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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過于凜冽銳利的殺意, 蘭公子能察覺到,這是……仇家?

    “怎么,大名鼎鼎的蘭公子, 沒想到有朝一日,會被索命?”

    來人鋒利長刀砍過來, 被蘭公子玉扇擊退,也不氣餒, 繼續(xù)換招式殺——

    “你倒是厲害,幫別人說和關(guān)系,他們能合作了……老子的生意泡湯了!老子錢沒了,婆娘跟人跑了, 家也散了, 相好也都嫌棄老子, 人前都說不認識……”

    他來勢兇猛,帶著拼命的狠勁, 不太好招架, 蘭公子卻并不畏懼,一邊手腕轉(zhuǎn)動, 玉扇玩出花來,抵御對方蠻力, 一邊還能嘲諷陰陽:“我只是促成他們合作, 又沒說不讓他們跟你合作, 你自己合作不到,本事不夠,怪誰?你妻子跟別人跑了,你相好不認你,那是你自己魅力不夠, 若想學,多交點學費,我或可考慮教你幾招!”

    蘭公子玉扇上裝有暗刃,刷一聲打開,就是武器,他能同這人周旋,也打得過,可太耽誤時間,這人拼了命的糾纏不放,一不小心很容易受傷的……他可不能受傷,家里還有人要哄呢。

    他心間快速轉(zhuǎn)動,要怎么度過這個事,實在不行,忍著惡心也先安撫下來,之后的事之后再說……

    “看來白沙島島主照顧不周啊,竟有人在此處挑釁打架!”

    突然一條鞭子過來,卷走了那男人的刀,來人身影娉婷婷,裙擺如花瓣搖曳,是葭茀。

    男人顯然也認識她,伸掌就要擊過去:“有你這賤人什么事!”

    葭茀躲都沒躲,直接一拉鞭子,男人掌力就斜了:“本來的確沒我什么事,但你罵我——那就是我的事了!”

    她迅速和人纏斗,一個眼色扔給蘭公子,示意蘭公子先走。

    蘭公子微微蹙眉,但葭茀目光篤定,催促意味明顯,他頓了頓,沒再猶豫,轉(zhuǎn)身走了。

    “你倆是相好?”

    這男人突然想到了什么,也不去追蘭公子了,改纏著葭茀打:“你來也行,我偷偷潛上島時,看到你正在藏幾個小姑娘……怎樣,可藏好了,順利送出去了?這樣,那些小姑娘,你分我一半,我就不告訴島主你干了什么,如何?”

    葭茀一鞭子甩過來:“你做夢!”

    “別這么生氣嘛,大不了給我的那一半,我不能挑顏色,隨你分……我轉(zhuǎn)出去賣了錢,你秘密也守住了,咱們勉強算同一條繩上的螞蚱,都不虧,如何?”男人露著黃臭的大板牙,目光陰森又淫邪。

    這種垃圾玩意,逍遙十八寨不要太多,葭茀懶得同他說話,只動手。

    以她的實力,完全可以干脆利落殺了這男人,可她之前做了很多事,一刻都未得休息,體力有些不支,動作自也沒那么利落。

    男人看出來了,出了聲口哨:“喲,這是累了?剛跟哪個野漢玩了一趟?還是……幾趟?都這樣了還能撐,怎么著,該不會是等著咱們逍遙十八寨那個,偶爾行俠仗義的刀客吧?可惜了,這可是島上,不是逍遙十八寨,隨心所欲的刀客也進不了的地方! ”

    “廢話那么多,是怕到了黃泉也找不到伴么!”葭茀運力一甩,鞭子擦過男人的臉,就是一道深深血痕。

    “呸——”

    男人摸了把臉,吐出一口帶血的牙齒,眼睛瞇起:“很好,萬花閣頭牌果然名不虛傳,夠辣!老子已經(jīng)什么都沒有了,今夜既來了,只要死不了,就不會空著手回去,你落在我手上,也算是老天爺賞的機會,你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讓老子先干了你也行!”

    他重新?lián)]刀沖上來——

    一腳被人踹飛。

    翟以朝來了。

    男人不認識他,再沖過來,直接被翟以朝擰斷了脖子。

    葭茀有些怔住:“你……”

    翟以朝直接把尸體甩到河里,轉(zhuǎn)回看葭茀,低下聲音:“害怕了?”

    葭茀搖搖頭:“他是該死的。”

    翟以朝沖她伸出手——

    葭茀卻沒有動。

    側(cè)里又有暗風襲來,翟以朝直接把葭茀拽到身后,揮拳迎了上去。

    這一次不是意外,是追過來的殺手,沖葭茀來的,島主殺祝卿安的心是真的,殺葭茀也是,在他那里,葭茀是個非常不聽話的女人,壓迫不了,威脅不了,便只能殺了。

    葭茀知道這些人什么意思。

    翟以朝也知道,但他沒讓葭茀動手,葭茀想殺過來,他還把殺手們直接調(diào)遠,不讓她沾手一點。

    這次用的時間稍長,畢竟殺手有點多,還訓練有素,但翟以朝最擅長應對的,就是訓練有素,有點配合章法的對手……

    他把所有人都解決了,同樣一個一個,都扔進了河里,毀尸滅跡。

    他也沒催葭茀走,而是走過來,陪她坐下,從懷里掏出幾顆圓溜溜水潤潤的果子,遞給她。

    葭茀沒接:“不是讓你滾了,還來找我做什么?”

    “嘗嘗?”翟以朝把果子塞到葭茀手里,“我見小安吃了好幾個,像是挺愛吃,他和阿寬學的嘴刁了,這個應該好吃。”

    葭茀:“我說你為何還來——”

    翟以朝:“你之前說過只喜歡什么?再說一遍。”

    “我只喜歡男人求而不得時的眼神,”葭茀看他,“你得到過了,該滾了。”

    翟以朝指著自己的眼睛:“那你看看我,真的得到了?”

    葭茀沒說話。

    并沒有,仍然是求而不得,愛1欲深沉,如火燎原。

    葭茀看遠處,水天相接,看不到邊:“你的戰(zhàn)場,不在這里。”

    翟以朝嘆:“是誰說,天底下沒你葭茀敢干,卻負不了責的事?我該不會幻聽了吧?被沒良心的女人騙了?”

    “你又何曾不是?”葭茀冷笑,非要點透,那便點透,“初見時為何能與我調(diào)笑,什么渾話都敢說,后來為何時時遠離,不敢看我的眼睛,什么都裝聽不懂了?翟將軍為何克制,為何退避,心里在顧慮著什么,你我皆心知肚明。”

    “那一夜不過酒后興起,你我不是未經(jīng)事的少男少女,我也不是你見過的良家姑娘,非得追要個一二三出來,大家露水姻緣,好聚好散吧。”

    翟以朝:“看來你很知道,我為什么不找女人成親?”

    葭茀:“怕死在戰(zhàn)場回不來,怕留下孤兒寡母,日子不好過。 ”

    這還用猜?

    “那你可知道,”翟以朝看向葭茀,很認真,認真到眸底只有這個女人倒影,“我現(xiàn)在是怎么想的?”

    葭茀怔了一下,不愧是最擅體察,對人性細致入微的百花閣閣主,立刻想到了:“你覺得……我這樣的女人挺好,能讓你放心?哪怕有朝一日你死了,我也能一個人好好過剩下的日子,若不小心,我們有了孩子,我也能撫養(yǎng)長大,不會帶著孩子尋死覓活。”

    “可我現(xiàn)在不這么想了。”翟以朝看著她,“憑什么呢?”

    “嗯?”葭茀不解。

    翟以朝:“憑什么娶了良家姑娘,不能放心,娶了你,就可以?老子放心不了一點,得護著你,得管著你,得讓你看著我,得讓你饞我,往后一輩子,心里頭只有我一個……不管你是誰,哪來的,什么身份,只要入了我的心,就是我的心肝寶貝,別人有的,你都得有,別人沒有的,我能掙到,也全都給你,世間所有危險——刀可砍我,不可傷你!”

    葭茀想起剛剛的刀,身前擋著的人……

    突然有點害怕。

    害怕的不是刀,是這個人。

    “滾你的蛋,老娘用得著你保護!”她起身要走。

    翟以朝抓住她的手:“葭茀,我從不是什么好人,若不是當年遇到老侯爺,現(xiàn)在也就個土匪,老侯爺教我的第一件事,就是自己的家人,得護住,自己的家,得守住,你允了我這個家,它就不可以散。 ”

    葭茀眼底微霧。

    她就是知道翟以朝的身份,他現(xiàn)在跟在中周侯身邊,又是在白沙島這種鬼地方,身上肯定有任務,此刻跑到她這里,那任務……怎么辦?棄了?

    她不想這樣。

    “我不需要。”

    “我知你不需要,但我忍不住,”翟以朝手指輕輕擦過她的眼睛,“葭茀,你在我眼前,我忍不住。我命都可以給你,你不應我,我這可能這輩子,都回不去軍中了。”

    葭茀不明白,怎么就到了這個地步呢?她和他,分明在勾欄調(diào)笑間開始,沒誰有真心,玩著爾虞我詐的小游戲,說著不交心的話,竟然慢慢,都陷進去了。

    葭茀掙開翟以朝的手,非常果斷:“我不需要你為我付出。”

    翟以朝:“我知道。”

    “我不需要!”

    “我知道。”

    翟以朝突然抱住她:“跟了我吧,葭茀,隨便你以后在哪里,隨便你愿不愿意跟我拜天地,我只要你這里,”他點了點葭茀心臟的位置,“屬于我,只要你愿意答應,以后日子怎么過,都隨你安排。”

    葭茀突然安靜了下來。

    她閉上眼睛,忍住鼻腔酸意,良久,才慢慢道:“也不是不能考慮。”

    “真的?”翟以朝十分驚喜,眼底燃起灼灼火焰。

    葭茀:“你得答應我一件事。”

    翟以朝:“你說,多少件都可以!”

    “知道我喜歡你什么樣子吧?”葭茀突然笑了,笑得一如既往,風情萬種,右手還撫上了他的胸膛。

    翟以朝可太知道了,這女人喜歡他的身子,喜歡他的不要臉,喜歡他偶爾耍賤的嘴皮子,喜歡他……是中州的翟將軍。

    葭茀知道他懂:“如若有一天你不再是這個模樣,我便不喜歡了。”

    “那你這輩子可跑不了了。”翟以朝盯著她的眼睛,捉住她的手,送到唇前,親了一口。

    “先就這樣吧,試試看,”葭茀笑,“我可以先應了你,若你哪天變了,不再是我喜歡的男人模樣,我便立時反悔,棄了你。”

    “好。”

    翟以朝緊緊擁住她,在她耳邊落下一吻:“那你好好的,乖一點……不乖也行,但要記住,遇事不可勉強,一旦危險,立刻吹響我給你的哨子,知不知道?找你男人幫忙,不丟人。”

    他話交待的太快,葭茀知道,他要走了,外面還有事要忙。

    “知道了,快滾吧。”

    翟以朝滾了,但是沒滾多遠,又跑了回來:“忘了這個。”

    他扣住葭茀后腦,吻上她的唇。

    吻很深,但并不久,他再次離開,沒再回來,視野里再看不到人。

    葭茀摸著唇,笑了許久,當真是沒出息,玩了這么多年,竟被一個老男人撩到了。

    可沒過多久,手里果子啃完,正準備離開時,她突然瞇眼,慢慢回過味來了。

    她怕是又被騙了!

    姓翟的老狗又套路了她!知道她為什么不讓他進房間,知道她心里在顧慮什么,知道一般求法她不可能答允,故意來這一招,哄她允嫁……

    若她沒猜錯,什么不干正事,當不了中州軍了,把命給她,呸,實際任務什么的早安排好了吧,空出這個時間,專門來套路她?

    他知道她顧忌的是這個點,只有這樣能解……

    她知道,若她真有危險,這狗男人不可能視而不見,可天底下哪有那么多她和中州只能選一個的危機,蕭無咎也不是吃素的,她知道這狗男人雖是故意,也決計真心,感情誠摯熱烈……

    但還是太討厭了!

    大男人能屈能伸是吧?臉是什么,要不要沒關(guān)系是吧?反正先把她騙到手再說,生氣了回頭再好好哄是吧!

    中州兵就這么不要臉么,中州侯也不說管管!

    葭茀何曾吃過這種虧,果然情愛什么的吃腦子!

    待休息夠了,回到熱鬧場子,再看到祝卿安和蕭無咎,心氣實在難平,直接拉住祝卿安手腕,把人帶走了,看都沒看蕭無咎一眼。

    蕭無咎:……

    祝卿安先背后沖蕭無咎擺擺手,示意沒事,又看葭茀:“怎么了?”

    “你之前不是同我說過,命盤缺桃花?”葭茀認真道,“可需要我?guī)湍憬榻B人?這次沒開玩笑,我的確認識很多優(yōu)秀的人,好姑娘優(yōu)雅公子,什么樣的都有,人品絕對信得過。”

    祝卿安:……

    好姐姐,你怎么還記著這件事呢?

    “真不需要,我真沒想法。”

    “真的?”

    “大不了這樣,我有想法了,再來尋姐姐介紹,好不好?”

    葭茀看了眼蕭無咎。

    中州男人性子都狗,她實在擔心祝卿安搞不過這堆心機深沉的,會受傷,哪怕只發(fā)生了點誤會,好好解釋就能解開,可誤會當時,難道就不會難受了?

    她也知道自己好像稍稍有點過線,今天也不是什么好時候,可如果錯過了今天,更沒有別的時機,他們……就要走了。

    葭茀決定還是點一點這傻弟弟:“我記得你好像說過,到你這種能力,你的命盤于你,已沒什么指導作用了,對么?”

    這個是的,祝卿安點頭:“大概很多事,都是隨心而來,隨念而動,命盤的運,框不住我。”

    “那你為何對此事這般篤定?”

    “什么?”

    “桃花啊,”葭茀看著他的眼睛,“情愛姻緣,是命盤里沒有,還是你自己不想有?抑或是……其實有了,你自己沒在意,便看不到?”

    祝卿安一怔。

    葭茀淺嘆,指了指蕭無咎:“這位中州侯,看起來也很寡,可萬一哪日他成親了……你怎么辦?”

    “那就讓他成……”

    “讓他成么?”葭茀蹙眉,“我可是聽聞,你和中州侯認識以來,就住同一個房間,他若成親了,非但不能和你同住一間房,日后也不會時時見你,時時關(guān)心你……”

    提點到這里也差不多了,葭茀言盡于此:“我就隨便一說,你隨便想想吧。”

    祝卿安若有所思。

    外面突然火光沖天,洶涌危險。

    葭茀一把就把祝卿安拉開,擋在他面前,眉梢凝肅:“怎么回事,怎么著——”

    “姐姐莫怕,是我干的,”祝卿安晃了晃她的手,“我放的火,把島主種的花植全燒啦!”

    葭茀:……

    她看著這個眉眼彎彎,笑容狡黠的弟弟:“島主……藏起來養(yǎng)的那些?”

    她其實早前就知道了,那些花,是逍遙香的原料,她也曾試圖想過銷毀,奈何來了島上好幾次,就是找不到……

    “燒的好!”她直接豎起大拇指。

    祝卿安就悄悄同她說:“何止花,我和蕭無咎連他們記錄的培植方法,制香流程,所有相關(guān)的東西都燒掉了!”

    逍遙香,可能以后再也不會有人做出來了!

    “真乖……”葭茀摸了摸祝卿安的頭,挺好的孩子,某些方面傻點就傻點吧,不還有她這個姐姐護著,“你……糟糕,我藏的人!”

    葭茀突然想起救下的小姑娘,提裙就跑:“你乖乖的,去找你家主公,讓他護你!”

    祝卿安:……

    葭茀藏小姑娘的地方,離火起處不遠,是一片有隱秘空間的假山,她準備離開時一并帶走,火急火燎跑過來,發(fā)現(xiàn)小姑娘們乖乖的,一個都沒動,眼看火都要燒過來了,她們怕的嘴唇都白了,擠成一團,也沒有尖叫沒有跑!

    可見之前被欺負成了什么樣子。

    “沒事了,別怕,我來了。”

    她一出現(xiàn),小姑娘們立刻撲了過來,眼淚汪汪,這是她們唯一的希望,這么大的火,這么危險的地方,如里她不來怎么辦……她真的來了!

    葭茀挨個摸了摸頭:“我現(xiàn)在就去找船,先帶你們走。”

    “怕是走不了了——”

    島主心腹苗元恰巧看到這一幕,提刀上前阻止。

    “憑你,也配攔我?”

    葭茀將小姑娘們輕輕推到墻邊:“大的護著小的,都轉(zhuǎn)過身,不要看。”

    小姑娘們聽話轉(zhuǎn)身,葭茀揚起鞭子,腳尖輕點,縱身往前,休息足夠的她,已然是個殺器,鞭子一掃一抽,苗元從臉到胸前,就飆出了血線!

    她的鞭和她的人一樣,最擅長在各種危險間游走,看似沒形狀,軟的像灘水,但水融萬物,以柔克剛……她葭茀,擅琴擅舞,最擅刀尖上起舞!

    管你是誰,管這破天下怎么樣子,老娘就是要護住想護的人!

    一場熊熊大火,燃燒了庭院花植,也燃燒起各種野望,引發(fā)不同亂象,月光似乎都淡了,默默看著島上這一幕,有人呼救,有人逃命,有人趁亂干事,混水摸魚……

    連韋天鵬,都終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哈哈哈哈哈——是個兒子!是個兒子啊哈哈哈哈——老子有個兒子,今年二十二了!”

    他連兒子的身份都差不多猜出來了,竟然離他那么近,那么近啊,他竟然不知道!

    “我兒子在……”

    壞了,找不到!以兒子的性格,這么久找不到,恐怕……

    韋天鵬手心滲汗,不行,得找到……他的兒子,絕對不可以出事!

    四處都在鬧,四處都在亂,可島主竟然不出現(xiàn),這么大的事……也能放心么?

    祝卿安看著遙遠天空,星月寂色。

    “……他要死了。”

    今夜,要提前結(jié)束了么?

    第72章

    短短時間內(nèi), 變故這么多……

    單鯤實在意外極了。

    類似這種聚會,他辦過很多次,從未出過差錯, 這次也一樣,他不覺得會有什么什么問題, 客人們之間的小矛盾,暗里藏的小心思, 他不是不知道,可以往不也如此,人跟人之間就是要有矛盾,有紛爭, 才會有他處理獲益的空間。

    這次有諸侯悄悄潛上了島, 可諸侯又如何, 不也有想要的東西,想消滅的敵人?有欲望, 就可以交易。

    骨器, 是他無往不利的工具,現(xiàn)在又添了逍遙香, 更不需要多操心,這兩年的順利讓他都有點忘乎所以, 不理解眼下為什么會發(fā)生這些亂象。

    這群人難道不怕得罪了他, 再也不能享用骨器, 延年益壽,不能享受逍遙香,獲至高快感,不能進到這個圈層,交換打探最新的消息么?

    弄亂了他這地方, 對誰有好處?

    他今日的諸多計劃,甚至還沒有來得及開展實施!這還才是上半夜!

    到底什么人敢捅這么大簍子,連他的花都燒了! 又是那個命師么!祝卿安怎么找到的!

    種植培育這件事,瞞不了人,花植需要露天生長,需要陽光雨露,必須得在土地上,但他專門請閻國師布過陣法的,除了他和心腹,根本沒人會開啟,萬萬不可能被發(fā)現(xiàn)的!

    怪不得知野說祝卿安很厲害,必須得殺掉……

    誰知道他有這么大本事啊!知野也沒說過,他連閻國師都不輸啊,陣法想破就能破!

    單鯤處理完密信,并未按計劃離開,而是眸底陰沉,腳步匆匆,改了方向,去往另一處暗道。

    他當然有應對或反威脅的手段,這個島是他的,別人要在這里撒野,得先問過他答不答應!

    ……

    時間一點點過去,蘭公子循著特殊香氣而來,于悄無聲息間靠近,很快發(fā)現(xiàn)了單鯤身影,他也非常果斷,見四外無人,時機合適,一個無聲輕躍,手中玉扇飛旋而出——

    他的扇子質(zhì)地特殊,作為武器,邊緣足夠鋒利,骨架足夠結(jié)實,可它又是個扇子,有所有扇子相同的特點,比如輕盈,比如飄逸,比如氣息觀感不易讓人警惕提防……

    扇子在空中滑出漂亮軌跡,輕靈惑美,似在幽蘭空谷里,暗隱霧氣中穿行,速度奇快,又悄無聲息的……精準靠近目標。

    蘭公子很滿意這一手效果,成了!單鯤這顆人頭,他收了——

    收不了?

    竟然有人攔了他的扇子,一個莫名其妙,憑空出現(xiàn)的男人,腳尖一踩,扇子受力,無聲飛了回來!

    蘭公子旋身接住自己的扇子,一個輕靈躍步,縱向前方,他倒要看看,這攔人好事的狗東西是誰——

    玄衣,面具,寬肩長腿,讓人艷羨的身材比例和肌肉力量感……

    竟然是蒲澤,銀鉤冊那個討人厭的尊主!

    也是在這個時候,蘭公子發(fā)現(xiàn)了不對勁,左側(cè)分明沒有路,島主單鯤卻突然左拐了——不是沒有路,而是有暗道,單鯤在走路過程中開啟了密鑰,可能是步伐,可能是手上有什么東西,總之暗門絲滑打開,一條隱藏道路出現(xiàn)了。

    而他對這一點,毫無所知,且沒有任何預判。

    遂他剛剛的扇擊,根本打不中單鯤,若沒有被人擊回,必會直直往前,撞到墻上也好,落到地上也好,都會發(fā)出聲響,被單鯤發(fā)現(xiàn)……目標警惕了,就不好殺了。

    蘭公子表情有些微妙。

    干活出現(xiàn)失誤……有點丟人,可他又不是專業(yè)殺手,只是兼職接個活,也沒那么丟,一點點而已,這回機會失了,再找就是,他在單鯤身上抹了香,人還跑得了不成?

    反正外面也亂,他也有自信,能殺了單鯤,大不了回家晚一點,哄家里男人多費點嘴皮子。

    可偏偏被蒲澤發(fā)現(xiàn)了!

    這個討厭鬼殺人最專業(yè),心里指不定怎么笑話他呢!討厭鬼還看都不看他一眼,直接去追島主單鯤了!

    單鯤此時走的這條路可不簡單,很長很長,空間幽閉,有莫名的壓抑感,想都不用想,必有機關(guān),而單鯤走的很慢,像是在思考什么問題……

    這種環(huán)境看似隱蔽,實則不怎么利于刺殺,畢竟目標比你更熟悉環(huán)境。反正單鯤跑不了了,手拿把掐的事,早一刻殺晚一刻殺沒什么區(qū)別,而且路這么長,人又走的這么慢,不如就等一等,慢慢來,都是殺人,費勁受傷,和游刃有余,區(qū)別可大了。

    所以這段等候時間,也別浪費了!

    蘭公子輕功練的最出色,一息都沒猶豫,直接追纏上蒲澤,就看看你有多大本事!

    蒲澤似乎沒料到他會追上來,畢竟自己出現(xiàn)的地方,少有人敢這么找死。

    作為殺手頭子,他一出手就是殺招,干脆利落,很快將蘭公子執(zhí)扇的手扣在背后,按到墻上:“別礙事。”

    霜寒眸色自面具后透出,他音色銳利如金屬,壓得很低,很明顯的警告——

    再敢動,一并殺了!

    蘭公子怎么可能不明白,方才踢回他的扇子,根本不是什么善意提醒,而是因為他耽誤對方賺錢了!這位尊主明顯也是接了單,要殺的同樣也是單鯤!

    呵。

    蘭公子手腕一翻,一個巧妙旋腰,游魚一樣滑出對方的控制,手上玉扇旋轉(zhuǎn),鋒利扇緣逼近,讓對方不得不退——

    “可是怎么辦好呢,這個人頭,我也想要。”

    許是心中有火,他清俊眉眼更加鋒利,額間朱砂更艷,壓低的聲音有些許失去控制。

    這個聲音……還有,這雙眼睛。

    蒲澤有片刻失神。

    蘭公子抓住時機,手中扇子立刻呼上去,沒想到對方失神能失這么久,躲閃不及,竟真讓他打到了臉!

    雖然隔著面具,也躲了,但這一下,肯定很疼!

    蘭公子挑眉,清凌凌眼底轉(zhuǎn)出些得意,誰能想到呢,這位尊主也有走神的時候……還被他打到了!

    看你還敢不敢笑話我不專業(yè),到底誰更丟臉!

    意識到彼此互握把柄的瞬間,蘭公子心情徹底轉(zhuǎn)好,還眉眼彎彎,極為燦爛明媚的,沖著蒲澤笑了下。

    蒲澤:……

    他摸了下臉,眼睛瞇起。再像,也不一樣,他的愛人那般乖甜可愛,脾性溫暖,何曾這般不馴鋒利過?

    “我再說一遍,不要礙我的事!”

    蒲澤短刀逼近,聲音冷肅,指尖力度都帶著剛勁——

    蘭公子怔了一瞬,這聲音,怎么這么像……

    這一瞬,也被蒲澤抓到了機會,鋒利短刀直切而來——

    他避的再快,還是受了傷,左上臂被劃了道口子,鮮血立刻洇出。

    蘭公子氣的不行,他家里的男人最是體貼溫柔,熱情愛笑,怎么可能會是這種死人臉狗東西!

    “很好,你惹到我了。”

    他最討厭受傷了,不但得疼幾天,各種行動不方便,回去還不知道怎么跟家里男人交代!

    指間一扣,玉扇邊緣鋒刃彈出,蘭公子直接殺向蒲澤,一點都沒留手,必要讓對方身上也見見血!

    蒲澤感覺有些不對勁。

    這聲音尾調(diào)揚起時,更像了……還有這雙眼睛,如果把妝粉效果看淡,去掉朱砂,身上的味道也變一變,換成暖甜的熏香調(diào)……

    他下意識不再還手,只一意退避,故意賣個破綻,在蘭公子追過來時,有意擦肩,極近距離掠過。

    這個肌膚溫度和氣息……

    蒲澤手開始抖。

    看到對方左臂洇血的傷,蒲澤聲音都有點抖了,帶著難以言說的啞意:“你受傷了。”

    “還不是拜你所賜!”蘭公子踩墻借力,玉扇凌厲殺來,不敢大聲,驚動不遠處仍在往前走的單鯤,可即便空間有限,他也必要當場把仇給報了,“少在這里裝好人!”

    這種聲音,這種語氣……

    “你聽我說……”

    蒲澤最熟悉怎么靠近愛人,三兩下交手后,一個探腰轉(zhuǎn)身,旋身扣住蘭公子的手,攏住他細腰,帶到自己懷里:“我們……”

    “你竟還有這種卑鄙下流的手段!”

    蘭公子氣得發(fā)抖,直接扇刃往下,試圖削掉他的手:“去死!”

    那個什么垃圾島主,一會兒殺也行,反正他下了香,人跑不了,在哪他都能聞到,就算人突然橫死被碎尸萬段,他都能精準找到尸塊,現(xiàn)在最重要的,弄死這個死人臉狗東西!

    他都多久沒受過這種傷了,更別提被這般羞辱!

    ……

    大火熊熊,竟不只燒了這一處,祝卿安發(fā)現(xiàn),有人在混水摸魚,想毀掉這里的,不只他和蕭無咎。

    現(xiàn)場太亂,氣息駁雜,夜色又太暗,星月光晦,視野無法清晰,現(xiàn)場干什么的人都有,有迷茫逃竄的,更有借著逃竄動作搞事的,每個人動作都不一樣。

    比如祝卿安看到客人之間有撕扯打斗的,可能之前就有舊恨;有人借著逃跑動作,轉(zhuǎn)著圈在四處尋找,不知道找什么,可能是金銀財產(chǎn),也可能是骨器或逍遙香這種有市無價的東西;也有人不去找更多的,想把眼前的便宜先占了,直接去搶占那些骨器小姑娘。

    他還看到了馮留英和齊束,這兩個人沒有搶東西,而是在……毀東西?

    但亂象沒有人制止,人心會越來越慌,準備跑的人越來越多,這里是島,想跑,就得有船,可所有人的船來時就被島上專人幫忙劃走,停到碼頭……客人們根本不知道,這個碼頭在哪里。

    也有一小部分人,被欺負的人,嘴里喃喃有聲,眼睛看著黑夜的方向,似乎在期待什么。

    “他們在期待什么……”

    祝卿安不懂。

    “噓——”蕭無咎不知道去哪忙了,白子垣此刻在他身邊,壓低聲音跟他講,“聽說逍遙十八寨里,有一個很厲害的刀客,沒人知道他是誰,沒人知道他從哪兒來,也沒人知道他什么時候興致會起,但這個刀客竟有俠義心腸,偶爾會做點好事,比如會殺亂作惡多端,所有人都罵的混賬東西……不留名,也從不收錢,純純的行俠仗義。”

    祝卿安不知道這事:“竟有這樣的人?”

    “這種爛透了的地方也能有這樣的人,我聽說時都怪感動的,”白子垣比劃著,“聽說個子有這么高,很健壯的漢子,好像性子有點冷,不愛說話……”

    祝卿安若有所思。

    “不過現(xiàn)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白子垣眼底閃著興奮,“咱們?nèi)尳侔桑 ?br />
    祝卿安:“搶……劫?”

    白子垣:“你看看這里的客人,一個個腦滿腸肥,都不是好東西,咱們適當’幫點忙‘,收點辛苦費,將來用來打天下……也是另一種形式的劫富濟貧不是?”

    “有道理。”

    祝卿安欣然點頭,他們今日來,就是要干掉這個島的,財產(chǎn)都燒光了多可惜,銀票又有什么錯呢?

    他剛剛只是在想,來前的睽卦,很多都應驗了,也有尚未的,比如九四爻,睽孤,遇元夫,交孚,厲,無咎。

    說的是兩個背離孤獨的君子,遇到同樣的危險,境遇相仿,志向相同,只要心中坦蕩,心懷誠摯,推心置腹,任何危險也就不足為懼了,前路終將通暢,愿望終會實現(xiàn)。

    危險的話……現(xiàn)在就很危險。

    祝卿安看過很多人面相,今夜死在這里的人不會少,包括島主本人,可為何到現(xiàn)在,還看不到他的身影?

    ……

    “你聽我說!”

    蒲澤其實很容易能制住蘭公子,但他招式剛猛,習慣的都是殺招,他怕傷了他……他已經(jīng)傷了他了。

    而且蘭公子可能因為身量氣力不足,習武偏向靈巧一派,或許殺人不比別人出色,但論逃脫,他真的是佼佼者。

    蘭公子一點都不想聽他說,可這人太磨嘰,一味的躲避,手中刀刃不用,干什么不扔了,拿著它做什么,雕花么!

    雕……東西?

    蘭公子前翻一波怒氣發(fā)泄完,終于怔住,感覺出不對勁。

    這狗東西……怎么跟他家里的男人那么像?身材像,聲音也像,連躲他打的動作,無奈想抱住他的習慣,都一樣。

    “寶貝……”

    蒲澤見他終于不揍人了,輕輕擁住他,隔著面紗,低頭吻他的唇。

    令心臟悸動的輕吻,熟悉的氣息,純澈的愛1欲……還有輕柔安撫后背的動作,這個感覺,蘭公子怎么可能認不出來!

    “你……”

    “對不起,我不知道是你。”蒲澤立刻按住他,給他上藥。

    因方才動作實在太多,蘭公子面巾系帶松了,緩緩滑下。

    蒲澤大手撫上他的臉,看他的眼睛,他額間朱砂,他的臉,他的唇,發(fā)誓這輩子,都不可以再認不出自己的愛人。

    “我道什么動靜,原是有耗子追來了?”

    島主單鯤突然折返,還帶了人。

    蘭公子伸向蒲澤面具的手迅速收了回來,蒲澤也快速替他重新覆上面巾,系帶綁好。

    “給我上!殺了他們!”單鯤實在焦心外面動靜,沒時間在這里糾纏,下了令,甩袖就走。

    蒲澤和蘭公子看向?qū)Ψ健?br />
    眼下還能如何,打唄!

    單鯤既然發(fā)現(xiàn)了,派過來的人就不可能少,兩個人倒是不怕,還很快背靠背,盯著前方打的同時,保護背后的人。

    “我男人你也敢動!”蘭公子今天真的很有情緒,手里扇子一出,直接劃過來人脖頸,殺人殺得很血腥。

    “我的寶貝,你也敢碰?”蒲澤短刀在掌心一轉(zhuǎn),隨意揮翻拋轉(zhuǎn),就是幾條人命。

    “用不著你幫我!”蘭公子想起來就生氣,“你剛剛都傷了我!”

    “對不起……”蒲澤此刻也很憤怒,要不是接這單破活,他怎么可能連愛人都傷了,眸底殺氣四溢,“但我真的忍不了,有人想動你,除非踩過我的尸體!”

    蘭公子一噎。

    他那熱情陽光,有情趣愛說話,懂生活更懂他的,小狼狗一樣的男人,怎么就變成了冷漠死宅男!

    “我要同你和離!”放狠話的時候,他都沒忘殺掉一個沖向蒲澤的人。

    “不可能。”蒲澤嘴唇抿得緊緊,背靠背都讓他沒安全感了,他干脆把蘭公子攬到懷里,推到戰(zhàn)圈外,不讓他有一點受傷的可能性。

    蘭公子怎么可能干,拎著扇子又沖進來,氣的差點連這男人一塊打:“你騙我!你說你是玩雕刀的!”

    薄澤:“雕人骨,怎么不算玩刀?”

    何況他真的也很喜歡吊木頭。

    而且他殺人的樣子,干脆利落,也的確很有雕刻藝術(shù)感。

    蘭公子哽住,他真的,從沒這么無語過:“反正你騙了我!”

    “寶寶也騙了我,”蒲澤低眸,看了他一眼,“你說你是經(jīng)營脂粉鋪子的,平日最擅調(diào)香妝面……”

    蘭公子怒:“我這張臉難道不是!我還很擅長給死人畫,你要不要也試一下! ”

    反正人也殺的差不多了,他手上這一轉(zhuǎn)扇,直接沖著蒲澤去了。

    “對不起,是我錯了。”

    蒲澤直接捉住他的手,順著拉到懷里,隔著面紗,又親了一口:“殺著人呢,乖一點,嗯?”

    蘭公子:……

    乖不了一點!

    他一向自忖聰明,接人待客從未出過差錯,情緒永遠穩(wěn)定,干他這一行,最要緊就是不能著急,可今夜接連破功,冷靜不了一點,還被對方時時安撫。

    實在太丟人了!他怎么可以栽在這種男人身上!

    蒲澤低低笑了。

    他知道愛人要面子,可他這么可愛,他實在忍不住。

    今夜一切,的確在意料之外,可也添了很多羈絆,日后他需要另外注意關(guān)心的地方更多了……好像,感覺還不錯?

    他更了解枕邊人了,竟然除了又乖又甜以外,還這么活潑,這么生機勃勃,臉上的妝也好美,眉間朱砂更美,不管乖甜還是妖冶,都正正擊中他的心……他真的好喜歡!

    他有多喜歡蘭公子,就多討厭現(xiàn)在被打擾的時刻。

    “你們真的很煩……”

    蒲澤揮刀殺掉面前螳臂擋車的手下,直直沖向道路盡頭的單鯤:“給我去死,本尊主還有事要辦!”

    現(xiàn)場跪搓板還是回家跪搓板,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夜已太深,過不了多久就會天亮,天亮后,他的寶貝就不讓他碰了!

    蘭公子一看,狗男人好生卑鄙,竟然偷偷搶跑!

    他立刻踩尖點地,輕功去追,長長衣擺因他過于快的速度,在空中飄蕩出漂亮漣漪,迅速越過蒲澤頭頂:“我接的單,我比你先!”

    蒲澤瞳孔映照著愛人身影,動作頓了一瞬,好漂亮,可愛,想……

    蘭公子一看就知道這狗東西在想什么,畢竟在家里時,這種眼神就意味著……

    “給我收心,不許亂想!”蘭公子耳根都紅了。

    蒲澤輕笑:“好。”

    二人一起,殺向島主單鯤。

    單鯤萬萬沒想到,今夜竟如此荒謬。

    這種聚宴,他真的常辦,從沒出過問題,怎么就突然鬧起來了呢,怎么一處鬧,別處也跟著鬧起來了呢?難道就因為客人里出現(xiàn)了諸侯?也……不應該啊,他這么重要,難道這群人不知道?

    他派了心腹出去,他努力控制了,自己跑到密道,是想開啟最后的威懾招,大家一起共存亡的時刻,所有人就會聽他的話了。

    不成想還有刺殺者。

    當遠處流光襲來,一刀一扇同時透過身體要害時,單鯤終于明白,一切……都來不及了。

    蘭公子看著倒在血泊中的人,松了口氣,抬頭看向蒲澤時,那人正在笑。

    心中火氣好像在這一刻突然釋然。

    他們的確都騙了對方,但好像,都沒什么錯?

    遇到一個很喜歡很喜歡,很想珍惜的人,他們默契藏起了自己身上危險的部分,藏起了鋒利尖銳,對對方傾注所有溫柔,滿腔愛意,想著即便在最黑暗最罪惡的地方,也要讓他們的感情開出花來……

    氣么,氣的,可難過,好像并沒有。

    甚至更慶幸——

    此刻有你。

    此方天地之下,有我們。

    蘭公子扇子合上,撲向蒲澤。

    蒲澤扔了刀,緊緊擁住他的愛人。

    第73章

    腳下大地突然顫動, 夜色下水波變得破碎,起伏激蕩,繼而掀浪拍岸, 游魚驚慌潛入深水,飛鳥集群遠翔, 不再落足。

    “地,地動, 地龍翻身!”

    “這個島……白沙島,要沉了!”

    人們站不穩(wěn),第一時間互相攙扶,連平日里互相看不慣的仇恨都忘了, 眼睜睜看著地面上隱秘裂縫出現(xiàn), 如蛛網(wǎng), 一道一道,現(xiàn)在還小, 可誰知什么時候瞬間擴大, 這可是地龍翻身,天災人禍, 要死的!

    可遠處好像并不是。

    地面震動時,祝卿安正好站在一處花閣下, 花閣搭建的并不牢固, 有盆栽往下掉, 蕭無咎立刻掠身而來,將他抱起,縱躍高起,去往更遠處空地。

    二人滯空時間不短,都看到了更遠處的安寧, 石礁沒有任何異樣,飛鳥很安靜,隱隱可見的逍遙十八寨更是和以往一樣,燈火通明,如燦夜明珠,不見抖動,不見異狀。

    兩邊有一定距離,但并不算太遠,如果是地動,震動這么劇烈,不可能不波及,所以……并不是地動,而是小島自身在動,非天時,而是意外,人為。

    祝卿安蹙眉,指尖迅速掐算。

    他并未預警到這個危機,因為自身安危無虞,一直沒有什么特殊氣機,但這個沒事……

    祝卿安緩緩闔眸。

    命師哪有盡知天下事的,沒想到,沒去卜算,就是不會發(fā)現(xiàn)……原來今夜島上有些人的死相,是因為這個?

    他還是被時代環(huán)境局限住了,如果是在現(xiàn)代,看到這么多死相,他會立刻是不是什么意外,比如天災,比如地陷,比如交通意外,可在這里,諸侯勢力爭鋒,天下局勢很亂,打一場架就無數(shù)生命消亡,這里還是逍遙十八寨,是白沙島,本就沒有秩序規(guī)則,混亂無比的地方,很容易某個點被煽動,導致亂象。

    “哈哈哈哈——都死在這里吧!”

    島主心腹苗元突然大笑,跪下朝南方朝拜,虔誠極了:“島休諸事畢……信眾苗元,必不負您重托!”

    他好像知道點什么,可這白沙島島主,并不是他啊!

    白子垣離的近,替所有人問出聲:“你們白沙島,到底在搞什么玩意? ”

    “呵,一群死到臨頭還不知道的東西。”

    苗元掀袍站起,眸底閃動著瘋狂偏執(zhí):“這根本不是什么地龍翻身,這是島上大陣,建造時就埋下的機關(guān),什么命師都沒用——”

    說到這里,他還專門看了祝卿安一眼。

    “非島主鮮血印信不會開啟,一旦開啟,就停不下來,白沙島雖離逍遙十八寨不算太遠,也并不近,終究偏僻,周遭無有落腳地,這么長距離,任誰都不可能泅水游到寨子岸邊,今天不管該死沒死的,還是不想死的,全部都得死在這里!”

    非島主鮮血印信不會開啟,也就是說……

    “島主死了?”

    “誰干的?”

    “尸身何處?”

    現(xiàn)場一片嘩然,看誰都是一臉懵懂,一無所知,的確,所有人都很久,沒看到島主本人了……

    還有入卦應局之人,蘭公子!

    祝卿安強烈想知道他的安危,立刻以當下時辰取數(shù)卜算——

    還不錯,只是受了點傷,方位……西南。

    白子垣氣的想揍這苗元:“放你爹的屁!我就沒聽說過什么機關(guān)有開法沒解法,島崩了又如何,你爹有船!”

    對啊,人群立刻開始罵,大家都是坐船來的,立刻坐船離開不就好了?可是船在哪里……為什么找不到!勸你識相點,趕緊把船交出來!

    苗元又笑了,單手抵額,笑的得意又放肆:“諸位還真是天真,到島上擺譜時,怎么沒關(guān)心你們的船?島上待客規(guī)矩很貼心吧,貴客到來,會專門派人泊船,替你們把船駛走,你們只需要高高興興赴宴,完事出來再叫我們幫你把船駛出來就行,至于船放在哪里,都是下面人的事,何苦操心呢,是不是?”

    “你們原也不必操心,白沙島自有規(guī)矩,客人的船,全停靠在專門位置,為保護你們的船,還是遮風擋雨的幽秘上好佳地,所有客人入島后,此處封閉,宴散時打開,但若白沙島發(fā)生意外——比如今日,毀島機關(guān)開了,此處將直接封合,再也打不開,會和島一起沉入水中!要什么船,都沒有!”

    “可這樣……你也是會死的!”有人不相信他的話。

    苗元詭異笑容里有一種奇怪的平靜:“死有什么奇怪,人人都要死,我這輩子身處底層,一生苦悶,堅持至今,就是為了更好的來世,今日若獻祭生命,正是大好功德,沒準今天死了,明天就投生成王公貴族家的嫡長子,像南朝陳國舅那樣,生下來腳下就是金光大道,享盡榮華富貴,使奴喚婢,一生無憂,再也不用做人下人……”

    人群中靜了一瞬。

    沙島上的事透著邪性,怎么連這島主心腹都這般變態(tài)?

    祝卿安眸底劃過了然,前番被告知這白沙島背后是南朝閻國師,現(xiàn)在苗元又提到了陳國舅,日常想不起的人,不可能突然被這樣提起,所以他和蕭無咎之前在窗外看到的,提前離開的小船……莫非是陳國舅?

    他今日也到這邊來玩了,但嗅覺比較敏銳,感覺可能有危險,遂提前跑了?

    “我說了,今日誰都別想活著離開!”

    苗元一伸手,四外突然出現(xiàn)一群黑衣人,面貌氣質(zhì)與他十分相類,眼底都有同樣的偏執(zhí)瘋狂,人人都拿著刀劍,看起來訓練有素,武力不俗。

    “今日以我等性命為祭,有諸侯在此又如何,天下只能是南朝的!”

    他帶著眾人殺了過來。

    眾人只能手忙腳亂逃跑或抵抗,一時間極為混亂。

    知槐也在人群中,因是南朝人,立刻揚眉吐氣:“我勸大家還是別費工夫了,結(jié)局如此,不若認命。”

    “瞧這話說的,我們會死,你難道不會?你不也在此間天地? ”涼州侯馮留英拿出武器。

    蘄州侯齊束也冷笑嘲諷:“看來你是認命了,閻國師怎么不叫別人來,特指你來送死,想必你平時很不受師父寵愛吧?怎么,覺得死在這里,就有價值了?你師父就喜歡你了?”

    蕭無咎也已經(jīng)在人群中動手,把祝卿安護在身后:“別這么悲觀,萬一閻國師根本想不起來,還有這么一個人呢?”

    知槐當然知道自己同樣很危險,他并不知道會發(fā)生這種事,他還沒那么會卜算,他就是在諸侯小會上被打壓狠了,氣不過,而今有機會,不嘴幾句怎么痛快?

    心里再慌,臉上也不能輸,他冷哼一聲:“都這時候了,三位也不必嘴硬了吧,等你們這最厲害的三個諸侯死了,天下大勢還有什么難的?南朝必將收復所有國土!你們也是自找的,走到這一步,也怪不得別人,上島來,誰敢說沒有亂七八糟的心思圖謀,敢說沒有做逍遙香生意的想法?”

    “當然沒有!”蕭無咎和齊束異口同聲。

    唯獨馮留英猶豫了一瞬,沒跟上。

    二人立刻目光掃視過去,極盡鄙視。

    “老子之前又不知道逍遙香是什么東西!”馮留英瞪齊束,“老子那窮鄉(xiāng)僻壤的,沒你有錢有見識,”又瞪蕭無咎,“也沒你腸子花花,會搞人……”

    他還十分幽怨的,看向祝卿安。

    祝卿安:……

    “虛偽至極,”知槐嘲諷,“爾等試圖謀朝篡位,竊取江山的,都慣會標榜自己,說什么所行所為都是為了百姓民生,利國利民,這種時候了,何必還裝?”

    馮留英嗤了一聲:“這你就不懂了吧,狗崽子,我們幾個在這里,還真就與百姓民生有關(guān)!”

    齊束干脆利落的收了一個黑衣人人頭:“只要摧毀這里,就是利國利民的大好事! ”

    蕭無咎也已殺開一條血路:“你又怎么確定,本侯一定會死,怎知本侯沒那個本事,能救走想救之人?”

    知槐看著面前一切,大腦已經(jīng)混亂。

    “你們……不是對手么?”

    為什么現(xiàn)在好像是在合作,殺意都沖著島上黑衣人,彼此有那么大的后背空擋,竟也不互相偷襲?

    難道真是為了利國利民……

    荒謬……太荒謬了!怎么可能,你們可是意圖天下的諸侯,怎么可能不利己!

    而且——

    他大吼:“別人不會知道你們這么做!這里是逍遙十八寨,是白沙島,沒一個普通百姓!”

    “知不知道又有什么關(guān)系?”蕭無咎攬著祝卿安離開,“本侯做事,不是為了讓別人說嘴的。”

    知槐:……

    你這是在諷刺我么!

    “別管這亂叫的瘋狗了,快想想辦法,怎么找船吧!”馮留英立刻招呼中州侯。

    人群中也亂:“什么破機關(guān),到底在哪里,我還不想死,我要出去!”

    蕭無咎抱著祝卿安,遠離苗元等黑衣人攻擊范圍:“機關(guān)打不打得開,砸不砸得了,許要大家群策群力,至于找不找得到,得問問我家軍師。”

    祝卿安方才正在卜算,現(xiàn)在已有結(jié)果:“方位——正西!”

    “快,大家快去西邊!”

    所有人一窩蜂的走了,根本沒把知槐當回事。

    知槐咬牙切齒:“祝、卿、安!”

    苗元是真執(zhí)著,帶著所有殺手一同往前,見人就殺,生死關(guān)頭,人們倒是難得齊心,大部分簇擁著祝卿安往西,小部分武功好的,在周圍抵御。

    齊束作為諸侯主,都沒有跑到前面去,而是在后面打架,還能有閑心,順手挑撿宴上菜品——

    “來吧,請你們嘗嘗我的家鄉(xiāng)菜! ”

    他會挑選出來的東西,想也知道是什么口味,黑衣人有幾個受不住,當場吐了:“嘔——”

    “哎呀本侯窮,沒什么好東西招待大家的,就賞你和本侯抵足而眠,培養(yǎng)培養(yǎng)兄弟情吧!”

    馮留英鞋子進了水,干脆把鞋脫了,扔到黑衣人臉上——

    他這人摳,在哪花錢都舍不得,對自己也是,鞋子只要不穿破,不帶換的,鞋墊更是,這幾天路跑的多,囤積的味道就……

    “噫——”

    眼睜睜看著黑衣人翻白眼倒下,白子垣捏著鼻子后退,雖然大家打仗都打習慣了,這點小場面灑灑水,玩一樣,可也別上這種大殺器吧,殺敵一萬自損八千啊!

    主公蕭無咎的聲音自遠處傳來:“小白入側(cè)冀,離不入流貨色遠點。”

    “是!”白子垣立刻溜了。

    祝卿安同時看了一眼人群遠處的葭茀。

    葭茀似乎察覺到他在看,打斗間懸腰轉(zhuǎn)身,沖他粲然一笑——

    不必擔心姐姐,這里是姐姐玩轉(zhuǎn)的地方,再壞,也能把控得住!

    知槐非常不理解,怎么可能呢……這種動蕩混亂,各自為營,缺乏安全感的地方,怎么可能有凝聚力,為什么會有?

    苗元也很不理解,所有黑衣人中,他是沖在最前面的那個,也是死的最快的那一個,他并不憂心,因為他決定了獻祭自己,死后還有別人同他一樣,他不理解現(xiàn)在這個時刻,也不耽誤大笑嘲諷——

    “你們殺了我……又如何……阻止……不過一瞬罷了……陣眼……你們永遠不可能知道!”

    陣眼,蘭公子和蒲澤知道,因為他們就在這亂象中心。

    地動,從島主單鯤死了開始,他們看到了單鯤的血,以及手指的奇怪姿勢指向,可能用盡死前最后力氣,食指指腹的肉都沒了,一看,就是開啟了機關(guān)。

    他們聽到了齒輪轉(zhuǎn)動的聲音,感受到了來自地底的震動,二人默契對視一眼,躍入不太穩(wěn),崩開的密道,破開密門,發(fā)現(xiàn)了地底下的巨大機關(guān)……

    齒輪的盡頭,有大量火藥,一旦引線點燃,整個白沙島將不只是陷落那么簡單,而是會爆炸,所有人,都將不復存在。

    “好像沒有辦法阻止了……”

    蘭公子蹙眉,火藥可以試試看斷其引線,但是齒輪轉(zhuǎn)動,似乎找不到源頭。

    蒲澤:“那就試試看,能不能破壞。”

    他甚至立刻找趁手工具,比如拆一塊機關(guān)外側(cè)的鐵柱,能讓它壞了動不了最好,壞不了,就找個關(guān)鍵方位卡住。

    蘭公子:“就怕堅持不了太久。”

    齒輪往固定的方向用力,卡住的東西隨著時間增長,必然會有損耗,損耗殆盡,它仍然會繼續(xù)轉(zhuǎn)動。

    這個機關(guān)太精妙,也太龐大,想要立時解出來,太難太難,根本不可能,他也不擅此道。

    蒲澤也不擅此道,他擅長的,是潛伏和殺人:“總要試一試。”

    “是啊,要試一試,”蘭公子看向外側(cè),外面的聲音很大,已經(jīng)傳了過來,“還有人在努力不是?此方天地有你我,又不只你我。”

    蒲澤已經(jīng)找好工具,準備往下跳:“能做幾分算幾分。”

    “可是……”蘭公子微頓,“很危險。”

    這么深,會死的。

    “舍不得我?”蒲澤轉(zhuǎn)身,單手撫住他側(cè)臉,“我也舍不得你,可若人生注定至此,我已很滿足,生命波瀾壯闊,娶妻如你可愛…… ”

    蘭公子握住他的手:“少同我貧嘴,我輕功好,此次我去。”

    蒲澤并不贊同:“我去——”

    “一起吧,”蘭公子突然微笑,“誰能活下來,都是幸事,同死,是幸,共生,更是有幸,怎樣都不虧。”

    蒲澤垂眸,握緊他的手:“也好,或許上天待我們不薄。”

    “那,走?”

    “走之前,我想我得交代最后一件事。”

    “嗯?”蘭公子心跳陡然變化。

    蒲澤看著他:“或許,你聽說過,逍遙十八寨里,有個愛’行俠仗義‘的刀客?”

    蘭公子怎么可能不知道:“不會就是……”

    “嗯,是我。”蒲澤微笑。

    “你個騙子!我早知道你是騙子唔——”

    薄澤在天搖地動中,親吻他的愛人,情深,情濃。

    “好了,走吧。”

    “嗯。”

    二人攜手,準備一同往下跳。

    “等等—— ”

    韋天鵬突然出現(xiàn),狂奔過來,滿頭是汗,眼底有極大的驚喜,以及極致的驚嚇:“兒子別跳!”

    兒子?

    蒲澤轉(zhuǎn)身,你叫誰呢?

    韋天鵬看著同樣轉(zhuǎn)身的蘭公子,手指顫抖:“兒子……”

    蘭公子卻面無表情,沒半分波動,被別人這么叫兒子,不覺得被冒犯,也沒有很意外。

    韋天鵬這下連聲音都抖了:“你……知道?”

    “起初是不知道的,”蘭公子淡淡,“這兩年你找的兇,什么事都往外翻,慢慢的,就知道了。”

    “那你為何——”

    “為何不找你?不認你?”蘭公子嗤笑,“我為何要認?你對我什么態(tài)度,想必自己記得? ”

    韋天鵬頓時啞了。

    他當然記得,他最討厭娘娘腔,男人只要個子不高,身體不壯,搞那派君子優(yōu)雅風度,他就看不順眼,偏偏蘭公子雖異軍突起,被逍遙十八寨大眾追逐,人人夸氣質(zhì)如蘭,手腕厲害,可他身量的確比普通男子偏瘦小,又喜歡穿飄逸風格的衣服,還額點朱砂,而覆紗巾……

    他何止是瞧不上,背后不知罵了多少句,都罵的很難聽,哪怕蘭公子接了生意單子,來逍遙賭坊調(diào)和人情矛盾,他都不樂意見,極不給面子,當面辱罵也不是沒有過,各種為難隨手就來。

    “我不知道你是……”

    “不知道,便可欺辱?不知道,便可隨意踐踏? ”

    蘭公子于過往,并非沒有憤怒:“我娘從不與我說生父是誰,也基本不見我,只付了錢,讓別人照顧我,可逍遙十八寨,一個孩子長大有多難,你很清楚。我娘管不了我,也不能管我,甚至她不同我有任何關(guān)系,才是真的對我好,哪怕我快被人欺負死,她都不能出現(xiàn),若不是葭茀姐姐……我早不知死了多少回。 ”

    蒲澤握著他的手,又緊了幾分。

    韋天鵬意外:“那賤……葭茀,不是只收留幫助女人?”

    蘭公子搖頭:“她看不過眼的,都會搭把手,只是不喜張揚,被外人知曉,你這樣的人,想是不懂的。你以殺人取樂,恃強凌弱,葭茀骨頭那么硬,都被你暗中設局欺負過多少次,你的人也曾將我攆入暗巷,試圖凌辱,那么難那么難……我那么那么難,才活到了今天。葭茀數(shù)年前安排我離開逍遙十八寨,想讓我好生成長,過普通人的日子,可我怎么甘心?”

    “我回來,不是為了找爹,也沒打算尋仇,只是——誰若再想欺我辱我,欺負我關(guān)心的人,那就去死。”

    他話說的很平靜,韋天鵬卻覺得渾身發(fā)冷,心臟被無形力量攥緊,抽抽的疼:“我可以給你錢……我的家業(yè),都是你的!我只有你這一個兒子,你就當我……當我為過往賠罪,行么?”

    蘭公子:“你竟覺得我會稀罕?”

    “為什么不?”韋天鵬有些急,“那賤——葭茀賺的不也是臟錢,你還不是受了!”

    蘭公子笑出聲:“是啊,逍遙十八寨,誰賺的不是臟錢,可我們臟,只臟自己,他人性命血肉,我們是不沾的。”

    韋天鵬:“當我求你,行么?爹求你,爹真的只有你……”

    “不必了,你再生一個吧,”蘭公子看了眼深深的機關(guān)坑,“我今日出不去白沙島了。”

    要是能生得出來,他怎么可能在這里求兒子!

    韋天鵬看得出來,兒子想干什么,他想為這里的人赴死!

    “你為他們犧牲,值得么!沒人知道你今天做了這件事,也不會感激你!”

    “可我喜歡啊,我愿意,”蘭公子牽著蒲澤的手,與他微笑對視,“我很愿意,我的生命能如此轟轟烈烈,燦若花火。”

    蒲澤摸了下愛人的臉,他絕無可能讓愛人死在自己眼面。

    韋天鵬難以置信:“這,這些人,難道比你親爹還重要?”

    “至少葭茀比你重要,為我做事的手下,我新認識的朋友,未來可在天下大勢爭鋒利民的君子,”蘭公子一一細數(shù),“都非常重要,我不想他們有事。”

    韋天鵬突然心一橫:“那如果我為你犧牲呢?我替你去!”

    他本來沒這么想,但心中絕望,話脫口而出后,又覺得這好像是一種宿命,好像就該這樣,不這樣,什么都改變不了。

    怪不得……逍遙宴開的那夜,祝卿安會那么跟他說,是不是那時,祝卿安就預見到了一切?

    這個孩子,他注定失去了,即便找到,也沒有任何意義,他注定無后,沒有人記得他,沒有人懷念他,沒有人給他立墳燒香……

    他不要這樣子,不能這樣!

    如果我替你死了呢?

    這個念頭突然蹦出來,瞬間瘋狂,他不但說了,還這樣做了,直接跳過去,推開兩個人,看了眼深坑機關(guān)——

    “不就是火藥,齒輪機關(guān)……我把火藥引藥斬斷,我去卡住齒輪,我武功不比銀鉤冊尊主差! ”

    他現(xiàn)在腦子里就只有一句話,祝卿安說過的那句:你有沒有,為別人做過些什么?有沒有感受過,那種靈魂的滿足?

    韋天鵬是真沖動,看到找了數(shù)年的孩子,還是兒子的一瞬間,他就有點瘋,停不下來了。

    他真的干了!

    他搶過蒲澤手里鐵棍,直直往下跳,身形騰挪反轉(zhuǎn)間,他看到了蘭公子睜大的眼睛,震驚表情。

    因為風很大,蘭公子覆在臉上的紗巾吹飛了,他還看到了他的臉。

    他的眼睛真漂亮,像榴娘,怎么以前就沒注意到,一點都沒仔細看?他的鼻子,臉頰輪廓,像他,這是他的種,是他的孩子啊……

    這個表情,他應該會記得他吧?

    他從未為這個兒子做過些什么,甚至推動造成了兒子的苦難,可至少救了他一次……

    原來是這種感覺啊……

    為想疼惜的人付出,心臟軟的一塌糊涂,胸腔飽滿充盈,像是整個人被填滿,不會再有無窮無盡的匱乏感,再多的錢財,再多享受都填不滿,以往那些殺人掠財?shù)某晒旄校疾蝗绱丝坛鋵崱?br />
    韋天鵬清楚的知道,他在做一件回不了頭的事,會死,但意外的并不恐懼,也不焦慮,甚至是有點爽的。

    “哈哈哈哈——不要便不要吧!”

    他突然抬手,扔出一枚信印,打到蘭公子面門,蘭公子只能接住。

    “你也不愧是老子的種,是個有本事的,以后自己好好過!這東西別扔,是打開你爹私庫的唯一印信,老子搶過葭茀不少東西,那庫里,有她不少,你還給她,其它的,逍遙十八寨不能散,三方鼎足得繼續(xù),否則將大亂招禍,外面世道亂,一天形勢不明,逍遙十八寨就最好不要有變動——你心里明白,自己看著辦吧! ”

    山水蒙卦,逍遙宴上祝卿安的應對,終是有了結(jié)果。

    蝴蝶的翅膀,還是扇動了。

    第74章

    韋天鵬死了, 死的沒太多人知曉,似乎也并不高尚。

    掌心印章發(fā)燙,蘭公子不理解:“這么自私的一個人, 為什么會……只因為我是他的孩子? ”

    韋天鵬在逍遙十八寨是個什么名聲,過往做過多少糟污垃圾事, 蘭公子自己就是個受害者,對此人沒半分好感, 甚至存在極大恨意,此刻一點都不感動。

    哪怕今年機緣巧合,知道了身世,他也從未對韋天鵬抱有任何期待, 見他出現(xiàn), 情緒真的沒有任何波瀾, 只是很意外。

    就這樣,這個人就沖動的做了決定, 沖動的去死了?

    為什么啊!

    蒲澤擁住他, 輕輕拍他的背:“他的目的還是達到了……不是么?”

    蘭公子不理解:“嗯?”

    蒲澤便換了個問題:“你可會替他料理后事?”

    他輕輕拍了拍蘭公子的肩,示意他看外面走廊——

    那里, 有韋天鵬的心腹。

    不管韋天鵬人品多么爛,性格多么爛, 他的確是一個很有本事的人, 也有忠心追隨者, 這些過往真相,不可能是韋天鵬自己去查的,必然是心腹手下辦的,韋天鵬死了,這些人就會奉他的兒子, 也就是蘭公子為主,隨之而來葬儀方面的要求,再正常不過。

    蘭公子蹙眉:“我對韋天鵬沒有任何感情,談不上尊重追思,若這些人愿意,我可幫他收殮送葬,畢竟……總有些骨血關(guān)系,若這些人不愿,我也不會非要去做什么,我不欠韋天鵬,更沒什么要還的,真要還,過往那些被他欺負過的日子,也還過了。 ”

    蒲澤:“總之,你應該不會忘記他了。”

    “……大概吧。”蘭公子垂眸淺嘆。

    “人心復雜,選擇由己,別人心甘情愿,我們自己做事問心無愧,便已足矣,莫要糾結(jié)太多,嗯?”蒲澤提醒蘭公子,“我們該走了。”

    火藥引線拆掉,齒輪停止,地動也停下來了,但鐵棍卡住的關(guān)節(jié)夠不夠狠,沒人知道,力量不夠的話,機關(guān)不久后仍然會開始重新轉(zhuǎn)動,所有人都得在白沙島沉沒之前離開。

    “嗯,我們走。”

    蘭公子很快和蒲澤轉(zhuǎn)出,也果然,外面韋天鵬的心腹納頭就拜:“參見少主!”

    方才發(fā)生的一切,他們都看到了,不進去幫忙,是因為韋天鵬進去前下了死令,而今一切有了結(jié)果,他們當然知道該怎么做。

    蘭公子:……

    算了,先隨他們吧,現(xiàn)在情況危急,得先出去幫忙,這的事以后再說!

    “不動了,停了!”

    “真的好了!我們有救了!”

    島上人們大喜,祝卿安卻覺得不對,伸手繼續(xù)卜算……不對,只是暫停而已,稍后還會繼續(xù)。

    “破了!砸破了,我看到船了!”

    不久前,隨著祝卿安指點到的方位,人們一起努力,找工具沖著薄弱處砸,終于打開了口子。

    此處機關(guān)仍然沒有解開,但船,能出來了,就是口子太小,一回只能拽出來一艘,還是體積沒那么大的。

    打開的口子可以繼續(xù)砸,稍后可以拽出更大的船,但現(xiàn)在,誰不想早點離島?人們又想爭打,但打不起來,因為……方才表現(xiàn)作為英勇,殺人最多的三個諸侯本人還在呢。

    不聽話,隨便鬧,是想被殺雞儆猴么?

    現(xiàn)場唯一一個敢說話的,竟然是葭茀。

    “讓我的姑娘們先走,她們都還太小,”葭茀站出來,“作為交換,我可以最后離開。”

    島上的客人們明顯不愿意:“憑什么!女人出去有什么用,是能主事還是能安家,而且她們都是骨器,除了被男人染指還能干什么……”

    但蕭無咎馮留英齊束都沒反對,他們也就反對不了了。

    葭茀立刻去安排。

    祝卿安還在研究那個機關(guān),最先注意到蘭公子出現(xiàn),然后是他身邊的面具男,這極具特點的穿著打扮……銀鉤冊尊主,蒲澤?

    他注意到了兩人間獨特的氣息,舉止間親密熟悉的感覺,瞬間悟了。

    原來如此啊。

    這兩位的姻緣,果然很有趣。

    “我二人自島主單鯤的密道而來,單鯤已死,島上沉毀機關(guān)開啟,似乎不可逆,”蘭公子快速講說另一邊狀態(tài),“……而今火藥被解決,齒輪被卡住,然能卡住多久,我二人無法判斷,但只要再次啟動,用不了多久,整個白沙島就會沉沒!”

    也就是說,速度得加快!

    現(xiàn)在地不動了,人們還能略理智,說話能商量,待地再動,求生本能沖上來,什么威懾都壓不住……

    所以還是得鑿大這個豁口,拽出更多的船,能送出去多少人送出去多少!

    大家繼續(xù)努力,一條船,再一條船,兩條船,三條船……

    他們已經(jīng)盡可能的很快,誰都沒留手,使足渾身力氣,可腳下的地又動了,重新轉(zhuǎn)動的機關(guān)齒輪彰顯它的存在,白沙島沉沒將成事實!

    “動了,又動了……我不想死,我不能死!”

    “我先上船,你滾開!”

    “憑什么你先上,這是我的船!”

    人群開始騷亂,盡管有三大諸侯壓場子,仍然制止不了。

    “大家聽我說——”祝卿安揚聲,“我卜算過,也看了諸位面相,真的不必著急,只要按部就班,我們來得及離開!若非要爭搶耽誤時間,反倒得不償失,自取滅亡!”

    “那總有會死的吧,你怎么不說看出誰死相了?”

    “對啊,你直接把有死相的指出來,讓他們等死不就好了!”

    “我反正要活,我要走!”

    祝卿安垂眉:“人的念決定人的運,此刻氣機變化無常,或許瞬間做出不一樣的決定,結(jié)局也會更改。”

    他指不了誰必死,而且現(xiàn)下晃的太厲害,他視野有限,很難看清楚有多少人,看清楚多少人的臉。

    “當心。”

    葭茀扶住他胳膊,助他站穩(wěn):“生死有命,良言難勸該死的鬼。”

    祝卿安何嘗不明白?

    天下沒什么事是不能坐下來談的,但也得注意跟誰談,有些人,就是不行。

    “你……”葭茀看著祝卿安,感覺他身上有點不對勁,“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累到了?”

    祝卿安的確不對勁,他剛剛掐卦……

    “一點點累而已,沒事,”他什么都沒說,只是微微一笑,推葭茀離開,“姐姐去忙吧,信我,我們都能及時離開,誰都不會出事。”

    “行吧,”葭茀還真就走了,走前捏了把他的臉,“你自己小心,有難處就喊人,我們都在。”

    小姑娘們?nèi)侩x開了,接下來是島上的男人,大家罵罵咧咧,爭爭搶搶……有人死了,有人成功上船,總之,速度倒是不慢。

    “轟——”

    這一次,群策群力不停鑿動下,墻上豁口突然崩散,洞口大開,不再需要解什么機關(guān)了,里面所有的船都能拉出來!

    雖然還得爭搶先機,但也不用那么費力爭了……

    蕭無咎眼疾手快拽了一條船出來,把祝卿安推上去:“你先走!”

    祝卿安都沒有邀請他一起,立刻點頭上船:“好。”

    “我陪你一起!”白子垣旋身飛到船上,動作之迅疾,不容置疑。

    祝卿安微垂眉,掩下眸底思緒。

    葭茀也拽出了萬花閣的船,招手叫人:“含霜——快來!”

    她們兩個,的確是島上最后離開的女人。

    含霜始終陪在葭茀身側(cè),打架是,此刻也是,立刻旋身過來。

    “姐姐救我——”

    商言不知怎的卡在了最后面,一路跑著過來,滿頭是汗,像個可憐小狗,瘦弱的身體……腰身撐的滿滿,都是銀票:“我給你掙了很多錢!”

    含霜:……

    她看起來并不想動。

    葭茀指尖點了點船身:“含霜。”

    每當她這種語氣,便是不容拒絕。

    含霜只能快速掠出,拽住商言胳膊——

    奈何商言不會武功,跑不快。

    含霜干脆將他環(huán)膝抱起,腳尖輕點地面,輕功飛掠——

    商言害羞捂臉,這姿勢……

    他耳根透紅,小聲說:“我只是看起來瘦,其實每天走路很多,腰腿胳膊都很有力,也能這樣抱起含霜姐姐的……”

    “哦,”含霜做勢要扔他,“那你來?”

    “別別別——”商言用力摟住她脖頸,還小狗似的,往她肩膀拱,“含霜姐姐,我害怕。”

    白沙島地面震顫,巨大裂縫崩開,亭臺樓閣已經(jīng)開始塌陷,飛沙走石,驚險重重。

    所有船都已經(jīng)順著水流滑了出來,甚至不需要人拽,可并不是所有人都已經(jīng)上船,總有人喜歡玩刺激游戲,比如最后瘋狂一把,想看看能不能在最后時間帶走點島上財寶的客人,比如蕭無咎,馮留英,齊束這三個諸侯。

    畢竟他們,還有賭約在呢。

    “敢不敢在這里玩一把?”齊束手執(zhí)長劍,眼底現(xiàn)出興奮,或者說,瘋狂,“天災人禍,大險當前,能毫發(fā)無傷離開,豈非天選之人?”

    馮留英外衣都扯了扔了,十分豪邁:“來!反正正事也辦完了,誰不敢,誰是孫子!”

    二人一起看向蕭無咎,獵獵江風中,蕭無咎視線并未放在他們身上,而是在看遠處水面的船。

    馮留英挑眉:“你別不是要跑吧?擔心你家那軍師?”

    “那可太好了,關(guān)心則亂,陣腳不穩(wěn),今日你死,本侯必贏!”齊束停頓都沒有,直接殺了過來。

    蕭無咎何嘗畏懼過打架,手中兵器一振,立刻迎上:“那你們便死快些,別耽誤了本侯的事!”

    ……

    水面遙遙,波濤涌動,風浪越來越大,兇險,并未遠離。

    獨自占了一艘小船的知槐,緊緊盯著不遠處的祝卿安,唇角勾起詭異的笑。

    有些東西,別人不知道,他可太知道了,他這些日子在逍遙十八寨,可不是白白混的,私底下參與了不少事,也知道不少消息,就比如現(xiàn)在——

    祝卿安,讓我看看,你會怎么選?

    船行水上,隨波起蕩,晃的人心中難安,遠不如陸地上有安全感。

    祝卿安看著遠處百花閣的船,突然跟白子垣說:“我有點想吃桔子,葭茀姐姐那里肯定有,你能幫我去拿兩個么?”

    什么桔子,你不是不愛吃?之前給你剝過多少個,你都嫌棄,得要哄的,才能喂一瓣,現(xiàn)在怎么突然想吃了?

    大概也不是真的想吃,是心中緊張,害怕,想隨便干點什么,用以消解。

    白子垣懂,他踩水飛過去沒什么難度,但現(xiàn)在不行,危險著呢:“咱晚點吃啊,乖,一會兒我給買一簍!”

    祝卿安低了聲音:“可我現(xiàn)在就想吃。”

    低眉順眼,好不可憐,他們中州的命師,定城的大寶貝,主公的小漂亮,什么時候這么卑微過?

    白子垣心中十分愧疚,臉上不露一點:“義父!親爹!您別玩我,行么?現(xiàn)在是真的危險—— ”

    祝卿安’哦‘了一聲,用眼睛丈量了一下兩邊船的距離:“原來你飛不過去,怕掉水里。”

    “怎么可能!就這點水路,你爹能失手?”

    白子垣看看左右,浪涌的有點厲害,但也算平靜:“這樣,你給你自己掐算一下,沒有危險,不會出事,我就去幫你拿桔子。 ”

    “好啊。”祝卿安立刻動手指,也立刻給出了答案,“一丁點都沒有,我會很安全,一路安全,直到中州。”

    白子垣:“當真?”

    祝卿安眉目彎彎,笑的粲然:“當然,我什么時候拿卜卦開過玩笑?這可是我安身立命的本事。”

    倒也是。

    白子垣最后確定:“不騙我?”

    祝卿安:“騙你是小狗。”

    “行吧,那就讓你見識見識你爹的厲害!”白子垣雙手交叉,活動手腕,弓步腿,活動活動腿腳,很快起勢,“你在船上不要走動,你爹這就去給你拿幾個桔子來!”

    少年身形極為漂亮,腳踩船身借力后,如白鶴縱躍空中,時而水面一點,輕如鴻毛,疾如鷹鳥,打水漂似的遠走,很快會到萬花閣船上。

    祝卿安垂眉,掩下眸底情緒:“對不起……小白,我保證,以后不會再騙你。”

    他坐到船頭,拿起了槳。

    這條船不大,自己劃槳,隨風向水流,很快就能飄遠。

    在白沙島上時,他突然心念涌動,立刻給自己掐算,前方行運不太好,有點倒霉,不過倒霉的不是他自己,而是同路的身邊人。

    他并沒有騙白子垣,他的確沒有生命危險,會很安全,最多吃點小苦頭,但誰要同他一起,誰就不安全,有巨大的生命危險。

    遂他不能去人多的地方,尤其朋友在的地方。

    自白沙島離開時,不能邀請蕭無咎一起;萬花閣的船,他不能上;這條船上有他,便不能有白子垣。

    今日的風浪很給力,祝卿安搖槳并不需要太多力氣,很快連船帶人,在水面上越來越遠,慢慢消失。

    發(fā)現(xiàn)遠離人群,周遭無人后,他就懶得動了,獨自坐等……會有人來。

    “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這單生意,這么好成?倒省得咱們殺人了……”

    “白帶了這么多兄弟……”

    “何止,還有水下裝備呢,老子連鯊魚皮都穿了!”

    “聽說是個命師,批命特別準,咱們要不要順便算一下?”

    “還是別了吧,雇主說得特別小心,越是厲害命師,越會蠱惑人,如果不能把人帶到地方,錢可就掙不著了……那么多呢!”

    祝卿安:……

    這么一大片黑壓壓的隊伍,他怕是得瞎了,才看不到。

    “二位,”他轉(zhuǎn)過身,沖來人微微一笑,“其實小算一下不耽誤什么,我保證點到為止,絕對配合,如何?”

    來人對視一眼,齊齊點頭,直接沖他撒了把藥粉。

    祝卿安:……

    他很快暈了過去,意識離開前,看清楚了這兩人面相,都是大兇大惡,刀尖舔血的亡命之徒。

    二人身后的隊伍也是,滿臉橫肉,無有情感,手染鮮血。

    逍遙十八寨,從不缺暗中干壞事的力量,銀鉤冊接單殺人,也只是殺人而已,有自己的規(guī)矩,可有些小勢力,是為了掙錢,什么都干的,心中并不管善惡是非。

    若有人用巨大錢款,將這些小勢力網(wǎng)羅利用……

    祝卿安心說自己算的不錯,誰在他身邊,誰倒霉,真的會死的。

    親眼看著人暈過去,兩個帶頭的心中松了口氣。

    “雇主說的不錯,還是得用藥,光這笑我就撐不住了,哪還能聽他說話……”

    “別廢話了,快劃,這事不能讓任何人發(fā)現(xiàn)!”

    遙遙水波處,知槐劃小船隱在叢叢水草后,頗為意外。

    祝卿安竟然……敢這么選?

    或者,他算到了?

    不可能!命師再厲害,也不可能算得這么精準,這也能算到?

    “我回來啦——”

    白子垣拎著一袋桔子回來,沒找到船,但他是誰,中州軍最厲害的前鋒,沒點本事,能這個年紀做將軍?盡管江水滔涌,似能淹沒一切,他還是踩著各種浮木借力,找到了祝卿安的那艘船。

    船很小,一目了然,空蕩蕩,沒有人。

    “安安——義父——親爹!你別嚇我!”

    白子垣扔了桔子,心跳慌的不行,就差把船底翻過來找了:“別躲著我,你去哪了,該不會掉水里了吧!”

    他沒找到祝卿安,也沒聽到任何聲音,最后只在船頭,找到了一枚平安扣,小小的,系的是淺青色絲絳,他認識,這是祝卿安今日系在腰間用以點綴的對象。

    平安扣很小,又圓潤,系的很緊,沒有外力撕扯痕跡……只能是自己解開,故意留在這里的。

    “祝、卿、安!你個大騙子!”

    白子垣磨牙,讓我逮到,你就死定了!

    還沒事,呸!這叫沒事?你個孫子以后別算命了!

    他放心不了一點,立刻沖回來,沖向萬花閣的船:“祝卿安不見了!被人擄走了!”

    隨著他的話,有一大批人自水面遠處,四面八方而來,攜著武器,殺氣騰騰。

    這架勢……

    白子垣瞇眼,別人許看不出來,他不要太清楚,這是諸侯的勢力!

    怎么著,是見局亂,趁機想在水面上打個架?

    也是,今日大好機會,萬一能混水撈條大魚呢?離島逃竄的,都是有頭有臉的大人物,若能劫到財富,是收獲,若能不小心殺了其他諸侯,尤其蕭無咎馮留英齊束其中的一個,那更是一本萬利的生意!

    “是你們中間的誰——帶走了我們軍師!”

    白子垣船也不上了,手中銀槍一舞,虎虎生風的殺了過去。

    葭茀在聽到白子垣說祝卿安出事時,就豁地站了起來:“找死!也不看看這是誰的地盤!”

    她立刻吹響了頸間戴的哨子。

    翟以朝其實就在離島隊伍最遠處,他今日也有任務,本就提防著應對諸侯方危險,聽到哨聲有些意外,迅速于漫天流箭中靈活縱躍,來到葭茀船邊:“怎么了?”

    “你還有臉問我怎么了,”葭茀美眸怒睜,滿臉都是火氣,“我弟弟被你們弄丟了! ”

    弟弟?

    翟以朝知道她特別喜歡祝卿安,老早就想認弟弟了,反應過來是什么事,立刻瞇眼看向遠處白子垣。

    白子垣眼圈都紅了:“老翟——我沒看住小漂亮,他被擄走了!”

    翟以朝心下立刻思量。

    “你還等什么,趕緊去啊!”葭茀氣的沖他甩了一鞭子,“我知你早年斥侯出身,一定能行,現(xiàn)在立刻去追,把我弟弟帶回來!他要是出了事,老娘這萬花閣,你這輩子都別想再來!”

    翟以朝:……

    葭茀也知道他在擔心什么,冷笑一聲,嘴里叼住束發(fā)絲帶,雙手攏起背后長發(fā),盤卷成方便行事的利落發(fā)髻:“就這點不識眼色的狗東西,也敢在我逍遙十八寨撒野?忘記我同你說過什么了?”

    翟以朝看著她明媚身影:“你葭茀,最會鎮(zhèn)場子。”

    “那你還不走? ”葭茀又一鞭子甩過去,迫他離開,大聲喊,“含霜!”

    含霜:“在!”

    葭茀站在船頭,任江風拂過發(fā)梢裙角,眉梢飛揚,眸底灼灼:“便讓這群狗東西見識見識,逍遙十八寨誰說了算!”

    翟以朝唇角微揚,將女子明媚身影烙印在眼底,迅速斂眉,轉(zhuǎn)身離開,頭都沒回。

    葭茀含霜并白子垣一起,對戰(zhàn)四面八方圍過來的人,不多久,蘭公子和蒲澤也來了,各自帶著手下,河面上交戰(zhàn)勢酣,激烈非常。

    遙遙水面外,有一艘船遺世獨立,兩邊都不摻和。

    西平侯段叔洵手捧熱茶,似在觀賞愜意景致:“終于開場了。”

    一個年輕男子站在他身邊,側(cè)后一步,恭敬至極:“一切都不出侯爺所料。”

    “你說,誰會贏?”

    “那當然是……主公您。”

    第75章

    白沙島沒了。

    字面意義的沒。

    毀島機關(guān)無法關(guān)閉, 地動一直持續(xù),沒有火藥爆炸,但島沉趨勢, 跟爆炸差不多,沙石飛滾, 房屋建筑崩裂,巨大石塊從不知道的角度飛來, 看不看的到,躲不躲的過,全憑運氣。

    石塊滾落水中,小島巨大震顫掀起狂風大浪, 以白沙島為中心點, 海嘯般朝四外蔓延, 滔天大浪里,無數(shù)船翻, 無數(shù)人亡。

    有扛不過災禍的, 也有踏浪前行,風狂不懼, 浪掀不怕的。

    蕭無咎長戟橫掃,盯著對面馮留英:“你受傷了。”

    馮留英看了眼自己顫抖的左臂, 看向齊束:“又不止我一個。”

    齊束草將肩上的傷一勒一綁, 毫不在乎, 反盯向蕭無咎:“你以為你就能笑到最后?別忘了,我們賭局的內(nèi)容是——安全回到自己封地!這中間的路,不需要我提醒蕭侯吧? ”

    “想死,本侯便成全你們。”

    蕭無咎衣服因方才打斗,有很多破損, 襟口再系不上,敞的很開,露出一大片胸膛,風大水寒,他竟一點都不覺得冷,動作大開大合,談不上優(yōu)雅,但絕對自信,充滿野性的掠奪欲:“反正受傷的,又不是本侯!”

    又一陣激烈打斗,馮留英率先劃槳,駛船離開:“哈哈哈你們聊吧,我先走一步!”

    齊束陰了眼,竟也不再戀戰(zhàn),也踩上船,意味深長地看了蕭無咎一眼:“希望不久后,你還能有這個自信。”

    蕭無咎目光突然銳利。

    他本想追上去,但今日馮留英和齊束給他的感覺很奇怪,打架是真的打,誰都沒留手,可好像在別處,這兩人有種難以言說的默契感,像針對他做了什么……

    就包括現(xiàn)在,兩個人離開的方向不一樣,選擇都非常篤定,像是約定好的一樣。

    追誰呢?

    蕭無咎誰都沒追。

    他和馮留英齊束之間的確存在矛盾紛爭,但天下大勢并不是立刻要在現(xiàn)在爭個結(jié)局,太多時機不成熟,后面的路還很長,比起要這兩個人的命,他更擔心他的人。

    想來這兩個人也一樣,眼下境況,比起連手對付他,還是先收攏自己的力量最重要,時局已經(jīng)很亂,自己這邊的混亂,可以一時,不可長久。

    蕭無咎隨便上了艘船,離開正在崩陷的白沙島。

    白沙島一點點塌陷,在巨大煙塵風浪里,沉到水里,遠在平靜水面的知槐,突然感受到了激浪來襲,心跳隨之加快。

    巨浪是正常的,畢竟那么大一個島沉下,掀起的水勢可想而知,船隨浪起伏的幅度太大,太刺激,引起心跳加快也是正常的。

    可加快的心跳并沒有緩下來,不管他怎么深呼吸,怎么平心靜氣,心跳仍然加速,還越來越快,他開始喘不過氣來了。

    他很快意識到,不是因為浪太高,太刺激,是他的心跳本就在加快,隨著白沙島全部崩塌,一點點沉到水里,他心跳快的控制不住,呼吸也停滯了。

    “救……救……”

    呼救的話,根本說不出來,知槐捂住左胸,跌摔在甲板,看到了寂寥天空,星子閃爍。

    閉上眼睛前,他突然想起,自己經(jīng)歷的這一幕,好像并不陌生,他曾見過發(fā)生在別人身上,很多次。

    這是……替命術(shù)。

    白沙島上的大陣,是閻國師布的,為何開啟后不能解,除了機關(guān)本身,還有閻國師的術(shù)陣加持,一旦遭遇特殊情況,陣啟塌陷,閻國師會受傷。

    可能會吐口心頭血,傷及元氣,但不會死,哪怕他是年老體衰的年紀,最多也是病一場,死不了。

    可若將這個運轉(zhuǎn)到別人身上……

    別人一定會死。

    閻國師則頂多吐一口不那么傷身的血,元氣不會傷,也不會生病。

    所以……這次才讓他來是么?原來他來這里,是真的,因為不受寵愛,真的是來送死的。

    可為什么……他為師父做了那么多事,幫了那么多忙……他這次還幫忙聯(lián)絡了……

    為什么?

    “先生?知槐先生?”

    沒多久,南朝隊伍找到了他的尸體,試過鼻息:“早先不是好好的,怎么莫名其妙死了?這看著也不像被人害的……”

    “要帶回去么?”

    “帶什么帶,走一路尸體都得臭完,扔水里吧,回去好生跟閻國師稟報就是……反正不是什么大人物,一向不受寵,而且知野最煩他,你我受不了連累。 ”

    “可是……”

    “有什么好可是的,咱們陳國舅提前離開,你我馬上就得追過去,同他會合稟報,國舅爺什么身份,你讓尸體同他一路?”

    “也對……”

    ……

    祝卿安現(xiàn)在很煩躁。

    他被人擄走,用了迷香,按理說應該昏睡過去,可他精神高度緊繃,蕭無咎又沒在身邊,根本睡不著,可藥物作用在那里,他又醒不了,整個人狀態(tài)極難受,他一難受,就想報復社會,誰、都、別、想、好!

    終于意識清醒,眼睛睜開時,腦仁一蹦一蹦的疼,眼前一片燭光,四外十分昏暗。

    他不覺得是天還沒亮,因為他感覺肚子餓了,很餓很餓……這大概,又是另一個夜晚了。

    察覺到動靜,有人進了房間。

    齊束一進來,就仔細觀察祝卿安表情:“你看到我,好像并不意外?”

    祝卿安涼涼一笑:“怎會意外呢?從逍遙十八寨到白沙島,你和馮侯,演戲演的可開心?”

    這兩個人針鋒相對,插科打諢,戲演的可謂漂亮,甚至為放松蕭無咎的警惕心,配合演出搞笑夸張又傻憨憨的戲份,還真是辛苦。

    可爬到這個位置的諸侯主,怎么可能是沒腦子的傻憨憨,只知道摳門,或吃口味奇怪的菜?

    但這二人玩的太巧妙,針鋒相對不是演的,就是真的,他們彼此間就是有矛盾,和蕭無咎一樣,想讓對方死的心是一樣的,半點不摻假;插科打諢,也并非沒有本心,比如三個人怎么斗,都是三個人的事,但天下民生,他們同樣有底線,在認為事情該做的時候,也的確不遺余力,真的互相配合。

    如此,迷惑性就很強了。

    此次諸侯小會,馮留英地盤窮,的確打著主意要交易點東西,齊束就不一樣了,他來逍遙十八寨,似乎沒什么特殊的戰(zhàn)略目的,他有錢,兵也還行,地盤也穩(wěn),對他來說,這邊這點破事,還不如他家那些兄弟們糟心,他把主意打到自己身上,也很正常。

    祝卿安看他身后:“馮留英呢?你一個人過來,他不來見我?”

    齊束掀袍,坐到祝卿安對面:“你都知道,還敢故意一個人離開?”

    單子是他下的,人是他請的,當時境況,沒誰比他更了解。

    “這難道不是齊侯想要的?”祝卿安話音淡淡,“我離開白沙島時,幫我推船的是你,你當時眼神——我現(xiàn)在才明白,你其實很想,看到我做選擇吧? ”

    “你知我本事,最會卜算,對真正危機不可能沒有預感,你在靜靜等待,想看我選,讓自己安全,還是蕭無咎?若我邀請蕭無咎同舟離開,他同我走,待到江心,針對他來的,才是最大殺機,或許插翅難飛;若我不邀請他,讓他留在白沙島,他則只需要對付你和馮留英……你其實,是希望我邀他同舟離開的,是不是?”

    齊束嘆氣:“你就把我和馮侯看得這么低?”

    “是你們,把蕭無咎看的太重。”祝卿安眉眼映在燭光下,熠熠生輝,事事洞明,“我說的難道不對? ”

    齊束撫掌笑:“很對,的確如此。既然來了逍遙十八寨,來了白沙島,怎能空手而歸?為擄走你,對付蕭無咎,我和馮侯的確連手,做了兩處準備,江心之上,我們布了很多埋伏暗線,若蕭無咎與你一起離開,我們的人對他當然不會留手,他卻會因你,處處受縛,即便要不了他的命,我們也能讓他重傷……”

    “可偏偏你這么選,你什么都沒說,你讓他留在島上,我和馮侯因為賭約,對彼此,對蕭無咎都不會留手……”

    白沙島一場架,最后受傷的,是他和馮留英。

    齊束瞇眼:“你分明知道,只要你邀蕭無咎上船,他就會同你走,你甚至不需要請求,不需要示弱……這之后所有一切,你都算到了?”

    祝卿安當然沒算到那么多,他今日卜卦破陣,已經(jīng)耗費諸多心血,再仔細卜算,會傷身體,死過一回后,他越來越懂當要珍惜自身,他當時只是算到,如果蕭無咎跟他離開,會生死不明。

    他在那時沒有任何利好方向,怎么走,都是入網(wǎng)之局,卻非生死危機,而任何人在他身邊,都會倒霉——

    遂他當然要離開,讓自己朋友倒霉算什么本事,讓意圖網(wǎng)他的人倒霉多好。

    但他沒這么說。

    齊束指尖輕敲桌面:“我以為,命師都會惜命。”

    “是很惜,可沒辦法,誰叫我死了不了呢?”祝卿安微微一笑,“我也想算錯一回——不然,你殺我試試?”

    齊束:……

    “你膽子還真是很大。”

    “齊侯謬贊。”

    “你就這么偏心蕭無咎?”齊束突然有些嫉妒,“什么時候都會堅定選他?”

    祝卿安毫不猶豫:“當然,只要他安全,我就會安全。”

    齊束怎會聽不出:“你還指望他救你呢?知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此處早已遠離逍遙十八寨,水過無痕,蹤跡全無……他找不到,也救不了你。”

    祝卿安’哦‘了一聲,一點都沒嚇到,也一點都不擔心:“我餓了,有飯吃么?”

    齊束:“我給你備了——”

    祝卿安立刻阻止他的話:“不要你的家鄉(xiāng)菜!”

    堅決不吃!一口都不吃!

    “這般沒口福,”齊束非常替他遺憾,“那就只有白粥了。”

    祝卿安當機立斷:“就吃白粥。”

    白粥很快送了上來,因為在趕路,并不怎么精致,飯點過了很久,白粥就算溫著,也并不滾燙,好在是傍晚新鮮做的,米香足夠,身體不舒服時,入口感覺還算不錯。

    祝卿安一口一口,很珍惜的吃那碗白粥。

    齊束一直想逗他說話,至少打破不太和諧的氣氛,奈何對方并不給面子,只低頭吃粥,一句話不說。

    直到外面再起動靜……

    馮留英來了。

    這次祝卿安十分積極,立刻推開碗,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的挑剔他:“聽齊侯說,你主張虐待我,不給我吃飽,不給我穿暖,每天照三頓打,不聽話加刑,以此馴服我。”

    齊束噗一聲,噴了茶:“我沒說!”

    祝卿安視線垂下,看那只半空的粥碗,偌大的桌子,只有這一只碗:“他同我說,我吃過了苦,就知道該跟誰走,蘄州富庶,滿目錦繡,什么都有,舉凡我想享受的東西,他都能予我,反倒是馮侯你,封地荒涼偏僻,吃口飯都要先緊著主公,我要是被騙過去,也不知壽數(shù)能熬到幾何。”

    馮留英瞇了眼,剮向齊束:“是么?”

    齊束難以置信:“你信他?”

    祝卿安又道:“他還告訴我,擄我之人是馮侯你找的,齊江洋大盜小偷手段于一體,錢卻是他付的,你連這點銀子都要省,將來待我,又怎么可能大方。”

    齊束:“我什么時候說……”

    不對,這人怎么知道的,誰同他說的!

    祝卿安當然是算到了一部分,看面相,加上普通人都有的邏輯,輔以一點點推理,得出真相有什么難的?

    “你不承認,我也沒辦法,”他雙手一攤,“左右都落到你們手上了,齊侯還是馮侯,我總得選一個,可總不能由著你們騙我哄我,我沒一點主動權(quán)吧?我好歹是個命師,你們即擄了我來,想是信我本事的,我想有一點選擇空間,總沒錯?”

    蕭無咎有蕭無咎的本事,馮留英和齊束想要瞞過所有視線,擄了他來,并不容易,肯定要有合作,但這個合作再精誠,再真心,也是有時效性的,比如到了分贓時……

    他們能耍心眼,自己也能耍,本就不齊的心,互相猜疑的立場,再加上挑起的信任危機——

    就不信你們還能心無芥蒂,悠哉悠哉的聊天相處!

    祝卿安瞇眼,主公啊……你可千萬別著急,慢慢來才好。

    “跟我們耍心眼?你不會以為,蕭無咎還會有空來救你吧?”

    齊束和馮留英也都是玩心眼子的高手,怎會看不出祝卿安心思:“我實話與你,你同蕭無咎之間,你選他,他同你之間,他卻未必選你——你知不知道,定城此刻有危,要保不住了,你與封地,蕭無咎必會選擇回地盤救火,捉、拿、叛、徒。”

    祝卿安笑出了聲。

    挑撥離間,不在于有沒有被發(fā)現(xiàn),而是有沒有起效,就齊束馮留英現(xiàn)在的情緒氣氛,還敢說他的話沒用?

    至于定城危,有叛徒……

    他就更想笑了,這些人,怕不是被寬寬玩了吧?

    ……

    定城外望樓,烽火硝煙忽起。

    百姓們不要太熟悉,又有不長眼的玩意兒來犯了!竟然穿越中州,一路到了都城……不是來的人不夠多,善于隱藏,就是上面守城將玩心眼子呢,故意放的!

    大家極有經(jīng)驗,不再熱鬧八卦,話不說了,天不聊了,貨不賣了,孩子不放到外頭瘋了,全部拎回家,關(guān)門閉戶,讓出寬敞街道,只時時支楞著耳朵,聽外面動靜,如有需要,再聽里長吩咐干事。

    有那反應慢的,跑的慢的,還被白老虎追著攆——

    “吼!”

    它這么兇,大家非但不害怕,反而心里有底,士氣高昂,瑞獸白虎在這呢!這可是戰(zhàn)神!定城怎么可能輸?主公不在又有什么關(guān)系,不還有謝郎呢!

    侯府,謝盤寬正在披甲。

    明光甲上身,銀光颯爽,身段昂藏,配上他極出色的五官氣質(zhì),寫盡儒將風采,英武不凡。

    “幾路攻城?”

    “三路,東西南門,都有烽煙。”

    “還挺瞧得起我。”

    謝盤寬穿好甲,轉(zhuǎn)身,看到同樣著甲的吳宿:“怎么不說話?”

    吳宿看著眼前人,眼底泛出不可名狀的溫柔:“主公不在,此間你做主,末將正在待令。”

    謝盤寬長眉一抬,桃花眼里閃出意趣:“聽我的令,你就不怕……我跑了?或里應外合?”

    吳宿:“你不會。”

    “倒是信我。”

    謝盤寬抬手,將**扔給他:“這次只有我們兩個,你心下可會不安?”

    吳宿接住刀,眸底見淺淺笑意:“與你一起,生死不悔。”

    “乖了,好好打,”謝盤寬伸手,替他整理略歪的領(lǐng)口,“勝了,我送你個禮物,必是你想要的。”

    吳宿視線滑過他的手,到修長頸線,漂亮的唇形……

    我想要什么,你可當真知曉?

    城門很快豎起旗幟,除了中州令期,還有守城將謝和吳。

    而第一個出城迎戰(zhàn)的,竟然是中州的中軍將,吳宿!

    近幾年來,中州侯蕭無咎大殺四方,旗下左右前鋒翟以朝和白子垣都威名赫赫,謝盤寬更是以兵法詭譎,出身世家,過于漂亮的臉聞名于世,所有人都忘了,中軍將吳宿,擅長后方策應,更擅攻防城戰(zhàn)!

    吳宿最初被四外知曉,就是以少勝多的守城戰(zhàn)!

    他心性最穩(wěn),也最擅計算,戰(zhàn)局,信息,士氣,策略調(diào)整,所有拿捏變幻,一分一毫都不會出錯,戰(zhàn)場形勢,自來掌控隨心,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真正跟他面對面打過仗的,對上他感到的不是壓力,而是恐懼。

    只是中州軍從不乏銳氣,他才收斂自己,任別人去表現(xiàn),而今,猛獸出閘,誰敢爭鋒!

    “吼——”

    白老虎立于城頭上,一聲虎嘯,伴著長長征號,威震赫赫!

    第76章

    夜色漸寒, 月影伶仃。

    窗外萬籟俱靜,連狗都睡了,祝卿安卻睡不著, 因為……蕭無咎不在。

    他心里清楚,馮留英和齊束因擄他結(jié)成的合作, 沒那么容易掰,但猜忌的種子本來就在, 他點透了,兩個人臉上再會裝,也演不出對方能全然相信的戲碼,現(xiàn)在不撕破臉, 不過是正在旅途中, 時機一到, 那點不穩(wěn)當?shù)男湃尉蜁⒖趟槌煞勰ザ甲ゲ蛔 ?br />
    至于時機么……

    祝卿安猜, 應該是在兩邊分路的時候。

    為防陸路留下痕跡, 他們這一路,行的都是船, 涼州要往西走,偏北, 蘄州也往西走, 但偏南, 用不了多久,就得上岸分路了,而那個時候,他的歸屬,跟誰走, 勢必會擺上桌面。

    他也相信,蕭無咎肯定找過來了,或許,不確定他的所在,安全與否,不能輕舉妄動;或者,在暗中潛伏,以待時機……都是干諸侯的,蕭無咎厲害,馮留英和齊束也不是吃素的,此行防衛(wèi)方面,必然精心布置,不留漏洞,蕭無咎靠近很難。

    祝卿安轉(zhuǎn)著心眼子,總不能讓別人白白擄他一場,這個失眠的罪,他已經(jīng)很久沒受過了,總得讓這兩個狗東西吃點大虧,心里這口氣才能爽!

    蕭無咎肯定也是這么想的,這人有時候心眼超級小,又護短,想讓他不報復,不可能。

    那就……

    祝卿安翻了個身,思考兩條狗……兩個諸侯,單獨過來找他時,說點什么好呢?

    應該不會太快,畢竟他才拿話撅了兩個人,就算為了給個教訓,這兩個人也會’冷落‘他一段時間,必要的心理戰(zhàn)么,但絕對絕對,在上岸之前,兩個人都會單獨來找他聊。

    果然,接下來的兩天,他過的很平靜,馮留英和齊束都沒來找他,真有什么場合卻不過去,兩個人也都是一起出現(xiàn),沒誰同他單獨說話。

    他們給的待遇還算不錯,每天桌上的菜都挺好,沒一樣是齊束的家鄉(xiāng)菜,要零食話本打發(fā)時間,想洗澡也行,基本祝卿安要什么,都能滿足,除了想跑。

    但祝卿安還是狀態(tài)越來越不好,脾氣可見暴躁,眼底也越來越青……他是真的睡不著,可戲,還得繼續(xù)演。

    這什么破地方,什么破世道……地球爆炸吧,都別活!

    終于,這日晚上,馮留英來了。

    悄悄的,獨自一人來見他,還單刀直入,十分坦率:“我知你聰明,沒必要的寒暄也不說了,你聽話,跟我走吧,嗯?姓蕭的有什么好,他能給你的,我都給你,我這人是摳,但腦子不胡涂,該花的從來不省,只要你肯來,我都聽你的,如何?”

    祝卿安似是被關(guān)蔫了,認命的唔了一聲:“其實仔細想想……蕭無咎也沒給過我什么,我在他那里,就每個月兩罐糖,每季有新衣服,住在侯府吃喝不用考慮,其他的,好像都沒有。”

    馮留英屬實沒想到,蕭無咎把祝卿安看的跟眼珠子一樣,時刻帶在身邊,寸步不離,竟然這么摳,比他還摳,什么都不給的?

    “那我肯定比他強啊!”他立刻信心來了,“你就跟我走,保證虧不了你!”

    祝卿安蹙眉:“可他跟我說實話啊,我問什么都說,毫無保留,十分坦誠。”

    馮留英當即拍胸脯:“這有何難,你現(xiàn)在就問問我,我同樣什么實話都說,毫無保留!”

    “我又不了解你,問什么,我也不好打探你涼州形勢,”祝卿安看他一眼,話音慢下來,“不如馮侯自己考慮考慮,有沒有什么……想同我說的?”

    這眼神,這話音,這意味深長的勁頭……

    馮留英懂——看你誠意。

    留住祝卿安的心有多迫切,想帶他走的意有多誠摯,說出的事就會多有分量,如果只是打哈哈混過去,說幾件無關(guān)痛癢的小事,那便是沒什么誠心,也別怪別人不跟他走。

    馮留英想了想,壓低聲音:“那我就同你說個事,機密,別人一定打探不到——有人在銀鉤冊下單,買蕭無咎的命,那位尊主可沒說不接單,你可知他要價幾何? ”

    祝卿安:“幾何?”

    馮留英伸手比劃:“十萬兩。”

    祝卿安嘶了一聲:“他可真貴。”

    馮留英:“黃金。”

    祝卿安:……

    銀鉤冊真心想做這筆生意么?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當收益比風險大很多很多時,人心不可能不搖擺,銀鉤冊敢提這個價,還真不是不想接單,只是清楚的知道,會付出多少代價,”馮留英看了外面一眼,神秘兮兮,“你可知,這單子,是誰下的?”

    祝卿安雙目清凌凌的看著他。

    馮留英:“別看我,我窮,可沒那么多錢。”

    祝卿安只是意外,這兩位諸侯主,還有這么多花活兒呢?這事還能是誰干的,齊束唄。

    馮留英這是在暗示他,蕭無咎身邊危險很多,早晚會死,齊束心思深沉,也不是個好的,他的最好出路,就是跟他走。

    “我就不一樣了,我也下了單,”馮留英開始彰顯自己不摳,有底線的一面,“但我下單的對象,是白沙島島主單鯤,銀鉤冊那邊,好像是尊主親自接了單……你看,你看逍遙香,白沙島島主不順眼,想掀了他們,我也是,咱們志趣相投,三觀相合,大方向上是一致的,不會有矛盾。”

    祝卿安想了下,道:“馮侯如此交心,我便也同馮侯說句實話,我不是不想應你,只是……有些擔心齊侯手段,你也知道他那性子,陰狠毒辣,是寧可錯殺,也不會放過的,我只要不同他走,他必然會殺我,屆時誰護我?我于馮侯,不過萍水相逢,過往未有任何功過,馮侯你愿意為我付出幾分呢?”

    馮留英笑:“這你就想多了,你放心,只要你應我,我定能護的住你!”

    祝卿安又與他說了會兒話,看起來頗為推心置腹,互相交了很多底……或者說,套了很多消息,誰真心,誰耍心眼子,誰自己心里清楚。

    前半夜過去,后半夜,齊束來了。

    “我見你這里亮著燈,休息不好么?”

    祝卿安微微笑著看他:“夜昏人歇,齊侯不考慮有話直說?”

    齊束坐到他面前:“我知馮侯必會悄悄來尋你,如何,可被他說服了?”

    祝卿安沒說是,也沒說不是,只淡笑看他:“齊侯不也悄悄來找我了?”

    齊束:……

    祝卿安轉(zhuǎn)手把馮留英給賣了:“馮侯說,你在銀鉤冊下單,要殺蕭無咎。”

    “這有什么,”看出他與馮留英并沒有多親近,齊束很滿意,顧自拎壺倒茶,“我還下了單,殺島主單鯤呢,只是銀鉤冊那里,因前番接觸,我不太滿意態(tài)度,單子下給了蘭公子。 ”

    他微微傾身,與祝卿安講說逍遙十八寨的八卦:“你或許不知道,那位蘭公子,除了做說客,中間人的生意,還會接這種命單吧?”

    祝卿安立時明白了,他大概知道蘭公子和蒲澤這對夫夫,遭遇了什么,掉馬過程一定精彩紛呈,奈何島上出事,他竟不得在現(xiàn)場圍觀!

    這可太遺憾了!

    他沒忍住對這對夫夫的好感,被齊束看了出來:“這就高興了?這樣,你跟我走,我呢,不是不講道理的人,你愛看熱鬧,我都隨你,想去哪里,也全不拘束,若你還留戀蕭無咎……也好說,我把銀鉤冊那單子撤了,咱倆把定城拿下,我把蕭無咎綁過來給你,屆時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玩不膩,就關(guān)起來一直玩,玩膩了,就扔了,我再給你找個新的……如何?”

    齊束語重心長:“只是不能現(xiàn)在,立刻就做到,天下勢亂,蕭無咎還有用,不能著急,晚個一兩年吧,我一定能如你所愿,怎么樣?”

    祝卿安蹙眉:“可是剛馮侯威脅我,若我不跟他走,他就殺了我——明日子夜前就殺,他絕不會讓我同你走的。”

    “他敢!”齊束當即拍了桌子,“他也得有那個本事!你放心,我必不可能讓他搶走你,哼! ”

    二人也是一番推心置腹的談話,誰真心,誰耍了心眼子,誰自己心里清楚……

    之后就是漫長寂靜。

    從后半夜,到黎明之前,好像并不多久,但在祝卿安這里,無比漫長,他算計了人,心里也沒太高興,因為睡不著……可奇怪的是,他竟然睡著了,直到天光大亮才醒!

    這怎么可能呢?他怎么可能睡得這么死!

    難道……

    蕭無咎來了?此刻就在不遠處?

    祝卿安心底立刻沸騰,很想四處看看,但又得死死忍住,不能妄動,不能讓馮留英和齊束看出來……

    深度睡眠讓暴躁情緒稍微好了一點,但時間太短,仍然不夠,他開始更加貪戀在蕭無咎身邊的時光,到底什么時候才能安安穩(wěn)穩(wěn),徹徹底底的睡個踏實覺!

    這個瞬間,他想起葭茀在島上同他說的話,問他如果蕭無咎有一天要成親怎么辦,當時他的話脫口而出,成就成唄,大家都是朋友,該要給彼此空間,誠摯祝福,現(xiàn)在……

    成個屁!還成親!蕭無咎你一輩子打光棍好了,給我當一輩子的陪睡工具人!

    又是趕路又繁忙的一天,傍晚時,到達一個渡口,祝卿安和馮留英齊束一起,終于棄船上岸,入住屬下提前打點好的客棧。

    “在這里休息一晚,明日一早,你就得決定跟誰走了,知道了么,祝卿安?”

    “你可得考慮好,被別人的話術(shù)騙到,到時后悔都來不及。”

    時間越臨近,馮留英和齊束越難維持表面平和,說話越來越帶刺,越來越陰陽怪氣。

    “跟著心思不正之人,你該知曉,會有怎樣下場……”

    “貧賤夫妻還百事哀呢,你是命師,看遍世事,當知物質(zhì)基礎,到底是怎樣意義……”

    祝卿安直接攤手擺爛:“有點悶,我能不能散個步? ”

    “不許出去!”

    “就在這里!”

    馮留英和齊束可以說是異口同聲,關(guān)鍵時刻,他們怎么可以允許任何意外發(fā)生?

    “行吧。”

    祝卿安也乖順,根本沒往門口走,就在廳堂里轉(zhuǎn)圈,順手拿了把桌上的瓜子桂圓,有一顆沒一顆的剝著,啃著,至于瓜子皮和桂圓核,當然是隨手就扔了。

    看起來很像在耍脾氣——我不爽,你們也都別想爽,就禍禍你們這個地方,就到處弄臟弄亂!

    馮留英和齊束根本不在意,圈在屋子里的小貓而已,再鬧脾氣,能鬧出什么來?反倒是坐在桌邊的彼此——

    “我可警告你,莫要逼本侯——”

    “我才是告誡你,最好不要亂來——”

    二人氣勢越來越頂,差點打起來時,突然廳中燭光一晃,似有凜冽風來。

    “有人?”難道是蕭無咎來了?馮留英立刻警惕。

    齊束也不乏多讓:“不可能,我們路線絕對保密,不可能有人知道,蕭狗又不是真的狗,沒那鼻子,除非……有頂級斥侯。”

    馮留英豁的站起來:“怎么沒有,中州軍那翟以朝,不就是斥侯出身!”

    齊束:“那也不能這么光明正大,找死么?若是我,比起正面剛,不如悄悄偷……”

    “汪——汪!”

    誰能想到呢,是真的有狗,一條大黑狗,狂奔著就沖了過來,也不知誰家養(yǎng)的,肩高身長,兇的不行。

    “啊啊啊我怕狗啊——不要咬我——”

    祝卿安大驚失色,哪里還顧得上什么大局理智,威脅壓迫,扭身就跑,立刻沖出了客棧大堂!

    “不許跑!我二人在呢,它傷不了你!”

    意外發(fā)生太快,馮留英和齊束都來不及攔人,眼睜睜看他跑了出去,但不會武功的小貓咪能跑多遠,他們并不擔心,立刻跟著去追就是了!

    然而,一把長馬刀橫在門前,直接將他們逼了回去。

    這是戰(zhàn)場兵器,兩個人都很熟悉,拿著長馬刀的人,他們也認識,竟真是翟以朝!

    “蕭無咎呢?”齊束虛晃一招,讓馮留英把他攔住,就要奪門而出——

    “找我呢?”

    鎏銀長戟在空中劃出流光,直沖面門,齊束不得不退,對面不是蕭無咎是誰!

    蕭無咎很快,長戟打開戰(zhàn)斗空間,橫出一掌,直拍齊束胸口——

    “噗——”齊束瞬間吐血。

    他原本幾個月前胸肺就受過重傷,無人知曉,奈何蕭無咎發(fā)現(xiàn)了,現(xiàn)在還沒完全養(yǎng)好,又來這么正這么準的一掌,不傷重才怪!

    解決掉他這個戰(zhàn)斗力,要傷馮留英很容易了,蕭無咎和翟以朝二打一,戰(zhàn)場上無數(shù)次的默契配合,一時不能把人殺了,劃幾道口子,留點重傷,再容易不過。

    馮留英和齊束的人反應非常迅速,可失了先機,主公已然受傷,哪怕蕭無咎這邊只他和翟以朝兩人,形勢也立刻反轉(zhuǎn)了!

    “你不要臉——”

    膽子竟然這么大!

    馮留英和齊束都未預料到,黑狗只是煙霧彈,甚至連翟以朝也是……大殺器是蕭無咎自己!

    “你什么時候聯(lián)絡到了祝卿安!”不然不可能連時機都卡的這么準!

    但這是不可能的事,他們二人聯(lián)合行策,防衛(wèi)尤其上心,于祝卿安一事,他們利益相同,絕不會背叛彼此,如此嚴密的防衛(wèi),若蕭無咎有過靠近,接觸過祝卿安,他們不可能不知道!

    可這兩個人就是勾搭上了,祝卿安還配合了蕭無咎的局!

    就像現(xiàn)在,祝卿安根本就沒跑遠,怕什么狗,他一點都不怕,現(xiàn)在就在街上,把那大黑狗揉的嚶嚶叫……

    他們被騙了!

    祝卿安一邊揉狗子,還一邊扔了顆石子,擊到門框:“起——”

    馮留英和齊束立刻覺得束手束腳,就算自己這邊人多,仍然占不到什么便宜,不是視野不明,就是總有突如其來的小意外,攔著他們,阻著他們,讓他們不能對付蕭無咎和翟以朝。

    這是命師的陣!

    剛剛祝卿安在房間里轉(zhuǎn)圈,根本不是什么小貓發(fā)脾氣,那些看起來到處扔的瓜子桂圓,根本不是隨便扔的,那是在布陣!

    有此陣相助,就算蕭無咎只帶了翟以朝來,也能全身而退!

    馮留英和齊束明白,大勢已去。

    然而還不止如此——

    蕭無咎自來護短,睚眥必報,怎么可能這么便宜了他們,短短時間內(nèi),攻勢凜冽鋒利:“這一刀——為我的人!下次再想打他主意時,記住此刻的痛!”

    “這一刀——為我們賭約!你二人,永遠贏不了我!”

    然而馮留英和齊束為擄祝卿安,準備良多,并不只明里布的防衛(wèi),暗里還有線,特殊號令下,街上很快出現(xiàn)不同的人。

    這次,他們倒是心無芥蒂,立刻連手了。

    但同樣沒用,蕭無咎怎么可能只帶翟以朝一人來,他二人單獨上前,只是想不驚動,襲以奇招,落后不遠處,就有跟著的人。

    定城消息,作為主公的蕭無咎怎么可能不知道?他信謝盤寬和吳宿,不用他關(guān)照,自己就能守住城,中州大軍調(diào)動不了,他還有其它力量,逍遙十八寨的諸侯小會,當他只是玩了一趟么?

    還有祝卿安自己在那邊交的朋友,甚至白沙島幫忙批過命的人,聽到消息自動自發(fā)幫忙,他怎么可能無人用!

    馮留英知大勢已去,仍不甘心:“你少在這撒野!祝卿安既是天命命師,大家爭搶理所當然!”

    齊束亦冷笑:“就算你今日把他帶回去了又如何,日后還有無數(shù)次,不是我二人,也會有其他,你不會次次都幸運,次次都能把人保住!”

    “他這么優(yōu)秀,別人喜歡,不是理所當然?”

    蕭無咎手持長戟,野的很,狂的很:“但只我能擁有,爾等皆不配!”

    夜風獵獵,沒人知道這人哪來這般強烈的配得感,霸道自信,但此刻他的氣勢,真真能壓的所有人伏首。

    馮齊二人抓祝卿安,首要目的當然是天命命師,他們已經(jīng)見識過祝卿安能力,作為諸侯主,蔫能不饞?二來,也有那個賭約的原因,如果能讓蕭無咎關(guān)心則亂,露出破綻,能順勢打擊瓦解最好,結(jié)果……竟然什么都沒實現(xiàn)?

    還被祝卿安給騙了!他一定有什么方法確定蕭無咎的存在,一定算到了一切!

    馮留英埋怨齊束:“你不是最信命師,命師有什么手段,你不是最清楚! ”

    齊束也忿忿:“這是一般命師么!這是天命命師!我怎知他這般厲害!”

    然而內(nèi)訌,也改變不了結(jié)局。

    齊束試圖最后說服祝卿安:“我二人還為你跟別人打架呢!護你的心始終如一!”

    祝卿安怎么可能被騙到:“那也是故意讓我看的,不是么?兩位這是演戲演的,連自己都信了?”

    齊束噎住。

    馮留英拽開他:“我們的確希望得到你的信任,但初心亦的確無二,是真的想保護你,因為你對我們也很重要!”

    “今日便不殺你們,來日莫再妄圖以情分挾持他!”

    蕭無咎旋身出來,收起長戟,環(huán)住祝卿安:“我們走!”

    一聲呼哨,矯健黑馬自遠而來,二人同騎,穿越長街。

    “可是翟將軍——”祝卿安擔心回望。

    蕭無咎伸手,扳過他的臉:“莫小瞧了他。”

    翟以朝曾為斥候,只身入敵營,輾轉(zhuǎn)數(shù)月毫發(fā)未傷,后做沙場戰(zhàn)將,威名赫赫,敵人聞風喪膽,這個年紀還時不時要和白子垣爭做前鋒軍,其膽識,能力,不比任何人差。

    他敢于交付信任,相信他的姑娘,也會全力以赴,做到自己的責任。

    祝卿安還是不放心,掐算了一把,確定翟以朝真的不會有事,才安安靜靜的跟著蕭無咎走了。

    但很快,他就認了出來,這并不是回中州的大路。

    “必須得甩開后面跟蹤之人,還有那個賭約……”蕭無咎大手將他腰身扣的緊緊,低沉聲音響在耳畔,“此后一路,只你共我,卿卿怕不怕?”

    祝卿安搖搖頭,當然是不怕的。

    若此世間,蕭無咎能力都不足以讓他安全,那前路,還有什么希望?

    這一路趕過去,日夜兼程,風餐露宿,他們遭遇了無數(shù)次追殺,也看到了太多路邊荒涼,災民處處,百姓流離失所,一雙雙麻木又無望的眼。

    終于到了定城外。

    百姓的安平熱鬧,繁榮生機,幾乎能透過城門,迎面撲來。

    祝卿安突然道:“蕭無咎,去奪天下吧。”

    “嗯?”風有些大,蕭無咎沒聽清。

    祝卿安回頭看他:“我說,去打天下吧,做這江山之主,統(tǒng)御萬民。”

    蕭無咎回想一路荒蠻,明白了他在說什么。

    “我?guī)湍恪!弊G浒彩终J真,眼底清澈干凈,可映日月。

    蕭無咎眼神微深:“……好。”

    有雪花,自天空盤旋落下,定城初雪,如約而至。

    “吼——”

    小老虎風馳電掣,迎著初雪狂奔而來,來接它的主人。

    它練了很久,已經(jīng)完完全全可以騎了,區(qū)區(qū)破馬,憑什么做主人坐騎,還得是我,戰(zhàn)神白虎才配得上!

    第77章

    “噗——”

    麗都地氣最旺所在, 國師府邸,風拂淺紗,暗香浮動處, 閻國師吐了口血。

    他這年紀,已經(jīng)不起任何損耗, 哪怕這口血不是元氣精血,也難以抵御, 臉色瞬間慘白,前身伏案,體力不支。

    “師父——”

    就在門外伺候,距離最近的人沖進了房間, 正是知野, 他伸出手, 試圖扶起閻國師。

    閻國師略動了動手指,制止他的動作, 自己緩了好一會兒, 才坐直身,嗓音微啞:“……茶。”

    知野立刻捧了茶來, 給他漱口。

    閻國師終于緩過氣,淡淡看向知野:“你現(xiàn)在, 是不是很開心?”

    “徒兒不敢。”知野沒有抬頭。

    “我看你敢的很, ”閻國師老歸老, 眼底精光一點不少,“白沙島,本沒必要沉。”

    他布的陣,他看著做的機關(guān),有開啟, 自也能關(guān)閉,可眼下形勢明顯,有人干擾了執(zhí)行程序,它關(guān)不掉。

    “島沉跡消,逍遙香此后再制不成,放在那里養(yǎng)著的骨器全部消失,你很得意,是不是?”

    知野仍然垂著頭:“徒兒不敢。”

    “何必呢?”閻國師喚了他的名字,“知野,我知你心中有怨,有恨,可舉凡世間人,想要獲得什么,總得拿東西出來交換,為師是享用了你,可也予了你足夠回饋不是?你是我關(guān)門弟子,是命師,未來我之一切的繼承者,把這一切都毀了,于你有什么好處?樹倒猢猻散,你也是會死的……何不想想未來,坐到為師這個位置,自能隨心所欲,任意遨游。 ”

    “徒兒……”

    “莫要試圖狡辯,單鯤給我寫了信,我馬上就會收到。”

    “師父教訓的是,”知野眸底微芒閃動,“徒兒知錯了。”

    他其實沒有刻意想救誰,或者想毀誰,他從頭到尾想要對抗的,只有面前這個人——他的師父。

    很多年前,閻國師就已是現(xiàn)在的面貌,看起來越來越衰弱,他卻始終對付不了……怎么會甘心呢?

    他并不在意自己損失了什么,未來有幾多麻煩,到時再解決就是,他只是想快一點,快一點完成這個進程,快一點拿到這個國師位置,豈知都這樣操作了,閻國師還死不了。

    替命術(shù)……果然非同凡響,閻國師為什么不教他?怎樣才能學到呢?

    知野心下快速轉(zhuǎn)動:“其實逍遙香并不重要,沒了便沒了,我們最重要的,是骨器不是么?只要還能養(yǎng),就可以源源不斷帶來利益,遂在這背后潛在的真正危機,想要毀掉這一切的——祝卿安,必須得除掉,不是么?”

    閻國師瞇眼:“你想說什么?”

    “白沙島雖沉了,但我終于獲得了一個人的信任,”知野抬頭,唇角勾起微笑,“祝卿安曾有個很依戀的人,師父可知曉?前次我去中州,曾故意以此試探,不管祝卿安,還是蕭無咎,都對此事非常在意。”

    閻國師:“你找到這個人了?”

    “不但找到了,”知野眸底閃過野心,“還很知道怎么用。”

    閻國師就喜歡看他這個模樣,聰明,有野心,還很識趣乖覺,怎么玩都很有意思。

    “那我便再給你一次機會……最后一次。”

    閻國師伸手,挑起他下巴:“知野,你記住,為師對你最為縱容,最抱有期望,但也不是永無底線,為師已經(jīng)給過你很多次機會,這次再壞事——不管你什么心思,為師都會親手殺了你。”

    “為師手段,你懂的。”

    知野渾身一凜:“是。”

    “好了,乖孩子,”閻國師手往下滑,撫過他喉結(jié),肩線,鎖骨,“衣服脫了,去領(lǐng)罰吧。”

    “……是。”

    ……

    初雪簌簌,飄逸靈動,無有拘束,漫天遍野飛舞,想去哪里去哪里,有一種灑脫翩然的可愛。

    有早梅露頭,點點玫紅在枝椏間萌出花蕾,隨風雪輕輕顫動,訴天地悠然。

    祝卿安受不住小老虎拱他,騎到它身上:“這么冷,你不怕?”

    小老虎等了這么久,才等到今天,怎么可能怕!

    它個子長大了,跑起來穩(wěn)重了,毛毛也養(yǎng)的油光水滑,怕什么冷?它直接帶著祝卿安瘋跑,跨一路長街,踩出一串梅花爪印,所過之處,雞飛狗跳,雪花炫舞。

    它像一個超大的白團子,行躍在白色初雪間,祝卿安穿的還是蕭無咎專門挑選料子,給他做的銀狐皮大氅,領(lǐng)子上的毛毛也是白色的,若不是一頭墨發(fā)如綢緞水墨般飄逸,都能讓人找不著。

    白雪,烏發(fā),紅梅,元氣滿滿的小老虎和美人……

    蕭無咎慢悠悠騎著馬,走過長街,眼底心內(nèi),皆是滿足。

    他忽然想起,之前祝卿安問過他,為什么做這個中州侯,他當時說,沒有什么特殊原因,反正已經(jīng)走到了這個位置,自己也擅長,就順其自然的做了,并不覺得自己有多偉大……但現(xiàn)在覺得,非常值得。

    有幸渾渾噩噩的歲月里未曾輕言放棄,經(jīng)歷這良多,累積這良多,此刻終得上天眷顧。

    命運,果然有好的饋贈。

    “哇快看!是不是軍師回來了!”

    “祝小先生!還有咱們主公! ”

    “哇大白虎!咱們的小戰(zhàn)神白虎也長大了,能馱人了!”

    定城街道更加熱鬧,百姓們成群結(jié)隊的過來看熱鬧迎接。

    幾個月過去,定城建設已見成效,條條大路寬敞整潔,四通八達,房屋鱗次櫛比,屋瓦生輝,集市有聲有色,活動豐富,盤活了整個定城的商業(yè)市場,又因有大商關(guān)大東家入駐,帶頭玩花樣,聲明遠揚,越來越多的人口涌入,百姓們小日子折騰的如火如荼。

    雖今年算不上風調(diào)雨順,春日雨少,夏日洪澇,但因有祝卿安卜算天時,提前預警,侯府幾乎第一次使用強權(quán),逼著百姓搶收,又搶種栗黍,今年算得上是大豐收,完完全全可以過個好年!

    果然小先生說過的話就會算數(shù),今年所有人都能在新房子里過年!小先生看過的風水也是,真就這么神,大家日子一天一天眼睜睜的好起來了!

    “小先生——先生!這是我家種的花生,脆脆甜甜,可好吃了,你嘗嘗!”

    “這是我家黃豆打的豆腐,鹵水點的,要多香有多香,這個天氣燉鍋子再合適不過,不值幾個錢,你帶上!”

    “這是我娘烙的餅,十里八巷,我娘烙的餅最香了,要不是先生催著我們搶收,哪能得這白面,你千萬得嘗嘗!”

    “還有我還有我!知道小先生愛吃糖,這麥芽糖是我家公婆才熬出來的,您拿著吃,保證以后日子和這糖一樣,甜甜蜜蜜的!”

    大家爭先恐后給祝卿安塞東西,要不是小老虎虎視眈眈,不讓靠近,他們能把自己家給搬過來。

    “主公啊——”

    還有人沖著蕭無咎撕心裂肺大喊:“ 您看俺們都有新房子住了,您那侯府都舊成什么樣了,趕緊修個宮殿住吧,別湊合了!”

    “沒錯!修個大宮殿,皇帝老兒住的那種!”

    立刻有人附和:“咱們定城日子越來越好,我看比他南朝麗都不差,怎么就不能是天下獨一份了!”

    百姓們敢得很,張嘴就是皇權(quán),皇宮,也沒個人管。

    祝卿安聽到了,沖著蕭無咎遙遙一笑,也沒等他,直直騎著白老虎,沖回侯府。

    謝盤寬披著大氅,在庭院等他:“回來了?”

    “吼!”

    小老虎一個猛沖,跑到他身前,圍著他轉(zhuǎn)了個圈,才剎腳停住,顯而易見的開心。

    謝盤寬揉了下它的圓腦袋:“知道你開心,我也開心。”

    “寬寬!”祝卿安終于能從老虎背上下來,興奮拉著謝盤寬胳膊,晃了晃,“有沒有好吃的!”

    謝盤寬把袖中手爐塞給他:“正巧準備好了,入席吧。”

    若不是精心,哪有那么多湊巧。

    祝卿安也確實餓了,簡單清洗整理了下自己,就跑去花廳,吳宿也在,蕭無咎比他動作還快,已經(jīng)入席……好友重逢,聚宴開懷,要多開心有多開心,怎不以酒相慶!

    奈何酒量有限,祝卿安很快飲醉,倒頭就睡,直接睡了一天一宿。

    沒辦法,又是被擄走,又是路上風餐露宿,被刺客殺手追趕,這些日子一直都沒睡好,終于能睡個踏實覺,何止一個爽字了得!

    之后嘛,蕭無咎重新投入諸侯主工作,城建,財稅,兵防,堆積的事物處理,諸侯小會的收獲變現(xiàn),新的天下形勢布局……樣樣都要管,忙的不可開交。

    祝卿安則開啟了瘋玩模式,中州的雪有情,一場接一場的下,但中間都有圓緩,會讓它融一融,暖一暖,不會集中暴雪,造成災情,很能讓人玩的盡興。

    堆雪人,打雪仗,造小雪車,會玩的,不會玩的,祝卿安全玩了一遍,小老虎天天陪著,寸步不離,一時毛遂自薦幫他拉小車車,一時一爪子拍過去,拍倒他堆的,它不喜歡的雪人,偶爾還能玩捉迷藏潛伏游戲,在各種各樣的角落里,突然跳出來嚇他……各種向他展示,最近練成的技能。

    沒過多久,白子垣和翟以朝也回來了,全須全尾,沒一個人受傷,大家終于湊齊,又是一頓團圓酒。馬上年底,諸侯們也忙著過年,外界短暫的風平浪靜,沒人整活兒,算是一年里,最平靜的一段時間。

    翟以朝很快被蕭無咎拎走,一起忙碌工作,吳宿做為中軍將,管著各種聯(lián)絡中樞,別人不忙他也不會閑,祝卿安么,就繼續(xù)和小老虎一起瘋玩,謝盤寬也犯懶貓冬,正事一點不干,就攏著手爐看他們玩,順便指點指點,全做參與了。

    白子垣罵了祝卿安兩天騙人小狗,就被祝卿安哄好了,也跟著他和小老虎一塊瘋玩,給祝卿安示范怎么推出又圓又大的雪球做雪人,什么姿勢滑雪才不會摔倒……

    他還兌現(xiàn)自己諾言,真的做了一條超大滑道,有高低差,有彎度滑坡,祝卿安坐著自己那個小車車,都不用小老虎拉,在上面一個俯沖,就連人帶車滑下來啦!

    又快又爽,簡直不要太酷!

    謝盤寬指揮下面人做了冰雕,小的比如花,燈,大的就什么都有了,盆景,城堡,甚至祝卿安玩瘋的那種滑道,也造了兩條,往集市空地一放——

    孩子們也玩瘋了!

    城中大人們也過去嘗試,個個有癮,新入城的流民烤著火,無不落淚感嘆,終于找到對的地方了……只要中州不倒,以后,他們就再也不用漂泊了吧?

    祝卿安很滿意這段時光,春生夏長秋收冬藏,冬天誒,不玩干什么?冷了,就去屋里貓著,懶得動,就抓把瓜子花生磕,再不然弄幾副棋牌玩,餓了,廚房有吃的……這日子,神仙都不換!

    日子一天天過,新年一點點臨近,年貨一點點備齊,很快到了除夕守歲。

    各家各戶張燈結(jié)彩,煙花爆竹不絕于耳,團年飯熱鬧聲聲,侯府也未能免俗,底下護衛(wèi)士兵們,大部分都放了假,沒讓值班,這幾個月城里人多起來了,人口多,姑娘也多,成親的也就多了,很多人都有了家,至于那些還沒有的,總有些狐朋狗友,比在主公跟前放的開。

    總之到最后,侯府的團年宴上,就只有蕭無咎,翟以朝,謝盤寬,吳宿,白子垣,和祝卿安。

    六個人正經(jīng)飯沒吃多少,但是酒,總要慢慢飲的。

    瑞雪兆豐年,除夕夜,又有雪色,翟以朝便和白子垣張羅著,將席面擺在廡廊,一邊賞雪,一邊飲酒,菜涼了也不怕,幾個小爐燒著,除了煮茶溫酒,還能順便熱個菜。

    酒酣梅綻,白雪簌簌,大家慢悠悠聊著天,從詩詞歌賦到人生理想……不,從行酒令笑話到小游戲,玩了個遍,說笑累了,也免不了聊起政局。

    比如那個白沙島島主單鯤的身份,翟以朝神神秘密透露:“……和閻國師交好,聽說行跡隱秘,也暗中與知野勾勾搭搭。 ”

    白子垣不干了:“我們又被知野利用了?”

    “不可能,”謝盤寬很果斷,“閻國師只是老了,不是傻了,知野在他眼皮子底下搞事,得不了好。”

    “這倒也是……”

    白子垣提到白沙島水戰(zhàn),那叫一個水深火熱,刀光劍影,他還意外看到了一個人的尸體:“……就是那個叫知槐的,他死的好詭異,身上沒有傷,哪哪沒流血,嘴邊也沒有泡泡,看起來也不是淹死的,好像突然就自己死了,鬧不明白。”

    祝卿安仔細問了幾個細節(jié),有些許猜測:“替命術(shù)?”

    白子垣都驚了:“還有這東西?也是命師手段么?”

    “是,但要做成,并不容易,最重要的是得取血,不止一次,還得被取血者心甘情愿。”用這種手段的,祝卿安很知道是誰,閻國師,這個老東西。

    太多亂象,太多惡心事件的根由,都是這個人,他很少有想弄死某個人的念頭,這回真是……

    祝卿安提醒自己平心靜氣,大過年的,別理垃圾。

    翟以朝又說回那個島主單鯤:“此人曾是良臨侯,傳言死了,其子承爵,曾同我們……同主公,有過仇怨。”

    謝盤寬冷笑一聲:“原來是他——當年攔著我們回來,救定城危的,不就是這位?知道玩不過,所以來假死這一套?當時可是連葬禮都辦了。”

    翟以朝飲了碗酒:“假死真死,總歸現(xiàn)在是死了,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他兒子可還活著呢——若我們進南朝,良臨封地,是必經(jīng)之地。”

    吳宿話少,入席都沒幾句,這次倒是接了話:“滅了就是。”

    祝卿安想起見到島主時,蕭無咎的表情,拽了拽他袖子:“所以你那時,就認出了?”

    “他太老了,滿臉褶子,不太好認,”但確實,蕭無咎當下就提高了警惕,“早晚要打的地方,信息不容有失。”

    白子垣唔了一聲:“還是得先打昌海侯吧?他太近了,今年又太得瑟,總不能給他機會,讓他覺得自己又行了,”他偏頭看祝卿安,“安安好像說過,今年不能打他?”

    祝卿安想起卜過的風天小蓄卦:“這都過去多久了,早無影響,”他頓了下,看向蕭無咎,“要不你寫個字,我來測一測?”

    蕭無咎便以指蘸酒,寫了個’提‘字。

    當然,是繁體字寫法。

    祝卿安一看,笑了:“提手旁,揚旗而起,這是有人要率先一步,揭竿而起,最后幾筆,正好是走的下半部分,意思是要遠走他鄉(xiāng)——”

    白子垣立刻來勁了:“什么意思,我們要揭竿而起么?”

    祝卿安:“你問問你家主公,有這意思么?”

    白子垣立刻看向蕭無咎:“主公!”

    蕭無咎搖了搖頭。

    “所以這意思是,”謝盤寬挑眉,“別人要揭竿而起,我們可順勢而為?”

    那是誰呢?

    還遠走他鄉(xiāng)……很遠?

    祝卿安之前在逍遙十八寨時,每每卜卦,不知為何,總會關(guān)注最南方偏東,想起諸侯小會某個諸侯主的表現(xiàn)……可不就是他?

    “西平侯。”

    這次白沙島事件,幾乎所有人都卷了進來,唯有這位,始終若即若離,他覺得很有問題,許在大家都不知道的地方,這人做了很多暗中努力。

    “他啊……”謝盤寬垂眸,不知想到了什么,“那可得注意下了。”

    天空煙花再次炸開的時候,翟以朝起身:“你們聊,我出去一趟。”

    “這時才走,是不是晚了點?”謝盤寬立刻調(diào)侃。

    白子垣也起哄:“你可是喝了酒,能騎馬么?別被葭茀姐姐嫌棄,踹出屋來!”

    翟以朝:……

    顯然所有人都知道,他要去哪里,見誰。

    謝盤寬扔了個東西過去:“大過年的,別摳門,給人送件入眼禮物。”

    翟以朝接過:“謝了,回來給你平賬!”

    謝盤寬知他不缺這個錢,完全沒反對:“也可以不平,吃喜酒我就不隨禮了。”

    “哈哈哈哈——”白子垣哈哈大笑,“這招也行!下回我也要用!”

    寒冷的夜晚,阻不住火熱的心,翟以朝跑的那叫一個快,先前雖也喜歡馬,但并不多熱衷,現(xiàn)在,他只喜歡千里馬,可以快一點,再快一點……見到他的姑娘。

    祝卿安目送他離開,右手托著腮:“說起來……商言和含霜,怎么樣了?”

    白子垣嘿嘿一笑:“這事你得問我,來,喊聲爹,我就告訴你。”

    祝卿安干脆極了:“義父。”

    “噗——”

    裝腔作勢拿起,還沒喝到嘴里的酒,被白子垣一口噴出:“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

    你不是小漂亮么,你不是傲氣么,怎么可能會玩這個!

    “這有什么,”白子垣懶洋洋道,“你要讓我給你五兩銀子,或許我就不問了。”

    白子垣:……

    失策了!

    祝卿安催他:“他們到底好上沒有?”

    “唔,小白兔還是有點本事的,”白子垣很是遺憾,“小姐姐說,可以跟他試試。”

    太快了,根本沒多少熱鬧看。

    “哇……”

    祝卿安卻很興奮,有情人的故事,誰不想多聽聽呢?

    他這往前一傾,不小心發(fā)帶勾到桌上擺的花枝,散開了。

    “莫動,我?guī)湍闶岚l(fā)。”

    蕭無咎很快拿來了梳子。

    “好啊。”祝卿安乖乖的不動,任他幫忙。

    又不是第一次了,回來的路上,每一天,他的頭發(fā)都是蕭無咎幫忙梳的。

    祝卿安還能自如拍桌,催促白子垣繼續(xù):“快快,你同我仔細說說,什么時候答應的,怎么答應的,答應時發(fā)生了什么事?”

    就是太激動了,那響動,小老虎都心疼他的手,桌子那么硬,哪有它的圓腦袋摸著舒服,它直接探過頭,讓祝卿安揉它的頭,還趴在他身邊,伸出爪爪探過去,給祝卿安暖腳。

    有風拂過樹梢,紅梅映雪,暖光搖曳,濃濃夜色伴著璀璨煙火,繾綣旖旎。

    謝盤寬走出廡廊醒酒。

    不多久,吳宿也出來了,伴在他身側(cè),燭光將二人影子拉得長長。

    “……我的禮物呢?”吳宿聲音很低很輕,唯恐打擾到什么,“你允過,說我想要的。”

    謝盤寬偏頭看過來,長眉入鬢,面潤玉色,一雙眼睛似笑非笑:“禮物啊……”

    他突然傾身,緩緩靠近。

    吳宿怔怔看著面前放大的臉,如畫的眉眼,柔潤的唇,只有夢里才會出現(xiàn)的姝色,喉結(jié)忍不住顫了一下。

    二人影子在地上糾纏,氣息相聞。

    謝盤寬越過吳宿臉頰,柔軟的唇貼著他的耳朵:“阿宿……你想要的,只是這個么?”

    ……

    春日,杏花未開,西平侯舉旗討伐南朝,歷數(shù)陳國舅二十條罪狀,斥其控制皇室,挾天子以令諸侯,罵南朝官員尸位素餐,個個都是趴在百姓身上吸血的蛀蟲,朝局凋零至此,凡天下有志者,都該要思量替百姓討個公道,別的諸侯不敢,他西平侯受天恩澤,初心不敢忘,便是冒天下之大不韙,也要為百姓爭上一爭!

    討伐檄文一出,除了南朝氣的跳腳,各種謾罵,別處,根本無人反駁,各地諸侯甚至對此樂見其成,更多揭竿起義者,也如雨后春筍,至此,群雄逐鹿拉開陣勢。

    因中州侯,涼州侯,蘄州侯三方暫且未動,各處小打小鬧不成規(guī)模,收獲最大的便是西平侯,勢如破竹,版圖迅速擴大。

    桃花燦爛時,云霧繚繞,如盤仙境的五峰山,元參被師父踹下了山。

    他抱著鋪蓋卷,兩眼一睜,就是兩個大字:茫然。

    “小師弟啊……就當可憐可憐師兄,你早點出現(xiàn)好不好?”

    這天大地大的,他要去哪里找小師弟?

    第78章

    五峰山, 座云霧繚繞深谷,遠在離群索居之處,沒人知道它存續(xù)了多少年, 山主傳承了多少代,上面有多少人。

    山如其名, 五座高峰連綿,分別應道家五術(shù), 山醫(yī)命相卜,山,打坐,拳法, 符咒, 食療, 修煉**和精神,以期辟邪鎮(zhèn)煞, 身心圓滿, 大道飛升;醫(yī),除了尋常大夫會用的方劑, 針灸,還有專門研究心病的撫慰療愈術(shù), 名靈治;命, 就是紫薇斗數(shù), 八字之類的批命手段,點撥世人心,趨吉避兇;相,人相,家相, 墓相,乃至鋪面印章,什么都能看,是用眼睛觀察所有能視之物的能力;卜,就是占卜,選吉,測局等等。

    每個方向,認真研究學習下去都不簡單,精通一門已很難得,能兼學幾門,還能學的像模象樣,便是天才了。

    因不入世,不顯于人前,五峰山世人少知,代代山主傳承撿徒弟,全靠兩個字:緣分。

    然時代不同,天地氣機不同,蘊天地靈氣的人便也不同,舉凡能成大才大賢者,皆需要大氣運,遂五峰山上的人并非個個拎出來,都是了不得的厲害人物,大部分都自認很平庸,只比普通百姓多了點運氣而已。

    不過所有人都有一個共同特點:心態(tài)好。

    知足常樂,不給自己設限,不給自己定什么目標,能干點什么就干點什么,什么都不想干,躺幾天也行,萬事隨緣,非常的懶散咸魚,沒進取心,反正……世上有進取心的人那么多,何必再加我一個?

    此次被踹下山的元參,名字是味藥材,習的,也是醫(yī)道,師父親自點名拎他出來,說他懶太久,該辦點正事了,讓他下山尋找走丟了的小師弟,師兄們樂見其成,下山的不是自己簡直不要太好,立刻群策群力幫他收拾行囊包袱,背掛好,推下山,關(guān)上了山門。

    他往山下走時,師兄們叮囑的話還自云間傳來,一聲一聲,沒一句關(guān)心他的,全都在說小師弟,走丟這么久了,不知道小師弟瘦沒瘦,吃的好不好,睡得香不香,記不記得師兄們給他捉過的螞蚱,折紙的小青蛙——元參你可務必努力,把小師弟帶回來啊!

    “你們這么擔心,倒是自己去啊!”

    元參太理解師兄們想法了,疼愛小師弟的心是滿滿的,不想下山的念也是實實在在的,就像現(xiàn)在的他一樣。

    他也挺想小師弟的,既然下了山,肯定得用心找,可他只是個郎中啊,怎么找?師父指一個會卜算的師兄弟,找人豈不更快更方便,為什么要派他嘛!

    雖說陰陽五行的基礎課,大家是一起上的,可卜卦命理,他只能算是略懂皮毛,深一點都看不透的,這天地茫茫的,他怎么找人?

    他們這一派,講究的是’緣分‘,聚散皆是緣,無需強求,師父點名指他下山,莫非是……他和小師弟有緣,會碰到?

    那他可就隨便了,反正也卜算不出,干脆干干自己的老本行,等緣分安排吧。

    元參很快就淡定了,拿出行頭,背好箱子,木棍上銅鈴一響,鈴醫(yī)來啦!

    還別說,真缺不了他的活兒干,四處征戰(zhàn)打仗,苦的是百姓,好在春時草木生發(fā),藥材不算難尋,他便順著戰(zhàn)場災禍形勢,一路走,一路行醫(yī)治病。

    風餐露宿,兢兢業(yè)業(yè)。

    小一個月過去,他收獲了百姓們真心贊譽的’神醫(yī)‘之名,人卻越來越滄桑,手糙了頭發(fā)枯了臉上都有皺紋了,小師弟還沒個著落……

    小師弟,你到底在哪啊!

    ……

    早在西平侯勢如破竹,占據(jù)南疆大片土地時,其他諸侯就開始暗搓搓搞事了,馮留英和齊束更不可能閑著,他們和蕭無咎的賭局,前半部分已經(jīng)輸了,雖然各自安全回到了自己地盤,但他們兩個都受了重傷,蕭無咎一絲油皮都沒蹭破,但這后半部分的約定,是誰先打進南朝麗都!

    發(fā)現(xiàn)西平侯這頭鳥干的不錯,征伐形勢也架起來了,南朝那些沒用的東西組織無力,除了一兩個武將,根本無人可用,被西平侯搞的節(jié)節(jié)敗退,他們要是再憋著,可就真忍成王八了。

    必須得自己搶先入麗都,還得照約定避著蕭無咎的軍隊……這樣以后才能重新談條件,他們可太忙了!

    所有人都從自己地盤為軸心,往外侵占,蕭無咎當然也不可能干看著,首要一件事就是,把先昌海侯的地盤端了。

    ——你之前不是得瑟?以為去年沒搞你,是怕了你和南朝暗通款曲?就先拿你,殺雞儆個猴吧。

    蕭無咎用兵,有大的戰(zhàn)略方向目的,目光從不局限于一地,晴日點兵征討,開了個好頭后,就分兵各處,他及手下四將都各有任務,一處很緊要的伏擊關(guān)卡,扔給了祝卿安。

    祝卿安大驚失色:“你開什么玩笑?我一個人帶兵去?我像是會打仗的?萬一輸了怎么辦!”

    “怎么可能輸,”白子垣試圖騎小老虎,小老虎不讓騎,他偏要騎,一人一虎正在干架別勁,“咱們主公打仗,天時都是你卜的,全部都無往不利,戰(zhàn)無不勝,你也給自己卜一個,指定行!”

    翟以朝站遠了些,十分嫌棄白子垣,生怕小老虎揮爪子誤傷了自己:“除天時外,戰(zhàn)勢環(huán)境契機,適用的排兵布陣,你也給了非常好的建議。”

    謝盤寬站在一側(cè),給小老虎壯聲勢,支持它揍白子垣:“擢選戰(zhàn)將,也是你看了八字的,我們的士兵折損率,從未這般低過。”

    吳宿……吳宿不愛說話,就只目光認真的點了點頭,意思是贊成。

    祝卿安:……

    你們別玩小老虎了!說話是真心的么!這可是戰(zhàn)場,刀劍無眼的!中州的兵也是命啊,怎么能這么隨便!

    蕭無咎伸手,捏了下祝卿安后頸:“一處小戰(zhàn)場而已,卿卿不怕,昌海侯因去年事,聲望大跌,又被我揍了一頓,士氣低迷,卿卿自己挑選戰(zhàn)將,天時,打起來不難的,嗯?”

    祝卿安:“可是……”

    蕭無咎:“有任何意外,吳宿的中軍都在。”

    祝卿安下意識看向吳宿。

    吳宿眉目篤定,但惜墨如金:“輸不了。”

    的確,只要有吳宿做后背支應,任何仗,都輸不了,這位,才是中州軍中最穩(wěn)的存在。

    “吼——”

    白子垣又一次被小老虎掀了出去,大字型趴在地上:“求求了!安安你就幫幫忙干一仗吧,順便管管這臭脾氣老虎!”

    祝卿安:……

    他實在不想答應,真出了事,他覺得他負不了這個責任,但天下大勢這么亂,中州軍的確很忙,而且……早晚有一天,蕭無咎會走到那個位置的,手下只有這四戰(zhàn)將,如何能夠?鎮(zhèn)守四方不需要人?平叛滅亂不需要人?

    現(xiàn)在就得培養(yǎng)起來。

    他深呼口氣:“那拿戰(zhàn)將們的生辰八字過來,我自己選人!”

    大不了都選利好的,他就當個吉祥物……

    四月初二,暖陽正盛,天時大利,當征。

    祝卿安選的主戰(zhàn)將是巒松,蕭無咎的親衛(wèi)小首領(lǐng),曾幫他隱藏過龍脈的年輕人。過了個年,小伙子越發(fā)精干結(jié)實,眸底光華內(nèi)斂,神足且穩(wěn),一看就差不了。

    他配合蕭無咎用兵計劃,帶兵前往目標地點,所有指令布局,已在路上就通過巒松下發(fā)通傳。

    “甲字隊利西,盡可放開了打;乙字隊利東,正好和甲字隊策應;丙字隊只管沖鋒,生氣足夠旺盛;至于丁字隊,游掠配合,不可冒進——”

    至于祝卿安自己,當然也早有所準備,作為不能親上戰(zhàn)場的脆皮軍師,他點了一處山間斜坡,地高,但峰凸,有遮蔽,不易被發(fā)現(xiàn)。

    清出一小塊平臺,豎起戰(zhàn)旗,華蓋……這里便是最佳視角!

    這是一場埋伏戰(zhàn),做為對蕭無咎主力軍隊的補充,可能沒那么顯眼,但非常重要。

    “……來了。”

    對方兵馬如狂風卷來,這邊山谷這一動不動,安靜等待著,直到其大部分隊伍入了谷,才鳴箭出襲。

    祝卿安沒有沖在最前面,下令便以令旗為主,他的旗子比較特殊,語令很多,不過尋個合適之人記下,傳達便不是問題,戰(zhàn)陣調(diào)整能夠及時應對,給予對方足夠重擊,自己沒什么損失。

    前方?jīng)_鋒,兩邊翼絞殺,后方掠陣,若哪里出現(xiàn)陷勢,祝卿安直接旗令變陣,不以殺敵為主,迷惑對方一段時間,打亂其進攻節(jié)奏,而自己這邊進行快速調(diào)整,之后便又是如魚入水,大殺四方。

    昌海侯方士兵都瘋了,怎么回事,別人殺他們砍瓜切菜似的,他們但凡有點起勢苗頭,就像泥牛入海,被拖的拽不動,等這個勁過去,好么,中州兵又大殺四方了!

    “你們主將到底是誰!因何不露面!”

    “裝孫子縮頭烏龜是吧,只會打這種陰暗仗!”

    “怕了就直接投降,我軍可饒你們不死!”

    中州兵理都不理他們,打仗嘛,能贏就是一切,對方命都要沒了,嘴兩句怎么了,完全不是個事。

    “不對……不是戰(zhàn)將,是軍師!我看到了,那個山頭上有旗,是他們的軍師!”昌海侯這邊的士兵突然結(jié)巴了,“是祝……祝……祝卿安!那個天命名師!”

    從南朝特遣團,到定城建設,到天時災禍應到,再到逍遙十八寨,白沙島,以及諸侯出兵爭勢的現(xiàn)在,祝卿安早就聲名鵲起,鮮有人不知道。

    這位可是算什么準什么,有他出現(xiàn)的地方,誰都白搭!

    沒發(fā)現(xiàn)主將前,昌海侯方就扛不住,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了大魔王,勢氣節(jié)奏更是陡然轉(zhuǎn)變,有人心中害怕,士氣渙散,也有人不信這個,偏不信邪。

    “——軍師又如何!不就是會算點命,中州四將一個都不在,我就不信,光憑一個不會武功兵法的軍師,能打贏勝仗!老子這就去把他殺了!看他還能怎么指揮!誰愿意跟我走!”

    帶頭的長臉副將往后一掃,目光如鷹,很快一小隊人站出來,決定同他一起去。

    這一群人直直插過埋伏陣型,沖向祝卿安所在山坳。

    祝卿安令旗語令——

    戰(zhàn)陣如常,陣型不變。

    沖鋒兵及左右翼只能都在該待的地方,負責自己該做的事,看著長臉副將帶人穿越陣中,自己方位能攔多少攔多少,左中右加游掠小隊,幾輪下來,長臉副將的人已不剩幾個,但他仍然執(zhí)著向前,沖著祝卿安方向縱躍。

    山谷喊殺聲陣陣,山林間卻清幽安靜,長臉副將見中州軍竟然不分兵攔他,心中大喜:“快,咱們——”

    突然,于靜謐山林間躥出一道白道,就在他們經(jīng)過時,咬住一個人的喉嚨,往下一甩——

    竟是一只白虎,將他們視做了獵物!

    白虎不止咬死這一人,獸類潛伏,玩的就是一個出其不意,近距離撲殺,它精準咬死一個后,轉(zhuǎn)身就虎爪一拍,將另一人踩到爪下,往下一按——

    “吼!”

    人還沒死,但差不多了。

    百獸之王的咆哮,山林寂靜,鳥獸飛躥,是生死威脅,亦是肅殺震懾。

    除了長臉副將,僅剩的兩個士兵已經(jīng)腿抖退縮,掌心汗?jié)瘢骸吧瘛瘾F……不行……天命命師……殺不得……”

    長臉副將看了眼山谷戰(zhàn)勢,緊了緊手中的刀。

    祝卿安必須得殺!只要殺了他,此戰(zhàn)才能勝!

    “在這里也是死,都跟我去!”

    他深吸一口氣,率先加速前行,老虎的確擅潛伏,可山林間追逐,未必比人占優(yōu)勢,尤其他們是兵,會武功的!

    中州軍在山谷的兵法布陣并沒有改變,也沒有人過來救援,顯然山底戰(zhàn)勢是死令,沒有人管這位軍師祝卿安,只要他努努力,只要有那么一點點運氣,只要一點點……

    他從背后箭筒取出羽箭,伸手張弓,瞄向祝卿安!

    “咻——”

    箭矢劃破長空,映燦日流光,攜決心勁力,疾速前行!

    然而祝卿安是誰,不讓底下戰(zhàn)陣換,不召人來保護,是因自己有足夠的信心和本領(lǐng)——

    只見他手中把玩的小石子,隨意輕輕一提一放,就像天地為棋盤,他執(zhí)子破局,小石子落地的一瞬間,他頭頂圓大華蓋突然無風自動,垂帶飄蕩,柔柔的風掠過他墨色發(fā)絲,淺青發(fā)帶,盤坐間散落在下的袍角也被風鼓動,似淺青蓮花綻放。

    而那支射向他的羽箭,不知為何,突然偏了方向,像路過疾風,越過他,射到了后方石縫間。

    怎么可能!

    長臉副將難以置信,他是軍中最準的弓箭手,自信張弓下,從無敗績,怎會射不中!

    他不信邪,繼續(xù)往前縱躍,試圖再次張弓——

    然而已經(jīng)沒有機會。

    祝卿安帶隊伏殺迎敵,該有的配置都會有,他并非獨自一人在此,護衛(wèi)弓箭手亦在側(cè)保護,方才山坳視野阻擋,不利此方,現(xiàn)在人已經(jīng)這么近了,怎么可能再給對方機會,開玩笑么?

    長臉副將沒能靠近祝卿安,還未再次張弓前,山間就有利箭射出,直直沖著他面門!

    而他正是縱躍滯空的時候,無處借力轉(zhuǎn)向,躲都來不及。

    身體重重砸在山石上,吐血而亡前,他不甘心,又只能認命閉眼:“天命……時不與我……”

    祝卿安一戰(zhàn)成名。

    蕭無咎幾路大軍同時動作,很快,打下的地盤不比其他諸侯少,與馮留英,齊束基本齊平,而西平侯,因起事時間略早,掠奪的地盤也略多一些,他前期聲名不顯,這般異軍突起,自然大出風頭,可祝卿安出現(xiàn)后,就不一樣了。

    祝卿安身上有太多傳奇色彩,這一年的經(jīng)歷,做過的事,天命命師之名早已傳揚的天下皆知,至于軍師頭銜,前番只是中州軍里在喊,他本人并未親至戰(zhàn)場,可現(xiàn)在,他去了,他到了戰(zhàn)場,自己帶兵作戰(zhàn),獨自坐鎮(zhèn)指揮,大勝,何止是軍師,這樣的人已經(jīng)可以稱之為戰(zhàn)將了!

    中州軍竟然這么厲害……

    一時間,別說壓過了西平侯風頭,中州軍所過之處,對手聞風喪膽,直接投降臣服的,不知凡幾。

    戰(zhàn)勢摧枯拉朽一般,很快,中州軍來到了良臨侯封地,此處的良臨侯,正是白沙島島主單鯤的兒子。

    祝卿安琢磨著,蕭無咎的仇,得報。聽謝盤寬說起,九年前中州局勢危急,他們心急如焚地行經(jīng)此地時,遇到了極大阻礙,很吃了些虧,總得討回來吧?

    這塊封地不大,良臨侯平日也是個小透明,沒怎么在人前蹦達過,看似無關(guān)緊要,實則卻是個戰(zhàn)略要地,西邊北邊東邊,舉凡要去南朝,大都得從此過。

    前方就是這塊封地的邊緣,良縣,在等待大軍伙伴們聚齊的時候,祝卿安順便卜了個卦——

    風雷益,上卦巽為風,下卦震為雷,風雷激蕩,雷響增加風的勢氣,風狂助長雷的威懾,風雷交相幫助,卦象非常不錯,是時來運轉(zhuǎn),枯木逢春之兆,事必有轉(zhuǎn)機。

    然而易經(jīng)所有卦象都非絕對,定有陰陽交爻,需要注意的地方,益卦與損卦互為陰陽,提示的都是損益變化,前者損上益下,后者損下益上,遇事時,將自身利益放輕,惠益下方大眾,才是益卦本質(zhì)。

    卦方主體必須清楚的知道在這個局里,需要犧牲什么,誰來犧牲,是犧牲自己,造福他人,還是掠奪剝削他人,以利自己,做出的決定不一樣,益卦還是損卦,便也在你一念之間。

    既然有相關(guān)’損‘的決定,那么前方這個小縣城,一定會出點事,戰(zhàn)局形勢,或可會停滯一段時間……

    入卦之人么,就在良縣之中。

    ……

    中州軍軍師名聲太響亮,所過之處,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嘶,好厲害的命師啊,”元參一邊做鈴醫(yī),為人看病,一邊聽了一耳朵八卦,“他叫什么名字?”

    祝卿安?唔,名字取的也不錯。

    “佩服……是我輩達不到的高度,什么?還這般年輕,竟才剛剛及冠?”

    元參想起山上幾位師兄,學命理的,學相術(shù)的,學卜卦的,一大把年紀了,還沒人小朋友厲害,不知聽說后,會不會羞愧的哭出來。

    不過么,世間普通人常有,天才不常有,羨慕一下就好,也不知這祝卿安師承是誰,若有機緣能見個面就太好了,自己肯定不是這塊料,但能寫信給師兄們,讓他們過來切磋一下。

    別別,少瞎打聽亂七八糟的事,還是關(guān)注眼前吧!

    “小師弟啊……天底下最最乖巧可愛的大寶貝,你到底在哪里!”

    師父斷定咱倆有緣,可他老人家踢我下山都一個月了,我怎么還沒遇到你!師父該不會是騙我的吧……看不順眼我太咸魚?還是他老人家終歸年紀大了,卜算不準?

    小師弟走丟這么久,不知吃了多少苦,師父他老人家也忍心……唉。

    “……元大夫,您這是要走?”

    “干我們這行的,沒辦法,居無定所啊。”

    元參認命嘆氣,繼續(xù)背著行醫(yī)箱子,搖著行木杖的鈴,懸壺濟世。

    “那可得避開前面那個良縣,”老伯認真提醒,“……說是什么兵家必爭之地,危險著呢,好幾個諸侯都盯著,不知什么時候就會打起來,聽說那邊縣令,叫暮行云暮大人好像,頭發(fā)都要急白啦……”

    元參微笑:“多謝老伯告知,那我肯定要繞個道了。”

    他是真不打算去這個良縣,世間的苦太多了,他一個人渡不過來,他們這派沒那么大的枷鎖講究,可準備繞道路過時,他突然感覺不對勁,緩緩伸手,掐了個卦……掐了好幾次。

    師父說,象只有一次,你問了一回,老天給指示了,你不信,你看不懂,你還要再問,菩薩都有脾氣,給蠢貨落什么天機,后面的卦象會準才怪。

    可沒辦法,他不是這塊料,只是略懂,看不明白,可不就想多看幾次么!

    這前后卦象不一,元參就更不懂了。

    他就是模模糊糊覺得,自己得去,不去會后悔,這個良縣,需要他,別人都不行。

    可小師弟……好像并不在這里?

    元參掙扎了好一會兒,一閉眼一跺腳:“算了!左不過耽誤幾天!”

    他就先進城去,看看是怎么個情況,如果真需要自己,那就幫個忙,如果不需要,看錯了,他再走就是,小師弟那么乖,一定不會怪他。

    結(jié)果一進城,就發(fā)現(xiàn)走不了了……

    喪良心損陰德的破諸侯們,打仗就打仗,玩什么心臟手段,搞這種垃圾活!

    去死啊!

    第79章

    良縣城內(nèi)。

    街道屋瓦破舊, 百姓衣有補丁,一看就不是什么富裕地方,唯一難得的就是, 街道各處尚算干凈,小小縣城面貌也算整潔, 主事治理者算有點追求。

    但是這里的百姓好像都生病了,順著街道走進來, 元參看到了很多人咳嗽,抬著病人放去單獨隔離出的草屋,病人面色赤紅,唇角干裂, 一看就是發(fā)著高熱, 部分皮膚生瘡, 昏迷不醒……

    這里的確需要他,這么多病人, 缺的可不就是大夫!

    街角有差吏維護秩序, 先是勸說,后是嚴令, 說縣令大人親發(fā)措施,請大家務必遵守, 把病人隔離出來, 是為了更多還健康的百姓……

    這種情形, 普通人可能看不出來,但元參行醫(yī),最是明白,這是疫病!

    他立刻背著醫(yī)箱過去幫忙,蒙上面巾, 戴上自制手套,幫忙處理了一上午病人,一個一個看過來,很快發(fā)現(xiàn)不對勁,這種疫病在南方并不鮮見,是需要天氣熱度,臟水,蚊蠅等等條件,才能構(gòu)成大量傳染的疾病,但現(xiàn)在只是四月初,節(jié)氣未至,太陽再暖,也談不上炎熱,遂這疫病源頭必定不是出自本地,是外面帶來的……

    有人故意弄了傳染源過來。

    而這傳染源,還能是什么?必定是攜帶此病的死人,或?qū)⑺乐恕?br />
    再聯(lián)想天下大勢,還有什么不明白的,必是有哪個心臟的諸侯,想以此計,坑害點什么,謀取點什么……至于是誰,呵,也不用多想,這個時節(jié),哪個地方最熱,能生發(fā)出這種疫病?

    除了最南端,幾至荒蠻之地的西平侯屬地,再無其它。

    元參一邊心里罵街,一邊迅速投入工作。

    他習醫(yī)道,懶過,但沒退過,哪里有病人,只要他知道,只要他知道需要他,就會義不容辭,全力以赴。

    診脈看病開方照顧病人,所有能做的,他都會做,休息吃飯都放到了腦后,只要還有精力,只要還能干,就絕不會退開,可病情來的突然,小縣城藥材緊缺,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他也沒辦法,只能調(diào)動所有學到的知識,想想看有沒有其它代替的方子……

    好在這個時節(jié),草木生發(fā),城中有山,草藥總能采一采,篩選篩選。

    一連五日,元參幾乎不眠不休,把自己所有能做的都做了,新藥配方,后續(xù)該注意什么,全部無私傳授給身邊醫(yī)者,病情已經(jīng)擴散開,想要控制住,需要一定時間,但成效已見,只要不出什么別的意外,整體向好。

    他還是有點想走,不是不想治病,是……心里總記掛著小師弟,萬一小師弟也來了這種地方,染上這種病,身邊又無人照顧可怎么辦!師父說小師弟同他有緣,該不會是這種地方有緣吧!

    小師弟打小就身體不好,大家疼著護著,萬一扛不過去可怎么辦……那么可愛漂亮的小寶……

    元參有點左右為難,他不怕為病人奉獻,入這一行時,就做好了心理準備,必要時身死道消都行,可大夫也是人,有自己的家人親友,他沒那么高尚,也沒那么多大愛,而且形勢已經(jīng)控制住了……

    他決定出城,去找小師弟!

    可卷起包袱,收拾好行囊,要離開的時候,發(fā)現(xiàn)天塌了……城門關(guān)了!

    “大白天的關(guān)什么城門,我還沒出去呢!”元參不干了。

    百姓倒很平靜,同他解釋:“……縣內(nèi)發(fā)生疫病,生病的人都要隔離,何況整個縣城……都出不去的,別想了。”

    “出去又有什么用,外面都在打仗,許還沒跑遠,就被殺死了。”有人眼神迷茫,看不到希望。

    “光盯著良縣的諸侯就好幾家……疫情控制住了又如何,活不了的……都活不了,要么死在外頭,要么病死在城里。”

    “……呵,亂世,人命算什么……我們算什么……”

    元參知道,很多信息都有滯后性,比如這個疫病,他自己知道,已經(jīng)到了拐點,前方一片光明,可普通人不知道,反而是才意識到這個病有多嚴重多殘忍的階段,對固執(zhí)的人,講道理是沒用的。

    “我是大夫,當然沒病,完全可以出城,也不會對他人他地造成任何危機!”

    “你是大夫,就更應該留下!”

    城門守衛(wèi)不干了,現(xiàn)在大夫多稀缺,別說開城門,都直接盯住元參了:“你連起碼的醫(yī)德都沒有么!”

    元參:……

    行,我自己都還沒道德綁架自己呢,先被你們給綁架上了。

    他直接冷笑:“我可不是什么救世主,管不了你們那些大理想,我就是個普通人,就關(guān)心自己的親朋好友,我就是要出去,你待如何!”

    小師弟你撐住——師兄不會讓你有事的!

    城門守衛(wèi):“不如何,反正不讓你出去!”

    “行!有本事你們逮住我!”元參轉(zhuǎn)身跑了。

    什么破城門,不讓出拉倒,就你們這破縣城,難道只有城門能出去?

    他跑出眾人視線,找了個地方窩著,努力掐算對自己有利的方位,待月黑風高時……哪怕只有三腳貓的功夫,也能爬個矮墻不是?城墻損壞,最薄弱之處,不就是他的機會?

    誰知終于等到時機,正深呼口氣,打算爬墻時,有一隊火把出現(xiàn),巡邏隊來了。

    “……大人,就是此處,此處城墻有些許損毀,最為薄弱,若有攻城者,必難抵御,”領(lǐng)隊憂心忡忡,“如今外面至少有三方諸侯窺伺,我們……真的能守住么?”

    真的要守么?

    暮行云知道底下人在想什么,他其實也從未停止過思考,南朝政權(quán)腐敗,絕非良主,可他只是區(qū)區(qū)縣令,手下無有兵將,亂世飄搖,如何替百姓爭出個活法?

    外間對各諸侯傳言頗多,真真假假,難以辨別,若他能與這些人有相遇交鋒,其實并非壞事,至少可以用自己這一雙眼睛好好看看,枝往何依。

    “城中突發(fā)疫病,想來別人也不愿觸這個霉頭,眼下一切以此為先,必須控制住,不可再蔓延,不可禍及它地,此處既為城墻最為薄弱之處,定有人想伺機奔跑,務必守好,必要時可加派人手……”

    縣令大人音色很美,如玉清越,如金質(zhì)脆,身形也是,頎長秀韌,如風中竹,雪中松,臉就更了不得了,如春花,如皎月,修眉燦目,風儀朗朗。

    元參只看了一眼,就折服了。

    師父……天底下竟有這么好看的人!

    縣令大人?聽說叫暮行云,名字也這么好聽!

    他立刻從陰影中跑出去:“暮大人,我是醫(yī)者,愿為良縣疫病盡綿薄之力!”

    暮行云很意外:“你……”

    “我叫元參,是個大夫,”元參笑出一口白牙,自信又爽朗,“暮大人若不信,不妨派人去草棚問問,我手底下的病人,基本沒死掉的。”

    “你在這里是……”

    “自然同大人的擔心一樣,怕別人從此處逃跑,專門在此靜候,以便規(guī)勸。”元參理直氣壯。

    暮行云視線掠過他衣筐上的包袱卷:“是么?”

    元參:……

    他怎會不知,被人看透了。

    果然不愧是這么好看的縣令大人,洞察力也這么好,還給他留了面子,沒立刻挑破,雖然這面子他也沒用好……

    “實不相瞞,我是個鈴醫(yī),居無定所,身邊就這點家當,無處存放,只能隨身攜帶……”

    他直直看著暮行云,根本移不開眼,師父……我好像遇到命定之人了!小師弟抱歉,我現(xiàn)在不能來找你了,咱們見不見的到看緣分吧!今日起,他就要在良縣扎根,誰趕都不走!

    “是么。”暮行云垂眸,密長睫羽在眼下織出淺影,更好看了。

    元參心臟怦怦狂跳,根本控制不住。

    巡邏隊里,正好有人見過元參,過來行禮稟報:“啟稟大人,屬下在草棚見過這位大夫,的確醫(yī)術(shù)高超,盡心盡力,幾日沒怎么合眼,所出脈案方劑老郎中們都贊嘆有加……”

    元參這不得順桿爬,立刻道:“我初來乍到,除一身診脈看藥的好本事,身無分文,無處落腳……暮大人想必也看出來了,我方才,是有點想走的,風餐露宿,又不能收窮困百姓診金,日子實在有點熬不下去,大人要不行行好……給我安排個住處,我便也不走了?”

    暮行云最知城內(nèi)醫(yī)者短缺,哪怕看出來元參似乎別有目的,也無法拒絕:“那便——”

    元參又來了句’實不相瞞‘,一臉懇切道:“這個疫病有些麻煩,我其實已研究出確切應對方法,只是個中細節(jié),可能需要時時調(diào)整,最好與主政者保持溝通商量,不知大人可否準允……我住的離你近些?”

    暮行云挑眉:“你想,離我近些?”

    可不是么,不要太想,現(xiàn)在就很想,看一眼就想,越看越想!

    元參盡量收斂自己熱情目光,別唐突了對方:“若大人對百姓民生并不關(guān)憐……倒也無妨,我住哪里都可以。”

    可怎么不關(guān)心呢?

    如果這位不是好官,不可能在這么深的夜晚,攜一身疲憊,親自隨隊巡查,確認縣城安防。

    “可以。”

    暮行云看著元參,眼神微深:“你便住在縣衙。”

    元參知道對方警惕,但自己有的不過是一顆真心,隨便對方怎么查:“那暮大人您?”

    暮行云:“本官亦住縣衙。”

    “大人竟如此清苦,”元參微笑,“您的家眷呢?也隨住照顧么?”

    短短一句話,圖窮匕見。

    暮行云眼神更深了:“本官孑然一身,無有家眷。”

    “這可太好……”元參笑容燦爛極了,“我的意思是,這可太方便了,日后有任何事需要商量,隨時都能找到大人——大人切莫擔憂我身體,凡有病癥,隨時來喚,我必竭盡所能!”

    暮行云:……

    這人高個子,臉也長得不錯,眼神干凈赤誠,怎么好像是個傻子?

    元參當夜就住到了縣衙,且十分興奮,干勁十足,治病救人,研究病情……真的掏心掏肺去做,他對待工作的態(tài)度,一向認真專注,從不打馬虎眼,舉凡能做到的,都會盡力。

    當然吃飯休息的時候,也不會閑著,各種打聽暮行云的事。

    縣令大人今年二十四,正當大好年華,曾經(jīng)是南朝狀元郎,聽說是沒落世家出身,早早就沒了光環(huán),墜入寒門,被人各種排擠,受盡白眼,仍愿堅守理想,成為自己想成為的人,也成為別人的光……

    暮行云自十六歲高中狀元開始,就談不上什么仕途,這八年來,因為始終不低頭,不隨波逐流,不貪污,不躲事,還嫉惡如仇,始終被朝堂力量壓制,一直輾轉(zhuǎn)各地,做小縣縣令。

    東南西北,哪個方向都有,上面甚至為了不讓他好過,每次都給他最陌生荒偏的地方,最亂最復雜的環(huán)境,試圖踩斷他骨節(jié),壓到他聽話,可他就是那么厲害,每到一處,都能迅速整合小縣城資源,帶領(lǐng)大家好好過日子,能富的富,富不了,也起碼能把日子過平順,不為外敵所擾。

    每一次他調(diào)任它處,都能獲得當?shù)匕傩盏娜f民傘,十里長亭相送。

    到良縣理政,依舊如此,這里的百姓對他很是尊重。

    何止百姓尊敬……

    元參聽完這些,心間都無比悸動,他就知道,小云朵絕非普通人,他現(xiàn)在就很尊敬,尊敬的都想不敬了……那樣一張偉大的臉,怎么可以不尊敬!

    元參還不管干什么,都要找一找暮行云,表面上鄭重其事找點由頭商量,實則只顧盯著人看,恨不得時間在這一刻停駐,再也別往前了!

    可暮行云是真的忙,作為縣令,掌管城中所有事,要面面俱到,很多事都要提前想到,布置,忙的一日三餐都顧不上,百姓疫病又是不可忽視的大事,哪怕知道元參有點借題發(fā)揮,另有目的,他還是不愿放棄任何疫影響治理細節(jié),元參使人喚他,他就真的來。

    很快,元參就不忍心了,小云朵這么忙,這么累,還兢兢業(yè)業(yè)做事,他怎么好意思耗他?

    元參心疼的不行,之后非但不找暮行云了,還自行解決所有麻煩,能解決的解決,解決不了的,想辦法解決,甚至腦瓜子轉(zhuǎn)的飛快,手腕法子延伸到其它角落,就想給暮行云減少點活兒。

    正事不找了,他改三餐睡覺時間去找,耍賴也好,無理取鬧也好,反正就要見,嘴上找來各種各樣的借口,實則親自盯著暮行云吃飯休息,還一同飲茶,一同伏案,暮行云辦公批注文書,他就整理醫(yī)案方劑,研究各種藥材,反正不能離太遠。

    陽光煦暖,星夜燦爛,慢慢的,月亮爬出來,一點一點,由缺漸盈,慢慢圓滿,如同元參的心。

    只偶爾想到小師弟時,他會內(nèi)疚幾息,可師父既然暗示小師弟同他有緣……反正總能遇到,總能找回來,今年這才上半年,還有那么那么長的時間不是,先追我的小云朵最重要!

    暮行云打小見慣世態(tài)炎涼,自有一顆七竅玲瓏心,怎會不知元參在想什么?

    這么多年過去,他因為這張尤其招人的臉,遇到的事不要太多,起初,只是覺得元參能用,便用了,對方的無賴,他不喜歡,卻也沒太不給面子,事有輕重緩急,疫病真的太過重要,可慢慢的,他發(fā)現(xiàn),此人雖然越來越無賴,卻也越來越真誠。

    醫(yī)者仁心,元參對得起’懸壺濟世‘這四個字,治病救人時,他專注果斷,極有魄力;情起難抑,元參也當?shù)闷鹁佣郑l(fā)乎情,止乎禮,耍賴也只是為了見自己,并不會恣意靠近,輕浮輕佻,讓自己困擾,一雙眼睛能讓人一眼看到底,干干凈凈,滿滿都是熱忱。

    暮行云為官這么多年,周旋這么多年,靠的當然不是臉,他對百姓心慈,對惡人惡事,從不會留手,可對元參辣手,他有些過意不去。

    遂他委婉暗示,拒絕了元參的追求。

    他以為元參能聽懂,這人的無賴只是表面,實則也有一顆玲瓏心。

    元參聽懂了,不但沒退,反而更熱情,直接挑明了。

    “……你看,你這長手長腿,一看就是入了木行格,面相神足,精力也不錯,不看八字也知道身強,你又是狀元郎,才華顯耀,是很需要火來泄秀的,而我,就是你的火啊!”

    “我是丙火日主,我還身弱,最需木來生扶,你看你需要我,我需要你,咱倆天生一對,多配!”

    暮行云:……

    見過無賴的,沒見過這么不要臉的。

    這疫病到底什么時候結(jié)束,能不能現(xiàn)在就趕走他!

    ……

    四月十六,滿月。

    祝卿安在良城外山間,負手抬頭望月。

    他感覺到了氣機……

    應卦之人,好像會同他在此處邂逅。

    第80章

    月光流淌, 落在山下路面,碎銀一樣鋪就光亮,偶爾風掠過樹梢, 吹動光點閃爍,靜謐溫柔。

    有人自遠處行來, 身材頎長,略消瘦, 面若皎月春花,君子謙雅如玉,眉目清俊,氣質(zhì)出塵, 遠遠的看不大清面相, 但能感覺得到, 應該是個氣運不錯的人。

    但深夜這般行路,還是不安全。

    祝卿安很想提醒, 奈何下山的路還有一段, 許是沒這個緣分,小老虎卻往山下沖的很快, 可能陪他干站半山腰太無聊了,眼下見到個能動的活物, 就起了玩心, 想嚇唬嚇唬。

    它也的確, 嚇了暮行云一跳。

    “吼——”

    靜謐月光下,孤身獨行中,躥出一條白老虎攔路,很突然的就出現(xiàn)了,沒有任何預兆, 白老虎還很兇,爪子結(jié)結(jié)實實按在大石上,張開血盆大口威脅,森冷吊睛圓瞳直直盯著他。

    暮行云退了兩步,不再往前走,也沒轉(zhuǎn)身逃跑,冷靜與其目光對峙,大腦快速轉(zhuǎn)動,然后發(fā)現(xiàn)……這只白老虎似乎并不想撲咬他,只是攔著路,不讓他往前走。

    “小乖!”

    祝卿安終于走完下山路,大步過來,按住白老虎的圓腦袋,很有些歉意地看向暮行云:“抱歉,嚇到你了,這是我養(yǎng)的虎,從不隨意咬人,可能是陪我一路太過無聊,見到路上來人,就想玩它平時最擅長的捉迷藏游戲。”

    白老虎圓圓腦袋蹭著祝卿安掌心,喉嚨間似有大貓一樣的呼嚕聲,這樣看起來,倒的確很乖。

    暮行云微笑拱手:“祝先生。”

    祝卿安訝然:“你認識我?”

    他確定自己沒見過這個人。

    暮行云:“清風朗月,仙人之姿,瑞獸白虎,甘為驅(qū)遣——世間如此之人,在下想,應該不會有第二位。”

    祝卿安怔了下,笑了:“我竟有這么大名氣?”

    “逍遙宴談笑周旋,白沙島陷落水戰(zhàn)……先生事跡,在下多少聽說過。”暮行云音色很好,月光下透著溫柔,很容易讓人有好感。

    祝卿安笑意更深:“我以為你會說曲陽谷伏擊。”

    曲陽谷,就是他獨自帶兵大勝的仗,近來廣為人知,頗具傳奇色彩。

    “獨坐軍帳,笑看戰(zhàn)局,閑手棋子間,降敵于方寸之困,先生之能,的確令人嘆服,”暮行云看著祝卿安,眼底清澈誠摯,“然在下最為敬重的,是先生對逍遙香的警惕和處理,對世間女子弱者的溫情與關(guān)懷,非胸懷大愛者,不會有此作為。”

    祝卿安敏銳地察覺到:“閣下今夜,是來尋我的?”

    認出他身份后,主動說話,還一聊,就釋放這么多信息,逍遙香,可不是一般人能打聽到的東西……此人信息之通達,內(nèi)心之敏銳,都說明了,能力絕非一般。

    祝卿安又想到:“我應該……不是你找的第一個?西平侯,你也接觸過了?”

    這樣的小縣城附近,這樣的人物,絕不會是無名之輩。

    良縣現(xiàn)在看似安靜,實則很危險,突如其來的疫病就是個特殊信號,而疫病引人忌憚,能阻得了別人侵城一時,阻不了太久,縣城主政官要治理疫病,還要替自身,替百姓謀取生路……

    祝卿安已經(jīng)知道這人是誰了,必是縣令暮行云。

    他微微一笑,緩聲道:“暮大人可是需要我代為轉(zhuǎn)圜,約我家主公中州侯見面? ”

    對方想確認的,是良主,是雙眼可見的明亮前方。

    “他明日,會在附近。”

    這次輪到暮行云訝然了,主公行蹤,在哪家都是機密,這樣透露是可以的么?

    他能力有限,盡管于各種邸報消息中抽絲剝繭,拼湊匯集信息量,仍然對天下形勢無法準確把握,今次出城,的確是想出來撞一撞運氣,他確定中州軍就在附近,且暫時應該沒有具體的奪城計劃,但能不能見到中州侯,他并不知曉。

    他的時間也非常有限,城中疫病尚在,百姓們白日里見不到他,心力士氣也會受影響。

    好在……上天憐他,他已有了不錯收獲。

    有時想了解一個人,了解一個集體,也并不是非得接觸到本人,身邊很重要的親朋伙伴也可以,共飲一方水**謀一方主事,想法信念,總會有相類。

    聽說中州侯和其軍師祝卿安焦不離孟,甚是投契,現(xiàn)在看來……應該屬實。

    “聽聞先生極擅批命卜卦,”暮行云看著祝卿安,“不知卦金幾何?”

    這是要請他算命?

    祝卿安笑得頗有些意趣:“暮大人信我?”

    暮行云看了看天邊:“今夜朗月清風,不免貪賞,又遇先生這般驚采絕艷之人,哪怕厚著臉皮討個一期一會,也不想輕言告辭,留有遺憾。”

    他話說的漂亮,又極誠懇,但祝卿安知道,批命也不過是聊天的由頭,此人更想了解的,是自己,是自己背后的蕭無咎,為人處事,甚至在特殊事件上的態(tài)度。

    祝卿安卻并不反感,此刻,他早已看清楚暮行云面相,是個光明磊落的人,有理想,愿意奮斗抗爭,也極純粹誠摯。

    若這位縣令大人想要為轄下百姓和自己尋一個依托,他們中州,當然是不二人選!

    “好啊,”祝卿安也正想了解暮行云平生,性格底色,行事偏好,早前就在收集戰(zhàn)況信息時思考過,該用什么樣的態(tài)度和方法取得良城,眼下機會來了,自當受用,“煩請暮大人告知生辰八字。”

    暮行云還真沒什么心理負擔,立刻說了。

    祝卿安微微闔眸,指尖掐算數(shù)字年月,安星定盤……

    “暮大人這命盤,很漂亮啊。”

    “嗯?漂亮?”

    “日照雷門格,太陽在卯宮入命,廟旺,太陽星如其名,是一顆很貴的星,散發(fā)光芒,給萬物以溫暖,命星如此,你應該是一個很樂意為別人奉獻的人,心中有大愛,胸中有理想,性格底色就是想照亮萬物,命宮三方四正會齊文昌文曲,天魁天鉞,得如此吉星輔耀,必定文章吐秀,才華橫溢。”

    祝卿安看著暮行云:“我知你十六歲中狀元,但你最初顯露才華,應該是在你五歲那一年,流年文昌文曲發(fā)力,與命宮交輝,你應該是在一個不小的場合里,機緣巧合表現(xiàn)自己,有了人生第一波名氣,那一年,你父母尚在,家境也還可以,可十三歲,你走出本命命宮,來到人生的第二步大運,運就不太好了,武曲寡宿之星,大運命宮自化忌,三方四正煞兇齊聚,你父母接連去世,家境不在,你孤單無依,嘗盡人情冷暖,哪怕中狀元的十六歲,這步十年大運里最好的流年,你都過的很不順利,隨時都在經(jīng)受外界壓力,挑剔,排擠……少年困局,你在十四歲那年,有過一次大災禍,與水有關(guān)?看命盤上的象,不像是大雨或者寬河,像是有范圍的水,湖,池塘?”

    “是井,”暮行云也未料到,祝卿安能算的這么準,多年不愿回想往事,現(xiàn)在想起,仍然有些不適,“我被人推到了井里,又黑又深,差點溺死。”

    他看起來并不想細說,祝卿安也沒想細聊這個,微微一笑:“這人生

    第三部大運就不錯了,來到了夫妻宮,天同巨門,巨門星自化祿,天同星,是像孩子一樣快樂的星曜,它會讓你更懂享受當下,總能在生活各處感覺到開心,體味很簡單的幸福感,與外界糟不糟心無關(guān),巨門,與口舌相關(guān)的星矅,化忌多口舌是非,化祿么……你的伴侶,一定很會哄你開心,他嘴里說出的話,你都愛聽,你們夫妻生活幸福感很高。”

    暮行云怔了一瞬:“在下并沒有伴侶……”

    “不可能,”祝卿安看了一眼命盤,篤定極了,“你們現(xiàn)在必已相遇,此人或許就在你身邊,可能時間尚短,還未開花結(jié)果……良緣難覓,正緣不可辜負,暮大人,有花堪折直須折啊。”

    暮行云:……

    祝卿安又蹙了眉:“不過你現(xiàn)在,正處于大運交接時刻,命盤最苦的劫數(shù)已然過去,未來必成就斐然,命宮太陽天梁同坐,三方會齊陽梁昌祿,提升格局,你追求的事業(yè)高度,理想追求,一定能達到,只要這段交運時間順利過去……”

    暮行云:“所以,我有可能不那么順利?”

    祝卿安:“你有一劫,就在本月。”

    一劫,本月……

    暮行云若有所思,可是良城在諸侯勢力下的歸屬問題?

    “我方才,是不是還沒有說卦金?”祝卿安手里揉了把小老虎的圓腦袋,微笑看向暮行云,“剛才我家小乖嚇到大人了,不敢言卦金,若大人覺得卻不過去,便允一個人,時刻伴你左右吧。”

    暮行云:“誰?”

    祝卿安:“我說’有花堪折直須折‘時,大人心里想到的人。”

    暮行云:……

    “大人可別說沒有,”祝卿安沖他眨了眨眼,“無需告訴我此人是誰,無需告訴任何其他人,只要記住此刻承諾,允此人伴你左右,起碼半個月內(nèi),不能拒絕驅(qū)趕,或有意疏遠,若我猜的不錯……這個人應該很樂意跟著你,只要你不刻意冷漠抗拒,就不會離開。”

    暮行云:“你認識元參?”

    “元參?”祝卿安一臉陌生,“是誰?”

    很明顯不認識。

    暮行云知自己想多了,又想起一件事:“人……亦有五行么?”

    “自然,”祝卿安看著他,“你身形高瘦,長臂長腿,應是入了木形格,你的八字格局也是,你是甲木日主,注定傲然挺立,獨沐風雨,原局印旺比劫旺,身強,學識和精力都很不錯,喜用神為火,你需要火來泄秀,偏今年是屬水年份,水克火,澆熄了你的喜用神,不太利你,遂你才在此大運交接時有險,你身邊火屬性多一點,會好一些,比如丙火丁火日主的朋友,你可多來往,比如五行屬火的對象顏色,平時也可多添……你相貌清俊,要不要試一試紅色衣裳?穿上肯定好看,配飾也可選用南紅……”

    “……此險可能正應良縣城之險,暮大人萬請小心。”

    “多謝。”暮行云拱手道謝。

    他本是尋個由頭拉近距離,方便展開話題,未料祝卿安如此誠懇,真的批命給建議,他心下怎能不暖,接下來的聊天氣氛,更為自然寬廣。

    祝卿安聊了些中州現(xiàn)狀,對暮行云有問必答,包括有關(guān)蕭無咎,暮行云也說了良縣難處,以及過往經(jīng)歷,自己的想法,推行的政策,想達到的目的,也都不藏私。

    二人竟甚為投契,到了該告辭的時候,還覺時間太短,聊興未盡。

    可夜已太深,并不適合再聊。

    祝卿安最后提醒暮行云:“風雨將至,暮大人小心。”

    暮行云知道,一語雙關(guān),提醒他形勢,也提醒他天時。

    “先生慢走。”

    目送祝卿安和白老虎消失在夜色,他才緩步回城,到縣衙時,夜已經(jīng)很深,堂屋一點燭光如豆,隨風搖曳,有個人還沒休息,撐著額頭,坐在桌邊等他,頭一點一點,分明已經(jīng)要困死了,還是掙扎著不肯去睡,固執(zhí)的守在桌邊,

    是元參。

    暮行云眸色有些復雜,這個人……

    腳步聲驚醒了元參,看到人回來,他眼底滿滿都是笑意,站起身迎過來:“這么晚才回來,是去哪里了……這夜半起風,冷沒冷到?口渴不渴?”

    他還迅速翻手,倒了杯熱茶過來。

    暮行云盯著遞到面前的茶盞,想起祝卿安的話,簡單的快樂,會哄人,嘴里說的都是他想聽的話……有么?

    好像也沒有吧。

    ……

    翌日,陽光過午時,蕭無咎來了。

    近來四外形勢變幻莫測,戰(zhàn)況緊急,一個不注意可能就會錯過時機,遂這段時間蕭無咎很忙,他手下四將都很忙,一般情況下,他不會離祝卿安太遠,只要祝卿安身體受的住,他也會帶祝卿安一同游掠四方,時機不予,他便帶兵獨自出去,但最多兩天,必歸,時間長了,睡不好覺,他們兩個都受不了。

    他以為今日回來,祝卿安脾氣會有些暴躁,可是并沒有。

    燦爛陽光灑入營賬,寬敞長桌上錯落有致的排著六枚銅錢,有的正有的反,祝卿安正雙手墊著下巴,趴在桌上,靜靜看著這些銅錢。

    蕭無咎腳步帶來的風,卷走一室寂靜:“在算什么?”

    祝卿安是感覺有些不對勁,刻意平心靜氣,認認直真起了一卦:“……火入水地,朱雀投江。”

    蕭無咎坐到他身邊:“嗯?”

    “水火不容,是災禍之象,一般情況下,這種提示是自然災害……但,也可以是人為。”

    祝卿安突然抓住蕭無咎的手:“西平侯在哪里,在做什么?”

    他突然想到,卜到的天時里,馬上將有大雨,連綿幾日,正常這種惡劣天氣,沒人會想打仗,萬一有個山石洪澇的,別說打別人了,自己都保不住命……可萬一,有人喜歡利用這種災厄呢?

    蕭無咎低眸,看到抓著自己的那只手,白皙修長,指尖潤粉:“他投了疫病源在良縣,嚇走其他對手,屢屢騷擾周邊,游掠百姓……他似乎很想跟我交手,又不太敢,狡兔三窟,行蹤難查。”

    什么想法,也再明顯不過。

    若打贏了名聲在外的中州侯,西平侯臉上自然更添光加彩,輸了,也就更沒面子,之前所有勝利,都不值一提,遂他很謹慎。

    祝卿安看著蕭無咎,看著他在燦爛陽光中,高大身影漸漸欺近,將自己整個人籠罩了起來,熟悉的劍眉星目,熟悉的氣息靠近,掌心亦是熟悉的溫度……

    他聽到自己心跳有些快。

    蕭無咎大手落到他額上,皺了眉:“生病了,自己不知道?”

    祝卿安后知后覺伸手去摸額頭:“可我好像……沒什么不舒服?”

    蕭無咎低眸,看他略蒼白的臉,血色很淺的唇,突然把桌上銅錢都拿走:“不許再算了。”

    應該是近來心血消耗太多,又睡得不好,休息不足,心力交瘁,怎么能好?

    祝卿安垂眸,盯著他握著銅錢的手。

    蕭無咎:“我能贏。”

    祝卿安小聲:“我知道。”

    可就是忍不住關(guān)注,想讓這個贏的過程順遂些。

    “乖一點,嗯?”蕭無咎握住他的手,聲音輕下來,“現(xiàn)在陽光這么好,要不要洗個澡?我給你準備點吃的,吃完好好睡一覺? ”

    “行吧。”

    祝卿安光是想想,就覺得這畫面怪舒服,那就懶一天吧。

    他手撐桌面,卻沒站起來,盤腿太久,腿麻了。

    蕭無咎環(huán)膝抱起了他,非常標準的公主抱。

    祝卿安蹭了蹭他肩膀,長長嘆氣。

    蕭無咎抱著人,穿越陽光微風:“怎么了?”

    祝卿安只是覺得,自己好像越來越習慣蕭無咎的隨手照顧了,他現(xiàn)在抱他,他竟然都不會覺得不好意思。

    “你力氣好大,抱個人都能這么穩(wěn)。”

    “是你太輕,長點肉吧,卿卿,”蕭無咎話音隱帶笑意,“若有一天,能折騰到我,才是本事。”

    祝卿安覺得今天的陽光有點太過燦爛,燦爛的某些人都跟著燦爛了。

    洗了個極舒服的熱水澡,慢悠悠吃完飯,正是黃昏,夕陽西下。

    蕭無咎把懶骨頭,不想動的祝卿安抱到床上,摟好,蓋上被子:“睡吧。”

    祝卿安也的確有些睡意,但還是撐著精神,跟他提起昨夜的事,良臨侯不是什么好東西,良縣這個縣城倒不錯,縣令暮行云非常難得,這個小城最好不要強硬侵占,能和平領(lǐng)導最好不過,但是西平侯也盯著這里,現(xiàn)在一定在某個角落謀劃著什么壞事……

    蕭無咎把他的頭按在胸前:“我知道,不準再想。”

    祝卿安只是突然想起那個卦象,災禍,水:“蕭無咎,這附近,可有河流?”

    “往西五里外,有江名蒼,”蕭無咎早在祝卿安說批語時,就想到了,“若蒼江決堤,則水淹良縣,百姓難救。”

    二人陷入沉默。

    所以很可能,他們要應的,就是這個險,可能是馬上連綿大雨帶來的災禍,也可能,是西平侯在干壞事。

    祝卿安話音很輕:“寬寬他們都還沒回來……”

    此事,只能蕭無咎親去解決,還不能拖,立刻去。

    良久,耳邊才傳來蕭無咎低啞的聲音:“……你病了。”

    不能跟去,他也不放心。

    “你不是答應過,要相信我?”祝卿安話音有些急,“我只是有點發(fā)熱而已,現(xiàn)在沒有任何不舒服,也沒有危險預感,沒有氣機提示,最多也就是個風寒,三五日就好了。”

    蕭無咎按住他后腦,沒讓他抬頭,聲音很低很低:“你是不是,從不在意我在想什么?”

    “什么?”祝卿安靠在對方胸前,聽到澎湃有力的心跳,自己的心都好像跟著這般跳動了。

    蕭無咎:“你想讓我信你,我信,你想做什么,有危險,但你說無礙,我就允你去,可到了那一刻,我擔不擔心……你似乎從不考慮。”

    腰背大手越來越緊,祝卿安突然想起,從馮留英齊束手里逃出來時,蕭無咎抱著他的力度,和現(xiàn)在一模一樣,很緊很緊。

    “你擔心我?”祝卿安聲音壓在對方胸前,有些悶悶的。

    蕭無咎:“沒有,一點都不會。”

    祝卿安:……

    “我真的沒事,一點小小風寒而已,但這件事真的很重要,很需要你去,”他試圖說服蕭無咎,“在你心里,也是明白孰輕孰重的是不是?”

    蕭無咎看著懷里人似染緋色的眼角,沒什么血色的唇,不知為何,就是很不想走:“你需要我贏過旁人,需要我信你,但不需要我陪你。”

    “怎會?”祝卿安故意兇巴巴,“你去忙完,還是得回來陪我的,不然我怎么睡覺?”

    他抬起頭,看過來的眼神清澈干凈,像皎月落入春日湖水,繁星映照浩渺煙波,美都美的直白坦蕩。

    他的確需要他,但好像,也只有這個了。

    蕭無咎摁回他的頭:“睡覺。”

    天邊最后一抹光線消失,夜色侵染,祝卿安精神不足,很快睡著了,不知做了怎樣的夢,抓著蕭無咎衣角,小聲喚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蕭無咎聽著,閉眸緩緩嘆息。

    “你……”

    他將人抱的更緊,呼吸落在祝卿安頸間,想要靠近做點什么,又堪堪止住:“你對我,就沒有除了主公以外,任何別的要求么?”

    他以指為梳,整理祝卿安散在枕間的頭發(fā),兩個人距離太近,頭發(fā)都纏繞在一起,親密無間,遠比他們的心近多了。

    蕭無咎低眸,拉過祝卿安的手,環(huán)在自己腰間:“你需要我的……”

    “卿卿,需要蕭無咎,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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