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生下來就是當狗的命了……
齊扶錦覺得自己眼睛酸酸的, 或許是久違不見的陽光太刺眼了,他怎么就覺著,眼睛疼得這么厲害呢?
齊扶錦的眼淚還是砸下來了。
他沒說話, 拿著羹匙一點一點舀著粥往口中送, 眼淚砸在粥里面,又苦又咸的。
他強撐著吃下一大半, 最后還好是沒吐出來。
李挽朝見他哭了,也沒說什么, 只是低著頭吃粥, 吃著吃著,不知道她的粥怎么也變苦了。
從那天過后, 李挽朝真的沒有離開東宮了,從前在這里面多待一天她都不舒服, 可是這回卻主動留了下來。
她沒和齊扶錦睡在一起, 喜萍晚上就一直守在齊扶錦的旁邊。
不過,齊扶錦的狀態看著已經比先前好上很多了, 他不會再想著要死要活,也能開始喝的下一些粥,吃得下飯了。
哎, 從前對不起李挽朝的是齊扶錦, 可是現在, 還得讓她倒過來留在東宮照顧他。
貞元帝聽說齊扶錦能吃飯了后, 又找李挽朝, 他們站在殿外回廊之下,貞元帝向她道謝。
若是這次她都沒辦法了的話,他也真的不知道該去怎么辦了。
貞元帝又對她道:“他的耳朵也很不舒服,之前的時候被我打傷過, 后來就一直留下了毛病,這一年里頭總是犯著耳鳴。他又倔得很,我喊他喝藥,他非說自己沒病。”
他現在又哪里不知道,齊扶錦先前就是打量著去死呢,反正快要死了,耳朵又能有什么好去治的呢。
可是,現在已經好一些了。
他喜歡的人陪著他,他總該舍不得去死了。
貞元帝近乎是在用懇求的語氣同她商量道:“以后,你能讓他喝些藥下去嗎。”
李挽朝從前在恩文府的時候就覺著齊扶錦的耳朵得是有什么毛病,她有時候和他說話,他總是說自己沒聽清,喊她再說第二遍。
沒想到,是真的有毛病。
李挽朝“嗯”了一聲,答應下了貞元帝的話。
她真的開始種花了,留在東宮的第二天,她就拿了個花盆,扒拉一堆土進去,差不多傍晚用過晚膳后,她出去了一趟,回來后就抱著花盆去找齊扶錦。
窗戶正開著,齊扶錦坐在窗戶邊,視線落在外邊。
李挽朝抱著花盆踏上了廊廡后,他的視線就一直落在她的身上,她剛從后苑那里回來,整個看著有些臟兮兮的,衣服上肉眼可見沾了泥土。
她看到窗戶開著,看到齊扶錦就坐在窗邊,兩人的視線對視了一下。
李挽朝就站在窗戶邊,把花盆從窗戶遞給了齊扶錦,她抱怨道:“快拿一下,重死我了。”
齊扶錦伸手接過。
泥土也有些被帶到了他的身上。
他主動開口問她,“怎么不叫旁人幫你搬呢?”
李挽朝道:“不能叫旁人幫,不都說了我和你種嗎,讓人搬回來,那不就過了旁人的手嗎。”
齊扶錦聽后,沒再問了,視線落到了放在的膝蓋那的花盆,李挽朝給他丟下了花盆,又不知道是跑到了哪里去了,她沒離開多久,而后端著個小碗過來,這里面浸著鳶尾花的種子,是李挽朝昨日的時候提前泡過的,現在都已經發出小芽來了。
李挽朝毫不留情地使喚著齊扶錦,她的頭向著花盆揚了揚,對他道:“來,你刨個坑,埋進去。”
齊扶錦有些嫌棄,道:“好臟。”
李挽朝沒給他好臉,把自己的手往他面前伸,“誒誒誒,你還嫌上臟了呢,你看看我的手都挖成什么樣了。”
齊扶錦看著她的手掌,上面好多土。
他沒矯情了,沒吭聲了,用手側邊一點點地刮開泥土,李挽朝抓了種子往土壤里面丟。
齊扶錦以前沒種過花,他問李挽朝,“這樣真的能長出花來嗎?”
李挽朝搖頭,“應該吧,我也不知道。”
齊扶錦低頭看著花盆,又問她,“長出花來,你就要走了嗎。”
李挽朝趴在窗戶上,看他,“你想知道嗎?”
齊扶錦不明白她為什么要這么問,可想了想后,還是點頭,他看著她問,“你會離開嗎?”
終有一天,花開了,她也還是會離開的。
李挽朝不知道是去了哪里,給他留下一句,“你等等我,一會回來我就告訴你。”
李挽朝就這樣又一次消失在了自己的眼前。
這回,他等了好一會,等到天都快黑透了,才等回來了她。
她的手已經洗干凈了,還端著一碗藥回來。
李挽朝進了殿內,把藥放到了桌上,又去給齊扶錦打了水來凈手。
她一邊端著水到了他的跟前一邊道:“你還嫌臟上了,你臟了,到最后還不是我來收拾你呢。”
李挽朝氣,怎么能不氣。
她還照顧上這個大爺了。
可是看到他那挨了罵后,略帶委屈的樣子,又想著,算了算了,他現在有毛病,別罵他了,別和他計較了。
心里頭這樣想著,嘴巴還是沒忍住道:“你自己過來洗,我累死了,不搬到窗戶那邊了。”
齊扶錦挨了她的說,也沒敢說什么其他的話,老老實實起身去凈了手。
他擦干凈了手,李挽朝把藥遞到了他的面前,“你喝了,喝了我就回答你方才的那個問題。”
齊扶錦看著眼前的藥,也沒什么猶豫,接過喝下。
“你可以告訴我答案了。”
如果鳶尾花開了,她是不是就要離開這里了。
李挽朝笑,“這個嘛,看我心情吧。”
齊扶錦聽到這話抿了抿唇,總覺著自己像是被騙了。
兩人接下的相處倒也還算融洽,花盆放在齊扶錦的主殿里頭,澆花的任務自也落到了他的頭上,齊扶錦倒也勤快,定時定點的澆水,沒有落下過一次。李挽朝每一頓飯都會過來和他一起吃,齊扶錦以前吃什么吐什么,可是她來過后,好像一次都沒吐過了。
人從死亡的邊緣線猛地一下被拉了回來,那些失去的理智儀態也漸漸跟著回籠了,人終于重新開始像一個人了。
齊扶錦從前被刮走的肉終于重新長出來一點了,只是眼睛下面也仍舊還掛著一片青黑,看樣子晚上還是睡不大好。
李挽朝覺著,他餓死倒是不再至于,但最后因為睡眠不足,遲早有一天身子也會撐不住的。
她讓太醫給他開了安眠的藥,可是好像也沒有什么用。
可是從前在恩文府的時候,他每天晚上睡得不都好好的嗎。
一天,吃晚膳的時候,李挽朝問他,“齊扶錦,你晚上為什么睡不著呢?你是有什么心事嗎?”
齊扶錦好像還笑了一下,“沒睡不著啊,就是睡得晚了一些。”
熬到受不了的時候,還是能睡著的。
李挽朝覺著他厲害得很,“你每日睡那么晚,怎么還能辰時起來身呢?”
每回她來找他用早膳,他都醒著的。
她每回來,他都已經坐在桌案那邊等著她了。
齊扶錦低著頭,嘴巴里頭的飯還沒來得及咽下去,含含糊糊道:“我習慣了。”
李挽朝沒有再繼續問,安靜地吃完飯,就去看了看一旁的那盆鳶尾花。
花種子前些時日被埋下去,到現在還沒冒出來。
齊扶錦的視線落在她的背后,突然就見李挽朝回頭問他,“你真的有好好澆水嗎?為什么這么多天,都沒冒出尖呢?”
齊扶錦愣了片刻,馬上解釋道:“可能是還沒到時候,但是我真的有在好好澆水的。”
李挽朝沒再繼續追究這件事情下去了,她看了會花,又拉著齊扶錦去東宮散步消食,到了晚些時候,齊扶錦回了主殿,他沒什么事情去做,就立在窗邊看著花,也沒什么欲望去做別的事情。
太醫那邊又端來了治耳鳴的藥,齊扶錦揮退了眾人,熟練地想要把藥倒進花盆里。
一開始的時候齊扶錦還會老實喝藥,可是喝了以后發現根本就沒有用,就不再去喝了。
可他剛要倒,門外就傳來了宮女的通傳聲。
是李挽朝來了。
齊扶錦馬上把倒藥的手收了回來。
“你在那干嘛呢?”
李挽朝站在后面,手上還抱著個枕頭。
齊扶錦差點被撞破了,難得有些心虛,他道:“沒做什么,藥有些燙,我就起來看看花,現下差不多涼了。”
李挽朝沒說話,就站在那里看著他,似乎是在懷疑他這話的真實性。
齊扶錦見他不信,仰頭一口氣把手上的藥喝完了。
李挽朝的面色這才終于變得好看了一些。
齊扶錦看著她手上的枕頭,問她,“你”
“那房間我睡得有些不舒服。”
李挽朝沒說什么,就這么一句話,然后就自顧自往床那邊去了。
齊扶錦沒說什么,也跟著她上了床。
這床大得很,李挽朝已經躺在里面了,齊扶錦也沒占便宜,沒有故意往里頭擠。
現下已經是亥時了,兩人已經開始合著眼休息了。
或許是今日喝了藥的緣故,耳朵倒還真沒平日那樣難受了。齊扶錦大概還是睡不太著,偶爾會翻幾下身,大概是過了半個時辰,他還是沒能睡著。
不知道又過了多久,李挽朝忽然伸把手伸了過來,摸到了他的臉上,齊扶錦的身子有些僵住了,過了一會,李挽朝的手指摸索到了他的眉毛上,他聽說她道:“你睡覺怎么喜歡皺著眉呢,想些什么呢?別想別的東西,躺著躺著不就能睡著了嗎。”
齊扶錦沒說話,任由她摸著黑,幫自己把眉頭撫平了。
李挽朝又道:“還有啊,下次太醫給你端來的藥,你得按時喝。”
她說完了這話后,收回了手就沒再開口了。
齊扶錦聽了她的話,開始迫使自己不再去想別的事情,也不知道大概是過了多久,聞著熟悉的味道,呼吸才終于變得綿長了起來。
李挽朝后面也一直在主殿這處歇著,兩人平日躺在一張床上,話說得也不多,等到夜深人靜之時,往往就只剩下了彼此的呼吸聲。
齊扶錦入睡的時間也逐漸變早了起來,不會再出現整宿整宿睡不著那樣的狀況了。
東宮的日子在一點一點過去,而自從林首輔在午門那處被杖斃后,朝中的局勢也發生了變化。
肅國公本都收拾收拾準備頂上去當首輔了,可是最后沒想到是江太傅入了內閣,頂上了那首輔的缺。
林家覆滅,沈家更盛,如若肅國公當上了首輔,沈家怕也會是下一個林家。
肅國公自是不樂意首輔之位落于他人之手,還去鬧出了許多的事來,但江太傅有實績在身,在朝中也頗有聲望,太傅頂上了首輔之位,事情已經成為定局,肅國公便是再不情愿,卻也沒有辦法。
肅國公還妄圖來東宮找太子,只是皇帝下令,不能放他進去。
不讓他進去,他就賴在東宮不肯走,最后還是貞元帝親自過來的。
肅國公吹胡子瞪眼,看著儼然是氣極了,“怎么說我也算殿下的外祖,現在殿下有恙在身,就連見一眼也要被攔著嗎?”
貞元帝站在東宮門口,和他對峙,“有問題嗎?攔的就是你這個外祖啊。”
肅國公叫他一噎,不想他竟這樣直接。
他臉都氣成了豬肝色,道:“當初林首輔還在的時候,我怎么也算為他盡心竭力地穩著局面,現下林家一倒臺,人就連見都不能讓我見了?”
有這樣卸磨殺驢的嗎。
兩人隱隱有爭執起來的架勢,可貞元帝卻輕笑了一聲,“要不你好好回想一下當年,齊令修還沒離開京城時,你還想過他和朕奪嫡,還想著讓阿箏嫁給他呢。當初你怎么逼她的,你忘記了嗎?你自己也在一直利用別人啊,大家都利用來利用去的,也千萬別覺著誰對不起誰了。”
現在就是利用你了,就是卸磨殺驢了,那又怎么著呢?你自己當初不也利用別人嗎。
林家倒了,現在這樣的局面下,已經沒有人能再去和齊扶錦爭太子的位置了,那沈家自然也就沒有被重要的必要了。往后會有新興氏族起來的,新上任的江首輔前些天還和貞元帝商量推行新政呢,一朝天子一朝臣,一家倒下,另外一家也跟著一起倒,那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林家倒臺,沈家必不可能會光輝燦爛。
王權的爭奪下,國策的更替下。
沒有一個氏族是能長青的。
沒有一個姓氏是能永垂不朽的。
貞元帝對肅國公道:“當初你眼紅林家,眼紅太后的兄長入內閣成首輔,也想著把沈家一道變成皇帝的外戚,可一開始你選的是齊令修,不是我。只是后來我和阿箏走到了一起,所以,最后還是叫你陰差陽錯占了便宜。可是,命這個東西是個很古怪的東西,你的命,其實在很多年前就已經寫定了下來,不屬于你的東西,怎么就都不屬于。”
他最后對肅國公道:“走吧,回去吧,往后若再來,我便同你去算算先前的賬吧。”
肅國公不甘心,可最后也只能離開了。
外面的形勢變了天,東宮卻一點都不知道,齊扶錦從前的時候,一天到晚是處理不完的公務,全國上下都快找不出一個比他還勤奮的人出來了,可是近些時日,不看不問不管,每日就和李挽朝在一起吃吃飯,睡睡覺,說說話,其他的,一概不管。
大概又過去了二十來日,約莫都到了四月中旬的時候,那鳶尾花仍舊沒有一點開花的跡象。
這日午后,李挽朝用完了午膳之后盯著齊扶錦喝完了藥,就和他坐在窗邊一起看花,看著看著她就嘀咕起來了,“那姑娘分明和我說幾天就能冒頭了,這都快過去一個月了呢”
李挽朝嘟嘟囔囔說著,坐在一邊的齊扶錦卻忽地開口了,他道:“對不起,我沒有好好澆花,第一日的時候我就澆了熱水下去。”
兩人坐在窗戶邊,陽光照在他的側臉上,狹長的眼縫中隱著低垂的目光,他的眉眼清雋,看著比前些時日好上很多了,一直掛在眼底的青黑也終于消失了干凈。
齊扶錦和她在一起待著的一個月,他才更加清晰地發現,自己好像確實是那個給李挽朝造成麻煩的人。
李挽朝平日在東宮,事情也不多,最多的事情就是陪著他,若是得了空,就是把玩著她先前從宮外帶進來的胭脂,大約是還想著店里頭的生意,她每天的生活不算無聊,也沒有什么能尋得出樂趣的事。
可是齊扶錦在旁邊看著,總覺得她那日子自己給自己過得有滋有味的。
承認吧。
沒什么好不去承認的。
她就是比他強。
李挽朝之前的時候說得也沒錯。
她就是很好。
沒有他,她就是能過得很好很好。
認識到這一點的齊扶錦深刻地知道,他是抓不住她的,永遠也抓不住。
他必須要為從前的那件事情付出代價。
如果喜歡她,如果愛她的話,他就是要去承受那些無時無刻的驚擾和擔憂,擔憂會有別人接近她,擔憂她會覺得別人比他厲害從而看不上他,擔憂她會哪一天想起曾經的傷害而又不要了他。
他就是她說的那樣,他就是一條狗,生下來就是當狗的命了。
他的愛不大體面。
如果愛她的話。
他就是會活在惶恐之中。
可是,他就是愛她。
和她在一起的這一個月,他終于認清這個現實了。
他就是愛她。
所以,他愿意活在惶恐中。
直到有一天,她愿意施舍給他真正的心安。
他現在終于肯去說實話。
快過去一個月了,他終于說了實話。
對不起。
花開不出來,她就不會走。
他怕花一開,她也要離開了,于是,在第一天他就很惡毒地澆了熱水下去。
可是,他現在知道了,承認了,他困不住她的,也不該再繼續騙她留在這了。
他最后還是選擇和她說了實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