瞪他一眼,把滿滿放回床上,掖了掖被子,“今天不到縣城么,滿月酒的東西都備好了?”
“不著急,吃過早食再去,買些肉和酒回來就差不多。你有沒有什么要帶的?”
方竹搖搖頭:“沒,家里不都還有。”
兩人壓著聲音說上幾句話,鄭青云方退出房門,打來水讓方竹洗漱,連頭發都是他幫著綰的。吃飯更不必說,都是鄭青云送到臥房吃。
每天只需安安心心把滿滿喂飽,什么都不用操勞,吃好喝好,休息也充足,方竹虧損的氣血慢慢補回來,面色一日比一日紅潤。
一晃滿滿也滿月了,想著再過段時間天更冷,他們便沒打算辦百歲宴,擺個滿月酒,熱鬧一番便好。
頭一天,鄭青云就架著牛車把跟別家借的桌椅板凳、鍋碗瓢盆全拉回來堆在院子里。又從矮林抓好幾只雞宰了,收拾好后掛在房梁上。
陳秀蘭也沒閑著,帶著方桃把屋子里里外外都打掃得干干凈凈,還去山上尋回不少野菜。
如此忙活一天,總算是把辦酒席的東西都準備齊全。
外面漸漸暗了,鄭青云把陶盆搬進茅草房,生起一盆火,等屋里暖和起來,又去灶房兌好水倒進浴桶,才去喊方竹洗澡。
在床上躺了一個月,雖然每日都有擦身,但到底不爽利。況且明日要見客,總要好生打理一下才好。
“我在外頭守著,有什么事兒就叫我。凳子上有香珠子,夜里冷,別洗久了。”鄭青云帶上房門,不放心道。
“知道了。”
盆里的火還燃著,桶里熱氣氤氳,水摸著還有些燙,但對方竹來說正合適。
凳子上不過巴掌大的木盒里裝著十來顆圓滾滾的香珠子,白得像豬油,卻又帶著淡淡的花香。這是鄭青云前幾日特意從縣城買回的,聽說一盒就要大幾十,不過確實比皂角好使。
搓了一顆香珠子,把自個兒從頭到腳仔細洗過,總算是覺得渾身舒坦許多。
穿好衣裳推開門,鄭青云還站在外頭。
“滿滿沒哭吧?”
“沒呢,剛吃飽一時半會兒應該不會醒。”鄭青云說著話走進門,“我給盆里添些柴,把頭發烤干了再出去。”
“好。”趁著他去拿柴火的功夫,方竹搬來木墩子在陶盆前坐下,用布巾一寸寸擰著發絲。
陶盆里火星還未燒盡,松針丟進去,轟的一聲躥起火苗,引燃大把干柴,照得人面色通紅。
鄭青云接過方竹手中的布巾,站在她身后幫著擦頭發,動作分外輕柔。
方竹不由得閉上眼,懶洋洋開口:“哪天太陽好,把床上的被褥也都抖出去洗洗曬曬。”
“嗯。”鄭青云微微頷首,不自覺挑起一縷發絲湊到鼻尖嗅聞。
方竹似有所覺,回過頭來就看見他目光癡迷,臉上更熱幾分。被抓個正著的鄭青云也不覺尷尬,反倒還低下頭去。
等頭發干得差不多,方竹再次推門而出時,臉頰和嘴唇都還是紅彤彤的。
天已大亮,喜鵲站在光禿的枝頭嘰嘰喳喳叫個不休。院子里來幫忙的漢子把桌椅板凳都擺好,婦人忙著擇菜,大嗓門兒地說說笑笑。
許是太過吵鬧,吃飽的滿滿難得沒有立馬睡覺,睜著雙黑亮的大眼睛四處瞅,小胳膊小腿也在不停撲騰,看著就有勁兒。
方竹將才給他套上小褲衩,一蹬腿又給褪下來,只能重新再來。
“滿滿乖,穿新衣裳嘍。”鄭青云把撥浪鼓搖得砰砰響,在一旁逗他玩兒。
滿滿已經能注意到這些,眼睛盯著撥浪鼓看,時不時咿呀兩聲。
注意力轉移到別處,再穿戴起來就容易得多。穿上奶奶親手縫制的百家衣,再在外面套一件繡滿福紋的大紅棉衣,更襯得肉嘟嘟的小臉玉雪可愛。
外面太陽光愈發明亮,灶房隱隱有肉香氣傳來,客人們陸陸續續上門。婦人在外跟陳秀蘭道聲喜,閑聊幾句,便進到屋里看孩子。
任誰見了滿滿都要夸他長得好看,不排除是說場面話的,但方竹聽著依然很高興。
房里人多,這個抱完那個抱,滿滿也不哭不鬧。有人逗他,他就盯著看,偶爾還咯咯出聲,好似在笑著,把一群大人逗得樂呵呵。
家里一下子熱鬧起來,屋里屋外歡笑聲不斷。
不過滿滿到底還小,被人抱著玩一會兒就開始犯困,誰哄也不管用。回到方竹懷里,她只拍拍背,哼唱幾句,滿滿就乖乖睡覺。
客人們倒也識趣,沒再留下叨擾,陸陸續續退出去,到院兒里三三兩兩聚在一起拉家常。聊著聊著總繞不開方竹她們的果園、水井等,話里話外都是感慨和羨慕。
許是很久沒辦過酒席,又或是家里日子好過了,這回來客很多,村里幾乎每家每戶都遣了人來。
不過鄭大河、鄭大江兩家,就只有劉芳萍一個人來了,還給滿滿帶了身棉布縫的里衣。
雖不待見她,但因著是過喜事,陳秀蘭等人沒擺臉色,禮也收下了,還聽她假惺惺說了一大堆套近乎的話。
可惜誰也沒放在心上,還盤算著等喜宴結束,就把里衣給送回去。
村里大部分人還沒看清她的嘴臉,陳秀蘭卻是再了解不過,這個劉芳萍心眼子多,她可不想跟人有什么牽扯。如今鄭大江一家沒了冤大頭相助,鄭文昌又一連兩次都沒考中,怕是日子不大好過,誰曉得劉芳萍打的什么主意。
除開這個,滿月酒還是辦得相當滿意的。
舅舅、外婆和幾個姨媽都早早的過來,不僅給滿滿備了衣裳和搖籃床,還合伙出錢給他打了只金燦燦的長命鎖。
陳秀蘭和鄭青云過去受的委屈和磨難,他們都看在眼里,如今家里添個娃娃,恰恰說明苦盡甘來,可不就感到歡喜,這錢是掏得一點兒不心疼。況且姊妹多,一家湊一點兒,也要不了多少。
酒足飯飽,賓客們高高興興離開,院子里漸漸恢復安靜。
大黑和二白搖著尾巴到處撿骨頭啃,旺財嗦過幾塊發現嚼不動,蹭到方桃腿邊撒嬌。
方桃看陳秀蘭一眼,見她點頭,揀了些肉片子和魚頭用水涮過,裝到旺財的碗里。旺財立馬湊上前,嗷嗚叫著吃得可香。
第83章 番外二
晨起那會兒還有幾縷陽光, 不過幾個時辰,天上的云越聚越多,陰沉沉的。風也更加猖狂, 帶著刺骨的寒意, 呼嘯不斷。
堂屋的門窗都未關緊,留著條縫透氣。陶盆里的木炭堆成小山, 燒得通紅,散發出熱氣。
一旁搭著矮木架,上頭掛著滿滿的小衣和尿片子。入冬就是這點不好,難得見到太陽, 濕衣裳都不容易干。但滿滿還小, 拉撒也控制不了,弄臟后總不能不洗, 只好每天勤生火來烤。
鄭青云還特意用竹篾編了個烘籠,往陶盆上一罩, 便能把衣裳搭在上面烘著。不過今天太冷, 大家伙兒都要烤火, 便沒拿出來用。
“怕是有場雪,青云還沒回來, 也不曉得走到哪兒了?”陳秀蘭把木架子上的衣裳翻個面,抬頭透過門縫看著外面一片烏蒙蒙的,面露擔憂。
“他一向有分寸, 見天色不對, 應當就要抓緊往回趕,興許一會兒就到家了。”方竹其實也挺擔心, 但又做不了什么,只能這樣寬慰自己, 同時在心里祈禱雪花晚些落下。
“咿呀……”
許是聽到大人們說話,一直窩在方竹懷里啃手的滿滿也眨巴著大眼睛出聲。
滿滿已經四個月大,再沒有先前那么多覺。雖然天冷,方竹也沒總把他困在床上,醒了就抱起來玩兒。裹厚實些,不常到外頭吹冷風,也不打緊。
方竹低下頭去,只見小家伙拳頭上亮晶晶的,下巴底也牽著銀絲。忙用帕子給他擦干凈,但不過一會兒,又有口水慢慢流下來。
陳秀蘭樂呵呵伸手把滿滿接到自己懷里,掰開他的下嘴唇,看著兩個小鼓包笑道:“我們滿滿要長牙嘍,快能吃肉肉了。”
滿滿還以為奶奶在逗他玩,咯咯直笑,一雙眼都彎成月牙。
方竹把浸濕的帕子展開,提在火邊烤著,“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出牙呢,近來吃奶都少了,夜里睡覺也不安穩。”
“鼓包也有段時間,估計要不了多久了,”陳秀蘭又去看滿滿,手指在他胸前一戳一戳的,“可苦了我們滿滿,是不是呀?”
“呀啊……”
屋外的風越來越大,在某個時刻,終于飄起密密麻麻的雪花。方竹又往陶盆里添上幾塊木炭,正準備給滿滿喂點水喝,便聽到大黑和二白的吠叫,心中一喜,連忙迎出門去,果見鄭青云駕著牛車從院外進來。
院里風雪交加,方竹剛邁步,就被鄭青云叫停。
“你別過來,等會兒淋濕了,幫著把東西遞進去就行。”
方竹點點頭,站在屋檐下等他把車趕過來。
鄭青云跳下車繞到車廂,先拎下兩個塞得鼓鼓囊囊的大麻袋,“又買了兩袋木炭,應該能用到開春。”
滿滿還太小,受不得涼,入冬以來家里炭火不斷,有時夜里都點著。雖自己悶的也有木炭,到底不經燒,因此陸陸續續也買回不少,摻著燒。
“上回買的還有剩,等出了正月,估計會轉暖。好幾十斤,足夠了。”方竹說著話,順手拖了一袋進堂屋,直接送到角落靠墻根放好。
鄭青云跟在她身后,一手提木炭,一手拎竹籃,里頭裝著大大小小的油紙包,有果干、蜜餞和糕點之類的小食,都是為著過年準備的。
滿滿坐在陳秀蘭腿上,眼珠跟隨爹娘的身影來回移動,呀呀叫著。一張嘴便有口水流下來,剛換的圍兜又濕了一片。
車上還有東西沒搬完,鄭青云沒急著抱孩子,但不妨礙他逗弄。
他微微彎下身子,在滿滿面前把手拍得啪啪響,“想爹爹沒?”
滿滿只是咧著嘴笑,下牙齦上兩個凸起小鼓包的小鼓包更加明顯。
小家伙白白胖胖的,鄭青云越看越覺得歡喜,陪他玩了一會兒才趕緊去收揀剩下的東西。
再過幾天就是大年三十,米面酒肉他今天都去備齊了,還在車上放著呢。水牛在外跑了半天,跟著受凍,也該回棚里歇歇暖和一下。
等忙完,已是一刻鐘之后。
鄭青云再進到屋,發覺滿滿已經窩在方竹懷里閉上眼,但水潤的嘴唇還沒停,吸得輕響。
他不由放輕腳步走到方竹旁邊坐下,壓著聲音開口:“就睡著了?”
“嗯,打早上起床還睡過呢,將才一個勁兒揉眼,抱著晃兩下就瞇著了。”
“真乖。”鄭青云在輕點滿滿的鼻頭,接著把濕漉漉的圍兜解下來,搭在木架子上,又將搖籃床上的被子拿過來,烤熱乎后重新給鋪上。
等打理好,方竹才抱起滿滿,小心翼翼地把他放到搖籃床上。剛撒手,滿滿倏地睜開眼,小嘴一撇就要哭。方竹早習慣這場景,輕輕拍著他的背,低聲哼唱。
聽著熟悉的聲音,滿滿終還是抵不住困倦,安然入睡。
雪越下越大,陶盆里的火依然燒得旺,外圍放了一圈番薯。
因著滿滿在睡覺,所有人都不敢大聲說話。
鄭青云把錢袋子遞給方竹,眉眼間皆是喜色,“十八只兔子,二十只雞,加上八十個雞蛋,一共得一兩六錢并四個銅板。買東西花去三四錢,也還剩下不少,這一年沒白忙活。”
方竹拉開錢袋,看著里頭的碎銀和銅板,也很是高興,又問:“酒樓那邊,年前還要送雞蛋么?”
“不用,管事跟我說了,讓初五過后再給送去。我想著今年就不往縣城跑了,把家里收拾收拾,雞蛋攢著到時一起帶去算了。”
“初五,那也就十來天。現在冷,放一放壞不了。”
“嗯,管事還說我們兔子養得好,讓再給送幾只。我尋思著,開春到矮林也搭排兔房,再多養些。這幾天我帶大黑上山轉轉,看能不能掏幾窩兔子回來。”
“等雪停了再說吧,”方竹把番薯翻個面,繼續烤著,“林子大著,多養些也行,雞也能再添個幾十只。等暖和起來,滿滿就不用一直放在家里,背著干活也不礙事兒,總歸忙得過來。”
“不急,明年我打算請個人幫忙。”
陳秀蘭一聽有些不樂意:“家里這么多人,還花那冤枉錢做什么?”
方竹也道:“又不是手藝活,哪用得著找人?我們自己做不就成了。”
鄭青云卻是態度堅決:“這事兒聽我的,賺錢不就是為了日子過得舒坦。開春等忙完地里的活計,我想趁著機會進山碰下運氣,就你們幾個照顧滿滿,還要侍候上百只禽畜,想想就累得慌。”
他見幾人眉頭松動,繼續勸說:“我又不花大價錢,一天十來文,請個人幫忙割幾捆草,剁下雞食就完事。”
陳秀蘭被他說動:“既是長期做的,那這人可得好好挑挑。”
“嗯,不過這個我不熟,娘有空就到村里轉轉,問一下有沒有誰愿意的,最好是找個大娘。”
家里女眷多,請個漢子天天往山上跑,難免惹人閑話。
陳秀蘭拍著胸口保證:“你們放心,我鐵定找那老實本分又勤快肯干的。”
雪下了兩天才停,這期間鄭青云也沒閑著,在家忙著把搭兔房用的木板、柱子都給備上。天一放晴,就迫不及待帶著大黑上山逮兔子。
運氣還算好,每次都沒空著手回來,林林總總加起來十來只。大的立馬就能配種,小的養兩三個月也差不多。
忙著忙著,轉眼又是除夕。
一家人圍坐在桌前,吃肉喝酒,好不熱鬧。
滿滿也沒睡,乖乖靠坐在他爹腿上。眼睛又大又圓,跟隨爹爹手里的筷子移動,尤其等鄭青云夾著菜喂進嘴里時,更是仰頭直勾勾地盯著,嘴唇也不自覺吮吸。
鄭青云看得好笑:“這么饞?”
說完夾了一片肉在滿滿眼前晃。
“啊呀……”滿滿還真張開嘴,露出兩顆米粒似的小白牙。手也一張一合,急得要去抓。
鄭青云眼看他就要捏上,趕緊抬高手,一口把肉片解決。
滿滿立時撇下嘴,在鄭青云腿上扭動。
陳秀蘭看他委屈巴巴的樣子,瞬間心軟,瞪了鄭青云一眼,“知道他饞還逗。”
方竹見鄭青云放下筷子,手忙腳亂抱起滿滿哄人,微微揚起嘴角。只是滿滿明顯鬧脾氣了,爹爹說什么都不管用,淚水在眼眶打轉,要掉不掉的。
方竹想了想,端過桌上的米湯,舀起少許喂到滿滿嘴邊。小家伙果然住了聲,張口喝下后,又啊呀出聲,卻是還想吃。
滿滿還是第一次喝米湯,方竹有些意外,見他喜歡,一連喂了幾口,方才停下。還沒吃習慣呢,不敢叫他喝太多。
陳秀蘭笑瞇瞇開口:“再過幾月,就能吃飯了。”
煙花燦爛,又是新的一年到來。
正月里,鄭青云把苞米種完,就和秦德福父子花了小半個月在矮林搭起新的兔房。跟后院兒的有所不同,這回鄭青云沒去河里挖石頭。而是買回幾車紅磚,建了長長一排箱籠樣式的兔房。分上下兩層,內里都隔成小間,一間能養四五只兔子,方便它們發情、帶崽那陣分籠喂養,省得打架。
山野間綠意越發濃烈,趁著清明前后,一家子忙完春種。鄭青云又背起弓箭,早出晚歸。
陳秀蘭找的幫工也開始上門干活兒。是個比她年長幾歲的婦人,叫蔡桂芬,又高又瘦,卻有一把子力氣,干活利索也不多話。
商量之后,陳秀蘭給她開了十二文一天。聽起來少,但只耽擱一兩個時辰,割草剁草也不是什么難事,還是劃算的。況且若是有旁的事兒要幫忙,還會加錢,蔡桂芬做得挺上心,生怕他們不滿意換了別人。
有了蔡桂芬幫忙,陳秀蘭等人只需給雞兔喂食,打掃一下雞舍,隔三差五下地鋤草,確實輕松許多。上山挖野菜、做繡活的時間都充足了,也能換些銅板貼補家用。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兔房陸陸續續添了近三十只小兔子。等能吃草后,都給分散出去另外養著。
家里的母雞也孵了七八窩蛋,最后成活的有一百零六只。不過因為去年春雛生意做得不大好,鄭青云只把最早破殼的那一批賣出四十幾只,剩下的全都留下。
反正他現在跟縣城幾家酒樓食肆,還有大宅院都有來往,無論蛋肉,不愁賣不出去。
———
“哇啊啊啊……”
清晨,方竹睡得正香,突然被哭喊聲驚醒,她連忙爬起來看,只見滿滿不知什么時候爬到床頭,坐在那兒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怎么了,是不是哪兒碰著了?”
方竹伸出手,滿滿就撲進懷里,把肉嘟嘟的臉到她胸前,仍然抽抽噎噎的。
屋里還有些暗,鄭青云慌亂過后,赤著腳跑去推開窗子,總算是能看清滿滿的模樣。眼眶和鼻頭都是紅彤彤的,看著傷心極了。
他還不會說話,也問不出什么,鄭青云只能拉著他的手腳一番檢查。
剛摸上他的右腳,就笑出聲來:“又偷偷啃腳丫子,這下咬疼了吧?”
方竹低下頭一看,那大腳趾上泛著水光,還帶了牙印。小小的,加起來將將四道短痕,可不就是滿滿自個兒咬的。
她抬起滿滿的胖腳丫,一時也沒忍住。
被哄了一會兒,滿滿已止住哭聲,左看看右看看,也傻乎乎跟著笑,四顆白嫩嫩的牙就那么露出來。
鄭青云和方竹對視一眼,笑得更開懷。不過到底沒忘了給滿滿把腳丫擦干凈。
既已醒來,也在床上賴著不起。小兩口輪換著把自己打理好,給滿滿也套上外裳,洗手洗臉。
“今兒去縣城,滿滿高不高興啊?”鄭青云牽著牛進門,見方竹抱著滿滿在院里溜達,大聲問道。
滿滿不知道聽沒聽懂,但他見著爹爹說話就歡喜,立馬拍起兩只小手,咯咯笑個不停。
吃過早食,鄭青云和方竹就帶著滿滿出發。
從出生到八個月大,滿滿還是第一次走出蒼黎村,一路上都很興奮,在方竹懷里又蹦又跳,咿咿呀呀說了一大串。
等到縣城就更高興,左扭右扭,眼珠子都忙不過來。有陌生人逗他,也不怕,很給面子地露出笑臉。
鄭青云先去同福酒樓把六十多個雞蛋、兩只野雞還有一些筍子一并賣掉,換得兩錢碎銀。管事見滿滿長得好看,又乖巧,還給他拿了一小塊米糕。
滿滿現在能吃這些東西,也喜歡吃,拿著米糕就往嘴里送。就是一回啃不下太多,吃得挺慢。方竹也沒管他,只時不時拿帕子幫他擦擦口水。
賣完貨,其實也沒什么要添置的。但滿滿第一次出遠門,小兩口也沒急著回去,就駕著牛車在街上閑逛。
路過一間藥鋪,正好有一對男女相攜走出門,方竹瞧著眼熟,叫住鄭青云:“那是不是紅英?”
還不待鄭青云答話,那兩人就走上前,確是李紅英無疑。至于旁邊那人,想必就是她后來的丈夫。
雖說李紅英有著不能生育的名聲,但家底厚,回到家也有不少人上門求親。聽說她最后挑了同村一妻子病逝,還帶著雙兒女的漢子嫁了。
“小竹,你也來逛逛?”李紅英眉眼透出幾分溫柔,“娃娃長得真好,聽說是叫滿滿?”
方竹聽著她的稱呼還有些愣神,后來一想自己好像確實還比她小了一歲,如今她不再是鄭家兒媳,這么叫也沒毛病。
兩人本就沒什么過節,李紅英和和氣氣的,方竹也沒擺臉色,笑著點頭:“嗯,是滿滿。你怎么到醫館來,哪里不舒服么?”
李紅英沒說話,低下頭輕輕撫著肚子。
方竹瞬間明了:“恭喜。”
這下輪到李紅英訝異,她看著方竹毫不意外的樣子,神色十分復雜:“外人都能看透的事情,我居然等了這么多年才發覺。”
方竹想到過去,也不知該如何寬慰她。
不過李紅英身旁的男人握緊了她的手,湊到她耳旁輕聲說了句什么。李紅英很快又恢復笑模樣:“我們還有事,就先走了,下次再聊。”
李紅英有孕的消息,沒過多久就在蒼黎村傳遍。
鄭光宗自也聽說,他先是不可置信,接著便是驚慌、恐懼。如此糾結幾天幾夜,最終還是走進一家醫館,胡郎中那里他都沒敢去問。
從醫館出來,失魂落魄走回村,他的腰背再沒挺直過。
“我就猜是他有問題,紅英看了多少大夫,不也沒看出什么。”
“好好的小伙子,怎么就有這么個毛病?”
“我看呀,就是他們家虧心事做多了,遭天譴嘍。斷子絕孫,可真夠狠的。”
“媳婦兒也趕跑,怕是腸子都悔青了吧?”
沿路都有村人指指點點,那么刺耳,他卻無力反駁。
張翠蓮也沒好到哪兒去,一出門就有人說她缺德事做盡,才會讓鄭大家絕后。又說張元入獄,鄭大河癱瘓不起都有她的原因,怕不是掃把星轉世。
時隔多年,曾經肆意制造謠言、四處散播的人,終于也嘗到其中滋味。
第84章 番外三
霧氣氤氳繚繞, 籠罩在山間,隨著涼爽的晨風緩緩飄動。
狗叫聲接二連三地響起,方竹迎出去一看, 果然是蔡桂芬背著青草過來。
“嬸子早。”
“早。”蔡桂芬憨厚一笑, 把背叉子挨著墻根靠穩,麻利地將兩捆草扔到院子里。沒做停歇, 又馬不停蹄跑去院外,不多時便一手提著捆青草進門。
如今山上已養有三百多只雞,近兩百只兔子,每天光草料就不是個小數目。她一個人多少有些吃力, 都是喊家里人幫忙, 割夠后給送到翻過山坡的路口,她再拿過來剁。
這樣一來, 她就輕省些許,弄起來也快, 方竹等人自然沒意見, 只又漲了工錢, 變成十五文一天。
等草料都堆到院子里,蔡桂芬熟門熟路找來木板和刀, 不停揮著手臂,剁得篤篤響。
都在家里做了兩年的活兒,方竹對她挺放心, 沒繼續在一旁守著, 轉身進灶房生火煮飯。
一大碗知了猴倒進鍋里,呲啦濺起熱油, 很快爆出香味。
“娘親,你在做什么呀?”稚嫩的童音在門口響起。
方竹拿著笊籬撈出焦黃的知了猴, 聞聲轉過頭去,就見滿滿揉著眼睛跨過門檻。頭發似雜草般胡亂散開,衣衫松松垮垮,鞋子也穿反了。
面上不由帶了笑,溫聲回道:“炸知了猴,你想不想吃?”
“想!”滿滿連連點頭,眼睛一下就亮起來,再不見方才的困倦。
“那你先坐著等娘親,”方竹將多余的熱油舀進陶罐,只留少許在鍋中,“菜炒完了再給你洗臉,好不好?”
“嗯。”滿滿應聲,乖乖在灶門口的小板凳上坐好,仰著小臉看娘親做菜,時不時咕嚕咽著口水。
油炸知了猴、醬燒茄子、絲瓜蛋花湯,沒費什么時間就弄好。陳秀蘭和方桃趕早下地鋤草還未回來,方竹沒急著把飯菜端上桌,都放在灶臺溫著。
趁著這當,她給滿滿整理好衣衫,用紅繩綁了沖天辮,又兌好水,領他在屋檐下洗漱。
洗臉這樣的小事,都由著滿滿自己來,方竹只幫他把袖子卷起來。看他撩水往外潑也沒管,反正天熱,玩會兒水也不怕受涼。
“小竹呀,雞食都拌好了,還有別的事兒不?”蔡桂芬在衣擺上擦擦手,往前走兩步后開口道。
“沒,辛苦了。”方竹連忙站起身,進屋數出十五枚銅板,又從竹籃抓了幾個李子,一并塞給她。
“這怎么使得?留著滿滿吃。”
“樹上還多著,帶回去叫小樹也嘗嘗,有空帶他上來和滿滿玩兒。”
“哎,好!”想到家里的孫子,蔡桂芬沒再推拒。
揣著銅板和李子踏出門,路過果園,看著掛在枝頭的果子,蔡桂芬不禁咧開嘴。雖說這些東西不是自家的,但不妨礙她高興。
只要方竹一家過得好,她就能繼續做幫工,興許哪天再漲工錢也說不定。就連蕃薯藤、谷糠、麥麩都能換銅板,心里可不就歡喜。
家里每日吃早食差不多都是那個點兒,陳秀蘭和方桃心里有數,蔡桂芬剛走,她們倆就回來。
一頓飯吃完,幾人提著水食去矮林喂雞。兔草不用剁,割回來直接堆在那邊,倒不用費力氣。
剛吃飽飯的二白走在最前面,左右還跟著兩只肉墩墩的小狗,一黑一花,肚皮都隨著它們跑動輕顫。小狗是二白從山里領回來的,也不曉得是不是它的崽,反正賴著不走。
家里值錢的東西多,大黑總在山上跑,再養幾只看家護院也好,最后都留下來,取名三花和小黑。
滿滿最是喜歡這兩只小狗,這會兒追在后面跑,聽到小狗汪汪叫,也跟著學。
“慢點兒,別摔著了!”方竹大喊著提醒,也不見他慢下腳步。
好在矮林離得近,沒幾步路就到。小狗們找到自己的窩,鉆進去打滾兒。滿滿蹲下身,撅著屁股往里夠。
“不許往里鉆!”
滿滿回頭看看娘親的臉色,知道沒可能,失望地耷拉下腦袋。在原地嘬嘬出聲,企圖把兩只小狗喚出來。
方竹松口氣,幸好自己叫得及時,不然又要粘滿身的狗毛。
還記得兩只小狗剛回來那陣,有天早上也是來喂雞,她一轉頭發現孩子不見了,急得到處找。繞著矮林喊了一圈,只聽見滿滿喊“在這兒”,卻看不到人影。最后還是他自個兒忍不住從狗窩探出頭來,方竹才發覺。
三花和小黑聽到熟悉的聲音,已經躥出窩,圍著滿滿左蹦右跳,甚至伸出舌頭去舔他,引得他咯咯笑。
三小只玩得不亦樂乎,方竹沒再管,打開一扇竹門走進去,彎腰開始清理木槽中的枯枝落葉。
經過日復一日地休整,整片矮林都用竹籬圍住。里面又做了分隔,一處搭有兔房,另外三處都用來養雞。
地界兒大,哪怕一處養百來只雞,也足夠它們四處活動,刨土找食。
雞一多,不管放幾個窩都不管用,總有些隨處下蛋的母雞。方竹把清水和雞食分開倒進不同的槽子,便提著空桶在林里轉悠,把落在地上的雞蛋撿起來后,才去開雞舍的門。
百來只雞一窩蜂地涌出,扎進食槽你爭我搶,嘈雜不已。方竹仔細瞧瞧,沒發現受傷或打瞌睡的,放心地去收拾雞舍。
等她出來時,雞群早就散開,要么刨了坑臥在地上梳毛,要么就踱步到林間找蟲子、草籽。
三人在兔房那邊碰頭,沒多說話,各抱起一捆草,給每個隔間都塞進一把。
兔房還是之前建的那一排,沒有再加,上下兩層,加起來六十個小間,養兩百多只兔子完全夠用。只要生了小兔子,他們就會挑一批大的賣掉,如此便不會越積越多,總數一直控制在兩百左右。
一番忙活完,太陽又升高了些,整個果園都鍍上金身,枝頭累累果實更顯得可愛。
陳秀蘭提著雞蛋,樂呵呵道:“明兒就不叫青云進山了,我看樹上的李子都熟透了,也該摘下來早些賣出去,省得放壞了。”
“嗯,昨個晚上他也是這么說的。”
清晨,路旁的雜草上還帶著晶瑩的露珠,一家人飯都來不及吃,急忙拿上竹筐下地。
果苗栽了幾年,陸陸續續都在結果,各種各樣的綴滿枝頭。不過現下只有李子能吃,其余的還要再等等。
大人們站在板凳上,拉拽枝條摘果子,滿滿就坐在田埂陰涼處,一手攥顆李子啃著。兩只小狗滾在一旁,你打我一巴掌,我咬你一口。
李子好摘,捏在手心輕輕一擰就掉了。方竹把能夠得著的枝條都摘得干干凈凈,跳下板凳往田埂看一眼,發現滿滿仍舊坐著,沒四處亂跑,安心換了一棵樹,繼續摘李子。只是時不時要提醒滿滿站起來動一動,好把蚊子趕跑。
八棵李子樹,一共裝了四筐。因是送去縣城賣,帶蟲眼和摔壞的都仔細挑出來。勉強能吃的就留下,實在不成的一股腦扔進雞圈,眨眼被分食得一干二凈。
聽說爹爹要去縣城,滿滿說什么也要跟著。
得了允許的他十分興奮,也不愿待車廂里,一定要挨著鄭青云坐在前面。
“駕,駕!”滿滿拉住韁繩,學著人家騎馬的樣子大喊。
鄭青云生怕他掉下去,伸出手緊緊攬著。
進城后,鄭青云沒到西市租攤位,徑直找了常去的幾家酒樓。近六百個雞蛋,三四家酒樓分一分就沒了,李子也賣出大半。
從最后一家酒樓后廚出來,鄭青云正問滿滿想吃什么,就聽后面有人喊他。回過頭一看,卻是個衣衫襤褸的小乞丐。
“你托我打聽的人有消息了,”小乞丐端著破碗,小跑過來,氣沒喘勻就急匆匆開口,“眼角有道疤,跑商,名叫沈萬舟是不是?”
鄭青云還沒開口,方竹已一把掀開布簾子,滿眼焦急:“就是他,你在哪兒看到他們的?”
“悅來客棧,我昨天見到的,不過聽說已經在那兒住好幾日了。”
“多謝!”鄭青云趕緊抓出一把銅板塞給小乞丐,又讓方竹給她遞了幾顆李子。
小乞丐接過李子就嘎嘣咬下一口,聲音含糊道:“不客氣,下回有事兒還找我。”
小乞丐走后,鄭青云也沒繼續停在原地,駕著馬車往前走,一路不停吆喝賣李子,抽空還不忘寬慰方竹——
“別擔心,既然住在那邊,一時半會兒應該不會離開。”
“嗯,我就是沒想到,都這么多年,我還以為再沒機會見著他們了。”
突然得知姨媽一家的消息,方竹有些心緒不寧,鄭青云看在眼里,沒繞路去賣李子,直接載著人來到悅來客棧。
但運氣不怎么好,一家子都出門不知到哪兒去了,他們只好托客棧的人幫忙照看牛車,點了茶水和糕點邊吃邊等。
滿滿不曉得發生了什么,只覺得桌上那盤又甜又香,一口接一口吃得歡快。方竹卻是什么都吃不下,捧著茶杯四處張望,進來一個人就盯著看。
茶水涼透,客人走了一波又一波,方竹都想放棄等待時,門口又走來三人。
方竹猛得站起身,茶杯都被帶翻。
“姨媽!”
一聲驚呼引得四座賓客皆投來眼神,將才進門的三人也看過來,眉頭微皺,互相說了幾句話又接著往樓上走。
初次見面時方竹還是小孩,這么多年沒見,認不出她也實屬正常。方竹如此篤定,還多虧姨媽跟她娘親長得十分相像。
“姨媽,我是小竹啊。”方竹追上去,恰好擋住三人的路。
“哪里來的叫花子亂攀親戚,還不滾開。”婦人身旁的少女嗓音尖利,揚起手竟是要扇人。
幸好方竹反應快,及時躲開。
“娘親!”被鄭青云抱起的滿滿,撲到方竹身上,摟緊她的脖子,一臉擔憂。
方竹看姨媽斜下眼角,也是一臉鄙夷,總算冷靜下來,拍拍滿滿的背,不緊不慢道:“長平鄉小湖村,我娘是江鳳仙。”
為首的婦人終于變了神色,卻也不是高興,反倒透出幾分怨怪:“是你,你跑這兒來做什么?你娘讓來的?我就說窩在那窮鄉僻壤沒出路,說吧,是不是缺錢了?”
“姨媽要站在這兒說嗎?”
江鳳萍這才發現周圍的人都注視著這邊,面露尷尬,找個借口支開一雙兒女,領著方竹上樓。
“我跟你姨爹四處奔波,也沒什么能幫的,”江鳳萍聽方竹講完水患的事兒,微微紅了眼眶,摸出一張銀票塞給她,“你既已找到夫家,就跟人好好過。娘家的事兒別一直放在心上,省得婆婆多心。”
這話看似為自己著想,方竹卻是聽出姨媽言外之意——沒有固定的地址留下,也不要總是找她。
眼前的面孔明明跟死去的娘有著七分相似,方竹卻覺得陌生。但轉念一想又覺得這才對,姨媽若真是顧念親情的,她早在逃難那年就找到人。
心中釋然,方竹點點頭:“嗯,他們還在下面等我,我先走了。”
她沒有說下次再聊,江鳳萍也沒出言挽留的意思,就穩穩坐在凳子上一動不動,看著多年未見的外甥女走出門。甚至發現掉在地上的銀票上,也沒叫住方竹,彎腰撿起重新塞回衣袖。
轉過一層樓梯,方竹一眼就看到坐在桌前,翹首以盼的父子倆,不由加快了腳步。
鄭青云抱著滿滿迎上前,問道:“怎么這么快就下來,聊了些什么?”
“等會兒買柱香,回去燒給爹娘,就當全了他們的念想吧。”
看來以后是不會來往了,鄭青云早有猜測,對這戶素未謀面的親戚也沒什么感情,心里十分平靜。
一手抱著滿滿,一手牽住方竹,朗聲道:“我們回家!”
滿滿:“我想買泥人,還要給奶奶和小姨帶烤鴨!”
方竹掏出帕子幫他擦去嘴角的糕點碎屑,笑著答話:“好,不過要把剩下的李子賣掉再去買。”
滿滿高興壞了,一個勁兒夸娘親真好。
從后院取回牛車,一家三口說說笑笑,再次踏上賣貨的路途。
江鳳萍的冷漠并未讓方竹傷心,她現在有了很多家人,也不需要誰的幫助。只要知道娘親記掛的妹妹還好好活在世上,足矣。
第85章 番外四
大雨下了整整一夜, 終于在天明之時停下。
院里泥濘不堪,稻草、樹枝散落一地,圍墻邊的枇杷樹也被吹彎了腰。
“幸虧桃子和葡萄早都卸下來, 不然虧損可大了, ”陳秀蘭看著屋頂都被掀翻的茅草屋,拍拍胸口, 頗有些后怕,“就是又要費力搭屋子,等會兒去你福叔家看看,若不忙, 就請他們搭把手。”
鄭青云從墻角拿起掃帚, 聞言沉吟片刻,開口道:“算了吧, 我看不如干脆推倒新建。一下雨就漏水,也該整一整。”
他看了看在院里撿稻草的方桃和滿滿, 又補充:“滿滿再大些也要有自己的房間, 還有小桃, 都長成大姑娘了,繼續跟我們住一起保不齊有人嚼舌根壞她名聲。另起幾廂房, 弄個院墻隔開才好。”
原本還在猶豫的陳秀蘭一聽,頓時沒什么意見。家里的房子還是鄭大山在的時候建起,那會兒窮, 用不起好材料, 加之年代久遠,確實有些破舊。
而且小姨子和姐夫住在同一屋檐下, 也容易遭人詬病。雖說她心里是早把方桃當親閨女,但外人不會這么想, 指不定怎么編排,分開最合宜。
他們站在屋檐下說話,沒刻意壓低聲音,正跟滿滿嘻嘻哈哈的方桃聽得一清二楚。向來大大咧咧的姑娘不禁紅了眼眶,叫了聲“”姐夫”,半晌沒說出一句話來。
鄭青云笑笑:“其實早該這么著,不過現在也不算晚。往后不管你是外嫁還是招婿,家里的房子都給留著。”
“嗯,”方桃呆愣愣點頭,想起什么,轉身跑進屋捧著木匣子出來,“這些錢姐夫拿去用,不夠的我慢慢補上。”
聲音越來越低,很是不好意思。
鄭青云看著面前的木匣子,微微皺起了眉。
陳秀蘭在一旁伸手將木匣推回去,板著面孔佯作不悅:“一家人不興這些,這幾年屋里屋外的活你都幫著忙,掙的錢本就有你的份。”
方桃執拗地將錢匣子往前遞,“可是之前不就分給我了嗎?這會兒拿出來建房子正好。”
不然她也不可能攢得下這好幾兩銀子。
滿滿左看右看,完全聽不懂大人們在說什么,歪頭琢磨了一會兒,拽著方桃的衣擺奶聲奶氣開口:“小姨不哭,爹爹不要你的東西。”
方竹看得好笑,一手拉住滿滿,一手掏出帕子遞給妹妹:“都這么說了,這錢你就自己收著,到時給屋里置辦些器具,總不能空蕩蕩的。”
鄭青云:“你姐說的是,若實在過意不去,以后給你少分幾個銅板?”
方桃終于把錢匣收回,一抹眼角,“不用分。”
鄭青云沒接她的話,轉而說起找工匠、買材料的打算。
建房匠人好找,鄉里就有不少會這行的。鄭青云一番打聽,找了鄰村口碑不錯的萬姓兄弟倆,又在村里請了兩個幫工,加上他和秦大柱,一共六個人。
材料卻是從縣城買的,付過定金,人家給送上門,不用他一趟趟去拖運。
七月十八,宜建造動土。
大清早,山腰就聚了一群人,吵吵嚷嚷,好不熱鬧。
建房這樣的大事,是要祭祀天地,祈求神明庇佑的。
鄭青云提前在選定的地基前支上香案,擺了豬頭、五谷和瓜果,還特意請來村長主持儀式。
嚴正行今日特意穿上新做的長衫,花白的頭發也梳得一絲不茍,看著十分精神。他站在香案前,手持長香,洋洋灑灑地說完一大段祈愿平安的祝詞后,俯身拜上三拜,才將長香插入香爐。又倒上一杯酒,淋在香案之前的地面。
鄭青云站在他身旁,一步步照做。
祭祀儀式結束,萬姓兄弟倆在地基四角各埋下一枚八卦銅錢,轉回來時把一把鋤頭遞給鄭青云。
“破土動工!”鄭青云接過鋤頭,高高揚起手臂,在地基正中挖下第一鋤。炮竹聲適時響起,噼里啪啦,淹沒村人或羨慕或嫉妒的議論。
幾個漢子干活都不含糊,等炮竹燃完,便開始忙忙碌碌。挖溝槽、搬磚、和泥沙、刨木頭,每個人都有事兒做,兩位萬師傅給安排得明明白白。
方竹她們也趕緊把香案撤走,回屋準備晌午的飯食。沒什么熱鬧可看,村人陸陸續續散開,下山路上瞅見枝頭掛著的石榴和柿子,也有想進去摘的,但見四條狗都繃直身子不錯眼地瞧著,還是作罷。
歷時一個多月,新房終于落成。
青磚綠瓦,比之前的土房還高出幾尺,很是氣派。從正面看是兩棟房子,不過中間共用一面圍墻。其實后院兒栽種竹子那塊特意留有一扇小門,連通兩邊。
方桃一個人搬到靠右側房間少些的那處院子,順便把小黑也帶去養著。有什么動靜方竹她們都能聽見,不用太過擔心。
——————
陽春三月,映山紅開滿山間,紅綠相間,煞是好看。
牛車慢悠悠行駛在寬闊的大路上,布簾被掀起搭在車廂頂,外面的風景一覽無余。
滿滿趴在方竹腿上,肉乎乎的小手輕輕摸著她的肚子,眼里盡是好奇,“妹妹真的在里面嗎?”
“嗯,不過不一定是妹妹,也有可能是弟弟。”
滿滿眨巴著大眼睛思量片刻,笑嘻嘻開口:“弟弟會給我騎大馬嗎?”
方竹捏捏他的鼻尖,嚴肅道:“做哥哥的怎么能欺負弟弟?不過你們可以一起玩兒,騎小木馬呀。”
滿滿勉強點頭:“那好吧。”
但手卻沒離開方竹的肚子,一邊摸,一邊跟肚里才個把月大的娃娃嘀嘀咕咕。
“我考中了,考中了!我是秀才公了!”
牛車駛進蒼黎村,老遠就看到一身著長衫的年輕人站在一群小孩之中,仰起頭高聲呼喊。
小孩們聞言卻無絲毫敬佩之意,反倒指著他哈哈大笑——
“傻子!”
“滾,再不滾我打死你們。”劉芳萍提著木棍急匆匆跑來,厲聲喝退一幫小孩。轉頭看著仍舊念念有詞的鄭文昌,深深凹陷的雙眼溢出幾滴淚來,硬拉下他高舉的右手,語帶哀求:“文昌啊,跟娘回去吧。”
鄭文昌一把揮開她,跑得更遠,翻來覆去都是那句話。
方竹看了一眼就收回視線,心中卻不免有些唏噓。
鄭文昌次次院試都有參加,然而他在學堂并未把心思都放在鉆研學問上,盡想著巴結富家子弟,因此結果總是不盡人意。
但讀書考功名本就不易,村里的老秀才年逾四十才考中,村民們對鄭文昌屢試不中也沒過多議論,還常常安慰他下次一定能行。
偏生鄭文昌自命不凡,不管人說什么都認為是在挖苦嘲諷,每天神經兮兮的,心里始終憋著一口氣。
今年放榜后,總算有人前來報喜。鄭文昌欣喜若狂,大喊幾聲“考中了”,竟昏死過去。再醒來就變成如今這副瘋癲模樣,大夫也拿他沒轍。
劉芳萍還因此上他們家鬧了一場,將一切歸咎于鄭青云,撒潑怒罵他是掃把星,才害得鄭文昌如此。
可惜鄭青云早已不是當初弱小無助的孩童,家境也是村里數一數二,村民們不愿得罪他,沒幾個人跟劉芳萍站一邊,反倒紛紛幫鄭青云說話。
劉芳萍被趕下山,只能守著瘋癲的兒子,日夜以淚洗面。
原本以為有了頭胎的經驗,第二胎會鎮定許多,沒想到更加慌亂。
無他,實在是時間不太湊巧,在大半夜發動了。鄭青云被方竹搖醒時,嚇了一跳,著急忙慌敲門把陳秀蘭喊醒,就架上牛車去接穩婆。
好在一切順利,天將明時,一道尖細的哭聲傳出,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
小家伙是個女娃,比滿滿出生那會兒長得好看,白白凈凈的,沒那么皺巴,頭發也多。
原本孩子在肚里時取的小名叫珰珰,出生后方竹臨時起意,改成了昭昭。大名還是鄭青云想的,叫鄭時悅。
昭昭沒哥哥小時候那么能吃,但也還算乖巧,是個很喜歡笑的孩子,一咧嘴就露出兩個小酒窩,叫人心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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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年后。
果園里桃花、梨花開得正旺,粉的白的匯成一片。
方竹她們在地里鋤草,兩個小娃娃就蹲在田埂邊陰涼處,面前的綠葉上放著花瓣、泥巴或雜草。
幾只狗被迫扮演食客,聽著小主人認真介紹自家菜品。
突然,狗狗們猛地抬起頭,嚶嚶直叫,總算找到機會開溜。
聽到動靜的滿滿和昭昭也站起身,朝著翻過山坡的牛車跑去。
“爹爹!”
“哎!慢點兒跑,別摔著了。”
鄭青云跳下車,拉著牛車繼續往前走。待兩個孩子撲過來時,矮下身子,長臂一伸,直接將兄妹倆都抱起來。
“又玩泥巴了?”
滿滿嘻嘻笑著,低頭看見自己臟兮兮的小手,突然起了壞心思,往鄭青云臉上用力一抹。昭昭有樣學樣,也把自己的手貼到他臉上。
鄭青云佯作生氣:“不想要桃花酥和風箏了?”
滿滿立馬討饒,摟著他的脖子撒嬌:“爹爹,我錯了。”
昭昭脆生生道:“要!”
鄭青云沒憋住,樂得哈哈大笑。滿滿大些,立馬察覺出爹爹是在逗自己和妹妹玩兒,氣呼呼去揉他的臉。
方竹她們停下手里的動作,抬眼一看,就見人高馬大的漢子被兩個娃娃糊得滿臉泥巴印子,都忍俊不禁。
天朗氣清,綠意盎然的山間滿是歡聲笑語。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