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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狗護(hù)食

    楊無思覺得, 這太子好像和平日里頭看到的有些不大一樣,她從沒想到太子私底下話原來會這么多。

    不過她也僅僅是感嘆他話多,暫沒發(fā)現(xiàn)什么其他不對勁的地方。

    等到他們出了東華門的時候, 卻看到楊家人已經(jīng)事先等在這處了。

    是楊絮夫妻, 還有她的那兩個表哥。

    李挽朝沒想到他們會等在外面,馬上扭頭看向了齊扶錦, 方才的片刻平靜馬上又被打破。

    李挽朝的眼睛在說話,她在問他, “你又干嘛呢?”

    一天天的, 他怎么能做出這么多讓人匪夷所思的事來。

    齊扶錦不用她開口,就讀懂了她眼中的意思, 他解釋道:“李姑娘一人回去,我不大放心, 還是想著去知會了你家人一聲。”

    不待李挽朝說話, 齊扶錦馬上就轉(zhuǎn)頭去和楊絮他們寒暄了起來。

    這些時日楊絮在家中擔(dān)心得不行,宮中的賞賜一輪接著一輪來, 就跟做夢似的,她也不知道李挽朝在東宮那邊過得如何了,也不知道她身上的傷重不重。

    偏偏東宮的消息她也打聽不到, 急不行了也沒辦法。

    終于, 在昨日, 東宮這邊傳來了消息, 說讓他們今天來接李挽朝歸家。

    楊絮一看到李挽朝的身影, 眼睛馬上就紅成了一片,還不待開口說些什么,太子就走到了面前。

    太子這人,周遭氣度有些凌冽, 可整個人說起話來倒自來熟得很,壓根就沒有人想象中的高貴難以親近。

    他和楊絮竟就這樣聊了起來,他說這些天李挽朝在東宮過得不錯,身上的傷也養(yǎng)得差不多了,叫他們不用太過擔(dān)心,說完這些后,他又開始夸起了李挽朝,他說這回多虧是有了他,不然他現(xiàn)下可能就要遇了害

    楊絮見李挽朝人好好的站在自己眼前時,也漸漸放下了心沒再擔(dān)心,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被眼前的齊扶錦轉(zhuǎn)移,聽到他的話,也開始一句一句跟著應(yīng)了下去,兩人甚至還有來有回聊起了天,別人在旁竟都插不上嘴。

    李挽朝見到這等情形都快氣笑了。

    本來以為應(yīng)酬交際這些東西對齊扶錦來說應(yīng)當(dāng)是不那么輕松才是。

    畢竟從前在恩文府的時候,齊扶錦他就誰都不放在眼里,也從不愿意去巴結(jié)誰,日子再難過,也沒見他低過頭,他還以為,這些人情世故,他處理起來應(yīng)當(dāng)是極困難的。

    可現(xiàn)在看楊絮和齊扶錦相談甚歡,她還是想多了,哪能有什么是他不會的啊。

    李挽朝好不容易才插上了嘴,她上前拉走了楊絮,強行擠出了個笑對齊扶錦道:“時候不早了,殿下,我們該走了。”

    齊扶錦面上的笑意不散,道:“嗯,是不早了,那李姑娘便先回吧,你身上還有傷,是該好好歇著的。”

    這樣說著,齊扶錦也不曾強留,又讓人去拿來了那名貴的補品帶回去,便向楊家人道了別。

    他這春風(fēng)和煦的樣子,讓楊家人又驚又喜,直到他的身影消失了之后,楊絮他們才終于嘰嘰喳喳圍上去問李挽朝這幾日的事情。

    李挽朝也不會說出真相,想著法子插科打諢,又有了方才齊扶錦和他們熱聊過一番,他們對這突然發(fā)生的大事也沒再起什么疑心,帶著李挽朝往楊家的方向回。

    馬車上,楊絮不停地夸著齊扶錦,說他這人真有涵養(yǎng),真有禮貌,對救命恩人也一點都不含糊,是個知恩圖報的。

    她還說起了這幾日楊家發(fā)生的變化,自從那日李挽朝救過太子一事發(fā)生后,他們楊家就像是從地上去了天上,升官進(jìn)爵,不少人來楊家探望楊兆文。

    太子愛重楊家,那楊家自然也一下子就上了太子圈層。

    現(xiàn)下,他們家今非昔比。

    李挽朝聽得頭疼,楊絮道:“你外祖這些時日比以往每一年都忙,平日里頭什么事也想不著他,現(xiàn)下這會,都上趕著巴結(jié)。”

    李挽朝想了想后,問道:“那他不辛苦,不累嗎。”

    這齊扶錦,不是虐待老人的嗎

    本來他這都快安享晚年的日子,他弄這么一出,硬生生給人找了一大堆麻煩事來。

    不是他的外祖,他就不心疼是吧。

    楊絮嘆了口氣,“是挺累的,這些天一直忙著在家里應(yīng)酬呢,國子監(jiān)那邊都快沒時間去了,明哥兒本還準(zhǔn)備著開年春闈的事呢,這些天也一直幫著他的祖父忙活。”

    方濯眼看氣氛沉悶,出來說了幾句輕松話,“哎,這不打緊,這些人來也匆匆去也匆匆,也就趁著這會熱鬧的功夫跑得勤快一些罷了,放心,過些個時日就消停下來了。這回朝姐兒是太子的功臣,那是大啟的功臣,這是件值得高興的事,朝姐兒你喪著個臉做什么啊?”

    李挽朝意識到自己的表情有些控制不住了,聽到方濯的話后馬上整理了自己的表情,她扯起了個笑來,“沒事,就是想著鋪子那邊的事呢,也不知道這些天怎么樣了。”

    楊絮道:“你這可不能先去想著自己的鋪子了,受了傷,就要好生歇著先,鋪子先叫你姨父幫你看顧一二,剛好快到年關(guān)了,他也不出門了。”

    李挽朝哪里舍得自己的鋪子,這鋪子于她而言,也不僅僅是一間鋪子了,在胭脂鋪里面忙活,能給她一種莫名的心安,她搖頭拒絕了楊絮的請求,“姨母,傷得不厲害,可以去鋪子的。”

    楊絮哪里肯,最后他們好說歹說,讓李挽朝答應(yīng)在家里面歇個兩天再去出門。

    這回回去了楊家后,李挽朝也能發(fā)現(xiàn)楊家變得不大尋常了。

    院子倒還是那個院子,只是瞧著怎么像是開始泛金光了呢。

    齊扶錦就這么找了一堆借口給楊家鍍上了光,給李挽朝鍍上了光。

    還真挺好笑,她從東宮回去了楊家之后,又被拉回了宮里,給封了個五品誥命夫人。誥命夫人這東西,可以憑借丈夫或兒子獲得,不過當(dāng)女子為國做出了重要貢獻(xiàn)時比如救下太子,也可以受封。

    重要的不是這個五品宜人稱號,而是救太子功名。

    太子知恩圖報,對救命恩人必然敬重,那誰若是得罪了她,就是得罪了太子。

    太子會為她撐腰的。

    李挽朝從宮里去了一趟,回來就有了個封號加身。

    這東西沉甸甸的,壓得她難受,快喘不過氣來了。

    齊扶錦實在喜歡自作主張,喜歡強加著他所謂的好東西到你的身上。

    她之前更沒想到,他竟然能找一堆刺客裝模作樣刺殺自己,去弄這么一出戲來。

    若是事情發(fā)現(xiàn)了,暴露了怎么辦?他豈不是要連累自己一起陪他喪命。

    如果李挽朝知道事情會弄到今天這地步,她當(dāng)初決計是不會再留在京城的。

    親人什么的,她逢年過節(jié)走動一番也不是不可,總好比現(xiàn)在這樣被架得不上不下。

    日子還要照常過,她平素還和以前一樣,就當(dāng)什么事情都沒有發(fā)生過,那些恩寵榮耀也和她無關(guān)。

    因著身上的“傷”,她被楊絮在家里頭硬性在家里頭關(guān)上了幾日,不讓她到處亂跑,補品也連著喝了好些時日。她心疼地想要去看她背上的傷,給李挽朝嚇不輕,推拒了好久才終于躲了過去。

    能出門后,她就往自己的胭脂鋪跑,這些天都是方濯在幫著她看管這里,她不在的這些時日,也沒什么大事發(fā)生。

    甚至有方濯這個老手在,本還在虧損狀態(tài)的鋪子漸漸開始賺了錢。

    李挽朝還為這事謝了方濯好一會,又覺著自己沒本事,怕這鋪子砸在了手上。

    方濯寬慰她,做生意賺錢什么的,都是有個周期的,剛好這會臨近年關(guān),逢年過節(jié)串門走親戚的人就多了,自然買胭脂的人就多了,他這也就是剛好碰上好時候。

    果如方濯所說,越近年關(guān),胭脂鋪的生意也越好,李挽朝到了后頭經(jīng)常在店里頭忙。這里面有一個掌柜,一個打雜的店小二,還有一個專門講售的姑娘,若是有人進(jìn)來買東西有哪里不懂,便去問她。

    鋪子里頭的人也不知道宮里頭發(fā)生的事情,見東家許久不來,還問了幾嘴,以為人是出了什么事,李挽朝打了個馬虎眼過去,這事便就過去了。

    一到年底,京城就又熱鬧又喜慶,街上已經(jīng)張燈結(jié)彩,紅彤彤的燈籠高高掛起,街道邊的攤子上都已經(jīng)擺滿了各式各樣的年貨,春聯(lián)、糖瓜、剪紙等等,火紅的物件擺在攤子上頭,小販們吆喝叫賣的聲音不覺于耳,到處都是洋洋喜氣。

    從前的年都是在恩文府過的,恩文府的年,對李挽朝來說沒什么喜氣,滿院子的熱鬧好像都和她沒什么關(guān)系,可在這偌大的京城中,她反倒像尋到了歸屬。

    這些熱鬧,好像終于能夠觸手可及。

    李觀也已經(jīng)許久不曾和她往來了。

    在某種程度上,兩人性格確有那么些許的相似之處,一個比一個倔,上次鬧到那番地步,都說到了老死不相往來。現(xiàn)下誰都沒去低下那個頭,一直到現(xiàn)在,一封書信往來也沒有。

    倒是藍(lán)夫人給她寫了好多信。

    上回藍(lán)尋白回家之后,就和她報了平安,從那以后,她偶爾會給李挽朝寄信過來,藍(lán)尋白的信,也跟著一道來。

    看樣子,從京城回去后,藍(lán)尋白是真老實讀書了,聽藍(lán)夫人說,府學(xué)上的先生都開始把他當(dāng)做大家學(xué)習(xí)的好榜樣了,若是不出意外的話,明年說不準(zhǔn)就能通過拔貢上國子監(jiān)去讀書。

    多嚇人。

    上房拆瓦的藍(lán)尋白被做了榜樣。

    李挽朝反反復(fù)復(fù)看了好幾遍,確認(rèn)自己是沒眼花,一想到以往最討厭藍(lán)尋白的夫子笑著稱贊于他,她的眼中不禁就爬上了笑意。

    今年京城的初雪遲遲沒有落下,現(xiàn)下都已經(jīng)十二月二十多了,還不曾見到一絲雪的痕跡。

    雪沒辦法落到地上,就好像冷在了人的身上。

    分明沒有雪,可這京城,倒像是比落了雪還要冷。

    一到冬季,晝長夜短,晚霞早早就鋪滿了京城。

    李挽朝的胭脂鋪地段還不錯,周遭繁華,來往行人不絕,這段時間近年關(guān),客人也多。

    她正低著頭給一個顧客介紹一款口脂時,不遠(yuǎn)處傳來了一道男聲,“李小姐,好久不見,怎么開起胭脂鋪了啊?”

    這道嗓音清朗,還帶著幾分調(diào)笑打趣的意味,李挽朝下意識皺起了眉。

    抬頭看去,果然是沈舟裴。

    見他尋到了這處也不知是有什么事情想要去說,李挽朝只得先放下了手頭的客人。

    她走向他,兩人去了鋪子的后門處,尋了個安靜的地方說話。

    “你來做些什么?”

    李挽朝一開口,帶著說不出的生硬。

    沈舟裴聽出了她語氣中的疏離之意,他對她的冷淡也不甚在意,只是靠在后門上,雙手抱胸,笑了笑,“別這樣,我又和你沒仇,更沒做過什么事情害過你,你不用對我這樣怨氣沖天的。你這如今,救了太子,還怕沒錢花不成?開這胭脂鋪遭這些罪做什么呢?”

    這話意有所指,李挽朝不知道他這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東西?

    不過,她不在意他是不是知道,他知道了又能如何。

    她怕這事被楊家人知道,但對眼前這個人來說,她絲毫不在意,也不會怕她當(dāng)初做的事情惹了他看輕。她不過是年少不懂事,被奸人坑騙,她坦坦蕩蕩的,她怕什么?

    她對他道:“我自己能掙錢,有錢掙,我為什么要因為救了太子,平白無故就舍棄我自己的東西。再說,誰說我開店就是遭罪了?遭罪的事我不會再去做,公子且放心吧。”

    沈舟裴第一次見到李挽朝,就是那天圍場的馬場上她的白馬受了驚,她那回可是被嚇得七葷八素呢,他一開始還真以為她是個好說話的軟性子呢,后來聽她這一套一套的,才發(fā)現(xiàn)自己還真是看輕了她。

    沈舟裴意識到,自己還是對她放禮貌一些吧,不然,她這暴脾氣,他說一句,她就能頂三句。

    他直了直身子,也沒再說玩笑話,正經(jīng)了些,他道:“哎,你對我這么生氣做些什么?我第一回見你就救了你,第二回的時候,確實是我嘴巴臟了些,說了些放蕩話,那我真心實意同你道個歉成不。”

    他切實也沒做什么,攏共就嘴巴臟過一回。

    他給上次的事情低了頭,那李挽朝確實也沒有再繼續(xù)抓著不放的道理了,她瞥開了頭不再看他,嘴巴卻還是“嗯”了一聲。

    沈舟裴笑,他道:“你和咱們那太子殿下是什么關(guān)系啊?我真是有些好奇。”

    上次李挽朝的表哥出了那樣的事,后來本還以為他們一家人要折騰許久,沒想到竟然當(dāng)天進(jìn)去,當(dāng)天就出來了。

    既然被抓進(jìn)去了,那就說明林影霜事先知會過尹府了,可當(dāng)日又被放出來了,那不就說明,背后有被首輔更厲害的人出場了嗎,竟能讓尹府棄了林家的勢力。

    沈舟裴對這事上了心,后來,宮中又出了太子被行刺一事,楊家有女,保護(hù)太子有功

    哇,一切豁然開朗。

    誰的關(guān)系能比首輔還硬一些呢?

    能讓府衙那么快就放人的,也就宮里頭那幾個人了。

    他慣會把事情想得復(fù)雜,這左串串,右串串,事情不就很快清晰明了了嗎。

    齊扶錦真的是藏不住一點事。

    只是,他只知道兩人關(guān)系匪淺,至于其他的,也實在不知道了。

    齊扶錦失蹤的那一年里面,蹤跡早就被人銷毀隱藏了干凈,或許是錦衣衛(wèi)的人也出手了,總之,他找不到一點線索。

    他是真挺奇怪的。

    齊扶錦和李挽朝能是什么關(guān)系呢?

    他這樣的人怎么又能和別人有這樣的關(guān)系呢。

    他也不會去問齊扶錦,他們的關(guān)系一向不大對付,所以現(xiàn)在跑來問了李挽朝。

    李挽朝聽到他的話,只覺他有些莫名其妙了,他成日里頭這么閑的嗎?怎么碰到點事情,他就好奇成這個樣子,她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道:“我同太子能有什么關(guān)系?只不過是賞花宴救過他一回罷了,這不是大家現(xiàn)下都知道的事情嗎。若你今日是為了這事來,倒不如就先回去吧,若是買東西來的,倒不如出去說。”

    白來個客人,閑話有什么好去說的,倒不如讓他買些東西再走。

    想到這里,李挽朝的面色便好看了許多,她對沈舟裴道:“公子家里頭不是有很多姐妹嗎?莫不如買些東西回去,空著手走,多不好。”

    沈舟裴嘴角抽了抽,話沒套出多少,還被發(fā)展成顧客了。

    要不他來之前聽人說這家店生意好,顧客多呢。

    合著都不白來,來一個算一個,都帶點東西走。

    沈舟裴被李挽朝盯著,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最后還是轉(zhuǎn)身從后門回了店里頭,李挽朝以為他是被說惱了,才想開口讓人好走不送,卻見沈舟裴在貨架前站定。

    沈舟裴瞥她一眼,淡淡道:“你說得對,我家里頭姐姐妹妹也挺多,買點走。”

    表妹也是妹,也得送點過去。

    最后沈舟裴買了不少東西走,第二日就帶著一堆胭脂水粉往東宮去。

    他也還沒到年紀(jì),今年才十九,也還在家中備著來年的春闈。

    他和沈綏華都是一個爹娘,沈家二房出身。

    沈家的女孩不多,算上庶的,攏共就五個,大一點的早就到年紀(jì)嫁人了,小的那個是三房的兩個妹妹,一嫡一庶,都才十三呢。

    沈舟裴倒沒將春闈看得那樣重,家里頭姐妹實在不算是多,但兄弟多得沒法論了,有些封了蔭官,有些自己科舉考上去,現(xiàn)下就已經(jīng)有好些個都在朝廷里面當(dāng)官。

    二房倒好些,他父親高娶,房中倒也沒什么其他的小妾。

    沈舟裴也不用去爭家業(yè),他們這房就他一個人繼承他爹的,往后也能過得好好的。

    日子一好過起來,人沒有壓力,思想就容易出問題。

    生活枯燥無味,沈舟裴就喜歡自己給自己找點事情做。

    他拿著昨日從李挽朝的“點絳軒”買來的胭脂水粉往東宮去。

    他去的時候是午后,齊扶錦用過午膳后在和詹事府的人談事情,沈舟裴到的時候,他差不多就談完了。

    齊扶錦聽到沈舟裴來了東宮,蹙了蹙眉,不過也沒多說什么,讓人把他帶來了主殿見面。

    他坐在主位上,面上看不出是什么情緒,只是問沈舟裴,“你今日怎么來了?”

    沈舟裴嬉皮笑臉道:“我來送胭脂了。”

    齊扶錦是知道李挽朝開了個胭脂鋪的。

    她這些天,好像經(jīng)常會在那里忙活。

    齊扶錦看著沈舟裴這副樣子,馬上就知道他口中的胭脂是從哪里來的了。

    沈舟裴還在笑,“這不聽表哥那救命恩人開了家胭脂鋪嗎,我就想著多去光顧光顧生意嘍,那姑娘還真挺不錯,說話好聽,辦事好看,我一高興,就買了不少啊,這不,太多了,家里頭的人都送不完了。”

    齊扶錦面上本來還是沒什么表情的,聽到他的話,表情是有了,只是看著不大怎么友善了。

    歲寒天冷,殿門卻未曾關(guān)闔,有冷風(fēng)毫不留情地外面灌入,院子里頭的樹葉被風(fēng)吹得發(fā)出沙沙聲響,從殿門口斷斷續(xù)續(xù)傳入。

    雖然年關(guān)快到了,可東宮之中,仍舊死氣沉沉,了無生機。

    齊扶錦聽到沈舟裴的話,表情就如寒風(fēng)一樣凌冽,他靠坐在了椅背上,雙手懶散地搭在紫檀木圈椅旁的扶手上,他看向他,口中吐出了幾個字,“買了胭脂往東宮送,幾個意思?”

    沈舟裴看出了齊扶錦的情緒變化,他臉皮厚,越看齊扶錦這樣,心里頭越開心,他臉上笑意不散,繼續(xù)道:“也沒怎么樣,表哥別誤會啊。我是想著給表妹送去,可她這成天東跑西跑,我這去找她也不一定碰得上,想著往東宮送,到時候再喊她來取,便方便多了。”

    “不過,表哥你的表情怎么瞧著不大好啊,是那日被刺客傷到,還沒好嗎?”

    齊扶錦眼眸露出些許危險的氣息,直接道:“離她遠(yuǎn)點,沈舟裴。”

    嚯,這么直接啊。

    沈舟裴頂著他那迫人的眼神,終于也沒敢繼續(xù)嬉皮笑臉下去了,他摸了摸鼻子,道:“我又沒做些什么,何必呢。”

    有必要這幅樣子嗎。

    齊扶錦聽到沈舟裴的話,臉色仍舊沒叫緩和。

    他這么怕做什么?

    沈舟裴只是去她的店里面買了個胭脂,他這么怕做什么?

    因為齊扶錦自己也知道,任何一個人,不管是誰,都可能會惹得她的青眼相加,藍(lán)尋白也好,沈舟裴也好,又或者是其他人

    總之誰都有可能。

    最不可能的就是他了。

    所以,每一個人對她的接近,他都有些無法忍受。

    他就怕在哪一天,他不知道的時候,她就和別人好一起去了。

    他自然不會去對李挽朝說,“你離他們遠(yuǎn)一些。”

    他能開口嗎。

    他有這個權(quán)利嗎。

    他但凡提起這些,她怕就會用她的眼神,冷冷地來譏諷他,她會用她的眼神告訴他,他壓根就沒資格去過問這些。

    但沈舟裴就不一樣了。

    所以,沈舟裴在他面前說這話的時候,他根本就控制不住自己,開口警告了他。

    少去招惹她了。

    她是有夫之婦,她有丈夫,怎么能去招惹她呢?

    沈舟裴哪里知道就那一瞬間的功夫,齊扶錦已經(jīng)把李挽朝和別人的以后都想好了。

    他只覺得他有病,誰都稀罕那個女人跟稀罕寶貝似的。

    她雖然是挺不錯,挺漂亮,膽子挺大的,整個人還特軸,挺好玩的。

    不過,齊扶錦至于那個樣子嗎?跟狗護(hù)食似的。

    來來來,你有本事說說,你是她的誰啊?有什么資格不讓我接近她呢?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賭命

    沈舟裴當(dāng)然不會把齊扶錦警告的話放到耳朵里面。

    他從小到大, 最不能聽的就是警告。

    越是警告,越是來勁。

    不過他也不會在齊扶錦面前繼續(xù)去提這事,提多了對他實沒好處。

    饒是沈舟裴從小到大就和齊扶錦不對付, 但對齊扶錦這人也確實是挺佩服, 一邊穩(wěn)住了肅國公,一邊又在背地里頭暗自籌謀這些事。

    可他娶太子妃一事是被暫緩了, 皇帝那邊又叫人逼著開始立后了。

    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快要開始過年了,可是初雪還沒有落下, 朝中不知道是哪里傳出來的風(fēng)聲, 竟說是皇帝不立后,國家沒有國母的緣故, 才致使老天生了怒,不降雪了。

    自從先漢以來, 儒家當(dāng)?shù)? 君權(quán)神授,皇帝的位置是上蒼授予的, 本該落雪的天,卻不落雪,那就一定是皇帝做錯了什么, 觸了神怒。

    群臣左思右想, 一定是因為如今后位空懸。

    民間也不知道是誰散播的消息, 漸漸開始有人說貞元帝不立后就是無德。

    老天不下雪, 皇帝就該娶老婆。

    你當(dāng)什么癡情種?天都不下雪了, 來年莊稼就長不好了,快些立后吧。

    上至皇太后,下至黎民百姓,都在逼著皇帝去立后。

    欽天監(jiān)的監(jiān)正夜觀天象, 連夜寫了陳情表上承帝王,字里行間橫豎也是帝王無德,請求立后,借著監(jiān)正的這道章,他們攻擊起帝王來也更有理有據(jù)了。

    肅國公的人想要出來說話,也插不上一句。

    畢竟這天不落雪,事態(tài)嚴(yán)重,他們?nèi)粽f不立后,只怕是要被其他人的唾沫腥子一道淹死,屆時一人一本奏章都能參得他來年不愿出門。

    沈舟裴也沒在這里留多久,這段時日,這樣的態(tài)勢,齊扶錦身上肯定到處都是火,他適可而止,真把他惹急了,火氣就該發(fā)他身上了。

    他走后沒多久,這里就只留下了齊扶錦一人,喜萍小心翼翼從外面探頭進(jìn)來,看他表情不暢快,便把沈舟裴帶來的胭脂往外拿。

    留在這里,怕他看了心煩。

    齊扶錦揉了揉有些發(fā)疼的額頭,道:“你去吧,去把東西拿給公主。”

    每一個人都能接近她。

    為什么誰都要去招惹她。

    這讓齊扶錦生出了一種極其不安的感覺,已經(jīng)很久沒有這種感覺了。

    他的一顆心竟就因為沈舟裴的那幾句話有這樣大的波動。

    多糟糕。

    齊扶錦沒有去別處,就在這處做了許久,直到后來,貞元帝又來了。

    他來的時候,外面將好開始落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本來還亮堂的天空,因著陰云的到來,變得暗沉了一些。

    殿外的太監(jiān)為貞元帝拍了拍身上沾染到的些許雨水,待他進(jìn)了殿內(nèi)后,又去合上了敞開的殿門。

    齊扶錦抬眼看向突然到訪的帝王,他今日來,沒有事先打過招呼,但齊扶錦已經(jīng)猜到了他的來意。

    他是為了立后一事過來的。

    他打算做對不起他的事來了。

    齊扶錦掀起眼皮,看向了站在殿門處的貞元帝,穿著明黃的龍袍貞元帝,背影看著竟有那么幾分佝僂。

    這些天,他或許真的已經(jīng)被群臣們折磨得不像樣子了。

    他收到立后的奏章或許快堆滿了桌案,每天上朝、內(nèi)閣開會,聽得最多的也就是立后。

    一場舌儒之戰(zhàn),就因著臘月不落雪這一事悄無聲息的被打響了。

    那些筆墨、口水成了一只只利箭,射向了高座明臺的皇帝。

    其他的事都還好說,貞元帝都能處理,可老天不下雪那怎么辦?他怎么辦。

    往天上撒鹽去不成?

    若撒鹽倒還真能平息臘月不落雪的眾怒,可是撒鹽不要錢啊?國庫里頭,哪里有錢去撒一場遍布天下大地的雪。

    最簡單的解決事情的方法就是,立后。

    立了后,去堵天下悠悠眾口。

    貞元帝在門口站了好一會,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終于朝著齊扶錦走了過去。

    自從上次齊扶錦那件事發(fā)生之后,貞元帝發(fā)了很大的火,最后即便如他所愿,可也許久不愿去見他了。

    算起來,這還是他們自從那日過后的頭一次私下見面。

    他朝著齊扶錦走去,隨意找了個空位坐。

    父子兩人沉默無言,誰都沒有先開口說話。

    最后還是貞元帝先開口,他道:“長玉,當(dāng)?shù)弁跻餐﹄y的是吧。”

    齊扶錦沒說話,貞元帝就開始自說自話,他道:“太后不是我的生母,她膝下有個禮王,那是她的親子。當(dāng)初我的母后孝仁皇后去世,她就繼了位,雖然她待我,總比不上禮王。但最后,我也一直是太子,登基為帝了,不是嗎?”

    貞元帝覺得有些疲憊,他靠在椅背上,道:“我知道這樣做,對不起你,可是往后貴妃繼位,你也一直是太子,九五之尊的皇位,只會給你來坐。”

    九五之尊

    這個皇位,齊扶錦看不出來哪里尊貴了。

    就像他這個金枝玉葉的太子,說到最后,其實也還不是一個笑話嗎。

    齊扶錦撇開了頭,不愿意看脊背有些彎曲的皇帝,他只是道:“父皇沒有對不起我,對不起的是母后。”

    貞元帝情緒看著有些激動,他抬頭看向齊扶錦,情緒竟有些激動,“是我想對不起的嗎?難道是我想的嗎?”

    他難道就想要讓貴妃即位嗎?從前她和沈詠箏不對付,他能不知道嗎?當(dāng)初她害齊扶錦,他又能不知道嗎?

    讓貴妃即位,是對不起齊扶錦,是對不起先皇后。

    可是,難道又是他想的嗎?

    天下之勢,又豈能單用“情誼”二字以弊之。

    貞元帝知道齊扶錦是在責(zé)難他,責(zé)難他背叛惠榮皇后,他道:“你母后很早就同我相識,她不曾負(fù)我,可我也不從不曾負(fù)過她。”

    他們的事情若要從頭開始縷,得是很早很早之前。

    那年貞元帝和沈詠箏也都才十幾歲。

    肅國公在前朝的時候就已經(jīng)國公了,沈家在前朝時就已經(jīng)是鐘鳴鼎食之家了,那個時候,林家還不曾像現(xiàn)在這樣厲害,整個家族中,最拿得出手的,就是那個繼后。

    可自從林皇后繼位之后,林家的身價竟也跟著慢慢水漲船高,肅國公看著這等情形,心中也起了歪心思。

    雖說從前的時候,多選平民為后,可看著日益煊赫的林家,他不大甘心,也想著去送女兒當(dāng)皇后,女兒當(dāng)了皇后,他們沈家,才能更上一層樓,他才好入閣拜相。

    當(dāng)國公的,榮譽再高,說得再好聽,那也就是個虛名,不如入內(nèi)閣,當(dāng)首輔來的權(quán)利大。

    可規(guī)矩不能輕易變,娶妻平民是很早之前先祖定下的不成文的規(guī)矩,后世的皇帝,豈好跟著打破,再說,娶妻世家女,壯大外戚,那是對皇帝的麻煩,沒有哪個皇帝會愿意給自己找麻煩的。

    肅國公聰明得很,他想著讓自家的女兒,早先去和皇子打好關(guān)系,若關(guān)系打好了,將來選妃時,總能顧忌一二,萬一世間就有真情能超越權(quán)利二字呢?

    說好聽是打好關(guān)系,說難聽就是引誘。

    沈詠箏年歲小時,就是名動天下的京畿第一美人。

    可肅國公一開始選擇的,并非是還是太子的貞元帝,而是少年禮王,那個時候他還只是二皇子。

    那個時候也和現(xiàn)在一樣,太子和二皇子有二皇相爭之勢。

    肅國公想,畢竟二皇子是林皇后親子,可太子不是。

    將來的皇位誰來坐,還真說不定。

    在這場博弈中,肅國公沒有選擇太子,而是選擇了二皇子。

    那個時候,沈、林兩家的關(guān)系遠(yuǎn)還沒有現(xiàn)在糟糕。

    只是沈詠箏不肯。

    她不肯,肅國公便用各種家族信仰逼迫于她,她總不能被人喊了一輩子的沈家小姐,享受了各種東西,到頭來卻還一點都不付出?反正往后她也是要嫁給一個她不喜愛的人,嫁誰不是嫁呢。

    沈詠箏還是不肯。

    肅國公繼續(xù)逼迫,最后軟硬兼施,還是逼著沈詠箏去了。

    他想讓她引誘二皇子,想讓他非她不可,想讓他選她去做皇子妃。

    什么仁義禮智,什么道德廉恥,都成了屁話,有權(quán)勢來的重要嗎?

    沈詠箏確實是聽肅國公的話去了,只是,最后不是和二皇子打好關(guān)系,竟然是和太子生出了情誼。

    太子按理來說是不好娶國公府的人為太子妃的。

    可是,太子怎么都不肯,若是不立沈詠箏為太子妃,那就一直拖著,不立正妃。

    后來,這事沒能拖兩年,先帝就駕崩了。

    最后成為皇帝的,還是太子。

    不是二皇子。

    肅國公只覺老天眷顧,還好沈詠箏從始至終,都是站在太子一邊。

    也好在,最后登基的,是太子,不是二皇子。

    貞元帝不到二十就即了位,可太后不讓他娶沈詠箏為后,她說那是老祖宗留下的規(guī)矩,不能破。

    立后的事情,就這樣又拖了一個月。

    肅國公急啊,他比貞元帝還急。

    沒過多久,他得償所愿了,沈詠箏成了皇后

    可是就在同一天,林皇后的那個兄長,也入了內(nèi)閣。

    也就是從那之后,他一步步地爬到了首輔的位置。

    寒風(fēng)拍打著門窗,方才還是淅淅瀝瀝的小雨,也不知道是從什么時候開始變大了的,天氣愈發(fā)得黑,烏云一下子壓到了地面,殿內(nèi)的亮光也逐漸消失。

    貞元帝有些無力地坐在椅上,他對齊扶錦道:“我沒有對不起阿箏,這話我不說出來,問心無愧,不怕天打雷劈,當(dāng)年所有人不讓我立她為后,可我還是立了。我知道我讓她受過委屈,可是我沒辦法。”

    因為他是帝王,所以有些事情,是真的沒有辦法。

    就是這樣可笑,如果他不是帝王的話,事情或許還能有轉(zhuǎn)圜的余地,可他偏偏就是。

    后位不好空懸,天上不落雪,他們就開始逼著他立后了。

    他這個皇帝,也不知道是怎么走到這樣的地步,窩窩囊囊的。

    父子兩人沉默無言許久,前朝的舊事,齊扶錦是知道的。

    他也知道,沈詠箏被立為皇后,和林首輔入內(nèi)閣是同一天。

    這是貞元帝的交換,和太后,和林家人的交換。

    他們各退一步。

    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

    齊扶錦終于愿意抬頭去看貞元帝了,他看著真的一下子就滄桑了許多,這幾日的事情,真的有些折磨他的心神了。

    他心里面一邊念著舊人,可一邊又要做讓舊人受委屈的事。

    這件事情,實在是讓人難受。

    齊扶錦好心地給他提供了解決的法子,他道:“父皇不考慮一下以儆效尤嗎?”

    以儆效尤。

    貞元帝明白了齊扶錦的意思,可他愣了片刻后就道:“不,不行。”

    殺人是最簡單的處理方法了。

    貞元帝大可以讓錦衣衛(wèi)的人去把那些說立后的人殺了干凈,但是,這是惹民怒。惹了民怒的帝王,沒有一個能見得長久的。

    寒誰的心,也不好寒黎民的心,就算是做個戲,那也要去做全。

    齊扶錦有時候就是覺得貞元帝太心軟了。

    不,說好聽了些是心軟,說難聽了,實在是有些軟弱。

    狠一點吧,不狠一點的話,九五之尊怎么能九五至尊呢。

    殺些人而已,天也不會塌了。

    齊扶錦道:“殺雞儆猴罷了,讓勢頭平下來一些,出不了什么大事。要不就欽天監(jiān)的那個監(jiān)正吧,他寫那么封訴狀,來引天下人之勢,要不就他吧。就讓東廠的人去打他二十大板,說他藐視皇恩。”

    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東廠和錦衣衛(wèi)的人是死了。

    打頓板子,不就能想起來了嗎。

    這事貞元帝之前不是沒有想過,可是,這民怨平得了一時,平得了一世嗎?

    他道:“這怕也只能拖一時,天久不落雪,這事到時候再被人翻起來,只怕是要比先前還激烈。”

    齊扶錦道:“接下來,就交給天吧。”

    打板子施威一事,也只是用來拖時間。

    現(xiàn)在就是要賭,賭這天能不能落雪。

    等天下雪,和天賭命。

    落雪了,就什么都好說了。

    他們攻訐貞元帝的長矛也就沒了。

    貞元帝從東宮離開了,他從東宮離開的時候,雨下得還很大,他幾乎是奔雨而走。

    他現(xiàn)在回去,應(yīng)該是準(zhǔn)備讓東廠的人去動手了。

    這事拖不得,越拖下去,對他們越不利。

    *

    天上的雨下得很大,本來天氣還是好好的的,誰知道轉(zhuǎn)眼之間就落了大雨。

    李挽朝出門的時候沒帶傘,在點絳軒被困了一會。

    店里頭有兩把備用的傘,她讓店里頭的掌柜伙計先拿走了,她們都是女子,待天黑透了,街上沒人了,回去就不大安全了。

    她和知霞在點絳軒又待了一會,等到了楊家的人來接。

    關(guān)好了店門,就上了馬車,回去了楊家。

    等回楊家的時候,雨也仍舊沒有小下來,頗有越下越大之勢。空氣又濕又冷,寒氣透過肉鉆進(jìn)了骨頭,凍得人股戰(zhàn)而栗,院子中的梅花被摧殘,滿地都是殘枝落葉。

    李挽朝想回院子里頭烤炭取暖,可楊絮那處卻來了人傳喚,說是太傅今日登門了,晚上家里頭擺了菜,喊她過去一起吃。

    太傅?

    李挽朝先前偶有聽兩個表兄提起過,太傅和外祖是朋友,想來今日也是被這突然下起的大雨困住了。

    聽到他們傳的話,李挽朝不曾多想,往著膳廳的方向去了。

    李挽朝到了后,同他們打了聲招呼,見了面便入了座,一家人開始用起了晚膳。

    太傅先前也聽說了太子遇刺一事,那個時候他還去過東宮看望過他,后來問了一番,才知這么湊巧,那救了太子的恩人竟是自己好友家的孫女。

    不過他也未曾多想。

    前些時日楊家門庭若市,來了不少的人給楊兆文道賀,好不容易,快要過年了,各部衙門里頭忙起來了,各家都忙著各家的事,楊家的門口也終于冷下來了,他就趁著這個時候上了一趟楊家的門。

    江太傅今天登門楊家,本來只是見見面,說說話就走,誰知道突然就落起了雨,被雨困了好一會后,就被楊兆文強留下來用了晚膳。

    推脫不掉,就留在了楊家。

    楊期明過完這個年,到了來年二月就要參加春闈,借太傅在家的這段時間,還問了他許多不懂的地方。

    太傅是楊家的老熟人了,從前的時候他們不是沒有在一起吃過飯,現(xiàn)在一家人倒也熟絡(luò),他看到李挽朝,還問了幾嘴傷養(yǎng)得如何了,兩人這也算是打過招呼認(rèn)識了。

    等到晚膳用至一半,楊兆文就和江太傅小酌了幾杯,兩人都一大把年紀(jì)了,身體不好,但難得有這樣的時候,趁著臨近過年的喜氣,也貪杯喝了些酒。

    濁酒下肚,他們嘴巴也開始不把門,說著說著就論起了京城中最近發(fā)生的那件事。

    皇帝被人逼著立繼后。

    太傅想起那些事,就直搖頭,他道:“皇上也不好做,老天爺和人不對付,這也得怪他頭上。皇后才去沒幾個月呢,三皇子一黨就已經(jīng)憋不住使壞,欽天監(jiān)的人帶著頭去上奏章,觀臘月不落雪,是因皇帝無德,這東西,還被人流說去了民間,現(xiàn)在一傳十,十傳百,說不準(zhǔn)已經(jīng)傳到了南地去了。”

    自從李挽朝救了太子一事后,楊家自然而然就和太子綁到了一起。

    聽到江太傅這話,也知現(xiàn)下情形不大美妙,楊兆文嘆道:“皇上仁慈啊。”

    太傅苦笑了一聲,搖頭道:“不仁慈也沒辦法,殺不盡悠悠眾口。”

    殺一個是殺,殺十個是殺,一百個,一千個呢?

    他往后在史書上,豈不是要留下個暴君之名嗎。

    李挽朝這些天也聽說了這件事情,街上人來人往的,這些話她聽得不少,左右就是編排帝王的不是。

    她大概猜出這是他們的帝王之爭。

    被逼迫的是皇帝,可底下關(guān)乎的是太子和三皇子。

    如果林貴妃繼位了,那三皇子往后也是可以名正言順成為太子的。

    太子之爭,素來如此殘酷。

    就是一件微小的事情,都能變成導(dǎo)火索,將這本就焦灼的氣氛迅速點燃升溫。

    李挽朝握著筷子,心不在焉的吃飯。

    關(guān)于對齊扶錦這人的了解,她其實也根本不擔(dān)心現(xiàn)下的情形,他看著好像挺不喜歡林家人的,所以,他會讓林貴妃那么順利的繼位嗎?

    可在這件事情上面她還是希望,最后贏的人是齊扶錦。

    他的手段真的是高明,李挽朝一邊恨生恨死,一邊又真怕他要出了什么事連累了她一起遭殃。

    空氣實在是冷得厲害,不下雨的時候倒也還好,一下起雨,就像掉進(jìn)了冰窖,屋子里頭燃著炭,時不時會發(fā)出炭火“噼啪”聲,和外頭的水滴聲相互映襯。

    就在這時,外面跑來了一個小廝,急匆匆地道:“老爺!大人!午門出事了!”

    李挽朝握筷著的手緊了緊,側(cè)耳去聽。

    那個小廝喘著粗氣,道:“陛下讓東廠的人抓了欽天監(jiān)的監(jiān)正,本想審他,審是誰教唆他挑起民怨,結(jié)果那東廠的提督,二十板子下去,給人不小心打死了!”

    這天氣打人二十板子,能不死嗎?

    豈能不死。

    太傅幾乎是瞬間就知道了貞元帝的用意,他的手好像有些抖,他說,“是陛下在示威啊。”

    剛他們還在說陛下仁善呢,這臉馬上就給打腫了。

    出了這事后,氣氛就有些不大好了,太傅酒也喝不下,飯也吃不下了,后來匆匆告別,也不知道是去了哪里。

    他離開了之后,楊家的飯桌一時間也陷入了安靜。

    最后眾人也沒再說什么,江太傅離開之后,方濯就頂上去陪著楊老爺子喝酒了,李挽朝匆匆用了幾口飯,也起身回了自己的院子了。

    *

    午門這事一出,朝野上下噤若寒蟬,終于沒人再去敢不知死活的提起臘月不下雪一事。

    貞元帝終于發(fā)動錦衣衛(wèi)和東廠的人,去查當(dāng)初那欽天監(jiān)的監(jiān)正許聞背后的主使人到底是誰,究竟是誰攛掇他寫那封奏章,攻訐皇帝。

    一時之間,皇城上下,人人自危。

    用暴力和血腥當(dāng)然可以暫時地捂住嘴巴,捂住聲音,可是,一但被反撲,后果也相當(dāng)嚴(yán)重。

    貞元帝是極有可能要被釘上一個“暴君”的名號,史書上,會永遠(yuǎn)記下他這一筆,他這輩子都不管做什么,都得不到一個“明君”的稱號。

    不僅如此,皇帝還給天下和群臣寫了一封罪己狀,他認(rèn)臘月不下雪,是因他這個皇帝做的不稱職,可是,他不認(rèn)是因為后位空懸的緣故。

    前段時日下的雨終于停下了,快到除夕了,可這雪仍舊是沒有落下,不過,京城中關(guān)于立后的風(fēng)聲已經(jīng)漸漸小下去了,對皇帝的討伐也被都許聞的血跡暫時壓了干凈。

    許聞死后的第七天,京城中也給他吊唁的人都沒有,只怕和他扯上了同黨的關(guān)系,到時候惹了帝王,怕也要落得和他一樣在雨中被杖斃的下場。

    他的同僚,他的下屬,那個曾經(jīng)指示他討伐帝王的人,沒有一個人為他吊唁。

    這一天,天氣晴朗,再過兩日就是除夕了,太傅去往了東宮。

    他和齊扶錦,說起了七天之前,午門的那樁事。

    兩人面對面而坐,太傅開門見山,問齊扶錦,“陛下杖斃許聞一事,殿下可曾知道?”

    齊扶錦沒有隱瞞,他點了點頭,道:“這事鬧得不小,我自然是清楚的。”

    他悲憫地嘆了口氣,道:“許聞命不好啊,二十板子就被打死了。他這么薄的命,就不該去做這么危險的事。”

    太傅來之前,其實也沒覺得這事會和太子有關(guān)系,可是,現(xiàn)在看到太子這個神情,他下意識起了別的想法。

    太子怎么會露出這樣悲天憫人的表情呢?

    仇者快親者痛,許聞是政敵,他竟憐憫他?

    太傅是不信的。

    他若是面無表情地去說起這件事也還好,可他非要憐憫。

    這讓他覺得,齊扶錦在嘲笑許聞的不自量力。

    悲憫的嘲笑,多可怕啊。

    太傅看著齊扶錦,久久不言。

    還是齊扶錦先開的口,他抬眸看向太傅,“我沒說錯,他是不該做這些的。他被人當(dāng)了出頭鳥,死也不供出他背后的人,他既要保他們,那現(xiàn)在這樣,不也是應(yīng)得的嗎?”

    本來若是許聞供出了林黨,他也能撿一條命走的。

    可他嘴巴硬,命又薄。

    那沒辦法了。

    就只能用他的死,去堵林黨的嘴。

    太傅看著齊扶錦,頭都疼得厲害,“這樣能對嗎?許聞他也是無辜的,況說,他不是沒有同僚,不是沒有黨羽,等到這件事情壓不住了,往后又該怎么辦?難不成要去殺盡天下人?”

    他有些無法理解,“殿下難道就不能仁慈一些嗎?”

    太傅開始回憶起從前在文華殿的教學(xué),他難道沒有教導(dǎo)他“仁善”二字嗎?

    又還是說,他偷懶了,落了這最重要的兩個字?

    可齊扶錦聽到這話,卻像是聽到了什么好笑的話,他面上的表情淡了下去,近乎冷笑,他道:“還不仁慈嗎?太傅,若是不仁慈,還能只死一個許聞嗎?午門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在排著隊砍頭了。”

    他從前難道還不夠仁慈嗎?

    可仁慈是利刃,一把刺向自己的利刃。

    太傅被他這樣刺骨的話說愣住了,他憋了許久,眼睛瞪圓了好半晌,才終于吐出了話,“你你知不知道,如果天一直不下雪的話,會怎么樣?你想過這個后果嗎?”

    齊扶錦搖頭,嘆了口氣,“太傅說我不夠善良,看來你還是把我想得太善良了。如果天一直不下雪,那就多死幾個人好了。”

    不下雪?那就用血肉去換來一場瓢潑大雪吧。

    太傅徹底給他這話說得開不了口了,他最后只道:“那殿下,就保佑老天爺站在您這一邊吧,切莫覆水難收。”

    太傅已經(jīng)在想,自己是不是該去告老還鄉(xiāng)了。

    他怕自己,到時候自己也得像許聞一樣,死在這場皇位之爭中。

    那太不劃算了。

    太傅留下了這句話后,就離開了東宮。

    齊扶錦視線淡淡落在江太傅的茶盞上,從始至終,他都沒有過喝過一口。

    他拿起了對面的那杯茶,什么也沒說,倒了干凈。

    沒過多久,喜萍從外面進(jìn)來了,還領(lǐng)著沈綏華,沈綏華面上泛苦,看樣子也不是想自己來的。

    上次的事過后,兩人約定好演戲,一起誆騙國公爺。

    既說好了,戲也總得做下去,他疑心本就重,演不好,容易露餡。

    這不過兩天就是除夕夜了嗎,街上熱鬧,國公爺就讓太子和她去街上逛逛。

    沈綏華見了禮,而后就對齊扶錦道:“祖父說就快除夕了,街上熱鬧得很雖然也沒明說吧,但意思也就是讓你我去逛逛街,增進(jìn)增進(jìn)感情。”

    等到了除夕夜,宮里面還要忙,齊扶錦怕是更沒時間,肅國公這才催著沈綏華提前兩天出門。

    齊扶錦明白沈綏華的意思,這些戲,該做的還是要做。

    也總比真的去娶太子妃好。

    他也沒說什么,應(yīng)得爽快,“嗯,那晚上出去吧。”

    兩人沒話好說,沈綏華猶疑了片刻后,還是扭扭捏捏開了口,“要不讓表妹也一起吧”

    光他們兩個人逛街,那得多沒意思,多干巴啊。

    沈綏華光是想想都覺如芒刺背,如鯁在喉。

    還是叫上個人一起比較好吧。

    齊扶錦正也有此意,想到了上次沈舟裴送給齊溪夢的胭脂,心中又有了其他的想法,他讓人去喊了齊溪夢過來。

    *

    前段時間因著許聞被杖斃一事,京城中的氛圍一下子好像被凝結(jié)到了冰點,不過快過年了,那壓抑的氣息終于被年味驅(qū)散了些許。這是李挽朝在京城過得第一個年,越是到除夕夜,街上就越是熱鬧。每家每戶張燈結(jié)彩,紅彤彤的燈籠掛滿了一整條街,大家的臉上都帶著難得的喜氣。

    快到傍晚,天邊的亮光逐漸褪去,火紅的晚霞降臨人間,和泛著紅的燈籠相互映襯。

    李挽朝第一次來京城的時候是中秋,那個時候剛好碰上燈會,街上最是熱鬧,現(xiàn)下臨近過節(jié),喜慶程度不亞于中秋。到了年關(guān),晚上的宵禁時間也延晚了一個時辰,李挽朝和知霞打算一會關(guān)了店門去街上逛會再歸家。

    再過兩天到了正旦,店里頭也該休息了,李挽朝用紅紙裝了些銀錢分給了店里頭的幾個姑娘。

    店里頭的掌柜是個中年婦女,性格隨和,李挽朝平日里頭都喊她“黃大娘”,她也是方濯介紹來給她的,和先前見過的黃掌柜是夫妻,黃掌柜聽說東家的外甥女來開店了,便把她招呼來一起幫忙了。除了黃大娘外,另外兩個都是比李挽朝年歲還小一些的姑娘,年級不大,性子活潑,話也多得很。

    這會快到了晚上,李挽朝分完了利市,她們收到了之后高興地都說了好一會的喜慶話,店里面一派祥和。

    黃大娘這會也剛好理完了手上的賬,正和李挽朝在臺前閑話。

    她撐在桌上,身體微微前傾,問李挽朝道:“我聽我家那位說,姑娘不是京城人,今年過節(jié),不回老家了嗎?”

    一開始的黃大娘喜歡喊李挽朝“小東家”,李挽朝糾了好久,終于讓她改了口。

    再過兩天都除夕了,黃大娘見她還沒動身,看這樣子應(yīng)當(dāng)是留在京城不離開了。

    李挽朝的手上拿著近日賣得不大好的一款口脂,一邊看,一邊回著大娘的話,她點了點頭,道:“不回去了,從前還沒京城過過年,今年還是第一遭。”

    黃大娘笑,她問她:“姑娘老家是川溪人?那是在南邊嗎?離這遠(yuǎn)嗎?過年的時候也和京城一樣熱鬧不?”

    黃大娘一輩子都在京城,也沒去過別的地方,一下子好奇,丟了好幾個問題出來。

    李挽朝回她:“倒沒那沒遠(yuǎn),比江南那邊近一些,趕馬的話五日內(nèi)就能到呢,雖不比京城繁盛,但老家的年也挺熱鬧的。”

    黃大娘點了點頭,她又看李挽朝手上拿著的口脂,她問道:“姑娘瞧什么呢?”

    李挽朝打開口脂的蓋子,問道:“這款口脂,我見庫房里頭還剩了許多,是顏色不大好看嗎?”

    其他的顏色都賣得出去,只有這款不怎么好賣。

    她想了想后,拿了個銅鏡,最后把口脂上了嘴。

    這口脂的顏色很淡,帶著些珠光,在李挽朝的唇上不怎么顯色,上了嘴后,充其量讓嘴巴看著瑩潤豐滿了一些,看不太出擦過口脂。

    黃大娘看向李挽朝的唇,笑得厲害,“姑娘,你就頂著這個口脂在店里頭站一天,保管庫房里頭馬上賣個空。”

    長得好看的人,擦個淡色口脂都擦出了不一樣的感覺。

    這口脂在她的臉上非但不覺寡淡,就像一朵不經(jīng)意間綻放的桃花,桃花上還帶著露珠似的,別樣的漂亮。

    聽她打趣,李挽朝面皮薄,有些不好意思,道:“大娘別逗趣我了。”

    黃大娘就喜歡小姑娘這臉紅的勁,她笑得更厲害,道:“我真沒說玩笑話,瞧著姑娘涂這顏色反倒是比涂其他的顏色更好看些,你若站在店里頭,旁人來看了,哪個不想買。”

    她拿過了口脂,在手上看來看去,不知怎地又嘆了口氣,她道:“哎,只是普通人家的,哪里會知道什么顏色好看,一年到頭做著活,好不容易過了年,自然是覺得,越紅,越漂亮,也越喜慶。這樣淺淡的顏色,自然就不好賣了。”

    鮮艷的口脂,好像能驅(qū)散苦意,讓日子看起來也有些彩頭。

    李挽朝看著手上的口脂陷入了一片沉思,就在這時,店門口傳來了一道男聲,“李姑娘,你在里面嗎?在嗎?”

    李挽朝聽到聲音,扭頭看去,發(fā)現(xiàn)是沈舟裴。

    他今日穿得頗喜慶,身上一件銷金云玟暗紫直,外頭披著金紅云緞斗篷,他應(yīng)當(dāng)是還沒到弱冠之年,還不曾束發(fā)戴冠。

    他的身邊就跟著一個小廝,今個兒來又不知道是想做些什么。

    黃大娘還有其他的兩個小姑娘見到這副場景,眼睛里頭都露出幾分八卦之色。

    這位公子他們記得,上次來了這里買了不少的胭脂水彩離開,這今日又大大咧咧來店里面找李挽朝是想做些什么?

    這兩人郎才女貌的,站在一起很難不叫人去遐想。

    黃大娘見她愣神,湊過去催她,“姑娘,這公子找你呢。”

    李挽朝干巴巴笑了笑,然后放下了手上的胭脂,朝沈舟裴走去。

    她面上的表情看著不大好,略帶質(zhì)問道:“你找我又做什么?”

    “沒事就不能找你了嗎?”沈舟裴嬉皮笑臉回道。

    李挽朝怕被人看到多想,直接道:“你這樣,會叫別人多想的,這店里頭人來人往的,看到了不知道會傳出什么話來。”

    “傳就傳唄,有那么重要嗎?”沈舟裴臉皮厚如城墻,他絲毫不將李挽朝的避嫌放在眼里,靠在門邊,雙手抱胸,邀請她出門,“店里頭說話你嫌不好,那我們?nèi)ネ饷嬲f罷,快過年了,外面可是晚上比白日熱鬧呢,出去一起逛逛唄,走在大街上,誰能知道你是點絳軒的東家呢?京城也不是什么小地方,一個女子和一個男子走在一起,多著呢。再又說了,大過年的,大家都顧著自己高興呢,誰那么閑去傳旁人的閑話。”

    大家自己的日子都來不及過,誰還要去顧忌旁人家的事。

    有這閑工夫,多吃兩碗飯,晚上都能睡得香一些了。

    李挽朝是打算出門逛街的,但沒計劃和沈舟裴一起。

    她還想拒絕,沈舟裴又耍無賴,他道:“你看看你的身后,他們都在看我們的熱鬧呢,走吧,你若不走的話,那我們就在這說話吧,我也不走了。”

    多氣人啊。

    臉皮多厚啊。

    偏偏李挽朝又拿他沒辦法。

    她剜了他一眼,給他丟下一句“等著”。

    她去里面拿了件斗篷出來,和黃大娘道:“大娘,我出去一會,鋪子到時候你幫我鎖下。”

    黃大娘臉上笑得更盛,聽她要出門,忙應(yīng)道:“好嘞,姑娘就放心出去玩吧,鋪子就交給我來管吧。”

    李挽朝披上了斗篷,可看到黃大娘那表情,沒忍住解釋道:“門口那公子,他就只是個朋友而已大娘別多想了。”

    黃大娘哪里會信,笑呵呵道:“是,就是個朋友,姑娘去吧。”

    李挽朝發(fā)現(xiàn)這東西,越解釋,越解釋不清,反倒有幾分狡辯,此地?zé)o銀三百兩的味道她閉了嘴,不再說,轉(zhuǎn)身出了門。

    沈舟裴跟在了她的身后。

    就在他們兩人離開后沒多久,店里頭就迎來了另外幾個貴客。

    一開始齊溪夢聽說齊扶錦要和沈綏華一起出門的時候,滿腦子都覺得奇怪。

    在她的印象中,沈綏華和齊扶錦兩個平日里頭都是相互看不上眼的。

    這會怎么想著一起出門逛街呢?

    本還以為是她錯過了什么,兩個人背著她不知不覺就有了新進(jìn)展,可等她過去一看,分明還和從前一個樣,問了沈綏華后,才知道兩個人是打算合在一起去誆肅國公。

    齊溪夢對此也沒多說什么,只是心里頭想著,外祖真是有福了,底下的孫女和外孫合一塊蒙他。

    這怎么又不算另外一種程度上的相親相愛呢

    聽說要和他們一起出門,齊溪夢自然是高興的。

    約莫到了傍晚時候,天快黑了,齊扶錦換上了便服和她們兩人出了門。

    他的身上沒再戴著任何能象征身份的東西,身邊也只跟了一個喜萍,其余的親衛(wèi)只跟在暗處護(hù)著周全。

    齊溪夢不知道要去哪里,只聽喜萍對車把式報了個店名,一行人就往那里去了。

    齊溪夢好奇,問他道:“點絳軒是什么地方?”

    “點絳軒是什么地方聽不出來?不賣胭脂賣桂花糕?”齊扶錦嘴巴一如既往不好聽,他道:“上次沈舟裴不是送你一些胭脂了嗎?我?guī)е阍偃ベI些。”

    他突然對她這么好干嘛?

    無事獻(xiàn)殷勤,非奸即盜。

    齊溪夢敏銳得察覺出不對勁,她還想繼續(xù)問,就被沈綏華一把摁住,“上回那胭脂,哥也送我不少,還挺好使的,反正出都出來了,再去買一些,也沒什么關(guān)系。”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要不朝娘你就走吧

    沈綏華知道, 齊扶錦今日出門,肯定別有所圖。他往胭脂鋪去做什么?恐怕是和李挽朝脫不開關(guān)系。

    那就讓他去吧。

    到時候他們兩個去釀醬,她就和齊溪夢去旁的地方玩, 一舉兩得的好事情。

    馬車很快就到了西邊的那條街上, 馬車進(jìn)不去里頭,停在外面, 三人下了馬車。

    喜萍認(rèn)得去點絳軒的路,他們跟在他的身后。

    齊扶錦到了李挽朝的胭脂鋪后, 卻沒見著李挽朝在里面, 這個時候店里頭沒有人,看樣子好像快關(guān)門了, 里頭的人都在收拾東西了。

    齊溪夢進(jìn)了店后東看看西看看,自來熟抓了個小姑娘問, “你們這么早就關(guān)門了嗎?這幾天宵禁時間不是延遲了嗎?”

    黃大娘看了眼他們一行人的打扮模樣, 看著像是貴客,她在前臺那頭喊了聲, 解釋道:“東家的說太晚了不安全,公子姑娘們要什么便看看,我們也不急著關(guān)的。”

    齊扶錦抿了抿薄唇, 問道:“你們東家呢?”

    黃大娘沒想到他會問這個。

    愣了會后, 看向他們的氣度打扮, 也不像是什么惡人, 許是李挽朝的朋友, 她想了想后,還是開口告知,道:“方才有個公子來尋她,他們兩人好像是出去逛街了, 就在剛不久呢。”

    店里頭有個姑娘附和,她探出店門,用手指了指右邊,道:“我剛偷瞄了一下,像是往那個方向去,你們現(xiàn)下快點過去,說不準(zhǔn)也能撞見。”

    既然來了,那應(yīng)當(dāng)也是東家的朋友吧,她方才偷偷瞧了幾眼,順手就給他們指了個方向過去。

    李挽朝和沈舟裴一出門就是一條街,也沒有走太遠(yuǎn),就在周邊逛著。

    天已經(jīng)黑下來了,快到過年的時候,夜里頭倒比白天的時候還要熱鬧。

    兩人走在街上有一會,沈舟裴也不說話,就一個勁的東看西看,看什么都熱鬧的樣子。

    他一個土生土長的京城人,比她還要好奇一些。

    李挽朝沒忍住道:“你到底是想做什么?”

    這些人心里面的心思都多,若說他是平白無故找上門來和她逛街,她是不信的。

    沈舟裴見李挽朝要不耐煩了,終于開口了,他嘆了口氣,道:“你知道最近午門發(fā)生的那樁事嗎?欽天監(jiān)死了個監(jiān)正,就在午門那處死的。太可憐了,死在一個雨天,那血水,嘩嘩嘩的流,就跟不要錢似的。本來打個二十板子,也不一定會死,可是,你說說看,偏偏倒霉,天不落雪就落雨。”

    許聞死在一個雨天,他們用他身上的血,暫時堵了悠悠眾口,讓大家暫時不敢去提立后一事。

    這件事幾乎是被皇帝交到了太子手上,齊扶錦近來一直盯著這件事,若誰無端散播謠言,便直接就讓東廠的人出手了。

    可李挽朝不明白他為什么要來和自己說這事,她瞥他道:“你不是沈家人嗎?”

    他是沈家人,他是太子一黨,可他說這些是想干什么。

    難道是想讓她一起跟著去說太子心狠手辣,蛇蝎心腸嗎?

    她忽然明白了沈舟裴的小心思,她扭頭看向他,問道:“你和太子有過節(jié)是不是,你很討厭他嗎?”

    沈舟裴沒想到李挽朝會這樣說,可他聽到這話后,眼睛竟亮了亮,他也扭頭看向李挽朝,兩人對視,他道:“你還挺聰明的,說真的,你聰明得我都有點喜歡你了。要不嫁給我當(dāng)娘子也行,當(dāng)小妾實在是讓你屈才了。”

    他的日子實在是過得無聊,一眼就能看到頭,如果能娶個有趣的娘子回家,那多好啊。

    李挽朝本還覺著抓到了他什么把柄出來,結(jié)果又聽他說這樣混不吝的話,登時無言,她懶得理他了,丟下“毛病”兩個字,扭頭就想離開。

    可都還不曾走出幾步,沈舟裴就鼻涕蟲一樣從后面黏上來,他道:“別走啊,我們還沒逛多久呢,你難道不想知道,我為什么不喜歡他嗎?你都不知道他這人有多討人厭,你陪我再逛會唄,我告訴你。”

    她怎么會不知道,她太知道了。

    她停了腳步,沖他笑,道:“我知道他有多討厭,謝謝你的提醒。不過,時候不早了,大家就各回各家吧。”

    她轉(zhuǎn)身就走,沈舟裴追上去,“別急著走,真就逛逛,我什么也不說了。”

    她的戒備心實在是有些重了,他決定不去試探了,大家真真誠誠的逛會街吧。

    李挽朝道:“你朋友不當(dāng)很多的嗎,光扯著我這一個算什么?”

    沈舟裴道:“不多,我沒幾個朋友,他們現(xiàn)在這時候,有的在喝花酒,有的還在衙門里面忙過年的事宜。”

    李挽朝被扯得沒辦法,只是問他,“你莫不是想毀我名聲?又還是說京城這地方民風(fēng)如此奔放?”

    男子女子走在一起,自然容易被人詬病。可沈舟裴甚至還將手搭上了李挽朝的肩膀,他拍了拍,而后搖頭嘆氣,就像一個教了幾十年書的老學(xué)究,平日最不正經(jīng)的人,口中現(xiàn)在卻說了正經(jīng)的話,“上學(xué)儒家義理,下講程朱理學(xué),哪里有開明的地方啊?這權(quán)勢越重的地方,對別的那些東西也就越嚴(yán)防死守。”

    這地方,是世上最迂腐的地方。

    只要深挖下去,就會發(fā)現(xiàn)處處是脅迫,對每一個人的脅迫。

    “真是這樣,我沒唬你。”

    沈舟裴自然而然地攬在了李挽朝的肩膀上,“不過沒關(guān)系,誰知道我們是什么關(guān)系呢,我說我們是兄妹,那誰能說不是?”

    李挽朝還在因為他的話沉思,就連他的手什么時候不規(guī)不矩搭了上來都沒注意。

    等到再回過神時,身后傳來了一道聲音,人家的親妹妹真過來了。

    “哥,你在干嘛呢?!”

    沈綏華一眼就認(rèn)出了那個穿得花枝招展的人是沈舟裴,他那模樣,光是瞧見個背影都好認(rèn)出來,這會怎么還占人姑娘便宜呢。

    她頭疼,是真的疼。

    因為太子站在一邊,臉色好像都能沉得滴出水來。

    沈舟裴覺著自己是幻聽了,怎么好像還聽到沈綏華的聲來了?他扭過頭去一看,嘿,三個人都在呢。

    他規(guī)矩了自己的動作,然后攤手道:“沒干嘛啊,和朋友逛會街。你們怎么也在,這么巧?”

    李挽朝往那三人看去,看到了齊扶錦,這樣一比的話,那還不如沈舟裴呢。

    她對沈舟裴道:“你的妹妹來了,那我就不繼續(xù)待著了,回去了。”

    沈舟裴哪里肯,抓住了她的手,“別,我們逛我們的。”

    沈舟裴剛碰到她,齊扶錦就走了過來。

    他步子不急卻大,皂靴踩在地上,似能聽出踏步之聲。

    他面上不出什么表情,直到走到了兩人的面前,才好不容易擠出個笑來,“李姑娘也在嗎?上次的傷你養(yǎng)得好一些了嗎?”

    好一點了嗎?

    看樣子應(yīng)該是好很多了,這會還能更旁人出來一起逛呢。

    什么時候這么熟了?

    那沈舟裴不就在她那里買了一回胭脂嗎,怎么就這么熟了呢。

    齊扶錦可能不知道他這個笑在旁人那里看著有多滲人。

    他本就膚白,眼皮低斂,嘴角還硬拉起了個弧度,留下了一道雋長陰影,分明長得光風(fēng)霽月,面目清朗的人,這一刻瞧著,又濕又陰。

    他有點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

    他好像根本就控制不了自己的表情。

    他這個樣子,周遭的人看了都怕。

    他這一刻都有些想要不管不顧,不管不顧就和世人說,他是他的丈夫。

    如果她要說,溫沉才是。

    那行,溫沉就是他,那個又窮又苦的書生,他再當(dāng)一遍又怎么樣,他就是他的丈夫呢。

    他的神經(jīng)不知道是從什么時候繃起來了,他抿著唇,看著眼前的李挽朝,如果她現(xiàn)在要頭也不回地離開,那他大概會真的忍不住的。

    他上去就要抓著她的手和天下人說,她是和他拜過天地的妻子。

    他讓她再也和他脫不開關(guān)系。

    他不想要再無時無刻活在焦慮之中,只能眼睜睜看著旁人和她拉扯,而她看向他的眼神卻又永遠(yuǎn)永遠(yuǎn)地失去了以往的愛意。

    就當(dāng)是他那上不得臺面的占有欲作祟了,就當(dāng)是他真的犯毛病了。

    不管了,其他的什么都不想管了。

    他甚至有些隱隱期待,要不朝娘你就走吧,你現(xiàn)在馬上扭頭就走,我馬上就可以帶你回東宮了。到時候再也不會有人能接近你,你遲早有一日要接受我,就像從前在恩文府的時候不得已接受了我那樣。

    你還會愛我嗎?就像是從前那樣子。

    這樣想著,齊扶錦的手指都有些病態(tài)地發(fā)抖發(fā)顫。

    可惜了。

    李挽朝倒是比他的情緒穩(wěn)定多了,她只是淡淡地掃了他一眼,甚至還和他見了禮,她道:“見過殿下,勞殿下掛懷,傷已經(jīng)養(yǎng)得好多了。”

    她公事公辦的說完了這話,便不再看他。

    她太禮貌了,齊扶錦什么都說不出來了,只是盯著她,只是盯著,眼中明滅著陰暗的光。

    就連沈舟裴都受不了這種古怪的氛圍了,他道:“那殿下就和兩個妹妹逛著吧,我和李姑娘就先走了呢。”

    李挽朝對這句話倒是再沒提出異議。

    可下一刻,就聽齊扶錦略帶幾分僵硬的開了口,他像是在極力維持著自己最后的體面:“既碰到了,那便一起吧,沈公子這樣,容易叫旁人誤會的。”

    齊扶錦不給他們開口拒絕的機會,就往他們身邊一站,他們走,他也走,他們不走,他也不走。

    沈舟裴還沒見過臉皮比他還厚的呢。

    沒法子,最后一行人,竟還真就走到了一處。

    這街逛得實在是有些味同嚼蠟了,街上流光溢彩的紛繁景象也已經(jīng)提不起李挽朝的任何興趣了,現(xiàn)在走在路上,就是走個過場而已。

    在場的幾人,除了兩個當(dāng)事人,其他的三人對他們之間的事情也都多少知情,就是因為知情,現(xiàn)在的氣氛才不陰不陽,極其古怪。

    齊溪夢和沈綏華是最高興的兩個人。

    若今個兒就沈綏華一個人在,那她恨不得遁地而走,可有齊溪夢陪著那就不一樣了。兩人就如常逛他們的街,走在后頭,和前面那處的修羅場全然不相干。可沈綏華看到李挽朝,就想起上次騙了她的事情,還是有些過意不去,她想了想,還是走上前扯了扯她的衣袖。

    李挽朝慢了腳步,和她并了肩。

    她估摸也還是因為上次她騙她的事情記恨,和她走在一起也不想先開口說話。

    沈綏華小聲道歉,“對不起啊,上次的事情,我真的不是故意騙你的。”

    她真的也沒什么辦法,她現(xiàn)在和齊扶錦是同一條戰(zhàn)線的人,他提的要求,她得去做。

    李挽朝聽到她的道歉,也釋然了些許,騙她的不是沈綏華,是齊扶錦。

    她如今既這樣說了,她也不會再抓著不放的,她垂著頭,“嗯”了一聲。

    沈綏華很高興,她一高興,馬上道:“你喜歡什么東西?今個兒你喜歡什么我都給你買好不好。”

    給美人花錢,求之不得的好事。

    李挽朝搖頭,“沒關(guān)系的,沈姑娘,我有錢的。”

    她沒在客套,她是真的有些錢在手上,近些時候胭脂鋪賺錢了。

    沈綏華癟了癟嘴,好吧,她看著是真的不需要。

    她沒再說買東西的事情,卻注意到了李挽朝今日涂的口脂。

    她湊近了些看,好奇道:“你今日有擦口脂嗎?看著沒什么顏色,不過看著怎么這么水潤呢。”

    齊溪夢聽到這話,也探頭來看,誒了一聲,驚奇道:“這是涂了還是沒涂呢,瞧著像是沒涂吧。”

    李挽朝見她們兩個好奇,解釋道:“是一款很淡的顏色,店里頭最近賣不出去,我就試了試,看有沒有什么問題。”

    兩人點頭,齊溪夢道:“這款顏色好看,我要買些回去。”

    雖然是筆生意,但李挽朝還是想提醒,顏色因人而異,或許其他的顏色更適合她。但想了想也沒再開口,不試試,又怎么知道合適不合適。

    反正這些試錯成本對齊溪夢來說并不算什么。

    齊扶錦聽到他們的聲音,也沒回頭去看,直到逛了一會,實在沒什么可逛的時候,沈舟裴最先受不了這氛圍,齊扶錦就跟鬼一樣站在旁邊,他想去和李挽朝說話,他就拿眼刀丟他。沈舟裴再厚的臉皮都受不了,他嘟囔了兩句,“沒勁。”

    后又看向沈綏華,問她,“我要回家,你回不回?”

    沈綏華搖頭,“那不行,今天我是被祖父催出來的。”

    沈舟裴想了想家里的那老頭,馬上明白了她這話的意思。

    她一會是要讓太子送回去的。

    沈舟裴看向齊扶錦,笑著揶他,“還是表哥福氣好,吃著碗里,看著鍋里。”

    他這話說得太犯賤了,沈綏華都聽不下去了,她氣得擰他胳膊,“你能不能嘴巴放干凈點,你不清楚你別瞎說了。”

    沈綏華在某種程度上是真佩服沈舟裴的,他怎么就什么話都敢說呢?整個人就跟明天不活了一樣,到處犯賤,真把齊扶錦惹不高興了,他自己又能有什么好處呢。

    沈舟裴也懶得和她計較,和李挽朝道了別,就離開了。

    見他走了,李挽朝也沒想繼續(xù)待下去,轉(zhuǎn)身想走,可齊扶錦卻道:“再逛會吧。”

    他今天出來,還什么話都沒和她說過呢。

    齊扶錦的表情已經(jīng)沒方才那樣難看了,在剛剛走幾步的功夫,就已經(jīng)恢復(fù)成了平素模樣。

    沈綏華馬上也有眼力見,抓著齊溪夢去了別處,她道:“那我和表妹去別的地方看看,我方才見到哪里賣花燈來著?表妹,你快和我去找找。”

    齊溪夢欲言又止,就被沈綏華扯沒了影,她被她扯老遠(yuǎn)后,終于忍不住問道:“表姐,你是不是也知道了?”

    上次齊扶錦讓她瞞著他和李挽朝的事情,她誰都沒說呢,包括沈綏華。可她也不是傻子,從沈綏華今日的樣子來看,顯然也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

    沈綏華也不知道齊溪夢知道,畢竟齊溪夢嘴巴大得厲害,齊扶錦怎么會告訴她呢?

    兩人還都到處瞞著對方,可誰知竟都早知道了。

    面面相覷良久,她們都心照不宣地不再去提這事。

    還是沈綏華嘆了口氣,她道:“問題是,我看他們這樣下去,也不是個事兒啊。”

    其他的不說,兩人往那一站,就跟怨侶似的,誰能看得出來曾經(jīng)是夫妻。

    齊溪夢看著不遠(yuǎn)處的齊扶錦,他好像安安靜靜跟在李挽朝后面。她見此,竟難得沒說什么,眼中竟好像蒙了一層淡淡的傷感。

    沈綏華看傻了,問道:“你這是干什么?你難受什么。”

    齊溪夢隨便擦了把眼睛,悶悶道:“我沒難受,就是覺得覺得他也挺不容易的。”

    沈綏華覺得她的情緒來得莫名其妙,憋了半天,憋出句,“你這說的,我還覺著那姑娘可憐呢。”

    齊溪夢沒有生氣,只是低著頭道:“哎,你知道的……禮王和母后的事情,你也是知道的。母后被強迫,她一直覺得哥哥孽種,從小到大都沒有對哥哥有好臉色。我那個時候還小,也還不知道那些事情呢,不知道母后為什么那么討厭他。我一直沒心沒肺的,但我也看得出來,哥哥是真挺可憐的。”

    “你以前不是也來過坤寧宮挺多回的嗎,每次母后看著我們,都笑吟吟的,可是,一提起哥哥,她就不高興啊。哥哥經(jīng)常被老師先生們夸獎,他的學(xué)業(yè)好得不像話,可是母后聽了,這也還是不高興。哥哥每次都是高高興興的來坤寧宮,哪次又不是耷拉著頭出去的。”

    齊扶錦那個時候,心智成熟,心思光明,皇后怎么對他,他都不在意,他就是在無休止地、重復(fù)地做著討好皇后的事情。

    沒有結(jié)果,也在一直做。

    因為他相信史書上說過的話,水滴千日,總能穿石。

    可他等了二十年,最后也還是沒能等到。

    齊溪夢五歲那回被他推了一把,他們都以為她忘記了,其實她一直記得。

    只是五歲的時候,她不能懂,平日里面溫和的皇兄為什么突然戾氣橫生。可是等長大了,再去回憶經(jīng)年往事,她才能明白當(dāng)初那件的含義。

    他是真的委屈。

    他在坤寧宮外面等了許久,不敢進(jìn)去,最后等來了她。

    他得多委屈啊。

    “母后不愛他也就算了的,這沒關(guān)系,父皇很愛他不是嗎?這樣其實也挺好的。可是,你說說看,怎么后來就出了那樣的事。”

    說實在,她現(xiàn)在回想起那些事情,也都覺得有些痛苦。

    別說齊扶錦了,她想起來都受不了。

    沈綏華嘆了口氣,道:“旁人的事情,怎么插手也沒用的,只有等你哥自己轉(zhuǎn)性了。”

    怎么轉(zhuǎn)性呢?

    誰又知道呢?

    這個話題太過沉重,他們不再去提,去街上逛起來了。

    齊扶錦跟在李挽朝的身后。

    李挽朝已經(jīng)接受他的存在了,就當(dāng)他徹底不在,自顧自逛起了街,看上什么就買回家,沒看上的就接著走。

    兩人很默契地走走停停。

    只要齊扶錦不想著去弄些什么幺蛾子出來,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好像倒不會變得那樣糟糕。

    李挽朝已經(jīng)習(xí)慣齊扶錦時不時出現(xiàn),時不時的糾纏,自從見識到他自己派刺客出來一事后,他在李挽朝這里已經(jīng)成了一個不是能靠憤怒趕走的人。所以,她也懶得為這事再去大動肝火。

    既然齊扶錦要跟著她,她就把自己買來的東西大包小包往他身上丟。

    李挽朝把他當(dāng)仆人使,可他的眼睛竟還亮了亮,二話沒說,接了過來。

    李挽朝看他沒表情,就使勁買,使勁買,終于買到齊扶錦沒手再去提了。

    齊扶錦想說什么,還沒開口,就聽李挽朝道:“不愿意拿嗎?那你走就好了。”

    這一句話就給齊扶錦說老實了,瞬間噤若寒蟬。

    不過李挽朝看他是真的拿不下了,也終于沒再買了,兩人又重新安靜了一段路后。齊扶錦大概是覺得自己可以說話了,便開口道:“你和沈舟裴何時這么近了?”

    他現(xiàn)在再提起這事,沒再像方才那樣情緒激動了,他剛剛那個樣子,看著真得是有些嚇人了。

    李挽朝再回想起來,只覺莫名其妙,她就算是和沈舟裴走在一起,又或者是再進(jìn)一步,那又和他有什么關(guān)系呢?他一副她紅杏出墻的樣子干什么。

    她和沈舟裴之間確實是沒什么,但不代表往后不會有別人。

    難不成她還真為他守一輩子的活寡不成?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齊扶錦真的是可憐得要命……

    李挽朝并不打算在這件事情上激怒他, 他情緒不大穩(wěn)定,一生氣,說不準(zhǔn)就把她買的東西砸了個稀碎。

    她道:“我和他只是說幾句話的功夫, 怎么就近了?”

    可齊扶錦顯然不信, 他看到他們拉拉扯扯了,不過, 他還是輕笑了一聲,他說, “朝娘, 就這樣說,以后我問你, 你便一直這樣說吧。”

    最后齊扶錦把她的東西放到了她的馬車那邊,就只能說了再見。

    站在馬車前, 他道:“快過年了, 過兩天正旦,宮里面還有很儀式, 我忙起來了,估摸是沒時間再見到你了。”

    他給她遞過去了個鼓鼓囊囊的紅包,道:“辭舊迎新, 萬象更新。”

    新的一年到了。

    過去的就讓它都過去吧。

    李挽朝聽明白了這八個字的言下之意。

    她沒有接過他遞來的紅包。

    她這反應(yīng)早在齊扶錦預(yù)料之中, 他收了回去, 笑著道:“沒事, 也還沒過年, 不急,那等到時候過了年,我再給你吧。”

    李挽朝伸手去要,“不用等到時候, 那你現(xiàn)在就給我。”

    齊扶錦不肯了,他道:“不行,下次再給。”

    下次他們還要再見面。

    李挽朝拗不過他,看他這無賴樣,也不再說,轉(zhuǎn)身上了馬車。

    待她上了馬車后,齊扶錦站在原地,他沒什么情緒,視線仍舊落在她離開的地方,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李挽朝忽然想起一件事,掀開車簾就看到齊扶錦站在原地,發(fā)呆出神。

    他的身影頎長,月夜下,光華內(nèi)斂,月光照在他的身上,竟帶著幾分慘淡的寂寥,嘴角的笑意不知是從什么時候褪去,面上什么情緒也沒有。

    李挽朝好像很久沒有看過他這副樣子,他就站在那,什么話也沒說,但莫名就叫人覺著孤寂。

    李挽朝不知道是不是他又開始走起了可憐路線,竟也看著他愣了一會。

    齊扶錦過了好一會才注意到李挽朝拉開了車簾,她看著好像還有話要說。

    他去看她,問道:“怎么了?”

    李挽朝回了神來,她問道:“還會死人嗎?”

    許聞是第一個,還是最后一個呢。

    李挽朝讀過史書,殺雞儆猴這一招,她讀過。

    殺一人能堵一時的嘴,可堵不住了呢?那些被捂住的話再一次傾瀉而出,那到時候恐怕又是一場腥風(fēng)暴雨。

    齊扶錦不知道李挽朝怎么會突然問起了這事,他眼中笑意越盛,“你在關(guān)心我嗎?”

    “我只是想知道,如果天一直不落雪的話,那就會一直死人嗎?你把我和你綁到了一起,你總不能這也不告訴我。”

    她只是問一下而已,沒有他意。

    她當(dāng)然干涉不了齊扶錦的決定,她也很清楚地認(rèn)識他這個人,他就是會為了權(quán)利,為了目的而不擇手段。

    齊扶錦道:“如今我不這樣,來日死的就是我。”

    李挽朝得到了答案,明白了意思,沒有繼續(xù)說下去,回了馬車之中。

    齊扶錦顯然也不想和李挽朝繼續(xù)論這個,沒再糾纏,等她離開后,就回了自己的馬車上,等沈綏華他們回來后,他送了沈綏華回了沈家,再和齊溪夢回了皇宮。

    沈綏華回家后,肅國公馬上就知道了,下人和他說,沈綏華是被齊扶錦送回來的,他很滿意這件事,他又讓人把沈綏華喊過來,問了下今日他們街逛得如何。

    沈綏華直接提著自己大包小包的東西過去找了他,在他眼前不斷晃,她道:“祖父,您瞧瞧,全是表哥給我買的呢。”

    肅國公看了看后,滿意地點了點頭,也讓她回房了。

    沈舟裴早沈綏華一步回去國公府,他回了自己的院子沒多久后,沈綏華來敲門了。

    天氣大寒,冷風(fēng)太過凜冽,兄妹兩人進(jìn)了屋子外間說話。

    屋內(nèi)燭火明亮,沈舟裴方才正在把玩著今日剛上街買回來的小玩樣,見到沈綏華來了,也沒有要放下的意思,頭也不抬地問她,“逛完了,來找我做些什么?”

    “哥,你別老跟表哥作對行嗎。”

    沈舟裴聽到這話,手上的動作也沒停,“呦呵,管起我來了?再說,哪只眼睛看到我和他作對了。”

    “我不信你不知道那李姑娘和表哥之間有事情,你去招惹她作甚。”

    沈舟裴終于停了停手上的動作,他抬眼看她,薄唇勾起了一抹弧度,“誰說的我是因為他,才接近的李挽朝?”

    “難道不是嗎?”

    沈舟裴實話實說了,“你別說,一開始的時候還真不是,那時候在馬場的時候,我哪里知道那些啊,就單純看林影霜不爽利而已,想借著她給她難堪。”

    他一開始哪里知道李挽朝和齊扶錦的關(guān)系?

    不過后來,慢慢的,他是真覺著李挽朝這人還挺有趣的。

    無聊的日子里,碰到個好玩、漂亮的女子,他怎么就不能接近她了?

    沈舟裴嫌棄她,道:“你別跟祖父一樣,也開始管這些事了。”

    沈綏華聽不得這話,一下子就急起來了,“什么叫和祖父一樣,你罵誰呢?!只是表哥他又不是什么好相與的性子,你這老是惹他,他萬一給你穿小鞋怎么辦?我這還不是在擔(dān)心你嗎。”

    “那真是勞煩大小姐關(guān)心。”

    沈綏華不聽他的陰陽怪氣,仍道:“再說了,表哥將來是要當(dāng)皇帝的,他現(xiàn)在喜歡李姑娘,你是爭不過他的。”

    喜歡?

    她說齊扶錦喜歡李挽朝?

    誒,或許吧。

    沈舟裴懶得和沈綏華繼續(xù)說下去,他道:“我困得很,你要是沒事,就也回去睡覺。”

    沈綏華頭疼地看著他,“你不能讀些書嗎,你這過一個月都要殿試了!母親和父親每天都在為你的學(xué)業(yè)吵架!”

    “我這秋闈都過了,還不夠呢?還說你和祖父不一樣,給你把胡子,你馬上就成他了。”

    他不和她繼續(xù)嘮叨下去了,起身連請帶趕地給人推了出去。

    *

    很快就到了除夕夜。

    今夜熱鬧,待到天漸黑了下來之時,城中就已燈火通明,街頭巷尾,能聽到孩童們清脆的笑聲,手持煙花,玩得不亦樂乎,府邸之中,仆侍們步履匆匆,都在忙著晚膳,好不容易才擺好了豐盛的年夜飯。

    過了除夕明個兒就是正旦,每年除夕,官員們都要去宮里頭參加正旦的朝賀,帝王帶領(lǐng)群臣上表蒼天,以祈來年風(fēng)調(diào)雨順,今年因為臘月不降雪的事,宮中的氣氛一直古怪,這回的儀式應(yīng)當(dāng)更隆重謹(jǐn)慎,楊兆文怕出了紕漏,匆忙用過幾口飯,凈了身就往著午門處趕。

    屋內(nèi)燃著暖爐,窗戶開著一小道透氣,正廳中,楊老爺走后,他們剩下的人仍舊用著這頓年夜飯。

    頭一回過年人這么齊,老太太高興,給幾個小輩都散了好些壓勝錢下去,一家人說說笑笑的好不熱鬧。

    楊絮已經(jīng)開始先給楊期明看起了親家,他性子比楊期朗成穩(wěn),早些成家立業(yè)也沒壞處,楊絮最近和一戶人家走得很近,看樣子,約莫是已經(jīng)定下了,待到楊期明春闈之后,若是不出些意外的話,許就能過明路了。

    老太太今夜高興,也說起了李挽朝的事,她道:“朝姐兒今年虛歲十八了,也是時候去相看人家了,現(xiàn)如今,因你救了太子一事,楊家的地位也跟著上去了些,到時候喊你姨母好好相看一番,京城中的青年才俊,也不比別的地方少。”

    說起成婚一事,李挽朝吃飯的動作一頓,她想把這事岔過去,道:“不急的,外祖母,這才沒陪您多久,您就想我嫁出去嗎?”

    楊絮也跟著道:“是不急呢,娘,朝姐兒才來多久呢,這就嫁人了,太快了些。”

    老夫人自然也舍不得,可是,十八歲,也不小了,再晚二十就不好說了。

    她不認(rèn)可兩人的說法,“這些東西,等到了時候再去看,就遲了。”

    楊期朗打趣道:“反正表妹現(xiàn)在厲害,還封了個五品的誥命回來,莫不如也去招個婿回來,這樣不就能一直留在家里了嗎。”

    他看他們家這樣過得也挺好的,再說,李挽朝現(xiàn)如今這樣,招個贅婿也不是不行。

    楊期朗本來就是想說個玩笑話的,可卻挨了楊絮的罵,“吃你的飯,哪里來的這么多嘴。”

    楊絮去看李挽朝的神情,見她表情不大對勁,忙道:“他就是嘴巴不把門的,說著玩的,成婚一事不急,你既不愿,那就先放著。”

    這事也不過是一樁小插曲,幾人沒有再繼續(xù)細(xì)說下去,方濯又在桌上問了幾嘴她胭脂鋪的生意,待到天晚些的時候,年夜飯也用完了。楊無思拉著李挽朝往外頭去放煙花,楊期明和楊期朗也跟了過去。

    老太太年紀(jì)大了,守不了歲,楊絮和方濯送她回了房間里頭休息,從里屋出來之后,方濯忍不住問楊絮,“方才提起招婿一事,你這樣激動做些什么,我看朗哥兒也不過隨口一提罷了。”

    兩人站在廊廡下,看著院子里頭正在玩鬧的幾個孩子,嘆了口氣,道:“你那段時日在外邊,我也沒同你提及過這事”

    方濯見她面色有些沉重,問道:“這是碰著什么事了的?”

    她的面色怎么這么不好看。

    楊絮看著李挽朝的身影,想了想,還是說出來了,“朝姐兒以前在恩文府的時候,是成過婚的”

    方濯驚道:“竟成過婚了?!若是成過婚了,她的夫婿呢?”

    怎么會一點影子也見不到呢。

    楊絮說起這事也恨,“那李觀真是天殺的,瞞著這事從沒告訴過我們,朝姐兒以前在恩文府的時候也是招了個贅婿上門,那贅婿挺有出息的,聽說還中了小三元呢,只是后來,不知怎地,上京趕考的時候,人沒了。”

    楊絮那個時候想了想還是覺得李挽朝突然上京一事有蹊蹺,就讓人去打聽了一下。

    這些事情也不是什么辛密,問了就問出來了。

    也難怪她剛到的京城的時候,整個人憔悴成那個樣子。

    后來,李挽朝不愿意去提這事,她自然也不說了。

    這事楊期明是知道的,楊期朗還被瞞著。

    方才飯桌上,他忽地說出那話來,楊絮自怕李挽朝想起往事,心里頭不好受。

    方濯聽了后,面色也變得凝重了些許,“那還真是可憐了這孩子,也難怪不想嫁人。”

    楊絮道:“可不是,這事我也沒敢跟爹娘提,罷了,便這樣吧,等她什么時候愿意提了,便什么時候再去說吧。”

    幾個孩子放完煙花就回了堂屋,現(xiàn)下差不多已是子時,只是他們看著也都沒有睡意,一道留在堂屋這處守歲了,一開始大家說閑話,后來打起了葉子牌,再后來,楊無思最先熬不住了,被下人抱去了里屋,放在貴妃榻上睡覺,楊期明也沒有玩太久,他還不能松懈,明個兒也還要讀書,就先回去了院子。

    最后只剩下楊絮、方濯,還有李挽朝同楊期朗坐在一起打牌。

    本來一切都還好好的,可是快到天亮?xí)r候,外頭連滾帶爬著匆匆跑來一個下人,大聲喊道:“不好了,不好了,老爺出事了!”

    幾人齊齊看向了他,問道:“是怎么了?”

    下人跑了一路,大冬天的額上都出了汗,他道:“老爺在宮里頭待了一夜,撐不住暈過去了”

    楊老爺年紀(jì)大了,昨個兒一夜沒睡參加朝賀,這早上快到了卯時,宮里頭也沒還沒結(jié)束,群臣還在太和殿里頭,皇帝一聲令下,眾人開始執(zhí)笏互相道喜,就在這時候,楊老爺可能是年紀(jì)上來了,沒熬住,兩眼一黑就暈了過去。

    楊絮聽說了之后,趕忙就問,“那人如何了,可是可是不行了啊?!”

    下人搖頭,“那倒不曾,剛巧宮里頭的儀式差不多就要完成了,老爺被殿下帶走了。”

    楊兆文在太和殿撐不住昏了過去,這都能算殿前失儀,但太子出面作保,非但沒有追究他的過錯,還稱贊他克盡厥職。

    老年人本就經(jīng)不起折騰,以往這樣的事情也不是沒有過,楊兆文也不是第一個在殿前暈倒的。

    帝王也沒有說什么,任由太子喚來太醫(yī),太和殿那里散了后,楊兆文就被送去東宮了。

    楊絮聽后當(dāng)即就想入宮去看,那下人又道:“傳話的人來說,讓小姐進(jìn)宮領(lǐng)人就成了,小姐身上有品階在身,入宮方便。”

    李挽朝也來不及再想些別的,讓楊絮別擔(dān)心,就往宮中趕去。

    等她到了東華門的時候,喜萍已經(jīng)等在那里了,見到李挽朝來了,迎了上去,他道:“姑娘別擔(dān)心,太醫(yī)說大人現(xiàn)下已經(jīng)無礙了。”

    李挽朝點了點頭,道:“此事多謝你們。”

    喜萍搖頭,“姑娘別謝我,謝殿下吧。”

    李挽朝不再開口了,跟在喜萍的身后往東宮的方向去。

    今日朝賀散了之后,還有不少的官員特意往東宮去給太子單獨道賀,李挽朝到的時候,齊扶錦還在主殿那里和其他的官員應(yīng)酬。

    東宮里頭還和李挽朝上次來的時候差不多,看不出什么過年的喜氣。

    李挽朝沒忍住問喜萍,“東宮不過年嗎?”

    除了幾個紅燈籠和殿門口的對聯(lián),絲毫沒有年氣。

    喜萍沒想到李挽朝會愿意和他說話,他年紀(jì)小嘴巴勤快,李挽朝一開口,他就開始倒豆子,“當(dāng)然是過的,只是殿下不大注重,所以瞧著就冷清了許多,這幾個紅燈籠還是我和忠吉哥說了很久,殿下才樂意掛上去的呢。殿下以前也愛過年,喜歡熱鬧的,就是后來出了些事情哎。”

    喜萍還在等著李挽朝開口去問,后來是出了些什么事情呀?

    到時候他就把殿下說得可憐一些,最好是能博些同情回來。當(dāng)然了,實話他是不會說的,那就涉及了宮廷辛密,還涉及了殿下的陰私。

    他都想好怎么去說了,然而李挽朝的好奇心并沒有他想得那樣重。

    他留好了鉤子給她,她也不開口去問。

    她不問,他總也不好主動開口去說,那像是賣慘了。

    喜萍癟了癟嘴,終是沒有再開口,把她帶去先見了楊兆文。

    太醫(yī)說他一夜未眠,撐不住了而已,現(xiàn)下被人強喂了藥下去,正躺著補覺。

    李挽朝進(jìn)去看了眼,見他面色上有人氣,才真的徹底松了一口氣。

    等她這番奔來走去,外頭本來還是蒙蒙亮的天現(xiàn)下已經(jīng)徹底亮堂了,今日是個大晴天,陽光穿透云層泄在人間大地,澄凈清澈。

    她在這處又陪了楊兆文兩刻鐘的功夫,齊扶錦的身影就出現(xiàn)了。

    他走進(jìn)殿內(nèi),站在李挽朝的身邊,他先她一步開口前道:“太醫(yī)說上了年紀(jì)的人撐不住一整晚是常有的事,不過也沒什么大礙,你不用擔(dān)心。”

    一夜未眠,齊扶錦的身上還穿著冕服,他的臉上依稀也能見到幾分疲態(tài)。

    李挽朝的視線落在楊兆文的身上,垂著眸看不清是什么神色,她道:“這事,多謝你了。”

    兩人之間難得心平氣和,沒有惡言相向,沒有陰陽怪氣。

    齊扶錦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眼中好像泛起了星星點點的笑意,他道:“朝娘,這沒什么。”

    這對他來說就是一件再順手不過的事情了。

    聽他這樣說,李挽朝也沒再說什么了,她道:“那這我看著,殿下先去休息吧。”

    吃人嘴短,拿人手軟。

    這回怎么也是他幫了忙,她說什么也不好再硬氣。

    齊扶錦輕笑了一聲,而后不知道是從哪里掏出了個紅包來,李挽朝看出來了,還是上次的那個,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瞧著比上次竟還鼓囊了一些。

    齊扶錦道:“挺倒霉的,到了正旦也還是沒下雪。后面幾天應(yīng)該脫不開身,沒時間給你送紅包了。”

    這雪越是晚下,對他們就越是不利,麻煩事也越是多,齊扶錦怕還有些時候好忙。

    李挽朝也不想下次他再借口送紅包又悄無聲息出現(xiàn)在了自己的面前,最后還是伸手接了。

    不過這回沒再道謝。

    齊扶錦有些奇怪,他問,“朝娘,為什么剛剛會道謝,現(xiàn)在又不了?”

    為什么他帶了楊老爺回東宮,找了太醫(yī)給他看病,她會說“多謝”,可是收了紅包,卻什么都沒說呢。

    這兩件事情,難道不都是他在示好嗎?

    他本來以為,李挽朝愿意說多謝,是愿意松口了。

    他問得問題很奇怪,可是李挽朝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竟笑了,似乎是在笑齊扶錦。

    她覺得,他這樣聰明的人,竟然還會不知道這個。

    她接過紅包放在掌心,重新遞回到了齊扶錦面前,她道:“一個是我想要的,一個不是我想要的。”

    他救了她的外祖,這是她想要的,所以,她心甘情愿說謝謝。

    而這個紅包,她從來沒想要過,就跟之前的那些東西一樣,全是齊扶錦強行塞給她的。

    她該怎么去說謝謝呢?她又為什么要說謝謝?

    可齊扶錦看著李挽朝遞回來的紅包,卻不伸手去接。

    因為他覺得,她應(yīng)該要這些的。

    兩人不繼續(xù)再在這件事情上糾結(jié)下去了,這實在沒有糾結(jié)的必要。

    齊扶錦不會紆尊降貴地站在李挽朝的角度去想事情,他只是狀似大方地施舍東西給她,好像這樣做,就能彌補曾經(jīng)發(fā)生過的事了。

    要不是李挽朝已經(jīng)看清了他這人的嘴臉,她都要以為他現(xiàn)在這樣子,是真的愛上她了。

    說真的,這些錢為什么不能早些給她呢?以前在李家的時候,他雖然是給過她二十兩的,可和現(xiàn)在這些比起來,不過杯水車薪。在她以前那樣困窘的時候,他為什么不想著給她這些呢?她那樣窘迫的狀況,他難道看不見嗎?現(xiàn)在她不需要這些了,他反倒是上趕著來送給她了。

    愛的感知,在李挽朝之前的人生簡直算是稀薄乃至缺失的。這樣的她太好騙了,也正是因為這樣,她才那么輕易地就被溫沉從前那拙劣的謊言騙過去。

    可是現(xiàn)在不一樣了。

    李挽朝現(xiàn)在明白了,真正的愛,根本就不會是齊扶錦那樣的。

    齊扶錦就像是個長不大的小孩,執(zhí)拗地想去抓住那些已經(jīng)不屬于他的東西了。

    別人要是不給他,他就自己去想盡一切辦法得到。

    她不是東西,而且他傷害過她,就像砸碎一個物件那樣,砸碎過她,他現(xiàn)在反悔了,妄圖去把一切拼湊回原來的模樣。

    可他是笨拙的小孩,不是技藝絕倫的工匠,所以,怎么也回不去的。

    從這個層面來說,齊扶錦真的是可憐得要命。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所以,是你自己一廂情愿地……

    齊扶錦不拿回紅包, 李挽朝就收下唄。

    就在她剛收回了手時,殿外傳來一陣聲響,是喜萍的聲音。

    “殿下, 落雪了!老天爺降雪了!”

    差不多旱了一個冬天的大雪落下了, 太子一黨終于能松一口氣了。

    即便是聽到下雪了,齊扶錦面上也沒什么明顯的喜色, 仍舊是波瀾不驚之勢,他走到殿外, 站在廊廡下, 仰頭看天。

    確實是有雪花從天上落下,一片片的雪花如輕羽一般, 一開始只是幾片幾片的飄下,到了后面, 越落越大, 越來越是醒目。

    李挽朝也走到了殿門口,

    她想, 午門那里,應(yīng)該是不會再死人了。

    齊扶錦轉(zhuǎn)過了身去,對站在門口的李挽朝道:“出來看看吧。”

    李挽朝出了殿門, 站在廊廡之下向天看去, 瓢潑大雪是那樣真切, 白茫茫一片落下, 天地之間轉(zhuǎn)瞬就被茫茫大雪籠罩, 寒風(fēng)裹挾著雪花吹過,發(fā)出低沉的嗚咽,似在訴說冬雪的凜冽,庭院中的紅梅傲然挺直枝干, 鮮艷的紅在此刻格外醒目。

    他和她風(fēng)月同天,并肩而站。

    齊扶錦心中在想,該怎么用這場雪去反撲三皇子一黨。

    林黨既利用天不降雪來起勢,用天下的口水筆墨討伐帝王,那現(xiàn)在天上終于落了雪,他們也該為此付出一些代價。

    李挽朝不知齊扶錦心中所想,她只是在想,突然下起了大雪,到時候該怎么回家,外祖的身子不好,也不知道受不受得住。

    他們想著自己的事情,吹了好一會的冷風(fēng),最后李挽朝受不住冷,就先回了殿內(nèi),齊扶錦跟在她的身后一起進(jìn)去。

    楊老爺覺大,現(xiàn)在還半昏半睡著,李挽朝就坐在床榻邊守著他。

    殿外的寒風(fēng)太過冷冽,殿門已經(jīng)被人合了嚴(yán)實,就連窗戶也被關(guān)上。

    齊扶錦自顧自躺去了一旁的貴妃榻上休息,絲毫不在意殿內(nèi)還有旁人。

    李挽朝看著他這樣,沒忍住道:“你為什么不回自己的榻上休息呢?”

    他昨日也是一夜未眠,他是太子,應(yīng)當(dāng)是比百官還要不輕松一些,他現(xiàn)在肯定也累得厲害。

    可是,在這里睡干嘛呢?為什么不回他自己的殿里,那樣倒還能休息得好一些。

    他在這里,李挽朝也總覺得有些別扭。

    齊扶錦沒有起身,可也回答了李挽朝的話,“我就躺一會而已,一會馬上就要起來了,回去麻煩。”

    初雪落下了,一會就會有人來東宮道賀了。

    他也沒多少時間能休息了。

    李挽朝沒有再說,果不其然,大約半個時辰的功夫都沒有,外面來了個傳話的宮女,她對著齊扶錦福身,道:“殿下,國公爺他們道喜來了。”

    天降瑞雪,可不是喜事一樁。

    肅國公和一些太子黨的人剛從東宮出去,還沒出宮呢,就逢半道落了雪。下了雪后,他們趕緊轉(zhuǎn)道回了東宮來道賀。

    這會他們正在主殿處等著太子。

    齊扶錦也沒耽擱,好不容易才閉上眼睛,馬上又起了身,他走到了李挽朝的身邊,囑咐了兩句,“這大雪一時半會恐怕也停不下來,老爺子身體不行,就先別急著回去,一會我讓人送午膳過來。”

    李挽朝“嗯”了一聲,也沒說旁的話。

    齊扶錦也不再說,轉(zhuǎn)身離開,去往了主殿那處。

    肅國公這番和他們回來,名為賀喜,實也是在商量下一步的策略,一開始的時候,上天遲遲不落雪,那是對他們的不利,可現(xiàn)在落了雪,主動權(quán)無疑是轉(zhuǎn)到了他們的手上。

    太傅今日不在,從前這樣的時候,太傅也會在場,可是今晨時候,他和齊扶錦一起把楊兆文送到東宮之后,早就已經(jīng)離開,近些時日,他們的這些會議,他也都懶得參加。

    肅國公提了一嘴太傅的事情,“怎么今日這樣的日子,也不見得江太傅?近些時日越發(fā)憊懶,正旦的日子竟也不在。”

    齊扶錦倒不愿追究,他道:“太傅年紀(jì)大了,懶得動彈,隨他吧。”

    有人笑道:“年紀(jì)大了?我們這里,有哪些個年歲小的?”

    齊扶錦也笑了聲,“他早年間去北疆當(dāng)過一回總督,親臨前線,挨了一箭,大家都知道的,現(xiàn)在應(yīng)當(dāng)是老了落下病根了。”

    聽到齊扶錦這樣說,眾人也終于沒再去追究太傅的事情,開始論起了正事。

    這里面大約談了有半個時辰的功夫才堪堪結(jié)束,待結(jié)束后,每個人的臉上都是說不出的疲憊。結(jié)束后,剛好到了午膳的功夫,齊扶錦留他們在東宮用了膳食,再行離開,眾人也沒再推辭。

    齊扶錦沒再留下招待他們,起身離開了這處,肅國公卻跟了上來。

    肅國公跟在齊扶錦的身后,看樣子是有話想要去單獨和他談,兩人行至偏殿那處,屏退了眾人。

    齊扶錦問他,“方才殿上沒有說明白嗎,外祖可是還有其他的想要同我說?”

    肅國公想了想后,還是直言道:“不是關(guān)于政事,是關(guān)于私事。”

    齊扶錦沒說話,看著他,等他的下一句。

    肅國公道:“殿下,三皇子已經(jīng)要娶正妃了,您和綏華從小一同長大,深情厚誼,可是還有其他顧慮?”

    他們培養(yǎng)感情,可是如果說一直沒有感情的話,難道還一直不成婚了嗎?

    那邊看林影霜成了三皇子妃,他這邊自然也是跟著有些急了,再說,李挽朝的事情……他實在不放心。

    齊扶錦嘆了口氣道:“外祖,我能有何顧慮?只是感情這事情,急不得的,您別擔(dān)心,最晚不過明年,若那個時候還不行,不論如何,我也會娶表妹的。畢竟我的身上也留著沈家的血,我知道的,我們才是一家人。我怎么會去娶其他的人呢?”

    肅國公仔細(xì)去辨齊扶錦的面色,不見他的臉上有作謊之色,心終于跟著放下去一些了。

    可他又問起了關(guān)于李挽朝的事,“殿下,那關(guān)于那李姑娘的事情,您能同我說說嗎?我看殿下對她還有楊家人頗為照拂,還有上回御花園行刺一事她又怎么會那般湊巧就救了您?”

    齊扶錦道:“外祖不用去多想我和他的事情,當(dāng)初她在御花園救我,也不過是巧合,自從她知道我是太子后,就質(zhì)問我當(dāng)初為何騙他,那個時候,我被她在御花園碰到,她就又找我說起了當(dāng)初的事。恰好碰到了刺客,她就給我擋上了一劍。她既救了我,我又如何能去吝嗇?”

    肅國公道:“就只是這樣嗎?殿下難道對曾經(jīng)的妻子,沒有一點憐惜之意嗎?”

    沒辦法,他們曾經(jīng)是夫妻,肅國公不得不對此保持懷疑。

    可他問這些,也實在是有些僭越了,他們是祖孫,可更是臣子,他現(xiàn)在是在打聽齊扶錦的私事了,還是極私密的事。

    齊扶錦也沒羞惱,只是眼中的客氣褪了些許下去,“平日這些話旁人是問不得的,因您是我的外祖,所以,我可以告訴您。我如果對她有一絲憐惜,當(dāng)初又為何丟下她孤身入京呢?我不是她能高攀的人,您放心吧。”

    聽到齊扶錦這無情的話,肅國公仔細(xì)想了想后,好像也確實如此。

    如果他真的在意李挽朝,當(dāng)初又有何必要丟下她呢?他把她帶回京藏在東宮豈不是更為方便。

    況且,他如今言語之間盡是對她的不屑

    太子金尊玉貴的,又怎么會看上一個小官家的女子呢。

    想來,或許這些事情真的是他有些多心了。

    齊扶錦也答應(yīng)了,最遲不過一年,就會立下正妃,他又何必如此著急,將他逼急了,倒是真不好了。

    肅國公聽齊扶錦的語氣不大好,安了心后就不再繼續(xù)多說下去,告退離開了此處。

    齊扶錦的視線落在肅國公的背影上,眼神逐漸冷了下來。

    他不再多想,想去尋李挽朝,出了殿門后,忠吉迎了過來。

    他是向他稟告一樁往事。

    齊扶錦走在回廊下,忠吉跟在他的左側(cè)小聲說話。

    這事是辛密,關(guān)乎皇后一事。

    齊扶錦差不多走到殿門口,忠吉口中的話也說完了。

    他面上沒什么表情,低著眼也看不清楚情緒,“嗯”了一聲算是知曉。

    他對忠吉道:“保護(hù)好那個宮女,千萬不要讓她出事。”

    忠吉應(yīng)聲,而后退下。

    齊扶錦一人站在殿門口,對著緊閉的大門整理了好一會的情緒,才推門而入。

    楊兆文還在睡,他看到李挽朝沒有守在床邊,而是正躺在貴妃榻上小憩。

    齊扶錦想起來了,今日她來的時候,眼睛底下還掛著一片青黑,想來昨夜在楊家的時候也是熬了一整夜,守了一整晚的歲,現(xiàn)在應(yīng)該也是撐不住了。

    她躺在他剛剛躺過的地方。

    誒,看來她也沒有那么嫌棄他。

    他想,事情還是沒有糟糕到那樣的地步。

    事實上,李挽朝真的是有些太困了,昨夜鬧騰了一夜,左右外祖暫時醒不過來,她就想著也去小憩一會,趴在床邊睡實在難受了,她自躺到榻上。

    他又沒有正躺在那里。

    她有什么躺不得的。

    李挽朝睡覺很規(guī)矩,外頭的風(fēng)雪太大,屋內(nèi)的炭火都快頂不住了,她躺在榻上,整個人縮在角落里面。

    她的身形本就瘦弱,旁邊空出了好大一塊位置

    齊扶錦看了看床上還在熟睡的楊兆文,又看了看李挽朝,毫無負(fù)擔(dān)地也躺了貴妃榻上。

    他也困,他也需要休息。

    他沒什么不能躺的。

    他怕動作太大弄醒了李挽朝,頗為小心。

    好不容易躺了過去,他聞到了熟悉的香味后,耳鳴聲好像都沒那么不好忍受了。

    齊扶錦也開始合眼休息。

    殿內(nèi)只有窗外呼嘯的風(fēng)聲,還有些微的呼吸聲,淡香裊裊,難得清凈。

    李挽朝倒是如齊扶錦所愿,沒被他那近乎于無的動作吵醒,只是,床上睡了三兩時辰的楊兆文,倒是漸漸轉(zhuǎn)醒。

    楊兆文的意識還停留在早上從大殿上暈倒那會。

    他就記得一整夜未睡過后,到了天方亮那會,心跳得極快,呼吸也急了起來,可能實在是太累太困了,再沒有力氣站著,而后兩眼一翻,就昏了過去。

    昏倒之前,他還在想著這回殿前失儀,怕是要被治了罪。

    等到他漸漸有意識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躺到了床上,他不知道自己這是在哪,緩緩坐起了身,他向四周看去,想弄清楚自己這是在哪,卻看到了一旁的貴妃榻上好像有兩個人躺著

    他懷疑是自己剛醒過來,犯了老花,看岔了眼,又揉搓了眼睛仔細(xì)看去。

    等等

    那不是太子和他的外孫女嗎……

    他感覺自己耳邊嗡嗡嗡的響,眼睛又開始冒星星了。

    這對嗎?

    這能對嗎?!

    他們怎么躺到一張榻上面去了呢!

    “你們你們這是干什么?!”

    他都顧不得齊扶錦是太子了,這是太子能做出來的事嗎?

    楊兆文強撐著沒再昏過去,沖著他們吼出了聲。

    李挽朝一下子就被楊兆文的聲音嚇了清醒,她坐起了身,發(fā)現(xiàn)齊扶錦就躺在旁邊。

    她腦子懵了一瞬,可馬上就反應(yīng)過來發(fā)生了什么事。

    她的腿比腦子反應(yīng)更迅速,已經(jīng)一腳把齊扶錦從榻上蹬了下去。

    楊兆文看到李挽朝蹬了齊扶錦,眼睛比方才更昏,再沒忍住,暈了過去。

    李挽朝顧不得齊扶錦了,馬上下了榻跑到楊兆文的身邊,她拍著他的臉,一邊哭一邊拍,“外祖,你別嚇我啊”

    齊扶錦被一腳踹到地上也沒生氣,占人便宜,還被人的外祖看見了,有什么好生氣的。他看到楊兆文又被嚇暈了過去,也趕緊起身出去喊了太醫(yī)。

    好在是沒什么大事,太醫(yī)過來給楊兆文掐了兩把人中,人就漸漸轉(zhuǎn)醒。

    楊兆文醒來之后,太醫(yī)叮囑了兩句注意事項就離開了,左右是不要再讓人受刺激和驚嚇。

    李挽朝扶著他坐起了身,讓他靠坐在了床頭。

    他看著站在一邊的齊扶錦,又看了看李挽朝,臉色還是說不出得鐵青。

    李挽朝忍不住回過頭去瞪齊扶錦,齊扶錦摸了摸鼻子,也自覺心虛,他想了想后,還是開口道:“那個我方才就是有些太困了,所以就躺下休息了,我們沒做什么。”

    可這解釋顯然有些蒼白無力,楊兆文問李挽朝,“那你怎么能踹殿下呢?”

    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若是那樣清白簡單,能躺到一張榻上?她踹太子能踹得那么順腳?

    楊兆文又還沒到老糊涂的年紀(jì),那些話顯然是蒙不過他了。

    李挽朝自然是不敢說實話出來,太醫(yī)說不要讓他受刺激,說了實話,她真的怕他接受不了。

    她垂著腦袋,道:“外祖,沒什么,真的沒什么,就是以往救過殿下一回,關(guān)系也比旁人親近那么一些,這回是我不自尊自愛,這才躺到了一處。”

    齊扶錦聽她這樣說,臉也慢慢有些緊繃了起來。

    他也不能說實話啊,總不能說,他們兩個以前成過婚吧,所以在一張榻上躺躺,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可如果這些話從他口中說出,楊兆文怕真要氣出個好歹。

    他聽李挽朝說她自己不自尊,不自愛,想到了從前在李家的時候,那個時候他們都被下了藥,后來出了那樣的事情,李挽朝就經(jīng)常會被人拿這件事情說一些不好的話。

    現(xiàn)下齊扶錦聽了,心里面自然有些不那么是滋味了。

    他道:“和李姑娘沒關(guān)系,是我趁著她睡覺爬上去的,楊老先生你不要多想,如果真要做些什么,也不會在這里。我剛從外面處理公務(wù)回來沒多久,若是不信,你去外面問問也行。”

    他和她之間的關(guān)系,也不是能用一張嘴說清楚的,但就這樣吧,本來錯就在他。

    楊兆文顯然還是有些不信,他們之間定然還有很多他不知道的事情,難道是當(dāng)初李挽朝救過齊扶錦,所以生出了情誼?

    他猜不出來,而兩人又都諱莫如深,不愿提及,那他還有什么好去問的。

    當(dāng)初都說太子品行好,江向北回來后說他變了,他還不相信,現(xiàn)在看來,果真如此。

    不過他也沒有再去說,太子如何,不是他能論的,只是他執(zhí)意要起身歸家,不想繼續(xù)在東宮待下去了。

    齊扶錦勸阻道:“外面還下著大雪,莫不如再待風(fēng)雪小一些時再離開。”

    楊兆文緊繃著臉不應(yīng)聲,李挽朝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對齊扶錦道:“不了,還是回家吧,拿件斗篷裹起來就好了。”

    齊扶錦最后還是沒有拒絕,點了點頭,就讓人去拿兜帽、斗篷。

    楊兆文裹緊了后,兩人就往宮外去了。

    齊扶錦想送,被李挽朝阻止,她私下對他道:“你不要添亂了。”

    說完這話,她就進(jìn)去,扶著楊兆文離開,齊扶錦再也沒有跟過去了。

    不要添亂

    哦。

    那就不添亂了。

    李挽朝和楊兆文坐了馬車歸家,回去的路上,兩人一開始都沉默不語,李挽朝低頭一直扣弄著手指,沒有說話。

    到了最后,實在是楊兆文憋不住先開了口,他道:“你們之間究竟是什么關(guān)系?你有什么不能同我說的呢?”

    她都能和太子躺到一張榻上,踹他的動作那般熟練,他是真不相信他們之間沒什么。

    可是,就算是這樣,又有什么難以同他開口的呢?

    他都已經(jīng)昏過一次了,又還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呢。

    李挽朝知道楊兆文是不會放下疑心的了,今日她不說,他往后也不能安生。

    她還是沒敢抬頭看他,手指都快扣破皮了,她道:“我說了,外祖能不生氣嗎。”

    楊兆文道:“說就是了。”

    李挽朝又道:“您會嫌我嗎?”

    楊兆文又道:“你何必?fù)?dān)心這些,我嫌不嫌你的,難道你看不出嗎?”

    李挽朝抬頭看他,“從前太子流落民間之時,我曾同他是夫妻”

    楊兆文愣住了。

    這回是真愣住了。

    他想過萬般可能,可都沒想到竟會是這個答案。

    “夫夫妻?!”

    李挽朝將這段關(guān)系重新宣之于口,心里面竟然帶著幾分說不出的釋然,她不知道這股情緒是從哪里來的,只是覺得,也挺輕松的了,這種事情,一直瞞,也瞞不住啊,紙始終也包不住火。

    若是他們現(xiàn)在因為這件事嫌棄她,她也認(rèn)下了的。

    從楊兆文剛剛看到他們兩個躺在一起的時候,他對這件事情就已經(jīng)有一定的接受能力了,總之,是知道他們兩個必然是有親密的關(guān)系的。

    就是沒想到,竟是夫妻。

    楊兆文看著李挽朝,重新回想起了她剛來的時候,大約是能想明白了些什么。

    她當(dāng)初進(jìn)京,怕就是為了太子。

    原是如此,現(xiàn)如今,好像一切都清晰明朗起來了。

    楊兆文看向她的眼神帶了幾分痛色,他道:“朝姐兒,怎會嫌你?你怎么會覺得,我們會為這事嫌你呢?”

    李挽朝道:“因為我做了很丟臉的事。”

    楊兆文道:“你做再丟臉的事那又如何呢?”

    沒人會因為她丟了臉,而就不再喜她。

    他道:“這事你不愿提起,就是這等緣故?如果是這樣的話,你實在是太看輕我們了。況說,這算是什么丟臉的事呢。”

    李挽朝看著楊兆文,久久不言,到了最后,眼睛竟泛紅了。

    對啊,這算什么丟臉的事呢。

    事到如今,她好像才能真正的去和當(dāng)初的事情釋懷。

    她總是覺得自己做了很多丟臉的事。

    可是如果再來一次,這登聞鼓她也還是會敲的,當(dāng)初她也仍舊會奮不顧身地去找尋真相的。

    讓她丟臉的不是她自己,是齊扶錦。

    兩人沒再說下去,楊兆文見她哭了,拿了帕子給她,“女大避父,我是你的外祖,也得避著,你擦擦眼淚。我不去問你當(dāng)初到底是發(fā)生了什么,以至于你們?nèi)缃褡兂蛇@樣。這事你再去提,也是再揭傷疤。只是朝姐兒,你想想,若干年后,你已生出白發(fā)之時,再去回想少年之事,那都是再簡單不過的小事了。如今看覺得苦痛,往后再看,倒也能一笑帶過。”

    楊兆文和李挽朝回到楊家的時候,已近黃昏,門子一進(jìn)去傳話,里頭的一家人就馬上跑了出來迎人,看到老爺子沒什么事情,終都松了一口氣。

    他們也都心照不宣地隱去了在宮中發(fā)生的事情,只說他昏迷了之后,又逢大雪,這才耽擱了歸家的時候。

    眾人也不曾多想,趕緊把人接了進(jìn)去。

    這一年,開的頭算不得好,不過后面些天,也都過得不錯。國子監(jiān)那邊放了十日的年假,楊老爺子也不用出門了,有著上回昏倒一事,李挽朝在家里頭沒事就想著法熬湯給他補身子,可或許是真上了年紀(jì),自從那次昏了一次之后,他的精氣神看著就沒先前那么好了。

    這個年很快就過去了,李挽朝回去點絳軒開店,楊老爺也還要回國子監(jiān)教書。自從大年初一落了雪后,這場雪斷斷續(xù)續(xù)下了半月有余,離著楊期明的春闈,也還有半月,他近些時日神經(jīng)也越發(fā)緊繃。

    李挽朝想著,等臨近二月份的時候,待雪小些了,就去文昌廟給楊期明上個香求些福氣回來。

    李挽朝在店里頭忙著事情,這些天忙起來,早都快記不得齊扶錦這號人了,直到他找到店里面來時,她才想起。

    齊扶錦穿著常服,和上回差不多的打扮,除了通身氣度華貴外,也叫人瞧不出什么破綻來。

    尋常人見不著太子,自然也認(rèn)不出太子。

    只是他相貌生得實在是太過出色,一出現(xiàn)就引了不少人的注視。

    李挽朝被突然出現(xiàn)的齊扶錦嚇了一跳,她在店里頭忙著,見到齊扶錦出現(xiàn),忙將他拉走。

    她把他拉到了點絳軒后面的院子里,外頭都是店里的伙計和客人,看到了怕是又要多想。

    齊扶錦被她強硬拉走,薄唇不自覺有些緊抿,不過最后也沒說些什么。

    李挽朝不明白他今日過來又是為了什么事情,她道:“你怎么又突然來了?這回又是什么事?”

    外面都還在忙著些東西,她的語氣隱隱帶著幾分不耐。

    看到李挽朝這幅神情,齊扶錦都忘記了自己來之前是想做什么來著的?

    或許是他本來就沒什么事,只是剛好得了空,所以就想過來看一看而已。

    他道:“你忙你的,我就來看看也不行嗎?”

    李挽朝道:“店里頭很忙的,你下次別常來了,叫人看見了不好。”

    齊扶錦的出現(xiàn),對她來說很麻煩。

    萬一他的太子身份叫人發(fā)現(xiàn)了怎么辦?

    李挽朝想趕他走,卻怎么都趕不動,他就立在那處,怎么都不動。

    因著下了雪,齊扶錦這些天也一直都在忙著林家的事,先前那些上奏直言不諱的人,被以蠱惑民心,不尊圣上的名頭抓起來了幾個,現(xiàn)下正關(guān)在東廠大牢里面審,朝中時局瞬息萬變,齊扶錦盯了一會,見到?jīng)]什么事了才得空出門。

    上回楊兆文回去之后也不知道李挽朝是怎么和他說的,他本來還想問問的,結(jié)果她一開口就是嫌他,讓他說閑話的心情也消下去了。

    他見她忙著,便道:“我好不容易才出來的,晚上我在酒樓包了座,一會關(guān)店了去吃吧,你去忙你的,我就在這等你。”

    齊扶錦想,她應(yīng)當(dāng)是不大習(xí)慣他來店里,所以,他來一次她就如此大的反應(yīng)。

    多來幾次。

    來多了她不就能習(xí)慣了嗎。

    李挽朝哪里知道他心里頭打著的小算盤,趕也趕不走,到最后懶得再開口,任由他一人站在后院。

    外面下著風(fēng)雪,空氣寒涼,齊扶錦站在檐下,果真一直等到傍晚天快黑了的時候。

    店里頭的人已經(jīng)走光了,只留下了李挽朝一人。

    她終于舍得讓他從后院到前頭來了。

    可是,她仍舊沒有想要和他去酒樓吃飯的意思,她道:“天色不早了,我得歸家了,不回去,家里人要著急的。”

    齊扶錦哪里會肯,他在外面的院子里頭等了快半個時辰,不是等著她趕他走的。

    他的眼眸從方才開始就一直垂落著,等了半個時辰也一點情緒都沒有,他掀起了眼皮,他盯著李挽朝,淡聲道:“你方才說好要去的。”

    他沒有發(fā)脾氣,也只是想和她好好溝通,然而與生俱來的氣勢讓他在沒有情緒說話的時候,帶著一些強迫人的意味。

    李挽朝也抬眼看向他。

    兩人之間竟就這樣落入了一種古怪的對峙氛圍。

    李挽朝道:“我方才沒有說要和你去。”

    他不愿意離開,他自己愿意等在后面。

    她趕不走他,那也只能任由他站在那里。

    可她什么時候開口答應(yīng)和他去酒樓里面吃飯了?

    李挽朝回憶了下方才的情形,肯定道:“我從始至終都沒有答應(yīng)過你。”

    所以,是你自己一廂情愿地等在那里。

    第46章第四十六章 山雨欲來

    李挽朝道:“你走吧, 我要關(guān)門了。”

    齊扶錦沉默了好半晌,沒繼續(xù)糾纏,竟然還笑了一聲, “嗯, 行,那我走了, 我下次再來。”

    他來什么來啊?還來搗什么亂啊。

    李挽朝忍不住氣得罵他。

    齊扶錦就跟聽不到似的,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接下的幾天, 李挽朝一直有些擔(dān)心齊扶錦不知道什么時候又會來, 好在好些天都沒再見到他的身影。

    反倒是藍(lán)尋白先到京城了。

    藍(lán)尋白先前離開的時候就說會回來京城,這回沒想到真通過拔貢被選入了國子監(jiān)中, 過完年后,就上京來了。

    他出發(fā)前一點也沒和李挽朝提過, 等到了京城后, 直接去了楊家找人。

    他到的時候是白日,家里頭就只有老夫人和楊絮在, 方濯一過完年也去外頭跑商了。

    他找到了楊家,去拜訪了老夫人還有楊絮后才知道她人不在家里頭。

    和她們閑話了幾句之后,馬上就按照他們給的店鋪位置跑去了點絳軒。

    這些天點絳軒忙得厲害。

    年前的時候李挽朝和黃大娘探討過關(guān)于那賣不出去的胭脂一事, 她那個時候心里頭就生出了一點想法。

    大多數(shù)的女子其實壓根就不知道自己適合什么顏色的胭脂水粉, 只想著去挑鮮艷的顏色買, 想著顏色越是艷麗越是能襯自己。可施朱傅粉, 冶容艷佚, 也并非適合所有人,就像李挽朝自己,她根本就不大適合艷色,反而是一些淡色更襯她。

    她年前有了想法, 年后復(fù)了工馬上就實行下去了。

    她又招了兩個姑娘,專門為進(jìn)店的女子試色,為其挑選出適合的胭脂顏色,店里頭的東西隨便試都可以,外頭的客人看店家大氣,來得也多了,來得多了,賣得也厲害了。

    一時之間忙得不行。

    藍(lán)尋白來點絳軒的時候,店里頭就都是人。

    他看了看店名,沒認(rèn)錯,就開始往里頭擠,“阿姐,阿姐!你在哪里呀!”

    李挽朝還在給客人介紹東西,聽到了藍(lán)尋白的聲音疑心自己是聽錯了,結(jié)果那聲音越喊越響亮,她才意識到,真的是藍(lán)尋白。

    她往外探頭去看,就看藍(lán)尋白穿過人群往里頭來,李挽朝見到他一時驚訝,就連手上的客人都顧不得了,“小白!你怎么來了!”

    二人幾月不見,如今也沒有生疏之感,外面人多,他們?nèi)チ藥旆坷镱^說話。

    藍(lán)尋白道:“我這回被選上來國子監(jiān)讀書了,爹娘讓我過完年就過來,路上又走了好些時日,這才到。”

    竟真選上了?

    平日里頭看著不大上進(jìn)的,一到關(guān)鍵時候用起功來,果真也不會叫人失望的。

    兩人久別重逢,在一起又說了很多的話,說到后面,藍(lán)尋白又從袖口中掏出了個東西,他給李挽朝。

    李挽朝接過,發(fā)現(xiàn)是個長命鎖。

    還是金子打的。

    她看了看后,眼皮一跳,而后抬眸看向了藍(lán)尋白,“這個,誰給的啊?”

    藍(lán)尋白實話道:“李伯伯聽說我要來京城這邊,讓我把這東西帶給阿姐。”

    李挽朝早在看到的時候,心中早已經(jīng)有了答案。

    她聽到了藍(lán)尋白的話后,竟笑了笑,不過什么都沒再說,嘆了口氣,就把這長命鎖塞到了袖子里面。

    沒辦法啊。

    他還是她爹。

    她不回家,他也還是她爹。

    她真不能一輩子都不認(rèn)。

    藍(lán)尋白看不懂她的表情,也不知道她心里頭在想些什么,兩人沉默了一會,短暫的安靜后,是李挽朝先開了口,她問道:“那你這回來住楊家嗎?我到時候喊人給你收拾間院子出來。”

    藍(lán)尋白搖頭,“不了,娘說我之前住十來天的倒是還好,可如果住得多了,那就太麻煩了,阿姐別擔(dān)心了,她給了我很多銀錢,讓我在外頭租間院子出來就成。”

    李挽朝問他,“那你院子可找好了?要不阿姐幫你去找?”

    藍(lán)尋白覺得,現(xiàn)在李挽朝已經(jīng)完完全全的像是一個京城人了,他來了京城,是客人,她什么東西都能幫他安排好。

    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在京城落穩(wěn)腳跟了。

    藍(lán)尋白搖頭,“我已經(jīng)找好了的,離楊家很近的,一刻鐘的功夫就能到呢。”

    如果不離他們近一些,那他一個人在京城也很孤獨的。

    李挽朝道:“這樣也很好,我們能相互照應(yīng)。”

    藍(lán)尋白笑,“嗯。”

    這是藍(lán)尋白剛到京城的第一日,楊絮讓人來點絳軒傳話,讓她今日早些帶他回家吃接風(fēng)飯。

    藍(lán)尋白在點絳軒粘了李挽朝一個下午,店里頭的幾個人也都認(rèn)識他了,他說話甜得很,聽說李挽朝說他是在老家那邊的世交的同輩,對他印象也頗好。

    等到了晚間時,店里頭關(guān)了門,兩人就一道歸了楊家。

    若說藍(lán)尋白來京城,第一高興的是李挽朝,那第二高興的就得是楊期朗,他一從國子監(jiān)歸家,就抓著藍(lán)尋白說話,直到上了飯桌也不撒手。

    看這樣子,比跟楊期明還要親一些。

    楊絮拿了兩壇酒出來,她問藍(lán)尋白,“尋白,要不來喝點?這回你來小姨高興,把陳釀都掏出來了,今個兒若是醉了,就留在楊家吧。”

    李挽朝想勸,藍(lán)尋白那邊就已經(jīng)接過了酒,“那就卻之不恭了。”

    還不待她勸,他就已經(jīng)開始喝了。

    楊期朗和藍(lán)尋白都有些醉了,李挽朝倒滴酒沒沾,她酒量爛得不行,只怕碰一口都會醉,等到晚些時候,酒過三巡,她實在看不下去開始了勸酒。楊絮酒量倒好,至少比藍(lán)尋白他們好。

    楊期明也看不下去了,起身把楊期朗抓回了屋,李挽朝和下人一起把藍(lán)尋白扶回了院子。

    藍(lán)尋白酒量差,但酒品好,喝醉了酒不說胡話也不鬧,乖乖讓人扶了回去。

    屋子里頭已經(jīng)叫人點起了火,燭火熹微,發(fā)著暖黃色的光。李挽朝和人一起將他扶到了床榻上,又讓他們?nèi)ゴ蛄诵崴畞怼?br />
    李挽朝給他放在榻上躺好,熱水端來后,她擰了巾帕給他擦了把臉,弄完了這些后,也不再多待下去,起身就欲離開。

    只是藍(lán)尋白兀地伸手抓住了她的手。

    從剛剛開始就一直老老實實的,怎么突然就發(fā)作了呢。

    李挽朝轉(zhuǎn)回身去,想扒開他的手指,可竟怎么也扒不動,她似聽藍(lán)尋白低喃了一聲“阿姐”。

    她湊過去問,“把阿姐的手撒開成不?”

    藍(lán)尋白又不是什么不講道理的人,喝了酒都沒見鬧過,和他講道理,他說不準(zhǔn)就聽得明白呢。

    可她話音剛落,就聽藍(lán)尋白又道:“阿姐,我好想你”

    他臉色潮紅,那張臉上竟是醉意,看著已經(jīng)開始不大清醒了。

    李挽朝沒把這話放心上,哄他道:“我也想你,你睡吧,你先睡。”

    藍(lán)尋白覺得自己根本就沒醉,就是腦袋暈得很,眼前的人有些看不清,說的話傳到了耳朵里面過了好半晌好像才能反應(yīng)過來。

    他聽到李挽朝說也想他,反應(yīng)了過來后,半天終于吐出一句:“你根本就不想我。”

    李挽朝還想說些什么,可藍(lán)尋白又囫圇說道:“我以后不叫你阿姐了。”

    叫她姐姐,她真的能一直把他當(dāng)?shù)艿堋?br />
    從前剛離開京城那陣,他就想著,往后還是別叫她阿姐了好,可是一回來京城,一見著她,阿姐兩個字就從嘴巴里面先跑出來了。

    李挽朝聽到這話,下意識就問,“不叫我阿姐,那你叫我什么?”

    這個問題好像難住藍(lán)尋白了,他想得身上的力氣都沒有了,抓著她的手指漸漸松開了。

    好半晌藍(lán)尋白都沒說話,李挽朝只當(dāng)他是喝糊涂了,等不到他的回答,也打算起身離開了。

    可是,就在轉(zhuǎn)身之時,她聽到了他的回答,“叫什么都行,反正不能是阿姐了,你總是把我當(dāng)?shù)艿堋?br />
    李挽朝輕笑了一聲,打趣道:“不叫阿姐啊?你這喝了酒就開始沒大沒小了。”

    說完這話,她也就沒再繼續(xù)待下去了,又去囑咐了她身邊的貼身小廝幾句,說是晚上就不用凈身了,容易著涼,暫且就先這樣睡下,看藍(lán)尋白這幅樣子,起夜的時候估計肚子得不舒服,要吐幾番,讓他在旁邊守住了。

    小廝應(yīng)下這話后,李挽朝就回去了自己的院子。

    翌日醒來,藍(lán)尋白果然好像是忘記了昨日醉酒發(fā)生的事情,還是阿姐阿姐地喊她。

    李挽朝覺得他好玩,背地里頭笑了好半天。

    過了兩日,就快到一月底了,楊期明過些時日就要去殿試了。

    李挽朝打算去文昌廟給他求些福氣回家,楊絮本來是想和著她一塊去的,可那天晚上飲了酒后,她受不了身上的臟污味道,去凈了個身,結(jié)果隔日就染了風(fēng)寒。

    哎,有時候人也不能太愛干凈。

    藍(lán)尋白和楊期朗回去后擦了把臉就睡,這兩人就什么事情也沒有。

    李挽朝自然是讓她在家待著,藍(lán)尋白二月初才去國子監(jiān)報道,她說好了和他一塊去。

    天氣晴朗,連著下了好些時日的雪終于小了下來,陽光灑在雪地上,折射出薄弱的光芒,如波光粼粼的水河一般。

    李挽朝和藍(lán)尋白用過午膳之后,就一道從楊家出發(fā),前往地安門旁的文昌廟。

    她先前向著楊絮打聽過了,每到科舉時候,京城中香火最旺盛的地方就是那處,大家都愛往那里跑。

    這座文昌廟已經(jīng)有好些年頭,近年來帝王看重科舉一事,連帶著文昌廟也被人踏破門檻。地安門在皇城北門,是帝王親祭地壇諸神時候的出口,寺廟位于此地不算幽深,一旁的官道旁時常還有人來往。

    李挽朝和藍(lán)尋白來得不算早,在寺廟門口,藍(lán)尋白聽到別人說殿里頭有算卦求簽的地方,他問李挽朝要不要去給楊期明算上一卦。

    李挽朝想了想后道:“這東西旁人算,應(yīng)當(dāng)不準(zhǔn)的吧。”

    藍(lán)尋白聽后也覺有道理,便作罷了。

    這里頭已經(jīng)有不少的人在了,兩人在門口捐了香火就往廟里面去了。

    青灰色的瓦片覆滿了白雪,廟宇的飛檐翹角在陽光的照射下更顯莊重。

    兩人往大殿那頭去。

    進(jìn)了正殿之后,香煙繚繞,殿內(nèi)供奉著文昌帝君的神像,在煙霧看著有那些許的不真切。

    拜完了帝君神像后,他們從大殿里頭出去后,又不知道是去了何處。

    沈綏華將自己的視線從李挽朝和藍(lán)尋白的身上收回。

    她今日和家中母親也來了文昌廟,沈舟裴今年也要春闈,恰逢今日雪小了些,天氣晴朗了后,就動身來了這里。

    她母親非要拉著她去算卦求簽,殿內(nèi)的角落里頭,有求簽處,擠了一堆人。沈綏華擠不耐煩了,就站在一旁,任由她母親在那里排隊。

    無聊往外看時,就看到李挽朝今也來了這處,身邊還跟著一個少年模樣的人。

    那兩人說說笑笑,看著關(guān)系甚好。

    沈綏華自認(rèn)不得藍(lán)尋白,但心里頭登時警鐘大作。

    她為齊扶錦拉響了警鐘,也為自己。

    李挽朝要是真和旁人好上了的話,那齊扶錦死心了,就真來娶她了怎么辦呢?

    她哥哥這人,她知道是沒有可能的,他隨便玩玩,李挽朝也不會當(dāng)真,可是眼前的這個少年,她覺得,他和李挽朝之間是真說不準(zhǔn)。

    李挽朝和他在一起笑得太過自如了。

    是她都不曾見過的模樣。

    沈綏華想著要不要告訴去告訴齊扶錦這事。

    可若是告訴了的話,她真的就是成了小人。大家都是女子,你不想嫁給齊扶錦,李挽朝看著就想了嗎?若是不說,她又真怕自己將來要嫁給了齊扶錦。

    沈綏華糾結(jié)得眉頭都蹙成一團(tuán)了,她的視線從那兩人離開的方向收回,發(fā)現(xiàn)她母親已經(jīng)排上隊了,沈綏華馬上跑了過去,一屁股擠開了她,道:“母親,我有急事,我先算上一卦。”

    萬事不決,可問卦象。

    她的母親罵了她兩句,“死孩子,撞了鬼不成”

    好再也只是罵了兩句,終歸是沒扯開她。

    沈綏華很快就拿到了自己想要的簽子,是下下簽。

    好吧

    好吧。

    她認(rèn)了,她最后還是沒有當(dāng)長舌婦,去將這事告訴齊扶錦。

    上天讓她閉嘴,看來這事是真有些糟糕。

    可是沈綏華是沒提起此事,爛在了肚子里面,齊扶錦自己卻親眼看到了。

    *

    兩天后,大約是傍晚時分,李挽朝和藍(lán)尋白都還在點絳軒。

    藍(lán)尋白上街買了幾串糖葫蘆回來,分給了店里頭的人。

    黃大娘上回還覺沈舟裴和李挽朝之間有些什么,可是過了年后,又來了個藍(lán)尋白。那沈舟裴和藍(lán)尋白一比,差個十萬八千里去了。

    藍(lán)尋白人勤快,嘴巴又甜,都快把她哄得年輕二十來歲,這會藍(lán)尋白買了糖葫蘆回來,沒想到還能給自己帶上一串。

    她笑得嘴巴都快合不上了,道:“我都這把年紀(jì)了,哪里還吃小姑娘吃的這些玩樣啊。”

    藍(lán)尋白道:“誒誒誒,您這是哪里的話,年輕著呢。”

    黃大娘最后還是接過,對那邊在看胭脂的李挽朝道:“姑娘,你快管管吧,這小藍(lán)公子再哄下去,我這家都不想回去了呢。”

    藍(lán)尋白跑到李挽朝旁邊,把最紅最大最漂亮的糖葫蘆遞給了她。

    李挽朝放下了手頭的東西,接過了糖葫蘆,又回了黃大娘的話,“您可不能不回去,到時候黃叔要來找我麻煩了的。”

    李挽朝扒開糖葫蘆外面包著的紙,看了看后,扯著藍(lán)尋白小聲道:“你怎么又偷偷挑最大的給我,我吃不完的。”

    這或許是藍(lán)夫人教藍(lán)尋白的,做人不要小氣,要大氣一些。所以藍(lán)尋白每次買東西都會給大家買一份,就像以前買花燈,李挽朝會有,知霞也會有。

    但每次他都會給李挽朝留下最好的。

    李挽朝也是知道的。

    藍(lán)尋白不在意的笑,“不給你最好的,我給誰去,吃不下的話,那就我吃吧。”

    這玩意在過膩味,李挽朝最后果真是吃不完,還沒來得及丟,就給藍(lán)尋白搶過去了,“丟了浪費呢。”

    李挽朝瞥他,“小白,你占我便宜呢?”

    “可是我以前就總是吃你剩下的啊,現(xiàn)在為什么不行?”

    以前在學(xué)堂的時候,母親讓他給她帶糕點吃,她吃不完,就總是他吃剩下的啊。

    她以前是有夫婿的,他也保持距離了,可是如今,她已經(jīng)沒有夫婿了。

    他不管了。

    他就吃。

    看著他這副樣子,李挽朝終是沒有再攔了,得了,愛吃剩下的就吃去吧。

    叫了個小狗名,怎么還真生了副狗脾氣出來。

    這店里頭的其樂融融之氣,全都落入了店外一人的眼中。

    齊扶錦今日又找到了點絳軒。

    還沒進(jìn)去呢,結(jié)果就看到了這么一副場景。

    他不知道藍(lán)尋白是什么時候到的京城。

    楊家已經(jīng)今非昔比,也沒人會尋他們家的不痛快和麻煩,所以上一回李挽朝叫他別再去盯著她,他是真沒盯著了,因為沒什么盯著的必要了。

    只是沒想到,藍(lán)尋白又回來了。

    他站在外面,視線死死地落在他們兩人的身上,李挽朝從始至終,嘴角都一直掛著笑。

    店里頭的人好像都已經(jīng)習(xí)慣了藍(lán)尋白的存在,他就跟李挽朝的掛件一樣,她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

    齊扶錦回想起來,他上一次來點絳軒,李挽朝是怎么對他的呢?

    她讓他在后院站了半個時辰,好像被別人看到她和他站在一起都是罪過。她那么防他,藍(lán)尋白呢?藍(lán)尋白都能和她吃一串糖葫蘆是吧?

    在這個時候,齊扶錦的嘴角竟勾起了一抹笑,狹長的眼眸卻中沒有一絲情緒。

    一旁的喜萍已經(jīng)察覺到了齊扶錦情緒的變化,他想開口勸他時,可齊扶錦已經(jīng)往里面店里面去了,他連跟都跟不上去,傘都來不及給他撐。

    他先前是來過這店里兩回的,店里頭的人也都見過他,只是這一回他有些太過冷冽,分明嘴角是帶著些笑,可是這幅樣子卻莫名叫人有些心慌害怕。

    誰惹他了?沖誰來的啊?

    眾人心中生疑,可還在疑惑之時,藍(lán)尋白震驚地看著從外面走來的齊扶錦。

    他的頭發(fā)上、衣服上、眼睫上沾染了些許的雪花,身上帶著說不出的寒氣。

    藍(lán)尋白看了看齊扶錦,又看了看李挽朝,有些驚訝道:“他不是死了嗎?!”

    藍(lán)尋白不知道溫沉是太子的,他只是清楚地記得,他是死了的,死在了那場火災(zāi)之中,現(xiàn)在站在面前的,是溫沉?

    齊扶錦笑得厲害,“死什么死?嗯?這么想我死?”

    死了就能輪著他上位了是吧,想什么呢啊?

    李挽朝隱隱約約感覺到,齊扶錦的狀態(tài)很不對勁,真的很不對勁。

    她怕他在店里發(fā)瘋,對身后跟來的喜萍道:“快些把你家公子帶走。”

    可這話好像徹底激怒了齊扶錦,他兀地抓上了李挽朝的手腕,帶著她出門,李挽朝不愿意,可又實在怕他在店里頭鬧起來,最后只好對想要追上的藍(lán)尋白道:“一會你幫我把門關(guān)了,你不用擔(dān)心,我就出去和他說些話,一會會回家的。”

    李挽朝說完了這話后,藍(lán)尋白終沒再追上去,只能眼睜睜看著齊扶錦抓著她的手腕走。

    兩人走后,店內(nèi)的人噤若寒蟬,面面相覷,最后還是黃大娘沒忍住問藍(lán)尋白,“這羅剎是哪家的公子啊?怎么這么嚇人。”

    藍(lán)尋白也想知道,他誰啊?他到底是誰啊。

    他也不知道,他帶她走究竟是要做什么。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爆發(fā)

    齊扶錦抓著李挽朝的手腕一路往外去, 李挽朝被他拽得生疼。

    她這才知道,原來齊扶錦的力氣能大成這個樣子,讓她感覺手腕都要被他扯斷了。

    “疼, 我疼啊。”李挽朝一邊掙扎一邊道:“你能不能輕點?我不跑, 你輕點行不行。”

    聽到了李挽朝的話,齊扶錦的理智好像回籠了些許, 手上的力氣也終于小了一些下來,只是仍是冷著臉不說話。

    從李挽朝的方向抬頭看去, 只能看到他緊繃的下頜。

    他把她帶上了馬車, 終于肯松開了她的手。

    齊扶錦報了個酒樓的名字,馬車開始疾馳。

    李挽朝被他這出弄得莫名其妙, 一邊揉著自己都快脫臼的手腕,一邊寒著臉問他, “你到底想干什么?”

    齊扶錦看著她, 剛剛還笑靨如花,怎么一到他這就喪如考妣呢?

    他還在壓抑著自己的情緒, 他還在笑,就像是在說家常話,他道:“不是說好要去一起用晚膳嗎, 上次沒吃成, 這次去唄。”

    李挽朝沒辦法, 是真對他沒辦法了, 如果說吃一頓晚飯就能結(jié)束, 吃吧,那就去吃吧。

    都在一條街上,沒多久馬車就到了酒樓,過一會就要到飯點了, 喜萍趕緊跑進(jìn)去開了個獨立的廂房出來,齊扶錦直接帶著李挽朝去了里面。

    他進(jìn)了廂房之后什么都沒說,只讓喜萍在外面守好了,不要讓旁的人進(jìn)來。

    齊扶錦根本就不是來吃飯的。

    李挽朝馬上就意識到這一點。

    她看著他問,“你究竟在鬧些什么?”

    她真的是已經(jīng)把他當(dāng)成一個無理取鬧的孩子,她不明白,她就在店里面好好的,最多就是和藍(lán)尋白說了幾句話,怎么了?這也能戳到他嗎?這樣也可以讓他無法忍受嗎。

    他到底是有什么好不能忍受的。

    天已經(jīng)漸漸黯淡下來了,屋內(nèi)已經(jīng)燃起了燭火,火苗一晃一晃,將兩人的身影拉得頎長,兩人對峙,氣氛緊張。

    齊扶錦聽到李挽朝的話后,冷眼盯著她,他近乎有些咬牙切齒地質(zhì)問她,“沈舟裴可以和你一起外面逛街,藍(lán)尋白可以去你店里找你,怎么著,我就這么見不得人?我見你一回你趕我一回,找你一次你就罵我一次。”

    他一開始的時候也想著慢慢來吧,急什么呢,這些事情就算急也沒有用啊。她罵他也不是第一天開始罵,她討厭他也不是現(xiàn)在才開始,可他想著,她總會慢慢接受的,總會釋懷的吧,他道歉的態(tài)度也已經(jīng)放這么誠懇了,能給的不能給的,全都給她了,可她仍舊是那樣,心如磐石,巋然不動。

    這就算了,她趕他,他也不在意的,可是,她對他只有怨恨厭惡,對其他的人卻又喜溢眉梢。

    這要齊扶錦怎么接受?

    他被李挽朝藏著掖著,就連出現(xiàn)在點絳軒都能惹她生氣,可是藍(lán)尋白呢?都快跟里面的每一個人處成兄弟姐妹了。

    他沒死呢,他還活著呢。

    他才是真正和她拜過天地的人好嗎。

    相比于齊扶錦激動的情緒,李挽朝看著就平靜許多了。

    她聽到他那近乎控訴的質(zhì)問,終于明白了他今日的火氣是從哪里來了。

    他生氣,和她有什么關(guān)系?

    她也不會想著去和他剖膽傾心的,她只是試圖讓他冷靜下來,別去發(fā)瘋,她道:“因為你是太子,我怕旁人認(rèn)出你的身份,帶來麻煩而已。你能不能不這么敏感,不去想這么多呢?”

    再說了,就算他敏感,可他又有什么資格去生氣呢。

    聽到這話,齊扶錦直接叫氣笑了。

    敏感?

    她竟說他敏感。

    這一刻,她冷靜自持,高高在上。

    而他呢,恚怒交加,像個瘋子。

    齊扶錦不喜歡她這樣看他,一點都不喜歡。

    “我敏感了?我怎么就敏感了呢。難道又不是你把我變成這個樣子的嗎?”

    他惶恐,他害怕,他驚懼,他膽寒到發(fā)顫

    他如今成了這幅樣子,難道她就一點責(zé)任都沒有嗎?

    他看著李挽朝,試圖找回自己的理智,他慢慢冷靜了下來,看著她道:“你別這樣看我,你怎么這么樣啊,就當(dāng)我了花一千兩,和你說句話也不行了是嗎?沈舟裴在你店里頭買胭脂才花幾個錢啊。”

    他一個紅包給她包了一千兩,現(xiàn)在怎么說句話也不行了呢。

    李挽朝的表情終于有了松動,她恨不得一巴掌扇他臉上,硬生生才忍住了。

    怎么著?把她當(dāng)青樓里面的花魁是了吧,花個一千兩來買笑了?

    齊扶錦看她有表情了,不說那些話了,他道:“朝娘,我也不想說這些,我并不是在羞辱你。只是,你能告訴我,你想我怎么辦?我已經(jīng)把我能給的都給你了。你想當(dāng)太子妃那也可以的,我是太子,我可以讓你母儀天下的。我究竟是有什么不好的啊?”

    其實說真的,他總是覺得自己是太子,總是覺得自己金枝玉葉的。可是到頭來,還不一個可憐蟲,什么都沒有,他把自己想得高高在上,好像就沒有那么可憐了,就好像他曾經(jīng)沒有那么卑微低賤過。

    他真的什么都沒有,唯一有的就是權(quán)勢了,他不是在想著法子的給她了嗎,他不是也在一點點讓渡自己的權(quán)利給她了嗎?他想,她不喜歡權(quán)利也沒關(guān)系的,那是因為她不曾擁有過,如果有了,她能不喜歡嗎?

    李挽朝意識到,齊扶錦今天勢必是要和她論出個結(jié)果,論不出來,他不會輕易讓她走的,她看著他的表情,終于不再平淡,帶了怨與恨,“誰稀罕呢?我不是一開始的時候就說過,我不需要那些,一點都不需要。我沒有這些,我也能過得很好。”

    說起這些,她就有些激動,她不明白,為什么齊扶錦到了現(xiàn)在還不能明白呢?

    “齊扶錦,就像我背上留下的疤,用再好的藥膏都去不掉的,你以為你給我的那些所謂的好東西,就能粉飾太平了嗎?”

    她說他不需要。

    歇斯底里地看著他說。

    齊扶錦把東西捧到了她的面前,可是她毫不猶豫地摔在地上,踩在腳底,惡狠狠地說自己不需要。

    她說不需要,是真的不需要他,完完全全的不需要。

    屋內(nèi)陷入了片刻沉寂,窗外的寒風(fēng)呼號更叫明顯,如同凄愴的颯颯之聲。

    直到這一刻,齊扶錦終于沒辦法自己去騙自己了,他的臉色驀地難看了起來。

    他其實一直覺得自己都高李挽朝一頭的,真的,即便他做了什么對不起她的事,即便她總是罵他,想著法子疏遠(yuǎn)他,可從前的時候他一直都這樣覺得,他是太子,除了皇帝能壓他一頭,誰不仰視他,從來都只有他俯視別人的份。

    可是現(xiàn)在,他快抬不起頭來了。

    她說出這句話時,他就已經(jīng)在她的面前抬不起頭來了。

    李挽朝看著他這樣,還在道:“你別說你是喜歡上我了吧,齊扶錦,你千萬別這樣說。誒,你騙過我那一次,我一直都記得呢。”

    他以前不是說過喜歡她的嗎,可是到頭來,他怎么對她的?

    李挽朝道:“你還不只騙過我一次呢,不過從前的事,我也記不得了,記不清楚了。”

    “只是誰要你的喜歡,你的喜歡除了讓我難堪還能怎么樣呢?”

    除了難堪,還能如何?

    齊扶錦緊緊地繃著臉,他被她貶地一無是處了。

    李挽朝覺得他好笑又可憐,她說,“我不需要當(dāng)什么太子妃,我只要當(dāng)我自己,我更不需要你那些高高在上的施舍,對我沒有一點好處。”

    他扯著她來說這么一大堆,高興了嗎?舒服了嗎?

    不舒服也沒辦法了。

    反正她是舒服了。

    李挽朝轉(zhuǎn)頭就要離開,可就被齊扶錦一把抓到了面前,他看著她的紅唇,那張漂亮唇瓣,就像是兩條紅手絹,一張一合地?fù)]動,對他說著離別決絕的話。

    多漂亮。

    可是說的話怎么會那么難聽呢。

    閉嘴吧。

    不要再說了。

    他按住了她的后頸,低頭吻了上去。

    強勢地沒有給她一點回避的機會。

    李挽朝咬他,他也不松口,血腥味瞬間在兩人的口中彌漫。

    她剛剛吃完了糖葫蘆,他吃到了她口中甜膩膩的味道,她被迫吃到了他口中的血,她咬破了他,但血腥味讓自己更難受。

    他就像是一只狗,惡劣地掠奪她的一切,她受不了了,她喘不上氣了,她打他,可整個人被他推到了墻邊。

    齊扶錦不再親她,可是低頭解開她的衣帶,細(xì)長的手指輕輕一勾,她的衣服就松開了。

    李挽朝受到了驚嚇,推他打他,“你干嘛呢?齊扶錦,你能不能冷靜一點!”

    都多少次了。

    他們都做過多少次了啊?

    齊扶錦的薄唇上還冒著血珠,他惡毒地說,“你以前不是很喜歡的嗎,怎么現(xiàn)在就不想要了呢?你看看你,又是沈舟裴,又是藍(lán)尋白,我呢?從恩文府離開后,我就一直給你守著貞呢,你就這樣對我?嗯?”

    她知道他是怎么過的嗎,她知道他在每一個黑到極致的夜是怎么過的嗎?頭疼,耳鳴起伏不休地折磨著他,他時常會在深夜想起從前的往事,他想忘掉她,可始終忘不掉她,她的血是從什么的時候爬到了他的心頭,是從什么時候占據(jù)了他那破碎又岌岌可危的靈魂?

    她高高在上的看他,讓齊扶錦覺得自己低賤到了骨子里頭。

    他現(xiàn)在用盡傷人羞辱的話,只是為了讓她和自己一樣難堪。

    人穿著錦衣麗服,那又怎么樣,還不衣冠禽獸。

    李挽朝推他,她想制止他的動作,牢牢地抓住自己的衣服,她堅定地,認(rèn)真地說,“就算是別人愿意和我親近,那也不是我的過錯,他們愿意親近我,是因為我很好,這我沒辦法改變。我總不能因為別人的親近,就把我自己變得面目全非。我自己都管不了的事情,你憑什么管?”

    是,她說得沒錯啊,有什么錯呢?

    她是好,她都快好成九天仙女了,不然怎么就能讓他這么念念不忘呢。

    她越高傲,襯得他越卑賤。

    隨著李挽朝話音落地,他稍稍用力,就把她的兩只手抓起來,禁錮在她的頭頂,按在了墻上,另外一只手靈活地脫著她的冬衣。

    眼看越脫越少,李挽朝再也忍不住哭了,所有的骨氣都跟著衣服一起被脫掉了。

    左右都做過了,左右以前都做過了。

    她不再掙扎,因為掙扎沒有用了。

    她只是看著齊扶錦,看著齊扶錦掉眼淚。

    她的身上,只剩下一件小衣了。

    齊扶錦低著頭,感覺到李挽朝沒再掙扎了,他隱隱約約聽到她的哭泣聲了。

    他抬眸,看向她。

    他好像被她那含了淚的眼睛燙到了,他的手指發(fā)顫,腦子一瞬間疼得厲害。

    別看她,別看她了。

    他不想再看她流淚的眼睛,強硬地把她轉(zhuǎn)了個身,按在了墻上。

    可是,在觸及到她背上的疤痕時,呼吸都有些頓住了。

    雪白的背上,有幾道疤痕交錯,其實已經(jīng)消了個大半了,也不難看,可是,在她的背上看著卻格外的顯眼。

    李挽朝沒說錯,用再好的藥膏,都抹不平那些疤了。

    他腦袋又沉又重,耳鳴或許是個情緒性的毛病,在這個時候吵個不停。

    他的意識已經(jīng)漸漸出走,可是手上的動作卻終于還是停住了。

    齊扶錦兀地松開了她,他后退了好幾步。

    頭疼得厲害,他甚至有些想要撞墻。

    他退到了桌邊,卻不小心撞到桌子,打翻了杯盞。

    他看著哭泣的李挽朝,看著地上的碎瓷片,低下身,竟鬼使神差地?fù)炱鹉菛|西,使勁地往自己的手臂上割。

    好像身體上的疼,才能讓那苦不堪言的腦子好受一些,好像只有這樣,他才能找回自己的理智,別再做出那樣出格的事情。

    他的意識終于漸漸清醒了一點回來。

    他甚至有點慶幸,剛才還好沒有做那樣的事。

    如果要是真做了這混賬事,真就可以去死了。

    太傷人了。

    這事有多傷人,他難道還不知道嗎?

    她都哭成那樣了,怎么還狠得下心欺負(fù)她呢?

    李挽朝不知道齊扶錦為什么突然良心發(fā)現(xiàn)了,她撿起掉在地上的衣服,一件件套了回去,她聽到茶盞打碎的聲音,穿好了衣服抬頭去看,卻發(fā)現(xiàn)齊扶錦正拿著瓷片自殘。

    割一道還不夠,他劃了好幾道。

    李挽朝被眼前的一幕嚇到,她捂著嘴,不可置信地看著他的動作。

    血越流越多,她最后看不下去了,跑到門邊,打開了門,喜萍就站在外面。

    他看到李挽朝有些亂遭的樣子,忍不住眼皮一跳,方才里面的動靜還挺大的,打架了還是?

    他本來也有些擔(dān)心的,可是殿下吩咐了他,不管發(fā)生什么事情都不可以進(jìn)去。

    他還來不及多想,就見李挽朝指著里面,道:“你家殿下瘋了,他瘋掉了。”

    李挽朝從前總是罵齊扶錦是瘋子。

    可是直到現(xiàn)在,今天的事情發(fā)生后,她才是真的覺得他瘋掉了。

    喜萍往里面看去,面色大變,趕緊上前攔住了齊扶錦。

    齊扶錦今天實在是太失態(tài)了,平日里頭束得一絲不茍的頭發(fā)都有些亂了。

    他的衣袍上,都是血。

    喜萍沖了進(jìn)來,攔住了齊扶錦,齊扶錦好像才終于回過了神來。

    他看向站在門口的李挽朝,她的眼睛隱約還蘊著未曾擦干的淚,她看向他,盡是驚恐。

    齊扶錦的神思漸漸回籠,他好像終于想起了方才發(fā)生的一切,想起了她是如何說他,最后,他薄唇輕啟,冷冷地看著她,“你走吧,你不需要我,我也不需要你。”

    李挽朝看著他,表情帶著幾分說不出的復(fù)雜。

    不過,她最后終是什么都沒再說,轉(zhuǎn)身離開。

    李挽朝走后,齊扶錦的情緒看著仍舊不大好,喜萍小心翼翼地道:“殿下,先止血吧”

    這血順著他的指尖正一滴一滴地往地上掉,看得滲人。

    齊扶錦沉默許久,過了好一會,才開了口。

    他“嗯”了一聲,面上的表情卻變得越來越冷。

    他真的有些不明白呢,都這樣了,她還要他怎么辦?難道要他當(dāng)狗跪地,搖尾懇求?

    活不了嗎,難道沒了她,他還活不了嗎?

    齊扶錦想,不可能的,這世上沒有誰離開了誰就活不了。

    那他也不需要她了。

    可即便如此想著,頭疼非但沒有緩解,心中的痛反噬得他更遍體鱗傷。

    太子是不可以哭的,是不能夠哭的,淚水也不會叫他能夠得到什么。

    對于齊扶錦這樣的人來說,真要細(xì)算,流血的次數(shù)比流淚的次數(shù)多得多了。

    可是這一刻,他身上的禮數(shù)和強勢消失得徹底干凈又徹底,他捂著臉,再也忍不住悲泣出了聲,他的聲音帶著極致的悲傷,仿佛方才那個惡劣的人又不是他。

    血和淚糊滿了他的臉和眼睛,周遭的一切都開始天旋地轉(zhuǎn)。

    賤得沒人樣了。

    齊扶錦,你真的賤得沒人樣了。

    還有什么呢,你從頭到尾什么都沒有。

    你就算真得去當(dāng)狗,也不會再有人會施舍給你一根狗骨頭。

    這不是早就知道了的嗎?為什么直到現(xiàn)在才愿意去承認(rèn)呢。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殺人流言

    李挽朝一開始的時候恨他強迫她, 可是后來,他那行徑實在是太過駭人,以至于她從酒樓里面出來之后都還心有余悸, 有些沒緩過神來。

    晚風(fēng)吹在她的臉頰上, 她的臉被吹得生疼。

    她回頭看了一眼酒樓,最后終是什么都沒再想, 整理了下有些雜亂的頭發(fā)便往家里面歸去。

    藍(lán)尋白一直等在楊家,楊絮問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怎么李挽朝還沒回來, 他怕他們擔(dān)心,也一直尋著法子去搪塞。

    他就一直等, 一直等,等到天黑得透了的時候, 李挽朝終于回來了。

    他趕緊跑出了門, 跑到門口去找她,見她面上有些說不出得憔悴, 唇瓣是肉眼可見得紅腫了。

    出去的時候人還好好的,回來的時候就成了這個樣子。

    藍(lán)尋白不用想,好像也能知道發(fā)生了什么。

    他瞥開頭, 不再看, 只是問道:“阿姐, 他是誰啊?”

    他不是應(yīng)該死了嗎?

    他現(xiàn)在真覺得, 這人倒還不如死了呢。

    李挽朝想了想后, 還是沒去和他說當(dāng)初的事。

    結(jié)束了。

    齊扶錦自己說的,他們之間可以結(jié)束了。

    開始的時候身不由己,結(jié)束的時候也狼狽至極。

    既然結(jié)束了,那就沒有再去提起的必要了。

    她對藍(lán)尋白說, “他是誰不重要,你就當(dāng)溫沉死了就可以了。”

    實際上,溫沉確實已經(jīng)死了不是嗎。

    那是各種意義上的死亡。

    李挽朝今日累得厲害,她也不再繼續(xù)去和藍(lán)尋白說下去了,同他道:“我沒事了,你別擔(dān)心我,回去先吧,一會再晚些時候,就該宵禁了。”

    藍(lán)尋白見她這樣,也不再多說,可離開前還是不放心地問了一句,“真的沒事嗎?”

    她看著不像沒事的樣子。

    兩人站在檐下,月光泄露在他們的腳邊,稀稀疏疏的,幾不可見,藍(lán)尋白看著她沉默良久,最后還是開了口,他問她,“他欺負(fù)你了嗎?”

    他要是真的欺負(fù)她了,他打死他去。

    欺負(fù)。

    他們曾是夫妻,可是藍(lán)尋白還是用了“欺負(fù)”兩個字。

    事實擺在眼前,李挽朝這副樣子,從頭看到腳,都是被他強迫了。

    李挽朝愣了愣,旋即又想到了方才在酒樓發(fā)生的場景。

    差一點,差一點就

    還好最后齊扶錦良心發(fā)現(xiàn)了。

    她笑了笑,對藍(lán)尋白道:“真沒事。”

    藍(lán)尋白見她笑了,才終于放下了些心,最后不再說了,還是離開了。

    李挽朝踩著薄雪,回去了自己的院子。

    她坐到銅鏡前一看,嘴巴紅成了這么一大塊,也難怪剛才藍(lán)尋白想到別的地方去了。

    她擦了擦嘴,卻不自覺出了神。

    齊扶錦方才拿著瓷片自殘的樣子,實在血腥嚇人,她的腦海中現(xiàn)在都是那個畫面。

    她早就覺得他的精神不大正常,現(xiàn)在看來好像還真是這樣。

    這不是在罵他,這是對他的行為舉止,做出的中肯評價。

    她不再想下去,凈過身后就去了床上躺下,只是晚上睡覺的時候,輾轉(zhuǎn)反側(cè),許久才入睡,而好不容易睡著的時候,齊扶錦竟又可恥地入了夢。

    夢中,他的臉上、身上,全都是血,一直喊“好疼,好疼”

    李挽朝還是被嚇醒了。

    *

    自從那日過后齊扶錦說到做到,果真也沒有再去找過李挽朝。

    那天就像是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一樣,齊扶錦就跟個沒事人一樣,他勤于政務(wù),忙于對付林家,更不愛從東宮出去,太子屬官來東宮倒更頻繁了些。

    終于,林家的人也受不了太子這無端猛烈的攻勢,雪都已經(jīng)下了快有月余,初春都快要到了,可太子他們現(xiàn)在還在清理當(dāng)初進(jìn)言的官員,當(dāng)初那事鬧得有多大,現(xiàn)在就有多難去平息。

    林首輔眼看形勢越發(fā)危急,最后還是來慈寧宮找了太后。

    慈寧宮中,太后位于殿內(nèi)主座之上,她的后方掛著一副名家古跡,殿內(nèi)陳設(shè)奢華,隱隱散發(fā)著一股檀香的氣味,林首輔坐在太后的對面,手上正捧著一盞熱茶暖身,林貴妃今日也在,正坐在下位。

    一片安靜沉默之中,還是林首輔先開了口,他道:“自從上一年出了那事,過年那會一落了雪,太子的人就咬上我們不放了,本想是借著那次臘月不落雪,逼著皇上重新立個皇后,可沒想到,最后竟就鬧成了這樣。”

    皇后沒立成不說,他們反倒落了下風(fēng)。

    太后聽了,面上瞧不出什么表情,她的手上捻著佛珠,默了良久之后,才終于出聲,“無論是法理,還是人情上來說,你們這樣做確實是不占理。”

    當(dāng)初她暫在貴妃之位,掌后宮之事,繼皇后之位,那好歹也是過了兩三年,可現(xiàn)下惠榮皇后才剛死沒一年,他們就著急忙慌借著這次機會逼貞元帝立后,這事從人情上,確實不占理;再說,即便貞元帝不立后,即便貞元帝有過錯,可他們又怎么能引天下人去群起攻之,君為臣綱,帝王再錯,臣子這樣也是僭越,這事在法理上也說不過去。

    做人做事,如果連理都占不了,那事情怎么可能會成?

    太后神色淡然,好像這些事情和她沒什么關(guān)系,她淡淡道:“和皇帝太子相爭,你們從一開始也就站在下風(fēng),現(xiàn)下被他們摸了把柄,怎可能輕易就結(jié)束?”

    皇帝和太子,兩個天然就站在制高點的人,父子離心倒也好,偏離不了。

    林首輔和貴妃相視看了一眼,也摸不準(zhǔn)她心里面是在想些什么。

    自從禮王死了之后,太后就深居慈寧宮不出了,吃齋禮佛,為自己的那個兒子積陰德,不管外頭發(fā)生了什么事情,也都一概不管。

    林首輔抿了幾口茶后,才道:“這不實在是沒辦法了嗎,若是一直拖下去,三皇子這不也該到了年紀(jì),前往封地了嘛。”

    這要是出了京城,去了封地,那可是再難回來,再難有出頭的機會了。

    時間緊迫,他們?nèi)绾文懿蝗ブ薄?br />
    太后淡聲道:“那你們今日來找我是想做什么?”

    現(xiàn)在這樣的關(guān)頭來找她,只怕是奔著什么來的。

    “姑母,自太子回宮后他性情大變,當(dāng)初禮王被他殘忍殺害,現(xiàn)如今又對林黨痛下殺手,他這是想黨同伐異啊。如若他到時候真的即了位,林家要有滅頂之災(zāi)啊,只怕就連已經(jīng)去了禮王,都要不得安生啊”

    提起了禮王,太后的眸光漸漸冷了下去。

    當(dāng)初齊扶錦回宮第一件事就是殺了她的兒子,她如何不恨,偏偏齊扶錦名聲好,他兒子名聲差,沒人懷疑他的所作所為。

    太后記恨齊扶錦,卻又無可奈何,就像她方才說的那樣,他們對上皇帝和太子,那就從來都只占據(jù)著下風(fēng)。

    “阿茗。”林首輔喚起了林太后的閨名,他接著貴妃的話道,“只有齊扶錦去了,令修死才能瞑目啊。”

    天天在這里吃齋念佛有什么用呢,仇人都沒死呢,齊令修能甘心地轉(zhuǎn)世投胎嗎。

    太后看向他們,“你們又是想我做什么?”

    林首輔心中一喜,可面上卻不展露一二,他道:“有些事情,我們做,做不得,可皇上顧忌和你的情誼,總不會出事。”

    林太后知道,林首輔這是準(zhǔn)備利用她出頭了。

    從前的時候,他們這一家人,也都一直在為利奔走。

    沈詠箏是怎么死的呢?說來說去,還是要怪當(dāng)初的事情被揭發(fā)了,最后心病纏身,再忍不住就去了。

    這件事知道的人實在不多。禮王本來也把這件事情藏了很多年的,畢竟他也知道的,這事若是被皇帝知道了,那是真完了。可是,他后面實在是生不出孩子了,又算了算齊扶錦的出生年份月份,沒忍住去和太后說了這事,他問她,“母后母后,太子會不會可能是我的兒子呢?”

    太后問他,“太子怎么可能是你的兒子呢?”

    哎,然后禮王就把當(dāng)年的事情和太后說了。

    太后知道了后呢,就告訴了林首輔,就去告訴了貴妃,想著去借這次機會扳倒太子啊。

    結(jié)果鬧到最后,反倒害得齊令修自己先喪了命。

    前半輩子就在為家族奔走,臨了臨了,都半截身子埋進(jìn)土里面了,還在利用來利用去的。

    可是林首輔說得也沒錯啊,這都半只腳踏進(jìn)棺材板里頭了,若齊扶錦好好的,她死了確實也無顏面對兒子。

    她道:“要做什么就說吧,哀家來辦。”

    *

    待到了三月驚蟄一過,初春來臨,萬物慢慢開始跟著活了過來。清晨時節(jié),閑花淡春,淺淡的花香彌散,令人心曠神怡。煦景初升之時,地上的冰雪早就消融,只是春寒料峭,空氣中還帶著些許刺骨的冷意。

    這樣的好時節(jié),卻出了一件不太平的事。

    這事一開始本來是小,可不知后來是怎么越傳越厲害,厲害到了滿大街的人都在議論這事。

    就連李挽朝都聽說了。

    她是從楊期明的口中聽說了這事。

    功夫不負(fù)有心人,楊期明前些時日的殿試之中,得了個進(jìn)士出身,這屆殿試之中,楊期明的年紀(jì)是最小的一個,尚不曾到弱冠之年,后朝廷考量其年輕有為,家中又根正苗紅,就將其選進(jìn)了翰林院當(dāng)了庶吉士。

    如今楊期明正在翰林院中做事。

    宮里頭出了事之后,楊期明也比尋常人都能早些知道。

    他在家里頭吃飯的時候談起了這事。

    說是不知道從哪里傳出來的說法,竟有人說太子不是皇上的親子。

    一家人正在一起用晚膳,楊老爺聽到這話最是激動,他問道:“這話怎說?”

    太子,怎么可能不是皇上的親子呢?

    他問楊期明,“這話可不敢瞎傳,被知道了的話,那是要砍頭的。你還在翰林當(dāng)職,這叫別人聽去,命不要了?”

    楊期明忙解釋道:“我不曾在外頭同旁人說過,這些話也不知道是從哪里傳出來的,我也是在衙門里頭偶然聽人私下提起,才說回家來的。”

    李挽朝自從那日之后就再也沒有見到過齊扶錦了,也沒有聽過什么關(guān)于他的消息,可是沒有想到,再一次聽到,竟然是這樣的事情。

    她回想起過往種種,總覺哪里有些古怪的地方,她問楊期明,“可是有誰見到了什么端倪?總也不能莫名其妙就出了這樣的說法吧。”

    這樣的話不會是平白無故出現(xiàn)的。

    楊期明回她,道:“表妹說得不錯。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聽人說是皇后和禮王有私情,兩人□□生下了太子。”

    李挽朝的眉頭有些蹙起來了。

    這都是什么事啊。

    竟還牽扯到了死去的禮王還有皇后。

    而且,皇后又為什么還能和禮王有私情呢?

    大家都遠(yuǎn)離宮闈,觸及不到權(quán)利中心的事情,那些皇家秘聞,也不是他們能知道的。

    只是都能猜到,在這樣的時候,出了這樣的事情,多半還是因為皇位之爭。

    那些辛密之事被抖落了出來,不管說齊扶錦是不是皇帝親子,這盆臟水,都已經(jīng)往他身上潑了。

    李挽朝又想起先前齊扶錦從皇城失蹤,暫居在恩文府,難道也和現(xiàn)在傳聞的這件事情有關(guān)系嗎?

    太怪了。

    如若說她從不曾和齊扶錦接觸過,那么這些事情或許就當(dāng)做一樁秘聞,聽聽而過。

    可因著知道比旁人多那么一些的東西,現(xiàn)在反倒就像置身在一團(tuán)迷霧之中,迷迷惑惑。

    她弄不明白這些事情,怎么串也串不起來,干脆不再去想,重新低頭吃起了飯。

    倒是楊老爺又問楊期明,“那這太子,不會出什么事吧”

    李挽朝想起來了,齊扶錦以前做的那些事情,還把楊家和太子黨綁到了一起。

    太子真出了事,按照林家那胡作非為的性子來說,指不定會要他們不好過。

    可太子會不會出事,楊期明也說不清楚,他不知道那事是真事,還是旁人謠說抹黑太子,如果是真的話太子自然是當(dāng)不了皇帝的。

    皇位相爭,和每個人都息息相關(guān),在京城中,也躲不開這事,不管是太子還是三皇子,選誰都會承擔(dān)風(fēng)險,如今既和太子綁在了一起,不論其他的東西,那自然私心是不希望他出事的。

    因為談起了這件事情,這頓晚飯用不算怎么好,一家人用過幾口就不再用了。

    飯后,楊兆文單獨去找了李挽朝說話。

    他向她問起了太子以往的事,他道:“你以往和他在一起過你可知道些內(nèi)情?”

    李挽朝說他們以前曾是夫妻,那么那些事情齊扶錦可曾向她提起過呢?

    李挽朝是真不知道那些事情的。

    齊扶錦以前在恩文府的時候,自然不會向她提起皇宮里頭的事情,而后來到了京城之后,她也不愿意去了解他的事情。

    所以,過去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她是真的不知道一點。

    她對楊兆文道:“我不知道的,他也從來不和我說那些的。”

    楊兆文想了想也是,怕問多了,她要多想,便沒再問下去,讓她回了房。

    外頭出的事,傳的那些話,宮里頭的人自然知道,貞元帝知道了之后,大發(fā)雷霆,下令讓人去抓了那些濫說謠言之人,然而已經(jīng)太晚了,這些東西,早就被傳到了民間去,現(xiàn)在,所有的人都開始談?wù)撎拥纳硎懒恕?br />
    世上關(guān)于美人的謠傳本就不算少,死去的惠榮皇后出了那么一樁風(fēng)流韻事之后,也被人在私底下拿去翻來覆去地揣測。

    大多是說一個美人,在皇帝和王爺之中輾轉(zhuǎn)流連,總之,說的話也都不大好聽。

    太子明德惟馨是不錯,百姓們自也喜愛這樣的太子。

    可如果太子不是太子的話,那就不一樣了

    他們按照太子的生辰推算了一下,發(fā)現(xiàn)惠榮皇后懷上太子的時候,禮王切實好像是在宮中。

    這樣一來,本就不怎么算真的東西,越說越有鼻子有眼。

    這些話于他們來說,像是飯后閑談,像是無心之言,可無不夾雜著嘲謔與譏諷。

    朝堂之上甚至出現(xiàn)了廢太子的風(fēng)聲。

    帝王下令把那個提出廢太子的人抓下去杖責(zé)五十,廢太子的聲音是小下去了一陣子,可是到了后來,越來越多人提出來,貞元帝總也不能真去把大臣全都?xì)⒘藗干凈。

    至于太子嘛,出了這樁事情之后,直接就稱病不出了,甚至連外人都不愿意去見,前朝的事,全由皇帝頂著。

    初春時節(jié)多雨,京城中不知道是從哪天開始下起了雨,一落就是很多天。

    空氣中又冷又潮,帶著一股說不出的陰濕之氣。

    這日傍晚,貞元帝來了東宮,他踩著雨水,上了廊廡,走到了主殿那處,侍奉太子的人在外面,沒人守在里面。

    貞元帝眉心緊擰,向看門的喜萍問道:“怎么沒人守在里面?!”

    這樣的時候,他們竟還敢把他一個人丟在里面。

    喜萍年紀(jì)小,心里藏不住事啊,現(xiàn)下出了這樣的事情都哭了好幾回了。

    他眼睛紅紅的,垂著腦袋回了貞元帝的話,“殿下不讓我們進(jìn)去,我們進(jìn)去他就生氣。我們打也打不過他,也不敢傷了他。”

    他不知道那天齊扶錦到底和李挽朝說了什么,從酒樓回來之后,他整個人就瞧著怪怪的了,而皇后和禮王的事一出之后,整個人更不行了。

    齊扶錦現(xiàn)在這個樣子,就和當(dāng)初剛離開京城那會一樣。

    他不讓別人在里面陪他,他們就沒辦法進(jìn)去,喜萍只敢每隔半個時辰悄悄從窗戶縫里面偷看他一眼。

    貞元帝不再多說,讓他打開了殿門。

    現(xiàn)下是傍晚,因著是雨天,天色一直黯淡,殿門被打開了,里頭沒有一丁點的光,借著殿門外透進(jìn)的微弱的光看去,殿內(nèi)非但沒有想象的臟和亂,反倒是一片整潔,然而即便如此,還是同枯枿朽株一般,看著沒有一點的活人氣。

    貞元帝往里面走去,發(fā)現(xiàn)齊扶錦還坐在桌案前。

    他看著好像和從前一樣,沒有為這事傷神。

    只是頭發(fā)怎么也不束起來呢?怎么衣服也不穿好好呢,就只穿著一件潔白的中衣呢?

    還有啊,殿里頭沒有一點光,他坐在桌案前也不知道是在看些什么。

    齊扶錦就像個死人,一動不動的,就坐在那里,聽到聲音也沒有抬頭去看。

    貞元帝出聲喚他,聲音干澀,以至于沙啞得有些發(fā)不出聲,他喊他,“長玉”

    齊扶錦沒有理他,貞元帝又抬高了些聲音喊他,“長玉。”

    齊扶錦還是不理他。

    貞元帝挪動著步子走到了他的面前,他想碰他,可是伸出手的一瞬間就被齊扶錦躲開了。

    他躲開得動作幅度太大,就像應(yīng)激了一樣。

    貞元帝想開口說什么。

    可是齊扶錦先他一步說了話。

    他或許是很久已經(jīng)沒有開口說過話了,聲音比平日聽著低沉了太多,“是不是又要打我了?”

    皇后和禮王的事情又被人拿出來說了。

    那他是不是又想像一年前那樣打他啊。

    貞元帝聽到他的話后愣住了。

    他竟像個無措的孩子,解釋道:“我沒有要打你,我沒有啊。”

    他說他不會打他,可是齊扶錦卻不知道為什么突然激動起來了。

    他猛地抬頭質(zhì)問他,貞元帝好像透過了他的眼神看到了極致的怨恨。

    “不會嗎?那為什么之前你要打我呢,我什么都沒做錯,你為什么要來打我呢?”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加更) 去死吧。賤人。……

    一年前的那件事, 所有事情的轉(zhuǎn)折點。

    那個溫順善良的天之驕子,徹底消失不見了。

    七月盛夏。

    因著太后的生辰,禮王提前兩月入京。

    貞元帝和太后的關(guān)系不錯, 兩人雖不是親生的, 可自從孝仁皇后離世之后,太后繼位成了新的皇后, 也從不曾苛待過太子。只是禮王是太后的親子,和貞元帝這個繼子不一樣, 他們的感情更為親厚。

    因著太后在其間輾轉(zhuǎn)調(diào)和, 禮王和貞元帝的關(guān)系也還算親厚。

    尚在他們年少的時候,禮王就喜歡沈家的姑娘, 京畿第一美人,沈詠箏。

    只可惜, 沈詠箏不怎么愛搭理他, 反倒是對還是太子的貞元帝更叫上心。

    一直到了后來,貞元帝成了皇帝, 立下了沈詠箏為皇后,禮王到了年紀(jì)也被遣往了封地,事情到這里都還是好好的。

    禮王這些年時常會回京城, 太后過誕辰的時候想他了, 就會讓貞元帝喊他早些回來, 一回來后, 若是太后舍不得他走, 就讓他多住一兩個月,也都是常有的事。

    貞元帝也沒阻攔,左右禮王是個不成器的,滿足太后的這些要求也沒什么關(guān)系。

    貞元二十二年七月, 禮王又一次入京。

    也是在這一年,齊扶錦被逼離皇城。

    在今年八月份,是齊扶錦的二十生辰,貞元帝極其重視,讓禮部的人早早幾個月就開始去上下打點。

    一個午后,齊扶錦正在乾清宮和貞元帝下棋,可是,就在這時貴妃忽然就帶來了兩個宮女,大約有三四十的年歲。

    她對貞元帝說,那兩個宮女是宮里頭的老人,曾經(jīng)在御花園中做活。

    那兩個宮女跪下,說起二十年前的一樁往事。

    禮王年輕的時候更沒正行,太后七月多的生辰已經(jīng)過去了,還不肯走,那回一直待到了九月多才離開。

    大約是九月份的一個雨夜,御花園那處沒什么人,她們兩人做完了手頭的活就想要離開,可是,卻隱隱約約聽到一間暗房那邊傳來了一陣聲響,雨夜中,她們聽不大清楚,掩著花草走近廊屋,才發(fā)現(xiàn)竟然是禮王和皇后在行歡好之事

    突如其來的宮女,突如其來的往事,如果真發(fā)生了事,可為何二十年前不說,二十年后不說,偏偏這個時候來說?處處都透露著蹊蹺。

    貞元帝的視線冷冷地落在貴妃身上,他說,“枉口誑舌,編排皇后,你這樣做是死罪。”

    貴妃坦坦蕩蕩地說,她若有一字是假,甘入詔獄,大不了可以找皇后和禮王來對峙。

    貞元帝找來身邊的太監(jiān),讓人去問了皇后。

    太監(jiān)過來回話,他說皇后聽后,什么都沒說,只是面色變得煞白。

    哎,都快當(dāng)了二十年的夫妻了,貞元帝難道還不能夠知道答案嗎。

    這事就算是有蹊蹺,就算是貴妃想害皇后,可是,事情不都是真的嗎?

    皇后和禮王的事,都是真的,不是嗎?

    這事過去了二十年,貞元帝一時間忽然知道了這件事,緩了好半會都沒反應(yīng)過來啊,頭腦都開始發(fā)暈了。

    他知道的,沈詠箏不會和禮王扯上關(guān)系的,她不會是自愿的。

    她的真心,他從不會懷疑。

    可是,不是自愿的,這比她是自愿的還叫人難受啊。

    二十年,她把這事藏了二十年。

    可他一點都不知道。

    二十年啊,不是二十個時辰,二十天,二十個月。

    那是二十年啊。

    她被這事折磨了快有二十年。

    貞元帝光是想想,都像被人刺了一刀。

    也是在那個時候,他忽然就明白了,沈詠箏為什么會那么不喜歡齊扶錦了。

    齊扶錦八月出生,沈詠箏被強迫的時候,約莫就在近十月份的時候。

    她覺得,齊扶錦是孽種,是她和禮王生下的孽種。

    貴妃說,太子究竟是誰的血脈還存在疑點,當(dāng)?shù)窝J(rèn)親。

    貞元帝腦子里面已經(jīng)全然被憤恨、怨懟填滿了,可是面上沒有一絲表情,他看著齊扶錦,讓人端來了滴血認(rèn)親的血水。

    貴妃的人去端來了一碗水。

    貞元帝劃破了指尖,齊扶錦看著那碗水,下意識地后退,貴妃的人想來抓著他的手滴血,齊扶錦還動手傷了人,最后是皇帝呵斥了他,齊扶錦才終于不再反抗了。

    白凈的指尖被戳破,豆大的血珠滴入了碗中,那兩滴血,明明白白的不相融。

    怎么會這樣呢?

    怎么會這樣呢?

    齊扶錦的嘴唇忍不住發(fā)抖,他看著貞元帝搖頭,他想說,不是的,不會是這樣的

    不該這樣的。

    可是他一個字都沒來得及說出口,皇帝的巴掌就先落到了他的臉上。

    貞元帝覺得自己對不起沈詠箏,他恨禮王做了那樣的事,他這些年,還和他兄友弟恭著呢,多好笑,他欺辱了他的妻子,他還和他相親相愛的。

    可所有的情緒都沒有能夠發(fā)泄的地方,他憋在心底的怒氣,都在看到那不相融的血水之時,徹底發(fā)泄到了齊扶錦的身上。

    齊扶錦被打懵了,腦子一片空白,耳朵嗡嗡嗡地響,待他再反應(yīng)過來之時,他好像感覺,耳朵好像流了好多好多的血。

    真的很多。

    血從他的耳朵里面流出來,落在地上,滴答滴答的,可是,他再也聽不清楚了。

    哎。

    他還能說什么呢?還能說什么呢?

    一個巴掌讓他徹底沒話去說了。

    那一刻,他覺得天旋地轉(zhuǎn),他扭回頭去,看每一個人,每一個人看他的眼神都是嫌棄,都是惡心那些面孔,漸漸扭曲了起來,旋即轉(zhuǎn)成一根根的刺,將他的心臟戳得千瘡百孔。

    齊扶錦,你是孽種,所有的一切都在說,你不是太子,因為孽種是不可以當(dāng)太子的。

    你再厲害,你再好,那都沒有用。

    什么金枝玉葉,都是狗屁。

    后來,就是皇后知道了這里發(fā)生的事情。皇后讓他滾出皇宮,讓他不要再留下礙皇帝的眼了。

    平時她多善良的一個人啊,對他怎么就這么狠得下心來,又是打他,又是罵他,讓他永遠(yuǎn)不要回來了。

    齊扶錦離開前,他真的也很想去問她,“我也是你的兒子,傷害你的不是我,就不能別恨我嗎?”

    就不能因為他是她的兒子也喜歡一下他嗎?

    可是,在觸及到皇后那冷漠的眼神之時,他閉嘴了,他什么都沒再說。

    不管他是不是禮王的孩子,可他的存在,就是她身上一道刻骨銘心的傷疤。

    她大抵每次看到他都會去想,他到底是齊令淵的孩子呢,還是齊令修的呢?每個深夜輾轉(zhuǎn)反側(cè),被此折磨,只要看到他,她就要想起那個讓人作嘔的雨夜。

    他痛,她愈痛。

    所以,他從沒怨恨過她。

    他只是恨自己,恨自己不被人愛。

    他恨自己天資愚鈍,不能早些去悟明白那些顯而易見的道理。

    犯錯的不是他。

    犯錯的就是他。

    他又何必到了最后關(guān)頭還去自取其辱,去問皇后為什么不能也喜歡他一下呢?

    他這樣的人,憑什么有愛,能有什么愛,誰又會愛他呢。

    就連生了他的母親都不愛他,從小到大,對他最好的父親其實也根本不愛他,他只是愛皇后,然后順帶愛了一下他。一旦發(fā)現(xiàn)他的存在也是傷害皇后的人時,他就會毫不猶豫地拋棄他,讓他去死。

    就這樣,齊扶錦離開了京城。

    他什么都沒有,在外面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他和忠吉,喜萍相依為命。

    那段時間,齊扶錦一句話都不肯多說,整個人就和行尸走肉一樣。

    深秋孤寂,一個夜晚,他住在破破爛爛的屋子里面,坐在窗邊往外看,夜風(fēng)凄凄,殘破枝椏上的枯枝敗葉跌落紅塵俗泥。

    樹猶如此,人何以堪。

    他不忍再看,起身時,身上帶著的貼身暖玉卻不小心砸到了地上。

    暖玉摔碎成了兩半,中間有道略微鋒利的痕跡。

    被困在那場雨天的不只是皇后,還有齊扶錦。

    在這個世界上,什么功名利祿啊,流芳百世啊,那都是假的,唯獨痛苦是那樣真切。

    他盯著那枚暖玉出了神。

    去死吧。

    哎,要不還是去死吧。

    那枚暖玉,從出身的時候就跟著他。

    可是后來,他也決定用它結(jié)束自己那可笑的一生了。

    玉佩破碎的邊緣并不怎么鋒利,他一點點地割著自己手腕上,頓肉磨骨,可他就像察覺不到痛一樣。

    終于看到血開始一點一點從手腕那里流了出來之時,他解脫地躺在床上。

    以后不會有惱人的耳鳴煩他了,那些煩人的事,也可以徹底從他的腦子里面滾出去了。

    要不是喜萍進(jìn)去看他,他就能死在他二十歲那年。

    后來日子就這樣一點點過下去,喜萍和忠吉也不會再放任齊扶錦一個人待著。

    人是一種極其卑劣的東西,總是會去習(xí)慣各種各樣的難堪。

    又不知道是從哪一天開始。

    齊扶錦就習(xí)慣了這樣痛苦的生活,他不想去死了。

    該死的又不是他。

    他得回去的。

    他得回去那里。

    他不是禮王的孽種。

    他就是堂堂正正、名正言順的太子。

    他是真的不信愛這個東西,這個東西真的扭曲到了極致,仔細(xì)算來,他好像也從來沒有真正得到過。

    所以,從前李挽朝說喜歡他的那次,他是真的不信。

    一個從來不被人期待、喜愛過的人,突然有一天,別人說喜歡他。

    他不會信的。

    憑什么愛他?她究竟哪里有在愛他呢?

    那不是愛,他一次又一次地告訴自己那不是愛,千萬千萬千千萬萬,不要再被蒙騙了啊。

    他躲躲閃閃,他高高在上。

    他不可一世地蔑視著李挽朝對他的喜歡,那或許是因為他已經(jīng)卑微到了骨子里面,卑微到不會再去相信真的會有人喜歡他。

    可又不得不承認(rèn),他或許是真的病到了極致。

    他不相信愛,可是在另外一種程度上,又極致地渴望愛,只是,他渴望的愛,和尋常人的也不大一樣,他渴望的愛,是切膚之痛,是血里面融著骨頭,又像是烈火灼身,摧心剖肝

    因為只有這樣的愛,好像才能讓他覺得真切。

    只有這樣,他才愿意去相信,真的會有人喜歡他這樣的人。

    所以,當(dāng)那天看到李挽朝鮮血淋漓跪在殿內(nèi),那一刻,對他有致命的吸引。

    這是事實,也是關(guān)于齊扶錦內(nèi)心深處最卑劣的想法。

    他為自己的心筑起了層層高墻,高墻卻早就如斷壁殘垣,而在知道李挽朝為他挨打的那一刻,崩塌得徹徹底底。

    她為他做到了這樣的地步。

    齊扶錦,都這樣了,你還不信嗎?

    你別不信了,她是真的愛你。

    真的有人會來愛你的。

    可是李挽朝敲了登聞鼓,發(fā)現(xiàn)了真相之后,又注定不會再要他了。

    沒有人會能接受他這樣的人。

    他這樣卑劣、惡心的人。

    真的很惡心。

    他一下子就像回到了從前,用什么方法都沒辦法讓皇后喜歡他一點,現(xiàn)在,他做什么,李挽朝也不會再像從前那樣喜歡他了。

    他最渴望的東西,還是被他弄不見了。

    又下雨了,腐朽的靈魂又逢一個雨季。

    一年多前的事情,一年之后,又再一次發(fā)生了。

    他又落入了當(dāng)初被所有人都討厭的地步了。

    皇后和禮王的事情又一次被人拿出來說了。

    貞元帝來找他了。

    他來找他,是又想來打他的嗎?

    就像當(dāng)初他分明什么錯都沒有,可還是挨打了一樣。

    他承受了所有人的怨恨還有怒火。

    他躲在東宮,他不敢也不想出門了。

    要不就干脆別掙扎了吧。

    從前那個信誓旦旦要回來報仇的太子,忽然就消沉得像是一個死人。

    耳鳴整宿整宿地吵著,他睡不著,就一直這樣坐著,就一直坐著

    他在等著屬于他的,最后的結(jié)局。

    貞元帝聽到齊扶錦問他,今天又是來打他的嗎?

    他的心就像是被狠狠抓了一把。

    他多沒用。

    妻子護(hù)不住。

    兒子還被他親手傷害。

    皇家就是這樣無情又殘忍的地方,兄弟鬩墻,大家相互殘殺,小兒子欺負(fù)大兒子,大兒子現(xiàn)在也不想活了。

    齊扶錦坐在椅子上,看向貞元帝。

    天已經(jīng)黑透了,他只能看到他的輪廓。

    他有些譏諷地開口道:“父皇,還是不要太仁慈了。您有沒有想過,當(dāng)初您的母后,死得也有蹊蹺呢?”

    “孝仁皇后年紀(jì)輕輕就喪了命,還是貴妃的太后就隨之繼位了。”

    “而就在前一年,林貴妃又故意牽扯出了那事,害得母后抑郁而終。”

    “貴妃殺了皇后,然后成了皇后,從前朝的時候,他們就已經(jīng)用上這個手段了。”

    小小的五品官,走到了如今首輔之位。

    林家人,怎么可能沒點手段。

    這些事情,齊扶錦在早之前的時候就已經(jīng)猜到了,直到上一次找到了一個宮女,那是前朝的時候服侍在孝仁皇后,也就是貞元帝生母旁邊的宮女。

    她知道當(dāng)年的事情。

    齊扶錦對貞元帝道:“您出去找忠吉,忠吉會帶您去見一個人的,她會告訴你的。”

    他靠在椅背上,仰頭看著漆黑的房頂。

    就算不好過,就算要死,他也要拉著林家人下水。

    他嘴角竟勾起了一抹笑,薄唇一張一合,輕輕地,輕輕地咒罵。

    “去死吧。”

    “賤人。”

    什么涵養(yǎng)禮儀,全都丟了個干凈。

    貞元帝沒有聽到他的咒罵聲。

    太小聲了,他根本就聽不見。

    而且,齊扶錦口中說的話有些太讓人驚訝,他根本就聽不到旁的聲音了。

    他不再說別的,只是對齊扶錦道:“長玉,放下吧,當(dāng)初的事,父皇和你說對不起,真的真的對不起,我不該對你動手的這事,該有個了結(jié)了,我會給你一個交代的。”

    他說,“你是我的太子。”

    “唯一的。”

    不管別人說什么,他也是他的孩子。

    他就是他的孩子。

    他不可以再和別人站在一起欺負(fù)他了。

    貞元帝從這里離開,去找了忠吉。

    忠吉聽到是齊扶錦讓他找來的,便明白了意思。

    忠吉將貞元帝帶去了一間屋子,外頭有四個侍衛(wèi)看押在此處。

    門被打開,貞元帝往里面去。

    大約一刻鐘的功夫都沒有,就從里面出來了。

    這個里面的宮女,是當(dāng)初孝仁皇后跟著的宮女,如今也已十分年老,大約有五十來歲。

    當(dāng)初孝仁皇后死后,就被放出了宮,后來前些時日不知是怎么被齊扶錦找到的。

    找到了之后,就被看在了東宮之中。

    方才在里面,她和貞元帝說起了以往關(guān)于孝仁皇后的往事。

    孝仁生前和太后交好,她的身子骨不大好,自從生了貞元帝后,就留下病根,太后和孝仁關(guān)系好,她經(jīng)常會帶著自己做的藥膳去看她。

    可是,或許是孝仁的身子骨實在是太差了,一直被藥膳補著也不見得好,三十來歲,就去了。

    孝仁到底是不是因為太后的藥膳而死,現(xiàn)在也只有太后本人知道了。

    貞元帝離開了這里之后就去了慈寧宮。

    可是在去之前,他的心里其實就已經(jīng)有了答案。

    慈寧宮中,大殿的外間擺了一張紅木長案,上面供著一坐佛像,太后時常會跪在這處禮佛。

    貞元帝來的時候,太后就跪在蒲團(tuán)之上,手上轉(zhuǎn)動著佛珠,口中絮絮叨叨念著佛經(jīng)。

    貞元帝抬手阻止了殿外人通傳的聲音,走到了她的身后。

    香火被插在爐臺中,燒著猩紅的光,一縷縷的輕煙盤于空中不散,直到殿外的風(fēng)吹進(jìn),將那些如同細(xì)卷絲帶的煙吹至消散。

    太后已經(jīng)聽到了身后的動靜,不過仍舊是保持著這樣的動作,沒有起身,沒有說話,口中依舊念著佛經(jīng)。

    直到貞元帝開口喊了她,他道:“母后,朕有話想要同你說。”

    他們也都那么些年的母子了,太后也已經(jīng)猜到了貞元帝今日來尋她是為了什么了。

    近來關(guān)于太子的謠言傳得這樣盛,他怕已經(jīng)找到是誰傳出去的了。

    所有的一切,都會在今日有個了結(jié)。

    太后抬手遣散了眾人,讓人把殿門關(guān)嚴(yán)實了,沒有其余的動作,仍舊跪在原地,她對貞元帝道:“有話便說罷,這里沒旁人了。”

    貞元帝道:“太子的妄言,是你散出去的?”

    太后沒有不承認(rèn),就連狡辯都沒有,她仍舊跪在佛像之前,手上仍舊轉(zhuǎn)著佛珠,她閉著眼,道:“他殺了令修。”

    太子殺了她的兒子,所以她這樣做,又能有什么不對的地方嗎。

    貞元帝咬緊了牙根,“齊令修他做過什么事情,你別和我說,你都不知曉。”

    太后仍舊平靜,“可他也罪不至死。”

    她知道她的兒子辱沒了他的妻子,她知道自己的兒子,折磨了她妻子整整二十年,她知道,她什么都知道的。

    太后不知道貞元帝已經(jīng)在爆發(fā)邊緣,甚至還再繼續(xù)說道:“陛下,那也是你的弟弟,我以往是怎么教導(dǎo)你的呢?兄友弟恭,父慈子孝,可你呢,他死了,你一個說法都不給。”

    貞元帝忍無可忍,質(zhì)問她,“兄友弟恭?因著你的話,我一直對他都算不錯,他在他封地上做的那些事情,若是換些人來,早可以去死了,每年你的生辰,說想他了,我有哪一年沒讓他進(jìn)宮?我這樣對你們,你們是怎么對我的?兄友弟恭,從小到大,你都只說給我一個人聽。我對他算仁善,可你卻放任他欺負(fù)詠箏。你護(hù)著他,你那樣護(hù)著他!怕他離開皇城會被我害,就一直留著他在皇宮之中,你現(xiàn)在來同我說什么兄友弟恭呢?”

    貞元帝眉頭緊鎖,他指著太后質(zhì)問,手指都有些微微顫抖,“我母后薨逝的那一年,你抓著我的手跪在她靈堂前,你說以后會替他好好照顧我的,你說,我的娘去了,你會代替她好好照顧我的!我是真的信了你的,即便你偏心,即便你對自己的親兒子好,我也相信你,信你真的有在照顧我。”

    可是到頭來,直到她剛剛說出那些話的時候,他才愿意去打破這場持續(xù)了幾十年的騙局。

    他置身其中,被一團(tuán)團(tuán)迷霧纏繞住,走也走不出去,看也看不清楚,直到今日,見過了太子,見到了太后,一盆冷水從他的頭頂澆下,什么都清楚了,什么都明了了。

    貴妃殺了皇后。

    她說會好好照顧他,她和他母慈子孝的,一切都是為了他們林家,為了他的兒子。

    她用他們之間的情誼,為林家做籌謀,為禮王做籌謀,只要有她在,他總是不好去拂了她的面子。

    太后所做的一切全都是在為了自己的兒子。

    所以,她哪里會去管,齊令修強迫過沈詠箏的事情呢?

    她又哪里會管齊令淵在想些什么呢?

    只是可憐,直到他現(xiàn)在才愿意去承認(rèn)這些。

    事情已經(jīng)往不可控的方向去了,太后直到現(xiàn)在才想著狡辯,可是貞元帝諷刺的聲音又接著響起,同殿外雨水相交,聽著陰沉至極。

    他看著太后的背影道:“你們怎么這么厲害啊?是怎么找到的這么一個起家的好法子呢。皇后當(dāng)不了,就去害死皇后。先是害了我的母后,然后又是阿箏,太厲害了,不名垂青史都可惜,這樣的陰謀詭計應(yīng)該叫天下人都去看看才好。”

    提起孝仁,太后面色難堪,幾近扭曲,她道:“你休要胡說,孝仁皇后又同我何干?!”

    就在這時,窗戶外頭閃過一道刺眼的白光,緊接著是震耳欲聾的一聲驚雷,雷聲如巨龍咆哮,萬馬奔騰。

    太后被這突如其來的動靜嚇了一跳,沒忍住驚叫出聲,本來還算挺直的背一下子就彎曲了下去,幾乎是伏倒在地。

    “天都聽不下去了。”貞元帝蔑視著癱軟在地的太后,“你知道嗎,禮王死后,我就找了道士進(jìn)宮,鎮(zhèn)壓他的魂魄。”

    太后眼睛瞪大,猛地回頭去看貞元帝。

    屋外電閃雷鳴,將貞元帝的臉照得陰晴不定,此刻他那沒有表情的臉,恍若修羅。

    貞元帝看著她道:“沒辦法啊,你不給我做主,我得給我自己做主。他和阿箏死在同一天,我不讓人鎮(zhèn)壓他,萬一他做鬼了也纏著她不放可怎么辦呢?哎,他就這樣的命,永生永世不得轉(zhuǎn)世超生的命。當(dāng)天下人在祭奠皇后時,你的好兒子就在地獄中受極刑。”

    太后指著貞元帝,面色猙獰,然而半晌也吐不出一個字來,只是不停地重復(fù),“你你你!”

    她想說什么,可是氣血翻涌,占據(jù)了她頭腦,以至于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貞元帝道:“你散播太子的謠言,無非是覺得我不會動你,你們想得不錯,我確實是動不了你,你怎么也說是我名義上、法理上的母后,我動了你,那就是又給了你們攻訐我的機會。這件事情是你做的,但你放心,林家的人會為你承擔(dān)后果的。”

    事情是誰做的,有那么重要嗎?

    重要的是,可以把這件事情推到林家的頭上。

    一年多前,那件事情發(fā)生之后,貞元帝死死隱瞞,殺了所有知情的人,因他怕世人知道了皇后和禮王的事情,他怕沈詠箏要被世人議論。

    可是,一年多后,這件辛密之事,被他們拿來當(dāng)做了攻擊太子的長矛。

    禮王和皇后的事情,還是暴露了。

    既然沒有什么東西再要去遮掩隱藏,他也就徹底沒有顧忌了。

    沒有軟肋的帝王,就徹底沒了仁慈。

    貞元帝蹲在太后面前,笑,“散播傳言,藐視帝王威信死罪當(dāng)誅。”

    他扶著太后的肩,將她拉起了身,他帶著她走到了窗邊,把她按在了窗戶前,讓她看外面下著大雨。

    “看看,又是個雨天。當(dāng)初長玉出走皇城,也是個雨天。”

    “你們想要逼死他,可是,這一次,死的得是你們林家人了。”

    第50章 第五十章 他喜歡她,他就是喜歡她……

    當(dāng)首輔是極高危的一件事情。

    從前有個首輔, 是帝師,皇帝幼年繼位,首輔在一旁幫襯, 教他立身做人, 可后來,那個首輔死后, 被帝王從墳中刨出來鞭了尸,期間發(fā)生了何事暫且不論, 只是最后這等下場也是唏噓。還有一個首輔, 被人指控涉嫌參與謀反,盡管后來沒有什么切實的證據(jù), 還是被貶為庶人,罷官回家了。

    諸如此類, 數(shù)不勝數(shù)。

    越接近權(quán)利中心的地方, 越是危險。

    而貞元年的第二任首輔,最后死在了午門, 被皇帝下令杖責(zé)二十,可是連五棒子都沒有挨到,就昏死了過去, 十棒下去, 就已七竅流血。

    那一天皇帝如常召開了早朝, 終于提起城中最近那甚囂塵上的傳言。

    一提起這事, 林首輔就又帶著林黨的人開始說起惠榮皇后和禮王的事情, 說太子血脈存疑。

    一直到這里都還好好的,貞元帝也沒發(fā)說什么,只是叫人喊來了太子,當(dāng)著群臣的面, 滴血驗親。

    可即便兩人是親父子,那林首輔卻也還有話說。

    他說,“古書上言,滴血一事,不能盡信,天下人已經(jīng)起了疑心,即便太子是陛下親生的,可是其他的人也不一定能夠相信,為了國祚,為了社稷,請陛下三思。”

    貞元帝問他,“三思?思什么?廢太子嗎?”

    林首輔不說話了,只是帶著眾人喊,“請陛下三思。”

    貞元帝叫了東廠,錦衣衛(wèi)的人進(jìn)來。

    沒人敢再去說話了。

    錦衣衛(wèi)的人不知道是從哪里弄來的一堆證據(jù),左右就是說此次禮王和惠榮皇后的謠言,全是林首輔散播。林首輔不承認(rèn),可皇帝說證據(jù)確鑿。

    貞元帝又問他,“先皇后和禮王的事情,你可有證據(jù)?”

    林首輔說有證據(jù)不是,說沒證據(jù)也不是,他仍舊是喊冤枉,說這事不是他散播的。

    貞元帝仍舊說證據(jù)確鑿,別不認(rèn),就是你做的。

    現(xiàn)在你有這個動機,也有這個證據(jù),這些謠言,就是你們林家人散播的。

    林首輔喊冤,可貞元帝仍舊問他,“先皇后和禮王的事情你可有證據(jù)?”

    這事都過去十來年了,哪里能有什么確鑿的證據(jù)呢,最多也就只是大家嘴巴里面?zhèn)鱽韨魅サ模赡切┲劳碌娜耍执蠖啾回懺蹥⒘藗干凈,他哪里來的證據(jù)呢?

    林首輔當(dāng)然拿不出證據(jù)了,他臉被憋得通紅,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上次他們林黨已經(jīng)元氣大傷了,林首輔也是看時機不對了才憋不住弄出了這些事。可是這件事吧,如果真的成了,齊扶錦就要死,可是不成,那死的就是其他人了。這個反噬,不再和上次落雪的那件事一樣,勢必是你死我亡了。

    林首輔還在妄圖狡辯,妄圖拿很早之前,禮王和沈詠箏之間的事情來說。

    貞元帝見他開始狡辯,直接怒道:“看來果真是你在城中散播的謠言不錯!”

    林首輔不知不覺中了套,再反應(yīng)過來時,就已經(jīng)被錦衣衛(wèi)的人拿下,皇帝道:“竟敢編排太子同皇后,五十大板,以示懲戒。”

    他的同黨紛紛跪下求情。

    肅國公見此大喜,趕緊跪下來道:“陛下,首輔大人其心可居啊!!皇后娘娘都已經(jīng)薨逝,他竟還不讓她安生!”

    要罰他,一定要狠狠罰他,五十大板哪里夠啊,一百才行!

    太子一黨的人前些時日本就被壓得厲害,也都紛紛跪下附和肅國公。

    最后皇帝看著年老的林首輔,還是生了仁慈之心,“念你勞苦功高,在朝中為官數(shù)載,朕不忍下死罪于你,五十大板怕你熬不住,二十大板,這已是朕的極限了。”

    貞元帝手一揮,就讓錦衣衛(wèi)的人拖走了他,林黨的人還想給他求情,貞元帝直接道:“誰再多說一句,就是他的同謀,一起受罰!”

    沒人再敢開口了。

    林首輔被拖了出去,可還沒熬過五板子呢,就昏了,十板子下去,就已經(jīng)七竅流血。

    首輔大人,就這樣駕鶴西去啦。

    首輔死在了午門那里,因著他做的那事,林家也被抄家了,男子充軍,女子流放遠(yuǎn)地,一個悄然興起的世家,就這樣又徹底轟塌,在史書上留下了短暫的一筆。

    而三皇子,也被提前封王遣去了封地,林影霜早在前兩個月就已經(jīng)成了三皇子妃,倒沒受到林家的波及,一起和齊扶川擇日離開了京城。

    這場皇位之爭,這場賭,最后林家的人還是輸?shù)脧貜氐椎住?br />
    只有鮮血,才能堵住人的嘴巴。

    宮中出了這樣的事之后,再也沒有人去提起先皇后和禮王的事了,而且再也沒有人能夠威脅到太子的位置了。

    這事基本已經(jīng)塵埃落地,二皇相爭終有了定局。

    只是太子仍舊閉門不出,即使事情已經(jīng)結(jié)束,他仍舊是像是之前那樣,不愛說話,門也從來不曾出去過一次。

    貞元帝從喜萍他們的口中聽說了他耳鳴的事情,才發(fā)現(xiàn)上一回那巴掌最后還是給他的耳朵留下了傷。

    有傷的地方其實也不只是耳朵。

    貞元帝尋了太醫(yī),去給他治耳疾,可是太醫(yī)看了之后,也拿這東西沒辦法,只能盡力醫(yī)治,痊愈的希望很小很小。

    貞元帝生了很大的氣,把氣發(fā)在了太醫(yī)身上。

    怎么會治不好呢?一個耳疾,怎么會治不好呢?

    可是換了好多個太醫(yī)去看,都說治不好。

    若太子情緒好一些,配合著他們一起治療喝藥,那倒也還好說。

    可是現(xiàn)在他一動不動躺在榻上,一副赴死之像,他們能怎么辦呢?

    再多的辦法也沒地去使啊。

    齊扶錦有病,可是太醫(yī)端過去的藥他又死活不吃,端過來就倒了,來來回回倒了好幾碗。

    他連藥都不肯吃,太醫(yī)更沒辦法了。

    貞元帝親自端藥過去,齊扶錦不肯喝,躺在榻上,連頭都沒往他的方向看一眼。

    貞元帝求他喝藥,齊扶錦終于肯說一句話了,他說,“我沒病,我不想喝。”

    貞元帝梗住了,“你不是犯耳鳴嗎?”

    齊扶錦沉默許久,又道:“沒病。”

    瞧瞧,他不只是耳朵有毛病,腦袋也有毛病。

    都成這樣了,還說沒病呢。

    不過那么些天,齊扶錦整個人看著都瘦了一圈,此刻下頜都變得更叫鋒利,整個人也都刻薄得不近人情。

    他不愿和別人說話,別人就不能和他說話。

    貞元帝沒有逼他喝藥了。

    可是,過了幾天,他聽人說,太子開始砸殿里頭的東西了。

    先前的時候,他就一直躺著,要不就坐著,也沒做出些什么其他出格的事情來,可是這些天,開始砸東西了。

    貞元帝疑心他又是想要尋死了,果不其然,過去一看,就看到齊扶錦被人摁著,手上還著花瓶的碎瓷片。

    貞元帝讓人把齊扶錦綁了起來,身邊一刻都不能再離人,殿里頭鋒利的東西全被拿了出去。

    后來,齊扶錦吃不下去飯了,吃什么吐什么,就這樣過了兩天,胃里頭已經(jīng)開始吐血了。

    貞元帝意識到,齊扶錦可能是真要不行了。

    齊溪夢也去看過齊扶錦幾回,最后一回去的時候,剛好就碰到被綁在榻上的齊扶錦吐了血。

    殿內(nèi)門窗緊閉著,他的臉就像是一張白紙,在黑暗中飄蕩。

    血一口一口地從他的嘴里洶涌而出,就跟不要錢似的。

    齊溪夢嚇得快昏過去了,眼淚也止不住流。

    她覺得他快要死掉了,就趴在旁邊一直哭一直哭,后來貞元帝趕了過來的時候,齊溪夢的眼淚也快把東宮給淹了。

    齊溪夢問貞元帝,“皇兄是不是要不行了啊?”

    他是不是要不行了呢?

    母后死之前,也是這樣一直一直地吐血。

    齊扶錦沒有死,只是雙目無神地盯著床幔。

    但是應(yīng)該也快了。

    他想,應(yīng)該是快死了的。

    胸腔中的空氣就像是跟著血一起被吐走了,就連呼吸都有些艱難。

    再過些天,應(yīng)當(dāng)連氣都再吐不出了。

    他也想活著的,他已經(jīng)給自己很多的機會去活著了,他已經(jīng)很努力去活著了。

    皇后不喜歡他的那二十年,他也從來沒有過去死,他一直都好好的,她不喜歡他,可是那也沒有關(guān)系,他會努力讓母親喜歡他的。再后來,他死過一回了,可是他活過來后就想,他不該死的,該死的不是他,所以,他回來了京城。

    他真的很努力去活著了,可是老天爺就是想要他的命。

    一次次地讓他永遠(yuǎn)不會再被人愛,一次次地揭開他的傷疤,剝奪他求生的希望。

    這一次是真不行了。

    算啦,落到這樣的地步都是他咎由自取。

    貞元帝說給他治耳疾,哎,人都要死了,耳疾還有好治的呢,反正也難受這么久了,這么難喝的藥,他是真不樂意喝了。

    他就是不肯喝藥,結(jié)果到了后面,那股求死的欲望又來了。他開始砸東西了,他又開始尋死了。他沒死成,飯卻漸漸地吃不下去了,胃里面開始吐血了。

    齊扶錦躺在床上,眼神空洞,瞳孔已經(jīng)失去了焦距,他隱隱約約好像聽到有人在耳邊哭泣,很多人都在哭,耳鳴和他們的哭聲快占據(jù)了他的整個腦子。

    傍晚的黃昏柔和宜人,悄悄地鉆進(jìn)了窗戶的縫隙之中泄露進(jìn)來,帶了幾分說不口的哀傷。

    齊扶錦喃喃道:“別哭呀,哭什么呢?該為我高興的。”

    他已經(jīng)很久沒說過這么多字了。

    說真的,該為他高興的。

    如果知道最后還是這樣的結(jié)局,倒不如早一點再早一點就結(jié)束的。

    齊扶錦聽到貞元帝開口問他,“你想見李挽朝嗎?你想想見見她嗎?你以前不是很喜歡他的嗎?”

    齊扶錦都快忘記了,自己上一次見她是什么時候。

    哦,他想起來了。

    他好像硬氣地說自己不需要她,他和她老死不相往來。

    他想,她不要他,那他也不要她了。

    可是齊扶錦,你把別人欺負(fù)成那個樣子了,你還有什么資格說這樣的話呢?她恨你厭你,天經(jīng)地義。你恨來恨去,也只能恨她不愛你,恨你自己親手把她推得遠(yuǎn)遠(yuǎn)的。

    想見她嗎?

    如果死前見她最后一面,也挺不錯。

    他還是違心地?fù)u頭,他說他不想,不想見的。

    讓他體面的死吧。

    可是貞元帝還是為他帶來了她。

    那是他吐血的第二天午后,連續(xù)下了好些天的春雨總算是停了,屋外天氣晴朗。

    貞元帝叫人打開了窗戶,久違的陽光照進(jìn)了大殿之中,齊扶錦不喜歡光,可卻懶得去躲了,仍舊保持著原來的動作。

    直到貞元帝開口,對他道:“那李姑娘說要來看你呢,你要不要起來收拾下呢?”

    齊扶錦終于有反應(yīng)了,他轉(zhuǎn)頭看向他,緩緩開口,“你逼她來了是不是?”

    她上次怎么說來著的,他都還記得呢。

    他如果要死了的話,她是不是也會高興。

    他這么討人厭的死掉了,明日她都可以去掛串鞭炮起來放了。

    這樣想著,齊扶錦竟還笑出來了。

    他不見她,他這幅樣子,沒什么好見的。

    貞元帝執(zhí)意讓人給他拿來干凈的衣服換上,他道:“見見吧,她人都已經(jīng)在進(jìn)宮的路上了,見見也不打緊的。”

    聽到她已經(jīng)在進(jìn)宮的路上,齊扶錦終于也沒再說什么了,他被解了綁,貞元帝親自給他換衣服,而后起身后,他又給他凈臉束發(fā),從始至終,齊扶錦的面上都沒有什么情緒。

    昔日的衣服再穿在身上已經(jīng)有些太大了,顯得他的身形好像更有些單薄。

    往事像是一把割肉刀,一刀一刀地將他身上的血肉都削了干凈,全身上下只剩下一道鋒利刺人的梗骨。

    齊扶錦被扶到了桌案前坐下,他的身體說不出得虛弱,連坐著都有些折磨,他手臂彎折,撐靠在桌子上好像才能好受一些。

    不知道等了多久,李挽朝終于從外面進(jìn)來了。

    她的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來,不過好在,齊扶錦也沒在她的臉上看到什么不情愿。

    李挽朝被人帶進(jìn)了殿內(nèi),貞元帝見她來了之后,就往外去了,此處就只剩下了他們兩個人。

    李挽朝坐到了齊扶錦的對面,她看著齊扶錦,微微蹙起了眉,“齊扶錦,你不是說你不需要我的嗎?”

    齊扶錦聽到這話,愣了片刻后竟笑出來了,他嘴硬道:“我是不需要你,又不是我讓你來的。”

    一和她說起話來,他的腦子開始慢慢活過來了,嘴巴里頭的話好像也開始慢慢變多了。

    他道:“你不用來的,你大可以不用來的。”

    她過來,也不能改變些什么。

    齊扶錦笑,李挽朝也笑了笑,“你這么說的話,是我不識好歹了,非要來看你是吧。”

    齊扶錦撇開了頭,看向窗外,過了許久,“嗯”了一聲。

    李挽朝沒有在意他渾身帶刺的樣子,她道:“在來之前,每個人都在說,你很可憐。”

    在來皇宮之前,很多的人,都跑到她的面前,說齊扶錦多可憐多可憐,你見見他吧,你就去見見他吧,現(xiàn)在塵埃落定了,可他最放不下的應(yīng)當(dāng)就是你了,你就去見見他吧。

    齊溪夢在她的面前吧嗒吧嗒掉眼淚,她說齊扶錦都快死了,叫她別這么狠心,就來看她一眼。

    皇帝也跑來找她,他把他們的那些陳年舊事說給李挽朝聽,他說就看看他,看看就好了。

    還能怎么辦呢,李挽朝還是來了。

    齊扶錦最不想從她口中聽到可憐兩個字了,如果是從前的話,他就開始反駁她了,他可憐什么?他不可憐,別來看不起了。

    可是,現(xiàn)在,他沒有開口,因為他現(xiàn)在的處境讓他沒有資格再去驕傲地說那些話了。

    他的腦袋從窗戶的方向回過來,看向了她,她說他可憐,可是他并不能從她的臉上看到憐憫。

    她根本就沒在可憐他。

    李挽朝看著他那別別扭扭的表情就知道他在心里面想些什么,她的小臂也橫放在桌案上撐著,看著坐在對面的齊扶錦,就像說閑話一樣,道:“一開始的時候是覺著你確實還挺可憐的,可是后來晚上睡覺的時候我就回過味來了,你可憐什么呀可憐?每天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就和個長不大的小孩一樣,我才是真的可憐呢。”

    干嘛呀,干嘛所有人都到她的面前說他可憐,他可憐和她有半文錢的關(guān)系啊?又不是她做錯了事,她才是那個被他傷害了的人呢,到她的前面說他可憐究竟是何居心?

    想讓她覺著他可憐,然后趁機讓她原諒他嗎?這算什么事啊。

    齊扶錦聽到她的話后,愣住了片刻,只是盯著她,不說話。

    “誒,怎么了?別這樣看我。我說錯了嗎,我也沒說錯啊,說你長不大,是真的長不大。你總是想著法子來接近我,總是想著法子給我不要的東西,就跟狗一樣,叼著一坨狗屎到主人前面獻(xiàn)媚,然后一個勁地汪汪叫,問主人香不香?”

    可不是像狗嗎,可不是像臭狗屎嗎。

    李挽朝看他臉色越來越臭,越說越來勁了,生怕他死了以后就聽不著她先前的怨氣了,“你看看你,跟狗一樣,還喜歡撒尿占領(lǐng)地呢。我和旁的人說話都說不行,你氣什么?我就問問你,有什么好氣的呢?還有啊,還有啊,總是想要抓著已經(jīng)沒有的東西,死都不撒手。愛這種東西最不能強求,你說說看,沒有愛就沒有愛,那怎么了”

    李挽朝想說,沒有愛也可以過得很好啊。

    齊扶錦被她罵得都快氣笑了,“你現(xiàn)在自己有這些了,然后就開始去說這樣的話,像話嗎,李挽朝?”

    她有那么多的人愛她了,然后就開始說人其實根本就不需要愛,別好笑了喂,沒人愛你,你試試看呢。

    李挽朝直到現(xiàn)在,眼中才透露出了幾分認(rèn)真,“可是,人過分地去抓著一種東西,其他的東西也會隨之而去。就像從前的我,我總是想著和你那稀薄的愛,就這樣,也弄丟了我自己。后來我就弄明白了啊,我如果愛自己一點的話,不那么去追究其他的東西,我也落不到那樣的下場,犯不著去想著把自己弄到狼狽的境地。”

    “我沒在說笑話,齊扶錦。我運氣比較好,母親家里頭的親戚都很喜歡我,也是他們能早點讓我明白了這個道理。而且,人嘛,最重要的還是愛自己。不愛自己,永遠(yuǎn)不會愛別人的。你也別不承認(rèn),你以前真的就是我方才說的那樣,可討人厭了。”

    她看著他問,“我最后還想問你一個問題,你能同我說實話嗎。”

    齊扶錦抓了把頭發(fā),腦袋昏昏漲漲的,“問吧,問吧,罵我都罵得這么厲害了,還有什么不能問的。”

    “你是真的喜歡上我了嗎?”

    齊扶錦沒想到她問的是這個,他愣了好一會。

    算了,有什么不好去承認(rèn)的呢。

    他喜歡她,他就是喜歡她。

    別嘴硬了,別和個討人厭的小孩一樣了。

    說喜歡會怎么樣啊?會死嗎?

    如果要死了的話,那現(xiàn)在不說什么時候去說啊。

    他幾不可聞地開了口,他“嗯”了一聲。

    李挽朝也愣了片刻,而后笑得更厲害了,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

    齊扶錦聲音聽著有些悶,“就這么好得意的嗎。”

    李挽朝笑,“齊扶錦,你如果不說你喜歡我的話,我都以為你在恨我呢,恨得這么見不得我好。”

    齊扶錦快叫她氣吐血了,可他必須承認(rèn),他自以為是的把那些東西給她,那個樣子,就和狗一樣,沒兩差。

    他面色越來越白,看著好像更加虛弱。

    他道:“得了,如今我也遭報應(yīng)了。到時候?qū)m里面掛白帆了,你尋個好日子去點絳軒放炮仗慶祝吧。我累了,你走吧。”

    李挽朝看他真要氣死了過去,終于收斂了笑,她從袖口中掏出了一個東西,用帕子包著。

    齊扶錦低頭看著她的動作,問她,“這是什么?”

    李挽朝打開了帕子,里面是幾顆種子。

    她擦了擦方才笑出來的眼淚,對齊扶錦道:“是鳶尾花的種子,齊扶錦,我留在東宮,你陪我種種花,等花開了,我再走吧。”

    齊扶錦沒想到她會這樣說,有些沒能反應(yīng)過來。

    李挽朝強硬地就把花種子推到了他的面前,“這我隨便從花肆里頭買的呢,那賣花的姑娘說,鳶尾花有很多種顏色,我喊她隨便給我抓了一把,也不知道最后種出來的會是哪一種。好玩吧?好奇吧?你想知道這花是什么顏色嗎?你不想知道嗎?反正我是挺想知道的。”

    齊扶錦的視線落在了手帕里面的種子上,許久許久沒說話,李挽朝又問他,“誒,你吃午膳了嗎?來的時候我還忙著交代店里頭的事,沒來得及吃飯,要不陪我吃點吧?”

    齊扶錦已經(jīng)三天沒吃過飯了,現(xiàn)在坐在這里都是硬撐,他吃不下,吃了就想吐,真的吃不下。

    他不想再她面前那樣失態(tài)。

    他不想

    可是拒絕的話怎么都沒能說出口,李挽朝沒管他了,出去了一會之后,手上就端著兩碗粥回來了。

    她將其中一碗推到了齊扶錦的面前,道:“吃吧,就當(dāng)我陪我吃點吧。”

    人不能不吃飯。

    不吃飯就會死。

    所以,齊扶錦。

    吃點吧。

    就當(dāng)是陪我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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