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結(jié)局
李挽朝扭頭看向他, 眼中卻也沒有惱怒,“我知道,那花都被藥腌入味了。”
她早就知道他在作弄那花了, 在知道他不愿意喝藥的時候就知道了。
她知道, 只是在等他開口的那一天。
李挽朝不生氣,是真的不生氣, 甚至高興,高興他能自己說出來。
她從袖口中重新掏出來一些種子, 她把包著種子的帕子遞給了齊扶錦。
“我上次其實(shí)也騙你了的, 我騙你說,這些種子不知道會長出什么顏色的花來。其實(shí)不是的, 這些是白花鳶尾。花肆的人說,白花鳶尾有新生之意, 我是想著等到時候花長出來的時候, 再恭喜你,恭喜你運(yùn)氣這么好, 一下子獲得了象征希望與新生的白花。”
她本來想說,你瞧瞧看,鳶尾花有那么多種的顏色, 你偏偏就種出來了白色, 你知道花肆里頭的人是怎么說的嗎?他們可說白色象征著希望和新生呢。你瞧瞧看, 你運(yùn)氣太好了。
結(jié)果花還沒長出來呢, 就給他弄死了。
李挽朝覺得好笑, 也確實(shí)笑了一聲,她繼續(xù)道:“可是,沒關(guān)系的,壞了就壞了, 大不了就再種一遍嘛,我買了很多很多的種子,你一直種,遲早會種出來的。”
種不出來就一直種,一直種。
這把種子不行,那就換一把。
李挽朝沉默了片刻,而后道:“那我就走了,點(diǎn)絳軒的生意可好了,我放不下。”
她也有自己的生活要過的。
齊扶錦看著眼前的種子,久久不說話。
李挽朝叮囑他,“我不盯著你了,可是你也得好好喝藥,你心情也要好一些,太醫(yī)說了,心情好一些,耳朵也不會吵得那么厲害了。如果晚上睡不著的話,就點(diǎn)一些安神香,你就什么都不要想,慢慢的,慢慢的,總會睡過去的。平日里頭不要想那些有的沒的,你想開一些,你得想開一些,只要人活著,總會看到希望的,總會看到鳶尾花盛開的那一日”
這話越說越像是寬慰人的勵志名言了。
李挽朝說到最后,也不再說,話音一頓,抬眼看向了齊扶錦。
齊扶錦察覺到她的停頓,也看向了她。
光影落在他們的側(cè)臉,兩人對視,眼底都盛著光。
李挽朝道:“如果你真的想我了的話我允許你來點(diǎn)絳軒來找我了。”
自從那日李挽朝離開東宮之后,齊扶錦也愿意從東宮出來了。
他在東宮待了有很久,不見天日,不聞世事,待他再出去,外面的局勢也早已變了個徹底,林家已經(jīng)覆滅,太傅最后頂替了首輔之位。
待他再出現(xiàn)在群臣面前時,仍舊是從前那個光風(fēng)霽月的樣子,就好像過去的那一兩個月中,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他就像是真的生了一場大病而已,現(xiàn)下這病熬過去了,他的身上也帶著一股大病初愈的氣息。
整個人沒有先前那樣凜冽,瞧著竟也柔和了幾分。
自從林首輔被杖斃在午門那處之后,也再也沒有人敢去提先皇后之事了,人死需安生,那些無憑無證的事情再去提,無非是和皇帝,和太子在作對,如今林首輔都死了,三皇子也被遣往了封地,又有何必要再去和他們作對呢。
齊扶錦在人前露了回面,貞元帝也知道他是愿意走出來了,他很高興,也沒有再去提先前的那些事了。
他只是對齊扶錦說,現(xiàn)下一切都要安定下來了,他可以去做他想做的事了,不用再顧忌別人,不用再顧忌其他的事了。
太子要顧忌的東西很多,齊扶錦要顧忌的事情就更多了。
其實(shí)齊扶錦他不怕肅國公,也不怕林首輔的,他有的是辦法去平衡他們兩相勢力。
比起顧忌肅國公、林首輔來說,顧忌李挽朝對他來說才是難多了。
他顧及的從來不是別人,只有她。
他以前真的真的有想過把她帶回東宮,關(guān)起來,藏起來。
或者就用些手段,用些臟手段,強(qiáng)娶了她也不是不行的。
這陰暗的想法出現(xiàn)過不只一次。
可是,齊扶錦最后還是沒敢那樣做。
如果那樣做了,他怕他們真的就徹底沒有結(jié)果了,他怕她真的永遠(yuǎn)不會再原諒他了,他不想他們的余生都只有恨海情天這四個字,所以,終究是沒敢。
她佛光普照,好不容易照到一點(diǎn)到你的身上,你不感激涕零,不偷著樂,還想著抓她一起直墮泥犁,真是壞透了,說真的,沒有比你還壞的人了。
齊扶錦偷偷地給他們之間留下了一點(diǎn)余地,李挽朝最后才能大發(fā)慈悲來重新救他一回。
如果當(dāng)初他連這點(diǎn)余地都不留
死也活該了。
江太傅他本是不想攬首輔這個麻煩活的,但貞元帝拿著新政的事吊著他,就像是一只懸掛在驢面前的胡蘿卜那樣吊著他,他為了這事,還是頂上去了。
好在齊扶錦對這事也上心,不再像是先前那樣不咸不淡,自從他從東宮出來了之后,也開始漸漸對這些政務(wù)重新上了手。
江太傅看著,總覺他經(jīng)歷了那事之后,又像是變了個人一樣。
他先前還不知道齊扶錦究竟為什么會離開皇城,只是,后來惠榮和禮王的事情被傳出去后,他隱隱約約也猜到了些許。
先前的時候,齊扶錦離開京城怕也和那事脫不開關(guān)系。
不過,看他現(xiàn)在這樣子,應(yīng)當(dāng)是終于放下了吧。
他雖不似最開始的那個樣子,可是,身上的戾氣已經(jīng)肉眼可見地褪下去了。
朝局穩(wěn)定下來了,如今又有個干實(shí)事的首輔在,齊扶錦每天的事情也沒有從前那樣多了。
他每天最費(fèi)精力的事情,反倒是種花。
自從那天李挽朝離開東宮之后,他就再也沒有去找過她了,她或許也在忙著自己的事情,沒有再來見過他。
一直到鳶尾花開出花來。
五月深春,黃紅碧綠,大地百花新。
鳶尾適于春秋時節(jié)開花,瘦骨嶙峋的枝干托著潔白的花萼頂天立地,在這春天,白鳶尾在滿目的艷色中格外亮眼。
齊扶錦看著鳶尾,嘴角一直掛著一抹淺淡的笑意。
他抬頭看向窗外。
快到夏日,天氣慢慢熱起來了,白晝也開始變長了,現(xiàn)下臨近傍晚,可天光也仍舊亮著,澈靜明通。
齊扶錦抱著花盆出門。
隔了一個多月,終于又一次去往了點(diǎn)絳軒。
抱著他種出來的花一起去。
李挽朝果不其然在店里頭,現(xiàn)下店里面沒什么人,他們一群人就在那里嗑嗑瓜子,說說閑話,直到齊扶錦的身影出現(xiàn)在了門口后,大家齊噤了聲。
他站在門口,錦衣華服,店門口的微風(fēng)吹得他衣擺輕晃,他的手上還抱著盆花
李挽朝算起來已經(jīng)很久沒有見過他了,但她從別人的口中聽說了他,聽說他這些時日過得也還算不錯。
他過得不錯就好,她也就沒再擔(dān)心過他了。
她上次說,他可以來點(diǎn)絳軒找她的。
不過,已經(jīng)一個多月了,她也沒有見到他的身影。
再一次見面,他立于風(fēng)中,或許是因?yàn)槭稚吓踔ǖ木壒剩佳垡膊荒前沣鲑砩弦膊辉俣际谴塘恕?br />
兩人對視了一眼,齊扶錦也沒在門口傻站著了,往里頭走去。
他不顧旁人如何看他,只是走到了李挽朝面前,把這盆花放到了前臺掌柜的桌子上面。
他對李挽朝道:“你看,我就種了一次,花就長出來了。”
李挽朝看向他,忍不住笑了一聲,打趣道:“這么厲害啊?”
齊扶錦沒說話,也只是笑。
黃大娘從上次就在好奇,這人誰啊?到底是李挽朝的誰啊?
這氣氛怎么這么怪呢。
說不熟,看著又比誰都熟,她還記得他上一次來這里的時候就跟瘋了一樣呢,恨不得毀天滅地,可是現(xiàn)下這樣,怎么就又歲月靜好了呢?
她沒忍住問,“姑娘,這公子到底是誰啊?”
齊扶錦也看著李挽朝,像是好奇她會如何說。
李挽朝一邊看著他種出來的鳶尾花,一邊回了黃大娘的話,她道:“他啊,他是負(fù)心漢,是我在老家那邊成過婚的夫婿,結(jié)果自己跑回京城,把我給丟家里頭了,所以我后來才從老家找到了京城。”
當(dāng)初的事,她諱莫如深,怎么都不大愿意提起,誰也不愿意去說。
可是,現(xiàn)在這話從她口中說出,平平淡淡的,就像是在說旁人的事一樣。
不要總是抓著一個東西不放,這是她從前和齊扶錦說過的話,也是和自己說的話。
總不能她嘴巴里面哄著讓他放下過去,結(jié)果自己死抓著不放。
她給齊扶錦送了把鳶尾花的種子,他種出花來,重新捧到了自己的面前。
有來有往的。
真客氣,真禮貌。
黃大娘聽到李挽朝說的話,還以為她是在開玩笑呢,可是看向齊扶錦,見他的表情確實(shí)不那么自然,又疑心她那話是真。
李挽朝的話一出,店內(nèi)就陷入了一片鴉雀無聲,最后還是李挽朝先開的口,她笑,“玩笑話呢,莫當(dāng)真。”
她不再說,和齊扶錦去了角落處說話,讓他們自己忙自己的東西。
兩人左右也只是說了些閑話,到最后,還沒說幾句,藍(lán)尋白就從店外頭進(jìn)來了。
國子監(jiān)那邊放課,他就和楊期朗一塊來了點(diǎn)絳軒這里,兩人勾肩搭背,說說笑笑的,聲音從老遠(yuǎn)就能聽見。
只是兩人的說話聲在看到齊扶錦的時候同時頓住,最后還是楊期朗看著齊扶錦憋出了一句,“殿殿下,你怎么在這呢?”
藍(lán)尋白從來都不知道齊扶錦是太子呢。
就連先前李挽朝去東宮,她也沒和他說是去了哪里。
現(xiàn)在,直到聽到楊期朗喊他殿下之后,他結(jié)合起了以往的回憶,這才敢去相信,原來溫沉竟是太子。
他看了看李挽朝,又看了看齊扶錦。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算了。
李挽朝見瞞不住了,最后也還是告訴了藍(lán)尋白真相。
藍(lán)尋白聽了后,臉色難看得不行。
不過終究是沒能說什么。
他沒把齊扶錦放在眼里,他是太子他也沒管,他還更來勁呢,就是一勁的往李挽朝跟前湊,齊扶錦倒也冷靜得很,只是在旁邊靜靜地瞧著,也不說話,就是安靜地在旁邊看著。
藍(lán)尋白給他看得頭皮都發(fā)麻了,實(shí)在受不了了,好在后面天漸漸暗下來了,幾人也要回去了。齊扶錦最后也沒再留,和李挽朝道:“天不早了,一會還要定點(diǎn)喝藥,我就先回宮去了。”
他多聽話,她不在他身邊的時候,他也一直聽著她的話。
他一直都在好好喝藥呢。
李挽朝當(dāng)然也聽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
你瞧瞧這人,多厲害。
不鬧騰的時候,比誰都聰明。
她還沒開口說些什么,齊扶錦就已轉(zhuǎn)身離開此處了。
最后也終究是沒再說些什么。
他走后,李挽朝收拾了店里頭的東西,和藍(lán)尋白還有楊期朗往楊家回。
藍(lán)尋白住不住楊家,晚膳卻在楊家和他們一起吃。
回去的路上,藍(lán)尋白問李挽朝,“所以,阿姐先前離開不在的那段時間是去了東宮嗎?”
朝中的事他自然也是聽說了些許,他不是傻子,他當(dāng)然能猜出來些什么。
李挽朝不在的那一個月,是去拯救齊扶錦了呢。
李挽朝沒撒謊,馬車中陷入片刻沉寂后,她開口道:“是,是在東宮。”
楊期朗不敢說話了,他察覺到了氣氛的古怪,極力地縮小自己的存在感,一句話也不敢多說了。
傍晚的風(fēng)吹開了簾子,藍(lán)尋白又一次趴在車窗邊,他的目光落在外面的街景上,卻想起了和李挽朝第一次來京城的時候。
那個時候,李挽朝很喜歡那個溫沉,孤身一人來找了上京趕考的他。就在那天,他決定放棄了,可是后來,溫沉死了,他又重新?lián)炱鹆四遣凰愎饷骼诼涞男乃肌?br />
今日,他的頭靠在窗邊,看著京城的街景,又沉沉地嘆了口氣。
李挽朝其實(shí)已經(jīng)做出選擇了。
她都愿意去東宮了,那就已經(jīng)做出選擇了不是嗎。
他已經(jīng)喊習(xí)慣了“阿姐”,既一直改不掉口,算了,那就別改了吧。
三人回了楊家,里頭正等著他們回來吃飯。
自從江太傅成了首輔之后,楊兆文的心情就看著好了很多。畢竟太傅為人好,也是真的會做實(shí)事的人,這未來越看越有盼頭,干活也就能更有勁一些了,若非是太傅成了首輔,現(xiàn)下楊兆文也已經(jīng)告老還鄉(xiāng)了。
心情好了,他前些時日看著不怎么好的身子也開始康健了一些。
楊絮見他這么起勁,還總打趣他,臨了臨了,六十歲開始打拼闖蕩了。
日子一日日地過去,現(xiàn)下五月春末,天氣漸暖,萬象更新,到處都熱鬧,京城有戶人家的公子攢了個打馬球的局,剛好這日三十,楊期朗和藍(lán)尋白國子監(jiān)里頭沒課,拉著李挽朝同楊無思一道去了。
李挽朝一開始不大樂意,可他們?nèi)齻一道勸,這外頭的天氣這么好,一直待在店里頭有什么意思呢?出去看看吧,外頭的天氣多好。
李挽朝看了看外頭,是個日麗風(fēng)清的艷陽天。
她最后也沒再說什么掃興的話,和他們一道出了門去。
這馬球場今日來了不少的人,李挽朝最后還是沒有學(xué)會騎馬,也沒有下去打馬球,只是和楊無思坐在看臺上面,看著底下的藍(lán)尋白和楊期朗。
今日沈家的兩兄妹也過來了。
沈舟裴還沒下場,和沈綏華一同在看臺處,兩人注意到了不遠(yuǎn)處的李挽朝。
沈綏華見他的視線落在李挽朝身上,開口道:“你看她干嘛呢,別再作了。”
事情鬧來鬧去,上回肅國公從東宮回來一趟,人都?xì)獾玫勾采先チ恕K麄兩蚣译m沒有大富大貴下去,但也不至于就此落寞。
這樣也挺好的了。
他們家里頭的孩子也被肅國公逼得受不了,他腦子就算計著他的那么一些權(quán)利,大的逼完了逼小的,惠榮皇后這么年輕就走了,他也有功勞。一輩子都在強(qiáng)求不屬于自己的東西,結(jié)果算計來算計去,還不是得一場空。
幾個小輩里面,最不聽他話的就是沈舟裴了。
肅國公說什么他都左耳進(jìn),右耳出。
只是現(xiàn)今事情都快塵埃落定了,他還想著鬧騰些什么呢?
可別想著齊扶錦現(xiàn)在還會給他什么好臉了。
沈舟裴的視線仍舊沒有收回,只是過了良久,才道:“齊扶錦運(yùn)氣真好啊。”
沈舟裴從前其實(shí)是真不喜歡齊扶錦的。
沒辦法,沒有哪個同齡人會喜歡齊扶錦那樣的人。他太聰明,太厲害,把他們其他的人都襯得蠢笨如牛,家里頭的父親、祖父,從小到大就喜歡扯著他的耳朵,讓他多學(xué)學(xué)那個太子表哥,讓他也多去和他親近親近。
沈舟裴聽得耳朵里頭都快起繭子來了,他也不是沒有想過和他打好關(guān)系,可齊扶錦每天東宮、文華殿、坤寧宮,這三個地方來回跑,最多再加一個乾清宮得了吧。
年紀(jì)越大,聽得嘮叨越多了,沈舟裴一不喜歡讀書,二不喜歡齊扶錦。
本來還想著李挽朝的出現(xiàn),能讓齊扶錦也刺撓一下的
可近來東宮發(fā)生的事情,他也聽沈綏華說過了。
齊扶錦運(yùn)氣是真好,碰到大善人了。
沈舟裴才不聽沈綏華的勸呢,剛想起身往李挽朝的方向走去,身后卻傳來了眾人給太子的行禮聲。
齊扶錦也不知道是從什么時候到了這里來的。
沈舟裴都還沒走出去幾步呢,就給齊扶錦喊住了,他沖他挑眉,問他,“下去打一場?”
齊扶錦身上也換一身玄黑勁裝,甚至束發(fā)帶了抹額。
那云紋織金抹額襯得他多了一些平日沒有的風(fēng)流韻味。
沈舟裴狐疑地看向齊扶錦,又扭頭看了眼李挽朝,她聽到他們這處的動靜,也往他們這個方向看了。
沈舟裴馬上理解了齊扶錦想要做什么。
打馬球是假,跑來現(xiàn)眼是真。
他不和他打,他這人會武功,他肯定會被他欺負(fù)得很慘。
沈舟裴想要搖頭拒絕,可是齊扶錦根本沒給他這個機(jī)會,留下一句“跟上”,就扭頭沒了人影。
果不其然,齊扶錦就是故意來折磨他的,沈舟裴以前沒少玩這東西,還是被齊扶錦弄得招架不住,打完馬球下來出了一身的汗不說,還挨了好幾下馬球。
他懷疑晚上回去身上能出一身淤青。
沈舟裴受不了他,最后找了個借口就跑下場了。
齊扶錦又在上面打了一會,后來也沒了勁,就下了場。
太子不常常出現(xiàn)在這種場合,可這回一出現(xiàn)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大家的視線都忍不住放在他的身上。
只是叫人好奇的是,平日不喜歡這些場合的太子,今日怎么就來了呢?
還來不及揣測,就見他向一個女子走去,正是前些時日救過太子的那個女子。
齊扶錦毫不避諱地走到她面前,他直接往她旁邊空出的那個位置坐過去。
李挽朝也不知道他是想要做些什么,只是他一坐過來,她一下子也被其他的人一起看著,難免有些尷尬。
她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見齊扶錦從袖口中拿出了個東西,遞到了她的面前。
李挽朝想說的話憋回了嘴里,看著眼前的東西,問道:“這是什么?”
齊扶錦將自己的袖子挽起,將手腕遞到了他的面前。
曾經(jīng)這上面有一道難看的疤痕,很深很深,可是現(xiàn)在,竟也已經(jīng)有些看不出來了,那手腕上依稀只能見得青筋的脈絡(luò),疤痕幾乎見不到了。
齊扶錦指著腕間,對李挽朝道:“我手上以前也有個疤,很不好看。這個藥膏,祛疤很厲害的,你看,我這就已經(jīng)看不太出來了。”
從前的時候,他從來沒有給她看到過自己的傷口,他那個時候,真的挺害怕她嫌棄他的,他很害怕,她知道他的過去后,也會別人一樣討厭他,嫌惡他。
可是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能夠毫不避諱地將自己曾經(jīng)受過傷的地方裸露給她。
沒辦法。
李挽朝之前說得對,自己都不愛,更別提去愛別人了。
自己都接受不了自己,沒人會來接受他的。
李挽朝看著他桌上的藥膏,又看了看他的手腕,最后還是收了下來。
她接過了藥膏。
兩人心照不宣地去揭過了往事。
齊扶錦的眼中從始至終都帶著淡淡的笑,他的視線移向了遠(yuǎn)處。
此地于京城郊外,遠(yuǎn)處依稀能見得迭起群山,他當(dāng)初趕路回京,走的就是這條山路。
他望遠(yuǎn)山,竟恍惚回憶起了從前和李挽朝在恩文府的日子。
那個很多事情都還沒發(fā)生,很多事情也都已經(jīng)發(fā)生了。
細(xì)細(xì)算來,她救了他,不只這一次。
他自殺的暖玉,竟都陰差陽錯地被她給修好了。他那破碎的靈魂,早就一點(diǎn)一點(diǎn)的在被她復(fù)原,他為自己搭建的高墻,被她一點(diǎn)點(diǎn)敲碎,他整個人與心,早不知道在什么時候徹徹底底暴露在了她的面前,他的眼睛中,慢慢地充上了小狗受傷時的哀憐,妄圖得到主人的救贖。
他從前的時候,覺得老天爺真是糟糕透頂了,從來都不會眷顧于他。
可是后來,她漸漸地頂替了老天爺?shù)奈恢茫人谒鹬校f萬次。
神不據(jù)他。
神必?fù)?jù)他。
人是不敢對神明做出什么冒犯的舉動來的。
可他愛她。
想冒犯她。
他想抓著她說,我愛你,我比世間的所有人都要愛你敬你。
齊扶錦矛盾的心最后在見到她的一刻,很快就被寧靜了下來。
他們安安靜靜地坐著,風(fēng)吹起她的發(fā)絲、衣角,他聞著那令他心安的熟悉的香味,他們一起看馬球,一起看遠(yuǎn)山。
這樣就足夠了。
等到有一天,神愿意走下高臺的時候,愿意施舍給他這個信徒愛的時候,他再抱著她,冒犯地說出,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