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她想拋開他,能那么輕易嗎……
林影霜在外面縱完馬就回了營帳。
今日她的身上出了一身的汗, 難受得不行,進了里間盥洗室梳洗一番后,整個人才終于舒服得多。
下午馬場上發生的那件事情她并沒有怎么放在心上, 畢竟誰會為了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情耿耿于懷呢。只是, 那個男子敢嗆她的話,這不是不知天高地厚嗎?她得給他一些懲罰, 叫他長長記性才是。
她坐在銅鏡前,身后的貼身侍女正在她擦拭頭發, 她招了招手, 吩咐了她幾句話,侍女恭謹應下, 而后又專心為她擦發。
可才沒過多久,就有個丫鬟從外頭進來。她的面色看起來不大好, 像是有話想說, 只是囁嚅著沒敢開口。
林影霜看她這樣,不耐煩道:“有事說就是了, 何必吞聲踟躕。”
丫鬟也不敢再猶豫,最后還是開了口,她道:“小姐蝶影死了”
蝶影是林影霜今日下午騎的馬。
死了?!
林影霜面色一變, 猛地扭頭看向她, 身后為她擦頭發的丫鬟反應不及, 拉扯了她的頭發弄疼了她, 她罵了一聲, 也沒來得及再去計較這事,看向那個傳話的丫鬟,她道:“話給我說清楚了,怎么著就死了!”
這馬是她從家里頭帶過來的, 她養了兩年,甚是喜歡,下午的時候都還好好的,能跑能跳,怎么著突然就死了呢?
林影霜氣極,恨聲道:“查,去查清楚到底是怎么死的。”
*
深夜,一直至燈火熄滅,漆黑的營帳只有月亮的光泄露進來的光,萬籟俱寂時,只有夜風的呼嘯聲。
李挽朝下午的時候被馬驚了一回,到了晚上果不其然被夢魘住。
白日的時候倒還好些,楊無思后面看出她的心情不好,又陪了她一會,可馬匹狂奔帶來的驚心膽戰,一到夜深人靜,孤身一人時就難以隱藏。
她呼吸漸重,額間似有汗沁出,可這時,卻似有人握住了她的手,就像拉了一把將要落馬之人那樣,一把把她從恐懼中撈了回來。
自從那件事情發生,被齊扶錦欺騙過后,李挽朝睡眠也不大好,晚上覺輕,一點點動靜都容易驚醒她。
她慢慢地從夢魘中掙出,意識也漸漸回籠了過來,不多時,很快就察覺到了手上那不尋常的動靜。
手掌被人握住的感覺更叫清晰。
她兀地睜開了眼,緩了一會之后,神思徹底回籠。
掌心被人握住的感覺更叫明顯,她轉過頭去,借著月光,看到齊扶錦坐在床邊,朦朦朧朧的,雖然好像看不清他的臉,但李挽朝還是一下就認出了他。
半夜醒來,床邊忽然坐了個人,這副場景實在有些太過于駭人。
她被嚇了一激靈,心跳都跟著急速跳動。
反應過來后猛地撒開了他握著自己的手。
他是怎么進來的?!
她喘著氣,壓低了聲音罵了他一聲,“你瘋了吧。”
她怎么發現齊扶錦這人越發古怪,做的事情也已經不是常人所能理解的了。
到底是誰教的他大半夜不睡覺跑去旁人的營帳里頭?
他是成心扮鬼來嚇她的?
分明那日挨了打的是她,她沒叫被打傻掉,他倒先腦子瘋糊涂了,凈來做這么些混賬事。從前的時候倒不見得他能這般涎皮賴臉,現如今三令五申還趕不走了。
大半夜突然坐在床邊,就和那陰魂不散的鬼魄一樣,揮之不去。
她坐起了身,不動身色地抱著被子往床里面挪。
齊扶錦被她揮開了手,怔愣了一瞬,手掌心的熱度很快就褪了下去。
他還記得以前的時候,她總喜歡往自己懷里鉆。
晚上睡覺的時候冷得厲害,她就喜歡往他身上擠,白日里面受了驚嚇,睡不安穩的時候,也喜歡抱著他入睡。
現在怎么握了下手,就這樣避如蛇蝎呢。
他的耳朵已經不舒服很久了,頭也很疼,到了現在就連覺都難以入睡。他半夜來了她的營帳后,看到了熟睡的她,卻難得有些安寧,耳邊的喧囂吵鬧,好像也詭異地褪了下去。
他抓住了她的手,曾經觸手可及的東西,現在卻碰得這樣小心翼翼。
然而,這片刻的安寧很快就消散不見。
他被她猛地甩開了手,聽到她醒來后用帶著恐懼的聲音咒罵他。
她方才不是夢魘了嗎?她不是受了驚嚇而害怕嗎?
在這樣的時候,她不是應該最需要別人的陪伴嗎?
就算他們從前的過往有些不堪,可人在最脆弱的時候,不都是會饑不擇食,慌不擇路的嗎。
他很聰明的挑選了個她心防最低的時候,陪在了她的身邊。
可是,竟然也沒有用了。
她的手在醒來后就馬上抽離了走,掌心的溫度慢慢消散。
與此同時,齊扶錦不得不去承認,很多很多重要的東西都在一同消散。在她被打得半死不活的時候,早就都沒了。
他的呼吸沉了沉,意識到她是真的不需要他了。
就連在深夜,這樣脆弱的時候,也不需要了。
齊扶錦喉嚨被糊了一團棉花一樣,在這一刻,終于能夠清晰地、深刻地意識到,她和他,或許真的回不去從前了。
過了很久,齊扶錦開了口,他的嗓音聽著好像有些沙啞,他說,“我不是故意來嚇唬你的,我就是怕你被白日的事情嚇到。你說,從前的時候,我們不也是這樣的嗎,我們不是夫妻嗎?”
所以,他這樣做,有什么不對嗎。
李挽朝聽到他的話,譏他,“殿下,你為什么還要來自取其辱呢?夫妻我和溫沉是夫妻,和齊扶錦不是的。溫沉已經死了,所以,我的夫君已經死了,而我和你,沒有任何關系。”
這么簡單的話,他究竟還要她說幾遍呢?
他沒聽煩,她也要說累了。
齊扶錦緊緊皺著眉,直視著她,深夜中,他似乎想要借著慘淡的月光,看清楚她的眼神,他說,“當初拋下你,真的是我的不對,可是朝娘,人都是會犯錯的,你為什么不能再給我一個機會呢。你不是一直想要一個家嗎,我不會再騙你了的。往后也不會再有人欺負你了,你兩個表哥,將來不是也要入仕嗎,我可以”
齊扶錦話還沒說完,就馬上被李挽朝打斷,“你不許再說了。為什么你會覺得所有人都會在意這些東西呢?就算你是太子,我也不稀罕。我家里面的事,更犯不著你來管。”
她若是攀附權勢,當初也不會認命嫁給了溫沉。
那么難過的日子都過來了,他憑什么覺得她現在還會需要他呢?
他現在還竟然妄圖用這些東西來讓她妥協。
好像他們那些身居高位的人都會覺得,別人都會稀罕他們那些觸不可及的權利。好像只要有了權勢,犯了錯就可以天下太平了。
他是這樣,下午那個首輔家的小姐也是這樣。
別看他面上光風霽月,通文達禮,好像和那個沒禮貌到了極點的小姐不一樣。
可即便皮相不一樣,他的骨子里面和她就是一樣的人。
都仗著那點東西,胡作非為。
都仗著那點東西,粉飾太平。
本來林影霜的事情,她做個噩夢也就過去了。
當初在京城為了溫沉的死,而去東沖西撞、逆流而上之時,她就已經清楚知道,有些委屈,受了就只能是受了。
可是,齊扶錦現在為什么非要再去提起那些呢?
她怕里面的事情被外面的人聽見,聲音壓得極低,然而即便如此,她的怒氣還是從這低低的嗓音泄出了些許。
她又問他,“本來四品官才能參加秋獵,現下六品也可以,是不是因為你?”
齊扶錦看著她疏離地眼神,看著她不斷地躲著自己,心臟好像也被揉搓拉拽,他沒有反駁,可也沒有應聲。
他怕他一開口,她又要笑他自作多情,多此一舉,他怕又要從她的口中聽到那些傷人的話。
所以,他寧愿沉默。
可他不說話,李挽朝也能刺他,她道:“我不喜歡秋獵,一點都不喜歡,所以你能不要再去做這些事了嗎。我們上次不是說好了的嗎,你放過我成嗎?齊扶錦,我真的不怪你了,當初是我不懂事,是我傻,可萬事皆有盡頭,現在這一切都該結束了。”
“還有,你也能不要再在大半夜出現在我的床邊嗎,真的很嚇人。”
她的房間,她的地盤,他憑什么來去自如?
這讓她極沒有安全感。
齊扶錦搖頭,有些執拗道:“上次沒有說好,我沒說好。”
上次是她單方面的想要和他撇清關系,他沒有答應。
李挽朝有些崩潰了,她有些語無倫次,竟氣得眼淚都掉出來了,“我管你答應不答應,別這樣,不要這樣行不行啊,我很疼的,我很疼的”
齊扶錦沒料到她竟哭了,從前的時候他知道她愛哭,可發生了那件事情之后,她在他眼中好像一下堅韌了起來。
只是就那么一句話,她怎么就被氣哭了?
她怕自己的聲音會驚擾了外面的人,用手捂著唇,月光下,那雙眼睛蓄滿了淚水。
從前的時候齊扶錦覺得愛哭的她膽怯又懦弱,可是現在聽來,心里就不那么是滋味了。
齊扶錦跪坐到了床上,就像從前抱她那樣,他把她抱到了懷中,試圖哄道:“別哭啊,朝娘,不會了,我真的不會再那樣了”
他去蹭她的耳朵。
這個動作,他無意識地做出。
楊家的小乖,也很喜歡用耳朵去蹭李挽朝的褲腿。
她的表哥說,那是小狗喜歡她,想要親近她。
是在示好。
是親昵,是忠誠。
可這個動作,卻讓李挽朝更難以忍受,她推開了他。
“你滾遠點,為什么現在還想占我便宜?”
“而且你騙過我很多次了。”
所以,她不會再信他了。
齊扶錦一時不查,被她狠狠推開。
他心中也難得生出一種挫敗,這種挫敗,在他母后的身上,他曾體會得淋漓盡致。
他曾經是挺看不起李挽朝的,看不起到要拋棄她獨自回京的地步。
可是,現如今,一切都變了樣。
齊扶錦揉搓了下頭,竟呵笑出聲,他不回答那句“他騙過她很多次”,他狡猾地把這句話給忽視了,他只是道:“我們都這樣知根知底了,我占你什么便宜了。”
別不承認,他們曾經是夫妻,他們什么事都做過了,離開前的那個夜晚,他們互訴衷腸,互道歡喜,他們做過的事,她和別人做過嗎?她想拋開他,能那么輕易嗎。
齊扶錦自己都不知道,他現在有多像狗皮膏藥。
李挽朝聽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她也想起了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又氣又恨,最后壓低聲罵道:“出去,你滾遠點。”
齊扶錦不再糾纏,下了榻。
他挨了罵卻也不再說些什么,不在意似的理了理自己的衣袍,他道:“朝娘,你別這樣,不要每次見了我都罵我。我臉皮厚得很,你罵我,我也沒甚感覺,反倒叫你自己氣得不好了。”
他又想起了沈舟裴。
他的語氣不自覺帶了幾分冷凝,他直接道:“還有,朝娘,沈舟裴不是什么好人。”
他其實還想說,沈舟裴不是什么好人,所以,千萬不要讓他接近你,不要因為他順手救過你一次就對他心生感激。
千萬不要。
千萬不可以。
可是,他很聰明地沒有去說這句話。
因為他在說出這句話之前,事先想到了自己他才是最不該接近她的人。
齊扶錦撒謊了,李挽朝罵他,他其實快在意死了。所以,說完了這些話,他怕她又要說那些決絕不再見的話,不再給她任何能開口的機會,很快就消失在了營帳之中。
李挽朝看著消失不見的齊扶錦,本來緊繃的身軀終于漸漸軟了下來。她有些無力地倒了下去,靠在了引枕上,眼淚仍舊沒有干涸,順著眼角流下。
他怎么這樣呢?
怎么能這樣。
是他先丟下她的,是他先欺騙她、傷害她的,從始至終,說不愛的也一直都是他。
現在她的日子都要慢慢好起來了,他反倒陰魂不散了。
他說他不會再傷害她了,可是,他的話,她還怎么信?
她從前無條件的信任,換來了他毫不猶豫的背叛,她要怎么再去信他?
她抓著寢被一頭蒙了進去,心中的煩悶郁氣仍舊消散不去。
這一晚上,那擾人的噩夢李挽朝是不再做了,只是,自從齊扶錦來過之后,她的覺得也再睡不好了。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他已經有妻子了
*
后來的日子, 因著出了先前馬場上的那回事,不單是李挽朝沒心思出門去,就連楊無思也悶頭不出, 他們這回瞧著氣運不大好的樣子。
只怕再碰著不講理的人, 能膈應死人。
沒幾日,秋獵便結束了, 李挽朝跟著楊家人一道回了家。
在楊家的時候,李挽朝過得輕松很多。
她平日沒什么事情好忙, 在楊家無所事事。不出半個月, 就被楊絮喂養得又白又嫩,現在的李挽朝和剛來楊家的李挽朝, 判若兩人。
楊兆文現今快有六十,頭上白發越來越多, 身子骨也越發不好。他在國子監做司業, 國子監中的課業安排,學術指教多為他安排, 自己還要去授課解惑。他在國子監里頭并不怎么輕松,李挽朝在楊家無事,時常會去給他和楊期朗送午膳。
這日午后, 楊絮遣人讓她去堂屋那處一塊吃糕點喝茶。李挽朝已經連續去了多日, 實在是有些吃膩了, 卻又不好意思拂了楊絮的意思, 便借口去國子監給外祖送吃食, 溜沒了人影。
楊老爺那邊早上已經授完了課,等到她到的時候,兩人剛好在廂房的門口撞見,見到李挽朝來了, 他讓人趕緊進了屋。
兩人往一旁空著的方桌那邊去,楊老爺見她手上提著食盒,便道:“朝姐兒,往后不用跑來跑去的給我送飯,我這里頭有公廚能用。近些時日,快入深秋,天也愈發寒涼,一來一回著了涼就不好。”
兩人正布著菜,李挽朝聽著楊老爺的絮絮叨叨,止不住笑,“外祖,哪里有這么厲害的風,吹一下就把人吹倒了,再說了,我又不是走路來的,坐馬車,吹不著風。”
誰知道楊老爺聽了這話卻沉默了片刻,過了良久,才長長地嘆出一口氣,道:“怎么就沒有?你娘身子骨不好,以前還沒嫁人的時候,也老喜歡給我來送飯送菜。有一回天涼了一點,恰回去的時候還落了雨,然后就染了一場風寒,半月都養不好。”
楊老爺說完這話,抬眼去看李挽朝,見她神色稍顯悵然,就知自己也不該提這些,他趕緊扯開了這個話題,道:“哎,都是許久前的往事,不提也罷。外祖沒其他的意思,身體康健,是最重要。切莫為了別人,傷著了自己,多得不償失吶。”
他活了大半輩子,教書也教了大半年,說起話來,也頗有股老學究的味道。
李挽朝眼中的楊屏,實在是一個虛影,看不見摸不著,除了她留下的那本手記,她對她沒有一點了解,她只知道她善良、美好。可這都是很虛幻很虛幻的,摸不見看不到的東西。
她從外祖的口中聽到她的過往,這個人好像就實在了一點,清晰了一點起來。
在李挽朝拼湊自己母親的時候,楊老爺卻低低泣了起來。
分明是他想要安慰她,可是想起了那個早死的女兒,他又再也忍不住了。
楊屏對李挽朝來說是一個不實在的虛影,可是對楊家人來說,那是切切實實的人,是每提起一次,就承受不住痛苦以至于落淚的人。
親人的離世,對于活著的人來說,是一輩子的潮濕陰雨。
就在這秋風和煦的午后,外孫女來給他送了飯,他叮囑了她幾句不要著涼,而后,他就想起了早亡的女兒。哎,這種東西,不想起就還好,一想起來,怎么能不傷心落淚。
怎么能死這么早呢?怎么能這么年輕就死了呢?他又在想,疼不疼啊,這孩子死得時候疼不疼啊?死前的時候又會不會怨恨他們這些做父母的沒在她身邊呢。
本以為十幾年過去,滄海桑田,物換星移,也總該有所長進。
可痛失所愛這四個字,不想竟然是人一輩子也釋懷不了的東西。
每次提起,都是哽咽。
楊屏沒死之前,楊老爺的脾氣可大了,對兩個女兒也很是嚴格,可是自從楊屏去世后,他也變了許多,他身上的脾氣就像一下子被楊屏抽走,整個人柔和了許多。
尤其是在李挽朝面前。
楊屏離開他們去了恩文府的時候,也差不多是李挽朝這個年紀。
現在李挽朝從恩文府回了楊家,有此前車之鑒,他們豈敢再讓她回去呢。
李挽朝沒想到就那么幾句話的功夫外祖就哭了,她拿著帕子給他,一邊又道:“早知今日就不躲過來了,還把外祖惹哭了。”
楊老爺接過帕子拭淚,好不容易才緩回來,又問她,“躲什么?”
“上回我可能夸了廚子做的桂花糕好吃,然后小姨和外祖母就天天喊我過去。快吃不消了,這不就想著躲來您這嗎,不想還給您也弄哭了。”
楊老爺聽到這話就笑,“你那姨母她們就這樣,喜歡吃什么,總是一次性就想給你喂個飽,這是把你當成思姐兒了,你這么大了,還以為你和小孩子似的。你不要和她們去客氣,屆時不想再吃,直接說就是了,一家人,躲來躲去的,倒是生疏了。”
李挽朝見他不再掉眼淚,也笑著應,“下次可不敢了,時候快不早了,外祖先用膳。”
楊兆文用完了午膳,李挽朝便收拾了碗筷放回了食盒,和他又說了幾句話就打算往回家去。可是才出門,就撞見了一人大搖大擺往里頭走,兩個人差點撞到了一處。
李挽朝定睛一看,發現是個年過五十的老者,頭發竟也花白,臉上布著不少的皺紋。他和楊老爺年歲相仿,兩人看著應當是舊友。
“楊兄,這漂亮小姑娘是呀?我才出去沒有一年,你就又多了個孫女出來啦?”
聽這語氣,兩人關系好像頗為熟稔。
李挽朝想著要不要給這老者打招呼時,楊兆文就先走到門邊,他笑,對著李挽朝介紹,“這是我多年朋友,從前考科舉的時候認識的朋友,后來一直也沒散,你喚他江爺爺就成了。”
江向北聽到這話,忙擺手,“那不成,叫爺爺,那給我喊老了,你喊我江伯就成。”
楊兆文也沒在意這些細枝末節,向江向北介紹李挽朝,“這還真是我孫女,屏屏的孩子。”
江向北眼睛亮了亮,“屏屏的孩子?你不說人一直在南邊和孩子爹住著嗎。”
楊老爺拍了拍李挽朝的肩,先讓她歸了家去,而后和江向北一邊進屋一邊說道。
“不和她爹住了,再和她爹住下去,遲早會落得和屏屏一個下場。你知道的,有了后娘就能有后爹。她在恩文府住的,一直都不好。這次她回來,我不會再叫她走了。”
江向北忍不住笑,“你看看你,怎么還這般強勢,還不叫她走,她若真生了腿,想走你也真是攔不住。”
楊老爺叫他說得一噎,不愿再繼續說這事,他一邊給他倒茶,一邊又問,“皇上這回讓你處理江南水患的事情,可都處理好了?一去就是大幾個月,怎么一點信也沒回來過。”
江向北接過了茶,抿了一口,回他道:“是挺麻煩棘手,但也都過來了,沒什么大事,南地現在也慢慢活過來了。如若沒好,我也不回來的,好了,我才回。回來后,聽聞太子也回宮了,馬上就去見了他,變了還是變了。”
提起齊扶錦,他眉頭就忍不住蹙。
他這些年任太傅,在文華殿教了太子十來年的書,后來太子年紀大了,他的事情也就不多了,不用再繼續留在文華殿中,便時常會去別的地方處理事務,就如這次江南水患,也是他親自向皇上請呈前往。
不想,回來后,失蹤不見的太子也回來了。
江向北回了京城后去和皇帝述職,就馬上趕去東宮,去見自己的學生。
哪哪都是說不出的古怪。
整個人瞧著陰陰郁郁的,成什么樣子。
不過,太傅也沒說什么,沒問什么。問了也不見得齊扶錦會掏心掏肺給他說出來,太子已經長大了,年歲小的時候他還能從他的嘴巴里面哄騙出來一些東西。后來他長大了,他就再也騙不過他了。
他那天沒和太子說多久的話,就離開了。
又過了幾天,太子遲到一年的冠禮被補上了,江向北前去參加。
當初太子失蹤在八月十幾,離他二十歲的生辰只有幾日,太子消失不見后,冠禮自然而然也被推滯,這次的冠禮,等到太傅回京,很快就被補上。
冠禮上,皇帝親自給太子賜字,長玉。
江向北這些時日終于得了空,才來見了這幾十年的好友。
江向北嘆了口氣,道:“這京城,往后恐怕還是有場血雨腥風,還是你這個小官當當好,怎么著也不會被殃及。聽陛下的話,近些時日是想給太子擇選太子妃,連大選都不開設了,勞財傷神的,反正選到最后又是那幾個人。”
這話楊兆文就不樂意聽了,“小官當當你以為輕松嗎?每日的教案就夠頭疼,再碰上幾個不大聽話的學子,病都要氣出一大堆。每回到發俸的時候一看那幾兩錢,更是兩眼一黑。若不是家里頭的女婿在外頭做商,這一家老小,光靠這我這些錢,怕妻子孩子,全都得餓得只剩一把骨頭。”
“你家那女婿,著實是個不錯的。”江向北又打趣,“還得是一個人自在吧,你瞧我,這么些年,快活得不行。再說了,你家既有小輩養活著,你何必這樣累,都這把年紀了,該告老還鄉,在家里頭歇歇了。”
楊兆文不肯,“好歹得等家里頭的孫子先過了這次春闈再說,不然,楊家真沒人了。”
江向北明白他的顧忌了,也不再說下去了。
楊兆文對他道:“你既說太子這回回來性情大變,那你往后可要小心些,你孤家寡人的,也別圖些別的了,能夠終老,也是皇恩。”
哪家沒有難念的經。
太傅一職位列三公,是文臣不可觸及的榮耀,但又說伴君如伴虎,觸及到權利中心的事情變得多了,日子也得小心些過。
兩人年輕很早的時候相識,江向北的父親是將軍,家中只他一人從文。他們兩人曾經在國子監讀書相識,后來江向北中了狀元,越走越高,甚之當上太傅。楊兆文便比較平庸,去了國子監后,下半輩子也就都在國子監了。
不過兩人雖一個守成,一個激進,朋友倒還做得來,逢年過節的,江向北如果沒地方去,就會去楊家討頓年夜飯吃,一直到今日,也常會往來。
兩人又在一起說了會話,后來,國子監的鐘聲響起,楊兆文該去授課時,兩人才散。
*
現今才十一月初旬,距皇后身死,約莫已經過去了三月。才不過三月,朝中就已有人心懷鬼胎,意圖讓貞元帝再立繼后。
首輔的人主重新立后,而肅國公則借口說皇后才死沒多久,不用著急。
兩相推諉,各執一詞,總之,每日都會因為這事吵上幾句。
皇太后那邊也在勸皇帝立后,可貞元帝也只說立后一事重大,需要從長計議。
總之,也是一拖再拖。
除了皇帝重立繼后,還有擇選太子妃一事
當初太子尚未及冠,這事也不用那么著急,只是如今,他失蹤一年,如今冠禮也行了,年歲也都二十一了,再拖下去,也不好了。
皇帝讓小太監喊來了太子。
夜已經黑了,月彎遮蔽在云層之中,露出了個尖來。
空蕩的大殿中,除了滴漏聲聲,便沒甚人氣,宮女、太監們在一旁服侍著不愛說話的帝王。
太子進殿后,貞元帝的手抬了抬,周遭人便散了個干凈。
貞元帝起身,下了臺階,往下位走去,他走到了一張桌前,給齊扶錦使了個眼色,讓他坐在自己的對面。
他直奔正題,對他道:“你該選妃了。”
從前兩人探討過太子妃這個事情。
那個時候,一切好像都還沒有那么糟糕,皇帝也很寬容地給了太子期限,讓他可以挑選出一個自己喜歡的姑娘來。
只是,今非昔比,太子已經不能再猶豫下去了。
貞元帝垂著眼眸,手指在案上輕扣,視線也虛虛地落在面前的桌案上,并沒有去看太子,他的聲音聽著有些沉,開口道:“我叫錦衣衛的人去查過了,那個叫李挽朝的,是你曾經在恩文府的妻子吧。那日,她敲登聞鼓,說要為死去的夫君伸冤。溫沉就是你吧。”
齊扶錦的手指有些攏緊,過了許久,憋出一句,“你查我?”
貞元帝終于抬了眼,看向他,“長玉,這是什么大事嗎?你那些事,我就算不用動用錦衣衛的人都能查到。你先前不做得挺好的嗎,你假裝身死,孤身一人回來皇城,這不是很對嗎,這件事情你這樣處理,可以說對你沒有一點壞處。可是,做都這樣做了,你現在怎么好像還放不下了呢?”
身為男人,他鄙夷齊扶錦的做法,但身為父親,他接受他那樣的做法。
齊扶錦辛辛苦苦當了十幾年的太子,讓自己光風霽月了十幾年,還是不要有個不清不楚的妻子才好。
當初既然已經那樣做了,現在就該再徹底一些,別做到了一半又反悔了啊。
“長玉,其實那些大道理,我根本不用再說一遍給你聽,你自己都知道的,你心里面都有數的。我知道你現在心里面大概是有放不下的人了,可是,當太子的嘛,不能有放不下的東西。選誰做太子妃,會讓你往后的路更輕松,你這么聰明,不會不知道。”
齊扶錦的視線移向了別處,不愿再看貞元帝了。
他不會比其他的人更能理會貞元帝這番話的意味。
選誰都會比選她輕松。
齊扶錦腦海中有一件深刻的往事。
從前年紀還小的時候,約莫只有七八歲,一回他用完晚膳,賴在坤寧宮不肯走。
他坐在坤寧宮的角落里面,說絕對不會打擾母后,才被留了下來。他的手上捧著書,可眼睛里面,卻全是皇后,他就坐在那里,看著和皇后和齊溪夢玩鬧。他看得很小心,皇后一轉頭去看他,他馬上就又把頭埋到了書里面,生怕被她發現,趕走了他。
他在那里小心翼翼地待了足足能有半個時辰,后來,皇后身邊的小宮女過來了,湊在她的耳邊傳話。
不知道是說了什么,皇后那本還帶著淺笑的臉,馬上就黯了下去。
齊扶錦后來去問那個小宮女對皇后說了什么。
才發現,她說的是皇上今晚不來坤寧宮了,去了貴妃那邊。
那是他第一次萌生出了對愛情的模糊看法。
小齊扶錦看著失落的母后,就在想,如果沒有貴妃,沒有其他的妃子,母后是不是就不會難過了。
可他想,如果他今日隨便選了個人成了婚,他往后就還會有側妃,還會有很多很多的妃嬪如果是李挽朝的話,他好像才會有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想法,如果是她的話,那就一個太子妃。
問題是,李挽朝稀罕嗎?
她壓根就不稀罕啊。
齊扶錦想到這里,手指攏得更緊了一些。
不,不應該的啊。沒人不喜歡權勢的,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權勢這東西多美妙,只要體會過的人,哪個會說不好。只要李挽朝手上擁有了權利,感受什么叫權利,她遲早會喜歡的。
他不想再繼續就這個話題下去了,他執拗地瞥開了頭,最后只道:“不急,三皇子那邊不也還沒娶正妃嗎,我這又何必著急。”
貞元帝沉默半晌,最后意味不明地盯著齊扶錦看,“怎么著,莫不是還想著等她?”
齊扶錦竟然真的去思索了一下貞元帝的問題,可是還不待他回答,就聽貞元帝又道:“你還是不要想了吧,她看著和你好像沒什么可能了。”
好好過自己的日子吧。
一條康莊大道就在眼前呢,何必給自己去尋不痛快來。
齊扶錦最后不肯理會貞元帝了,緊抿著唇不肯再說話。
“到時候也不用開設大選了,畢竟選來選去也就那些人,正妃人選,你自己有數,至于側妃,你也最好是從太子一黨里面挑選出一個來,其余的,你隨意,看上眼了,隨便給個封號。到時候我讓賢妃在御花園辦場賞花宴,擇適齡官家女入宮,你自己看著挑。”
賢妃膝下只有公主,惠榮皇后生前和賢妃交好,太子擇妃,總也不能交給貴妃來辦,最適合的人選當選賢妃。
至于挑誰為正妃,大家心里頭都有數的,這些東西,早在心里都算得門清了。什么賞花宴,一個過場罷了,有什么可說。
貞元帝強硬地安排了這件事,可齊扶錦不想再聽了。
他起身往殿外去,忽然想到了什么,他頓步,回過身去問,“父皇還記得高祖嗎,大家一開始不都是選平民人家的女子為后嗎?”
貞元帝愣了一瞬,而后笑了一聲答道:“早就變時候了,長玉,你的外祖能鬧翻天。”
帝王們最不愿意見到的外戚干政,還是已經發生了。
夜色如同一片巨大的黑色帷幕,悄然無息地降臨在皇宮之中,深秋的金黃和銀白的月光夾雜在一起,帶著一股又一股的蕭索之氣,殿外的空地,也像被覆上了一層冷霜。
皇帝聽出了太子問這話的意思,太子還真是有點放不下那段在民間成的婚,可是,溫沉已經死了,世間只有齊扶錦了,那也就是說,溫沉和李挽朝拜得天地,和齊扶錦一丁點的關系都沒有。
貞元帝當然沒有再對齊扶錦說出這樣傷人的話,畢竟是自己的親孩子,對他這么狠干嘛呢?
齊扶錦自己心里頭能有數就夠了。
既然當初做出了那樣的選擇,你就應當繼續這樣下去才對,那是正確的選擇。
一條道走下去吧,不要回頭了,不能回頭了。
你每回一次頭,都是在鞭笞自己的靈魂。
齊扶錦不再開口,頭也不回地邁入蒼涼月色中。
在離開恩文府時,他一次又一次地選擇拋棄李挽朝,可是現在,在這無邊的皇城中,看著滿目的凄清時,他真的有點后悔了。
他承認,他做不到,做不到和別人共度余生。
李挽朝身上的味道,早就已經不知不覺浸入他的骨髓。
年少時候因為看到帝王寵幸其他妃子,而傷了皇后的心時,齊扶錦或許就已經在心底埋藏了一個“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想法,母后那個受傷的表情太過刻骨銘心,齊扶錦不想在自己的妻子身上看到。
他是絕對不可以娶別人的。
因為,他已經有妻子了。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出事了
秋天都快過去, 樹木已經落完,枯枝敗葉掉了滿地,清晨時, 雜掃丫鬟的掃地聲漸漸響起。
外頭逐漸天光大亮, 李挽朝也起了身來。
自從在李家住定后,她再也沒和李觀聯系過一回, 他沒有寫信給她,她也沒有聯系過他。
他當初說, 如果李挽朝走了, 她就再也不要回去。
現如今,李挽朝也確如他所言, 再也不會回去。
李家的日子實在是不好過,各種層面都不好過, 她也挺自私的, 在外祖家過慣了舒服日子,自然是不想再回到那個地方。
她平日在家無事, 當初背上的傷也早就養好了,閑得多了,心里頭盤算做點其他的什么事。
當初齊扶錦離開, 給她留了幾百兩銀子, 她現在還剩不少。
齊扶錦給她留的錢, 她不會舍不得花, 也不會不好意思花。
她為他挨了打, 他就該給她錢,她也不追究他騙她了,錢自然是要好生收下。
經了當初那么一遭之后,她也看開了些, 既然日子能過得痛快,那就痛快些過,不要和自己擰巴。
那日秋獵后,她再也不會有能夠見到齊扶錦的機會了。
不見到他,她吃得好,睡得好,每日和家里頭的哥哥妹妹在一起玩鬧閑話,日子過得要多痛快有多痛快。
只是關乎當初在恩文府和溫沉成過婚的事情,她始終沒有去和楊家人提起過一回。
他們不問,她也從不會主動去提。
他們若是問了,她就想著法子去搪塞。
今日,用過午膳后,楊無思又跑來了她的房中,一股腦就要拉著她出門。
李挽朝有些沒有弄明白,還沒來得及開口去問,就聽楊無思高興地叫喚,“表姐,爹回來了!爹回來啦!”
李挽朝臉上也有驚色,“小姨父回來了?”
李挽朝第一日來楊家的時候,聽楊絮說,她的丈夫在跑商。李挽朝在楊家的這些天,他也一直不曾回來,想來一直都在外面忙活。過去這么久,終于從外頭歸家了。
李挽朝吭哧吭哧和楊無思跑到了堂屋那處,楊期朗還在國子監,堂屋里頭老夫人、楊絮、楊期明三人都已經在了,另外有一個稍顯陌生的臉孔坐在楊絮的身邊,他是個中年男子,身著錦衣麗服,穿得頗花里胡哨,面色是說不出得和善。
想來這人就是楊絮的夫婿,方濯。
果不其然楊絮拉著李挽朝到了方濯跟前,介紹道:“這便是你的姨父,在外頭忙活了小幾個月,總算是回來了。”
李挽朝頗為恭敬地和這位姨父見了禮,“姨父萬福。”
方濯頗為受用,樂呵呵地拿來了好幾個包裹,遞到了李挽朝的面前,他一邊拿一邊道:“早就聽阿絮說了小朝來了,她叫我在外頭碰到些什么好東西千萬記得帶兩分。姨父忙,這才回來見過了你,你可別覺生氣。”
李挽朝看了看方濯遞過來的一堆大大小小的包裹行囊,又看一旁的楊無思已經開始坐在椅上拆起了包裹,她也不再扭捏,接了下來。
她又去說了好些討人開心的話,哄得方濯嘴巴都咧到了耳后根去,楊絮直在一旁打趣他沒出息。
方濯好不容易才回來,見過了這個從遠道來的外甥女,兩人寒暄了幾句過后,一家人就開始坐下來閑話。
楊絮問方濯這些時日在外面過得可還好,從東問到西,從天南問到海北。
方濯自是讓她放心,沒什么不好過的。
楊期明近來在準備殿試,和方濯見過面,說過話后就先行一步告退,回去了房中溫習。
一行人又說了好一會的話,到了后來,楊無思拉著李挽朝一起去外頭拆方濯帶回來的包裹。
幾個小孩都不在了,屋子里頭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方濯探頭看了看屋外,見李挽朝還在陪著楊無思,便放心去談,他問楊絮,“你那先前的信上不是說,朝姐兒她看著情緒不大好嗎。我還以為人出了什么事,現在看來,不是好得很嗎,還能同人說些玩笑話,哪不好了?”
楊絮道:“你那是不知道她剛來的那個時候,蔫了吧唧的,看著多嚇人。”
楊絮想起李家人,頗為嫌棄道:“李觀就不是個能養孩子的人,除了板著張臉扮做老虎,還能干什么,養孩子是養孩子,馴獸是馴獸,人差點叫他馴得一點脾氣都沒有了。”
方濯想了想記憶中的這個姐夫,好像確實是一直板著臉,頗唬人。
夫妻兩人久不見面,在老夫人這里待了沒有多久之后,就往著自己的房間回,現下還是午后晴天,一進了屋,夫妻倆就遣散了丫鬟奴仆去了外邊。
方濯身形高大,直接將楊絮抱坐到了自己的腿上,他蹭她的耳朵,問她想他了沒有。
楊絮被他呼出的氣弄得癢,忍不住去躲,“你能不能有點正行,這青天白日的,叫人瞧見了臉都不要了。”
方濯笑道:“你我都快有兩三月不見了,被人撞見又怎么了,這不人之常情嗎。”
“不害臊,沒正行。”楊絮裝模作樣訓了他兩句,不過也任由他抱著,兩人久不相見,一會說起家中事情,一會又說起兩個孩子的學業。
楊絮嘆了口氣道:“期明倒是不用我們操心,這回過了會試,如今還在家中備著開年的殿試,他早些入仕,爹也能早些退下來休息,不然咱家,青黃不接的”
說到這,楊絮頓了一會,看向方濯問道:“濯郎,當初你棄文從商,可曾怨我?”
方濯當初分明也可以考取功名的,奈何家里頭窮得很。楊兆文正直清貧,一年到頭光靠那么鼻毛的俸祿養活一家子人,楊老夫人一開始的時候都還要做著繡活去補貼家用。
他們逢年過節吃不飽的,也都是常事。
方濯一開始也是做文人的,也參加過科舉,可是后來,家中這樣,書是沒法子繼續讀下去了,他們夫妻倆便商量好,方濯不再科舉,去做了商人。
現下事情過去了挺多年,方濯的生意也做出了名堂,可楊絮也怕提起往事怕方濯心中會有所介懷。
方濯卻笑,“早過去了,我能是這樣小心眼的人嗎?再說了,當初我家里頭也窮,爹娘去得早,你們這都不嫌我,我又哪里還能記得那些事,讀書怕也讀不出什么名堂來,倒不如另劈他路。絮娘,咱們現在的日子過得多好,過去的事,不提也罷。”
他又問,“那朝姐兒往后可真就說定了在京城,不回去了?姐夫那邊,沒來過信?”
楊絮沒好氣道:“他們兩人吵架了,這爹當成了這樣,也沒勁,莫提他,提他我就來一肚子火。”
方濯見她不樂意提他,便也果真不再說。
兩人闊別許久未曾相見,抱著親熱了好一會,楊絮起先還覺著白日害臊,推來阻去。
到了后頭,兩人還是衣衫漸褪,可就在這時,門口傳來了一陣敲門聲,是李挽朝的聲音,“姨母,我有事想同你議,方便說話嗎?”
這一聲響,給兩人瞬間嚇了個清醒,楊絮馬上把半褪的衣衫拉了回去,方濯也馬上起身穿回了褲子,他被這一聲嚇得興致全無,面上一副慘淡之色。
楊絮一邊穿衣一邊應李挽朝的話,“在,等會兒,小姨馬上來。”
楊絮上銅鏡前拾掇拾掇了自己,又氣得把方濯往盥洗室推,“瞧瞧,被人撞著了吧。”
方濯有苦也說不出,一邊進了里頭躲著,一邊苦兮兮地對楊絮道:“絮娘,我只怕被嚇出了病來,你一會可得給我找個醫師來看看。”
楊絮瞥了他下面,方才還昂揚之物,一下被如此疲軟,怕真叫嚇出了毛病。她摸了摸他的臉,寬慰他道:“莫怕,一次嚇不壞,真壞了,我給你守活寡。”
說著就不再管他,給他推了進去。
楊絮見房中沒了什么異樣,便去門口給李挽朝開了門,她笑著問,“朝姐兒,你怎么來啦?”
李挽朝道:“小姨,沒打攪到你吧。”
楊絮尷尬笑了兩聲,忙道:“嗐,大白天的,我能忙些什么呢,自是沒事,來,進來坐。”
她又問她怎么突然來了這,是有什么事情想說的。
進了屋,兩人面對面而坐,李挽朝想了想后,開口說明了來意,她道:“是這樣的,姨父從外頭回來了,我想向他請教一些東西。”
方濯是個很厲害的商人,李挽朝光從楊家光景就可以看得出來。他的生意做得很厲害,至少,楊家這么多人,從來不會為錢財發愁。
雖然她身上現下還有不少錢,但她在楊家這樣繼續下去,怕會閑出霉斑,倒不如給自己尋些事情去做,用錢去生錢。
現下有這樣厲害的前輩在眼前,李挽朝自是想來學習一下,總比自己蒙頭去做來得好。
自己一頭猛扎進去,別說錢生錢,光是本錢說不準都能虧得血本無歸。
楊絮聽了李挽朝的話后,卻皺眉,“小姨給你的錢不夠用嗎?”
李挽朝知她是想到別處去了,她忙搖頭道:“不是的,夠的,只是在家里頭沒事做,剛好手上又有些余錢,就想著盤間鋪子來。就是怕我腦子笨,弄不明白,就想著來問問姨父,若是小姨覺著不行,便算了。”
方濯也時常不在家,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她拿這事來問他,怕也是給他添了麻煩。
李挽朝如今雖沒有寄人籬下的局促感,但一旦讓他們幫忙,面上也有些許的赧然之色。
楊絮看出她的不好意思,也知她還是沒能徹底地把心放在楊家。
“這簡單得很,剛好你姨父近些時日在家沒事,既你想做,便讓他帶帶你,若是錢什么不夠了,你千萬要問我要,你姨父的錢全在我這管著呢,姨有錢。”楊絮笑瞇瞇說完這話后,就往盥洗室喊了一聲,“濯郎,在里頭凈完手了嗎?朝姐兒有事想尋你。”
楊絮話音落地沒多久,方濯就從里頭出來了。
李挽朝愣了一瞬,方才進來的時候沒見到人,她還以為他不在里面的,她打了聲招呼后,就說明了來意。
方濯聽后,眼睛亮了亮,似乎對李挽朝的想法覺得新奇,“朝姐兒還對生意經感興趣呢,剛好我這段時日空得很,在家里頭也沒事。我到時候帶你去我們家的鋪子上轉轉,你看看先,若是后面想要打理,倒不如從家里頭拿出一間給你練練手,待你上手了,再去自己包一間回來也不急。”
方濯這舉,就差直接把飯喂到李挽朝的嘴巴里了。
事到如今,話都說出口了,李挽朝聽了,也不再扭捏,忙對兩人道了謝,她和方濯約了個時間去看鋪子后,便回了房,沒再打攪兩人。
方濯看著李挽朝離開的背影道:“這孩子,瞧著還是有些生疏。”
“日子長了就好了。”
*
后面的幾日,楊絮叮囑他多上心一些李挽朝的事情,方濯也沒忘記這事,帶著李挽朝在自家的鋪子里頭多轉了轉。
方濯在京城有不少的鋪子田莊,鋪子多布在城西那塊。這些天,李挽朝一直和他在那處轉悠,方濯也沒對自己這個外甥女吝嗇,毫不隱藏地將自己這十幾年做生意的經驗傳授給了求知若渴的李挽朝。
只是她還年輕,又還是第一回接觸這些東西,方濯口中的東西,對她來說難免是有些晦澀難懂,說得多了,聽得多了,才終于慢慢上了道。
就這樣過去了幾日,方濯一直和李挽朝在鋪子里轉,十一月底的天,已經漸漸能感受到冬日的寒氣,冷意逼人,街上的行人都開始裹緊自己的衣裳走路。
方濯和李挽朝進了一家成衣鋪,他一邊搓著手掌哈氣取暖,一邊對李挽朝道:“我不常在京城,你往后若有不懂的東西,你就來問這家店的掌柜,你到時候喚他黃叔即可,我們倆都認識好些年了,他人好,也能信得過。”
方濯說著就引著李挽朝和這家店的掌柜見了面,兩人打了個照面,便算見過認識。
而后三人就在這家成衣鋪轉了轉,聽說李挽朝是方濯的外甥女之后,黃掌柜對她也頗為客氣照顧。
大約在里面待了有半個時辰,卻有個楊家的奴仆匆匆跑來,他神色頗為難看,找到了方濯后道:“不好了,大爺,二公子出事了!”
楊期朗出事了?
方濯聽后,臉色也變得難看了起來,“出了什么事,你可說清楚了!這日子他不是在國子監里頭讀書嗎,能出什么事?!”
奴仆道:“大爺,你糊涂了,今個兒是三十,是旬休日,二公子不在國子監。”
方濯這些天都在外面跑,也沒去注意日子,李挽朝聽楊期朗出了事,也有些著急。
現在不是糾結日子的時候,她問道:“二表哥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奴仆終于說起了正事,他道:“二公子今日出去和人打馬球,不知怎么地,就被一姑娘跳出來指摘,說是咱二公子非禮她,現下二公子正被人押住了,扣在馬球場那呢,那姑娘氣不過,還說要將他扭送官府。”
李挽朝和方濯一聽這事,相視一看,都知茲事體大,不容小覷,又聽奴仆說楊絮已經趕去了馬場,兩人也馬上趕了過去。
馬車上,方濯的臉色一直不大好看,忍不住氣道:“這小子,素日沒個正行,就知曉四處犯渾,書不讀,成日就知往外頭去跑。”
根據這些時日相處的境況來看,李挽朝是不怎么信楊期朗會做那樣的事,她道:“姨父先莫氣,表哥心性純良,這事定有什么誤會在。”
知子莫若父,方濯如何不知,可他就是氣,“若他安生待在家中,豈會出這樣的事。”
“可表哥也總不能在家待一輩子啊。”
若是真有人想要去害他,他總也不能一輩子都待在家中吧。
方濯終沒再說,兩人沒多久就趕到了京郊的馬場那處。
今日剛好是旬休日,客帶客,相熟的人相互邀請,這里頭聚了不少的公子小姐。
馬車上,兩人已經問清了事情的經過。
原是楊期朗今日來打馬球,打了兩局后,他輪下了場,打算去凈室那邊解個手。
一直到這里,都沒能發生什么事。
可在回去的路上,不知是怎么回事,楊期朗碰到了一個官家小姐,兩人不知怎地就拉扯不清,動起了手來,后來那官家小姐大聲呼叫,說是楊期朗非禮了她。
楊家離城西的馬球場遠,楊絮還在路上沒有趕到。
李挽朝和方濯先到了那里。
他們到的時候,正見楊期朗被人壓在地上,面上表情又氣又恨,還帶著些許委屈之色,一旁有個姑娘,正拿著帕子往臉上拭淚,還有不少人圍著她寬慰。
看樣子,她就是那個被楊期朗“非禮”的小姐。
楊期朗整個人就跟沒了尊嚴似的,被人五大三粗的壓著,臉被按在地上,蹭著地上的泥石地,看著十分狼狽。
他抬眼見到李挽朝和方濯來了,眼眶一下子變紅了,口中不停地說道:“我沒有,我沒有做”
他真的什么都沒做。
他大約是得罪了人,叫人給害了。
他不知道那個小姐是從哪里出來的,她突然過來問路,他給她指路,然后她就突然開始脫起了外裳,大聲喊了非禮。
他還沒有反應過來之時,就被趕過來的人壓在地上。
本朝刑名很重,若男子犯了奸污之罪,搞不好是會喪命的。
楊期朗今日被人陷害的事,若真被拿去官府,只怕不會被輕易放過。
李挽朝看不下去楊期朗被人如此欺辱,上前想要把那些人趕走,不要把他像牲畜一樣壓在地上。
可那些人如何會聽她的話。
“一會我們還要把他送到官府去呢,松什么手?”
李挽朝也硬了脾氣,“人就在這,又跑不掉,你們壓著又有什么用,手都叫你們壓脫臼了。屆時官府還沒定罪,你們就想要給人按死了去?”
她生得嬌嬌柔柔的,眼眸低落看著乖軟,這叫別人也都以為她是個好欺負的,誰知說起話來這樣帶刺。
不過她說得也不錯,現下也還不成定罪,這樣壓著人欺負,也不算事,松了手,也不見得他能跑掉。
這樣想著時,他們又被李挽朝瞪了一眼。美人生怒,最是撥人心弦,終還是松開了。
李挽朝和方濯扶起了楊期朗。
她低聲問楊期朗,“方才那處可還有別人?可有別人看到你們?”
楊期朗腦子快糊成一團了,他的腦子里面也沒其他印象,周遭有沒有人,他也不得而知,他搖頭,眼眶紅成一片,“我不知道,我沒注意。”
沒人看到,沒人看到也有沒人的好處
李挽朝看向那個在抹眼淚的小姐,問道:“既方才小姐說我表哥非禮,除了小姐在,可還有別人見得?”
那姑娘沒想到李挽朝竟還有臉質問于她,馬上哭得更叫厲害,“這還要旁人見得才算作數是嗎?!若沒人見得,他非禮我,就算不得非禮了嗎?沒見過這樣的道理,你也是個女子,怎么能說出這樣刁難人的話呢!再說,女子的名聲臉面最重要,我和這位公子無冤無仇,又何至于自毀臉面,只叫他難堪呢?”
周遭人也都跟著附和,也都覺李挽朝說出這話不像話。
李挽朝卻不吃這套,挨了說也臉不紅心不跳的,比這難聽多了的話,她早在李家聽過了。
她搖頭,不認可那人的話,她說:“既然沒人看到,那誰又知道姑娘說得非禮是不是真的,脫個外裳就喊非禮,這坑害人的成本也不高。姑娘說‘自毀臉面’,我看不然,出了事后,世人只會唾罵我的表兄是登徒浪子,誰又能記得我表哥究竟是輕薄了哪家的姑娘。”
這好潑辣的女子啊。
口口聲聲,絲毫不曾退讓。
那姑娘氣得面紅,憋了半天也憋不出旁的話,最后只掩面而泣,哭得更叫厲害,旁邊的人一邊寬慰著那女子,一邊斥責李挽朝沒有良心。
“誒誒誒,別吵別吵,其實方才吧,我剛好路過那地方了。”
眾人朝說話之人看去,就看到了一旁的沈舟裴。
他面上似笑非笑,顯然也是在看這處的笑話。
他看到了?
本在哭泣的小姐,哭聲一頓。
她方才分明記得那處是沒有人的。
她想讓他不要胡說,可想了想此話一出,更有作謊嫌疑,最后還是咬唇閉了嘴。
李挽朝看到沈舟裴,直覺他不懷好意,可是,他說他看到了,周遭人好像沒人敢去反駁他。
她想起來了,他是國公府的公子,他在這群人里面,身份斐然,旁人自然不敢駁斥他的話。
看他這身打扮模樣,想來今日也是在這處打馬球。
沈舟裴對李挽朝道:“你也不用這么激動急切,有什么話我都能好好說不是,你來,你過來,我們借一步說話先。”
李挽朝不知道他想做些什么,面上有些緊繃,不過卻還是同他去了一旁的角落說話。
沈舟裴仍舊是一副笑盈盈模樣,他問她,“你可知道那姑娘是哪家的人?”
李挽朝不知他說這個是為何,只是皺眉看他。
沈舟裴也不期望她知道,自顧自道:“這人是孔家的二小姐,她爹是戶部的一個郎中,你知道嗎,上回那驚了你馬的林影霜,你可知她祖父是誰?她祖父可是戶部尚書。所以,今天的事情你能明白了?”
戶部的郎中在林首輔底下做事,那也就是說,今日之事,和林影霜定脫不開關系。
李挽朝想起了秋獵場的那回。
她記得,楊期朗嗆了林影霜幾句,林影霜給他丟下了一句“記住你了”就騎馬離開她本以為這只是她的一句恐嚇,誰知她竟真的能報復至此。
沈舟裴看她面色凝重,就知道她是猜到了事情原委經過,他笑著看向眼前的人,道:“我早就同你說了,林影霜這人,脾氣比牛都大,反正她一句話的事,就有無數的人討好她去做事。她若是想要欺負一個人,你覺得你那表哥躲得過嗎?”
李挽朝有些干巴巴地問,“所以呢,你和我說這個是為了什么呢?”
眼前的人那張漂亮的臉上全是戒備,這讓沈舟裴生出了幾分逗弄的心思,他道:“你看看你,上一回還說什么‘救命之恩永生難忘’,現下就用這樣的眼神看我,我可救過你一回呢。我可以幫你表哥,不過,我這人也不白幫,我見你生得不錯,要不你跟我回家,當我的小妾,我保管罩著你。”
其實吧,他也不想叫林影霜得逞,只是嘴巴賤得慌,就想占幾分便宜。
李挽朝臉色不大好看,聲音有些尖銳,“你犯渾呢?”
沈舟裴沒想到李挽朝反應這樣大,他臉上笑容斂了下去些許,剛想說些什么,就聽李挽朝又道:“你犯不著拿這事來脅迫我,逗我的趣。這種事我早就見過了,大不了大家就把事情鬧大了去,看看真相究竟是如何。”
上回他救她就不曾安什么好心,她也不信他這回會幫他們。
左右就是污蔑、陷害、潑臟水,她最不怕的就是鬧了。
沈舟裴愣道:“我就開個玩笑罷了,你激動些什么呢。”
“這個玩笑不好笑,你我攏共見過兩次面,你覺著這玩笑好笑嗎?都說世家公子如琢如玉,我看也不盡然。”
沈舟裴平素是混不吝了些,但除了他爹,他也沒聽誰能罵過他,他收斂了些笑,道:“成,那我就看看愣頭愣腦的你怎么去救你那愣頭愣腦的表兄。”
官府那邊恐怕早就叫林家人打點過了,她的后臺還能比首輔硬不成?
他倒想看看,她怎么撈她這個表哥。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冰釋前嫌
沈舟裴只覺這人腦子轉不過彎來, 他開個玩笑,她給他說些軟話,給他說高興了, 不就什么事都沒了嗎, 犟得很。
平日里頭旁人想要哄他還哄不著呢。
李挽朝不再理會他。
她回了原處,對那孔二小姐道:“這事既大家各執一詞, 倒不如直接去了官府面前,我們就從頭到尾好好縷縷。我表兄為何會突然生了失心瘋?青天白日, 在大道上就抓了姑娘非禮?從頭到尾證人不見一個, 只有姑娘一人所言,那太不公平了。”
那小姐愣了片刻, 沒想到李挽朝竟真敢把事情鬧大了去。
本來只要把楊期朗直接押送到官府就好了,誰想到現在她竟然也要去對簿公堂, 可現在儼然不是能夠退縮的時候, 若現在退了,那豈不就是心虛。
“去就去, 這登徒子,今日我非叫他認了罪。”
等這處爭得差不多結束,楊絮才終于趕到, 她來的時候就已經聽到了事情的經過, 看到楊期朗整個人臟兮兮的樣子就忍不住罵, “你要死啊你, 不叫人省一點心, 好不容易在家里頭休息一日也閑不住,非要跑外頭打什么馬球”
她還想要罵下去,就被方濯和李挽朝趕緊拉住,方濯將方才發生的事情經過給楊絮說了清楚, 楊絮當即道:“沒天理了,大不了就上官府去。”
恰好此時,孔家也來人了,兩家都說自家的孩子受了委屈,最后相看兩厭各執一詞,再說下去只怕要打起來,上了馬車,直接趕去了官府。
去的路上,那孔二小姐心中不安,不過想了想也沒繼續怕下去。府尹那邊,林影霜應當早就叫人打點好了,有著首輔的名頭,想來他們心中都有數。
林影霜是林家的嫡女,平日里頭官員們想要巴結討好首輔的人也不少,現下有了這么個機會諂媚,定知該怎么做。
而楊家,不過六品的官,誰還會怕得罪他們呢。
果不其然去了官府之后,一切順利,那些人聽說了在馬場發生的事之后,又聽說了楊期朗的名字,府尹不過審問了幾句后,當即醒木一拍,就讓人把他關入了大牢。
李挽朝來前猜到了府衙中或許已經被林家的人通過氣,可她怎么也沒想到,竟然真的能夠無憑無證就給人定了罪,直接就把人關進了大牢里,他們連爭辯的機會都沒有。
林影霜有怎么去針對楊期朗嗎?好像也并沒有,因為只要她開個口,就馬上有人鞍前馬后為她奔走。她壓根都沒有在他身上費心,就馬上會有人為她安排好一切。
京城這地方,天子腳下,非但不清明,反倒比別的地方瞧著還要渾濁一些。就像當初,溫沉死得蹊蹺,可是他們還是將他的死因簡簡單單歸咎于失手打翻燭臺那樣。
天下不平事眾多,今個兒又叫她碰上一遭。
楊絮不能接受這樣的結果,就像當初李挽朝不能接受溫沉就那樣死了,平日里頭光鮮得體的小姨,顧不得儀態,就這樣當著眾人的面落起了淚。
李挽朝發現自己,好像又一次天真了。
她都看過了這么多不大光彩的事情,還是想著這地方能夠給她公允,可那府尹的驚堂木重重一拍,像是一個巴掌一樣,打向了她的臉。
那塊拿在官員手中的破木頭,只會打斷卑者的脊梁,而將尊者,更向上托。
可她這回沒哭也沒鬧,她拍了拍楊絮的背,想要安慰她,可是看著她哭紅的眼,好像一下子就看到當初無措的自己,她安慰的話,一下子就被卡在了喉嚨里頭。
這個時候,怎么安慰都是沒用的。
孔二小姐方才在府尹面前凄凄楚楚哭了一回,得到了“公允”之后,已經和孔夫人歸了家去。
李挽朝看向打算離開的府尹,出言道:“大人可否借一步說話?”
這府尹不知李挽朝想做些什么,不過上下打量了下她后,還是松了口。
楊絮和方濯不知道她想做些什么,可看那府尹流里流氣的目光,都想勸她。
李挽朝只是搖頭,讓他們放心,“只是說幾句話就好了,姨父姨娘在頭等我就好,若有事,我會喊的。”
李挽朝和那人進了一側的耳房,她察覺到了府尹略帶不善的眼神,只是看著他問道:“大人可曾記得我?”
府尹被李挽朝這話問住了。
他何曾見過她?
這女子生得如此貌美,如若他見過,豈會有記不住的道理呢?
李挽朝見他眼中露出了惑色,也沒再繼續賣關子,她直接道:“大人記不得我也是正常,當初我的丈夫死于火患,衙門里頭的人說他是因為失手打翻了燭臺而死。我覺著有蹊蹺,不肯認下,就來衙門鬧了幾回,只是大人不曾見過我,所以或許對我便沒甚印象。”
說起這個,府尹馬上就有了印象,當初衙門里頭確實有人因一場火災鬧了許久。
鬧過幾回以后,好像就沒繼續鬧下去了。
沒想到,竟然就是眼前這人。
她后來怎么了,他也不大知道,只以為她是死了心,認了此事后就歸了家去。
可是眼前的女子卻道:“當初大人不受理我的案,我便去敲了登聞鼓,讓皇上給我做主。”
府尹面色一變,實沒想到她后來竟把這事鬧到了宮中去。
他意識到,眼前這個女子并沒有那么好糊弄。
果不其然,他聽她道:“大人,反正我敲過一次登聞鼓了,挨過一次打,身體也已經如枯枝敗葉。我不怕再敲一次的,大不了大家玉石俱焚,同歸于盡。您想要討好首輔大人,想要升官發財,可是我也就這么兩個哥哥,你這樣偏頗,是想要他的命。我的外祖,年歲已高,可好歹在朝中也做了這么些年的官,他也有同僚,也有友人不是嗎?”
其實沈舟裴這人也沒那么糟糕,他好歹還告訴了這事是林影霜弄出來的。
府尹聽到這話,臉上的表情更叫凝重難看,他一沒想到她竟拿登聞鼓一事出來威脅,二沒想到,他竟又拿出楊司業說事。
楊兆文在京數年,他官職是不高,可難道還認識不了一些官職高的人嗎。
再說,他在國子監教書,手下帶過不少的門生
叫李挽朝這么一說,府尹才意識到,自己光想著為了討好首輔,卻絲毫不曾顧忌其他的事。
他面色變了又變,不多時,額間竟然出了些許的虛汗,不過很快就鎮定了下來,他看著李挽朝道:“少來唬人,你若愿意再敲鼓,愿意搭上自己的命,去便是。再說,這事和首輔大人有何干系,這楊期朗犯的事,還能怪到別人的頭上去?!休來胡攪蠻纏。”
他還真差點就叫她帶溝里頭去了,這事是楊期朗自己犯錯在先,和首輔又能有什么干系?她要敲鼓,敲去就是,她已經挨過一次打,他不信她還能再受得住第二次笞刑。
說罷,他也不再打算繼續和她說下去。
他轉身就要離開,可是,這時外面跑來一個小吏,附身到了他的耳邊道:“大人,太子殿下的人從后門來了,現下正在來的路上呢。”
府尹聽后,面色大變,剛想出去迎人,可人就已經從耳房的另外一側獨立小門進來。
沒走正門,那就說明不想叫人知道。
李挽朝看向來人,發現是曾經跟在溫沉身邊的忠吉。
她看到來人是他,緊繃著下頜,撇開了眼不看。
府尹不知是因何緣故,讓殿下的人親臨,他忙恭敬迎了上去,問道:“這位小哥,可是殿下有何吩咐?”
忠吉看了眼李挽朝,府尹心下一跳,心中有個不成型的想法躥了上來,下一刻,果不其然,只聽忠吉開口,“聽聞大人今日審了一樁案?”
府尹悄悄地覷了一眼李挽朝,心中想著此人莫不是和太子有什么關系。
近來雖有風聲說,將來貴妃若成了繼后,三皇子或許能與太子相爭,可是至少現如今看來,太子終究還是太子。帝王寵愛太子,天下人皆知,將來的事如何,誰又能說得準呢。
他斟酌著回話,就怕會給未來的主君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這輩子的仕途說不準就做到這,到了頭。
忠吉卻不給他思考的機會,直說了來意,他道:“前段時日陛下因為先皇后的事情傷心過度,讓殿下代為監國,都察院的人向殿下稟明,各司府衙的極個別官員,存在一些玩忽職守的跡象”
他看向府尹,道:“來前好像聽聞京郊馬場那邊出了樁事,人送到了府衙這處”
府尹馬上就明白了忠吉的意思,又說玩忽職守,又說馬場的事,這不點他呢。
那楊期朗一被他抓起來,這太子的人就來了,這不明白著是來保他。
不過太子也不用親自開口說要去保誰,畢竟話語權向來都是掌握在上位者的手中,他話不用說滿,底下的人自然會領悟,若領悟不到,那這輩子也就這樣了。
就如現在,忠吉話也不去說明白,但府尹也已經聽出他的意思來了。他是個不大清明有能耐的官,能混到這位置上,主要還是憑著自己這點眼力見。
府尹忙道:“剛馬場那頭確實是出了事,是楊司業家的公子和戶部郎中家的小姐的事不過,方才因孔二小姐哭得太傷心,我這一時間被糊了腦,想來是判得太草率了一些。”
忠吉又道:“斷案辦事最不能草率,大人還請好生查探,莫要冤枉了無辜好人。同大人透個信,先前登聞鼓被人敲過一回,陛下已經上心,疑心是各府官員不認真辦事,才讓底下的百姓告到了宮中。所以,往后如何,大人自當清楚。至于今日來找過大人一事”
府尹明白忠吉的意思,馬上應道:“殿下只是公事公辦來查了府衙的狀況,和其他的事,不相干。”
李挽朝在一旁將兩人的對話盡收眼底,眼睜睜看著方才氣焰囂張的府尹,對忠吉喏喏連聲,本來她要同他玉石俱焚,敲登聞鼓才能唬到他一二分,而那人,聽到太子的名號,就立馬答應放了人。
不得不承認,有些人就是這樣好命,什么都不用說,什么就能做了。
她上次不是說不稀罕權勢嗎?可是你看看,有權就是可以讓一切都變得輕松起來,想放人,一句話的功夫都不用。
忠吉很快就辦好了太子交代給他的事,可即便說楊期朗要被放出來了,李挽朝的臉色從始至終都是那樣緊繃,沒有一絲好轉。
忠吉想要說些什么,可這府尹就在一旁,最后嘴巴張上又合上,還是欲言又止。
府尹馬上就瞧出這兩人大概是有話要說,他有眼力見,對著忠吉道:“小哥,我這里頭還有些事要辦,就不在這招待了,若到時候你有事,只管讓人去廂房處喚我。”
說罷,就頭也不回地從小門離開。
府尹離開之后,扭頭就對手底下的人吩咐道:“今日他來過這一事,切莫說出去。”
那人蝦著腰,忙應下,“明白的。”
府尹離開前又看了一眼耳房,心想首輔那邊也實在怪不了他。
這林小姐想要整人,可是現下太子殿下又要保人。
現在就在比誰的權更大一些了。
可普天之下,除了皇帝,誰能高過太子。
誰敢得罪未來的主君?所以首輔暫也只能放一邊了。
至于那女子不想竟真也是個烈性子,沒想到最后竟還真就去敲了登聞鼓,當初她對那死去的丈夫如此情深意切,可如今又怎么和太子扯上了關系?
府尹也不敢細想下去,有些事情,知道的太多,反倒是對自己沒什么好處。
他離開后,耳房中就只剩下了忠吉和李挽朝。
李挽朝沒什么話好去和忠吉說,甚至就連一句道謝都沒有,轉身就要出去。
可忠吉喊住了她,“李小姐,能否留下來說幾句話。”
李挽朝知道忠吉和齊扶錦是一伙的,可想到楊期朗這次終究是他出面來周轉,最后還是停了步。
她轉回身去,問他,“你想說些什么?”
忠吉看著李挽朝,也有幾分愧疚,當初那事若非是他辦得那么糟糕,李挽朝或許也落不到去敲登聞鼓的地步。
再說,太子他有心傷,有時候對自己的心也摸不清道不明,可他這旁觀者,看得清楚,也不曾去提醒幾句,任由他做出這種事情。
沒辦法,一開始的時候忠吉也只覺得,情愛這東西,只會害了齊扶錦,只會讓他往后的路走得更加踉蹌。自古帝王多無情,太子這樣的做法,也沒什么不對不是嗎?
可是,在看到李挽朝奮不顧身找來京城的時候,忠吉也終于意識到,自己犯了多大的錯。
這世間所有事,并非只圍繞“利”這一字奔走。
齊扶錦經歷過那些事,還自盡過一回,他的想法壓根就不是正常人能去揣摩的,他怎么也跟著他一起跑偏了呢。
忠吉同李挽朝道歉,“當初的事,全是我一人所為,殿下進京后,同小姐的那些信件往來,都是我仿照殿下話語來寫的,就連火災一事也都是我一人策劃,只是沒想到小姐竟提前入了京,所以后來才有了那些事,殿下從頭到尾都不知情,小姐要怪,莫不如就怪我一人吧。”
忠吉妄圖將過錯攬到自己一人身上,可這樣的想法非但沒有叫李挽朝好受,反倒換得她出言反諷,“千萬不要去說什么他從頭到尾都不知情這樣的話,你聽他的話,他若不這樣說,你會這樣做?”
“今日的事,多謝你了,還有,往后叫他別盯著我了。”
忠吉還想為齊扶錦說些好話,可李挽朝怕楊絮他們在外面等得急了,也不再繼續和他說下去,留下了這句話后就頭也不回地離開。
他看著她離開,有些懊惱,怎么還越說越錯了呢。
這說的,倒還不如不說。
他辦好了事也不再繼續待下去,轉身離開,回了東宮稟告此事。
自從那日秋獵在馬場的事情發生之后,齊扶錦就派人盯了李挽朝,若是發生了什么危險,馬上就來稟告于他。
京城這地方,好是好,可是不好的地方也多得很,天上隨便掉個銀子都能砸出個官的地方,一不小心得罪了誰,自己都可能不知道。
這里的人,大多都不善良。
換種話來說,京城其實也沒有李挽朝想得那樣光明正大,糟污事甚之比其他的地方多得要多。
齊扶錦實在是有些不放心,才叫人跟著。
這不也好在是盯了一下,才能馬上知道他們家出了事。
府尹為了討好林家人,所以馬上會把李挽朝的表哥被抓起來。
齊扶錦知道的,她一定不會那么輕易就算了。
從上次她敲過登聞鼓后,齊扶錦就在某種程度上見證了她的執拗。
可是,這些東西,不用頭破血流其實也可以解決。
因為只要他開個口,就不會有人敢動他們了。
天氣漸涼,殿門關合,只有窗戶開著一條小縫,偶有冷風吹進。
齊扶錦坐在桌案前,等著忠吉回話,看著手上的公務都有些心不在焉。
終于,殿門被人打開,殿外的光泄進了一瞬,齊扶錦抬頭去看忠吉。
忠吉合上了門,看到齊扶錦的目光,也沒耽擱,上前回話,他道:“殿下,事情辦妥了,人放出來了,那府尹是個嘴巴牢的,應當不會去多嘴說些什么。”
齊扶錦點了點頭,算是知曉,忠吉不再開口,他有些不安地摸了摸自己的指骨,又問,“那她呢?她可曾說了什么?”
她有說些什么嗎。
忠吉默聲片刻,想到方才李挽朝的樣子,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去如何開口。
但齊扶錦馬上就從他的沉默中讀出了他的答案。
李挽朝應該沒說什么,不應該說了,只不過說得話不大好聽而已,不好聽到了忠吉都開不了口的地步。
齊扶錦隨意翻了下面前的文書,淡聲道:“你說吧,說就是了。”
他也不奢求幫她一回就能叫她冰釋前嫌,他的目的也并不是這個。
因為他現在終于有些意識到,有些錯,好像確實是不可以被原諒的,至少,絕對不會因為一聲道歉、因為一次低頭而被原諒得那么輕易。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她不能沒有他
其實, 不管李挽朝怎么去罵他,齊扶錦都無所謂了。
這不是應該的嗎?
做錯了事就要挨罵,這是天經地義。
貞元帝曾經用這句話教訓過他, 他教訓過他一次, 齊扶錦記了十年。
那大約是十年前的一樁往事了。
齊扶錦十歲生辰那天,他推了齊溪夢一把。
小時候齊扶錦實在不明白, 有些人的怨恨來為什么能來的那樣莫名其妙,他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做了些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 能讓皇后這樣不喜歡他, 就連他的生辰,她都不愿意露面。
他生辰那日, 許多人道賀,可獨獨皇后, 稱病不出。
他那個時候還不信她真的能夠那么殘忍, 生辰的宴席結束后,他一直等在坤寧宮外面。
他不進去, 他想要她出來。
可是皇后從始至終不曾出來。
只有齊溪夢從里頭出來,她才五歲,她沒心沒肺, 笑得高興, 她被宮女牽著手, 不知道又是要去哪里快活, 不知道又是想要去找誰玩。
他的生辰那天, 看到他的妹妹笑得那樣開心,真的有點傷心了。
他也實在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氣了。
素來溫和的太子,看著齊溪夢,頭一次生出了名為厭惡、怨恨的情緒。
這種情緒瘋了一樣的在心底生長。
她是他的親妹妹, 可是他不喜歡她。
那一天,他討厭她到了極致。
齊溪夢出來,看到了站在殿門口的他,她笑著喊了他一聲“皇兄”。
可是下一瞬,就被突然發作的齊扶錦推倒在地。
齊扶錦現在回想起來,也不知道那個時候是在想些什么,如果是現在,他絕對不會那樣做,他不喜歡她,可也不該這樣明目張膽地害她。
他會在背地里頭欺負她的,讓她有苦也說不出。
當然,現在的他,也懶得去做那樣的事了。
后來這件事情發生后,很快就傳到了別人的耳中。
貞元帝知道后,他說齊扶錦,你這樣做不對,太傅也說,你這樣做不對,母后用那嫌惡的眼神,告訴他,你這樣做不對。
那件事發生后,貞元帝餓了他整整一天的肚子。
餓了一整日后,貞元帝問太子,“你可知錯?”
齊扶錦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做錯了什么。
他該知道什么錯呢。
貞元帝那個時候,也不知道皇后為什么會這樣厭惡太子。
可是,沒有關系。
他愛太子,只因為齊扶錦是皇后和他的孩子。
所以,他也實在不愿意看好好的太子長成一顆歪脖子樹。
他蹲在他的面前,對他說,太后也不怎么愛他。
這很正常,有人愛你,就會有人不怎么愛你。
小齊扶錦當然理解不了這句話的意思,可是,他后面至少沒再傷害過妹妹了。
因為皇帝對他說,做錯了事情,就要挨罵。
欺負妹妹會挨罵。
被罵多了,他也就不會再做錯事了。
而圣經賢傳上所記載的話語,也在時刻規范著太子的言行舉止。
君子驕傲,太子尊貴,可年少時被訓誡的那些話被藏于肺腑,直到如今也再難忘。
以至于,齊扶錦在某種程度上自輕自賤。
他想,做錯了,即便被貶斥到塵埃里面,那也都是應得的。
他太可以接受李挽朝對他如今所言所為了。
只是忠吉說,李挽朝讓他以后不要再盯著她了
齊扶錦都有些頭疼,她現在為什么變得這么聰明了。
他讓人去衙門里頭去救出了她的表哥,她馬上就知道自己在盯著她。
可是,沒有他的話,她要怎么辦呢?他們要怎么辦呢?
齊扶錦想,她不能沒有他。
他把自己放到了一個不能被她拋棄的地位,他有權有勢的,她為什么要拋棄他。
他隨便開個口,楊家就能平步青云,再也不會有人欺負她了。
桌案前的青年垂眉而坐,面上無甚表情,一身月白常服襯得他慈悲如玉面菩薩。
他想起了上次貞元帝說的話,他說要辦場賞花宴,開始擇選太子妃。
想到了這里,他抬了眼皮,對忠吉道:“父皇說要在御花園辦賞花宴,到時候你讓人去悄悄把花剪了,不要叫人發現了。”
忠吉從來不質疑齊扶錦的決定,然而聽到這話,難得驚慌,錯愕地看向齊扶錦。
這,這能對嗎。
他呆道:“殿下這不合適吧”
“怎么不合適?你莫要專挑魏紫姚黃作踐,挑些輕賤的花草去剪,只要讓這賞花宴辦不成就是了,便是父皇問罪,我擔著就是了。”
*
楊絮他們也不知道李挽朝進去和那府尹說了些什么,不多久時,才被押入牢中的楊期朗竟就被放了出來。
楊絮一下子就止住了哭聲,只抓著李挽朝問,他們方才進去說了些什么,人竟就這樣放了出來。
李挽朝自然沒說實話,她胡謅道:“我說去敲登聞鼓狀告他,嚇唬他呢,這府尹是個外強中干的,聽我說要告到皇上面前,自就不敢這樣了。”
楊絮聽后也沒多想,只松了口氣,而后等楊期朗放出來后,幾人便回了楊家。
回去的馬車上,楊期朗不敢去和父母坐一個馬車,怕他們要罵他,只纏著李挽朝一起。
可躲得過一時也躲不了一世,一到楊家,楊絮就過來抓著楊期朗的耳朵下了馬車。
她罵他道:“你下次還出不出去混了?書讀不明白,人也不老實,怎么不向你哥哥學著點。往后能不能不出門了啊?能不能少去惹是生非啊?我遲早有天要叫你活活氣死了去”
楊期朗也委屈得很,他什么都沒做,他就只是受邀出門打了場馬球而已,然后就給人坑了,他是被人陷害的,被人陷害的啊!
但他挨了罵也不還嘴,沒說出上回馬場發生的事,只用手抱頭躲著楊絮的打。
還是李挽朝上來攔住她,她忙道:“姨母,莫打表哥了,這事怪我。”
楊絮不信,只當她還是在護著楊期朗,她道:“朝姐兒,這事同你沒干系,你莫要護著他,我這回叫他長些記性,他下回也不敢瞎跑出去了。”
李挽朝只得說出上回秋獵時候發生的事情,她將那天的事情說給了楊絮聽,末了道:“表哥是為了護我,才得罪了那林家小姐,想來上次過后,她就記恨上了他,今日這事表哥是被人坑害的,真不能怪他。”
楊絮這才知道那事,見楊期朗是為了護著李挽朝得罪了人,才堪堪收手,她看向楊期朗,見他一臉委屈,看他這憋屈樣,她也不好受。
她心中恨極卻又無可奈何,最后也只是看著楊期朗道:“既然為了護著妹妹,那我便饒了你,下回別瞎跑了,知道嗎。”
楊期朗忙應是,“不出門了,再不瞎跑了。”
一行人不再說,這事到了這也算被揭過去了,進了家門后,楊絮對楊期朗道:“到時候祖父祖母若是問起,可別叫他們擔心。”
楊期朗發生的事情,兩個老人還不曾知道,楊絮想著,也還是莫要叫他們知道得好,他們也上了年紀,就怕被氣出個什么好歹來。
楊期朗應是,身上這幅亂七八糟的樣子,也實不適合見人,事情鬧到現在,天都快黑了,他也沒再去別處,直接回了房。
他回了屋凈了身后,沒多久李挽朝就拿著盒糕點來尋他了,楊期朗打開院門,見到是她,愣了片刻,又看了看她手上提著的東西,愣道:“表妹,這是做什么?”
李挽朝把裝著糕點的漆紅食盒遞給了他,道:“今日的事,是我給表哥帶來麻煩了,這是我親手做的糕點,表哥嘗嘗。”
楊期朗接過食盒,對李挽朝道:“這事和你沒關系的,你可千萬別覺著對不起我。”
他側過了身,讓李挽朝進了院子,天色已晚,月光灑在院中,兩人坐到院子里頭,院門大開著,夜風毫不留情地從大門吹入,院子里頭掛著的燈籠也被吹得七搖八晃,照得兩人的影子跟在地上一晃一晃。
楊期朗剛沒什么胃口用晚膳,這會肚子正空著,正好用糕點來填了肚子。
兩人忍著冷風說話,楊期朗不知道是被冷風吹的還是如何,吸了吸鼻子,聲音聽著也又沉又悶。
他一邊塞糕點進嘴里,一邊道:“今個兒這事,怪誰也怪不到你頭上。你是妹妹,我們護著你是理所應當的事。就是這林家人,從來都不喜歡講道理,他們家里頭有個皇太后,主家的老爺又是首輔,如今風頭盛著,氣焰更是高到了天上去。”
說不氣也是假的,少年人誰沒些自尊,被人用這樣的借口污蔑。倒霉一些,他今日出不來的話,那這輩子不就完了嗎,可是你碰上這么些人,能怎么辦呢?
孔家二小姐今個兒跑到他面前,一點都不拖泥帶水地就脫去了外裳,那個時候他人都叫看傻了,現在回想起來,竟然莫名覺得有些好笑,他諷道:“你說說看,怎么就有人能出賣自己出賣得這么徹底呢。”
李挽朝明白他的意思,想說些寬慰他的話,可這時從一旁傳來了楊期明的聲音,“你們怎么吃獨食呢。”
楊期明和楊期朗兩人住在一個院中,今日的事他多少應該是聽說了,但楊絮怕耽誤他讀書,便沒叫他出來。
李挽朝見他從屋子里頭出來,開口喚了他一聲。
楊期明應了聲,也坐到了他們身邊,他看著楊期朗的表情,知道他還是難受,他拍了拍他的肩,道:“想什么呢,別想了,不都過去了嗎。”
楊期朗聽到這話,也只是強行扯起了個笑。
過去什么呢,他難不成還真一輩子不出門嗎。
李挽朝看出他的心事,寬慰他,“沒事的,表哥,真的沒事,她不會這么閑的,不至于三番五次來折騰你一人。”
聽到李挽朝的話,楊期朗意識到自己的情緒有些太過消極,就是,能有多大的事,死不掉,那就都不是大事。
他囫圇塞了塊糕點進了嘴巴里頭,應了李挽朝的話。
李挽朝看向楊期明,忍不住道:“表哥,這林家人”
這林家人怎么能這個樣子呢。
楊期明搖頭,苦笑,“沒辦法,大啟重孝,上至帝王,下至百姓。雖說林太后非皇上生母,可當年孝仁皇后去得早,圣上不到十歲就過繼到了太后的膝下。母子關系雖非親生,但太后對圣上不錯,圣上自也敬愛于她。有太后在其間周旋,林家總要受愛重一些。”
“如今朝中局勢也微妙,肅國公站位太子,林首輔自然站位三皇子,二皇子不論,他母族不算顯貴,只怕今年一過,到了弱冠,就要被皇上遣去封地。可三皇子,今也才十八,距及冠還有兩年。這局勢,儼然有二皇相爭之勢,現下他們越發囂張,無非是知道皇后去了,他們有爭權的本事。”
皇子到了年紀,自然要封親王,去往封地。
這朝中的局勢楊期明都不用仔細分析,一看就能看出來。
李挽朝當初遠離京城,不在京畿之地,對這些事一無所知,現如今身在皇城,才知道皇宮的事情竟發展到了現在這樣的地步。
她想了想后,還是開口道:“那照著表哥這意思來說,是有二龍相爭之勢,外祖可有站隊?”
楊期明道:“祖父和江太傅交好,況說太子殿下明德惟馨,三皇子如何能比,楊家必隨太子。”
皇位相爭,大多數人都躲不過,李挽朝也沒什么資格去干涉楊家人的決定。
楊期明覺得太子是明君,可在李挽朝看來,卻不見得。
一個無心無德之人,當了主君,難不成就能改頭換面,成了天大的善人?
李挽朝聞此,也不再說,末了只是仰頭望月,長長地嘆了口氣。
必隨太子
他這人,還是不隨得好。
*
貞元帝想辦賞花宴,可齊扶錦連著讓人薅了三回御花園。
最后貞元帝終于受不了了,親自去往了東宮。
他問他,“你到底是想做什么?別以為我不知道是你做的手腳。”
齊扶錦也沒不承認,他道:“我不想要太子妃。”
從前齊扶錦也沒這樣執拗,說些什么他也都淡淡應下,怎么就這事非要這樣犟,他道:“你二十一了,二皇子妃如今都已經有孕月余,三皇子那邊差不多也都快了,你現下不娶,到時候肅國公可也不見得會站在你這邊,他可是巴不得你早些娶了沈家女。”
齊扶錦陷入了一段長久的沉默,現下天都黑了,周遭一陣安靜,更是明顯。
過了會,齊扶錦有些譏諷地出聲道:“父皇一直都不喜歡外祖,您幫他籌謀些什么?”
肅國公或許在很久之前的時候就已經得罪過了帝王,自從齊扶錦記事以來,貞元帝就對肅國公沒什么好臉色,可是現在他怎么也巴不得沈家的人去做太子妃呢。
這不話已經不大友善,可貞元帝聽了后卻也沒有生氣,他眸光深邃,看著齊扶錦道:“你往后用不用沈家,那都是你的事,他當初那樣對待阿箏,所以,我也壓根不在乎沈家如何。可是,現在如果有沈家幫你的話,你的路會好走很多。”
他說,“長玉,我這是在為你籌謀。”
他們現在商議的,不是像晚膳用些什么那樣簡單就能做出決定的事情,所以貞元帝這話一出,他們又陷入了一陣長久的沉默。
貞元帝說是在為他籌謀,可是齊扶錦不想要這樣的籌謀。
可他也沒有不識好歹地去拂了貞元帝的好意,末了只是長長地嘆了口氣,他妥協了,道:“那好吧,這賞花宴便辦吧。”
貞元帝見到松口,欣慰道:“你既然能這樣想,那便是最好了。”
齊扶錦也不置可否,只是忽然道:“既是太子擇妃,那么各家適齡女子都該來的,不是嗎?您屆時就只管說是賞花宴,也莫說是去擇妃。”
貞元帝知他在想什么,眉心一下就擰了起來,他剛想開口,就又聽齊扶錦道:“父皇放心,我不會做蠢事的。”
知他心中有數,貞元帝也不再說下去,道:“那我依你,只是,你自己當清楚,不要做出授人以柄的事來。”
也不要讓別人成為他的把柄軟肋。
“嗯,我都知道,我不會選她的。”
貞元帝隱約覺得哪里有些古怪,覺得他這忽然松口,好似太過輕快。
可是他也沒有再繼續說下去。
齊扶錦應當不是會做蠢事的人。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又給騙了
貞元帝離開之后, 不想沒多久后太傅也來了。
太子不繼續在文華殿讀書之后,太傅同他見的面也不怎么多。而自從太傅從南方回來后,和他見面的次數就是一只手都數得過來。
今夜突然造訪, 也不知是所為何事。
齊扶錦正坐在主位上出神, 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一直到殿外傳來了通傳聲, 他才從恍惚中回了神來。
對于這個教導了自己多年的太傅,齊扶錦還是比較尊敬。
師道, 他也不得不敬。
面子功夫這一方面, 沒人能比齊扶錦做得更漂亮一些了。
他起身相迎,兩人面對面坐定。
齊扶錦一邊倒茶, 一邊問道:“不知道太傅今夜前來所為何事?”
天都黑了,他突然來了, 想必是有事要去說。
江太傅的視線落在齊扶錦的身上, 趁著他倒茶的功夫又仔細打量了他一會,直到齊扶錦向他遞來茶杯, 他才正了神色。
他沒去說些來事,反倒問出了這些時日一直困在心中的疑惑,“殿下失蹤那段時日究竟是去哪了?當初又是發生何事了, 還有, 殿下為什么回宮后, 第一件事就是去殺了禮王?”
這一連串的問題這些時日一直困在他的心中。
很不湊巧, 一年前發生那事的時候, 太傅在外地,等他回來的時候,齊扶錦已經不見了人影。他聽聞太子失蹤前的一段時間,乾清宮中發生了一件大事, 帝王震怒,斬了不少的人。
他直覺太子失蹤和那事脫不開關系,然而,所有人都對那件事情諱莫如深。
他就算是再想知道,也無從得知。
那些知情的宮女太監們更是被處理了干凈。
這表明帝王不容許別人去知道這件事。
太傅只好歇了心思去探究真相。
沒在京城待幾個月,南方又出現了水患,他又只好動身去了南地。再回來的時候,沒想到失蹤已久的太子又回來了。
可是,這些時日再見他,總覺他是變了的。
他今夜來尋他,切實是有一些關乎公務的事情想要去和他商量,但,這件事情,如果是從前的太子,或許會考慮,可是如今的齊扶錦,他實在是不確定。
所以,他真的想知道,究竟是發生了什么,把本來還算良善的太子,弄成這個樣子。
他和齊扶錦在一起待了十幾年了,他都已經五十多歲了,后半輩子的心思一大半都放在了齊扶錦的身上,文華殿里面的幾個老師,哪個還能比他恪盡職守一些?
太子的善良有著他辛苦教導的功勞,所以說,看到齊扶錦如今這樣,他這個做太傅的,實在是有些不能接受。
到底是發生了什么?
齊扶錦看著卻并不想去論往事,他對江太傅道:“太傅,當初死了那么多人,這件事情關乎皇家辛密,是不能再被提起的。還有,我失蹤的那一年里過得其實也挺好的,你不用擔心我。”
其他的時候確實是很糟糕。
可是就算他不去承認,和李挽朝在一起的那段時日,確實是過得不錯的。
太傅見齊扶錦不愿意和他敞開心扉,也不再去問,他終于愿意去說起了正事。
他說明了今日的來意,“前段時日我不是南下去治理水患嗎?”
“嗯,怎么了?”
太傅的頭發花白一片,他摸著溜長胡須,嘆氣搖頭,道:“不清明啊,這世道,不清明得很。南部的官員們,仗著天高皇帝遠,沒少做些惡事。當初水患,朝廷遠遠派去的賑災糧,竟還有人摻了泥沙去施粥。”
齊扶錦對這樣的事沒多意外,他只道:“不是有巡撫嗎?”
巡撫是京城派去地方的官員,特管地方之事,難不成說,有巡撫在,他們那些地方官也無所顧忌?
說起巡撫,太傅更有話說,“這地方巡撫,一旦從京城委派過去,那一當就是好些年,殿下覺著,他們難道還不會沆瀣一氣嗎。”
齊扶錦默不作聲了,沒再接話。
聽到這里,他大概能猜出太傅今日過來的意圖了。
太傅見他不說話,沉默半晌后還是開了口,他道:“殿下,如今這江山的水,濁了,不當再繼續這樣下去了。”
齊扶錦這回很快就反應過來了,他呵笑了一聲,搖頭道:“我明白太傅的意思,太傅大約是想著去推新政。可是,現在孤也沒辦法,太傅不是知道的嗎,如今朝中都在說二皇相爭,沈家和林家不同水火,勢不兩立。”
齊扶錦算得門清,向他分析利弊,“若是孤重新推新的政策去監督各部各地官員,別人且不說,林黨必會和太子一黨持反對意見,而傷害到自身利益的事,沈家也不見得會站到我這一邊。”
“太傅,現在這樣吃力不討好的事情,最好還是不去做吧。這不也是你曾經教過我的嗎?這宮里、這世上不是非黑即白,圣賢書中的經法也必然不能照搬,所以,這些事情,倒不如就先放去一邊吧。”
江太傅有些懵了,他努力回想起以前說這話的時候。
他終于想起來了。
可是,他那也不是這個意思啊,他讓他不用照搬圣賢書,也沒讓一點都不搬!怎么能聽話就聽一半,良心就全叫丟掉了呢。
太傅頭疼,官場上混得如魚得水的人,對著眼前的太子頭一次有些束手無措了。
“民生多艱啊,殿下。”
齊扶錦道:“可我現在總要保住自己的命才是。”
太傅終于不開口了。
齊扶錦說得也沒錯,民生艱不艱的,他現在能有什么辦法,畢竟皇位之爭,非死即傷。
可即便知道這等緣由,太傅心里頭還是有些痛快,不再說,起身往外去,齊扶錦起身相送,卻被他阻止,“不勞煩殿下,我認得來路。”
說罷,頭也不回大步離開。
*
自從上一回楊期朗出了那事之后,再也沒敢出過門了,楊絮也一直讓人盯著他,生怕他沒被嚇夠,一個不老實就跑了出去。
不過,也好在他除了上國子監讀書外,就再也不曾去過別的地方了,林影霜不知道是暫時忘了他這號人,還是抓不到機會,近些時日,也沒鬧出什么動靜。
李挽朝也漸漸將那件事情放在了身后,不再去想。
林影霜整人整過那么一次應該就夠味了,也不會再把這件事情死死抓著不放。
見風平浪靜,她安定下了心后,也就漸漸開始忙著店鋪的事情了。
她聽了方濯的建議,盤下一家胭脂鋪,女子多愛美,在胭脂上也都舍得花錢,而且城西那邊就有一家地段不錯的店,剛好空了出來,便叫李挽朝包了下來。
因著是那店家急著出了房子,租金一年也不大貴,本一年四百兩銀子,硬生生叫方濯砍到了三百兩出頭。
這倒在李挽朝的承受范圍之內,咬咬牙就租了下來。
她平日窩在楊家中也無所事事,現下沒事就待在胭脂鋪里頭。
她按著方濯教她的那些東西去做事,一開始磕磕碰碰,有些不懂的地方還時常要去問他,到了后來,逐漸上了手,自己也能忙過來了。
楊老爺知道了這事之后,止不住皺眉,“她個姑娘家家的,這是做些什么?這是沒錢花了還是怎地,非要出去折騰?”
現下已經到了傍晚,可李挽朝還在她的那個胭脂鋪里頭,楊老爺回來了之后,忍不住就跟著家里人抱怨。
況說,女子從商,只怕是要叫人去說閑話,何必要去給自己惹一身麻煩回來,若是錢不夠花了,問家里頭要就是了。
楊絮倒不在意這些,她道:“朝姐兒平素在家也沒事可做,她若愿意出去給自己尋些事情打發又有何妨?她是個極有主意的,勸她怕是勸不住。那租鋪子的錢還都是叫她自己出的,我說第一年的錢我幫她先出,就當送個一年叫她練練手,她死活也不要。”
老夫人驚道:“朝姐兒身上一下子拿得出那么多錢?”
楊絮也不知李挽朝那些錢是哪里來的,不過,或許也是自己先前尋著法子掙來的。
她又想起了那天馬球場的事。
楊絮對老夫人道:“娘你就放心吧,她這孩子,比咱們想得還要堅強厲害些,再說了,阿濯那邊也叫人幫忙瞧著,莫怕,出不得事。”
幾人這樣說著時,外頭就有人來送了請帖,說是現下已經入了冬,御花園的梅花開得正好,賢妃在宮中辦了場賞花宴,給各家的小姐都遞了貼子過來。
楊絮接過帖子看了看,上頭蓋著賢妃的章印不錯。
她覺著有些奇怪,忍不住嘟囔道:“怎么我們家也有?以前這東西可都不見得帶我們的。”
以往宮里頭不是沒有賞花宴,不過這多和他們家沒什么干系,怎么近些時日,什么都往這送呢。
總覺古怪得很。
而且,上次因著上次秋獵那回,李挽朝還差點在馬場出了事,她心中更是不大樂意讓家里的孩子去了。
她看著手上的請帖,只覺燙手得厲害,忍不住嘟囔道:“這怎么弄啊,賞花有什么好賞的”
她向來不熱衷于交際一事,況說,這皇宮中的人非富即貴的,多了也都得罪人啊。
不樂意去是真不大樂意去。
這帖子上頭說讓家中適齡小姐去,她想了想,家里就李挽朝和楊無思兩個人,楊無思年紀小,沒什么好去,至于李挽朝呢要不干脆就說是家中表親,也犯不著去跑這一趟。
她倒是靈活變通得很,秋獵去圍場那里玩的時候,是寶貝孫女,去賞花宴,那就成了表親了。
她轉頭就想把這東西丟去一旁,壓根就沒想讓她們去,結果卻被楊老爺攔住,“你這是做什么?既是宮里頭來的東西,還敢亂丟?給我們家送了帖子,去就是了。無非就是走個過場,叫她們倆多從宮里頭走走,也當開個眼界,見了些世面,這也不是什么大事。”
楊絮也拗不過楊兆文。
只是她還是長了個心眼,讓人去別的人家也去打聽了一下,聽聞不少人都收到了這賞花宴的請帖,便也沒有多想了。
她同李挽朝去說了這事,然而,李挽朝聽后卻面露了難色,皇宮這地方,她實在不大想去,可她若不去,又只有楊無思一人去。
她想起了上回秋獵的時候,她一個人把她丟在了投壺那處,害她遭了人欺負,想了想后,最后也還是硬著頭皮答應了下去。
賞花宴應當也沒什么關系的。
然而,李挽朝還是想得有些少了。
這場在御花園處辦著的賞花宴,一開始的時候確實只有各家小姐聚在一起品茗賞花。
入了十二月后,天寒地凍,寒風凌冽,吹在人的身上是刺骨的冷,自從那回挨過笞刑后,李挽朝的身子骨越發不好,一到這樣的天,她就更受不住凍。
李挽朝有些凍得厲害,忍不住瑟縮,她和楊無思坐在角落里頭,也不說話,只喝著熱茶。
她從前在恩文府的時候也會碰到過這樣的場景,那個時候的她也和現在一樣,只坐在角落之中喝茶,不怎么說話。
尋常人家的花一到秋日、冬日,枯得枯、凋得凋,可那些富貴人家的后園里頭,卻一年四季都如春日,朱墻之下,牡丹雍容,水仙嬌艷,李挽朝一邊捧著熱茶暖身,一邊抬眼打量周遭的人,才發現,京城中大半的小姐現下估摸都坐在這處。
千紅萬艷,看著比滿園的花都要鮮紅。
她心中莫名生出一股不安。
不多久時,這些艷麗的顏色中出現了一抹玄色,極艷的色調中,反倒顯得那道顏色更叫刺目。
冬日午后的光青灰暗淡,青年冷白無暇的面容在這光下莫名瞧著無情寡淡,他穿著玄色刺金圓領錦袍,披著一件黑色大氅,就這樣頂著眾人的視線,走到了賢妃給他讓出的主位那里坐下。
他的每一個舉動,好像帶著不容侵犯的高貴。
李挽朝還沒反應過來之時,就已經聽到有人開始恭迎太子的到來。
太子在此處現身,不可能是突然。
再說了,這么多的貴女都在,他來這里,也不合禮數。
唯一的緣由就是
今日的賞花宴不單單是賞花宴。
在場人中,一些人是知道今日這場賞花宴的真正意圖的,就像林影霜還有沈綏華,以及另外一些高門貴女,而還有一些人,就像李挽朝,從始至終都不知道太子會到這處。
李挽朝懊惱,惱自己怕又是給坑騙了。
可這樣想著時,身體已經老實地跟著眾人一同起身行禮。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伸手摸上了他的臉
待到太子說了“平身”, 眾人歸位。
李挽朝看著齊扶錦又想,他這人,也挺有意思的, 怎么著, 挑妻子也要當著她的面挑?
她不曾再想下去,只是一開始還是失神發呆, 而在齊扶錦出現之后就帶了幾分煩悶。
賢妃笑著同太子打了招呼寒暄,眾人就在一旁聽著。
御花園中, 冬意正濃, 園子中的梅花香也十分冷冽。
太子顯榮,自他出現之后, 空氣之中的氣氛明顯不如方才熱絡。
有些人還是存了入東宮的心思,悄聲坐了直, 端正體態。
李挽朝只在齊扶錦來的時候看了一眼。
她的注意很快就從齊扶錦的身上移開了, 看向了林影霜。
她有些好奇,林影霜是否還記得上次的事情?
然而, 她還是想多了。
林影霜正高高地昂著自己那纖細的脖頸,就像是一只驕傲的白孔雀。
她這樣的人,怕早就忘記了那次馬場的事, 也早就忘了就在前些時日差點坑了一個還未曾及冠的少年。
這些東西, 或許不太配進她的腦子, 只會白白惹她疲憊。
李挽朝上回從楊家兩兄弟口中聽說了太子和林家以及沈家的關系。
只是今日這宴席上, 怎么林影霜瞧著倒比那沈家的小姐還要熱切一些。
李挽朝想, 林影霜不大聰明,沈小姐是聰明人。
這處的宴席無聊至極,甚至還不如李挽朝在胭脂鋪里頭忙活來得舒服,她神思漸漸出走, 可不知道是從什么時候開始,賢妃竟開始讓大家準備起了八雅。
男子有六藝,女子有八雅,為琴、棋、書、畫、詩、酒、花、茶。
一直到楊無思扯了李挽朝的袖子,她才回了神來,楊無思道:“表姐,賢妃娘娘說讓大家展示八雅呢。”
李挽朝扭頭看了周遭,果真就見眾人似乎都準備著些什么。
今日或許是太子選妃的日子,可想來也不當是只選個太子妃。
即便大家都知道儲妃會從太子親族沈家中出來,但其他的嬪位尚不曾定下。
琴棋書畫,李挽朝自然是通曉的,聽到要去展示這些,她心中也不慌張,只是一想到這東西是為了做給齊扶錦看的,心里頭不舒服,下頜緊緊繃著,臉色堪稱難看。
楊無思以為她是不會這些,跟著有些擔心了,“表姐,你不會嗎?”
她若不會,那豈不是要丟丑了?
這么多人,她往后豈不是要叫人嚼舌根。
李挽朝還不曾來得及回話,就見賢妃看向了坐在角落里的李挽朝,“要不就從你先開始吧?”
不論是作詩、撫琴,又或是其他,哪個不用給人準備的時間?
既要準備,那自然是越后面開始越好,賢妃也不想得罪了那些坐在前頭的高官之女,莫不如就從角落里頭先挑個開始。
李挽朝生得太過出挑,她一眼就瞧中了,那就她吧。
李挽朝被賢妃這突然的話砸得猝不及防,她怎么也想不著坐這么邊角的位置,還能被叫中。
她的錯愕轉瞬即逝,只是反應過來后,臉色說不出的僵。
難看得要命。
賢妃想,這又何嘗不是一個機遇,這姑娘打頭一個開始,若是弄得好了,說不準就叫太子瞧中了,選回去當個嬪妃也算不錯,不吃虧。
只是不想,她被點了名后就跟塊木頭一樣杵在那里,喊了一聲還叫不動。
賢妃不由蹙眉,“你在猶豫些什么?喊你沒聽到嗎。”
李挽朝緊繃著臉起了身,那臉色要多難看就有多難看,難看到了賢妃都懷疑她下一刻就會做出殿前失儀的事來。
賢妃還想開口說些什么,就聽主位的太子發了話。
齊扶錦輕咳一聲,隨意道:“算了,都是閨英闈秀,八雅定是精通,天氣冷,也用不著看這些了。”
從一開始來的時候,齊扶錦就看出李挽朝的表情難看。
他也知道她的才情甚好,從前在恩文府的時候,就時常會有人稱贊她這些,只是后來出了那樁事,夸她的人也越來越少了。
她現在遲遲不愿起身,不是她不會,是她不想。
李挽朝沒在瞪他,可齊扶錦已經感受到了她極大的怨氣。
他臉皮厚,卻叫她這表情弄得難得心虛。
真讓她談個曲,做首詩出來,只怕要被她更記恨,最后還是及時開口阻止。
在方才賢妃要求李挽朝展示才藝的時候,沈綏華也注意到了她。
她看了看李挽朝,又看了看齊扶錦,聽齊扶錦現在這話隱隱有維護她的意思,忽然之間好像明了些什么
從上次在東宮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就覺得有些不大對勁。果然,女人的直覺向來準確,她今日更加斷定,太子和她之間的關系定然不那么一般。
齊扶錦今日之舉在旁人眼中是沒什么,可是沈綏華馬上就能嘖摸出其中的不尋常意味。
她從前可沒見過齊扶錦護著過誰。
或許,她今日不會被選成太子妃呢?
想到這里,沈綏華從一開始的色若死灰,轉瞬間就又容光煥發。
沈綏華幼年時候就經常入宮,從小到大見過的宮闈之事也只多不少。她憑借自己那還算敏銳的政治嗅覺,猜到今日這場宴席絕對不會那么簡單。
或許到時候還能有一場好戲去看。
她端著茶盞,視線不動聲色在李挽朝和齊扶錦之間來回流轉,本來還覺杯盞中那上好的龍井干澀泛苦,現下重新品來,只覺口齒生香。
好品,有味得很。
賢妃本是想觀八雅,賞才藝,可聽到齊扶錦出聲阻止,便也沒再強求。
反正選妃的是太子,又不是她。
他既不想看,那就不看了。
賢妃又繼續走了些流程,只是,齊扶錦有心不在焉的樣子,從始至終說過的話都不多,只偶爾搭上幾句,后來,也沒過多久,見齊扶錦興致不高,賢妃又提議,要不就先散開,大家自己去御花園的別處逛逛也成。
齊扶錦微微抬了下頜,表示贊同,眾人便又一道散去了別處說話。
周遭也有幾個小姐還坐在原地,沒有走動,
李挽朝怕又被齊扶錦纏上門來,這回學聰明了,屁股往凳子上一坐,哪里也不去。
出門之前,楊絮就叮囑過了楊無思,要跟好了李挽朝,切記不要在宮里頭闖禍,楊無思見李挽朝不動,這回也老實聽話,沒有到處亂跑,安安生生坐在了她的身旁。
齊扶錦也就在這處坐了一會,大約是來露個面,走個過場后,人也就沒了蹤影。
他和賢妃一道離開,賢妃問他,今日可有什么看上心的人了
李挽朝沒有注意旁人如何,只是打定主意一屁股坐死在這,哪也不去。
周遭這么多雙眼睛,只要她在這,齊扶錦總也不好當著眾人的面過來尋她。
就不信這樣還能被瘟神找上門來了。
另外一邊,沈綏華的目光便一直盯在齊扶錦的身上,她還在想著他一會究竟會做些什么。
然而,這里散開了后,不一會的功夫,齊扶錦的身影就消失不見了。
她覺著奇怪,心想莫不是自己猜錯了?
或許齊扶錦也沒打算做什么。
可不一會,她就被太子身邊的人悄無聲息的叫走。
她想不到齊扶錦尋她能有什么事,不過想了想后,也還是起身離開了此處。
御花園處一坐偏僻的水榭中,周遭站滿了侍衛,看著是太子親衛。
此地被人把守著,若有貴女不慎走到了這處,當即就被遣離。
沈綏華被人帶到了這處之后,心中疑竇更生。
她實在是不明白齊扶錦單獨在這尋她是為了何事。
她也沒再多想,抬步進了水榭之中,去見了齊扶錦。
兩人打了個照面后,齊扶錦就讓人坐去了他的對面。
沈綏華默著聲,等著齊扶錦先行開口。
“表妹知道今日這場賞花宴是做什么的吧?”
沈綏華無言,心中卻翻起了白眼,沒誰能比她還清楚。
她赴宴前,祖父對她三令五申好好表現,這回她得表現得好一些,她表現的好了,這樣的話太子選了她做太子妃,外頭的閑話才會少一些。
不然總有要來說他們沈家的閑話。
什么賞花宴,說是走過場都抬舉了。
大家都心知肚明這是什么事。
沈綏華不明白他為什么要來問這個大家都知道的事情,不過也沒同他嗆嘴,還是回了他的話,她說:“自是知道的。”
齊扶錦聽了這話,笑了一聲,道:“知道了那是最好,只是孤看表妹好像也不大情愿是嗎?”
他們兩個什么感情都沒有,她能情愿些什么?
碰到這么一樁沒有任何感情基礎的姻緣,誰都會不情愿的好嗎。
可沈綏華自不能說實話,因為她知道,齊扶錦也不想同她成婚。
既他也不想,不愿意的話就得讓他來說,她才不說。
她同他打起了馬虎眼,認真道:“表哥天人之姿,我如何會不情愿呢?”
齊扶錦聽她這樣說,臉上的笑容也淡下去了些許。
沈綏華這拙劣的表演,在他面前自然是破洞百出。
他始終記得李挽朝從前看他的表情,她現在這情緒,和她差遠了,讓他看不出一點誠意。
他近乎呵笑一聲,道:“我們真誠些,都別打啞謎了吧。你不想嫁給我,我也不會娶你。”
“因為,我娶過妻了。”
齊扶錦這話實在是太過太過直接。
沈綏華本還是想著怎么去和他打太極,現下卻再也無冷靜下來,眼睛都瞪圓了一些,眼中盡是錯愕。
她實在是比不過齊扶錦,他一句話,就能讓她神思大亂,措不及防。
“你你說些什么?”
“我娶過妻了。”
齊扶錦又重復了一遍他的話。
他似乎不覺得這是一件不能說出口的事,反而說起這話竟還隱約帶著幾分叫人難以捉摸的驕傲得意。
沈綏華都不知道,他在得意個什么勁。
她好半晌才回了神來,舌頭都快打結了,她問,“是上回我和表妹在東宮碰到的那個姑娘吧?”
齊扶錦沒有猶疑,他點頭認下。
沈綏華憋了半天,才憋出了一句,“你這么喜歡她啊?”
齊扶錦愣了一下,可他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他只是道:“她是孤的妻子,不過孤做錯了一些事情,所以,她現在有些生我的氣而已你能懂嗎?”
齊扶錦這人是真的挺好笑的。
認錯什么的,手拿把掐。
喜歡什么的,丟個半條命也不一定能說得出口。
齊扶錦問她能不能懂。
沈綏華能懂啊,都是女子,她太能懂了。
可沈綏華現在并來不及去懂李挽朝,她只想仰頭大笑兩聲。
她碰上了天大的好事。
本來她還在發愁怎么能不嫁給齊扶錦,現在齊扶錦自己說了這些,對她來說,那不就是天大的好事嗎。
齊扶錦看出了沈綏華眼中的快意,他知道她很得意。
不過,他并沒有將她的快意放在心上,淡聲道:“既然你不想嫁,我不想娶,所以,我們現在是一條線上的盟友是嗎?”
盟友?
沈綏華沒想到她還能和齊扶錦以這兩字相稱,不過,比起夫妻,顯然還是盟友二字聽著讓人舒服。
這讓平日在齊扶錦面前素矮一頭的沈三小姐終于能生出幾分傲氣,她拿喬,點了下自己的頭。
沒錯,他們是同盟。
他們站在同一條線上,他們之間的這樁破爛婚事,還需要她的幫助,才能不成,不是嗎?
沒有她,齊扶錦他一個人能應對的了肅國公嗎?
所以,她是有資格在他面前傲氣的。
齊扶錦馬上就能看穿沈綏華的心思,可他并未多言,只道:“那往后,你該好好配合我,外祖現在這樣急切,是因他知道,我們兩個并沒有什么感情,所以,他怕會出差錯,才急著把你塞到儲妃的這個位置上。今日回去后,你該知道,怎么表現?說些什么嗎?”
肅國公的不安急切,來源于他沒有把握,他摸不清楚沈綏華,更摸不清楚齊扶錦,他們兩個,都沒那么好掌控,所以為了夜長夢多,他自然是想早些撮合了他們的這樁婚事,早些讓沈綏華入主東宮,成太子妃。
那他們兩個現下聯合起來,去安肅國公的心不就成了嗎。
沈綏華不笨,很快就能明白齊扶錦的意思。
她道:“我知道該如何做了。”
知道那就行了。
齊扶錦又對她道:“還有我和她的關系,最好是不要讓旁人知道,今日我說的話你也要爛在肚子里面,若爛不了,到時候”
沈綏華看出了齊扶錦眼中的威脅之意,她是相信他的手段的,況且,她也沒必要去說出那事,對她沒有一點好處。
“我知道,我不會亂說的。”
可沈綏華還是有些不放心,“這樣就行了嗎?”
這么輕易就可以讓肅國公松口嗎。
齊扶錦搖搖頭,“那還不行,你幫我做件事。”
沈綏華馬上問,“是什么事?”
“你去幫我把她喊來,我要同她說些話。”
李挽朝現在真學聰明了,屁股就黏在位置上,他也沒辦法在大庭廣眾之下靠過去。
沈綏華知道他口中的“她”是誰。
這算什么事啊
她這不成跑腿的了嗎。
看出沈綏華的不樂意,齊扶錦的視線不咸不淡落在她的身上,“我告訴了你這些辛密,你這樣也不肯?”
他就是想讓她幫忙喊來李挽朝,所以才告訴她這些。
他現在這樣向她開誠布公自己的陰私,難道還不夠有誠意嗎?
所以啊,她也該拿出些誠意。
沈綏華還挺好奇他們先前發生的事情,好奇齊扶錦能做些什么對不起人的事,不過,這話就太僭越了,最后她還是忍住了自己的好奇心。
她被齊扶錦那漠然的表情看得莫名發毛,最后還是應了下來,她道:“我去就是了。”
“去吧,別提我的名字。”
合著還得把她騙過來呢。
沈綏華心中唾棄了他一下,又唾棄了自己一下,還是去辦了這事。
太子露了個面就離了席,周遭的小姐們也都漸漸去別處賞花,梅花枝頭下,只有,李挽朝從始至終沒有挪動一下自己的屁股。
楊無思屁股都在坐麻了,起來走動了兩步松快松快,她看著巋然不動的李挽朝,忍不住問道:“姐,你屁股不麻嗎?”
她都受不了了,也不知道李挽朝是怎么能一直坐著的。
李挽朝抬頭看了看天,看著天色差不多了,便道:“沒事,再等一會,賢妃應該就要說散了,當快出宮了。”
賢妃不說能出宮,她們也不好擅自離開,再等一會,等天差不多到時候了,她也就該說放人了。
李挽朝在摸著茶盞,算著什么時候能夠離開,可在這時,那國公府家的小姐走到了她的面前。
她笑吟吟地過來,問道:“我去解了手回來,你怎么還坐在這里呢?旁人都去賞花游湖了,你一人坐在這里豈不是無趣得很?”
李挽朝抿了抿唇,不知這沈綏華為何突然這般自來熟的找她說起了話,她不知該如何回話,過了好半會,嗓音微啞,開了口道:“有些累,便沒去了。”
沈綏華也不知她心中如何做想,只記著齊扶錦給她的任務,想了想后道:“既來了,莫不如就去逛逛吧,御花園姹紫嫣紅,比旁的地方,都好看多了,冬日里頭也開著各式各樣的花呢。”
李挽朝還是不大樂意離開,她剛想說拒絕的話,沈綏華就挽上了她的手,“今個兒都沒人同我一起,你便陪我去看看吧。”
李挽朝叫她這樣的舉動一驚,沒想到她這般自來熟,竟就直接上了手,她覺著有些冒犯,想要開口制止,可撞入了沈綏華那雙無邪的眼,就又住了嘴。
她看著好像就是這樣自來熟。
李挽朝直覺不對,可已經被沈綏華半拉著起了身,“去看看吧,正好我也有些話想要問你。”
兩人對視,李挽朝大概知道她想說的話是上次他們東宮見的那一回事,她坐得久了,屁股都有些發麻,一瘸一拐起了身,可還是推拒,“我妹妹還在這呢,要去她也要一起的,不然我不放心。”
沈綏華不想她戒備心如此深重,她湊到她的耳邊道:“莫要擔心,就只是說說上回的事情而已。”
她又吩咐自己身邊的丫鬟,道:“看好這個小姑娘,若是出了什么事,回去我打你們板子。”
她們連聲應是。
李挽朝再沒了借口推脫,只好跟著她離開了這處,她叮囑楊無思,“你在這等我,我同她說幾句話就會回來。”
楊無思點頭,看著她們兩個離開了這處。
沈綏華同她閑話,問她,“上回見你出現在東宮便覺得有些怪,不過那個時候也不好去問,從前的時候好像不曾在京城見過你,沒想到上回秋獵,你竟然也在。只是那時候我和公主在投壺,你那時候瞧見我們躲些什么?”
李挽朝一邊怨恨齊扶錦辦事辦不干凈,害她出現在東宮被人撞見,一邊又回了沈綏華的話,“不曾躲,只是突然想起有些事要做,便走了。”
沈綏華道:“你撒謊,你躲沒躲我難不成還看不出來嗎?”
她那回跑得那樣利落干脆,怎么是沒躲呢?
李挽朝頭疼得緊,抿了唇,有些不愿意再回話了。
沈綏華沒抓著這個點繼續問,又開始東拉西扯,拖延時間,“你和太子是什么干系啊?那日你怎么會出現在東宮呢?”
沈綏華嘰嘰喳喳的話在她耳邊響起,李挽朝不知該如何去作答,抬頭望天,只恨這天為什么不早些黑下來,她或許就不會被她逮到了。
冷風吹過,她起了一層雞皮疙瘩,裹了裹大氅的衣領,敷衍著回了她的話,“我和他沒什么關系的。”
“可喜萍不是說你是太子的客人嗎?”
客人?哪門子的客人?
恨不得老死不相往來的客人嗎。
李挽朝破罐子破摔,直接道:“他瞎說的。”
李挽朝實在是太過冷淡些了,沈綏華一直想著找話題和她說下去,可她這不咸不淡的態度,讓她滿腔的話都憋在了喉中,不知該去說些什么。
她終于安靜了一會,安靜的時候卻又在打量著身旁的人。
她都好奇得很,這么冷的兩個人,是怎么做的夫妻?
她透過他們的眼睛,看不出什么情緒,甚至不知道人為什么能沒情緒成這個樣子。
她覺得,他們兩人,美則美矣,都沒甚靈魂。
不過從這種程度上來說,他們還都挺像的。
沈綏華不知不覺加快了一些腳步,她實在沒話說了,她怕再走不到水榭,面前這個女人就要發現出不對勁來了。
果不其然,沒多久,李挽朝問她,“沈小姐該問的也都問了吧,我妹妹一會該等急了。”
已經快到水榭了,沈綏華攬著她的手越緊,生怕她跑了,她嘴巴里面又隨便想著話去安撫她,“莫要急,咱不才逛這么一會嗎?對了,我都還不曾知道過你的名字呢,我叫沈綏華,你呢,你叫什么?”
李挽朝知道她叫沈綏華,因她和公主關系密切,所以那日在東宮見到他們走在一起,后來也自然而然猜出來了,她被沈綏華扯著手,扯得生疼,一邊又只得回著她的話,“我喚李挽朝。”
就在說完這句話后,李挽朝的視線中出現了那個人,而沈綏華拽著她的手,也終于松開了。
齊扶錦坐在水榭中,正對著李挽朝,陽光漸落,他的周遭明明看著有些死期沉沉,可從這個方向直視看去,那雙眼眸卻剔透清澈得像是琉璃水珠。
李挽朝馬上看向了沈綏華,眼中帶著無聲的質問。
就知道。
她就知道。
沈綏華打起了馬虎眼,她干巴巴地沖李挽朝笑道:“哦原來你叫李挽朝啊,那好,我知曉了。沒想到表哥竟也在這呢,還真是巧了。真巧,怎么就能這么巧呢?我這突然想起家里頭還有點事,就先走了,你放心,你那妹妹我會幫你看顧好的。”
她怕李挽朝生氣,怕她質問,馬上腳底抹油離開了這處。
李挽朝口都還沒來得及開,沈綏華就已經沒了人影,獨獨留下了兩人留在這處。
相比之前看到齊扶錦的討厭,厭惡,李挽朝現下整個人的情緒倒穩定許多了。
人的情緒總會被那些三番五次的事情消磨。
相比于一開始害怕厭煩他的死纏爛打,現下真見上了,她竟倒還真沒有了什么多余的感覺。
說實在的,她也犯不著和他去氣死氣活的。
她有自己的生活,她現在的一切都很好,除開要忍受齊扶錦這時不時的打攪之外,她哪哪都很好。
生活幸福充實起來了,曾經給過傷害的人再頻繁地出現在面前,也快引不起她太大情緒。
除了有種被死纏爛打的厭煩,她對齊扶錦,現在竟再沒多余的情緒了。
所以,現在她甚至還能心平氣和走到他的面前,居高臨下俯視坐著的他。
她平靜地問他,“你有意思嗎,這回讓她騙我來又想干嘛呢?”
齊扶錦本以為她走到了他的面前,又會像之前那樣不耐煩地斥責他。
他一開始還以為她是忍無可忍,這會安安靜靜地走過來,是憋著口惡氣,等到了他的面前,她一定會惡狠狠地呸他一口,罵上他幾句。
可是沒想到,她竟就只是平淡地說了那么一句話。
他已經很久沒有見過她這樣平靜的眼神了,換種話來說,他們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心平氣和說過話了。
可他卻皺起了眉。
他覺得,好像哪里不對,好像不太應該是這樣。
她現在連罵都不罵他了,可是這并不是一個多好的跡象。
他試探性地去碰了下她的手,她卻也沒有甩開。
李挽朝對他的行徑已經失去了惱怒的欲望。
齊扶錦是腦子不大正常、總是做出些讓人摸不著頭腦事情的怪人,所以李挽朝也實在不知道該用什么法子去對他了,無言無語到了極致,她也做出了和瘋子一樣的舉動。
她沒有甩開他的手,甚至還伸手摸上了他的臉,她氣極反笑,道:“有意思嗎,嗯?弄來弄去的,你是不是就想要這個啊?”
她看著是在笑,眼中卻全然是諷刺。
可是齊扶錦竟然有些詭異地貪戀她手上的溫度,說真的,如果下一秒她往他臉上扇過來,他都不一定能躲開。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你信我嗎,朝娘
氣味是最容易讓人回憶過去的一種東西。
她抬手的瞬間, 齊扶錦就已經敏銳地聞到了她衣袖間的味道,竟從她那冷漠的眼神中憶起了曾經的柔情蜜意。
齊扶錦聽忠吉說,她近些時日盤了家胭脂鋪, 或許是倒弄著那些胭脂, 她自己臉上倒也用了不少,那張素白的臉比平日看著更要紅艷一些。
她今日的大氅上圍著一道圓領兔毛, 襯得她的脖頸更加修長白皙,她唇齒紅白, 一顰一笑甚至比不遠處那嫣紅的梅花還要艷麗。那張漂亮的臉上盡是疏離, 卻別有一番風流媚骨。
齊扶錦仰頭看著她,她的手, 正撫在他的臉上,可他卻覺她離他那么遠。
她離開他, 怎么能過得這么好呢?
饒是齊扶錦不愿意承認, 可是,她現在真的好像已經幸福到不需要他的地步了。
這不對。
這不對啊。
齊扶錦的大掌, 蓋上了李挽朝的手背,然而下一刻,果不其然被她揮開, 她看著他, 聲音有些寒, “你還真敢摸啊。”
她的手掌從他的臉上抽離, 指尖刮蹭過他的臉頰, 帶起了一陣密密麻麻的癢。
溫熱的觸感隨之而去,他還總覺有些可惜。
他抿了抿唇,抬頭對她道:“今日本是我選太子妃的日子。”
齊扶錦其實不大喜歡仰視她,這讓他覺得自己在她面前更加卑微, 讓他和她更有些疏遠,他心中盤算著自己該站起來,還是讓李挽朝坐下之時,她就已經看出他視線的不對勁,戒備地往后退了一步,和他保持了足夠安全的距離。
她又聽他說選太子妃,從喉中溢出了一聲冷笑,“怎么著,讓我恭喜你嗎?”
“這叫什么話呢?”齊扶錦厚臉皮笑,“我怎么會娶旁人呢,你我都拜過天地,我娶不了別人的。”
“你有病。”李挽朝躲他遠遠的,看著他認真地說,“你該去看看太醫,而不是無休止的,陰魂不散地糾纏我。”
他現在對于李挽朝來說,真的有些陰魂不散了。
他總是能以各種她想不到的方式出現在她的生活之中,而且還怎么都趕不走。
避不開的,她知道的,就算今日她避開了他,往后還會不知道又是會在哪里見到。
即便眼前坐著的是尊貴無比的太子殿下,可李挽朝看向他的表情卻嫌棄得要命。
齊扶錦不喜歡她這樣看他,真的不太喜歡。
他起身,向她走去,李挽朝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到,方才還居高臨下地去觸碰他的臉,可現下,他的突然起身,實在讓她生出了一些未曾可知的恐懼。
他的身形太過挺拔,站在李挽朝的面前時,能將她整個人都罩住。
或許,這就是她的恐懼來源。
那種不知道他下一刻會做什么的恐懼,那種不管他做什么,她都無法反抗的恐懼。
所以,看著步步逼近的他,李挽朝止不住有些后退,看向齊扶錦的眼神也帶了前所未有的戒備。
齊扶錦實在是有些被她這樣的眼神傷到了,他逼她越近,沉沉地嘆了口氣,“原以為朝娘方才是想和我親近來著的,看來是我誤會了。”
李挽朝被他逼至角落,身后就是水榭的柱子,她再退無可退,可他靠得她實在太近了,他身上的氣息將她完完全全的包裹住了,李挽朝伸手擋在身前,避免兩人真要貼到一起去。
她別開頭去,近乎質問道:“你能不能冷靜些,光天化日下的,你到底想干嘛。”
她又讓他冷靜。
齊扶錦有些頭疼,他到底哪里看著不冷靜了?
他看著李挽朝,道:“我很冷靜,你為何要怕我?今日我找你來,不是單單和你說幾話,我有東西要給你。”
他很冷靜?李挽朝聽了之后眉頭蹙得更深,他這人腦子不大正常,現下對基礎的“冷靜”二字都已經無法做出判斷了。
他這個樣子,她實在看不出一點冷靜。
還有,他說的東西,又是什么?
他今日本該在御花園和沈綏華一起才是,可沈綏華把她帶過來,丟在了這里,那他究竟又是想做些什么?
李挽朝被他這話弄得太過莫名其妙,猜不出他究竟是想要干嘛。
可在兩人這處陷入一片僵持之勢時,喜萍小跑了過來。
他見到他們氣氛有些古怪,也沒敢上前,只在水榭外輕咳了一聲。
齊扶錦猜到大概是有人闖了這處的地界,他問道:“怎么了?”
喜萍道:“殿下,林家的四小姐往這處來了,好像知道您在這,想著來見您。”
這樣的日子,她來見他?
齊扶錦想讓人趕她走,卻又怕她不依不饒,只要壞了計劃,最后沒再說話,握住李挽朝的手腕去了一旁。
李挽朝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忙道:“她就在外面,你扯著我出去做什么?”
齊扶錦道:“不出去,我和她說幾句話,趕走她,你躲一下先。”
“你們說話,我躲些什么?”李挽朝辯駁。
齊扶錦頓了腳步,竟輕笑了一聲,“你又不想出去,又不愿意躲起來,那要不,你坐在旁邊聽也行。”
李挽朝自是不能被林影霜看到,若是看到了長了嘴也說不清了。
齊扶錦也沒嚇她了,將人藏到了一旁的巨石草木后邊。
人藏好了后,他隨意整了整衣袖,坐回了原位,手上開始斟起了茶。
他對喜萍道:“將人帶來吧。”
林影霜方才本是想去尋齊扶錦說話,然而轉了一圈也沒找到他的身影,后來轉到了水榭這處,她看不到那處的光景,可看周遭有人把守,便猜到太子可能會在那處,果不其然,她更想近一些,卻被人攔了下來,說太子在里面斟茶賞景,不讓旁人打攪。
林影霜哪里肯聽,非要讓人進來傳話,說要和太子見面。
她在外面等了一會,不多久,就有人放她去了里面。
她越走越近,就看到太子坐在水榭中品茗,看樣子,是剛參加完賞花宴在這處躲清閑。
他就坐在那里,就那樣風華無雙,無人能及。
林影霜想到自己第一次見到太子的時候,那個時候她就在想,遲早有天,她會成為太子妃。
她從小到大,要就要最好的,這京城里頭,最好的就是太子。
她是家中最受寵的幺女,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就算是將來想要做太子妃,又有何不可?外祖最疼愛的便是她了,誰樂意嫁給齊扶川誰就嫁去,她不嫁。
況說,娶了她,齊扶錦就有了林家的勢,他何樂而不為呢。
林影霜給齊扶錦行了禮,齊扶錦應下了后讓她坐到了對面。
他問,“林小姐今日找孤所為何事?”
林影霜也不想和齊扶錦兜圈子,直接說明了來意,“殿下今日是要擇選太子妃嗎?”
齊扶錦沒說話,只是那雙眼睛沒甚情緒地看著她。
林影霜被這眼神看得心里面莫名發毛,不待齊扶錦回她,就搶著開口道:“殿下若是選太子妃何不考慮一下我呢?”
這回齊扶錦倒是反應得快,他嗤笑出了聲,“林小姐這話唐突了吧? ”
聽到齊扶錦這樣說,林影霜咬了咬唇,馬上道:“不,我是認真的。”
林影霜已經答應了祖父,若這次不成,就要嫁去做三皇子妃,所以現下自然來不及說別的,只想爭取了齊扶錦來。
她道:“殿下若是選我做正妃的話,那林家亦可為殿下所用。”
齊扶錦聽了這話嗤笑出了聲,毫不猶疑地掩飾著自己的譏諷。
齊扶錦太好奇了,林家的人,怎么能這樣又惡劣,又愚笨。
或許卑劣的種子從一開始埋下,其余的枝椏也注定枯敗不堪。
林影霜沒想到齊扶錦會笑,還想開口說些什么,就又聽齊扶錦開了口,他說:“林家為我所用?這樣自大的話,就連我那蠢笨的妹妹都不敢說,林小姐,是怎么敢說的啊?”
齊扶錦絲毫不再掩飾自己的惡劣,他滿眼都是蔑視,對林影霜道:“林家又不只你一個女兒,你以為你是誰啊?”
或許是林首輔對她太好了,好到她弄不明白,什么叫“勢同水火,你死我活”。
林家不可能借勢給齊扶錦,因為他們有三皇子,而齊扶錦也絕不可能會娶林家人,他們之間的仇恨,遠不只奪嫡之爭。
現在齊扶錦和林家,和貴妃,就是勢同水火,就是你死我活。
林影霜被齊扶錦說出的話弄懵在了原地,她沒想到,齊扶錦突然撕開了那良善的面孔,說出了這些話來。
假的吧
這讓林影霜覺得,眼前看到的太子,都并非是真的太子。
林影霜嘴唇又張又合,最后實在是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可齊扶錦卻又恢復了他平素的模樣,恍若方才的他,不是他,只是林影霜生出來的錯覺。
她看著他慢慢地喝了口茶水,而后看著她和善道:“回去吧,林小姐,時候也不早了,那處的賞花宴也快散了。”
平日里頭那驕傲的孔雀在他的眼中似一文不值到了塵埃,看著和善的面孔可在方才卻說了那樣不和善的話。林影霜儼然有些被這樣的齊扶錦嚇到,她還沒見過這種架勢,聽到他趕客的話,最后竟也真不敢再留,起身離開的樣子都帶了那么些的驚慌失措。
林影霜幾乎是跑著離開的這里,很快就沒了影。
等到趕走了林影霜之后,過了一會,齊扶錦去了李挽朝藏身之處。
他剛把蹲在地上的她拉了出來,就聽到她譏他,“現在是真的裝都不愿意裝了。”
眼看天色不早,李挽朝不想繼續和他糾纏下去,轉身就往水榭外走去,這回齊扶錦倒也沒有再攔住她,反倒跟在她的身后,一起往外去了。
李挽朝出去后看周遭無人,也懶得趕他,只是步子越來越快,到了后面幾乎快跑起來。
可是身后傳來了齊扶錦的聲音,他說,“你信我嗎,朝娘?”
李挽朝腳步一頓,不明白他說這話是什么意思,可隱約察覺出了些不對勁的地方。
她不想回答他這個問題,她只想離開這里。
只要離開這里就好了,很快就好了。
可是下一瞬,忽有箭矢破空之聲,急促短暫,刺耳無比。
李挽朝再反應過來之時,便看到一群黑衣刺客出現在了面前。
她嚇得后退半步,馬上扭頭去看齊扶錦,卻見他的臉上沒有驚異之色,李挽朝忽地想起了他方才在水榭之中說過的話,心中古怪更甚,她想問他,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可齊扶錦很快走至了她的身后,再下一刻,李挽朝眼前一花,還沒開口,就失去意識昏了過去。
*
天色已黑,今日御花園中本有賞花宴,可是卻傳出了太子遇刺的消息。
太子差點就遇了害,然而,好在剛好有一參加賞花宴的官宦女子路過,為太子擋下了致命一劍,太子受了小傷,那個女子挨了一劍,現下正躺在東宮養傷,也不知是死是活。
天子知曉太子出事,盛怒難消,馬上發動錦衣衛去查清是誰人派來的刺客,然而,所來此刻皆為死士,沒能發現一點蛛絲馬跡。夜色深重,帝王趕去了東宮之中,看望遇刺的太子。
貞元帝聽說齊扶錦沒出什么事,心中也松了一口氣。
他去問過是哪個女子救了太子,為太子擋劍。底下的人回話,說是楊家的表姑娘。
他還是覺著哪里有些古怪,最后趕去了東宮。
貞元帝深夜趕赴東宮,見到了太子。太子大氅已經脫去了一旁,身上還有尚未清理的血跡,也不知道是誰的。
齊扶錦想要起身來迎他,卻被他阻止,他道:“既受了傷,便不要亂走動了。”
齊扶錦如實解釋道:“就是手臂上不小心被刺了一刀,我沒什么傷的,倒是她受了不小的傷,現在還在偏殿躺著呢。”
貞元帝走到他的面前,讓他伸出手來,他二話不說,縷起了他的衣袖,果見到他的手臂上被劃拉了一條大口子,只草草止了血,尚還不曾讓人包扎處理。
那道血口子,在他的勁瘦白皙的肌膚上十分刺眼,貞元帝臉色沉重,視線又注意到了他的手腕,似乎還有一道陳舊的疤痕,扭曲丑陋,在他的手腕上格外地明顯。
那些手腕上的疤痕,竟比那道血口子還要刺眼。
貞元帝面色一凝,竟不敢再看下去。
貞元帝開了口,他道:“怎么不叫太醫來包扎。”
齊扶錦道:“沒來得及,父皇就來了。”
貞元帝深深地吸了一口,忍著怒氣道:“今日的刺客,是不是你自己找的。”
御花園里面有太子的親衛,而且皇宮之中,哪里這么容易進刺客,又這么湊巧,那個李挽朝也在。
他從一開始就壓根沒有想去選太子妃!
他今日去答應辦這場賞花宴,也就是為了做這件事情!
齊扶錦倒沒想到,他竟這么快就猜到了。
本來還想賣可憐的。
他拉回了自己的衣袖,掀起眼皮,看向了站在面前的帝王。
他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
貞元帝看他這幅神情,險些氣個半死過去,他后退一步,怕自己又忍不住氣,動手傷了他。
他氣得聲音都有些發顫,問他道:“你到底是想要干些什么?!”
他今日讓他選妃,他倒是好,弄出這么一樁事來。
刺客,他現在都敢在宮里面做這些手腳了?!
往后還能做出些什么事來。
他看他真是有些分不清現在是什么情形了。
他氣極,指著他罵,“若是被人發現你自己做了這么一場戲出來,你就毀了,齊扶錦,到時候你就毀了知道嗎!”
他這么些年的好形象不要了?他當了這么些年的君子,結果在背地里頭卻做這樣的事,若是被群臣知道,若被天下人知道,該如何揣測于他,往后他這個太子,在他們的眼中又還有什么公信力。
沈家人不是真心對他,林家又欲置他于死地。
可他在這樣的關頭,還去做這樣可能會給出把柄的事來。
他不是瘋了是什么?
他上次又是怎么答應他來著?
他答應他不會授人以柄的!
殿內門扉半開,將燭火吹得跳躍搖晃,幢幢燈影中,齊扶錦垂首坐著,他挨了罵,竟然難得有些煩悶,隨便揉了把頭,可那股燥郁始終不散。
他的耳朵嗡嗡發響,此刻讓他更難以忍受,他開始自虐地撓著著手臂上那親自被他割破的傷口,好像只有身上的疼,才能讓他的靈魂不那么焦灼。
從前在恩文府的時候,他總是想著趕緊離開那個討厭的地方,想著早點拋下那個他不大喜歡的妻子,他以為回了京城后,這一切都會被他自然而然的拋下,然而,所有的一切都是事與愿違。
至少在恩文府的時候,他的耳鳴沒有那么厲害,頭也不會成日成日得去疼。
他總以為,自己想要離開的是恩文府。
事實好像根本就不是那樣。
他生于京城,長于京城,可也被這個地方永遠囚困住了。
毀了?貞元帝說這件事情敗露,他就毀了。
齊扶錦聽到后,只是一直喃喃道:“我早就已經毀了啊。”
貞元帝聽到他這樣的話,看著他這樣的動作,腳步都有些發顫。
齊扶錦本來已經止住了血的傷口又重新涌出了鮮紅的血。
“你住手,住手!”他反應過來,上前抓住了他自虐的手,顫聲問他,“那你做這些究竟是想干什么?你到底是想干什么。”
齊扶錦在思考貞元帝的問題,他的腦子好像已經轉不動了,過了許久,他終于想起來他一開始為什么要做這些。
他想著,她是救了太子的功臣,那他就可以明目張膽賞賜她,賞賜楊家人了。
他疼得厲害,煩得厲害,什么都不想再顧,破罐子破摔對貞元帝道:“您能不管了嗎,您就裝作什么都不知道不行嗎。這是您欠我的,也是我欠她的啊。”
他實在是不知道怎么辦了,他做什么好像都沒有用了。
他能怎么辦,也沒人告訴他該怎么辦啊。
貞元帝看著他這樣,深吸了幾口氣,好半會才緩回氣來,“你怎知這就是她想要的呢,如果她不要呢?”
她不要?她怎么能不要呢。
他好像什么都沒有了,他就只有這些了,這或許已經是他最能拿得出的東西。
所以,她別不要,她真的別不要。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時間會為他證明
李挽朝再醒過來的時候, 已經是第二天,她不知道昨日發生了什么,只知道最后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堆黑衣人, 然后齊扶錦朝著她走來, 再然后,她好像就暈了過去。
她不知道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只是再醒來時,好像已經到了第二日, 她坐起身看周圍陳設裝潢, 依稀覺得相熟。
像是在東宮之中。
她直覺齊扶錦又做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還大約不是什么好事。
不待她醒來多久, 齊扶錦就出現在了此處。
他的面容看著竟難得有幾分疲憊,他走到了床榻邊坐下, 問道:“醒了?感覺還好嗎?”
他昨日給她弄了些迷藥, 把她弄暈了,也不知道現在她的頭還疼不疼。
李挽朝問他, “我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我妹妹呢?知霞呢?”
她昏倒了之后,楊無思和知霞她們呢, 去哪里了。
齊扶錦沒有吝嗇, 照實回答了她的話, “你別擔心, 她們好著呢, 昨日沒有出宮,也宿在東宮里頭,已經給楊家去過信了,你不用擔心。”
竟還給楊家也去過信了。
他用什么借口給他們去的信。
李挽朝被他弄得莫名其妙, 心中火氣也有些上頭了,語氣也已然不大好了,“你昨日到底是做了什么?”
齊扶錦接下來說出的話讓李挽朝頭疼得更叫厲害。
“昨日有刺客想要暗殺我,你剛好給我擋了一劍。”他指了指李挽朝肩膀,“你那里現在有傷。”
李挽朝沒覺肩膀上有傷,因為她并不能感覺到一點疼痛,但卻后知后覺好像確實是被包上了紗布,緊繃繃的。
她覺得莫名,一個頭兩個大,“我給你擋了一劍?”
齊扶錦點了點頭,“現在外面的人都在傳,楊司業的外孫女救下了太子,他們說你很勇敢呢,父皇給楊家的賞賜,現在約莫已經在去的路上了。”
聽到這里,李挽朝已經多少能猜出齊扶錦昨日的所作所為了,她的臉色難看得不行,道:“你是不是故意的?什么刺客,是不是你安排的,還有,我的肩膀上其實根本就沒有受傷,什么為了救你,全都是你找的借口托詞。”
她死死地盯著齊扶錦道:“我說的是不是,對不對?”
難怪昨日他在水榭中說的話會那么奇怪,現如今再想起來,原是這么一番意思。
齊扶錦道:“對啊,是這樣沒錯。可是,我這是為了你好,因為你救了太子,楊家都進了功臣錄,因為你救了太子,剛好太保一職空缺,你的祖父就兼了上去,雖是虛職,可不會有人敢去看輕。你還被封成五品誥命夫人,而往后你的名字可以青史留名。”
這些賞賜按理來說應該是李家的,但是賞賜去了李家后,別說李挽朝,齊扶錦也不痛快。
李家人和她又不親近,他們憑什么?齊扶錦找些借口,周轉了一下,就讓賞賜去了楊家里頭。
太子身為帝國唯一的正統繼承人,他們的救命恩人,理應享受榮華與富貴。
他所做的一切,都不違禮法。
齊扶錦試圖說服李挽朝,告訴他自己昨日的那個計謀有多好,有多正確,她得到的東西,楊家得到的東西,或許她的父兄努力一輩子都得不到。
然而,這些字李挽朝都認識,怎么組在一起說出來,她反倒還聽不懂了?
她感覺她的生活才剛剛平靜下來,才剛剛就要有了起色,結果齊扶錦就出來馬上給你打了個稀碎。
李挽朝都好奇,他哪里來的這么多陰招,怎么全往她身上使了。
她情緒激動,同他比起來,她現下倒更像是個被逼瘋了的瘋子,“誰要這些,誰說要這些了啊?你有病,你有點招就全我身上使啊。”
她何時問他討要過這些東西了?究竟是何時?
“我壓根就不想和太子,和東宮扯上關系。你何必這樣自作多情!”
李挽朝聽了齊扶錦的話算是明白了。
他們楊家,往后不就和東宮綁在一起了嗎。
她現在在外界眼中是太子的救命恩人,楊家入了功臣錄,她的外祖還被封了太子太保,那往后,楊家和東宮豈不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李挽朝快叫齊扶錦氣哭了去,她不知道他為什么能這么自以為是。
她說話難聽,“你往后死了,我們也跟著你一起死?”
看著她怨恨的眼神,聽到他這樣的話,齊扶錦眼中本就微弱的光漸漸暗淡了下去,“你不想和我扯上關系?因為現在有人同我爭皇位是嗎。你怕我輸了,連累了你們是嗎?”
他真的太懂她了,她的一句話,一個眼神,他都馬上能夠知道她的心里面在想些什么。
他搖頭,他說:“可是你知道林家是怎么起家的嗎?他們靠著那些上不得臺面的手段走到了現在,你覺得,我難道還比過不三皇子嗎?”
他看著李挽朝,認認真真道:“朝娘,不必擔心這些,我便坐不到九五之尊,也不會讓齊扶川活著上去的。”
他絲毫不曾忌諱在李挽朝面前提起這些事情。
然而,李挽朝并不想聽。
她不想知道他們那些皇家秘事,不想知道他們之間的愛恨情仇,她氣得無力,直接道:“你現在是不是覺得,你做這些,我就會放下從前的事了,忘記挨的那五十下笞刑了。”
他現在做這些是想來堵了她的嘴巴,用權勢讓她放下過往的傷痛嗎?
齊扶錦不是想堵她的嘴,也不是想用權勢脅迫她,但是,他確實是想她能夠放下從前的事情所以,他問她,“那你能放下嗎。”
他分明是知道答案的,可是眼中竟還帶著幾分可笑的期待。
可是,李挽朝接下來說的話,馬上把他的期待打得稀碎。
她說:“你覺得,我憑什么會為了這些東西出賣我的靈魂?”
她憑什么要為了那些可笑的東西去讓自己不痛快?他又憑什么覺得有了那些,從前的一切都可以跟著揭過去了?
凡事觸及到“靈魂”二字的話題,那必然是很沉重的,就像提起“皇帝”、“太子”之類的字眼,一說出口,世人就知何為金尊玉貴,權利至上,在某種程度上具象化來看,靈魂二字便能和這些字眼比肩,有不能言說之重。
如果繼續談下去的話,李挽朝就差明著告訴他,別再去做這些可笑的事情去討好她了,他現在所做的一切無非是在白費功夫。
齊扶錦不想和她繼續談論這個話題下去了,談這些對他實在沒有一點好處。
他下意識去想去撓昨日的傷處,從前的時候他倒是沒有這個習慣,可是,自從昨日手上劃出了一個大口子的時候,那種快感侵襲而來,他就忍不住想在煩悶時候去撓。
可他怕真的被李挽朝覺得自己瘋了,所以還是硬生生壓抑住了自己。
她看著好像已經有些怕他了,所以他不想再做出讓她害怕的事情。
好在,齊扶錦也沒有再開口說話的機會,因為宮女從外面進來傳話了。
宮女走到了齊扶錦的身邊,對他道:“昨日那跟著殿下一起回東宮的楊家小姑娘也醒過來了,醒來后,就說想要見姑娘。”
昨日自從御花園中出了刺客一事后,馬上就有禁衛軍出來遣散了人群,護送各位官家小姐離開,只是楊無思沒有等到李挽朝,怎么也不肯走。后來他們聽了太子的旨意,就把她一道接回了東宮,也沒給人送回楊家去。
楊無思聽到李挽朝遇了刺,受了傷,嚇得嚎啕大哭,不顧旁人如何勸阻,鐵了心是想要淹了東宮。
后來齊扶錦聽不下去,叫她去看了一眼尚在昏迷的李挽朝,見人沒有生命危險,才好不容易止住了眼淚。
齊扶錦知道楊家人和李家人不一樣,他怕怠慢了楊無思,到時候李挽朝怕要和他秋后算賬,讓宮女好生去哄了她睡覺,東宮才終于安靜了下來。
現下,天一亮堂,她就吵著想要來見姐姐了。
楊家的小姑娘。
李挽朝一聽就知道是楊無思。
她馬上道:“我要見她。”
齊扶錦抿了抿唇,看著李挽朝道:“想見她自是有的是機會見,只是朝娘,你現在身上有傷,你要記住,千萬不要露餡了。”
他唬她道:“現在賞賜也都去了楊家,吏部的人也已經在給你的外祖辦升官進爵的手續了,你若是露了餡,那楊家就是欺君之罪。”
李挽朝近乎咬牙切齒,“若要論欺君,那也是你一人的事情。”
“別這樣說,我們現在是一條線上的螞蚱。”
李挽朝實在是不知道該去說些什么了,齊扶錦說得也沒錯,別看她現在多硬氣,可是,她已經被綁到了他一條線的地步。
她大可以去鬧掰,但到時候,犬兔俱斃,對她又有什么好處呢。
她的將來才剛剛開始,她的胭脂鋪甚至都還沒開始賺錢,她和他去同歸于盡做什么?
實沒必要。
“如果昨日的賞花宴我沒來呢?”李挽朝問他,“如果我沒來的話,你會怎么辦?”
怎么辦?
答案他們兩個人其實心知肚明。
那就再想著法子騙唄,直到遲早有一天全了他策劃的這出戲。
齊扶錦看出李挽朝心中還在氣,可他實在不懂,這究竟有什么好氣的。
大家都現實一點,不要天真,他這樣做,對她實在是百利而無一害。
齊扶錦不再說,她不能理解他今日的所作所為,可是沒關系,時間會為他證明,時間會證明一切的。
他沒有讓李挽朝離開偏殿,她現在“傷得極重”,還是不要隨意走動得好,最后他也只是讓人把楊無思帶到了這處。
沒多久知霞和她一起來了這處,楊無思的步子急,想跑卻又不敢跑,看到了靠在床榻上的李挽朝就想要奔去。
齊扶錦已經被李挽朝趕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坐好,楊無思看到他也在,最終還是沒敢太放肆。
李挽朝想讓齊扶錦離開,她當著楊無思的面,對他倒也尊敬。
楊無思人小鬼大的,眼睛到時候提溜提溜轉,萬一叫她發現什么不對勁的地方那就不大好了。
她咬著牙對齊扶錦道:“殿下,我有話想和妹妹說,要不你先出去?”
齊扶錦見她給了好臉色,也沒繼續糾纏,起了身,他叮囑道:“李姑娘傷得厲害,可要小心些,不要拉扯了傷口。”
他們兩個人默契地在旁人面前扮演起了太子和官家之女的角色。
不還親近些。
齊扶錦和李挽朝私底下的關系實在算不得好,其實算是李挽朝單方面對他的唾罵厭棄,可是現在不一樣了,現在她是他的救命恩人。
所以,他和她在世人的目光中,還可以再親近一些,不那么疏遠。
他用這樣的手段,把他們拉得更親近了一些。
不這樣的話,他實在不知道什么時候能正大光明地靠近她了。
想到這里,齊扶錦的嘴角竟浮起了一抹弧度,很淡很淡,叫人察覺不到。
第40章 第四十章 輪不著你
齊扶錦最后如李挽朝所愿, 離開了這處,給足了她們姐妹說話空間。
齊扶錦一離開,楊無思就撲到了床邊, 扒著李挽朝道:“姐, 你沒事吧,昨日你怎么走了, 就再也沒回來過了啊,我快嚇死了。”
昨日她怎么和國公府的那個小姐離開后就再也沒有回來了呢?她聽她的話一直等在原地, 卻怎么都沒有等到她, 后來再聽到消息,就是她出了事。
李挽朝看著她眼睛紅潤, 也知那事讓她受了驚嚇,將她抱在懷中安慰了好一會。
楊無思還怕磕到她身上的傷, 不敢叫她抱。
她心中生出幾分騙了人的愧疚, 可最后還是沒有拆穿這事。
這事,就她和齊扶錦知道就夠了。
她將楊無思安撫了一會, 連哄帶騙的,就將這事揭了過去,不多久時, 就有宮女從外面進來, 送了些糕點來。
東宮的糕點比別處好吃多了, 楊無思的心思登時就被引去別處, 也不再去想其他的事了。
楊無思一直在這處待到了下午才離開。
她走后, 偏殿之中就只剩下了李挽朝和知霞。
知霞也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看著李挽朝這樣還真以為她是受了傷。她知道這事又和齊扶錦脫不開關系,待到這里頭沒人時,開口就想罵他, 可是想了想,此地是東宮,怕隔墻有耳,最后還是歇了嘴。
她自然是不敢罵太子,只小聲抱怨著齊扶錦的壞話,“每次碰上就沒什么好事,小姐都為他受了多少的傷,那劍怎么就不戳死他去”
她才沒那么大的胸懷,和那些什么文臣一樣能對太子頂禮膜拜。誰欺負了李挽朝,誰讓李挽朝受傷了,她就看誰不順眼。哎,溫沉死了,又來了個齊扶錦折磨人。
知霞嘴巴子碎得很,李挽朝也沒敢告訴她真相,同她說了后,說不準哪天聊著聊著就從嘴巴里頭叨出去了。
最后也只是笑著叫她別擔心,還起來蹦了兩下,叫她知道自己沒什么大病,用不著擔心。
知霞叫她這樣的動作嚇到,馬上拉著她回床上躺好,也沒再去提起那些煩心事了。
*
太子被行刺一事很快就傳到了國公爺的耳中。
當初齊扶錦在恩文府成婚一事他是知曉的,他那個娶回來的妻子是本地知府家的小姐。他先前是知道齊扶錦拋棄了恩文府的一切回來了京城,可不知道,他的妻子也追了過來。
直到昨日的事情發生之后,肅國公聽到了那個熟悉的名字,讓人去查了一番,才知道,他那妻子也跟著入京了。
想不通這人是怎么來的京城,又怎么這么湊巧在賞花宴上救了太子。
他覺得古怪,昨日夜里頭就派人去查這李挽朝是怎么來的京城,查來的消息是說,太子假死,她上京來尋,可其他再多一點的細節。
也不知道是沒有了,還是被人掩藏了。
如若是被人事先藏了起來,那肅國公如今再想查,應當也查不到了。
一大把年紀,腦子糊涂得很,想不明白,他就讓人找來了去了賞花宴的沈綏華,問了她那日發生的事情。
沈綏華來了肅國公的書房,她大概能夠猜到他今日找她來是要問些什么。
肅國公沒有問李挽朝的事,他先是問道:“昨個兒賞花宴,你表哥可有說些什么?”
沈綏華早就想好了說辭,忙點頭,“昨個兒我們可好著呢,你讓我去賞花宴,我自就去了,只是表哥瞧著興致不大高的樣子,我和他在水榭里頭聊了幾句,就回了。”
她說得可都是實話呢,若他叫人去問,問出來也是這樣的。
可肅國公顯然不滿意,他皺眉道:“你們就聊了兩句?”
閑聊兩句能聊出個什么啊?
沈綏華也皺眉,“祖父這叫什么話?能跟表哥聊上兩句,那都是頂天的好了,您以為誰都能和他聊上兩句嗎。”
肅國公聞此,神色果然松動了些。
沈綏華察言觀色,借機追著道:“祖父,表哥這才回宮呢,姑母也才剛離世沒多久呢,您別逼他這么緊啊,到時候給表哥逼急了可不好。”
肅國公冷哼一聲,“從前的時候還百般不愿,現下倒是關心他。你這到底是想讓我別逼他,還是別逼你啊?”
沈綏華尷尬一笑,卻也沒慌亂,她道:“您別拿這話刺我,我這現在不已經想開了嘛,我遲早是要嫁給表哥的,我這也認下了。”
她順勢給肅國公倒了一杯茶,狀似感嘆,道:“您說得對嘛,當太子妃沒什么不好的,表哥風流倜儻,將來必是九五之尊,那我就是母儀天下的皇后,從前是我不懂事,想不明白這些,可昨個兒那場賞花宴倒叫我想明白了些許。”
沈綏華知道她的祖父疑心甚重,昧著良心說話卻也一副情真意切的模樣。
果不其然,肅國公還是沒信,只猶疑地看向她,“你這瓜皮腦袋,參加個花宴,倒參破了?”
“真悟明白了些,您看看,那宴席上,滿座的官家小姐,哪里及太子妃一個名頭響亮啊?表兄也不差,他生得好,我也實在不吃虧”
話還不曾說完就叫肅國公呵斥,“這從哪里學來的話,什么生得好,生得好不好那重要嗎,那是太子,豈容你如此評說。”
莫看肅國公口中訓斥,但沈綏華知他心中美著呢。
小輩的若是聽他的話,他心里頭就舒暢。
他現在舒服是舒服,可只怕心里面還是不會那么全心全意的信任她。
這也不是沈綏華的事了,沒有人能讓她外祖徹底地放下戒心。她說到這里,實在已經盡力了。
她嘆了口氣道:“您總要給我和表哥一些時間去培養感情的啊,總不能說選妃就選妃,這樣表哥心里頭也會不暢快的。水到渠成、兩心相通,那感情才能長久不是?否則就算現在我如愿做了太子妃,怕表哥也會記恨祖父,記恨沈家的。”
肅國公認真想了想沈綏華這番話,聽來覺得也并不是沒有道理。
齊扶錦是個有主意的,他這樣步步緊逼,難免惹了他不痛快,讓沈家和他生出嫌隙。
他終于送松了口,對沈綏華道:“那你最好是抓緊了時間,早些和太子情誼相通,太子妃一事再去議也不遲。”
聽到肅國公的話,沈綏華心里頭高興,可是面上卻也不敢顯露出些什么,只乖巧應道:“祖父說的是,再去議,真不遲。”
說完這些,沈綏華便以為沒事了,告了退后想要往外走去,可是卻又被肅國公喚住。
她心下一跳,愣在原地問道:“祖父可還是有旁的事要去囑咐?”
肅國公問起來了刺客一事。
這事沈綏華是真不大清楚。
她昨日就按照齊扶錦的指示把李挽朝引到了水榭那邊,她也不知道事情為何會變成了后來那樣。
可她知道,絕對不能供出齊扶錦讓她做的事情,那樣肅國公或許馬上就能發現他們之間不尋常的關系。
她搪塞道:“這事,我也不大清楚,昨日我從水榭出去后,表哥還在那處賞景,后面發生了什么,我便不知道了。”
那里被太子的親衛把守著,沒人會知道水榭那里發生了什么,除了齊扶錦本人。
所以,她也不怕肅國公會發現那兩個人在私底下見面。
多說多錯,她也不再說些別的,告退離開。
肅國公想起了李挽朝。
外頭傳的話是說,太子在御花園的水榭處出來,剛好就碰到了參加賞花宴的李挽朝,情急之下,她救了太子。
難道這真的只是巧合?可這也太巧了些吧。
他想了想后,決定還是改日親自向太子問一下這事,才能夠放心。
*
李挽朝自從那日醒了之后,就一直在說要回楊家,齊扶錦拖了她三日,借口讓她養會病再走,三日過后,她的耐心也快到了極限,再忍受不了,去找了齊扶錦。
齊扶錦正坐在大殿之中,看他那面上的表情,像是早預料到了李挽朝今日會來找他。
他抬眼看向了殿門口的人,道:“進來坐會吧。”
李挽朝走到了他的面前,只是站著,沒有坐下。
齊扶錦道:“坐坐唄,站著多累。”
李挽朝沒有動作,看著仍舊沒有想要坐下來的意思。
齊扶錦見她不坐也沒什么其他的情緒,仍舊笑,“用過午膳我就會讓人送你出去的,你別著急。”
李挽朝倒沒想到此行這么順利,她還什么都沒說,他倒是先開口了。
她得到了答案之后,一句話不再說,轉身就走。
齊扶錦喊住了她,道:“我讓人給你準備了一些補品帶回去補身子,你一會離開的時候我喊人給你一起帶走。”
李挽朝頓了步,回過身去,蹙眉看他,“我又沒病。”
她有什么好補身子的呢。
“嗯,我知道。”齊扶錦輕笑一聲,“孝敬你家兩位老人的。”
李挽朝嘴角抽了抽,他孝敬個什么勁。
不過她現下也已經想明白了,千萬不要去糾正齊扶錦嘴巴里面的話,那只會讓她自己氣個半死。
所以,她只是丟下了一句,“還輪不著你孝敬”,扭頭就走了人,再沒給齊扶錦開口說話的機會。
齊扶錦挨了她這么一句,倒也沒生氣,只是嘴角的笑漸漸褪了下去。
輪不著他孝敬?
他不孝敬誰孝敬。
他有些賭氣的想,怎么著也是和她光明正大拜過天地的人,他就是可以孝敬。
*
楊無思不敢在東宮多待下去,雖然這里面的糕點是挺好吃的,但每日擔驚受怕的,生怕做錯了一點事要被拉去砍頭。
東宮哪里都比楊家好,可是楊無思又覺得,哪里都沒有楊家好。
她有些想爹娘,每天晚上都想,但她也不敢去問他們到底什么時候可以回家,只能一直等一直等。
終于在東宮待了三天,今天用午膳的時候,聽到李挽朝說可以回家了,她高興得多吃了一碗飯。
東宮的宮女裝模作樣叮囑了李挽朝換藥的流程,叮囑她的傷口切莫碰水,李挽朝沒什么心思去聽,倒是楊無思在一旁聽著,比誰都要認真一些。
幾人在東宮的日子攏共過了三天多半日,很快就離開了此地。
離開前,齊扶錦還是出現了。
因著有楊無思在的緣故,他現下又自覺地做起了戲,他走到了李挽朝面前,裝作不知,問道:“李姑娘這是要走了嗎?”
李挽朝聽到了齊扶錦的話后,嗓音有些硬,“嗯”了一聲。
齊扶錦道:“那我送你們出去吧。”
不同于上次李挽朝挨了笞刑的那回,齊扶錦不能和她站在一起。可是這回,他親自送他的救命恩人出宮,那又有何妨,誰又能去多說些什么呢。
不會的,不會有人對他這樣的行徑發出什么置喙的。
李挽朝礙于楊無思還在,也沒說什么,跟在他的身后往外面去。
齊扶錦走在前面,步子不緊不慢,喜萍跟在他的身邊,還在匯報著一些政務上的事,也沒想著避諱他們。
可李挽朝聽不下去了,她趁著喜萍沒說話的功夫開口趕人,“殿下若是還有事情要忙,莫不如先去忙,宮女帶我們出去也是一樣的。”
齊扶錦回了身去,望向她,聽她趕他走,便道:“沒事,我不忙。”
而后揮退了喜萍,讓他不要再開口了。
周遭安靜了些許下來,只有他們的腳步聲了。
京城的空氣很冷,冷風灌肺,人的心肝冷得亂顫,不過對李挽朝來說,在京城的這第一個冬日比以往的每一個都要好熬一點。只是現下已經入了十二月,京城的初雪卻還沒有落下。在川溪的時候,這個時候約莫早就落了初雪,也不知是京城的雪落得晚一些,還是今年的天氣怪異。
一陣寒風吹過,李挽朝拉了拉身上的衣領,把自己裹得更嚴實了一些。
齊扶錦步子慢慢下來,不知不覺就和李挽朝并了肩。
兩人走在一起,他不說公務了,就開始和李挽朝沒話找話。
他問她老家是哪里人,問她這次是留在京城過年還是去哪里,又問他們家那邊會不會下雪,到了冬天是不是也這樣冷
齊扶錦問著這些,卻從沒有哪一刻覺得自己這樣聰慧。
他很早就能讀書,很早就能明白道理,他的聰慧世人所公認。
可讀書認字、處理公務這些事情就如飲水吃飯,對他來說是再正常簡單不過的事情。
他有什么必要去因為尋常的事情,而覺得自己聰慧呢?
這一刻,他卻難得開始認可自己。
看看,他是怎么想出來的這個好法子,讓李挽朝能心平氣和的不來罵他,他還可以和她站在一起好好說話。
而且,他們兩個,正大光明的說話,不用怕被別人猜疑什么。
因她是他的救命恩人,他和她說再多的話,也沒關系的啊。
她救過他。
他要知恩圖報。
李挽朝被他煩得受不了,她的老家在哪里他難道會不知道嗎?冬天冷不冷、下不下雪,他難道又不知道嗎?
但她又不得不去回答他那些明知故問的問題。
她的語氣一開始還有些干巴巴的,但后來齊扶錦話實在多得很,她竟慢慢開始像話家常一樣回了他的話。
待她驚恐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他們已經快到了東華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