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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不舍 陳引玉是被小碗叫醒的。 ……

    陳引玉是被小碗叫醒的。

    平日里他起床都會晚些, 家里人都依著他。所以今天小碗來叫他,他很是有些不情愿,明明聽到了也裝作自己還睡著, 裹著云被翻了個身子。

    小碗不得不催促他:“公子,將月公子來尋您了, 你快些起來。”

    將月來找他?

    陳引玉終于坐起來,睡意朦朧地嘟囔了一句:“他怎么來了?”

    說著,他挪到床沿讓小碗給他擦臉洗漱。

    余光觸及到沒有褶皺平整的床榻時, 陳引玉心中浮起一層淡淡的失落。

    裴令望一整夜都沒有回來。

    是什么事要她這樣忙?

    因為將月在等他,所以陳引玉沒有耽擱太久, 穿戴整齊便出去見客人。

    小碗將公子引過去,招呼將月:“將公子您用過早飯了嗎?若是沒有可以跟我們主君一起。”

    將月站起身來,看著陳引玉:“不用了,我就是來跟你說件事,說完就走了。”

    小碗知趣地退下吩咐廚房準備早飯,陳引玉捧著小瓷杯喝了口水, 水漬將唇染得晶亮, 聞言有些不解:“你有什么事要跟我說?”

    將月言簡意賅地回答他:“裴令望提前去了京城, 因為事情緊急,所以沒能提前告訴你, 她托我來告訴你一聲。”

    陳引玉眨了眨眼睛, 等他意識到將月說了什么以后,瞪圓了眼睛呼地一聲站起來,手里還捏著那個瓷杯:“什么?她去京城了?這是什么時候的事!”

    “她昨日連夜趕去的, 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將月看陳引玉急切的樣子,出言安慰他:“她說她會在京城等我們,所以我們還是照常進京, 你還跟我們一起去。”

    可是這不一樣!裴令望明明答應他和他一起進京的……若是這樣,那他不還是要隔很久才能見到她?這和他留在家里等她回來有什么分別呢?

    陳引玉抑制住落淚和發脾氣的沖動,他不能將情緒發泄給將月。他只好無力地坐下,沮喪地回答他:“我知道了,謝謝你來告訴我。”

    將月搖頭:“不用謝我,這是裴令望交代我的事情。現在這件事做完了,我就先走了。”

    陳引玉將他送到了門口,看他大步離開直到背影消失,一動不動地立在院子中,心中漫上一陣陣恐慌。

    裴令望悄無聲息地離開了青山縣,就好像她悄無聲息地出現在青山縣一樣。也是這一刻,他忽然意識到,自己竟然對她并不是十分了解。他只知道她曾是兵將,家人戰死沙場但是好像另有內幕,所以她用二姐的名字在青山縣生活,還要探查真相。

    是和這個真相有關,她才那么急切地離開嗎?

    可若是她沒有去京城呢?陳引玉止不住地胡思亂想起來,若是她想怕自己拖累他,所以才不告而別甩掉他呢?

    不過這個念頭一出,陳引玉就狠狠搖頭將這個想法甩出了腦袋。不可能的,他很確定裴令望喜歡他,她絕不會做出這樣的事。

    所以只要等他到了京城,就能見面了。

    然而越是這樣想,陳引玉的心中就止不住地后悔。他昨日還跟她吵了一架……若是早知道她會提前離開,早知道都是一樣的結果,他一定不會將時光浪費在吵架上,他要對她說許多好聽的話,這樣也好過自己現在無比地想念她。

    真是丟臉,她才走了一日,陳引玉居然就已經開始想她了。

    “公子,你怎么了?”小碗擔憂的聲音在他身后響起,陳引玉才驚覺,自己不知道何時落了淚。

    他揩去眼淚,含糊地說:“沒事,我就是情緒不大好,許是小日子要到了。這不重要。”

    陳引玉將裴令望提前去京城的事情告訴了小碗,這才是重要的事情。小碗很驚訝,但很快消化了這個新情況,猶豫著問:“公子,那…我們的行囊還要準備裴小姐的東西嗎?”

    “當然要帶。”陳引玉毫不猶豫地說:“我們去的時候京城已經入秋了,天氣也一定寒涼,她走得匆忙連衣物都沒帶,一定很需要的!”

    陳引玉轉身往屋里走,邊走邊說:“算了,我親自收拾她的東西吧。”

    小碗本想勸他裴小姐有銀錢,應當是不必擔心她會凍著自己,但他又將這話咽了回去。讓公子轉移些注意力,或許也是好事。

    于是小碗追上去喊道:“公子收拾完了,記得出來用早飯。”

    陳引玉干勁十足,但他連自己的東西都是小碗幫著收拾的,收拾起裴令望的東西更是笨手笨腳,將好好疊放在一起的衣服都弄亂了。最后他泄氣地隨意拿了兩件衣服出來折好,將其他衣服重新亂亂地塞了回去,關上柜門眼不見為凈。

    小碗又一次來催促他用飯,陳引玉其實沒什么胃口,但他怕小碗擔心,還是做到了桌邊。

    陳引玉的面前擺了一碗鴨肉粥。他確實很喜歡這個,昨天晚上也吃了一大碗。然而今日,他連喜愛的鴨肉粥也失去了興趣。

    他艱難地動著勺子,好不容易喂了自己小半碗,卻忽然覺得有些惡心,喉頭一哽,將方才吃下的粥飯又吐了出來。

    小碗嚇了一跳,忙上前處理擦拭,有淚在眼眶打轉:“公子是不舒服嗎?我給公子請大夫來看看吧!”

    陳引玉咳了幾聲,臉色蒼白但語氣堅決地拒絕了:“我沒事,不用這樣嚴肅,應當是我昨夜休息晚了,今日又起得早了些所以有些不適而已。我躺躺就沒事了。”

    他不想請大夫,怕大夫不許他亂走,那他就去不了京城了。

    小碗拗不過他,只好說替他抓些補藥回來,服侍公子躺下,又囑咐其他侍從注意著些公子,自己急急地下山去了醫館。

    陳引玉躺在床上,感覺空落落的,又伸手將裴令望的衣服撈了過來放進懷里抱著,聞著熟悉的氣味,他頓時感覺好了許多,心也安定下來,竟然不知不覺睡著了。

    他醒來時,日光大盛,正是中午時分,肚子也咕咕地叫出了聲音。陳引玉喊了聲小碗的名字,小碗忙走進來:“公子您醒了!”

    他的臉上洋溢著喜氣,迫不及待地告訴陳引玉:“公子,含章公子回青山縣了!”

    陳引玉一下子坐起來,驚喜極了:“含章表哥回來了?!”

    這可太好了,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見過含章表哥了。他不在的日子里,青山縣發生了那么多事情,他要全部告訴他!陳引玉低落的情緒終于回升了些,為了能早些和含章表哥見面,還乖乖地吃了飯喝了補藥。

    不過他們不好大咧咧地去楊家,也不好將陳含章單獨約出來,便決定去姨母家等他。

    小碗采買了些禮物,就和陳引玉一起回了陳家。

    只是他們的馬車還沒駛進陳家那條路,就被堵住了。整條路上都是各路人家的馬車,而她們通往的目的地,竟然都是陳家!

    這是怎么回事?

    小碗下去打聽,聽見挎著菜籃的男人們聚在一起一臉艷羨地討論著什么,他便湊過去問道:“各位哥哥,陳家這是怎么了?”

    “陳家交好運了唄!”其中一個人笑著回他:“這些人啊,可都是去陳家賀喜的。”

    小碗糊涂了:“為什么要去陳家賀喜?”

    難道是陳大人升官了?可是沒有聽說啊!

    “你這小子,消息也太不靈通了。”旁邊一名夫郎捂嘴笑著,看他一頭霧水的樣子,告訴了他:“陳家可是找了個好兒婿。”

    “陳大人兒子的妻主楊貞啊,中舉了。”

    ——

    八月的末尾,京城的樹葉已經染黃了大片,昭示著九月的臨近。而永徽帝卿和親的日子,也定在了九月。

    帝卿出嫁本就是一件大事,更何況永嘉帝卿是前去和親,結兩國之好,更是一件大事。時間緊迫,禮部緊鑼密鼓地籌備著,宮中上上下下的人也都在為此忙碌著。不緊要準備嫁妝儀仗,還要挑選陪嫁的小侍樂師等人,以彰顯梁國對永徽帝卿的重視。

    嫁妝儀仗好安排,但陪嫁的人選卻總是湊不齊,不是生病,就是塞錢請求自己不被選中。大家都是土生土長的梁國人,家人親友都在梁國,怎會愿意前往蠻夷之國,搭上自己的一輩子呢?

    當然,就算他們再不情愿,也難違皇命。禮部通過抽簽,最終湊齊人選完成了任務。一切都已經就緒,只欠吉時。

    宮中,沒選中的小侍們歡天喜地,被選中的小侍們愁云慘淡,根本遮掩不住情緒。甚至還有人避著永徽帝卿走,生怕這位帝卿一時興起將自己也拽過去湊人數。

    永徽帝卿的貼身小侍梧桐對此憤憤不平:“帝卿您明明做的是有利梁國的事情,大家卻對您避如蛇蝎,真是太過分了!”

    永徽帝卿攏了攏身上的披肩,雖然天氣還沒完全轉涼,但他已經添了衣。對于這種事,他并不在意,反而很理解那些小侍的心情。要和家人分別永不相見,一定很難接受吧。畢竟,他也不想離開自己的家和親人,又怎么能苛責他人呢?

    他拄著下巴從寢殿的窗外看去,那是一片明媚的風光。他喜歡桂花,所以二皇女在他的院落中栽了許多桂花樹,每到秋天時便陣陣飄香。這可惜,今年的桂花,他再看不到了。

    “帝卿殿下。”他的另一名貼身小侍快步走進來向他行禮,對他說道:“陛下要準備秋獵,想問問您要不要前去。”

    秋獵啊。永徽帝卿走了神,母皇喜愛秋獵,往年他身子不好,秋獵十次中有九次沒去,就算去了也只是和父君待在一處看看熱鬧,又被送回皇宮。

    秋獵這件事,對他來說實在沒什么趣味。

    “告訴母皇,我會去的。”永徽帝卿朝他的小侍笑了笑。

    這是他為數不多,能再和父君阿姐相處的時刻了。這樣的時刻,他分毫也舍不得丟棄。

    第52章 秋獵 皇帝喜愛秋獵,每年秋獵的時……

    皇帝喜愛秋獵, 每年秋獵的時間都固定在九月中旬時。但今年,皇帝吩咐禮部將秋獵的時間定在了永徽帝卿和親前。

    烏國這樣的蠻夷之國,禮儀不能改其貪, 干戈不能絕其類,如今能用和親解決兩國之間的問題, 皇帝心里只有高興的。但她雖高興,民間百姓猜疑,甚至軍中也有流言猜忌, 梁人擔心是本國兵力薄弱畏懼烏國,所以才采取了嫁帝卿的下策。提前舉行秋獵, 正是讓所有人提振精神,意識到帝卿遠去和親并非大梁式微,梁國的兵將們都是驍勇善戰勇猛果敢的好女兒。

    秋獵的地點就設在離皇城不遠處的圍場,皇帝和諸位將領重臣們策馬在前鼓行入圍,皇女們緊隨其后,秋風將梁國的旗幟吹得獵獵作響。在長長的隊伍后面, 便是宮君和帝卿的馬車。

    此次的秋獵準備是太女與二皇女共同協禮部完成的, 各處都安排得十分妥當, 當所有人進入圍場時,宮侍已將各處的行營搭設好, 上前指引眾人。

    驅趕野獸的騎兵們率先進入其中, 很快山林里便響起了不同動物的叫聲,驚起一片林鳥。皇帝素來沉靜的臉上浮起興意,從侍女手中接過弓箭, 直直地射向某處。侍從尋過去,驚喜地喊:“射中了!”說著舉起一只被羽箭貫穿的兔子。

    “陛下威武!”這樣的話此起彼伏的響起,皇帝手一揮笑道:“你們只管去, 獵得的獵物都歸你們!今日看誰能獵的最多,朕有賞!”

    將領們聽了這話,渾身燃起熱血,爭先恐后地疾馳進林中。

    皇帝的目光掃過身邊的三位皇女,最后將目光放在太女身上,威嚴又不失慈愛:“你們三個也前去吧,不過也要注意安全啊。”

    太女笑著回道:“母皇放心,兒臣定會獵最多的獵物孝敬您。”

    皇帝爽朗大笑,道了聲好便策馬離開,一絲心神都沒有分給其他兩個女兒。

    不過二皇女和三皇女早已習慣,母皇走后便各自分散開,只是二皇女跟在了太女身邊。太女瞥了她一眼,低聲問:“父后交代你的事情都做好了嗎?”

    二皇女恭順地答道:“是,已經按殿下的吩咐做了。”

    “嗯。”太女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忽然想起了什么,看了二皇女一眼:“對了,你獵得的獵物就交給我吧,你表現差些也沒什么,還能提前去和你父君他們待在一起。”

    說這話時,太女射出了一箭,只是可惜什么都沒能打中。

    “是,我的獵物就是殿下的獵物,我會讓人……”二皇女忙答道,太女不耐地揮了揮手:“行了行了,這種事你心里清楚就行了別說出來,你離我遠些。”

    二皇女訕訕地驅馬離開,眼底的情緒復雜。

    那日君后來尋他做個交易,為了能讓永徽脫困,她毫不猶豫地答應了,卻沒想到君后用來代替永徽的那個人,竟然是永嘉帝卿。

    她透過茂密的樹林遠遠地望向了看城的方向,心中有些慌亂不安,這時候君后安排得人應當已經開始著手做事了吧。

    她……終究是害人了。她的弟弟是親人,但永嘉帝卿也同樣是親人,她就這樣將永嘉推下了火坑。可是,只要能讓永徽脫離,那她做什么都愿意。永徽也不會知道此事,他心地純善,定不愿用別人來換他。

    干枯的樹葉被輕輕地踩碎,一頭公鹿迷茫地在林中走著,落入了二皇女的視線中。

    噗的一聲,箭刺入血肉,那頭鹿還未來得及發出一聲哀鳴便倒在了地上。二皇女面無表情地策馬離開,插在鹿要害上的那支羽箭,帶著太女的標記。

    永徽不能做不愿做的事情,交給她做就好了。至于做下這種事會得到什么樣的名聲,她都不在意。

    “太女獵鹿一頭!”小侍忙忙地跑來報喜。

    看城上,皇貴君輕笑一聲:“還是太女有本事,這么會兒時間已經獵了這么多獵物了,又是兔子又是鹿的,君后哥哥真是有福氣。”

    君后淡笑著看了他一眼,嘴上說著謙虛的話:“太女的騎射也不過如此,三皇女不也獵得了不少獵物?”

    唯有貴君絞著帕子,心中氣悶,偷偷地跟兒子抱怨:“你姐姐今日是怎么了,竟然什么也沒獵到,等會豈不是會被她母皇責罵?”

    “許是姐姐心善,不忍傷了動物。”永徽帝卿的臉被風吹得愈顯蒼白,但眼中帶著笑意:“只是玩樂,父君不必太過傷心。”

    貴君撇了撇嘴,忽然聽到對面不遠處傳來一聲驚呼。原來是侍從上熱茶時不小心絆了一下,將茶水潑在了

    永嘉帝卿身上,惹來了他的小侍的呼喊。

    “哪來這樣笨手笨腳的侍從。”君后皺著眉說了一句,關切地問:“可有燙傷?”

    而皇貴君早已撲過去,看他并無大礙后松了口氣。永嘉帝卿也得體地回答君后:“讓父后擔心了,兒臣并無大礙。只是需要換身衣服。”他看了眼跪在地上瑟瑟發抖不停磕頭的侍從,心中一軟:“也不是他的錯,父后不要責罰他。”

    “你這孩子啊,那快些回營帳吧,仔細著涼了。”君后說著看向那侍從:“還不快向帝卿謝恩。”

    侍從帶著哭腔喊道:“多謝永嘉帝卿寬厚,是仆侍的錯……”

    永嘉帝卿并未在意,要跟著小侍前去,但皇貴君也堅持要跟去。君后看著好笑,也擺手同意了。

    “看來養兒子就是要嬌貴些。”他有些感慨地對眾人說,眾人哈哈一笑將這茬揭了過去。

    營帳中,永嘉帝卿也覺得父君有些小題大做:“哪就這么金貴了,換個衣服而已,還要父君您親自來。”

    “我不放心,誰知道會出什么幺蛾子。”皇貴君瞪了他一眼:“我看那侍從分明是故意想潑你茶水的。要不好端端的,怎么突然絆倒了。”

    “冒犯帝卿這樣的事,怎么會有人故意呢?我也沒得罪過他們,父君您想太多了。”永嘉帝卿笑嘻嘻地說著,拐進了屏風后面:“兒臣換衣服了,父君別過來。”

    “你小時候我哪沒看過。”皇貴君輕輕嘀咕一聲,但嘴角泄出笑意。他的欽欽,精心養到了這么大,當然不容許有一點閃失!

    永嘉帝卿的衣物早就熏制好放在箱中,他取出來換上后,抬手整了整衣領,卻在袖口處發現有一點淡淡的痕跡。應當是蹭到哪里了吧,他并未在意,蹦跳著出去和父君一起回去。

    秋獵獵得獵物最多的人,毫無疑問就是太女。皇帝非常高興,又飲了些酒,對太女大加贊賞,還賜了她一整箱黃金。

    三皇女獵物不多,但好在還有,二皇女卻獵數掛零。回營帳時,二皇女聽到喝醉的兵將們偷偷談論的聲音。

    “……當年裴將軍…也有看走眼的時候…”

    “是啊,二皇女……說什么騎射最優……哈哈哈哈……”

    她腳步一頓,按住胸口不再理會這些話語,走進營帳了。意料之中地,她看到父君一臉不高興的樣子在等她。永徽帝卿朝她招了招手,笑著說:“姐姐快來,我給你留了你愛吃的云片糕。”

    父君悶悶不樂地哼了聲:“別人喝酒吃肉,我們只能吃點心。”

    二皇女和永徽帝卿對視一眼,永徽帝卿剛要開口,二皇女卻笑著搖搖頭:“父君,你看我帶回來了什么?”

    她的話講兩位男子的視線都吸引了過去,之間她從懷中一掏,一只花白的貓兒在她手中抖了抖耳朵,還打了個哈欠。

    貴君瞬間忘卻了什么獵物什么名次,雙眼放光地上前接過貓兒:“這是哪來的!”貓兒絲毫不怕生,聞了聞貴君的手,安心地將小腦袋擱在了他的掌心。

    “我在林中撿的,許是被食物引過來的,幸好沒被流箭傷到。”二皇女笑著答了,就這樣哄好了父君。

    “我去給它弄些羊奶來。”貴君喜歡得不行,振奮地抱著貓兒出去了。

    永徽帝卿坐在一旁笑:“還是姐姐有辦法。”

    二皇女也一笑,聲音卻輕輕的:“你什么時候回去?”

    永徽帝卿笑容一頓:“我啊,明日一早就回宮了。姐姐別傷心,等我出嫁那日你還可以來送我。”

    二皇女想說什么,最終只是點了點頭,沒有出聲。永徽帝卿倒是想起了什么,取出了一件東西遞給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這是我自己繡的荷包,我的繡工姐姐你也知道……只是今年我沒有辦法再給姐姐準備生辰禮了,就拿這個做生辰禮吧。”

    二皇女聞言卻是紅了眼眶,她生辰在十二月,那時候永徽早已到了烏國。她珍重地收下了這只繡腳歪歪扭扭的荷包,扯起了一個笑容:“我很喜歡。”

    第二日,永徽帝卿從圍場回宮,卻有些驚訝地發現,前來圍場的將士們都默默地等候著他。見他出來,她們沉聲說道:“恭送帝卿。”

    永徽帝卿露出個笑容來,輕聲說:“謝謝你們。”

    他踏上馬車時,不知是誰在人群中喊了一聲。

    “帝卿別怕,若是烏人敢欺負你,我們蕩平烏國也會帶您回來!”

    永徽帝卿聽得真切,心中漲得滿滿的,掀開車簾目光掃過一張張陌生的面孔。

    這些素不相識的人們,她們都敬愛他。這樣,她們或許也會對姐姐更好些吧?

    永徽帝卿有些害羞地朝她們揮了揮手,放下了車簾。

    馬車嘚嘚行進,向皇宮行去。

    永徽帝卿的離開只是微不足道的插曲,皇帝也并未放在心上,玩樂得愈發盡興,還將皇貴君召入了自己的營帳中,甚至還帶他一起行獵。

    所以,皇貴君并不知道,在他與皇帝共樂的時候,有一件大事發生了。

    永嘉帝卿忽然生了水瘡。

    第53章 遇刺 永嘉帝卿突然得了這樣的病,……

    永嘉帝卿突然得了這樣的病, 水瘡來勢洶洶,又極易傳染,雖然主要發在孩童身上, 但只要過去未染過此病,還會有極大的風險會染上。因此為了避免引起慌亂, 要盡快將永嘉帝卿送出去。

    況且這是在圍場中,隨行的大夫比不得宮中太醫,不能在這里拖著。雖然永嘉帝卿有妙手回春的醫術, 但醫者不自醫,若是永嘉帝卿因為這病有了什么意外, 在場的人都脫不了干系。

    但就在永嘉帝卿的侍從向君后請示回宮時,卻被隔著屏風的君后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永徽帝卿如今在宮中待嫁,若是被永嘉帝卿傳染了水瘡去,你們誰能擔待這樣的責任?”

    永嘉帝卿的侍從忍不住落淚懇求道:“但是帝卿已經發起高熱,圍場中沒有藥,求君后殿下開恩, 救救我們帝卿吧!”

    “本宮何時說不救永嘉帝卿了?”君后皺著眉, 聲音淡淡:“來人, 將永嘉帝卿暫時送去皇莊,避免這瘡疾傳染開。本宮已經讓人去請太醫前往皇莊了, 你們身邊的這些小侍都看好了帝卿, 一步不許離開。”

    竟將帝卿送到皇莊上……

    但皇莊好歹也在京中,還會有太醫來看,小侍也不敢反駁, 只好含淚磕頭謝恩,急匆匆地離去照料帝卿。

    “這水瘡真是兇猛,不過一日就發作起來。”君后抬眼看向鵲翎, 低聲問:“確定是真的染上了嗎?”

    “回殿下,千真萬確。永嘉帝卿一早發起高熱,來人回話時說他臉上身上都起了皰疹,不會有錯。”鵲翎恭聲答道。

    君后點了點頭,只要臉上也有就好辦多了。至于會不會留下痕跡,君后可不在乎。要他說,永嘉帝卿長得就是一副招蜂引蝶的樣子,沒了那張臉也不是什么壞事。他沒再多問什么,只吩咐鵲翎:“給本宮這里熏些艾草,還有那些被染疾的人用過的東西,都別留下。”

    “是。”鵲翎行了一禮后退下,有條不紊地去善后。

    君后的人動作很快,迅速地將永嘉帝卿送離圍場。

    人都送出去了,圍場深處的眾人仍然不知道這個消息。皇女們今日也和皇帝一起,不過只有太女和二皇女緊緊跟隨著皇帝,皇貴君則和三皇女不遠不近地綴在他們身后,身邊時一眾兵將們。

    太女立在馬上,向皇帝獻寶:“母皇,兒臣這里有一位人才,能學動物的鳴叫聲。”

    “哦?”皇帝來了興趣。

    太女便揚聲換一人前來,很快,一名身材瘦小的女子顛顛地跑來,落落大方地向皇帝行禮問安。

    “聽說你有本事,且學來讓朕瞧瞧。”皇帝溫和地對她說。

    女子點頭,并未起身,忽然從嗓中冒出一陣清脆的啼叫,好像即將有鳥兒從她的嗓中振翅越出。很快,林中響起了一片應和的鳥鳴,向著她們的方向飛舞盤旋,如幻境一般。

    皇帝撫掌大笑:“好!果然是有才能的人!”

    那女子笑了笑,眼中有得色,對皇帝說道:“民女還有其他口技,請陛下聽。”

    說完,她屏氣凝神,噘嘴發出呦呦鹿鳴聲,只是響了數下,也沒有鹿出現。

    太女皺起眉,剛想開口

    說些什么,卻聽見皇帝壓低了聲音,甚至聲音里還帶了些激動:“來了。”

    只見樹木繁茂的林間,一只健壯的雌鹿循聲而來。它的鹿角粗短,眼神明亮,耳朵微微抖動著。不只是皇帝,其他人也下意識放緩了呼吸。

    這樣的雌鹿,惟有天女得射。

    雌鹿抬起頭看向了人群,緊接著立刻調轉身子飛快地逃離。皇帝徹底被激起了興意,揮鞭驅馬追趕,將眾人甩到了身后。

    她當年便是在戰場上這樣追擊敵軍的!踏碎樹枝跨越碎石,皇帝心中陡然燃起一股豪情,挽弓搭箭射向雌鹿。無奈雌鹿身形無比地矯健,皇帝幾次發箭都未能射中。

    沒關系,只有天女才能射得這鹿,她有許多時間!皇帝興奮地想著,又一次將箭對準了那只鹿,當箭離弦的時候,皇帝心中大喜,這次一定能夠獵到!因為情緒太過激動,她并沒有發現,她的女兒和兵將們沒能及時跟上,展示口技的女子臉色發白,將領們沖上前。

    皇帝更沒有發現,在她將鹿當做獵物時,隱在樹間的人也等到了她們的獵物。

    隨著一聲破空之響,太女尖利的聲音響徹林間:“護駕——!”

    護誰的駕?

    皇帝還未反應過來,她看著那支箭插入雌鹿的身上,雌鹿發出一生哀鳴,卻為倒地,反而更快地跑進了樹林深處。緊接著,隨著鐵頭箭刺破布料,皇帝的肩頭處傳來一陣劇烈的疼痛!

    “嘶!”皇帝眉頭緊皺,難掩憤怒厲聲喝道:“有刺客!來人!來人啊!”

    一時間,獵場林中人仰馬翻。將領們冷汗涔涔追擊刺客,太女也跟隨而去。其它皇女們和皇貴君則圍住皇帝,喊人將隨行的大夫叫來醫治。

    皇帝肩膀上還受著傷,但行動沒有絲毫受限,揚手甩了二皇女一個耳光:“你辦的好差事!布置獵場也能讓人混進來!”

    這一掌力道極重,二皇女被打得偏過頭,嘴角有血流出,但神情未變,迅速翻身下馬跪地道:“兒臣有罪。”

    “查,給朕好好查!”皇帝看都沒有看她一眼,疾言厲色地喊著:“朕倒要看看,這刺客是怎么混進來的!是哪里出了紕漏!這幾日誰走誰去,都立刻給朕查清楚!”

    “在查清楚之前,誰都不能離開!”

    眾人齊齊領命應是,連二皇女也起身去追查。而這時大夫終于也被帶來,忙上前替皇帝處理箭傷。

    很快,有一名小侍急急地趕來匯報:“啟稟陛下,我們進入圍場后,再無其他人進入。只是……”她言語中帶著遲疑。

    “只是什么,快說!”皇帝不耐煩地瞪了他一眼。

    “只是,今日有兩個人離開了圍場。”小侍立刻將話補全:“是永徽帝卿,還有永嘉帝卿。”

    “什么?永嘉離開了圍場!”這不是皇帝的聲音,是皇貴君的聲音,他手中還拿出藥粉,聞言差點失手滑落藥粉。

    他大步上前站在兵將身前,目眥盡裂:“永嘉怎么會離開圍場!”

    “回皇貴君,永嘉帝卿,突發水瘡。君后怕傳染開,強令將永嘉帝卿帶離圍場了。”小侍顫抖著說完,驚恐地看到皇貴君身形踉蹌向后倒去。幸好三皇女眼疾手快地扶助他,皇貴君也只是眼前一黑,并未真的暈倒,他死死抓著侍從的手,眼睛猩紅一字一頓:“讓我出去,我去照顧永嘉!”

    “不行。”說這話的是皇帝:“永嘉不會有事的,若是將刺客放走,那才會真的出事。”

    皇貴君愣愣地看著她,有些崩潰地問:“你覺得我會放走刺客嗎?”

    皇帝傷口正疼,被他這樣逼問頓時更加惱怒:“朕何時這么說了!你身為皇貴君,更應該做好表率!你現在鬧什么鬧!”

    她竟然說,他去看自己突發疾病的孩子是胡鬧!

    這不只是他的兒子,也是她的孩子啊!!

    皇貴君站立不動,就這樣定定地看著皇帝。其他人不敢做聲,低頭裝死。

    皇帝發泄了一通自己的情緒,終于恢復了些離理智,輕咳一聲,聲音放緩:“朕說了,在查出真相前,所有人都不得離開。不是單單攔著你,所有人都是。即使是永徽的父君,也不能出去送他出嫁。”

    擒住其中一名刺客、將她帶去皇帝面前的二皇女,聽見母皇的話時,忽然頓住了腳步。

    什么?她身子微微戰栗。

    母皇,不打算去送永徽了嗎?

    即使她知道永徽最終不會遠嫁,但其他人不知道,京城的百姓也不知道!就讓永徽自己一個人孤零零地,連家人的最后一面都見不到,像笑話一樣離開京城嗎?

    二皇女大步上前,將刺客丟下跪在皇帝面前,語無倫次地懇求道:“母皇,求您讓我回去送送永徽。兒臣已經將功折罪捉拿了刺客!我們可以立刻離開圍場回皇宮!”

    “人抓到了?”皇帝沒有理會二皇女的話,只看著她抓到的刺客,立刻讓人將刺客按住,帶到身前厲聲質問:“你為何要行刺朕?!”

    那刺客只露著一雙眼睛,冷笑一聲,啞著嗓子說道:“我只恨,不是我親手射中了你這狗皇帝!”

    她說完這話,喉頭滾動,還未等人反應過來,便七竅流血垂下頭顱,再沒了氣息。

    這人還有同黨,是同黨傷了皇帝,還不知道同黨還有多少人!

    兵將上前撤下刺客的面巾,容貌并非梁國人,搜身以后低聲道:“看著是西域那邊的人。”

    被她們打得落花流水的西域,也敢騎在她頭上了?!皇帝怒極,裹著傷藥策馬離開:“回營!再查!”

    人們忙亂地收拾東西上馬,皇帝的目光終于大發慈悲落在了二皇女身上:“若是讓圍場的消息傳了出去,讓烏國知道,朕遇刺受傷,永徽帝卿才是真正的危險了,不送,也是保護他。你明白嗎?”

    二皇女咬住嘴唇,俯身叩頭:“兒臣,明白。”

    有淚滴落在林地中,看不清痕跡。

    ——

    夜深,京城的城門落鎖前,一輛破舊的馬車匆匆趕著過來要出城。

    守城的門卒皺眉喝道:“哎哎哎,干什么的!大晚上的干什么去!”

    趕車的車夫是個老實巴交的女人,她拿著一袋碎銀塞給門卒:“大晚上的姑娘們辛苦了,我家的庶子少爺染了水痘,主君怕過了病氣,讓我們把他快些送走。您看,這白日里我們也不好這么送……”

    門卒懷疑地上下打量她,要上千前扯開車簾:“人讓我看看。”

    女人沒有反抗,還主動掀起了簾子。車里的男孩子雙眼緊閉臉色慘白,駭人的疹子在臉上清晰可見,有些地方還涂了顏色古怪的藥膏。

    門卒患過水痘,并不怕傳染,只是覺得有些晦氣,還忍不住覺得這家人有些缺德。但她掂了掂錢袋的重量,可比這種庶子的命值錢多了。“是該晚上走,馬上永徽帝卿出嫁,小心沖撞了貴人。”她說完又催促道:“快走快走,我要關門了。”

    女人連連應是,趕著馬車消失在大路上。

    隨著城門關閉,京城的夜晚又恢復了寧靜,只有偶爾幾聲敲梆子的聲音。

    行進的馬車上,車里的人昏昏沉沉的睜開了眼睛。

    蝕骨的癢意從臉上身上不斷傳來,永嘉帝卿強忍著不去抓癢,從身上摸出一個小瓶子,倒出一粒藥,顫抖地送入口中。

    他感受到了馬車的晃動,心中的不安如海浪般鋪天蓋地將他淹沒。

    害他的人,要把他帶去哪?

    第54章 站隊 定德六年九月,永徽帝卿出嫁……

    定德六年九月, 永徽帝卿出嫁。

    儀仗隊伍如長龍一般,華蓋蔽日,樂聲震天。

    京城的百姓們都出來湊熱鬧, 看帝卿出嫁是何等盛大的場面。只是比起驚艷,更多的百姓感到惋惜心疼……

    “帝卿嫁這樣遠, 貴君一定很心疼吧?”

    “那還用說!我兒子嫁到隔壁縣我那夫郎都舍不得。”

    “哎,永徽帝卿只比我兒子大一歲呢……”

    議論紛紛的人群中,有人沉聲說道:“帝卿嫁去烏國, 我們便能免受戰亂之苦,我們應當敬愛帝卿才是。不能只有朝廷的人相送, 我們也應當前去住院。”

    其他人紛紛響應這個提議,滿懷激動忐忑,看著帝卿的馬車向城門處駛去。

    馬車中,永徽帝卿身著喜服,蒙著面紗,發青的眼下用厚厚的脂粉遮蓋住了。

    他回宮以后, 一直在

    等父君和二皇女回來, 可是直到他今日出嫁, 也沒能等來。

    不僅姐姐沒有回來,母皇和父君, 還有其他人, 都沒有回來。好像所有人將他忘卻了,無人相送他,就這樣出嫁了。

    也許不出幾日, 母皇就不會再記得他,梁國也會淡忘曾經有過他這樣一個帝卿吧。

    但就在這時,他聽見了馬車外忽然傳來一陣陣高呼聲。

    “永徽帝卿, 一路順風!”

    “永徽帝卿,您一定要幸福安康!”

    永徽帝卿心中一顫,猛地掀開車簾,與前些日子不同,來送他的人并不是朝廷的兵將。

    他的視線越過護駕的士兵們,落在了一張張女女男男樸實的面容上。有百姓看到帝卿露臉,頓時欣喜激動,猛地朝他揮手吶喊。

    “帝卿殿下,大梁永遠是您的家!”

    這樣的話語喊出來,不止永徽帝卿,連隨行的兵將侍從也為之動容,因此并沒有阻攔百姓們的熱情。

    從回到皇宮直到今日,永徽帝卿的臉上終于展露出了一抹笑意。

    雖然家人沒有來送他,但大梁的兵將們相送他,大梁的百姓記得他。

    真好。

    永嘉帝卿昳麗的半張臉從馬車中一閃而過,一位女童驚嘆地問:“這個哥哥好漂亮啊!爹爹,他要去哪里?”

    牽著她的男子面露哀色,蹲下來告訴她:“這是永嘉帝卿,他,是出嫁,要離開梁國,與烏國和親。”

    小小的女童并不懂和親的意味,她歪了歪腦袋,不解地問:“為什么?”

    “因為梁國和烏國總是打仗,百姓會受苦。現在帝卿嫁去烏國,就可以不用再打仗了。”男子認真地解釋著:“所以,永徽帝卿是很厲害很值得敬佩的人。鳶兒記住了嗎?”

    被叫做鳶兒的女童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記住了。但是爹爹。”她小聲地問:“可若是帝卿嫁去了,烏國還打仗呢?”

    男子張了張口,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既然用和親來議和,怎么還會打仗呢?可是烏國行事詭詐,誰又能打包票呢?

    他仰頭看向逐漸遠去的馬車,和怎么走也走不完的儀仗,捏緊了女兒的手,輕聲地回答:“不會的。”

    但,真的不會嗎?

    ——

    “不會吧!楊貞中舉了?”聽了小碗打聽回來的消息,陳引玉驚訝地問。

    小碗點了點頭:“聽說名次靠后,但確實中了舉人。現在去楊家拜訪的人一定比來陳府的還要多。”

    陳引玉撇了撇嘴,楊貞那樣虛偽的人也能做舉人?但是轉眼間,陳引玉又高興起來,拉著小碗的手說:“那,含章表哥就是舉人夫郎了?這真是太好了!”

    小碗見他只是高興,并無其他情緒,心中暗暗松了口氣,同時又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愁緒。

    原本這舉人夫郎,應當是公子的啊。公子心中竟然毫無芥蒂,不怨懟含章公子,不知道該說公子心地純善,還是單純的缺心眼。

    陳引玉并不知道小碗替他惋惜感慨,兀自興奮著。等他們的馬車到了陳府,他輕車熟路跳下馬車邁入陳府的大門,陳府的小侍們前來迎接,望著并無改動的陳府,陳引玉忽然有種想落淚的沖動。

    原來,他還蠻想念這里的。

    聽下人通傳陳引玉回家,陳大人便讓燕柳推拒了別人的來訪,親自去找陳引玉。

    她遙遙地便看到陳引玉和小碗朝這邊走來,臉蛋圓潤眉眼含笑,看起來過得很好,陳大人頓時放心了不少。

    看來那位裴小姐,將他照顧得很好。

    與小碗說笑的陳引玉不經意抬頭,就看見姨母在不遠處等他。他連忙走過去,向她問好。還沒等姨母有所反應,他就忍不住發問:“姨母,含章表哥今日會來嗎?”

    這一問把陳大人原本想客套寒暄的話全堵了回去,她輕咳一聲答了:“含章說,他明日才會回來。”

    陳引玉有些失望,猶豫著要不要跟姨母說,讓他在這里留一晚。

    沒想到姨母自然地對他道:“你今日就留下吧,明天正好一起吃個團圓飯……”

    “好啊好啊。”沒等姨母說完,陳引玉毫不猶豫地答應了,脫口而出:“反正家里都沒人,只有我一個人在。”

    這話一出,陳大人立刻皺起眉:“你妻主呢?”

    她本想說讓小侍去邊防軍告訴裴令望一聲,讓她也來陳府,可聽陳引玉的意思,裴令望好像并不在。

    陳引玉原本雀躍的情緒瞬間低沉下去,他小聲說:“哦,她啊,她去京城了呀。”

    陳大人眉頭皺得更緊。她自是知道邊防軍要去京城,但是她更知道,安排前去京城的時間是九月份,如今剛到八月底,邊防軍根本沒有動身。陳大人追問道:“她提前去京城了?為什么要提前走?”

    “嗯。”陳引玉胡亂地應了一聲,他也不知道她為什么要提前走呀。小碗忙解釋道:“家主沒說為什么提前去,應當是有要緊的事,不過她讓邊防軍的江都尉來告訴我們了,我們還是照常去京城的。”

    陳大人嘆了口氣:“我真不知道,把你嫁給她是對是錯。”

    說裴令望不靠譜吧,可她又把陳引玉養得挺好的。但說她可靠吧,又把他一個人扔下去京城。陳引玉不知道裴令望的真實身份,她還不知道嗎?那裴令望本就是京城人,說不準是聽了京城的調令,動了心思直接回去,拋下這邊呢?

    聽見姨母這樣說,陳引玉立即揚起頭,維護妻主道:“嫁給她沒有錯呀,我嫁給她挺好的。我喜歡她,她也喜歡我,而且她對我可好了。”

    見他急切地想要解釋證明,陳大人操著的心又放下,嘴角泄出笑意:“好好,裴小姐這人確實是良配。”

    陳引玉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

    于是主仆二人就在陳府歇下,雖然他和陳含章都出嫁了,但陳大人仍然讓侍從們收拾二人的屋子院落。陳引玉是在自己的院子中歇息的,睡得很好。一早上起來便精神抖擻地等待含章表哥。

    但是直到快晌午,陳含章都沒有回來。連陳大人都有些等不及,吩咐燕柳去問問怎么回事。燕柳剛要離開,就聽見門房通傳,楊家的人來了。

    眾人面露喜色,只是來的人并不是陳含章,而是秋楓。

    秋楓看著更沉穩了些,因為走得急還有些氣喘,但仍條理清晰地傳達著陳含章的話:“……少主君托我告訴您一聲,家中鬧得厲害,所以他暫時不能回來了。”

    “什么!”陳引玉噌地一下站起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楊貞竟然納了含章表哥的小侍棋兒做側室!

    而且這個棋兒跟另一個側室吵架,楊家的主君竟然遷怒含章表哥,哪有這樣的道理啊!

    陳引玉氣憤不已,看向姨母,以為她會大怒將含章表哥帶回來。但姨母雖然沉著臉,但是一語不發。

    陳引玉的心頓時涼了涼。當初姨母還替含章表哥出頭過,可現在楊貞中了舉人,姨母也不愿意與楊家起事端嗎?

    “我要去看看含章表哥!”他大喊著往外走,陳大人喊住他:“陳引玉!不要胡鬧。楊家的家事,你去做什么?”

    陳引玉轉過身,氣憤又委屈:“楊家的家事又怎么了,含章表哥是我們陳家的人!含章表哥被人欺負了,姨母不愿意去,我去替含章表哥出頭!”

    陳大人微怔,秋楓眼疾手快地攔住陳引玉,勸慰他:“裴主君,您這樣去了,會有人說閑話的。”

    哪有小叔子攔著嫂子不讓納小侍的?

    而且那可是舉人,前途無量,干嘛要給自己找不痛快。

    “我知道的,我妻主也跟我說過,現在這世道,誰占了上風,誰就有理。”陳引玉眼睛亮亮的,望著秋楓:“但這是不對的,大家不愿意拆穿,那我去說。”

    “不管怎么樣,我都想讓含章表哥知道,我和他是一邊的!”

    陳引玉說完,提著衣擺跑了出去,小碗想也不想地追上去:“公子公子等等我!”

    秋楓為難地看了眼陳大人,陳大人反而一笑:“讓他去吧,活了一把年紀,還沒年輕人看得通透。”

    她站起身,對秋楓說道:“你去看著些,若是含章受了委屈,直接將他帶回家就是了。”

    秋楓應聲離去,燕柳去送他。陳大人也走了出去,踱步進了書房,從案中抽出一張醫案。

    舉人啊,舉人確實是了不起。

    這張醫案很新,醫案上“楊貞”的名字清晰可見。陳大人摩挲著上面的字跡,力道很輕。

    可若是楊家一而再再而三地欺負她的孩子,她能怎樣毀了錢家,也能同樣地,毀了楊家。

    楊家少主君的房中,杯盞花瓶碎了一地,茶水茶葉留在地上一片狼藉。只是屋中連一位打掃的小侍都沒有,只有陳含章一個人小心翼翼地收拾殘局。

    今日上午他本該回陳家,但楊主君吳氏來了他房中,故意要他看賬處理家事。陳含章順從地留下,卻沒想到撞上了楊貞帶著棋兒來他的房中,氣勢洶洶地找他討要說法。

    起因是,楊貞新納的側室棋兒想要與紅袖換院子。

    陳含章還未說話,吳氏便惱怒地開口將棋兒羞辱了一番,楊貞與他爭辯了兩句,吳氏大發雷霆將桌上的東西砸到了棋兒身上,恨他勾引了女兒,如今竟敢攛掇女兒與他這個父親做對。

    楊貞覺得自己被掃了面子,學著吳氏的樣子將杯盞掃落在地,護著棋兒拂袖而去。吳氏一腔怒氣無從發泄,便盡數發泄在陳含章身上。先是責備他平衡不好少家主的后院,又明里暗里譏諷他生不出孩子,只能用侍從籠絡少家主。最后恰好揪住了他看賬的錯處,直接將他禁足在房中,不許出去。

    他沒有辦法,又怕母親煩心,只好派秋楓回去告知母親不能回去。他并沒有說自己被禁足的事,也沒有說自己被遷怒的事,現在楊家風頭正盛,只是這樣后院的事而已,他自己忍一忍也就過去了。

    “少主君,怎么只有您自己在打掃啊?”一個熟悉的聲音在門邊響起,陳含章身形微頓,抬眼看向來人。

    棋兒穿著嶄新的衣衫,絲毫看不出先前的狼狽,此刻正笑瞇瞇地看向陳含章:“少主君,您還沒發現嗎?吳氏和紅袖是一伙的,他們對您十分地排斥呀。您不籠絡少家主,只能一味地被他們欺負。”

    “但是我不一樣啊,我和少主君您是一邊的。”棋兒的聲音帶著循循善誘:“少家主的第一個孩子,不該由紅袖生出來。少主君,您覺得呢?”

    陳含章注視著他。

    第55章 有孕 他面不改色,對棋兒說道:“……

    他面不改色, 對棋兒說道:“你走吧,你說的這些話,我就當沒聽過。”

    說話的語氣, 好像對面是不懂事的孩子一樣,輕飄飄又敷衍。

    棋兒漲紅了臉, 覺得陳含章根本沒把自己放在眼里。真是可笑!現在得了少家主青眼的可是他!陳含章在這里裝什么清高?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丟下了一句話就大步離開了:“既然少主君您不愿意做,那就由我去做!”

    陳含章蹙眉, 抬頭看向那道飛快離開的身影,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

    沒想到, 這個陳府出來的小侍心氣這樣高,還存了這樣的斗志。因為得了楊貞的寵愛,竟然連吳氏也不放在眼里,還敢直接和有孕的紅袖對上。

    只是棋兒未免太過天真,陳家沒有主君,他根本沒見識過內宅的手段。吳氏和紅袖, 哪有一個是好相與的呢?陳含章避其鋒芒, 不過是不想給自己惹事, 他規勸不了棋兒,只能期盼他做事動動腦子, 否則即使是楊貞, 也護不住他。

    想到紅袖,陳含章苦笑了一下。不怪吳氏遷怒他,他嫁來府中后, 肚子一直沒有動靜,甚至因為紅袖,連母親都來陳府鬧過一次, 吳氏肯定對他沒什么好印象。這次楊貞去越州城回來,竟然要納他的小侍為側室,這種主君用小侍籠絡妻主的手段,在各種高門大戶中屢見不鮮。棋兒又如此行事,陳含章在吳氏心里的地位更是一落千丈。

    被禁足,已經是陳含章覺得比較輕的懲罰了。

    陳含章將碎片收拾好,看了眼漸漸升高的日頭,輕輕地關上了屋門。

    只是可惜,他離開青山縣這么久,現在回來了,也不能親自與母親見面說話。

    母親,應該已經收到他不回去的消息了吧?

    陳含章思緒飄遠,連門外小侍的聲音響起都沒聽見。

    “少主君!少主君!”

    直到第二遍喊聲更大些了,陳含章才回過神來,推開門詢問:“怎么了?”

    楊家的門侍見到他,忙向他稟報:“少主君,有一位陳公子闖了進來,說要見您,我們攔不住……”

    陳含章瞬間瞪大了眼睛。

    他忘了還有禁足在身,只顧著催門侍帶路:“他在哪?快帶我去!”

    他隱隱猜到了來人,但心中有些不敢置信,會是引玉表弟嗎?

    可是,他怎么會來尋他呢?莫不是家中出了什么事?陳含章腳步加快,很快就聽見了熟悉的清脆聲音傳來。

    “……你、你們楊家真是不講理!中了舉人又如何,連自己的家宅事都處理不好,就知道怪主君!”

    陳引玉的聲音又大又清晰,說的話還刺耳,攔著他的小侍們想將他攆出去打一頓,又畏懼他身后身材高大的侍衛女子,只能生氣地喊:“你怎么能這樣說我們少家主!家宅事怎么能讓女人操心呢!”

    陳引玉認真地反駁:“女人怎么不能操心家宅事?還有人說過,要想治國必須先要修理家呢!”

    小碗在一旁幫腔點頭:“就是就是!”

    怎么扯到治國了?

    還有,修什么家?家沒壞啊!

    小侍們愣愣地看著他,沒聽懂他說的什意思,一時間不知道該怎么反駁。

    “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著,先修其身。你是想說這個吧?”熟悉的聲音傳來,陳引玉大喜望去,看到陳含章正朝他們走來,面帶笑意看著他,陳引玉立刻撲了過去,攥住了他的衣袖。

    “含章表哥!他們都不讓我進來見你,還說你被禁足了!”陳引玉一邊向找到靠山一樣告狀,一邊有些心虛地問:“我是不是給你闖禍了?”

    “你怎么來找我了?”陳含章像小時候安慰他一樣,摸了摸他的頭問道,又看向那些小侍,言語和氣:“我表弟來尋我,不是故意闖進來的。”

    其他小侍們面面相覷,都闖進來了還不是故意?!少主君怎能這樣顛倒黑白!

    但陳含章素日里對他們都很好,他們都沒有反駁,反正就算有事,也能推到少主君身上。

    “我和姨母都在等你回家呢,結果秋楓說你走不開,我有點擔心,就來看看你。”陳引玉打量著陳含章,他感覺有很久沒見過含章表哥了。陳含章看起來有些消瘦,下巴也尖了些,但精神很好,沒有憔悴疲倦之色,陳引玉便放下了心。

    “我和小碗來接你回家,我們走吧!”陳引玉要拉著陳含章離開,但其他小侍圍上來,為難地說:“少主君,主君說您不能離開……”

    “為什么禁足我表哥?我表哥又沒做錯什么!”陳引玉讓他身后的侍衛們掩護,他要帶著陳含章離開。

    就在這時,一個略帶尖銳的聲音從他們身后傳來:“慢著。”

    陳引玉停下腳步回過頭,只見一位身著錦衣的男人朝他們走了過來,身后還跟了一位腹部隆起的俊秀公子。

    “禁足陳含章,是因為他身為少主君,該承擔少主君的責任!少家主的內宅不寧,所以罰少主君有什么問題?難道只想要少主君的名聲,其他的責任不承擔嗎?”吳氏語帶譏諷,沒有看陳含章,視線落在陳引玉身上,說的話卻句句都在點陳含章:“只占著位

    置不下蛋,還讓身邊的小侍籠絡少家主挑撥離間,若我們楊家真的計較,就不止禁足這么簡單了。”

    他一改剛才的語氣,厲聲喝道:“而且你們陳家,竟然還敢帶人擅闖我楊家!少主君,你應當替你這個不懂事的表弟道歉!”

    這番話說完,全場寂靜。小侍們偷偷看向陳含章,主君竟然當眾如此責罵少主君……

    這樣被下了面子,今日之后,少主君在楊家行事更艱難了吧。

    陳含章面露難堪,他藏在衣袖中的手攥緊,但他不能反駁楊貞的父親,可要他說道歉認錯的話,他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引玉表弟是替他出頭,他若是服軟,豈不是將矛頭都對準了引玉表弟,坐實了他不懂事的名聲?

    氣氛一時有些沉寂連空氣都要凝固了。

    誰知道,這陳引玉忽然出聲了。這一句話劃破了寂靜,不只是劃破寂靜,簡直是石破天驚一鳴驚人。

    “一人做事一人當,我擅闖楊家,我道歉!不過您說什么不下蛋的事啊?這怎么也能怪我表哥?他又不是管廚房采買的!”陳引玉站在陳含章深淺,義正言辭語氣懇切。

    周圍的人目瞪口呆的看著他,不知道是誰發出了一聲笑,又迅速消失了。

    天啊,少主君的表弟真是個妙人!

    爹的。陳含章是個聰明人,怎么他表弟傻成這樣!吳氏的臉都氣白了,干脆拋下了那些陰陽怪氣的話,像以前市井吵架的公公老爺們一樣,直截了當地對陳引玉說:“我說你表哥生不出孩子,這次你能聽懂了嗎?!”

    陳引玉的臉瞬間紅了,他看清了吳氏的惡意和語氣的嘲弄,陳含章忍不住要將他拉到身后,但陳引玉一動不動地直視吳氏,聲線微顫:“生不出孩子,誰知道,是不是楊貞不行?”

    這話一出,周遭先是響起了此起彼伏的抽氣時,隨機陷入死寂。不只是吳氏,連陳含章都呆住了,無人注意到紅袖微變的臉色。

    “你!你這個小賤蹄子,看我不打爛你的嘴!”吳氏大怒揚手上前要扇陳引玉耳光,陳含章眼疾手快將他護在身后,陳引玉帶來的侍衛們也上前,面無表情地圍住了吳氏。

    “怎么了?我說得不對嗎?您是心虛了嗎?既然您覺得有問題,為什么不讓楊貞去檢查檢查?”陳引玉有靠山有幫手,而且早就和楊家撕破臉了,他才不怕!

    吳氏氣得差點一口氣沒喘上來,小侍們上前扶他,又被他一揮手推開:“好,好,你們還倒打一耙污蔑我女兒!”

    “是你先說我表哥的!”陳引玉不甘示弱地回懟了一句,陳含章忙拉住他,就差捂住他的嘴了。他小聲在他耳邊念:“少說兩句吧祖宗。”但聲音泄出的笑意暴露了陳含章的愉悅心情。

    “不要吵了,我愿意將院子讓給棋兒公子。”紅袖雙手交握上前一步,忽然開口說道,

    吳氏一窒,回頭瞪了他一眼:“你添什么亂!”

    紅袖去攙扶他,另一只手輕撫肚子,語氣柔順:“父親,這件事是我錯了。棋兒公子不過是想要院子,那便拿去吧。少家主中舉是件喜事,不該因為這種事叫她煩心,也不該因為這種事責罰少主君。傳出去,不好聽”紅袖在最后六個字上咬字清晰,吳氏登時清醒了些,沒有再反對。紅袖又看向陳含章,朝他福了福身子:“是我們側室之間的矛盾,不是什么大事,連累少主君您被責罵,我向您賠個不是。”

    是了,一切的起因都是因為棋兒和紅袖爭院子,本不是什么大事,貞兒中舉才是頭等大事,這樣又罰主君又被陳家人找上門,若是傳出去,鬧得家宅不寧,那才是小事變成了大事。

    那個棋兒,女兒不過一時被這個賤人迷了眼,總有喜新厭舊的時候。等到了那時候,他再來料理他。眼下,讓他們再蹦跶些日子吧。

    “既如此,少主君的禁足就算了,引以為戒就好。”吳氏假笑著說,陳含章低頭行禮應道:“多謝父親教誨,含章明白。”

    陳引玉適時出聲問:“那表哥可以跟我們回去了嗎?”

    陳含章含笑點頭,對陳引玉教道:“該向主君告辭了。”

    陳引玉規矩禮儀十分規范地向吳氏行李道別,吳氏氣悶,理都沒理他,只沒好氣地訓誡著旁邊的小侍們:“若是今日發生的事傳了出去,你們一個也別想再待在楊家!”

    小侍們慌亂地跪下賭咒發誓,得了吳氏一句滾以后,又一哄而散,忙忙地各做各的事情去了。

    陳引玉才不在意,高高興興地帶著陳含章離開。踏出楊家的門,緊繃的弦終于松弛下來,陳引玉只覺得有些昏昏沉沉的,想轉頭跟陳含章說些什么,結果忽然眼前一黑,暈倒在陳含章的懷里。

    小碗尖叫一聲,撲到陳引玉身前:“公子你怎么了公子!”

    陳含章臉上的青色頓時被驚慌取代,他抖著手去觸陳引玉的脈搏,摸了兩次都沒摸準,第三次摸到了以后,陳含章不敢置信地看著小碗,眼睛都紅了,語氣里少見地帶著嚴厲:“引玉表弟有身孕,你們怎么還由著他胡鬧!”

    小碗頓時被這句話釘在了原地,大腦一片空白:“我、我不知道啊……”

    公子,竟然有孕了嗎?

    第56章 隱瞞 “你們是怎么照看主君的?這……

    “你們是怎么照看主君的?這么大的事情你們竟然都不知道!”陳含章一向對小侍們溫和, 這還是頭一次這般發火:“快把人送回陳府!去將裴家主叫來!”

    他一邊指揮著侍從將陳引玉扶進馬車,一邊讓小碗去請裴令望來。

    小碗囁嚅著對陳含章解釋道:“我們家主……不在青山縣。她去京城了……”

    陳含章瞪大了眼睛,京城?裴小姐怎么會去京城?

    他剛剛回來, 還不知道皇帝對邊防軍下詔的事情,陳含章顧不上詢問, 他只知道表弟的妻主是靠不上了,只好催促小碗也快些上車趕路。

    馬車快速行進著,陳含章在車廂中替陳引玉診治, 又詢問了小碗幾句,確認他是因為早上沒有進食而暈倒, 人沒事,也沒有動胎氣。陳含章從馬車的匣子中取出糖塊塞進陳引玉的口中,看他的睫毛輕輕扇動要醒來的樣子,頓時松了口氣。

    小碗目不轉睛地守著陳引玉,心中無比的自責。公子近來胃口不好還有過嘔吐,他卻只當做是公子對家主的情緒影響了胃口, 沒有給他找大夫看看。這樣算來, 公子這個月的小日子都推遲了, 他卻沒能注意到!

    若是公子和孩子有個三長兩短,他還有什么臉面見公子和家主?

    溫熱的淚撲簌簌地掉落在陳引玉的手背上, 小碗忙用袖子擦拭, 在公子白皙的手背上擦除一道水痕。

    陳引玉悠悠轉醒,臉色蒼白唇色蒼白,他咽下糖水將自己撐起來, 含糊地問:“我……這是怎么了?”

    小碗忙上前扶他,帶著哭腔的聲音響起:“公子,你醒了!”

    陳含章坐在他身側望著他, 心疼地摸了摸陳引玉的臉頰,輕聲說道:“你剛剛暈倒了。玉兒,你知不知道,你懷寶寶了?”

    陳引玉啊了聲,下意識摸自己的肚子:“真的嗎?”

    陳含章將他的手往下移了兩分:“是在這里。你現在摸不到的,寶寶還太小了。”

    小碗在一旁哽咽著說:“是我不好,沒能早些發現……”

    “這,怎么能怪你。”陳引玉安慰了小碗一句,看陳含章擰起的眉頭和擔憂的面容,他敏銳地察覺到含章表哥對他擔憂著急的情緒,輕輕扯住了他的衣袖搖了搖:“表哥不要生氣…我有寶貝,是高興的事呀。”

    他竟然有寶寶了!是他和裴令望的寶寶呢!

    是女孩,還是男孩呢?

    若是裴令望知道了,她也會像他一樣高興嗎?

    只是想到裴令望,陳引玉不可避免地想,他有了身子這樣的喜事,裴令望卻不能第一時間知道。若是她早知道他有身孕,是不是就不會走得那么匆忙了  ?

    他的情緒變得有些低落,但當馬車抵達陳府,陳引玉受到空前絕后的對待后,他頓時受寵若驚,倒是將胡思亂想全都拋之腦后了。

    對陳府來說,現在連陳含章回家都不那么重要了。所有人都圍著陳引玉噓寒問暖時刻跟隨,飯菜都要經陳含章點頭了,確認陳引玉可以食用才能上桌。陳大人還請了大夫親自行門替陳引玉診治。

    來陳府的大夫是白前,他還來不及驚訝陳含章回來的事情,就被陳引玉懷孕的消息驚到了。這位師弟去他那里請他診脈宛如還是昨日,今日他就已經有了身子了。白前仔細確認過后,親自去熬制了安胎的藥,和陳府的人一起看著陳引玉喝下才放心。

    陳大人對陳引玉有孕的事情十分上心,她自己的夫郎就是有孕時沒能調養好,才去得那么早。現在陳引玉也有了身孕,她一定不能讓他重蹈覆轍。因此她還留白前在陳府暫住,以便出了什么事能夠及時應對。

    白前也爽快地答應了,他與陳含章也許久未見,正好能借此機會聊一聊。陳引玉眼巴巴地想加入他們,但被人轟去早早地歇下,讓他養足精神明日再去表哥敘舊。陳引玉覺得自己一點也不累,但還是坳不過眾人的好意,他乖乖地回自己的院落中,許是今日真的累到了,不大一會兒就睡著了。

    小碗等公子徹底熟睡后,細心地給他掖好被子,關上房門走向了陳大人的書房處。

    今日趁公子不注意時,陳大人派人來告訴小碗,等公子歇息后讓他去書房見陳大人。

    而在書房中,陳含章已經早早地等在那里了,他看到小碗,眼中流露出驚訝。

    原來母親不止叫了他一個人來啊。

    小碗心中也有同樣的疑惑,他不知道陳大人為什么把他們叫來。他的心中浮起一絲不安。

    陳大人處理完事務,迎著二人的視線走到他們跟前坐下,吩咐燕柳關上房門,沉聲對他們說道:“我今日找你們來,是有一件事要告訴你們。”

    “陳引玉妻主真正的身份,是曾經在青山縣背通緝的裴令望。”

    她輕巧的一句話宛如一塊巨石砸入水中,他們二人的心中頓時掀起驚濤駭浪。

    裴令望?那個出身裴家、曾經擔任玄鳳軍將領的奇女子?她若是有這樣身份的人,怎么會和表弟/公子有牽扯?

    況且,裴令望不是在益州嗎?而且裴小姐和通緝畫像上的人一點也不一樣啊!

    陳含章率先發問:“這件事,表弟知道嗎?”

    陳大人嘆了口氣看向小碗:“他知道她的名字是裴令望,但沒有將這個名字和被通緝的裴令望聯系到一起,我告訴他裴小姐是一名退役的兵將,身份不明,他還是愿意與她成婚。坦白說,我都不能確定他是否知道裴令望在青山縣被通緝過。我也不知道,那個益州的裴令望是怎么回事。”

    “您怎么能這樣呢!”一聲尖利的喊叫從小碗的嗓總迸發出來,他看向陳大人的目光充滿憤怒:“您怎么能放任公子和通緝犯成婚!公子甚至什么都不知道——!”

    雖然裴小姐早已洗清了冤屈,就從她帶領邊防軍擊退烏軍這件事來看,當初的指控也是莫須有的。可小碗還是無法接受,陳大人回這樣輕易地將公子嫁給她。

    他更加無法接受的是,公子竟然瞞著他!還將這件事瞞得很好,一點都沒有透露出來。公子那么粗枝大葉的人,甚至連裴小姐的名字都沒有喊錯過,只因為他不想讓裴小姐暴露,即使他連她真正的身份是什么都不知道!

    “同意他們成婚,是因為陳引玉救下裴令望,被牽扯進去了。”陳大人的聲音有些疲憊,她苦笑著解釋了當時裴令望和她說過的話:“…她與他成婚,就能保護他。她說,這是為了報恩。而且陳引玉自己也是愿意的。”

    她揉了揉眉心,接著說道:“我今日之所以將這件事告訴你們,就是因為陳引玉如今懷孕了,但他還不知道裴令望的真實身份。裴令望是京城人,如今她莫名其妙地提前回了京城,我擔心她會拋下青山縣的裴令聞,繼續做回裴令望。若她真的這樣做……我不知道陳引玉的這個孩子,該不該留。”

    沒有孩子,陳引玉愿意等她也就罷了,若是她真的不會來,大不了重新改嫁。可若是留下孩子,但是人再也不回來,可就沒有回頭路了。

    陳大人說得有些晦澀,但陳含章和小碗都聽得很明白。只是他們沒有說話,而是相互對視一眼,彼此的眼神中都帶著驚慌詫異。

    并不是因為陳大人憂心裴令聞一去不復返和孩子的去留,而是那句裴令望的話。

    “她說,她是因為表弟救了她,想要報恩,才娶他的嗎?”陳含章一字一頓,有些艱難地問出了這句話。

    其實并不能完全算是這樣,但陳大人認為這才是主要的原因。她點了點頭,不解地問:“你問這個做什么?”

    陳含章不自覺地回想起很久之前的一幕,那是在陳引玉與錢家人對簿公堂后,他與引玉表弟相見,他在看到他時慌亂地讓裴小姐先離開,還說了一句話。

    那句話怎么說來著?“只許含章表哥占了我的婚事,不許我占含章表哥的恩情嗎?”

    所以,當初他救下的重傷之人,其實是被通緝的裴令望!而他親手將這樣一個身份未知的人,推給了引玉表弟,他冒領了救命恩人的身份對裴小姐生了情愫,與她成婚,才發生了這些事情!

    陳含章失魂落魄地長了張嘴,卻什么都沒能說出來。

    “可是,裴…小姐真正的恩人,不是我們公子啊……”小碗跌坐在地,若是裴小姐知道真正的恩人不是他們公子,那她還會承認這門親事嗎?她,真的還會回來嗎?

    小碗打了個冷顫。若她厭棄公子永遠留在京城,那到時候,公子該怎么辦啊?

    “你們兩個怎么了?”陳大人敏銳地察覺到了他們的不對,目光在他們幻變的臉色上來回流轉,疑惑地開口詢問。

    “這件事說來話長……”陳含章咬了咬嘴唇:“我想,還是先將裴小姐的身份告訴玉兒吧。是否留下這個孩子,應當讓他說了算。”

    陳大人又嘆了口氣,她當然知道,只是陳引玉這孩子和旁人不一樣,若是能帶上腦子理性行事,那她還用瞞著他嗎?

    “我想先給裴小姐寫封信,告訴她這件事。”小碗忽然出聲,他站起身:“無論她作出什么選擇,她都是孩子的母親,她應當知道這件事。”

    她也應當知道,公子很珍惜她,也吃了很多苦。裴小姐是個好人,她若知道公子這般,即使知道真正的恩人不是公子,也不會忍心傷害他吧?

    “你怎么聯絡她?”陳大人看著小碗。

    “裴小姐軍中的江都尉可以替我們送信,明日,不,現在,我寫好信就請他幫忙送出。”小碗借用了陳大人的書房,當即提筆寫了信封好,匆匆地跑了出去,背影消失在夜色中。

    “這孩子,倒是個恩義的。”陳大人喃喃說了一句,接著看向了陳含章:“含章啊……裴令望,是不是你救下的?”

    陳含章輕輕地點了下頭,不敢直視母親的眼睛。

    她的兒子啊,在醫術上是這樣的有天賦,可終究是她這個母親埋沒了她。陳大人眼中閃過無數復雜的情緒,最終下定了決心。她走上前,握住了陳含章的肩膀,語氣帶著堅決:“你是個

    好孩子。答應我,永遠不要將這件事說出去,就當,是你表弟救了她吧。”

    陳含章毫不猶豫地點頭說道:“母親放心,我都明白的。”

    只要裴令望能讓引玉表弟平安幸福順遂,這恩情,才是真正的回報了他。

    第57章 告知 對青山縣的百姓們來說,除了……

    對青山縣的百姓們來說, 除了日復一日的勞作以外,只有探聽各種八卦閑談才能消磨日子供人取樂。像楊家人中舉、邊防軍要動身進京這樣的事,本該在市井之間津津樂道。

    不過, 有一件傳到通州的事蓋過了這些事的風頭,那便是皇帝讓永徽帝卿與烏國和親。聽到這個消息的百姓, 尤其是青山縣的百姓,都十分不理解,她們打敗了烏國, 為什么還要送帝卿和親?

    即使有讀書人講解其中利害,大部分人還是私底下默默感慨, 天家無情啊,皇帝養了這么久的孩子,還是說遠嫁就遠嫁出去了。

    連陳含章都與白前聊起此事,說即使是皇帝的兒子,面對婚事也是這般身不由己。

    陳含章與白前許久未見,但再次相處聊天也沒有絲毫僵硬滯澀, 自然得好像從未分開過。白前正寫著煎藥要用的藥方, 聽完陳含章的感慨身形一頓, 他本以為陳含章嫁給楊貞是心甘情愿的,沒想到其實他也是被裹挾著, 無奈地選擇了這條路。

    他擱下筆問陳含章:“那你覺得, 是做主君輕松,還是做大夫輕松?”

    陳含章有些苦惱地皺眉,想了想可怕的房事和一團糟的后院關系, 又想起病人的刁難與頑疾難治的無力,竟一時無法取舍。他嘆了口氣,拿起白前寫的藥方, 一邊看一邊答了他的話:“那,還是做主君輕松些。”

    白前抿唇,還沒等說什么,就見陳含章放下藥方露出一個有點得意的笑:“哈,跟我想的一樣,應該加當歸一錢。”

    他將藥方遞給秋楓:“去按這藥方抓吧。”

    秋楓有些驚訝地看了眼陳含章,不知道他原來還有這樣的本事,領了藥方退下了。

    陳含章迎著白前的視線,輕嘆一聲:“但若是能選的話,我還是想當個大夫。”

    白前勾起嘴角,調侃了他一句:“我以為你已經荒廢醫術了。”

    “怎么可能呢?”陳含章立刻反駁了一句,還告訴他:“我在通州城的時候,還救了個人呢。”

    他興致勃勃地給白前講了前因后果,說著說著想起了什么,提筆寫了幾個藥方給白前看。白前一眼掃去,訝然地看著他:“這些……你是從哪里學來的?”

    他能看出這藥方的珍貴來,這些絕不是普通醫書上記載的。

    “我當時救了那阿婆,她女兒覺得為了感激我,替我引薦了一位很厲害的大夫。”陳含章說著便浮起了與那位老大夫學習的回憶,激動得臉上浮現紅暈,很高興地說:“我學了很多東西!你瞧這個藥方,是解毒的奇藥……”

    當時楊貞與棋兒糾纏,還要準備秋闈,也顧不上管他。棋兒殷勤伺候楊貞,他在家里竟插不上手。他也樂得清閑,一有空便跑去那位老大夫家里聽他講解醫案,倒是沖淡了當時心中的郁氣。

    白前聽他說著也來了興趣,兩人研究了一會兒,時間不知不覺過去,秋楓也抓藥回來了。白前要親自給陳引玉煎藥,有些意猶未盡地對陳含章說:“這藥方我能再拿去鉆研鉆研嗎?”

    陳含章笑瞇瞇地答道:“當然可以,你有了什么新見地,可要告訴我。”

    白前點頭應下,提著藥包起身要走,眼里的笑意藏不住。不知道是學了新的東西緣故,還是因為老朋友沒有放棄醫術而感到高興。

    陳含章喊住他:“師兄,玉兒他這胎,穩嗎?”

    白前挑了挑眉:“你應當能看出來吧——再沒有比他更穩健的胎像了。”

    陳含章笑著點頭:“是,是我關心則亂了。”他藏在衣袖的手微微握拳。

    這樣也好,他能放心地將裴小姐的事告訴引玉表弟了。

    陳含章端著煎好的藥去尋陳引玉時,陳引玉已經梳洗好用過早飯了。他精神很好,今日也沒有反胃,早飯都吃下去了。

    他看到含章表哥端了藥來,忍不住皺了皺鼻子不愿意喝:“含章表哥,其實我沒什么事,我都好了的。”

    陳含章溫和地看著他,將藥碗送到他手里:“這藥是固胎的,對你和寶寶都好。”

    陳引玉睫毛一顫,乖乖地接過藥碗,屏住呼吸一鼓作氣地把藥喝光了。

    陳含章看他端碗一飲而盡,心中有些難言的情緒。引玉表弟最怕苦,現在也能為了肚里的孩子健康平安而喝下一碗苦藥了。

    誰都沒想到,是最單純天真的引玉表弟先有了身孕,要先他們所有人一步做爹爹了。

    陳引玉將藥碗遞給小碗,因為怕蜜餞之類的影響藥效,陳引玉都沒敢吃,只好自己皺著眉吐了吐舌頭。

    陳含章坐在他身側,屏退了下人只留下小碗,神情有些嚴肅。

    陳引玉不由自主坐直了身子,忐忑地看他:“含章表哥,出什么事了嗎?”

    陳含章拍了拍他的手,直截了當地與他說:“我想和你說說裴小姐的事。你知道,裴小姐是什么人嗎?”

    陳引玉還有些呆地回答他:“她是我妻主啊。”

    陳含章無奈一笑:“她,是叫裴令望吧。”

    陳引玉瞪大眼睛,看看陳含章又看看小碗,啊了一聲:“你們是怎么知道的?”

    難道是他昏迷的時候說了夢話嗎?!

    他的臉色變幻莫測,充滿了懊惱懷疑自責的情緒。

    “這件事是母親告訴我的。”陳含章輕嘆一聲,捏了捏陳引玉的掌心讓他回神:“你只知道裴小姐叫裴令望,你可知道,玄鳳軍前任將領是裴令望嗎?”

    這句話一出,陳引玉張開嘴巴愣愣地望著含章表哥,迷惑不解地問:“玄鳳軍將領……也叫裴令望嗎?”

    陳含章失語,小碗忙開口說道:“公子,裴小姐,就是那個玄鳳軍將領啊!”

    陳引玉倒吸一口涼氣,聲音顫抖:“這怎么可能呢!”

    玄鳳軍將領,不是京城人嗎?若她真是那么厲害那么有威望的人,怎么會在青山縣身受重傷還被他們救了?

    陳含章仿佛看出了他心中所想,苦笑了一下:“我也沒想到,當初救下的人有這樣的來頭。”

    他給陳引玉時間讓他消化這個消息,半晌又問道:“母親說她當初與你成婚是為了報恩,眼下她離開得突然,又去的是京城……玉兒,你怎么想的?你還打算去京城嗎?”

    陳引玉的臉微微發白,還沒從裴令望的真實身份里回過神來。原來她是玄鳳軍的將領啊!原來她不是退役的兵將。怪不得她能把邊防軍訓練得這么好,怪不得她有仇家……她這樣的身份,陳引玉這輩子也沒敢奢望過。

    而且,她確實是因為報恩才對他好,接近他,愿意與他成親的。若是她知道自己自始至終都在騙她,那,她還會要自己和……這個孩子嗎?

    陳引玉的心中泛起了一陣陣慌亂,他虛張聲勢地反駁陳含章:“姨母說錯了,不是那樣的的,她、她其實是因為喜歡我,才和我成婚的。”他抿了抿唇,唇色也有些泛白:“她說了會在京城等我的……”

    陳引玉有些委屈,他雖然騙了她,但是她也沒告訴他她的真實身份呀!如果她早些告訴他,那他一定不敢騙她的,也不敢把主意打到她身上……

    陳引玉咬著嘴唇,悄悄紅了眼睛。

    陳含章和小碗對視一眼,他撫了撫陳引玉的脊背,故作輕松地說道:“這樣啊,那很好呀。母親還說她要是不回來了,就再給你尋一門新的親事……”

    “不要。”陳引玉的眼淚吧嗒吧嗒掉下來,他打斷陳含章的話,攥著他的衣袖說:“她一定會回來的,她不會騙我的。”

    “好好好,我也相信裴小姐會回來的。她那么喜歡你,我們都知道

    的。是母親多慮了,知道你有了身子,她就想得有些多。玉兒莫哭了,小碗已經給裴小姐寫了信,告訴她這個好消息了。“陳含章用帕子擦去陳引玉的眼淚,輕聲哄勸他。

    陳引玉吭哧地點了點頭,小碗也出聲了,不過他是出言勸公子暫時別離開青山縣:“我跟將公子說了這件事,他的意思是,公子先不要跟邊防軍一起去京城了。”

    陳引玉頓時急了:“這怎么行?說好了我要去的呀!”

    小碗安撫他:“將公子說,一來他們初四就要動身了,今日初一,公子您還需要多調養些日子;二來,去京城的車馬太過顛簸,對寶寶不好,也很難照顧到公子,若是有什么事,裴小姐一定會問責他們,也會擔心公子的。”

    陳引玉沒有再反駁,只是低下了頭,有些沮喪難過的樣子。

    “不過將公子已經把信送出去了,裴小姐會給公子寫信的,我們就在青山縣等等裴小姐吧?”小碗好言好語地給陳引玉講著,終于換來了陳引玉的妥協。

    小碗松了口氣,他也有自己的考量在里面。最大的問題是,他們都不知道裴小姐為什么那么匆忙地回京城,若是裴小姐不打算再回來,那公子懷著身子吃著苦去了京城,說不定也會被裴小姐厭棄,小碗怕公子受不住這個打擊。

    當然,小碗還是希望裴小姐能夠回來,他覺得裴小姐那般疼寵公子,若是知道公子有孕,一定會很高興。就算她知道有什么別的事,想必也不會與公子計較吧?

    小碗和陳含章問清了陳引玉的意思,也沒再多打擾他,讓他自己待一會兒,他們輕手輕腳地離開了。

    陳引玉一下一下撫著小腹,垂著眼睛看衣服上的紋路,這是裴令望給他買的布匹,親自叫裁縫給他做的新樣式。

    他對著自己的肚子喃喃輕語:“寶寶,你知道嗎?你的娘親,是個很有本事的人哦。”

    她沒有其他家人了,而你是有著她血脈的家人。就算她厭棄我,她也會愛你的。

    陳引玉想。

    “朕不想聽這些。不管這件事怎么發生的,都不能走漏風聲!”皇帝在金鑾殿怒聲喝道:“連生病的帝卿都能看丟,一個個都是干什么吃的!把這些人全都處理了。”

    里面響起了宮侍請罪的聲音。

    “行了,快些安排人手去尋帝卿。還有,若是尋到了,偷偷地將人來回來就行了。”皇帝沒好氣吩咐道,窗外忽然有些異響,她目光銳利向那邊看去:“什么人在那邊!”

    第58章 算計 皇帝的話音剛落,殿內的門吱……

    皇帝的話音剛落, 殿內的門吱呀一聲被推開,皇帝最得力的宮侍元寶走進來,身后跟著君后的宮侍鵲翎。

    “陛下, 君后殿下給您熬了湯羹。”元寶笑瞇瞇地接過湯羹,恭敬呈上。

    皇帝的目光掠過精致的湯碗, 君后這些日子不知怎么迷上了烹飪,還要親力親為,每次做好都會給她送來, 往日也是這個時候。

    只是皇帝仍舊皺眉,沉聲問元寶:“朕方才聽見窗外有響動, 你有沒有看到什么人?”

    元寶身形不動面帶思索:“侍從看見有只貓兒從廊邊竄過,除此之外沒見過旁人。”

    皇帝的眉頭舒緩,語氣里卻帶了些不滿煩躁:“貴君養了只貍奴,倒將這些野畜生也招來了。”

    “永徽帝卿不在身邊,貴君寂寞,養養貓兒解解悶也是好事。”元寶看出皇帝并不在意, 笑著寬慰了兩句, 將湯羹奉上。皇帝結果湯碗慢慢地吃下, 目光一掃屋中跪地的宮侍和君后的侍從:“你們都退下吧。”

    宮侍和鵲翎齊聲應是,一前一后退出了金鑾殿, 將門關上匆匆離去。

    不多時, 元寶也退了出來。她的目光掃過廊邊,朗聲對看護的侍衛說:“你們四處看看,將野貓驅遠些, 別打擾了陛下休息。”

    侍衛們面面相覷,雖然沒有看到過貓兒,但她們很信服元寶的話, 她的意思就是皇帝的意思,于是她們四散開,驅趕野貓去了。

    元寶離開后,廊邊的轉角處,皇貴君面無表情地走出來,望了眼燈火通明的皇帝的宮殿,轉身飛快地離開了這里。

    “永嘉失蹤了。”皇貴君的聲音聽起來很冷靜,但仔細看去,他的身子在微微地顫抖:“我早該想到的,我早該過問……竟然讓他們瞞了兩日!”

    永徽帝卿出嫁后,他便著人將永嘉接回來,卻被君后推拒。他偷偷派人去看永嘉,不耐地等了一日,卻被匆忙趕回的侍從告知,皇莊戒備森嚴,他見不到永嘉帝卿。

    皇貴君心中頓覺不安,今日本想去找皇帝把人接回來,或者他親自去照顧永嘉也行,卻無意中聽到了真相。

    永嘉不在皇莊中,他失蹤了,皇帝卻讓人瞞下了這個消息。是啊,若是讓人知道永徽帝卿失蹤了,大張旗鼓地去查這件事,那皇帝遇刺受傷這樣丟臉的事也會傳出去。

    為了自己的臉面,所以連永嘉的安危也不顧!

    皇貴君的骨節咯吱作響:“一定是君后在搞鬼!是他讓人把永嘉送出去的!”可恨他不能當面質問君后,甚至不能表露自己知情。他生怕與君后他們撕破臉,再也見不到永嘉。“鐘毓這個賤人……他到底想做什么?”

    三皇女臉色凝重的坐在對面,對父君直呼君后名諱并出言辱罵恍若未聞,還安撫皇貴君:“父君別慌,我已經讓人去搜集消息了。母皇既然派人去尋永嘉,說明不會置之不理。若是君后動手,父君覺得他為什么會這樣做?”

    皇貴君紅著眼睛,但思路清晰沒有被沖昏頭腦:“永嘉病得突然,我思來想去,唯一疏漏的地方就是那日他被人潑了一身茶水,換了身衣服,第二日便染病被送出去。”

    “那日剛好永徽回皇宮,既然選在永徽和親的時間點動手,難道……君后是想偷梁換柱,將永徽換成永嘉?”

    皇貴君說完便懷疑自己,坐直身子愣愣地和三皇女對視:“……這不可能吧?君后會做這么迂回曲折的事情嗎?是不是我想太多了?”

    若君后真的想讓永嘉和親,為什么要繞這么大一圈彎子?這太荒謬了,每個環節都可能出紕漏的事,怎么想都不會這么順利地做到啊。

    三皇女卻搖了搖頭:“不,我覺得父君說得有些道理。”

    雖然看似荒謬很難做到,但若是賭對了,永嘉就會替嫁遠去烏國,永徽估計也不會再回來。而且,時間拖得越長皇帝越不好追究,可能最終順水推舟,說永嘉患水瘡去世。

    三皇女打了個寒噤。若是這樣,那便萬無一失。

    “那我們怎么辦?”皇貴君無力地問女兒,他強打起精神支撐著自己。

    “我們做兩手打算。母皇那邊讓她繼續在城中搜查,若我們的猜想是真的,永嘉與永徽是否調換身份,只需要讓人在路上攔截和親隊伍,確認和親的究竟是誰。”

    皇貴君苦笑:“說起來容易,可誰能去做這樣的事呢?我們動用不了皇家的軍馬,普通百姓若是敢攔和親隊伍,那更是死路一條。”

    況且,誰能認出永徽帝卿和永嘉帝卿的不同?

    “我知道有個人可以做這件事。”三皇女輕聲說。

    “誰?”

    三皇女吐出了那個名字:“裴令望。”

    皇貴君眨了眨眼睛,注視著三皇女有些發愣。

    啊,裴令望嗎?從益州趕去郢州,若是腳程快些,倒是能趕在和親的隊伍出梁國邊界前攔下。而且她的身份也很合適,作為曾經的皇女伴讀,又是大梁的兵將,就是要送和親的帝卿一段路程也沒人能說什么。

    只是……

    “怎好叫她惹麻煩上身?先不提她現在身有殘缺,需要安定,就是當時她身陷囹圄時,我們也沒能幫她什么……”皇貴君低聲說著,他的腦海中浮現那個女孩子倔強挺拔的身影,皇女們學武都會躲懶,只有她風雨無阻,渾身傷痕也不喊一句疼。

    她被人檢舉勾結外敵,他自然是不相信的,即使皇帝相信,還遷怒于他們,他也不曾改變過自己的想法。只是他一點都沒能幫到她,還是靠她自己洗清了冤屈,現在他們這邊出了事,卻想讓她替他們奔走……

    “父君,我們先前一直瞞著您,其實我們和裴令望一直有聯絡。外祖母的票號一直有幫

    我們傳遞消息,永嘉也給她寄過傷藥。她若是知道這個消息,定會想辦法幫我們的,我們不告訴她,才是與她生分了。“三皇女向皇貴君坦白了她們之前做的事,但并沒有告訴他裴令望并不在益州,也沒有殘缺。因為她其實也并不太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而且,這畢竟是欺君的大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即使是父君,也不能全部告知。

    三皇女算過,即使裴令望在青山縣,只要傳消息的人速度快,她也能快速追上和親的隊伍。

    皇貴君聽三皇女說完,瞪著眼睛柳眉倒豎:“原來你們一直有聯絡!合著你們一起瞞著我啊!”他伸手點了下三皇女的額頭,鼻子有些發酸。

    若是這樣,那還說得過去。

    他的女兒們,都是有情有義的好孩子。所以,天不辜負。

    “父君先別教訓我了,若您也覺得可行,那我就繼續請票號的人遞消息了。”三皇女摸了摸額頭,朝皇貴君笑了下:“這件事越快做越好,我先去給裴令望寫信了?”

    “等等。”皇貴君走進自己的寢殿中,翻出了什么,走出來交給了三皇女。

    三皇女觸到溫潤的涼意,一枚玉佩靜靜地躺在她的手心。

    “傳消息的時候,將這枚玉佩也帶上吧,這個可以動用鄭家最好的人手,走傳遞消息最快的路子。”皇貴君對三皇女笑了笑:“越快越好,不是嗎?”

    三皇女用力握住玉佩:“父君放心,我們會把永嘉平安帶回來。”

    皇貴君點了點頭,又對她說了句:“你在信里,替我向她問聲好。”

    三皇女一愣,隨機對父君揚起一個笑來:“好。”

    望著女兒匆匆離去,侍從們重新進入殿內各司其職,好像三皇女從未來過一般。皇貴君想起了什么,讓貼身侍從給宮侍元寶送了些好東西去。

    他知道方才在廊邊拐角處,元寶看到了他。但她卻沒有聲張,反而替他遮掩,他得記這份情。

    做好了這件事,皇貴君一邊任由侍從服侍他就寢,一邊心中默默算著時間。

    九月初三,永嘉被帶離圍場,同日皇帝遇刺,為了徹查行刺的事情,連初四永徽帝卿和親都沒有出面,一直到初五才回宮。

    而今日,已經是初六了。

    皇貴君沐浴熏香完畢,虔誠地閉上眼睛。不知道他的永嘉現在在何處,上天保佑,讓永嘉和裴令望都能平平安安地回京。

    “他們都離京了吧?有沒有人發現?”君后的寢殿內,君后倚靠在美人榻上,擺弄著身上蓋著的毯子的流蘇,一邊問著跪在地上的小侍。

    “回君后的話,兩位帝卿都離京了,沒有被人發現,即使派人在京中搜查也查不出來的。張婆子已經帶著永嘉帝卿跟在和親隊伍的后面了。只要行進至郢州,我們就能制造騷亂趁機調換帝卿。”小侍低著頭向君后回話,聲音還有些顫抖。

    他也不愿參與這樣的事情中,他清楚地知道,事成之后自己的下場只有一死。但君后著人給他的幼妹治病,還許諾讓她做服侍太女這樣的好差事,即使知道前路萬死,他也心甘情愿供君后驅策。

    “嗯,做得很好。等這件事成了,本宮會好好獎賞你的家人。不過。你們做事可要干凈些。永徽帝卿和親,永嘉帝卿病死,本宮不想看到任何一個帝卿出現在京城中。”君后笑著說出這番話,卻讓小侍覺得寒意森森。他磕了個頭,應了下來。

    這時,鵲翎剛好回來,君后讓那個小侍退下,迫不及待地問鵲翎:“陛下喝了湯羹嗎?”

    鵲翎點了點頭:“按照殿下您的吩咐,鵲翎看著陛下用完了湯羹。”他說完,為了討好君后,還添了句:“陛下很喜歡您烹飪的東西呢。”

    “好,好。”君后臉上的笑意擴大,似乎對皇帝喜愛他親手烹飪夜宵這件事很高興,連眼角的細紋都顯露出來,聲音也輕柔了:“明日本宮還會做湯,屆時你再送去。”

    鵲翎忙點頭應下:“是。”

    他看著君后心情很好的樣子,深吸了口氣,硬著頭皮將綠階傳來的消息說了出來:“殿下,莊公子…有消息了。”

    君后的表情不變,但雙手無意識地緊緊抓握著榻沿,他目光銳利地看向鵲翎:“哦?他在哪?”

    鵲翎低下頭,吞吞吐吐地回道:“他、他離開了益州……而且,是和裴、裴令望一起。先前,莊氏也是被裴令望…所救。”

    “…裴令望?”君后慢慢地念出這個名字,帶了些不可置信。這兩個人,怎么會有交集?!他的心直直地墜了下去。這也意味著,他找不到機會殺了莊氏!

    又是裴家人,裴家人為何總是跟他作對!

    這個裴令望!當初太女說她勾結烏人時,就該把她處死!現在她倒是洗清了冤屈,太女卻被別人捉住了把柄。不僅如此,這人竟然還護上了莊氏!

    君后忍不住狠狠地拍了下床榻,神情有一瞬的扭曲。但很快,他又恢復了君后的威嚴端莊,而且還冒出了一個新的主意。

    “你去攔住剛才離開的那個小侍,告訴他,到了郢州也先別有動作。”君后眼中竟流露出一抹興奮:“裴令望不是要歸隊玄鳳軍嗎?等她和莊氏行進至郢州,再讓人動手。”

    曾經被皇帝拋棄的舊情人,唆使曾經被皇帝愿望的將軍干擾帝卿和親,聽起來多么地合理啊。

    嫁禍這樣的事,能做第一次,就能做第二次。君后幾乎要笑出聲來,想大贊自己的想法。

    只是他的視線掃到鵲翎震驚的表情時,頓時有些掃興,沒好氣地將他轟了出去:“還不快滾去做事?!”

    鵲翎被呵斥后回過神來,面紅耳赤地領命退下,走出殿外仍然心有余悸。

    君后這次走了步險棋,可若事成,便能夠一石三鳥。既解決了帝卿,又解決了莊氏和裴令望。

    如此瘋狂肆意地行事,該說不愧是聯絡烏國的太女的父后嗎?

    鵲翎在心中感嘆一句,默默地按照君后的吩咐做事去了。

    天下百姓如此之多,即使消失了一個帝卿、莊氏和裴令望,百姓們還會有無數個明天。可若是他違抗了君后,那他可活不到明天。

    他當然要選自己活。

    這一夜,來來往往的信件如雪片般紛飛,向不同的方向傳遞著消息。

    九月初七,白露時節。大梁各地的草木間都凝結著露水,秋風吹過,帶來瑟瑟的涼意。

    臨靠某個州城邊界的驛站中,形形色色的人在此歇腳又離開。無人注意到,有一名穿著灰撲撲的女子帶著疲色下馬,出錢讓驛卒將馬匹帶去照料。

    這人正是裴令望。她趕了幾日的路,按照預估的時間,二姐差不多會在今明兩日經過這里,這是通往京城必經的驛站,她只要在這里等待就好。

    她安置好馬匹,到隔壁的客棧定了間房,又要了茶水和小菜,沒有在意接待她的伙計嫌棄的眼神,在堂中隨意挑了個角落坐下了。

    有往來的商人聚在一起喝酒聊天,聲音響亮,裴令望聽得一清二楚。

    “…老姐姐最近有沒有什么掙錢的路子”

    “我就運些布匹賣,夜掙不了幾個錢,堪堪糊口罷了。不過你還別說,我有個親戚是禹州的,她待的造船廠上個月接了筆大單子!這不完工交貨了,她得了好些錢呢,直接回老家準備過年了。”

    “嘖嘖,真好啊……今年應該能過個好年了吧?這帝卿也和親了,可千萬別打仗了……”

    養家糊口,沒有戰爭,能過個好年,就是這些百姓們的愿望了。

    這也是她的愿望,是大梁萬千兵將的愿望。

    裴令望掃光碗碟中的菜肴,將茶水一飲而盡,伸了個懶腰起身去樓上。她定下的房間視野很好,可以清晰地看到來往的人馬車隊。

    裴令望低頭打量了一下自己如芥菜般的衣衫,這其實已經是她途中買下的新衣,只是急著趕路,很快就變成了這幅樣子。她迫不及待地叫水洗漱,從包袱中小心翼翼地拿出另一件新衣換上。

    原本她有些猶豫,益州風沙漫天,二姐又打算前去京城,所以路上肯定一切從簡,那二姐的形容應當十分狼狽。若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與她相見,她自己光鮮亮麗,二姐卻風塵仆仆,那有什么意思?

    可是她與二姐數年未見,她不想這樣狼狽地與二姐相見。裴令望想讓自己看起來

    整潔利落,證明她自己過得很好。即使沒有裴家人在的日子里,也不需要擔心,她已經長大了,她可以撐起裴家。

    裴令望坐在窗邊,烏黑的剛剛擦干的長發被秋風吹起。她托著下巴,望向了遙遠的天邊。

    第59章 相見 裝潢精致的馬車中,莊氏歪斜……

    裝潢精致的馬車中, 莊氏歪斜著靠在軟墊上,目光粘著在面前的棋局,一手撐著身子, 另一只手拈著一枚瑩潤的棋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玉石做成的棋盤。

    趕路的日子太過無聊, 只能靠看書下棋來打發時間。

    不過叫他驚訝的是,裴令聞居然有一手好棋藝,行棋思路縝密滴水不漏, 和她這個人一樣。年歲不大,心思倒重。不過裴令聞被他拉著玩了幾盤, 也有些熬不住,今日剛見到他擺出棋盤,便借口出去透氣逃一樣地離開了車廂。

    莊氏也不留她,自己跟自己下。白棋耀武揚威地盤踞在黑棋外,將黑棋團團圍困。好像勝負已定,再無轉圜的余地。

    他看著狀如梅花散落在棋盤上的黑子, 有些猶豫煩惱。

    其實并非死局, 只要他讓黑棋先行, 就可以做活。但是,他為什么要讓黑棋贏呢?

    平穩行進的馬車忽然停下, 蘭草從車門處把腦袋探進來, 對莊氏說道:“莊公子,我們到驛站了。小姐說她想在這里停一停。”

    “哦。”莊氏平靜應了一聲:“好啊,那就先停一停吧。”

    先前她們行進時也經過驛站, 裴令聞像是不知疲憊一樣急著趕路,從未喊停。倒是他需要處理些將家的情報事務,偶爾經過驛站時便停下, 讓將家人把消息帶給他。因為整個行程全部由將家出錢,裴令聞也隨他去做。

    這還是第一次,是裴令聞開口要停下。

    “她做什么去了?”莊氏隨口問了一句。

    蘭草揪了揪辮子,嘟嘟囔囔地回他:“小姐去被一個女孩子叫住說了些什么,然后她就跟著她進驛站了。”

    她想跟上去,小姐卻不許,要她來知會莊公子一聲,然后在外面等她。那個女孩子看起來比她小姐還要高大些,表情也很奇怪,小姐竟然一點都不害怕,還順從地跟著她離開。

    真是奇奇怪怪的。蘭草在心中默默感慨著。

    “哦。”莊氏的語氣沒什么波動,好像剛才好奇裴令聞做什么去的人不是他一樣。

    是遇到故人了吧。他鄉遇故知,可是一件喜事,不知道她要敘舊到什么時候才能出來。莊氏本來想偷懶,但既然來都來了,他還是決定處理下將家的事情。他掀開了車簾,對隨行的將家侍從說了什么。很快,這間驛站的一個不起眼的驛卒匆匆地趕來,熱情地安置馬匹,招待莊氏一行人。

    “……將家的事情就這些。不過,鄭家倒是有新的消息傳來。”那名隸屬將家的驛卒趁機匯報著:“少家主和鄭家票號的關系不錯,消息也互通著。”

    “什么消息?”莊氏抬眼看他,語氣里帶著好奇。

    “有封三皇女的信,要交給青山縣的裴令聞小姐。”驛卒壓低了聲音說道。

    莊氏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忽然問道:“信在哪里?”

    驛卒不明所以:“在鄭家人手上呢,應當要送去青山縣了。主君您問這個做什么?”

    “那封信,讓我來送吧。”莊氏笑著說出了這句話,驛卒驚訝地看著他。

    主君這是要做什么?

    蘭草蹲在地上看螞蟻搬家,黑色的螞蟻像細線一樣四散。她看得有些脖酸,抬起頭抻了抻脖子。她看到莊氏從不遠處走進了驛站,而剛剛跟在他身邊的驛卒則朝著某個方向飛奔而去。

    大人們真是忙碌啊。蘭草對大人們忙碌的事情的興趣還沒有看螞蟻搬家的興趣大,她又低下頭,繼續興致勃勃地看螞蟻去了。

    “今天好像要下雨,你……在這里留一晚吧。”裴令望聲音有些僵硬,她背對著那個人,生怕回過頭去,她會突然消失不復存在。

    一直到把人帶回自己定下的客房,裴令望還如做夢一般。誰能想到,本以為早已死去的親人,會突然出現在她的面前向她問路呢?如果說那張不甚熟悉的臉讓裴令望不夠確信,那么那只空蕩蕩的衣袖,讓她的心臟劇烈跳動,叫囂著肯定來人的身份。

    她想象了很多種姐妹相見的場面,她以為自己會在看到裴令聞時,也許會哭泣嬉笑,或者風輕云淡地與她說話,展示自己已經長成了很好的人。

    但絕不應該是現在這樣。

    膽小、羞怯和恍惚,好像將自己縮在殼里的小動物一樣,連話都說不出來,還做出莫名其妙的舉動,拽住了她的衣服把她往樓上扯。她旁邊的一個人哇啦哇啦地叫著什么,還要上前阻攔,被她制止了,然后她順從地著她上來,走進了這個屋子。

    “這是你住的地方嗎?你是特意來見我的嗎?”裴令聞笑著發問,沒有直接回應她。裴令望不語,她便注視著裴令望僵直的背影,見她沒有轉身的意思,本想自然地說些活躍氣氛的話,但不知怎地,她脫口而出:“你已經長這么高了啊。”

    上次我看到你的時候,你還是小小的一點呢。

    這句話她沒能說出口,因為一陣酸意哽住了她的嗓子。

    而裴令望聽見她的話,猛地回過頭,眼眶發紅嘴唇顫抖。她死死地盯著裴令聞的臉。那張臉啊,她曾經反復,用易容術在自己的臉上復現。

    她的易容術學得一點也不好。裴令望心想。她復現的面容,比不上這張臉主人的萬分之一。

    可是她明明努力地練習過,她銘刻在心,沒有像小時候那樣偷懶。于是名為委屈的情緒沖破閘門,將十七八歲的靈魂沖散,七八歲的靈魂被放了出來,尖聲叫喊石破天驚。

    “二姐,原來你長大是這個樣子啊。”裴令望哽咽著說:“我還以為我永遠也不會看到呢。”

    裴令聞的眼淚落下,她上前一步將裴令望摟在懷里,那只完好的手輕輕地撫摸她的頭發,拍撫她的脊背:“辛苦啦……小妹乖……”

    裴令望攥著那只空蕩蕩的衣袖,頭依靠在二姐的肩膀上,眼淚肆無忌憚地涌出。說什么辛苦,真正辛苦的人正在安慰她。但裴令望心安理得地享受這安慰,好像自己還是裴家最小的孩子,理所當然地得到全部的包容和愛。

    這一刻,裴令聞和裴令望的身份終于置換回原本的位置了。

    只是這樣姐妹相見的場景并未持續太久。裴令聞輕輕地推開她,替她擦掉了眼淚:“能見到你,姐姐很高興。但是我不能留下,我要繼續趕路了。”

    裴令望后退一步,嗓音有些沙啞地問:“你要去京城嗎?”

    裴令聞含笑點頭:“是啊,我在信里跟你說過了。該讓真正的裴令聞去做事了。”

    裴令望也點了點頭,她感覺那個七八歲的自己正在消散,那個長成裴家繼承人的自己一點點地聚攏回她的身體。

    她凝望著比自己還要稍矮一些的二姐,開口說道:“我不同意。”

    裴令聞一愣,隨即笑著搖了搖頭:“這不是你的心意可以左右的事情。”

    她們平靜地對視著,剛才溫馨的氣氛消失殆盡,空氣快要凝成實質了。

    最后是裴令聞嘆了口氣,無奈地說道:“小妹,別任性了。這件事是我考慮了很久,一定要去做的。再也沒有比這更好的機會了。”

    裴令聞的眼睛發亮:“皇帝將在天下人的面前獎賞我,那時我向她提出重新查裴家的事情,她一定會給我們一個交代的。”

    “可我們沒有證據。而且那樣做,你我交換身份的事情也暴露了!這是欺君之罪啊!二姐你怎么能把自己置于險地呢?!”裴令望忍不住高聲喊道,她意識到了不妥,很快又將聲音放低了些,語氣里甚至帶上了哀求:“再等一等不好嗎?等我們找到了證據,我和二姐你一起去做

    這件事,不好嗎?”

    裴令聞仍舊笑著,她的目光越過裴令望,看向了窗外逐漸聚起的烏云:“不會有證據的,知道這件事的所有人,都已經死去了。”

    裴令望的臉色變得蒼白。

    “至于欺君之罪……這就是我要獨自去京城的原因啊。”裴令聞收回視線,柔和地注視著裴令望:“就算我不在了,也能保全你,裴家也后繼有人。”

    “雖然我變成了廢人,但也一樣可以保護好裴家的珍寶。”裴令聞臉上洋溢著笑意,將很久很久以前說過的話,換了種方式再次對裴令望說出:“家里還有我,小妹只要好好活著就可以了。等我也不在的時候,小妹再做事吧。”

    第60章 選擇 裴令望的眼淚倏然滑落,她緩……

    裴令望的眼淚倏然滑落, 她緩聲問裴令聞:“所以,你還是要我像數年前那樣,在你的庇護下安安穩穩地活著嗎?”

    二姐斷臂流浪東躲西藏時, 裴令望卻在宮中做三皇女伴讀,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

    但其實, 她又算什么裴家的珍寶呢?真正珍貴的人,應當是她的姐姐們才是。而那時的她,不過是一個廢物。

    裴令聞看她流淚, 皺起眉頭,緩聲道:“…那樣不好嗎?”

    “一點也不好!我不愿藏在你身后了, 我已經,可以和你共同面對這些事了。”裴令望揩去眼淚,紅著眼睛朝裴令聞一笑:“以前我太小,又沒用,幫不上你。但是現在不同了,我不會丟下二姐, 讓你自己去面對這件事。”

    “玄鳳軍的輔兵, 找我一個也沒什么。況且現在兩國和親, 大梁的百姓暫時不會受戰爭侵擾。”

    “所以,我要跟你一起進京。我們一起, 去替裴家討個公道。”

    裴令望拉住裴令聞的手, 眼神熠熠。

    她們姐妹二人的功勛加在一起,再算上裴家為大梁立下的汗馬功勞,想必足以蓋過欺君的罪名, 也足夠讓皇帝給裴家一個交代。

    最重要的是,她可以不用讓姐姐一個人東躲西藏面臨危險了。

    裴令聞抿了抿唇,望著小妹滿懷期待的臉, 竟說不出拒絕的話。

    就在她思考這件事是否可行時,敲門聲輕輕響起,隨即客棧破舊的門吱呀一聲被推開。

    裴令望機敏地看過去,厲聲喝道:“誰?!”

    莊氏儀態端莊,裊裊地走進屋中,他的身后還跟了一位小侍打扮的人。莊氏臉上帶笑,明知故問:“我是不是打擾你們敘舊了。”

    說著還告罪般行了一禮。

    裴令望瞇著眼打量他,她第一眼覺得他十分面熟,但如何也想不起來在哪見過這樣的人。尤其當他做出行禮的動作時,裴令望心中更是疑竇叢生。

    當她還是三皇女伴讀時,參加過許多回宮宴。莊氏的舉動,讓她想起了那些世家權貴帶來的小姐公子們。那種舉手投足間有獨特的氣質,一般人家可是養不出來的。

    “你是誰?為何闖進我的屋子?”裴令望懶得再想,干脆利落地向他發問,同時身子緊繃很是警惕。

    “他是將家的主君,是和我一起來的。”回答的卻是裴令聞,她見莊氏進來也有些驚訝,不過她還是先拍了拍裴令望的肩膀示意她放松些,接著目光平和地和莊氏對視:“等急了嗎?我這邊有些小狀況。”

    她像炫耀孩子的家長一樣,拉住裴令望的手向前走了兩步:“她就是我妹妹,真正的裴令望。”

    “我猜到了。”莊氏眉眼含笑,看著裴令望朝她輕輕點頭:“我姓莊,裴令望小姐,幸會。”

    裴令望怔愣地看著他,忽然明白了這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是從哪里來的。她在他的面容上看到了將星和將月的影子。

    原來是她們的父親啊。

    將家的主君。裴令望咀嚼著這五個字,有些意外,沒想到將家的主君是這樣的人。看起來出身好像很不錯。可真若如此,又怎會下嫁商人呢?而且,裴令望并沒有聽說過有莊姓的權貴。

    思緒流轉間,裴令望脫口而出道:“我認得將月和將星。”

    也知道是你們將家受人所托,害了我大姐。

    但這句話她沒有說出來,她看著莊氏問:“你怎么會和我二姐一起行路?”

    莊氏神情不變,笑瞇瞇地答道:“我知道,星兒替你傳信,月兒在你的手底下做都尉。我的孩子們都替你做事。”

    “至于我為什么會和你二姐一起……因為我也想要去京城啊。你二姐武功高強,有她一同行路我也更放心些。”

    “那你應當更放心了,因為我也要和我二姐一同去京城。”裴令望忽然露出一個笑來:“莊公子想必不會介意多一個人同行吧?”

    莊氏搖了搖頭:“自然不介意,不過,我這里有一件事情要告訴你,裴小姐還是聽完再做決定吧。”

    裴家姐妹的目光同時凝再莊氏身上,莊氏示意他身后的小侍上前,小侍連忙走去,將一封信呈給裴令望:“裴小姐,這是我們家殿下給您的信。”

    裴令望掃了他一眼,認出了他身上鄭家的標識,心中有些不安疑慮。三皇女怎么會突然給她寫信?

    她一目十行地看完,心直直地墜了下去。

    裴令望攥著信的手微微顫抖,裴令聞擔心地看了她一眼,輕聲問:“怎么了?”

    “永嘉帝卿失蹤了。”裴令望深深地吸了口氣,快速地說:“三皇女請我去看看,永徽帝卿和親的隊伍有沒有出問題。”

    失蹤的是永嘉,卻要去看永徽,三皇女的指向不言而喻。

    只是,這樣也太冒險了。無論事成找回人,還是沒能找回,裴令望都要承擔后果,這可不是一件好差事。

    裴令聞擰著眉想說些什么,但是當她看到裴令望的表情時,她嘆了口氣,放棄了。

    她知道裴令望做過三皇女的伴讀,既然還能互通信件,說明她們關系一定很好,那么她與永嘉帝卿的關系也很好吧。

    她的小妹是個念舊情的人。既然求到她這里,那么她一定會去做的。

    裴令望收起信,轉身對裴令聞說道:“二姐,對不起……”

    裴令聞笑了笑,伸出手指壓在她的唇上:“噓,不要道歉。你去吧,這才是真正用得著你的地方。這里有我呢。”

    “而且,你剛剛說錯了一件事。你從來都不是沒用的小孩子。”裴令聞一只手給她整理著衣服,似耳語一樣對她說道:“你聰明伶俐,又堅強勇敢,所以我很放心將裴家交給你。其實應當是我道歉,讓你小小年紀救承擔這些,對不起。”

    她沒給裴令望反駁的機會,聲音大了些笑著說:“你這衣服一點也不好,我讓蘭草給你帶些好的衣服來。身上還有錢嗎?馬匹可休息好了?路上要小心些,切記要注意安全……”裴令聞忍不住絮叨起來,好像要補回來這數年間的缺憾。

    因為她們剛相見,卻又要離別。

    裴令望看著二姐的衣服,是上好的料子制成的,忍不住想笑:她竟然還覺得二姐會風塵仆仆!跟著將家一路行進,可比她風餐露宿要舒服多了。

    想到將家,她轉向了立在一旁默不作聲的莊氏,也向他行了一禮:“多謝莊公子傳信來,否則還要耽擱些時日。”

    莊氏溫和地回道:“些許小事而已,裴小姐不必言謝。”

    “我現在就要離開。不過,還望二姐和莊公子在此地留些時日。”裴令望認真地說:“很快將月都尉帶隊的邊防軍就會趕來,你們一同去京城吧。”

    裴令聞和莊氏皆是一愣,很快莊氏笑道:“那可太好了,我也很久沒見到月兒了。”

    裴令聞也點點頭:“好,你

    放心去做你的事吧。”

    裴令望忽然露出了一個不好意思的笑容來,小聲告訴姐姐:“二姐,我一直沒有告訴你,我在青山縣成婚了。”

    “我的夫郎,他的名字叫陳引玉,他也在進京的隊伍里。到時候,你替我多多照看他。”

    裴令聞一雙眼瞪著她,驚喜又驚訝,嗔怪道:“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早跟我說!”

    又想到她們相見匆忙,也沒來得及聯系過,裴令聞心頭又泛上復雜的情緒,不舍又驕傲,愧疚又欣慰。當年小小的女孩子,如今也長成了成家立業的大姑娘。

    “現在說也來得嘛。”裴令望笑嘻嘻地說道,又看向莊氏:“……我姐姐,就勞煩您了。”

    莊氏看她的眼神,就像看自己孩子一樣,他笑著應下來,又和裴令聞一起將她送到樓下。

    “你確定現在就要走嗎?好像快下雨了。”裴令聞遲疑地問裴令望,她心頭漫起了強烈的不舍。

    “沒事,淋雨也能趕路。這種事,搶的就是時間。”裴令望笑了笑,作出了一副一派輕松的樣子。

    裴令聞也沒再勸她,指揮蘭草給裴令望拿衣服,還不由分說地給她塞了銀子,裴令望無法拒絕姐姐的好意,推脫不過還是收下了。

    鄭家的小侍將裴令望的馬匹牽來,自己也告退離開。裴令望翻身跨上馬,牽著韁繩看向裴令聞:“姐姐。”

    裴令聞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和她對視。

    “保重!”

    裴令望喊完這兩個字,便策馬飛奔而去。裴令聞下意識追了兩步,隨后停下腳步,看著她的身影逐漸變小,最后變成一個小圓點消失在路的盡頭。

    她轉過身子,有些恍惚,好像和小妹見面只是一場幻覺,否則怎么會這么快就結束呢?

    “主、主君!”氣喘吁吁的聲音從不遠處響起,蘭草機敏地抬起頭,這不是剛剛偷懶逃離驛站的驛卒嗎?

    他模樣有些狼狽,從懷中拿出一封信:“是公子寄來的信。”

    莊氏好奇地接過,看了眼信封便笑了:“怎么又是給裴小姐的?有這么多人要找裴小姐啊。”

    裴令聞聽見這句話,朝他走過來問:“什么信?”

    拆人的信件是不好的行為,單將家人總有辦法不拆信件便能得知消息。那名明為驛卒實為將家暗線的侍從對莊氏耳語幾句,莊氏挑了挑眉,看向了裴令聞。

    “可惜了,要是這消息早點到就好了。”莊氏對她露出了個笑:“你也不用費心照顧陪小姐的夫郎來,他不會跟著邊防軍進京了。”

    裴令聞十分不解:“為何?”

    莊氏意味深長地說答道:“裴小姐的夫郎,有了身孕。”

    裴令聞愣在了原地。

    ……

    莊氏重新踏入馬車中,等著自己的侍從安排好這段日子的客棧。裴令聞不在,她聽說了妹婿有孕以后,張羅著要給他和未出世的孩子送些禮物。

    即使外面落下了下雨,也沒有澆滅她的興致。但莊氏可沒有淋雨的愛好,自然躲進了自己豪華的馬車里。

    車內的案上,棋局未變,還是先前的樣子。莊氏的視線落在棋盤上,思緒卻飄遠。

    讓帝卿染疾,將帝卿送出京城,與和親的帝卿調換身份。能做出這般漏洞百出的計劃,也只有鐘毓這種蠢貨了。

    但是,即使是這樣漏洞百出也能成功,上天未免也太眷顧他了。

    真是不公平,不甘心啊。

    他忽然興起,拈起一粒黑子,落在了被包圍的黑子的中心點。梅花狀的黑棋頓時形成了兩只真眼,做活了。莊氏靜靜地注視那枚自己隨性放入的黑子,勾起一個笑來。

    那就比一比吧,鐘毓。

    看一看,究竟是誰能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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