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想法 外面的民眾如何熱情地響應招……
外面的民眾如何熱情地響應招募這件事, 裴令望并不知道。
她此刻正在臨時建起的營地內,皺著眉和將月說著什么。周圍有十來名兵將三三兩兩坐在附近,大氣不敢出, 氣氛有些凝重。
陳引玉提著一壺綠豆湯進來時,就看見了這樣一幕。
他剛一進去, 十幾道視線同時朝他看過來。陳引玉并不慌亂,輕車熟路地走到桌邊將手上的壺放下。顯然這樣的場景在這幾天里已經發生了許多次。
“來休息一下吧。”他朝她們笑了笑,目光落在了裴令望身上:“我給大家帶了綠豆湯來。”
那些兵將覷了眼裴令望的表情, 看她松開眉頭朝她的夫郎走去,同時松了口氣。只要陳工公子來了, 裴小將的心情就會變好,也是她們休息的時間。她們一同歡呼雀躍地圍到桌子邊,將綠豆水互相分了。
只有將月一動不動,既沒有去兵將那邊,也沒有看陳引玉,只是坐在原地擦拭著手上的東西。
陳引玉偷偷看了眼將月, 仰著臉問裴令望:“今日將公子也在?”
之前他并沒有在這里看到過將月。
裴令望嗯了一聲, 抬手將陳引玉的汗擦掉:“有事要跟他說, 所以就把他叫來了。”
陳引玉點了點頭,剛想說什么, 就看到有一名兵將朝她們走來。
那名兵將殷勤地端碗遞給裴令望:“裴將軍, 這杯給您。天熱,您也辛苦了。”
裴令望看了她一眼,接過杯子道了聲謝, 指尖接觸到陶制的杯子時傳來了一陣涼意,裴令望挑了下眉。
陳引玉觀察道她的表情,捂嘴一笑:“給你們的綠豆水, 我特意拿冰塊鎮了鎮。”
“你有心了。”裴令望笑著夸了他一句,邊上的兵將也跟著湊趣:“裴將軍有陳公子這樣賢惠的夫郎,真是好福氣啊!不像有的公子……”
她猛地咬住舌頭,將后面的話吞進了肚子里,臉上掠過一絲尷尬。
不像哪個,她沒敢說。
因為私下里經常和其他姐妹討論江月,所以即使現在江月本人在場了,她也差點沒忍住說了出來。
雖然沒說,但大家心里都清楚。
裴令望裝作沒聽見,慢慢地喝著綠豆湯,陳引玉眨了眨眼睛,沒有追問,只是視線又一次瞥向將月,發現大家都在,只有他孤零零地待在原地。
陳引玉看著那名兵將問道:“將公子怎么沒和你們一起?”
那兵將打著哈哈回答他:“哎,江公子畢竟是男子嘛,我們,咳,也不好和他走太近。”
有家室和心上人的,對他敬而遠之。沒有家室的,就算有點想法,也不敢真的和他來往。江公子容貌出眾,又有軍功在身,若是被人家嫌棄,肯定會被姐妹們嘲笑,那在邊防軍中還做不做人了?
陳引玉似懂非懂地點頭,他雖然心里理解,但看將月這樣子又有點不忍心。
以男子的身份在軍營里,想必很難融進去吧。
裴令望在一旁聽著,輕輕蹙起眉,她也發現了這個問題。
將月雖然將月現在有了威望,還得了皇帝的嘉獎,但大多數兵將的思想還是很固化,心中并不認同他。比起敬佩,更多的是畏懼。而這畏懼中,又帶了些輕視。連對他的稱呼仍然是公子,而不是都尉。
這樣的后果,就導致將月很難起到應有的作用。沒人跟他親近,也不肯配合他。這樣的問題非常致命,若是放在平日里,還有時間讓她們慢慢磨合,但眼下戰事將起,哪里等得起呢?
今日把將月叫來營中,就是想讓他參與陣法訓練,加快和其他人的磨合。
但將月總是格外顯眼,無法融入進去,即使解散也和她們涇渭分明,好像陌生人一般。裴令望實在有些頭疼,和他說了問題,但心中也有幾分無力,因為她心里明白,其實這不是將月的問題。
就像那名兵將說的,他是男子,她們不好和他走太近。
其實不是不好,是不情愿吧。若她們真的愿意,哪來那么多借口呢?裴令望無聲地嘆氣,甚至有些后悔不管不顧地把將月塞進來。她只能給他建功立業的機會,卻無法干預別人對他的看法。
陳引玉不知道這些彎彎繞繞,他想著這里只有他說男子,既然別人都不方便去,那他去就可以了吧?
他倒了一碗綠豆湯,走到將月身邊遞給他,細聲細氣地說:“將公子,這是我們自己做的綠豆湯,你也來嘗嘗吧。”
將月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沒想到會有人來搭理他,而且還是應當對他有敵意的陳引玉。將月抿唇,將東西放到一邊,接過了他手上的碗:“多謝你了。”
陳引玉沒有立刻離開,目光黏在將月放在地上的東西。那東西狀似圓筒,又十分小巧,泛著金屬的光澤。陳引玉很感興趣地問他:“這個,是什么呀?”
將月將碗中冰涼的綠豆湯一飲而盡,言簡意賅地回答他:“是單筒袖箭。”
陳引玉沒聽說過這個詞,但莫名覺得這東西很有威力,忍不住感慨了一句:“好像是很厲害的武器啊。”
“沒什么厲害的。”將月悶聲說道,將袖箭拿起來:“只是方便,而且隱蔽。”
方
便和隱蔽,就意味著能在戰場上出其不意一招制敵。
陳引玉見將月說得輕巧,不好意思說他不懂,只好哦了一聲,想拿著碗離開。卻聽見將月對他說:“你想試試嗎?”
陳引玉緊張地吞咽了一下,但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我也可以嗎?”
將月認真點了點頭,裴令望注意到了這邊的動靜,朝他們走過來,看將月教陳引玉怎么發射袖箭。
“你是用這個殺掉烏軍的頭領嗎?”她出聲問道。
將月沒有看她,幫陳引玉把袖箭縛在小臂上,隨口答道:“是的。”
聽到她們二人的聊天,有幾個兵將好奇地湊了過去,她們并沒有看到江月是如何殺人的,只聽傳言中描述他一抬手就射殺了敵軍頭領,都很好奇他是如何做到的。
陳引玉躍躍欲試地抬起手,指尖放在圓筒的蝴蝶片上,又移開手指有點緊張地看了眼將月:“是撥這里嗎?”
將月點了點頭,囑咐了一句:“不要對著人,對著這個碗試試。”
陳引玉依言抬手,對著碗輕輕撥動蝴蝶片。只聽啪的一聲,那只瓷碗四分五裂地碎開,碎片中躺著一支竹桿鐵箭。
營中響起了一片驚呼聲。她們親眼見到了這個武器的殺傷力,不由得打了個寒顫,但是又對那東西充滿了好奇。
“這個東西,我們也可以用嗎?”不知道是誰,問了一句。將月一邊摘下箭筒一邊答道:“可以。”
“這東西能人手一個嗎?”有人迫不及待地問。
“應該不行,這個每次只能發一箭,若要放新的箭進去還要重新填裝。”回答的人不是將月,而是裴令望,她沉聲說道:“而且這東西需要技巧,必須像江都尉那樣熟練才能一擊制敵。操作不當的花燈反而容易誤傷。”
將月點了下頭算作肯定。
兵將們面露失望,竊竊私語起來:“若是能改造一下就好了。”
“是啊是啊,改得殺傷力大一些。”
還有人蹭過來,大膽地問將月:“江都尉,能不能讓我試一試啊?”
將月沒有拘謹也沒有受寵若驚,自然地將袖箭的使用方法告訴她們。很快,營中的兵將都簇擁在將月身邊,一口一個江都尉喊著,仿佛剛才和他生疏的不是同一伙人。
裴令望看著這一幕眼中閃過一絲驚訝,又有些好笑。這些人,原本還和人家保持距離,現在因為一件武器又打破了隔閡。
真是無心栽柳柳成蔭。
裴令望看向玩夠了東西默默打掃收拾的陳引玉,心中涌上一股柔軟的情緒。她走過去幫他摞起喝完的碗,笑著問他:“好玩嗎?”
陳引玉點了點頭,對裴令望說:“有點像以前我娘給我做過的小彈弓,不過這個可比彈弓厲害多了。”
陳引玉想了想,還隨口胡說了一句:“若是在里面裝上火藥,可能就厲害了。”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裴令望眼中光芒大盛。
火藥啊。
青山縣由于地理位置的原因,具備開采硝石和硫磺的條件,因此煙火生意也比其他地方更興隆些。
若是將火藥填充進箭筒……那殺傷力比袖箭高多了。更重要的是,若是能人手一個,青山縣的戰力江大大提升。
裴令望按耐不住心中的激動,上前將陳引玉擁入懷中。
“玉兒,有你確實是我的福氣。”她喃喃地念了一句。
營里響起一片低沉的咳嗽聲,陳引玉騰地紅了臉,但是沒有拒絕這個懷抱,只不過有點奇怪她為什么突然這樣。
裴令望松開手,也沒解釋,她自己的夫郎,抱一下怎么了?她頂著眾人調侃的視線,大大方方地送陳引玉出去,又被眼前的景象震了一下。
營地外聚集了許多民眾,比裴令望預想的還要多。有些人已經拿起了工具,在邊防軍的指揮下,用白繩確定好壕溝的位置和邊界,熱火朝天地挖了起來。
“這么多人啊。”陳引玉驚訝地說了一句。
裴令望笑了笑,心中亮堂堂的。有了這些百姓,她相信青山縣的軍防布置一定能盡快完成。蕩所有人的心都聚在一起,往一塊使勁時,那凝聚起來的力量是無窮的。
她與陳引玉道別后,回到軍營里,單獨找到將月詢問道:“這袖箭,是你們將家的嗎?”
將月看了她一眼:“這是我自己做的。”
既然不是將家的獨門暗器,那裴令望就不再猶豫,直截了當地問他,能不能將袖箭改良成裝有火藥的火銃。
將月聽了她的想法,挑了下眉,沒有否定,而是謹慎地說:“我可以試試。”
“好,我給你時間,你來做這件事。”裴令望十分信任地對他說:“不過,我們的時間不多。”
“我知道。”將月點頭,從她身邊走過時,低聲說道:“多謝你,還有……他。”
裴令望看他的背影消失在營中,綻出一個笑來。
看來他什么都知道嘛 ,融入不進集體中,他也很著急吧。
陳引玉主動示好,又間接幫他和其他人打破屏障,確實當得他一聲道謝。
這樣好的人,是她的夫郎呢。裴令望也走進軍營中,又開始帶著他們列陣訓練。
她也會努力,護住這個生養他的地方。
第42章 新造 步入八月,日頭也越來越毒辣……
步入八月, 日頭也越來越毒辣了。今年的天氣比往年還要炎熱幾分,即使已經讓人熬制了解暑的藥和冰涼的綠豆湯,但還是有幾人在干活時中暑倒下。但很快, 新招募來的民壯又會頂上,接替她們。
固城墻, 立木柵,布棘城。
就這樣一點點在揮舞的鋤頭中、在民壯們干活時喊的號子中,壕溝的挖掘和城墻的加固已經有模有樣了, 當然,銀錢也如流水一樣消耗著。
裴令望沿著臨時搭建的浮橋向城外去, 目光掠過這些軍防建筑。這壕溝底闊一丈,每隔二十步,還用門扇和木板搭建了戰樓。只差一個收尾的工作,想來這幾日之內就能完成。
這樣的進度已經大大超出的裴令望的意料。
而且,超出意料的不止此事。
邊防軍的兵將們看到裴令望大步走來,紛紛站直嚴肅起來, 同時不解地猜測她為何將她們召集起來。
將月仍然自己單獨立在一邊, 但相比之前的涇渭分明, 這次明顯和其他人有了交流。
等裴令望站定時,將月難掩激動的心情, 上前取出一物展示給她看。
“成了。”他說道。
這就是今日要向邊防軍宣布的事情。
在經歷過數次失敗以后, 將月用袖箭改良的火銃終于制成了。
裴令望掃過他手上的黑灰和包扎的紗布,看向他的目光帶了些欽佩:“做得好,辛苦你了。”
將月挑眉, 真是難得聽見裴將軍夸人一次啊。
裴令望拿過他遞來的火銃,上手有些重量,筒壁明顯做得比袖箭更加厚實, 模樣也更古怪。至于其他的,還看不出來什么。
兵將們也聽到了兩人的交流,不知道她們在打什么啞謎,眼尖的人看見裴令望手上的物件,好奇地竊竊私語起來。
裴令望拿著那東西走到兵將們面前,揚聲對眾人道:“你們當中的部分人,已經見識過江都尉的袖箭了吧。”
不少人點點頭,除了那日在營中的人以外,還有當時巡山隊伍中的兵將。當時的朱領隊站在人群中,一眨不眨地盯著裴令望。還有些人沒見過,但是也聽說過,同樣熱切地看著她。
“這些日子里,江都尉將袖箭做了改良。里面不再放箭,放的是…”裴令望停頓一下:“火藥。”
邊防軍呆愣地聽著,沉默了一瞬,隨即轟然。
火藥!
這東西,不都是辦紅白喜事的時候,或者燃放煙火時才會用到的嗎?
她們的視線凝聚在那一根圓筒上。
要將火藥塞進這跟圓筒里嗎?
這怎么可能呢!
面對眾人疑慮的眼神,將月面不改色上前從裴令望手中拿過火銃,行云流水地裝填火藥,瞄準樹上上鳴叫的鳥兒。
許是察覺到了危險,鳥兒一歪頭,振翅飛向空中。只聽砰的一聲震響,那古怪的圓筒冒出煙來,原本要飛離的鳥雀羽肉俱焦落在地上。
邊防軍的兵將們瞠目結舌地看著這一幕,忍不住開始想,若是這樣的火藥用在烏軍身上呢?
……也算給烏軍辦白事了吧?
“好!”
“江都尉神乎其技!”
“天不負我大梁!烏狗必死!”
諸如此類的話語被兵將們喊出,每個人都激動得臉色發紅。
然而當裴令望詢問有哪位好女愿意嘗試這火銃時,卻沒有一人上前。
這,畢竟是火藥啊,可不是什么好玩的東。
“這個…是江都尉自己造的,他當然會用。但是我們沒用過,萬一……”有兵將忍不住開口替自己辯解,那個萬一并沒有說出來。
萬一這東西她們用不好,操作不當出了什么事呢?再者說,萬一江都尉做的有瑕疵,傷到她們可怎么辦?
若是沒在戰場上受傷,卻因為這種事受傷,那也太窩囊了。
人都會對未知的東西感到抵觸,即使對自己有利。況且她們還并不能十分地信任將月。
將月忍不住開口道:“火銃并不難用,很快就能上手的。”
即使他這樣說,兵將們還是畏縮不前。
“我來試試吧。”見將月還想說服,裴令望不想再拖延時間,要拿過火銃自己演示。
“等等,裴將軍若是有事,那有了火銃我們也很難應對烏軍。”有人出聲制止了裴令望,眾人的視線同時朝聲源看去。
是一名毫無存在感的普普通通的兵將。沒有比別人更高大威猛,也不比其他人看著聰明伶俐。
就這樣一個脫下軍服泯然眾人的兵將,她一步步走到前面來,信任地對將月說:“請江都尉讓我一試。”
什么?她瘋了嗎?
其他兵將迷惑不解,但牛領隊卻一眼認出她。不止牛領隊,將月也面露動容。
是她啊。
當時在青山上和烏軍作戰時,他救下的那個人。他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只是瞟到過她的臉便記住了。
沒想到她今日會站出來。
“好,我教你。”將月把火銃交給了這位兵將,裴令望微微一笑,自覺地退后,將中心讓給她們二人。
將月教她如何填裝火藥,如何撥動開關,如何瞄準。只聽又一聲砰的響聲,火銃發射出的火藥擊在樹枝上,一截樹枝應聲而斷,砸在地上。
這是……成功了!
“成功了!原來這樣簡單!”那兵將高興得手有些發抖,幾乎拿不住發熱的圓管,將月從她手中拿過了。
她得意地看向姐妹們,走回隊中非常輕松地說道:“很容易的嘛。你們小時候沒點過炮仗嗎?其實很像啊。”
聽她這樣一說,許多人忽然涌上了勇氣。
好像跟點炮仗差不多啊?
“我來試試。”很快,又一個聲音響起。牛領隊走了出來,握住了槍管,有些笨拙地操作著,看得讓人替她著急。
但是,砰的一聲,又一次成功了。
兵將們響起一片歡呼聲,瞬間熱鬧起來。
“讓我也試試!”
“我也可以我也可以!”
牛領隊緊張地放下火銃,有點哆嗦著把東西還給將月,朝他笑了笑:“你…很厲害。”
不是她想象的瘦小無力的關系戶,也不是她所見過的尋常的男子。
這個人和裴將軍一樣,都會有大作為。她有幸做過他的領隊和他并肩作戰過,但也許他已經不記得了。
但是沒關系,她愿意信任他,就像剛才那個曾經被他救下的兵將信任他一樣。
將月一笑,接過火銃傳遞給下一個人。
在她們擦肩而過時,她聽見將月微弱的聲音鉆入她的耳中。
“多謝領隊夸獎。”
牛領隊微微一怔,眼中閃過笑意。
原來,他還記得她啊。
她走回隊伍中,向其他人傳授經驗。
越來越多的人敢于嘗試了,最后是將月怕用太多次會炸膛,停止了嘗試。還有許多沒能試過的兵將遺憾地問:“我們還有機會用嗎?”
裴令望含笑說道:“當然有,每個人都要會用能用,才可以。我們會造更多的火銃,提升我們的戰力。”
緊接著有人提出了新的問題。
“那,應該讓那些人負責使用火銃呢?”
邊防軍中,騎兵步兵、弓箭手盾牌手各有分工各司其職,若是分出一部分人操作火銃,那這些部分的人就會減少。
可若是不用這些兵將,難道要征招新的民兵嗎?
裴令望面上凝出一絲苦笑,沒有回答。
這,確實是一個問題。
邊防軍缺人啊,缺能夠直接操作火銃的人
就算要征招百姓,她們也不能使用火銃。這是連訓練有素的兵將都畏懼的東西,百姓們第一次接觸,勢必更難把握。
但若是就這樣放棄,她更是心有不甘。之前沒有殺傷力這樣大的武器,她不知道,也就罷了。但是現在有了,她還清楚地意識到,這東西運用得當定是極大的助力,那她就不肯放棄。
只是沒人可用,也是現實的問題。
“先做出來再說吧。”將月見裴令望沉默,出言補充:“先做出來,再慢慢地找有沒有合適的人。”
裴令望一笑,點頭應下他的話。
火銃的展示圓滿結束,就要開始繼續訓練了。當她們今日的訓練任務結束以后,回到城中的軍營,忽然有人忙亂地跑進來通傳。
“裴將軍,門外有、有很多人來找。”
傳令的小兵氣喘吁吁面色驚異,裴令望疑惑地走了出去,將月也跟了過去,其他好事的兵將也隨著她們走出去。
誰會在這個時候找來?
當她看到營門外的一幕時,裴令望驚訝地挑了挑眉。
“這么多人啊……”
有兵將低聲訝然,在不遠處嘀咕起來。
將星站在營地前閑閑地等待,看到她們時,很高興地揮了揮手。她的目光捎帶過將月,眉眼彎彎,朝裴令望打招呼:“嗨!”
在她身后,是如蟻群般訓練有素秩序井然的衛兵們。
“你帶著人來做什么?將家終于打算吞并邊防軍了?”裴令望抱臂走上前,與將星開了個玩笑。
將星搖了搖頭,露出一個狡黠的笑,一揚起胳膊告訴她:“不,這是將家給邊防軍的支援。這些人,歸你了。”
裴令望驚訝地瞪大眼睛,什么意思啊?
這可是活生生的人,又不是菜市場買菜,說給就給了?
“為什么?”裴令望看著將星,非常費解。
將星回望她,意味深長地答道:“我來履約啊。”
履約?誰和將家下約定了?
裴令望看向將月,這小子求的外援嗎?將月也是搖搖頭,示意自己并不知情。
“誰啊?這么大方,還請得動將家。”裴令望直截了當地發問。
將星卻輕咳一聲,義正言辭地說道:“我是很有職業操守的,不能輕易泄露主顧的信息。”
“嗤。”將月白了她一眼,對裴令望說:“是你那個夫郎吧。之前你們吵架,將星去找過他。”
不然還有誰會想到請將家人援助邊防軍?
裴令望看向將星,語調古怪:“你去找過陳引玉了?”
將星心虛地低下頭,大聲說道:“總之,這些人就歸你了!若你不要,那我就帶回去了。但錢是不退的哦。”
就是這么任性!
“要,怎么不要。”裴令望笑起來,她們現在最缺的就是人。
她的目光掃過這一片衛兵們。沒有穿戴任何與星月紋有關的衣物,但看也能看出來,這群人都不是花架子,是有本事的人。
正是她們所缺少的,能操作火銃的人啊。
而現在,這樣的人,
忽然就有了。
裴令望湊近了些低聲問將星:“他花了多少錢啊?”
將星笑嘻嘻地答道:“這也是秘密。但是要請我們將家,是很貴的。”
裴令望好笑地看著她,她能不知道玉兒身上有多少錢?只是沒想到,他竟然會向將星求助。
她忍不住問道:“你跟他說什么了?”
玉兒竟然沒告訴她。
“他沒告訴你啊?”將星眼珠一轉,吃吃一笑:“沒什么啊,我們只是親切友好地聊了聊天。”
裴令望不用她回答,已經猜到了一二。聯想到前些日子陳引玉主動跟江月示好,也不難猜出,一定是將星在其中斡旋,替將月說好話了吧。
這個妹妹,當得可真稱職啊。
裴令望將這群新來的衛兵們安置好,再回去時,將星已經離開了。只有將月站在原地,眺望著將星背影消失的地方。
“那些人怎么沒認出你?”裴令望走過去問他。
將月勾起唇角答道:“我做男兒身時,當然和女兒身不同了。”
說完,他腳步輕快地走回軍營吃晚飯去了。
裴令望忍不住一笑。家人來看望,這么高興啊。
已經很久沒見將月這樣高興過了呢。都不用問就知道,看來他很滿意在邊防軍過的日子嘛。這是他喜歡的事業,家人要做事業的時候,當然要支持啦。
將星一蹦一跳地走在回去的路上。
尤其是,還遇到了一個合適的理由,就更應該把握住機會。
將星想著,忍不住哼起了一支歡快的歌。
第43章 突襲 越州連失兩城,大量的流民涌……
越州連失兩城, 大量的流民涌向了其他城池。但是也有無法離開的百姓,只能留在被侵占的城中。路邊的小童骨瘦如柴,男子衣不蔽體, 還有殘缺病弱的老人們,瑟瑟發抖地躲藏著, 含恨又畏懼地看著烏軍**掠。
越州城一帶,沿途城破無家的百姓哭叫連天,聲音凄厲悲愴。
日夜兼程趕往越州的太女見此情形, 心中倍感痛惜,沒有一刻休息便與越州軍共同對戰烏軍。
有了太女親身上陣, 越州軍士氣大漲,而烏軍似乎也感到畏懼,先前如潮水般涌來現在又如潮水般退去。
追擊烏軍的越州軍聽到烏軍吹號撤軍的聲音,先是不敢置信如此容易,隨后狂喜起來!
她們奪回了一座城!
此戰大捷,越州軍在太女的率領下一舉奪回一城一雪前恥, 越州軍不是廢物軍!
而太女, 也當真是天命之女!
幸存的百姓們聞此捷報, 紛紛從躲藏處出來,落淚俯身跪謝兵將們。
太女親自趕跑了烏軍, 大梁沒有放棄她們!
經此一戰, 太女必定天下揚名。被感謝的越州軍們心情激蕩,她們和未來的大梁之主并肩作戰了!將來誰還會小看她們越州軍!
回軍營的路上,越州軍的黃主將難掩心中的激動, 熱切地看向太女,語帶恭敬:“多虧有太女相助,我們才能收回這白寧城。還有白云城……”
太女打斷了她的話:“先不急, 將士們此戰辛勞,先讓將士們原地休整吧。”
黃主將忙道:“是是,殿下說得對。只是白云城的百姓危在旦夕,殿下您看,我們何時繼續收回白云城?”
況且現在將士們正是雄心壯志的時候,此戰并未損失多少兵將,但白云城的百姓們可等不了太久!不如趁著這一口氣,繼續作戰啊。
太女不耐煩她如此啰嗦,隨口回道:“不要急功近利,將士們也是人,連戰多日哪還有心力繼續作戰?真的要戰,你們敢保證能戰勝烏軍嗎?”
話音剛落,太女自知失言,輕咳一聲轉移了話題:“說起百姓,還是先安頓好白寧城的百姓才是正事。”
言語間,她們已經回到了軍營處。營門幾名小侍和婢女見到太女,立刻驚喜地迎上來,簇擁著太女往帳中去,一邊拿干凈的帕巾替太女擦拭,一邊輕聲細語說著擔心的話。
黃主將停下腳步,眼看著太女步入營帳,怔怔地站在原地,原先的激動蕩然無存。
太女的意思是,不打了嗎?
停戰休整,說不定也是好事。將士們連日疲累,此戰能贏,也與烏軍畏戰收兵有關。等休整好了,等太女繼續下令,她們再奪回城池也無妨。
只是……
她轉身眺望遠處,那是處在水深火熱中的白云城。此刻忽然刮起一陣風,黃主將仿佛聽到隨風傳來的百姓的哭嚎聲。
快入秋了啊。
黃主將攥緊了手。
她們可以等,白云城的百姓,該怎么等?
——
耶律圖雅坐在營中看著輿圖,表情沉沉看不出喜怒。
她的副將帶著戰報進來,躬身呈上。
耶律圖雅掃了眼戰報,聲音低沉:“是按約拿回了一城?”
副將點頭,語帶笑意:“是,梁國太女遵守約定,我們讓出一城,她們也不再追擊。至于剩下的一城,梁國太女說想和您商議再定新約,愿以梁國帝卿為聘,交換城池。也借此休戰,求兩國安寧。”說到這句時,副將停頓了一下:“只是并不知道,這梁國太女能否做主……”
耶律圖雅面上露出一個笑容:“好啊,既然梁國太女如此有誠意,那我們有什么理由不答應呢?至于能否讓世卿和親,那就是她的事情了。”
烏國奪的是大梁的城,最后梁國要將兩城拿回去,還要再搭上一個帝卿。這對她們烏國來說,是穩賺不賠的買賣。
這梁國太女可真有意思。耶律圖雅將戰報翻到背面,上面附著梁國太女親筆寫的信,與商議新約有關。
她不僅主動與烏國合作,還將這越州百姓如玩物一樣任由烏軍踐踏索取。但是她的目的,竟然只為謀名望。
耶律圖雅拂過信上的字跡,眼中閃過厭惡。
好一個梁國太女。
這樣背棄自己臣民的人,憑什么占據大梁這塊富饒肥美的土地?!而她們烏國愛民如子,烏國的百姓卻要挨餓受窮,世間哪有這樣的道理!
副將低聲應是,又聽見可敦低沉的聲音悠悠響起:“盛夏過去,眼看著就要入冬了。今年能不能讓我們的百姓吃飽穿暖過個肥冬,還要靠我們。”
副將心思活絡,一下子就明白了可敦的意思。
這是人也要,土地也要啊。
不過,誰說她們就一定要遵守約定了?真的與敵人將守約,那也太可笑了。只有小孩子們,才會把約定當回事。
副將彎腰領命,就要退下。耶律圖雅的聲音又一次響起:“去催催左大將,讓她動作快些。不過是一個州的縣城,怎么久攻不下?真是廢物。”
副將應了聲是,但不敢附和。左大將是可敦親妹,她能罵,別人可不能。
耶律倫珠是上一任可敦最小的女兒,與現任可敦一父同胞。而且天生巨力,能爭善戰。耶律圖雅能夠順利繼位,少不了這個妹妹的助力。
副將離開可敦的營帳,連夜發出信件,如雪片般從郢州飛馳送往其他地方。
——
天漸漸短了,太陽落山都要比前些日子更早些。
陳引玉給屋前的花花草草澆了水,看向天邊落日染紅的云霞。
算算時間,裴令望也應當回家了。
自從軍防建設好后,裴令望就不再宿在營中,終于能夠回家了。他本來擔心自己自作主張請將星幫忙會讓裴令望生氣,但她沒有生氣,把他花掉的銀錢補給他了。不僅如此,她還抱著他說他幫了大忙,很感激他。
想到此事,陳引玉臉上微微泛紅,又不免有些小得意。他也幫上忙了呢!
他像往日一樣站在門邊翹首盼,但天色漸暗,裴令望并沒有回來。
小碗不安地走來問他:“公子,要不我去看看吧?”
裴小姐若是不回來,也會托人告知一聲的。
陳引玉的心中涌上不好的預感,他連忙拉住小碗,手有些發顫。“再等等吧,許是有什么事絆住腳
了。”
話音剛落,一陣古樸的號角聲忽然響起,響徹整個青山縣。
陳引玉的臉上紅暈散去臉色煞白。
這是,又要有敵襲了嗎?
小碗緊張起來,將公子拖回去緊緊關上院門,他安撫陳引玉,也好像在安撫自己:“沒事的公子,裴小姐和邊防軍那樣厲害,不會有事的。我們就在家里等她們平安歸來吧。”
一定要平安啊。
陳引玉提著一顆心站在窗邊,透過窗子看紅霞最后消失山邊,隨后天地昏暗。
……
天色暗了下去,但青山上人頭攢動,有條不紊地向青山縣移去。耶律倫珠率兵三千,火把將每位將士的臉都映照得清清楚楚。
她立馬于戰士們的中央,在城門不遠處勒令停下。
青山縣瞭望的兵將奮力吹響號角,邊防軍迅速集結起來,隔著明明暗暗的火光,裴令望一眼看到了烏軍的主將。
耶律倫珠輕蔑地掃視一圈邊防軍,人數不敵她們,身形也不如她們烏人女兒強健。她眉眼中帶著殺意,揮起巨斧向前一指。
“殺!”
烏軍頓時呼嘯著向邊防軍沖去,兩方激戰在一起。
裴令望率三百精騎直前沖陣,與烏軍相撞,長劍一掃劃過一段弧光,烏軍的頭顱也隨著血肉割破的聲音應聲而落。將月率步兵前行,左右相佐。邊防軍集成椎陣向烏軍襲去,一時間勢不可擋,占據了上風。
耶律倫珠眉毛倒豎,命弓弩手準備,霎時間弩箭如雨,利簇穿骨,山川震眩。大批邊防軍的將士們倒下,烏軍戰士們合力搬出云梯架在城墻上。
耶律倫珠冷笑:“大梁的軍馬不過如此。”她真想讓阿姊看看,她率領的烏軍是如何的意氣風發!“給我踏平青山縣!通州寶地當屬烏國!攻城!”
而此刻,裴令望已經殺入重圍,長劍直直地向耶律倫珠揮去。烏軍想上前相救,卻被邊防軍的騎兵來回行進撞散了隊形。
兵刃相撞擦出火花,耶律倫珠用巨斧抗住這一擊,驚疑不定地瞇眼看她:“你就是裴令聞?”隨著問話時,巨斧也向她揮去!
裴令望向后下腰壓下身子躲過,神情緊繃并不答話,又一次提劍攻去,招招不留破綻。
她的難纏卻讓耶律倫珠雙眼放光,沒想到這個破縣城還有如此勁敵!既然要戰,那便戰個痛快!
主將纏斗時,邊防軍的數量卻漸漸減少,一千多兵將對戰三千戰士確實太過吃力。烏軍的戰士們大喜,紛紛攀上云梯要進入城中。
但就在這時,戰場上響起來一聲煙花綻放的聲音。
其他作戰的烏軍疑惑茫然,都什么時候了,青山縣的人還有心情放煙花?
但當云梯上的同袍們凄厲哀叫著跌落時,下方的烏軍動作停滯了一瞬。
不,不對,這不是煙花。
那城樓上,不知道什么時候出現了一排排人,托著什么東西將黑洞洞的筒口對準了她們。
隨著一陣陣砰聲響起,那從筒口中發射的東西穿破了烏軍的鎧甲,又穿透了烏軍的胸口,當場結果了她們的性命!
這到底是什么武器!
烏軍們畏懼踟躕,慢慢向后退去,無人再敢攀上云梯。負傷染血的將月逮住機會,率兵將她們團團圍困,殺了個痛快。
耶律倫珠面色非常難看。
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44章 大捷 這樣一個小小的縣城哪來這么……
這樣一個小小的縣城哪來這么多兵力?她只看到自己的戰士們從云梯上跌落, 其他戰士們竟然畏戰后退,她激惱地大喊:“不許退!都給我沖!”
聽了主將的話,烏軍的戰士們又咬著牙提著兵器, 抵擋住邊防軍的攻擊,又一次嘗試攀爬云梯。
但是隨即, 接二連三火藥爆炸的聲音擊碎了她們的斗志,也擊碎了耶律倫珠的冷靜。
這是什么?
大梁怎會有如此武器!
眼看著戰士們一個接一個倒下,隱隱有了頹勢, 耶律倫珠大怒。她親自上戰場,還從未有過敗績!她不允許青山縣成為她戰士生涯的恥辱!
她率令弓弩手射擊城墻上的兵將, 又令其他人纏住裴令望,自己策馬跨越壕溝向城下疾馳而去。
有邊防軍要攔她,都被斬于她揮動的巨斧之下。
耶律倫珠心中癲狂的大笑,誰敢攔她!誰能攔她!
但有一人在她身前不遠,竟朝她迎上來,身形身姿都不像個女人。
這就是那個殺了她部下的男子吧!
耶律倫珠心中陡然燃燒起一股恥辱, 裴令聞纏斗她也就算了, 這個賤人也敢攔她!
她看著他抬起手, 想到了幸存戰士匯報給她的當時的情形,那人就是這樣一抬手, 將一支鐵箭插入了當戶的咽喉。
同樣的把戲還想用兩次嗎?別說是鐵箭, 就是用她們那古怪的武器她也能躲開!
果然,那個梁人男子射出的鐵箭未能擊中她,面上露出了驚慌害怕的表情, 柔弱不堪拉起韁繩,想要策馬離開。
想跑?區區賤男,讓你敢攔我!耶律倫珠心中快意, 并未注意身后有一人冒著箭雨向她而來。
她獰笑又一次揮起巨斧向前沖去,誓要將梁男的身子橫截砍成兩半,興奮涌上她的心頭,她還從未砍過男子的軀體!
斧頭掃砍過時,她雙眼爆發出驚人的光彩,忍不住有些顫栗。她看著那人的身子離她是那樣的近,而自己卻又那樣的輕,輕到感覺不到自己握著的斧頭的重量……
輕?
耶律倫珠想張口卻張不開,扭頭也扭動不了,就這樣看著自己直直地砸入地面。
不對!不對!
耶律倫珠想要狂呼,卻墮入了永恒的黑暗中。
一顆人頭骨碌碌地滾落在地,雙眼暴張,馬上無頭的尸體栽倒在地,目睹這一幕的烏軍發出叫喊聲。
斬落敵軍首級的長劍上,殘留的血一滴滴落下。將月和持劍人視線交匯,向她一笑。
“做得好。”
裴令望擺脫烏軍向耶律倫珠而去,將月假意誘敵絆住她,趁耶律倫珠不防時,裴令望抓住機會,一劍結果了她的性命。
烏國的軍馬,也不過如此。
裴令望說完這句話,策馬踏過耶律倫珠的殘軀,將月也揮起鞭繩馭馬前行。她們擦肩而過,口中同時高喊。
“烏軍主將已死!棄械不殺!”
“烏軍主將已斬!降者不誅!”
伴隨著烏軍一聲聲弓弩槍械棄落在地的聲音,邊防軍相擁而泣。為她們的存活,為同袍的死去,也為保住青山縣的喜悅。
裴令望看向天際,天空泛白云霧染金,有光破天地之曉逐漸升起。
天,亮了。
——
大捷!
通州大捷!
邊防軍的主將斬殺烏軍首領一事,讓裴令聞這個名字瞬間傳遍通州各地。
有她率領邊防軍這群好女兒,使得青山縣牢牢守住了邊關防線,通州百姓持續多日籠罩著烏軍入侵的陰霾都散去了。
尤其是通州城,官員們都松了口氣,秋闈可以照常舉行了。同時她們也在私底下暗暗打聽這位橫空出世的小將,提到她時紛紛交口稱贊。
裴令聞這個名字是要被呈到皇帝面前的,那可當真是前途無量。對通州來說,也是一個好消息。通州接連兩次有捷報,皇帝定對通州青眼相待。至少對通州的官員來說,年底考課的結果一定很好。
對于陳含章來說,也是好消息。
青山縣平安,那母親就不會有事,引玉表弟也不會有事,況且他還找到了那樣一個這樣有本事的妻主。往后的日子,應當會有享不盡的福分。
這樣很好,這樣,他就不必向他一樣過這般日子了。
陳含章將衣物浸在河水中,清涼清澈的河水下,隱隱約約可見發紅斑駁的雙手。將衣物從水中撈起揉搓擰干時,更能看清他手指的潰爛。
自從來了通州城,陳含章再也做不了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公子了。沒有侍女和小侍,他要一個人伺候楊貞的衣食起居,所幸還有棋兒替他分擔些瑣事。
只是這樣清洗衣物的活,楊貞明令要他親自完成。她說她怎敢穿其他男子洗的衣物,說這話時語帶譏諷。陳含章明白,她是因為母親來楊家對她提要求感到不滿。
洗衣服而已,沒什么難的,陳含章學得很快。況且夏天這樣炎熱,能碰到清涼的河水,還不用近身伺候楊貞被她辱罵,陳含章覺得洗衣服也挺好的。
只是當他目光觸及到自己的雙手時,如玉的面容上溢出一抹苦笑。
早知道要過這樣的日子,當初還不如不爭這一口氣,讓紅袖隨楊貞來算了。真想知道若是紅袖發現,他們來通州城是過這樣的日子,不知道還會不會吵著鬧著要來。
很快將衣物洗完,陳含章起身提著衣盆離開,卻聽見一聲衣盆落地的聲音,伴隨著一陣驚呼聲,從身后傳來。
他順著聲音看去,只見幾位同來洗衣的叔伯后退著,年輕的夫郎們嘰嘰喳喳的聲音傳來。
“這里有人摔倒了了!”
“跟我們可沒關系,她自己倒的!”
“她好像很痛苦……”
“要不要請大夫來?”
此話一出,卻沒人響應。他們的妻主可沒給他們多少錢,傻子才給陌生女人花錢叫大夫呢!
況且這老嫗看著如此寒酸,還要自己親自來洗衣,肯定是那種家里連夫郎都娶不起的老女人,別救了人還惹禍上身,那妻主不得打死他們?
年輕的夫郎們紛紛退去,而剛剛那幾位叔伯也早就溜得不見人影了。
陳含章放下一盆走去,只見那老嫗倒在地上雙目緊閉呼吸短促,額上有冷汗滲出,看起來身上各處都疼得發抖。
這絕不是單純跌倒會有的癥狀。
有路人面露不忍,想要湊一湊錢將人抬去醫館,陳含章出聲制止道:“不要,她現在的情況不宜搬運。”
路人驚訝地望著他:“小哥你是大夫啊?”
陳含章遲疑一瞬,點頭應下:“是,我是大夫。”
他俯身跪下替老嫗診脈,確定病癥后,變戲法一樣從身上取出一套銀針來。
原本有些不信的路人頓時“嘿”了一聲,面露奇色,還真是大夫啊!
陳含章熟練地下針,老嫗不再顫抖,人也有幾分清明,睜開了一只眼睛,虛弱地問:“我…是死了嗎?”
陳含章失笑:“阿婆,你沒事,你活得好好的。”
本以為老嫗聽了會心情舒暢開心些,誰知道她翻了個白眼,人還躺在地上呢,就對陳含章橫眉冷對:“行吧我活了,你現在可以走了。”
竟是抗拒陳含章救人了。
路人看不下去,出言指責她:“哎你這人,講不講理啊。人家好心好意救你性命,你怎么這樣跟人家說話!”
老嫗瞪著她,中氣十足地喊道:“我怎么了?我求他來救我了啊?!我愛怎么說話怎么說話,跟你有什么關系!”
路人氣壞了,臉漲得通紅指著她,最后怕這老嫗氣絕怪在她身上,憋屈地拂袖而去。
陳含章卻沒有生氣,他見過太多難纏的病人,比起她們,這位阿婆在其中還排不上號呢。
他耐心地捻動銀針,口中勸慰著:“阿婆您不要生氣,您平日里就經常動怒吧?您這是胸痹之癥,發病時心中堅痞忽痛,肌中苦痹。應當是摔倒后引發的。”
“哎!你要扎死我啊!”老嫗根本沒耐心聽陳含章說的一串話,只覺得被他捻針的動作弄得更加疼痛煩躁:“你說再多也沒用,我身上半兩銀子也沒有!”
陳含章一笑:“沒事的,我也只是舉手之勞。剛好您的病我能看,所以才會診治。”
老嫗不說話了,精明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忽然問到:“你叫什么名字?”
陳含章一怔,哪有陌生人隨意問男子名字的?他抿唇,低聲回道:“我是楊家的夫郎陳氏,名諱不便隨意告知。您若有事,直接喊我陳大夫就行。”
“嘁,規矩真多。誰想知道了?”老嫗哼了一聲,沒再追問,好像剛才詢問的人不是她一樣。
陳含章收針將她慢慢地扶起,語氣溫和問她:“您覺得怎么樣?”
老嫗一站定就甩開他,活動了下身子,一句話沒說就要走。陳含章連忙喊住她:“阿婆等等,您的病還需要調養,我帶您去醫館抓些藥……”
“好啊!果然你要收我錢吧!”老嫗頓時叫道:“我沒錢!你找別人開藥吧!”
陳含章看著她,無奈地嘆了口氣。
城中的醫館,陳含章將抓好的藥包遞給老嫗,笑容滿面語氣輕柔:“阿婆,藥抓好了,您回去按醫囑煎服就好了。”
老嫗沉著臉接過藥包,懷疑的目光在陳含章身上打量。“你認識我?”她納悶地問道。
“不認識啊。”陳含章搖了搖頭。
“那你有病啊對陌生人這么好,又治病又出錢抓藥的。”老嫗像看傻子一樣看他。
陳含章藏在袖子里的手攥緊,但面上仍然笑著答道:“我是大夫啊。我治病救人,是我要做的事。”
老嫗沒再說話,連聲道別也沒有,提著藥轉身就走了。
現在應當回去河邊,把落下的衣服帶回家,交代棋兒今日做什么餐食,還要給楊貞換新被褥準備筆墨紙硯。
但他猶豫著沒有動,看那位老嫗的背影消失在拐角,他莫名想到了自己的母親。今日他如此待人,希望福報能報在母親身上。日后母親若有事,希望有人也能這樣幫助母親。
陳含章打定主意,偷偷跟上老嫗,想確定她平安到家。
但當他走到拐角時,卻停下了腳步,怔怔地看著地上。
剛剛遞給老嫗的藥包,此刻就這樣隨意被丟棄在地上,仿佛在嘲笑踐踏他的心意。
陳含章咬住嘴唇,彎腰將藥包拾起來,心中涌上一股難堪。
怎么可以這樣。
第45章 背叛 不可以這樣! ……
不可以這樣!
若不是他診治的人也就算了, 他救了她的命,絕不允許她這樣糟踐自己的身體。
陳含章提著藥包向前追去,還詢問旁邊的過路人, 向她們比劃有沒有看到過這樣一位老婆婆。
就這樣一面追一面打聽,陳含章很快就看到了前面哪個背影。
他高聲大喊:“阿婆!等一下!”
老嫗身子一僵, 神情驚愕。
不是吧,這死心眼的小子竟然追上來了?
陳含章大步追去攔在她面前,總是笑意盈盈的面龐難得露出了皺眉生氣的表情。他強硬地將藥塞進她的懷里, 一改先前溫和柔軟的態度,強硬地告訴她:“我出錢買的藥, 你就算要丟,也丟在你自己家里!你自己不拿自己的命當回事,誰還能把你當回事!”
他拋下這句話,轉身又大步離去,徒留老嫗瞪著眼睛站在原地。
誰敢不拿她當回事!
她臉上紅紅白白,哼了一聲, 嘀咕了一句不愛跟年輕人計較, 也沒敢丟下藥, 就這么提著帶回去了。
陳含章負氣回到和楊貞租住的院落中,剛剛走到大門時, 猛然想起他原本是想去河邊取衣服的, 都被氣忘了。
陳含章在原地站了會兒調整呼吸,不打算進去。現在這個時辰楊貞應當在屋中用功,他才不去湊熱鬧。他要趕緊去河邊取回衣服, 趁著日頭正好將衣服晾好。
但就在他走過房門時,卻聽見里面傳來了一陣歡聲笑語。陳含章腳步微頓,楊貞請了人來家里了?
在通州城, 楊貞靠著秀才身結交了不少朋友,還邀請過她們來家中吃酒談天。但她昨日可沒說今天要帶人來啊?
陳含章腳步輕輕走進院中,屏氣凝神,里面一聲熟悉的嗓音飄散出來,讓他驀地睜大了眼睛。
“…家主,您別這樣弄,棋兒受不住的…”
“好棋兒,你不快活嗎?”
“可是,若是被主君發現了……”
“怕什么,他一時半會回不來……”
砰的一聲,緊閉的房門被陳含章一腳踹開,他面紅耳赤地看著那對胡鬧的男女,心中止不住地泛起惡心來。
“啊!”棋兒尖叫一聲躲進被中,楊貞瞪著眼睛怒斥陳含章:“你做什么!”
陳含章攥著手指節發青,他深深地吸了口氣平靜地看向楊貞:“我做什么?”
他的目光在床榻上的二人之間掃視了一個來回:“我倒想問問,你們在做什么?”
楊貞譏誚地看他:“陳含章,我做什么 ,要經過你的允許嗎?”
棋兒扯掉被子哭叫著對陳含章喊:“主君恕罪,是棋兒勾引了家主,主君不要對家主生氣!主君要罰,就罰棋兒吧!”
還沒等陳含章說什么,楊貞就厲聲喝道:“他敢!我要納棋兒入府,陳含章你作為主君,該不會善妒拒絕吧?你要想好,若是惹了我不快,秋闈發揮失常……”
陳含章望著楊貞,有千萬句話想說,卻又沒說出來。屋內的空氣似乎在這瞬間凝滯。他低垂下眼睛,慢慢地說:“含章,不敢。”
他轉身欲走,楊貞卻羞惱地喊住他:“站住!你去哪?還會擺臉色給我看了是吧!”
陳含章腳步停頓立在原地,沒有回頭,聲音飄忽地傳來:“家里還要做事,妻主恕含章不能服侍。就,讓棋兒服侍您吧。”
“馬上要秋闈了,妻主也不要耽于享樂,該用功讀書才是你。秋闈不成的罪名,含章擔不起。”
陳含章丟下這句話快步走出,不顧楊貞在他身后叫喊“要你來教訓我”的聲音,腳步急促倉惶地逃離這里,他怕再待下去,自己會吐出來。
屋內,楊貞滿臉不爽地咒罵了幾句,棋兒溫柔小意給她順氣:“家主有真才實學,一定會中的。”
楊貞聽了這悅耳的話,扭頭看向棋兒,越看他越順眼。雖然這小侍樣貌不敵陳含章,但這股小家碧玉的勁兒,是她在陳含章身上不曾享過的。大戶人家養出來的小侍,到底還是不一樣的。
棋兒見她這樣直勾勾地盯著自己,頓時不好意思起來。楊貞頓時心猿意馬,將陳含章拋在腦后,繼續和棋兒胡鬧。
棋兒閉上眼睛,在楊貞看不到的位置悄悄勾起一個得意的笑容。
既然主君不想爭,那,不如讓給他吧。
他和紅袖那個賤人不一樣,等他得了恩寵,不會叫家主厭棄主君的。
—————
太陽升得很高,河邊已經沒有洗衣的人了。只有陳含章的衣盆孤零零地落在那里,連那老嫗散落的衣服和衣盆都不見。
端起衣盆,陳含章卻沒有立刻離開。
在這寂靜無人的一刻,他突然非常想家,想念陳家。家里有母親,有影七,有引玉表弟,還有無憂無慮做公子時的自己。
可現在他就算回去,也只能回楊家那個讓他厭煩不堪的家。
陳含章蹲下來環住手臂,眼眶微紅閉上眼睛呢喃:“娘,爹,我好想家啊……”
微弱的氣聲隨風落入河水中,嘩啦啦地流去。
陳含章再睜開眼睛時,脆弱和痛苦都已不見,連眼淚都沒有流下,他又回到了楊家主君的身份中了。他離開河邊,快要走進城中時,有一道溫和的嗓音在他身后響起。
“公子請留步。”
一位衣著簡樸的女子向他走來,向他詢問道:“請問公子您是陳大夫嗎?”
陳含章啊了一聲,疑惑地問她:“你認得我?”
那女子見他承認,很歡喜地上前要給他銀錢,同時口中念道:“我聽說了,多謝陳大夫您救了我母親,真的謝謝您……這點銀錢是我做女兒的心意,還望您收下。”
陳含章又啊了一聲,原來是那位阿婆的孩子啊。他搖頭說:“沒關系,這是我應當做的事。不用給我銀錢,您拿著錢給阿婆補補身子吧。還要記得監督她吃藥……”
陳含章犯了老毛病,忍不住對病人的家屬絮絮叨叨地念了起來。
那女子認真地聽著,點頭記下,見陳含章形容略有狼狽,臉上浮起了不安和愧疚:“我母親性格古怪,讓您受委屈了吧?對不起,我替她向您道歉。您是一位好大夫。”
陳含章原本還掛著笑,想說沒事的他并不在意,但聽到她最后那句話,忽然心中酸軟,有淚落下來。
原來他這樣想被看見被肯定,而不是做誰誰的夫郎誰家的主君啊。
出嫁以后,他就沒有再哭過了。不敢在母親家人面前哭怕她們擔心,也不愿在楊家人面前示弱哭泣,即使遭遇小侍背叛他也沒有流淚。
只是現在,他竟因為陌生人隨口的一句話就丟臉地哭了。
女子見他忽然掉眼淚,心中更是不安,她太了解母親是多難纏的性格,竟然把人欺負成這樣了。她打定主意回去要好好跟母親說說,現在面對這位陳公子卻有些手足無措。
陳含章很快止住淚,不好意思地擦去眼淚抱歉道:“不好意思,讓您見笑了。不是為您家人的緣故,是我遇到了一些事情才這樣的。”
女子理解地笑笑,想將銀錢給他又被他拒絕后,她只好放棄,又感謝了他一遍:“那多謝陳大夫了,今日實在是麻煩您了。我姓高,我們家就住在知春巷,日后若有需要,陳大夫可以來找我們。”
陳含章知道這是客套話,也客氣地應了,與她道別后向著家的方向走去。
高小姐不遠不近的跟隨他,沒有叫他察覺到 ,看這位陳公子走進一間破舊的院落中,停下了腳步。
原來,他就是這位楊秀才的夫郎啊。
——
烏軍得以平定,青山縣又恢復了往日的寧靜。
陳府還特地派了小侍來問陳引玉的情況,是小碗出來見的客,為難地告訴來人家主和主君都在休息,還沒起來。
陳府的人便了然,裴家主和主君之間感情很好也沒什么事,略坐了會離開了。
但陳引玉和裴令望并不像陳府小侍想象的那樣琴瑟和鳴,昨夜還鬧了點小別扭。
原因是,陳引玉發現裴令望居然騙他!
原來,原來要做到那種程度,才能有寶寶!
一想到自己還傻乎乎地去醫館把脈,陳引玉就覺得丟人極了。
陳引玉腰酸背痛地起床時,床邊空落落的,裴令望已經不在身邊了。他揉了揉眼睛起來,輕手輕腳地挪出去,當他看到陽光下裴令望正半跪在地,精力滿滿干勁十足地砌著魚池時,他又一點都不生氣了。
裴令望聽到了動靜,抬眼看她,笑著丟下東西迎過去:“醒了?要不要吃點東西?”好像什么事都沒發生過的樣子。
陳引玉連忙點頭,接著反應過來以后,又輕哼一聲挪回了房間里。
裴令望輕笑著,吩咐小碗傳了飯食來。等飯的間隙,裴令望洗了手回來,小心翼翼地問他:“還生氣嗎?”
陳引玉裝不過三秒,很快撞進了她懷里黏著她,大度地說道:“這次我就先原諒你了,下次不許了。”
裴令望笑著點頭應下,陳引玉忽然又正色起來,掙脫她的懷抱說道:“你已經瞞我兩次了,我覺得這樣不行。所以我在心里給你設了限額,最多只有兩次,現在你已經把機會用光了哦!若是你以后再瞞著我,我真的真的會生氣的。”
裴令望心中驚訝又好笑,握著他的手鄭重地應下:“好,我答應你,以后再不瞞著你了。”
陳引玉這才重新展露笑顏,這時飯菜也擺上了桌,他一面吃一面晃著腳和裴令望聊天,問她什么時候能砌好魚池,什么時候能養魚,裴令望都一一耐心地答了,還替他搛些離得遠的菜。
一頓飯吃完,裴令望說要回一趟軍營再交代些事情,語氣里有些歉意。
陳引玉雖然心中略有失望,但還是點了點頭:“那你要早些回來。”
裴令望和他約定了回來的時辰,換了外衣離開去了軍營。
大部分兵將今日都回了家,只有將月自己留在軍營中,看到裴令望來時還微微有些詫異。
裴令望在他附近坐下,向他問道:“將星有沒有消息送來?”
將月沉吟片刻,把將星說的消息告訴了裴令望:“太女奪回了越州一城,別的州城也沒有烏軍再作亂了。”
聽了這個消息,裴令望沒有高興,而是擰起了眉頭。
“只奪回一城?”她問。
“是。太女已經動身回京了。”將月猶豫著,補充了一句:“聽聞,烏軍想要議和。”
裴令望仿佛聽到了什么可笑的話。議和?
踐踏梁國的土地,侵占梁國的城池,還濫殺玩弄梁國的百姓,現在說要議和?
“能打過,為什么要議和。”裴令望說得肯定,將月笑了。
“是這個道理,我想皇帝應當也不會同意的。”將月說到皇帝時,有些微的不自在,仿佛說到了什么討厭的詞語。
裴令望沒注意到,她換了個話題:“此次平定烏軍乃大功,或許皇帝會召我們進京領封賞。”
這次換將月皺了皺眉:“你要進京?”
他知道裴令望的真實身份,也知道裴家被人算計,仇敵就在京城中。她若是進京,應當,就不會再回通州了吧。
“不是我,是我們。你也要做好準備,你可是皇帝親自封的都尉。”裴令望補充了一句。
將月并不在意自己,他直截了當地問裴令望:“那,陳引玉怎么辦?”他看著她:“他還不知道你的真實身份吧?你打算什么時候告訴他?你若是進京,還會回通州嗎?”
裴令望沉默著垂下眼睛,玉兒啊。
京城危險,她還需要一個時機恢復自己的身份,在此之前,她不能叫他涉險。等局面穩定,再讓玉兒進京吧。
但是這樣的話,就不必對將月交代了。
“我當然會帶他回京。”裴令望說道,衣袖中的手交握在一起,好像再給自己鼓勵:“他是裴家主君,我會讓他風風光光地進京去。”
待到有合適的時機時,她一定會的。
第46章 議和 郢州。 烏軍……
郢州。
烏軍的營帳內, 聽聞耶律倫珠被殺的消息,耶律圖雅的部下們群情激奮咒罵梁國人,嚷嚷著要讓梁國人償命。
一聲巨響從耶律圖雅那邊發出, 她身前那張木桌不堪重擊斷成兩截,營帳內頓時鴉雀無聲。
耶律圖雅冷冰冰地拋出一句話:“讓梁國人償命, 好啊,那你們誰有把握能殺了裴令聞?”
部下們張了張口,又低下頭。連耶律倫珠都被裴令望斬殺了, 那梁國女那般兇殘,她們更是不行啊。
見部下們都不再說話, 耶律圖雅重重地吐出一口氣。她胸口堵著一股郁氣無法抒發,只能遷怒部下。她閉上了眼睛。
那個像小牛犢一樣,只會跟在她身后喚她阿姐的阿妹,就這樣死了,再也不會回來了。
裴令聞。耶律圖雅攥著拳,將這個名字反復咀嚼吞下肚中。
營帳內只有眾人喘息的動靜, 耶律圖雅睜開眼睛, 聲音響起。
“我阿妹為烏國而死, 英勇無畏,是我烏人的好女兒。”耶律圖雅緩聲說, 語調悲切哽咽:“是我們小瞧了梁國人, 才釀成今日后果。身為烏國可敦,我應當檢討。”
部下們頓時惶惶然跪下,心中不忍眼中泛紅。即使有人剛剛因為她的話, 心中略有不滿,此刻也煙消云散。
左大將去世,最悲痛的人是大王啊!她們不能也不敢苛責可敦。
在一片亂哄哄的安慰聲中, 有人發問:“大王,我們接下來該怎么做?”
其他人也抬起頭,眼中滿是信任和激動。
“大王,您說怎么做,我們就怎么做!”
“即使現在讓我們去對戰裴令聞,我們也愿意!”
耶律圖雅平復了自己的情緒,掃視了她們一圈,沉聲說道:“我們不進攻,我們議和。”
議和?!
聽了這兩個字,底下的部下們頓時震驚,漲紅了臉反對:“大王,怎么能議和!我們又不是打不過那群梁國小兒!”
耶律圖雅揚起聲音:“我們當然不是怕了梁國人,我們,要讓梁國畏懼。即使輕飄飄地殺死她們,也不足撫慰戰士們的在天之靈。我們假意示弱,讓梁國人以為高枕無憂時,再狠狠給她們致命一擊。”
“所以,我們不僅要議和,還要展現我們的誠意。將通州的戰士們全部召回,越州和郢州也停戰退兵。若是梁國愿意將帝卿嫁與我國,我們還愿做大梁的藩屬國。”
烏軍面面相覷,這聽著,怎么這么窩囊呢?
忽然有一人贊同耶律圖雅的話,大聲說道:“大王英明,這是對梁國的緩兵之計。趁此機會,烏軍也能休養生息。”
其他人紛紛側目,心中暗罵她會拍馬屁。
有人提出了新的問:“那若是梁國同意了,我們接下來該怎么辦?”
“戰士已經召集了,還怕對付不了梁國嗎?我們的目標,是梁國的京城。所以,就算其他路都堵死了,我們也不能這樣干耗著。”耶律圖雅起身,走到戰士們身邊,手指在輿圖上劃過:“待梁國帝卿儀仗隊伍經過郢州時,我們讓人去搶奪他的儀仗隊伍,擾亂視線。另調一路人,走水路,破禹州,直取京城!”
京城那樣的寶地,讓這群梁國人占據太久了,也該騰騰地方了。
戰士們聽著她的描述,京城似乎已是她們的囊中之物,每個人臉上都帶著激動的神色。
不過還有一個問題需要考慮:“那,若是梁國不同意呢?”
耶律圖雅露出了一絲笑意:“她們會同意的。”
因為這本就是梁國太女提出來的啊,她既然敢提出,就一定會努力達成。而她們,不過是順了梁國太女的心意而已。
只不過,等到太女的算計落空時,梁國人最終知道害她們如此的人是太女,那想必心情一定很復雜吧。
她已經迫不及待地想看到,梁國人懊惱悔恨絕望的神情了。
一想到那場面,耶律圖雅的笑容越來越大,覆蓋住了眼底的冰冷傷痛。
——
今日的朝堂上,皇帝繃著臉,坐在上方聽下面群臣爭吵不休。
原本通州的捷報傳到京城,應當是一件喜事。這喜事卻被太女帶來的消息沖淡了。
烏國想要議和。
尚書左仆射鄒濂率先反對:“陛下,議和之事,臣不贊同。烏人狼子野心人盡皆知,誰知道她們是不是假借議和之名,要對我大梁為非作歹?”
鄒相一黨的人也紛紛出言:“是啊,梁軍又不是不敵烏軍,現在議和,好像我們怕了她們一樣。”
更有人直截了當地說道:“太女竟然沒有當場反駁對方的無理要求,可見又是被奸人蒙蔽,竟然覺得此事可以商量。”
這話說得可有些不客氣,誰不知道前些日子皇帝剛斥責過太女,說她輕信奸人錯怪了裴令望,以至于忠良不得不被迫遠上益州。
而右相夏清池卻上前,悠悠出言替太女說話:“打仗,自然能揚我國威讓烏人畏懼。但長久地打仗,必然會使國庫空虛,百姓疲苦。況且將士們萬里奔走,寄身鋒刃,太女親自上戰場見識過,當然心生不忍。烏國此時議和,若有誠意,那當然可以用和平的方式解決。還百姓們安寧,讓百姓們修生養息。何樂而不為?還是說,各位大人覺得,打仗是件好事?”
其他朝臣向她瞪眼,誰敢說自己覺得打仗是好事!于是下面又亂哄哄地吵了起來,誰也說服不了對方。
皇帝輕咳一聲,她心中自然是不贊同議和的,況且各地有良兵良將能征善戰,不把烏軍打怕了,待她們下次修生養息,必定還敢再來進犯。
只是皇帝并不想做專橫獨裁的皇帝,因此內心所有偏向,但并未阻止群臣爭論。她看向立在一旁身姿挺拔的太女,心中莫名涌上一股欣慰。
這是她的第一個孩子,是她最得意的女兒,將來這位置也必然是由她來繼,她的想法意見,她當然不能當場駁斥。思及此處,她聽見太女沉聲開口道:“兒臣將烏國議和的消息帶回來,是因為兒臣認為烏國很有誠意。”
她抬起頭,與皇帝相似的眼睛對上了皇帝的
視線,聲音清晰地說道:“烏國議和,請求梁國將帝卿嫁與烏國。烏國愿做大梁的藩屬國,定期朝貢開放互市,而且愿為大梁提供軍力,防范西域侵擾。”
“兒臣以為,此舉可行。”
太女說完這段話,朝中一片嘩然。
愿做藩屬國。
皇帝聽見這幾個字,心跳加快了幾分,原本不愿議和的心開始動搖。
前幾任皇帝都沒能做到的事,等到她在任時,竟然要做到了。
讓烏國那幫高高在上的蠻夷人每歲上供朝拜,怎么想都是一件讓人身心舒暢的事情。
只是左相一黨的人據理力爭:“烏人占了我們的城害了我們的百姓,竟然還想娶帝卿!想和親,做夢!”
“陛下不可啊!怎么能將帝卿殿下嫁去偏遠蠻夷之地呢!就是和親,也應當讓烏國人將他們的兒子嫁過來!”
右相的人與她們唱反調,出言贊同太女的話:“帝卿殿下享受了尊貴的待遇,到了關鍵時刻也應當履行責任。與烏軍和親,能為兩國百姓帶去長久的安寧,是利國利民的大事,還望陛下深思熟慮。”
左相的人不恥地看著她們,誰家還沒有個兒子了,難道送她們的兒子出去和親,她們也能說出這樣一番話?虛偽!
太女的人能這樣說,不就是因為君后只有太女一個孩子,無論嫁那個世卿也跟她們無關。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
見底下還要再吵,皇帝頭痛地喝道:“別吵了!”
她輕嘆了口氣,安撫道:“你們的意見和想法,朕都明白了。和親確實是一件大事,但每位帝卿都是朕的孩子,朕如何能忍心?這樣的事……也要世卿愿意才行啊。此事再議吧。”
此事再議,沒有一口回絕,就是說明陛下的心還是向和親議和傾斜了。
也不知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
下朝以后,皇帝回到尚書房,冷不丁地吩咐了內侍一句:“將通州的捷報拿給朕看看。”
侍女應聲領命,恭敬地捷報呈給皇帝。
皇帝皺著眉看過去,對著上面寫的“裴令聞”三字出神,總覺得在哪里見過。
內侍察言觀色,適時開口笑道:“也是巧了,裴令望小姐的二姐也叫裴令聞呢。可見裴氏多出敢勇之女。”
皇帝眉頭舒展,她就說,這名字怎么這般熟悉。
皇帝開了個玩笑:“這個裴令聞,不會是裴令望二姐死而復生了吧?”
內侍忙說道:“特意派人去查看過,與故去的裴家次女形容并不相同,且已經在通州成親了。”
皇帝哦了一聲,那應是只是巧合,同名同姓而已。“還真是巧。”她自言自語了一句,隨手將捷報放到一邊。
這時,又有侍女進來通傳。
“陛下,二皇女和三皇女求見。”
皇帝有些意外,她們二人從來不對付,老二總跟著太女跑,怎么這次同時來找她?
隨即她想到了朝堂上發生的事情,眼中多了幾分意味深長。
來見她,是為了和親一事吧。
“宣。”皇帝說道。
第47章 請纓 二皇女和三皇女不比太女,能……
二皇女和三皇女不比太女, 能上朝議事。但是她們消息靈通,因此朝堂上的事情第一時間就已知曉,匆忙趕到了母皇那里。
她們在看到彼此時, 先是有些意外,又很快了然。
發生了這樣的事, 誰能按耐住呢?
聽見內侍通傳她們進去,二皇女和三皇女一個賽一個急切地邁進尚書房中。
下跪問安后,還沒等皇帝開口, 二皇女顧不上禮節,急切地地表明來意:“母皇, 兒臣不贊同和親之事!”
三皇女也緊隨其后,她素來與二皇女不合,這次倒是難得統一了意見:“兒臣也不贊同,大梁國力正盛,完全不懼烏軍,烏國怎敢覬覦帝卿?!”
皇帝沒有在意她們二人激動的情緒, 反而露出了笑容:“你們能這樣想, 朕心甚慰。可見你們的父君平日里將你們教得很好, 愛護兄弟不舍他們受苦。”
“只是——”皇帝話鋒一轉:“若不嫁帝卿,你們還有什么辦法讓烏國對梁國俯首稱臣?”
二皇女咬了咬牙, 脫口而出:“兒臣愿親去前線應戰, 教那些烏人心服口服做我大梁的藩屬國!”
皇帝搖了搖頭,像看小孩子一樣看二皇女:“老二你不要任性,梁軍并非打不過烏軍, 但戰爭,摧殘的是百姓啊……”
皇帝的話充滿了意味深長,二皇女弄不明白, 但三皇女的心一沉。看來母皇是偏向嫁帝卿議和的。
后宮中待嫁的帝卿,除了永徽就是永嘉,永徽帝卿又先天不足有疾纏身,難道她要眼睜睜看著永嘉嫁去蠻夷之地嗎?
三皇女沉聲道:“母皇何不考慮,冊封宗室子為帝卿,行和親之事?”
二皇女忙附和道:“是啊,難道母皇您舍得將兒子遠嫁烏國嗎?”
皇帝沒有理會二皇女,她的視線在三皇女身上停留了一瞬,沉吟片刻:“這,確實也是個辦法。你們先退下吧,朕再仔細考慮考考慮。”
說完了要說的事情,三皇女毫不遲疑地施禮離開。二皇女沒得到想要的結果,不情不愿地退下了。
皇帝嘆了口氣,內侍替她斟茶,柔聲勸慰道:“陛下莫要憂愁,皇女們還小,還是心系同胞兄弟的年紀呢。 ”
皇帝聞言感慨道:“是啊,她們都還是小孩子,不知道這樣的家國大事,豈能意氣用事?還是太女最為穩重,知道輕重緩急。天家,冷血些才是好事。”
內侍安靜地立在一旁宛如雕塑,聽皇帝自言自語道:“冊封宗室子為帝卿?別說難以服眾,那些叔伯知道了,定然先要為難朕。朕又不是沒有兒子,能解梁國之難,帝卿們應當積極替朕分憂才是。”
帝卿們不出頭就算了,這兩個女兒也不讓她省心。尤其是老二,前些日子還鬧著央求她父君,替她求娶京城侯府的梅公子,弄得貴君求到她這里。現在需要讓她替母分憂,結果又不愿去做。
皇帝越想越生氣,老二這樣的,哪里配得上梅公子。梅公子是君后也看中的兒郎,是未來太女正君的人選。等今日做完了事,就向貴君回絕此事。算算日子,也該宿在貴君那邊了。
丟開這些事,皇帝有些乏累,她還有其他事要做。她吩咐內侍:“去傳兵部尚書來見朕。”
內侍領命離去,殿中只剩皇帝一人。她端起茶杯抿了口茶,平復自己的心情。
其實這樣也不錯,皇帝想著。二皇女莽撞,三皇女平庸,那么太女便沒有威脅,繼承得到這個位置也算是眾望所歸。不像她當初,為了爭這個位置和皇姐妹們劍拔弩張。能看著她們和平地相處,這也是皇帝所愿意看到的。
門口的內侍忽然又進來通傳。
“又是誰啊?”皇帝有些不耐地問。
內侍恭敬地答話:“回稟陛下,是永徽帝卿。”
皇帝一怔,將茶杯擱下,慢慢地說:“宣他進來吧。”
永徽啊。皇帝對這個兒子并不了解,永徽生下時就病弱,身子骨一直不硬朗。后來她帶著如今的皇貴君前往通州治水,又對三皇女和永嘉帝卿親近,更是忽視了這個兒子。
他平日里也素來沉默寡言,怎么今日來見她了?該不會是聽了和親的傳聞,急著來見她擺脫此事吧?
內侍前去通傳,不多時,永徽帝卿踏進屋內,容顏素凈身若拂柳,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樣,顫顫地向皇帝行禮。
“兒臣給母皇請安。”
“行了,你身子不好,不講這些虛禮了。”皇帝擺了擺手,讓人給永徽帝卿賜座,自己翻著桌上的文書并不看他:“你來找朕有什么事嗎?”
永徽帝卿抬起白瓷般的臉,凝望著皇帝,聲音切切:“母皇,兒臣愿意與烏國和親。”
皇帝猛地抬起頭,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這個兒子,懷疑自己聽錯了。
“你可知道,和親不是兒戲?你知道和親要遠嫁烏國,終身不能再回大梁嗎?”皇帝字字珠璣地問他,同時上下掃視他,似乎在判斷他是真心,還是以進為退。
永徽帝卿起身下跪,披散的長發也隨著他的動作垂在地上,稱呼也變了:“孩兒明白,孩兒說得都是真心話。一直以來,孩兒身體不健,勞母皇操心
煩憂。現在孩兒已經成人,也想像姐姐們一樣,替母皇分憂。”
永徽帝卿目光孺慕,并無被強迫之意。俯下身子,額頭觸及冰冷的石磚:“請母皇成全。”
皇帝走下來,親自扶起他,第一次認真打量這個她從未在意過的孩子:“永徽,你是大梁的驕傲,也是母皇的驕傲。只是這件事,母皇還要和朝臣商議再決定。”她遲疑了一下,又問道:“你父君,知道這件事嗎?”
永徽帝卿搖搖頭:“孩兒想遠嫁,愧對父君十幾年來的養育之恩,因此并未對父皇言明,想先求得母皇應允。”
皇帝拍了拍他纖細的手,語氣親切慈愛:“你是好孩子,能為國分憂,你父君也會理解的。你可有什么想要的,盡可以告訴母皇。”
永徽帝卿后退一步,又一次跪在地上,說了一句話。
皇帝怔然,沒想到他會提這個要求。隨即露出了一抹笑:“朕,答應你。”
永徽帝卿蒼白的臉上也露出了一個小小的,羞澀的笑容。
——
永徽帝卿離開后,兵部尚書終于能進來面圣,言語中帶著不安:“不知陛下召我來,所為何事?”
皇帝心不在焉地回她:“哦,是這樣,朕想封賞青山縣那些,擊退烏軍的好女敢勇們。你去記錄一下,安排封賞儀式,讓主將裴令聞進京受封賞。”
兵部尚書心中大定,原來是為這點小事啊,白緊張了。她連忙應聲,就要退下。
“還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做。”皇帝的聲音又傳來。
兵部尚書剛放下的心又提起來:“請陛下吩咐。”
“裴令望,在益州也待的夠久了。”皇帝淡淡地說了一句:“將她調回玄鳳軍吧,雖說不能再擔任主將參與作戰,當個輔兵也算是為國盡力了。”
這是不想讓裴令望繼續待在白虎軍,積累名望了啊。
兵部尚書心情復雜地想,但又躬身奉承道:“陛下圣明,將裴小姐調回玄鳳軍,不僅能保障玄鳳軍的后勤還能鼓舞士氣,讓兵將們認識到自己并沒有因為自己無用而被放棄。”
皇帝很滿意她的上道:“嗯,你去做吧。這兩件事若是辦不好,朕唯你是問。”
兵部尚書擦了擦不存在的汗,沉聲應下領命而去。
皇帝看著兵部尚書的背影消失,又將目光投向了桌角上被她隨手丟去的捷報。
裴令聞。竟然和死人同名,可真是不吉利的名字啊。皇帝摩挲著書頁,默默地想。她心中埋下了懷疑的種子,不斷生根發芽。
必須親眼確定,她才能放心。
皇帝將桌上涼掉的茶水一飲而盡,起身離開。
——
永徽帝卿去找皇帝這件事,被皇帝瞞了下來,宮中也沒人察覺到異常。
今夜皇帝宿在了君后房中。
皇帝不經意地問道:“依君后之見,若是兩國和親,該嫁哪位帝卿呢?”
她言語中帶著試探之意。君后與皇貴君不和,說不定君后會更屬意將永嘉帝卿遠嫁。
君后端來一碗甜羹,沒有回答皇帝的問題,而是先小意地服侍皇帝:“陛下先嘗嘗臣親自做的湯羹。”
見皇帝一勺勺吃下,君后笑意漸濃,柔聲答道:“依臣之見,自然是永徽帝卿。”
皇帝有些意外地看著他,挑了挑眉:“哦?朕以為你會選永嘉呢。”
君后接過皇帝用完的碗碟,嗔怪地說:“臣心中知道,陛下您不會舍得永嘉帝卿的。再說了,皇貴君弟弟那般性子,絕不會愿意將永嘉帝卿遠嫁的。”
聽君后提起了皇貴君,皇帝的臉上不自覺浮現了笑意:“你說得沒錯,朕確實舍不得。而且也扛不住阿蘊跟朕鬧。”
阿蘊是皇貴君的小名。
自己的妻主在自己的床上,滿含笑意地提起另一個男人,換誰都要崩潰發怒。但因為她是皇帝,自己是君后,所以他不能表現出來,反而要更加溫柔敦厚。
這個君后,當得太沒趣了。
君后掐了下自己的手心,若無其事地揭過這一話題。與皇帝洗漱后,熄了燈準備就寢。
昏暗的屋中,皇帝的聲音傳來,染了些許睡意,喃喃地告訴君后:“太女正君的人選,你另外安排吧。”
君后愣住,不是已經定下了梅氏嗎?可他只能輕輕地答道:“……是。”
皇帝的呼吸漸漸平穩,應當是沒有聽見君后的應答。她也不需要君后應答,這只是她的通知,并沒有與君后商量的意思。
君后再無睡意,就這樣睜著眼到天明。
過了兩三日,一則消息傳遍宮中。
皇帝為二皇女擇定梅氏之子為正君,聘禮已下,擇日完婚。
第48章 坦誠 這消息傳出時,眾君正在君后……
這消息傳出時, 眾君正在君后的殿內請安。聽到這個消息時,不由得紛紛色變驚訝。尤其是貴君,險些喜極而泣, 沒想到皇帝真的會聽他的話,將梅公子許配給女兒。
其他人的視線隱晦地落在君后身上, 原本他們以為梅公子會是太女正君,沒想到竟被二皇女截胡了去。
君后面無波瀾,但心中卻異常難堪。怪不得皇帝讓他另選他人, 原來是將梅公子許給了二皇女!再聯想到皇帝問他和親的人選,哪里還有什么不明白!定是他以和親為籌碼, 與皇帝做了交易。
雖然君后的計劃中就是利用永徽帝卿和親一事達成目的,但沒想到竟被這小蹄子擺了一道,將他本來為太女選的人奪了去。他看了眼毫不掩飾喜形于色的貴君,眼中閃過厭惡。
真是蠢透了,等知道了真相有他哭的時候。
這樣的人竟然能養出如此有心機的兒子。不過,反正他們一家最終都會是太女走向那個位置的墊腳石, 且先讓他們得意吧。君后端起茶杯輕抿, 遮住了眼中的陰沉。
晨間的請安早早散了, 貴君神采奕奕地往二皇女的殿中走去,想盡快告訴她這個好消息。
而二皇女的寢殿中, 永徽帝卿正與二皇女對坐, 自顧自地吃著點心。二皇女沉默地看著他,兩人之間的空氣都有些凝滯,誰也沒有先開口說話。
“為什么母皇會同意將梅公子嫁給我?”最終, 二皇女打破了寂靜,先聲發問,聲線還有細微的顫抖:“你是不是去求了母皇?”
“姐姐軒若霞舉又有鴻漸之儀, 母皇為什么不能將梅公子許給姐姐?”永徽帝卿看著二皇女,認真地說:“姐姐不要想太多了,安心準備成婚的事就是了。”
“我怎么能不多想!你以為我是傻子嗎?”她是什么樣子,難道她自己不清楚嗎?在她求過父君之后,太女就旁敲側擊地告訴她,君后很喜歡梅公子,這是太女正君的人選啊!二皇女緊緊盯著弟弟的面容:“鏘兒,你是不是,答應母皇去和親了?”
永徽帝卿心中輕嘆,到底還是沒瞞過。不過,他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既然姐姐的婚事已經定下了,那他和親的消息母皇也會盡快放出來,早說晚說都是一樣的。
永徽帝卿便點頭承認了:“是,我去求了母皇,讓她選我去和親。”
話音剛落,二皇女立刻站起來轉身就走,永徽帝卿急急地拉住她:“姐姐你去哪?”
二皇女一語不發甩開了他的手,大步朝殿外走。
永徽帝卿站在原地不動,只是說了一聲:“攔住殿下。”
于是二皇女殿中的侍女小侍紛紛動起來,將屋門關閉擋在二皇女身前。
二皇女終于停住了腳步,轉身看向永徽帝卿,攥起拳指甲掐進掌心。她弟弟真有本事,把她的人全都收服了。
“姐姐是要去求母皇收回成命嗎?沒有用的,姐姐你是知道母皇的,已經做出的決定就不會改變了。”永徽帝卿露出一個柔和的笑:“況且對于和親一事,于長于理,都應由我前去,現在我主動提了,還能替姐姐你爭取爭取。”
永徽帝卿走到二皇女身邊,拉住了她的衣袖仰著臉說:“能為梁國做事,鏘兒是愿意的。而且,鏘兒沒用,比不上永嘉帝卿,不能扶持阿姐,連借名索恩這樣的小事都做不好,害得姐姐被太女責備 ……”
“誰說你沒用了?誰敢說我周彩練的弟弟沒用!我不用你來扶持!”二皇女厲聲打斷他的話,臉色蒼白雙眼泛紅,哽咽著說:“那件事,本就是太女自己沒能善后才讓我們幫忙,我們沒做好又怎么了!這些年來
我替太女做事,這點責備不痛不癢的,我根本沒放在心上也沒有怪你啊!再者說,梁國偌大有我們皇女,還有武將文人,哪里輪得到你去做!”
“姐姐你是沒有怪我,但我替姐姐委屈!”永徽帝卿的情緒也激動起來:“父君不受母皇喜愛,連帶著你我也不得母皇看重。我生重病,連父君都要放棄我,是姐姐你去求了君后愿意替太女做事,才請了名醫奇藥將我治好。明明姐姐哪里都不輸太女,卻要一直藏拙!就因為被裴將軍稱贊了一句武學天賦騎射最優,就被太女記恨處處為難,還用奇藥難尋為借口要斷了我的藥。姐姐你不得不裝作嫌苦怕累不愿學武,為此還被母皇責打……”
永徽帝卿說著說著,有淚潸然而下:“……鏘兒不想姐姐再受委屈了。”
二皇女張了張口,沒能發出聲音,眼淚先掉落出來:“哪里就委屈了?你這孩子,心思怎么這么重啊…”她伸手替永徽帝卿擦去眼淚,自己卻淚如雨下:“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做這些事不是為了你,你不用替我委屈。我不是藏拙,我確實不如太女,替君后做事不過是因為我愿意,僅此而已。”
永徽帝卿卻笑著搖頭,不相信二皇女說的話:“就算這些是假,但姐姐心悅梅公子是真。梅公子是好人,也不會因為做不成正君有心里落差而對姐姐不好。姐姐過得好,鏘兒才能過得好。”
“我如此行事,也算是徹底得罪了君后,就是留下來也沒什么好處。這件事,我不后悔,姐姐也不必替我后悔。能和你姐弟一場,鏘兒已經知足了。”永徽帝卿說完這句話,讓二皇女的小侍們退下將門重新敞開。
二皇女無法接受,難道就沒有辦法了嗎?永徽本就身子弱,前去和親……說不定沒被烏人磋磨死,就先死在路上了!
殿門敞開,陽光傾瀉進寢殿,照耀在二人的身上。二皇女深吸了口氣,欲說些什么,卻聽侍女急急地跑來傳報:“殿下,貴君殿下暈倒了!”
父君暈倒?
二皇女顧不得再說,眉頭緊皺:“怎么回事!”
永徽帝卿也走出來,侍女看了永徽帝卿,囁嚅回應道:“陛下說,讓、讓帝卿殿下前去和親…貴君本來要來看殿下,聽了這個消息,在路上就、就暈倒了。”
二皇女和永徽帝卿對視一眼。
這樣快啊。
前腳婚事剛定,后腳和親的旨意就下來了。母皇真是一刻也等不及啊。二皇女擦去眼淚,喝道:“都愣著做什么!還不快去將貴君接來!請太醫!”
院中仆從們諾諾應是,瞬間忙碌了起來。
得知永徽帝卿要去和親,還有貴君暈倒的消息,宮中亂成一團。
皇貴君殿中,三皇女和永嘉帝卿都在父君身邊,聽著她們的父君中氣十足地叫道:“永徽去和親?合著二皇女的婚事是這么換來的啊!”
三皇女重重地咳了一聲:“父君您別說這么大聲。”
雖然父君一副嬌弱端莊的樣子,但其實他本人的性格與外表恰恰相反。
皇貴君被女兒提醒后住了嘴,悻悻地說:“我說兩句她們也聽不見。”
但隨即他又恢復了勁頭,放低了聲音:“永徽竟然主動請纓,他這身子骨能行嗎?陛下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也能同意。”
“您這話說的,母皇一共就兩個兒子,永徽主動提了,難道母皇還能讓永嘉去嗎?”三皇女無奈地嘆了口氣:“我以為母皇至少會考慮我的想法。”
皇貴君哼了聲:“你們母皇不想被人說嘴唄,又不是沒有兒子,用別人的兒子多丟人。”
一直沉默不語的永嘉帝卿突然站起身,開口說道:“我去看看他。”
皇貴君連忙拉住他:“你可消停些吧。貴君是因為他兒子要去和親才暈的,你現在過去他還不把你撕了。”皇貴君看他情緒低落,勸慰他:“而且你也沒什么需要自責的。當年明明他們不肯去通州,又想要賢名,讓我們頂替他們前去,在通州的行事名聲都落在她們爺仨身上了。現在遇上這樣的事還不愿前去,哪有這么好的事!”
“可是父君你當時不也同意了嗎,還說這樣就算做錯事也不會怪到我們身上……”三皇女在一旁弱弱地補充了一句。
皇貴君頓時火冒三丈,將矛頭對準親女兒:“周搖光你今天怎么老跟我唱反調!”
永嘉帝卿嘴角微微揚了一下,但心情仍然有些沉重。他堅持說:“我去看看永徽,沒事的,他們不會拿我怎么樣。”
皇貴君攔不住,眼睜睜地看著他大步離開,有些頭痛地自言自語:“這孩子到底是像誰了?本宮和他母皇都不是這種性格啊?”
永嘉身上帶著股莫名其妙的俠氣,皇貴君真怕他一時腦熱提出要替永徽去和親。想到永徽,皇貴君眼中閃過一絲可惜。
“生在皇家就是這樣身不由己啊。”他憂心忡忡地低聲對女兒說道:“這段日子里你看好你弟弟,我心里總是不踏實。”
三皇女點點頭:“父君放心。”
——
永嘉帝卿讓小侍請永徽帝卿前來,自己在二皇女寢殿附近的花園中等著。不多時,他看到永徽帝卿向他走過來,身邊還跟著一個一臉陰沉的二皇女。
“你有什么事,說吧,讓本宮也聽聽。”二皇女夾槍帶棒地對永嘉帝卿說了一句,永徽帝卿歉意地對他一笑,將姐姐趕走:“父君那邊離不了人,待會兒君后也會來看望,姐姐你先回去吧。”
二皇女這才不情不愿地離開。
“你來找我,是想問我為什么要做這件事嗎?”永徽帝卿沒等永嘉帝卿開口,就主動說了:“實不相瞞,做這件事我思量過,是于我有利才做的。而且,也還了你的人情。”
永嘉帝卿皺眉:“你又不欠我什么。”
“不是的。當年你信守承諾,把在通州的事情事無巨細的告訴我們,那時我們互不相欠。”
“但是后來我們借你之名,去求了當年你救的人替我們辦了一件事。雖然并沒有成功,但這件事終究是我們不對,一直沒有告訴你。如今我終于能抵消了。”永徽帝卿說完,長舒了一口氣。
永嘉帝卿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小臂,原來是那件事啊,讓他受傷留疤的那件事。他眼神有些復雜,想說這并不是一回事,但最終什么也沒說,只是將隨身帶著的匣子遞給他。
“你身子弱,這些藥你帶著,若是遇到事情,可以應急。”
永徽帝卿面露驚訝,沒想到他竟然會這樣,但很快就反應過來伸手接過,他們一母同胞,是兄弟不是仇人。
他笑著收下,認真地道謝:“謝謝永嘉弟弟,有了你的藥,我遠走他鄉也不慌不怕了。”
永嘉帝卿和他又說了幾句話后,垂眼和他道別。
遠走他鄉怎會不慌不怕?
但這是永嘉帝卿他能做替他做的唯一一件事了。他看永徽,并非慶幸同情,而是兔死狐悲。
今日母皇能這樣舍了永徽,來日也能這樣舍棄他,還有阿姐。
雖然是人,但在皇權之下,都不過是棋子而已。
——
二皇女并未走遠,心中充滿煩躁。那個永嘉帝卿這時候跑來做什么,難道她們跟他關系很好嗎?
在她耐心耗盡前,一個小侍忙忙地跑來稟告:“君后殿下來看望貴君了。”
二皇女聽了這話也無暇再管這邊的事,前去向君后請安問好。
“二皇女殿下。”君后溫和地免
去了她的禮節:“本宮與你有話要說。”他說完這句話率先抬腳離開,二皇女趕緊跟上,腦中悶悶地冒出議和念頭。
今天怎么這么多人都有話要說。
她們在一個僻靜的偏殿停下,屏退了眾人。君后單刀直入開口:“你不想讓永徽去和親吧。”
二皇女一僵,心中燃起了一簇憤怒的火苗。她想不想又有什么用呢!
她好不容易扯起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君后殿下說笑了,這樣的事不是我可以置喙的。”
“行了,你不用說這些場面話。”君后擺了下手,直截了當地告訴她:“只要你愿意配合本宮,本宮可以讓別人替換永徽去和親。”
二皇女猛地抬起頭,與君后對上了視線。
“烏地甚遠,人嫁了去,誰知道是不是真的,永遠也不會有人知道這件事。而永徽可以不用再回宮中,雖然做不得帝卿,但你照拂,日子也不會過得太差。”君后說著對二皇女極有誘惑力的話,好整以暇地等待她的回答。
用別人替換永徽嗎?
二皇女沉默了,要用別人的人生交換親弟的人生嗎?這樣做,好像很自私也很缺德,她的弟弟是親人,別人家的公子也是親人。
最重要的是,這樣做忤逆了母皇,是大不敬。而且這件事太過冒險,一旦被發現,那她一定會被推出來做替罪羊。到時候她連皇女的身份都可能保不住。
思緒百轉千回之下,二皇女幾乎是瞬間就下定了決心:“我該怎么做?”
此招艱險,勝算也未知,可是一旦成功便能換回鏘兒的一生。
那,便值得。
第49章 同意 “你此次回郢州,一定要萬事……
“你此次回郢州, 一定要萬事小心。”趙將軍認真地叮囑著她的這位部將,心頭縈繞著不舍與可惜。
京城的圣旨下達,命裴令望回玄鳳軍中, 任輔兵之職。
這樣的人才,即使缺了只胳膊, 也能征善戰不輸她人。現在卻只能回去做個輔兵。但圣意如此,即使趙將軍想留,也留不住她。
裴令聞對這位處處關照她的長官一笑:“多謝將軍牽掛, 我會謹慎行事,盡快趕去郢州。”
趙將軍很欣慰:“好好, 你是個好孩子,不用擔心被埋沒。你看那通州的裴令聞,一開始也是籍籍無名,現在也名滿天下了。”趙將軍說著,若有所思起來:“這樣看來,你們的名字倒是有些相似。”
但說完, 趙將軍頓時覺得有些不妥。她們名字相似, 命運卻不同。一個正大放光彩前途無量, 另一個原本風光無量卻一朝淪落。尤其是,趙將軍看她在聽到裴令聞這個名字時瞬間泛紅的眼睛, 更是后悔起來。
裴令聞低下頭, 沒有回話。但并不是像趙將軍以為的自卑失落,而是心疼欣慰。
她的小妹,是多么令人驚喜啊。
前些日子通州大捷的消息傳來, 她得知擊退烏軍的頭領的名字后,不由得渾身顫栗心跳如鼔擂。裴令聞,這是她的名字, 小妹竟然會用她的名字!那時她還不知道她活著,卻在異鄉用了她的名字替她活著。她當時便忍不住又哭又笑,很想親自去通州與她團聚。
而現在,她又從趙將軍口中聽到了這個名字。她聽得出趙將軍對小妹的肯定和贊揚,她心中也止不住地驕傲起來,又心疼她即使被誤解時也積極面對,拯救大梁的百姓。
趙將軍沒有安慰人的經驗,她是個大老粗,下意識用平日里對待小孩子們的方式對待她。從衣兜里取出銀錢,抓起裴令聞的手塞進了她的手心:“拿著,你去郢州一路都要花銷,買些愛吃的東西。”見她驚訝想要推說,不由分說地攥緊她的手,虎著臉說道:“不許拒絕,這是本將軍的心意。你要是不收,本將軍就不高興了。”
裴令聞忍不住笑了,沒有再推辭:“將軍知遇之恩,我沒齒難忘。待大梁再無軍亂,一定回來與將軍您共飲。”
趙將軍爽朗一笑,重重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好!這可是你說的!本將軍等你回來!”
她們都相信,戰亂不會太久,大梁會很快安定下來。
裴令聞收拾好在軍營中的東西,最后和白虎軍告別,回到了家中。蘭草正在勤勞地晾曬衣服,見小姐回來高興地迎上去:“小姐小姐,我們什么時候動身?”
裴令聞按住她的肩頭,怕她摔倒:“這兩天就走,蘭草幫我收拾東西了嗎?”
蘭草睜著大眼睛點頭:“嗯!”
裴令聞摸了下她的頭:“真乖。你繼續做吧,我去看看莊公子。”
莊氏被關了這么久,竟然不消極也不反抗。而之前大張旗鼓尋莊氏的將家,也沒了動靜。這樣的情況,讓裴令聞有些進退兩難。
將莊氏關起來,本就是為了探聽當年裴家的真相,但知曉這個真相的人又已經不在世上。可若就這樣放走莊氏,裴令聞又有些不甘心,于是就一直將他留到了現在。
而這次的調令,也算是給了她一個借口,讓莊氏離開。
她站在莊氏房門前敲門,聽見應答聲才走進去。
屋子里,莊氏正頗有閑情雅致地在窗邊侍弄花草,不像是被關起來的人,倒像是這家里的男主人。
莊氏看她,笑吟吟地問:“今日裴小姐又想聽什么故事?”
裴令聞站在門邊,對他說:“朝廷下了調令,要將裴令望調回玄鳳軍,我這兩日就會動身。”
“那你呢?”莊氏平靜地望著她,問了一個奇怪的問題。
裴令聞先是皺眉,隨后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知道裴令望不是她,她是裴令聞。所以,他現在問的是裴令聞的動向。
裴令聞并不意外他知曉自己的真實身份,也不好奇他為何會想到皇帝會同時調動她們兩個人。雖然被關了起來,但他畢竟是將家人。
“皇帝讓裴令聞進京領賞。”裴令聞說道,看莊氏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踟躕了片刻,最終對他說道:“你今日就可以離開。只是,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裴令聞從身上取出一封信件:“我給裴令望寫了封信。待你回去后,請將信替我送給她。”
莊氏沒答應也沒拒絕,而是語調有些怪異地問她:“所以,你要去京城?”
裴令聞點了點頭,目光堅毅:“是,我這樣子,占著她的名頭去了郢州也起不到什么作用。而且,我想要回京。”
她要進京尋一個答案。既然當年的事沒人知道真相,那就讓她去問問與這件事有關的人吧。
問一問她們,究竟有沒有良心。
“可以啊。剛好我兒子也在青山縣,和你妹妹是同一個軍營的。我寫信給他,順帶就幫替你寫了。”莊氏語氣很快活,好像在于一個同鄉說笑。“不過呢,我有一個條件。”
“你說。”裴令聞朝他點頭。
“你帶我一起去京城。”莊氏立即回答道。
裴令聞皺眉:“你去京城做什么?”
莊氏笑著說:“京城有故人在啊。我想見見,京城的故人。”
若是故人發現他出現在京城,一定會很驚訝吧。莊氏臉上的笑容逐漸加深,眼中沒有絲毫笑意。
裴令聞沒有問多余的話,直截了當地說道:“可以。但是你不能帶太多人,會很惹眼。我們需要趕路,要趕在我妹妹她們之前進京。”
這樣即使她出事,多少也能保全小妹。
莊氏見她同意,更是高興起來,笑瞇瞇地同她道別:“那我回去準備準備,再回來找你。”
他說完這句話,就走出了屋子,頂著蘭草驚異的視線,大搖大擺地走出了院門。就在他剛剛踏出門時,不知從哪里冒出來許多侍從,忙忙地殷勤勞地接應他,好像在這附近蹲守了很久。
混吃等死不用工作的日子就這么結束了啊,真遺憾。莊氏自言自語了一句,問身旁最近的小侍:“近來都有些什么新鮮事?”
小侍立即流利地向他講述永徽帝卿和親、禹州的民間造船廠最近在做大生意、以及將月公子做了都尉等等事情。
“好,我知道了。”莊氏認真地聽完以后,點了點頭。這些消息,都沒什么重要的。他腳步加快:“我們快些回去,給她們寫信。”
他的女兒他的兒子,都是很厲害的孩子啊。星兒小小年紀就能夠接管將家的事業,還有月兒。獨占莊氏眼中盈滿笑意。雖然月兒現在是都尉,以后可說不準了。
說不定,以后還能當上男將軍呢。
——
駿馬疾馳,將信件帶去通州。比信件更早到的,是來自京城的旨意。
皇帝召邊防軍進京領賞。
自然不能讓所有邊防軍都去,經過縣令的思考,所以決
定前去的人除了裴令望和將月,還有四五位敢勇將士。
沒能前去的邊防軍惋惜艷羨,還有不少人動了心思,想托人求情讓自己也去。
那可是京城啊,她們普通人這輩子連青山縣都走不出去,更別提京城了。而且還會在圣上面前受賞,這可是至高無上的榮譽!
不止邊防軍的兵將們,連陳引玉也很想去京城看看。他還從來沒有離開過青山縣呢!
只是這個想法,被裴令望無情地拒絕了。
“玉兒,如今還有戰亂,京城也很危險,我去京城顧不上你。等戰亂平息,我再帶你去,好嗎?”
若是放在之前,陳引玉早就乖乖點頭等她回來了。但是自從她們成婚以后,裴令望對陳引玉百依百順,養得無比嬌慣,這還是頭一次沒順著他的意,陳引玉立刻就傷心了。
他扯著裴令望的衣袖,杏眸含淚懇求她:“我不會亂跑的,我可以和其他隨軍的人待在一起,不會打擾你。妻主帶我去吧,求求你了。”
裴令望強迫自己硬起心腸,京城情形未知,她又是頂著裴令聞的名字,她不能把陳引玉置于危險之中。而且,她也不知道他為什么這樣想去京城。等以后平定戰亂,她會帶著他到京城生活,那時候再去不好嗎?
所以她態度堅決地說:“不行。”
陳引玉頓時鬧了脾氣:“為什么!明明別人也會帶家人前去,你為什么不肯帶我!你覺得帶我去很丟臉嗎?”
裴令望頭痛起來,他往日明明不是這樣,這次卻無論怎么哄都安撫不好,還胡思亂想。她不得不對陳引玉板起臉,語氣也重了些:“你亂想什么,我說過了京城危險,你若想去,以后我再帶你去。但是這次,就是不行!”
陳引玉原本在眼眶打轉的眼淚頓時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落下,像只小野豬一樣橫沖直撞地跑了出去,還撞了裴令望一下。
裴令望有些想笑,玉兒會發脾氣了。但她心頭又漫上幾分心疼。他也沒向她提過什么要求,不過是小孩子心境想出去玩而已,他什么都不知道。看見別人都能去,他不能去,肯定傷心了吧。
小碗本來十分不贊同陳引玉離家去京城,但看他這樣傷心鬧脾氣的樣子,也忍不住替他求情:“家主,公子他真的不能去京城嗎?”
其實也不是不行,和其他隨軍的親屬們待在一起,應當也不會出事……裴令望的內心劇烈地動搖起來。尤其是在她追出去時,看到那個趴在魚池邊埋頭聳肩的纖細身影,心頭更是漫上了說不清的滋味。
她慢慢地走過去,喊了聲他的名字:“玉兒。”
陳引玉扭過頭看她,眼睛紅彤彤的,賭氣一樣狠狠伸手擦掉了自己的眼淚。
裴令望徹底心軟了,她張開胳膊柔聲問:“要不要抱?”
她等了兩秒,看陳引玉沒有過來的意思,心中輕嘆要放下胳膊,誰知下一秒,陳引玉朝她撲了過來,幾乎是撞進了她的懷里。
他攥著裴令望的衣衫,生怕被她推開的樣子,抽噎著說:“你剛、剛才,對我好兇……你,不喜歡我了嗎?”
裴令望攬著他的腰,另一只手拍撫他的后背給他順氣,輕聲細語地哄他:“我喜歡你呀。對不起玉兒,我不該兇你的,你能原諒我嗎?”
陳引玉被她這樣一哄,頓時聲淚俱下:“其實我、我也沒那么想去京城,可是你要去,我、我就有好多天,都見不到你…… ”
“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我剛才不該跟你發脾氣,你別討厭我……你不同意,那、那我就在家里等你……”
好吧,認輸了。他這樣子,就算要天上的星星,裴令望都會想想辦法。
于是裴令望最終戰勝了理智,捧起他的臉吻掉了他的眼淚:“去,玉兒可以和我一起去。”
陳引玉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她,不敢高興:“真的嗎?”
“嗯。”裴令望揉了揉他臉頰的肉,陳引玉這些日子被她養得圓潤了許多,看著特別討喜:“你跟在軍中,不要亂跑。如果有意外,你必須立刻回來,知道嗎?”
“好!”陳引玉破涕為笑,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裴令望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
看著陳引玉吃好了飯午休,裴令望回到邊防軍商議,將陳引玉隨行的事上報。
她做完以后就要離開,被立在一旁的將月喊住:“你明日晚上來一趟軍營。”
“什么事嗎?”裴令望疑惑地問。
“有人給你寫了信。”將月頓了頓,說道:“從益州來。”
第50章 前去 第一卷 終
從益州來的信!
裴令望的身子微微顫抖, 那個稱呼在嘴邊呼之欲出,又被她生硬的吞下。
是二姐嗎?二姐……給她寫了信?
她不敢置信地連連追問:“你是怎么知道的?信在哪里?”
將月還是第一次看裴令望這般激動難以自持的樣子,就連當初做出火銃時也沒見她如此失態。他有些不習慣地后退兩三步, 又重復了一遍:“明日晚上才能拿給你,現在信不在我這里。”
他輕咳一聲, 繼續回答她的第一個問題:“信是我爹寄來的。”
裴令望有些驚訝:“將星不是說你們的父親失蹤了嗎?”
“已經聯絡上了,這消息也是將星告訴我的。”將月猶豫了半天,最后也沒能對裴令望解釋為什么她二姐會和他們的爹有交集。他借著訓練的借口匆匆離開, 裴令望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這小子,怎么好像有些不對勁呢?
但她非常興奮, 無暇在意這些小細節。她這樣的情緒保持了一整日,像咳嗽一樣隱藏不住,幾乎每個人都能看出她的情緒。陳引玉不知道她為什么這樣開心,但是看到她高興的樣子,他的心情也變得特別好,晚上多吃了小半碗粥。
裴令望很想將這樣的消息和玉兒分享, 但她不知道要怎么跟他解釋二姐的事情。一直磨蹭到晚上就寢時, 她擁著香汗淋漓的陳引玉, 終于將事情換了種方式說了出來:“玉兒,我有一個朋友給我寫了信。”
陳引玉原本累得眼皮子打架, 但聽了她的話, 頓時緊張起來:“哪個朋友啊?不會是之前給你寄藥的那個朋友吧?”
他從裴令望的懷里掙脫,支起身子緊緊地盯著她。若是裴令望敢在這時候說,她今天這樣開心都是因為收到了那個人的信, 陳引玉一定會撲上去咬她!
裴令望哭笑不得地看他,強行把人又一次拉進懷里:“你最近越來越愛胡思亂想了。當然不是你說的那個人。是,我從前在軍中的戰友, 我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見過面了。我還以為,她已經死了……”
她語氣里的悵然太過明顯,陳引玉心里也跟著抽痛,學著今日她哄他的樣子,輕輕拍撫裴令望的后背。“但是她還活著,還給你寫信了,你們說不準馬上就能見面啦。”他細聲細氣地安慰裴令望,聲音因為困乏變得有些飄忽:“怪不得你今日這樣高興……”
“你說得對,我想我們很快就要見面了。”裴令望摸了摸陳引玉的頭,輕聲說道:“你覺得她會給我寫什么呢?我已經成婚了,她會知道嗎?等我們徹底平定了烏軍,我就帶你去見她,好不好?”
裴令望等了半天,都沒聽到陳引玉的回應。她遲鈍地低下頭去看,陳引玉已經埋在她臂彎處,很乖地睡著了。
裴令望紛亂的思緒頓時全部散去,眼中溢滿柔和,俯身在他光潔的額頭上印下一吻,自己也沉沉睡去。
第二天她醒來時,陳引玉還沒有起床。她靜悄悄地整理好以后,找到了小碗,告訴他:“我今日會晚些回來,你看著些主君,別讓他等太晚。”
小碗
應下,就要離開,卻又被裴令望喊住。
“主君近日胃口不怎么好,昨日我看他多用了些鴨肉粥,最近也給他做些吧。”裴令望認真地叮囑道。
小碗心頭一熱,家主竟然關注了這些細枝末節,公子真的找了個很好的妻主。他忙點頭說道:“仆侍今日就吩咐廚房去做。”
家里的事交給小碗,再靠譜不過。裴令望放下心來,離家去了軍營。
雖然烏軍已經全部撤離,但邊防軍并未松懈,日復一日地行軍操練。因為還有進京的事情,裴令望不得不兩邊關照,一邊親自練兵,一邊盯著進京準備的事宜。她們九月出發,大概九月中旬能抵京。領了封賞再回來,就到了十月,該為過冬做準備了。
不過即使有這些事操勞,裴令望還是覺得時間過得很慢。好不容易捱到了晚上,等到了將月和將星一同來到了她的營帳中。
見到她們時,裴令望立刻起身,開門見山:“信呢?”
將星也沒多話,像驛使一樣分發信件。一封遞給了裴令望,一封給了將月。
將月接到信時臉上閃過茫然的表情,原來爹也給他寫了信啊。他迅速地拆開信,尋了個角落坐著讀了起來。
裴令望拿著信,卻有些忐忑畏懼。真的要看信時,她又覺得有些不真實。
將星對她的糾結毫不感興趣,她的任務已經完成了,此時正溜達到將月身邊,試圖看看爹給將月寫了什么。
裴令望深吸一口氣,終于拆開了信封。視線剛落在信紙上,裴令望就紅了眼圈。滿紙都是熟悉的字跡,她還以為永遠都不會見到了這字跡了。輕輕拂過干涸的墨跡,好像已經和二姐見面了。
她凝了凝心神,一字一字認真地讀了起來。只是,裴令望原本看到信時的激動一點點消散,臉上再無笑意,反而皺起了眉。
二姐說,她們應當換回身份了。所以,這一次她會去京城,小妹你不要去京城,盡快去郢州,然后繼續在玄鳳軍做事吧。待她給裴家討個公道以后,她們再相見吧。在信的末尾,二姐寫了三個字:對不起。
裴令望怔怔地看著信紙,這封信的內容讓她有些發懵。
原來不是姐妹相認的心路歷程,也不是二姐的解釋和關于二姐這些年來的敘述。概括下來,只傳達了一個消息:她要去京城,以裴令聞的身份,回京城。
可是這樣不行!裴令望的腦中宛如有雷炸開,二姐之所以假死潛伏,就是為了調查裴家的事情。可她現在回京,豈不是徹底暴露了身份!
通州的裴令聞,可是手腳健全的人。即使二姐有再高超的易容術,她也無法做到長出一條手臂來。
以裴令聞的身份進京受封賞,不,二姐是要以死而復生的裴令聞的身份接受封賞!她怕是要在天下人面前質問皇帝,當年裴家人接二連三遭遇暗算的真相!
真是,瘋子啊。二姐的這般打算,將裴家當年的事情徹底暴露在大眾的視野下,一定能逼迫朝廷去追查當年的事情。可是,這樣也勢必牽扯出二姐隱姓埋名假死,和她在益州冒用裴令望名字的事情。
若在益州的人不是裴令望,那裴令望通敵的冤屈還是沒能洗清,除非她說出真相,是她們姐妹二人互換身份,擊退烏軍的人是裴令望。
可若是這樣,她們姐妹二人也落入了風險中。這可是,欺君之罪啊。
原來二姐是為這個道歉嗎?裴令望摸了摸信腳處的對不起三個字,二姐是覺得,自己要做的事會拖累她嗎?
有淚從眼角緩緩滑落。
二姐不許她進京城,不許她冒一絲風險。這樣即使二姐出了事,她裴令望還可以好好地活著。
可二姐仍然為這個小妹可能面臨的風險而道歉。即使這風險無論是否有她,都一直存在著。
而且二姐要再一次去做她認定的事,像多少年以前那樣,哪怕明知艱難困苦也要去做。
也許到最后,還是只剩下裴令望自己活著。
不,她不接受也不允許這樣的事發生!
裴令望猛地站起身,木椅被她的力道帶倒在地,發出的聲響把將月和將星嚇了一跳。
“你怎么了?”將星疑惑地問。看她這幅樣子,好像受了什么刺激一般。
“從益州來的信,要多久才能傳到這里?”裴令望聲音艱澀地問。
“按理來說怎么也得十天半個月,不過我們有特殊的傳信方式,所以,差不多五天吧。”將星張開手帳比了個五給裴令望看。
五天。若是二姐她們從寄信那天開始動身,現在距離京城,應當還有一段距離。益州與通州雖然相隔甚遠,但兩州通往京城的官道上,有一段是重合的。
所以,若是現在她日夜兼程趕去,說不定還來得及。她能攔住二姐,不像小時候一樣,只能在家中等母親和姐姐的消息。她要親自去見她!
于是,沒有絲毫猶豫的,裴令望沖出了營帳。
將月和將星面面相覷,都從對方眼里看出了擔憂。兄妹二人默契地同時追出去,看見裴令望已經牽著一匹戰馬走了出來。
將星趕忙張開雙臂攔在她面前:“你去哪啊?!”
裴令望吐出兩個字:“京城。”
將星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回頭看見將月一言難盡的表情,才確信她真的說了那兩個字。
將月皺著眉:“我們不是九月才動身嗎?”
裴令望已經翻身上馬,回道:“我等不及了,我要提前動身,你們按計劃行事,我會在京城等你們。”
將星不由得脫口而出:“現在就去?你瘋了吧!”
這可是大半夜的,城門都關了!
“到底發生什么事了?”將星忍不住問她。
裴令望宛如走火入魔了一般,不聽不回催馬前行。將星不得不讓開路,用焦急的眼神看著將月。
將月追上去在她身后喊:“你這樣走了,就把陳引玉丟在這嗎?”
陳引玉這個名字一出,裴令望頓時如夢初醒一樣,拉住了韁繩。
將星見這招有用,立刻在一旁幫腔:“是啊是啊,你這樣莫名其妙的一走,連你夫郎都不顧了嗎?”
裴令望沉默了一會兒,利落地翻身下馬。馬打了個響鼻,也許是在為自己不用熬夜做事而高興。
裴令望臉色蒼白,對將月和將星解釋了一句:“我二姐要替我去京城,我們換回身份。可是太危險了,我不能讓她去。”
“即使她要去,也該是我和她一起去,共同面對裴家當年的真相。我不想再像以前一樣,家人全部離世,只有我自己活在這世間。”
她的語氣里充滿了痛苦。
將月仍然皺著眉,想了想說道:“可你現在不是一個人。你有邊防軍,還有你的夫郎。即使我們知道你迫不得已,但你這樣一走了之,那他們會怎么想,又該怎么辦?”
裴令望垂下了眼睛,片刻后,她抬眼看向了將月和將星。
“我想,請你們幫我。”裴令望的聲音中帶著前所未有的堅決:“將月,請你替我向縣令她們解釋,并代行邊防軍將領之職。還有,請你告訴我夫郎,我實在有不得不提前離開的事,所以沒能親自告訴他。”
裴令望對著年紀小個子也小的將星,行了個禮:“也請你,多多照看他。”
裴令望忍不住苦笑,自己這樣不告而別,玉兒一定又會生氣吧?她真的不是個好妻主,總是惹他傷心。
將星嘆了口氣:“我知道了。你心意已決,我們也沒什么能勸你的。只是我想告訴你,你也不必急著趕路,你姐姐和我們父親待在一起呢,她們會一同進京,所以腳程不會太快的。”
“什么?”裴令望聽了這話,頓時瞪大了眼睛。
“你還不知道嗎?我爹就是被你二姐關起來了,現在才有消息。”將星哼了聲:“我們一家人真是欠了你們裴家。”
裴令望終于懂了將月告訴她消息時的欲言又止,花了好一會兒才消化掉。
“既然時間不急,那我
將邊防軍相關的事宜寫下來給你。“裴令望轉向將月:“這樣你也能輕松些。”
將月點了點頭,算是默許了幫她。他也有親人,若是他的親人即將冒險,他也會不顧一切地前去。
“多謝你們。”裴令望做完一切,也快到了開城門的時候。她深深地望著她們,記下了這份情。
將星笑嘻嘻地朝她擺手:“一路順風!”
清晨,門卒將城門敞開,忍不住打了個哈欠。只是這個還欠還沒等打完,就有一人策馬疾馳出了城門,門卒驚得張開嘴巴沒有合上,忍不住抬頭看了看天。
這不才黎明時分嗎?有這么急嗎?
門卒嘀咕著,看著一人一馬踏著滿地落葉遠去,背影逐漸變小,直到徹底看不見。她這才收了視線,又打了個哈欠,這次沒有任何人干擾。
唯有秋風陣陣,吹落沿途樹上發黃的葉片,默默地繼續目送著,看那一人一馬向京城的方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