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今日過來前, 商言曾認真思考,怎么和這位蘭公子拉近距離,怎么展現自己所長, 不著痕跡評估對方所有,看能否達成一個友好合作的關系, 生意不必現在就做,有了人脈, 未來就有無限可能。
可聽到有關蘭公子的消息越多,越沒有頭緒,市面上消息太雜,真假摻半, 一時說他兇戾記仇, 一時說他溫柔大方, 一時說他冷血無情,一時說他憐幼愛弱……
他就想, 可能得用老辦法了。
利用自己的外在形象, 害羞小白兔,靦腆小白兔……哪一款都行, 總能擊中一點點靶心,就算對方鐵石心腸, 也能調動些氣氛, 對方只要愿意調侃自己幾句, 他就能順著話語風向找到合適的切入點,人和人總有共情的地方,利益共攏的地方。
結果根本不需要。
飲食男女,人之大欲,比任何事都能拉近距離, ’你懂我‘三個字,任何時候都是絕殺。
商言目瞪口呆的看著祝卿安忽悠……不,是基于現實本領,對過往的人事推演,對未來的預測判斷,而蘭公子,聽的很愉悅,時不時還虛心提問,為何如此,怎么個解法。
祝卿安顯然很懂分寸,說話并不張揚,點到為止。
商言看不出蘭公子是信了,還是沒信,但聊天氣氛是很隨適舒緩的。
聊天之余,還不耽誤同他說話,蘭公子說下帖子請他來,的確好奇幾日內就能在這里掀起那么大水花,賺那么多錢的人,想看看他長什么樣子,另外,結點善緣,沒準它日會有合作的機會。
所有話都未直言,所有隱意都能讓你察覺到,始終優雅得體,潤物細無聲,跟兩個人同時一起聊,不同方向,還能聊的氣氛圓融,每個人都有所得,每個人都興致十足,怪不得是這里最有名的’和事佬‘,勸架大師。
商言大開眼界,這逍遙十八寨,他的確該來,不來,怎么見識這多彩的人生,認識面前這兩位驚才絕艷的人物?
祝卿安自也發現了蘭公子的不俗,不過因為自己這個先機抓的實在是好,不管蘭公子信不信命師,日后自己在的場合,蘭公子大約都要給幾分面子,因為這悄悄成親的事,他算的準準,假不了。
“……聽說逍遙賭坊推出了一種新品,叫逍遙香的,公子可知道?”
既是入局之人,他怎么都得試探下,不然何必過來?他覺得,蘭公子一定知道。
“先生也知道?”蘭公子閑適飲茶,“玩物喪志之物,還是謹慎些好。”
他表情沒什么波動,看不出是不喜歡這種東西,還是真的在提醒。
商言應該也知道這東西,因為他表情也沒什么變化,似乎只是知道,但了解并不多,談不上什么想法。
祝卿安便提起昨日萬花閣走水,韋天鵬和葭茀大打出手之事:“……公子怎么看?”
昨晚這位出現在街邊,結束了這場鬧劇,真的只是路過,還是專程去的?是和葭茀一樣想法,不愿讓這逍遙香出現么?
蘭公子修長指節轉著茶盞,并未說話,只深深看了祝卿安一眼。
商言打斷這場時間過久的沉默:“我聽說,此物是逍遙賭坊推出的,逍遙宴上最后的拍品?”
祝卿安:“不是還沒確定?”
“韋坊主似乎十分執著,”商言用詞隱晦,“他能力強大且不可控,若一意孤行,勉力而為仍不被成全,他會不惜一切代價——這個代價,恐他人難以承擔。”
所以這才是最終問題,你無法想象一個沒有道德觀的瘋子會做什么。逍遙香的害處,外界無人知曉,韋天鵬這個主張推動,也做了試驗的人一定知道,他既然對此寄予厚望,若得不到,萬一想毀了所有人怎么辦?
就比如,你們不讓我賺錢,我反正也賺不到了,那囤的這些東西,不如請你們大家一起享用,直接在拍賣會場燃起巨量此香,讓所有人都吸到……
勾你們上了癮,還怕東西賣不了?
祝卿安也不知怎么自己就想到了這種可怕方向,但若放到韋天鵬身上,似乎很合理。
他是命師,不會無緣無故想到某個方向……
“我聽說,韋天鵬在尋找素未謀面的女兒,”他看向蘭公子,“公子可知此事?”
蘭公子淺淺拂袖,笑了下:“舉凡在逍遙十八寨停留久些的人,都會有所耳聞,韋坊主找人動作從未遮掩。”
“那公子可有’幫過忙‘?”
“連消息最靈通的萬花閣,都沒能助力或挾制,我孤身一人,又如何能知曉,先生高看我了。”
“實不相瞞,昨日萬花閣前,我見過公子,”祝卿安落落大方,“公子莫責我好奇,實是韋天鵬對公子的態度……雖說給你個面子,讓了路,沒再繼續鬧,我仍覺得,他似乎對公子格外有敵意。”
他看得很清楚,韋天鵬最后看向蘭公子的那一眼里,有深深的惡意。
蘭公子坦然:“他見過我行事,也在我手底吃過虧,許是人越缺什么越在意什么,他嫉妒我人緣好,哪里都去得,同誰都說得上話?”
祝卿安和商言和蘭公子聊了很久,直到日影西斜。有些話說的很痛快,有些卻不直白,隱藏在各個角落,端看你悟不悟的到。
“明日逍遙宴開,熱場拍品會上,最終拍品的名單也會確認,二位可是要去?”蘭公子笑容溫雅,“我因好靜,把預定的包廂左右兩邊也訂下了,兩位若有空,可隨時過來玩。”
商言頰邊小酒窩羞澀:“我正煩惱錯過時間,沒有訂位置,多謝蘭公子愿意分享啦!”
二人告辭離開后。
蘭公子獨自坐了良久,才低調更衣,罩了冪籬,從后門離開,長街獨行,進了一家脂粉鋪子,再出來時,又換了一身衣服,樸素干凈,沒有任何配飾,臉上上妝的東西也全部都洗掉了,并沒有任何難看疤痕,反倒線條流暢,天生笑唇,眉眼如畫,燦燦星眸,清潤如玉,比倚蘭庭的蘭公子似乎更好看了,雅貴少了很多,清新多了幾分,看起來人都顯小了。
他穿過長街,越過某個不起眼的巷子,越走,離繁華街道越遠,越走,周邊屋舍更樸素,到得一個拐角,他尋挑擔老伯買了些菜,一直走到巷子末尾,推開一扇斑駁木門,走進一個不大的院子,到廚房凈手做飯。
沒多久,院子的門再次打開,進來了一個男人,男人身材頎長健壯,劍眉星目,很是俊朗,但他似乎平時不愛笑,眼神過于鋒利,唇角甚至因為嘗嘗緊抿,繃出淺淺紋路。
再不愛笑的人,進到廚房,看到水汽氤氳中的愛人,都難掩愉悅,眼神都暖了,還克制不住的過去抱住人,拉到懷里親。
“別……我手上有面粉……”蘭公子推不開人,干脆把面粉擦到男人身上,享受這個吻。
“不是說過等我,不許自己辛苦做這些……嗯?”男人氣息灼熱,和他的眼神一樣,但擁著愛人的手卻很溫柔,護著對方肩腰,不讓他被撞倒。
“你雕木頭那么辛苦,我舍不得。”
“那你有沒有想過,我更舍不得你?”男人把蘭公子抱到干凈柜子邊,讓他坐好,自己洗了手,挽起袖子,過去揉那一團面,“等著。”
蘭公子果真就等著,托著下巴看,等著男人做出美味飯菜,一起上桌吃。
再一起洗澡,一起上床……
夜色繾綣,濃情蜜意,魚水之歡,人間至樂。
“……我有熟客下了個急單,明日脂粉鋪子很忙,可能會很晚,”蘭公子喘息未停,氣息如蘭,“我便想,干脆不回來,宿在鋪子里,這個單子過后正好能空些,我后天一早回來,好好陪著你,好不好?”
男人低低笑了。
蘭公子:“你笑什么?”
“巧了,我的木雕坊也有個大件要補,”男人修長手指撫過愛人的臉,“夜色不可辜負……寶寶,再來一回,嗯? ”
淺沙簾動,一室旖旎。
夤夜,萬籟俱靜。
蘭公子悄無聲息下床,去外面看了看,一炷香后回來,倒了碗溫水在床邊小幾,重新掀被,窩到床上男人懷里。
凌晨,床上男人悄無聲息下床,摸到小幾上的水,眸色溫柔的看了眼熟睡的蘭公子,把水喝掉,去外面看了看,一炷香后回來,重新上床,將蘭公子抱到懷里,緊緊為他蓋好被子,一絲風都不露。
第二天早上,蘭公子在床邊發現了禮物,是前次上街,他看中卻沒有買的兔子燈。
“謝謝!”他毫不吝嗇自己愉悅的吻。
男人也很受用:“以后每年中秋,我都給你買。”
新的一天開啟,小兩口再怎么不舍,也得分別,分享了一個離別吻后,各自去工作。
蘭公子走到脂粉鋪子,重新變裝,回到倚蘭庭,又是優雅疏淡的蘭公子,市井上都是他的傳說,卻沒人知道,他每天都要做什么。
而他的男人,去了木雕作坊,變裝出來后,戴上面具,到了銀鉤冊。
“尊主你怎么才來!快來批今天的活兒,這個單子接不接!”大掌事忙的焦頭爛額,看到他差點哭了。
男人,也就是此處首領蒲澤,拿起他煩惱的那張單子看了一眼,話音涼薄冷淡:“我們銀鉤冊,沒有接不下的單子。”
“可這單想要殺的人是——”
“告訴顧客,此人的命比較貴,十萬兩。”
“啊?”這么貴?
“黃金。”
“……”
這誰還敢下單?真敢下……也行,富貴險中求,這么多錢,足夠兄弟們一起拼個命!
大掌事又拎出另一張單子:“還有這個,尊主看看——”
蒲澤看過,面無表情:“去收錢,此人,我親自去殺。”
他讓大掌事給他打了盆水,開始親自磨刀。
所以他的刀雕的,不是木頭,而是人命!
黃昏前,蒲澤行于船上,來到江濱。
“尊主可真難見,”蘄州侯齊束早已在此等候,“若非本侯走的是你銀鉤冊的路子,都要誤會何時得罪了你,才讓你一直避而不見。”
蒲澤抱臂,長刀背在背上,眉目凜冽,如同出鞘的劍:“何事?”
齊束:“今夜逍遙宴開,尊主應該會去?”
蒲澤微頜首。
“是這樣,涼州侯馮留英與我有些齟齬,盯上了我一個手下,想在今夜除掉,”齊束瞇眼,“若我護不住,豈非很沒面子?”
蒲澤:“護衛,你可以去鏢局請。”
齊束搖頭:“非也,我尋尊主,是想請銀鉤冊,幫我殺掉他的一個人。”
“誰?”
“他的心腹副將,周全。”
齊束還立刻拿出了此人畫像。
蒲澤挑眉:“齊侯要不要考慮考慮?我可不便宜。”
“見外了不是?本侯什么時候缺過錢,”齊束微笑,“此人雖有些本事,但在你們逍遙十八寨的地盤,應不算難殺,我不過想和尊主交個朋友,多多來往,這如今天下大勢……多個朋友多條路不是?”
他看起來是在主動結交蒲澤,實則是在點蒲澤,亂世之中,誰都不可能獨善其身,若要選擇一方勢力跟隨,你不如跟著我。
顯然,他看上了銀鉤冊這個組織,想要收攏,可怎么用,就不好說了。
蒲澤表情沒有任何變化,像沒聽懂暗意:“銀鉤冊有單就做,對誰都一樣,生意來往的多,沒有折扣,生平只下一次單,也不會怠慢,齊侯不必憂心我處坑你。”
齊束:……
他有些不甘心,又問:“銀鉤冊是只殺么?若我想悄無聲息把一個人帶到某處……”
蒲澤:“你想綁誰?”
齊束壓低聲音:“是這樣,中周侯有一個命師……”
……
“愁什么呢?”白子垣看向祝卿安,催他墊兩口吃的,“這馬上逍遙宴就要開了,怕是得忙一整宿,你不吃兩口,待會喝兩杯就醉了。”
祝卿安只是沒悟出,為什么蘭公子是入卦之人,有點走神。
面相上看他早年過得很苦,父母緣淺,年少時運也不好,成長艱辛,全臉骨相中唯夫妻宮最漂亮,飽滿潤澤,沒一點不好紋路,感情生活必然幸福美滿,能同愛人相伴到老的……所以難道同他的愛人相關?跟他成親的男人是什么人?
他和蘭公子說,蘭公子有事情瞞著愛人,面相上看,他的愛人似乎也瞞了他一些事,雙方似乎都在為此煩惱。
至親至疏夫妻,誰沒有點小隱私,羞恥的不想讓伴侶知道的事?他理解人會有自己的小秘密,但這兩個人的婚姻,起始的似乎并不完美,這樣也能沒有波折,幸福到老?
當然,他說的波折,是很大的那種,日常拌嘴吵架不算。
他都有點想去萬花閣問問消息,葭茀不是說,這里消息最靈通的就是她那里?可惜馬上宴開,大家都在忙,根本沒時間,連蕭無咎,都空不出時間等他,吩咐白子垣帶他去現場。
“或許今天晚上,很多事都能有答案?”
祝卿安沉吟,蘭公子會去,那他的愛人呢,會不會去?只要讓他看一眼,有些事就能有答案!
“那你還不吃點?”白子垣剝了個桔子,一半塞到他手里,一半高高拋起,自己頭移過去,拿嘴去接,精準叼住,“主公傳話回來,那個逍遙香拍品確定,韋天鵬志在必得,咱們今夜得順藤摸瓜,必須找到它到底藏哪了!”
祝卿安這次接住了桔子:“萬花閣沒消息?”
“那邊不歸我管,”白子垣挑剔,“也不知老翟這次怎么回事,拖拖拉拉拖泥帶水,事都辦不好,一點消息都沒傳回來…… ”
他突然湊近,低聲:“好兄弟,你說這萬花閣,該不會是什么盤絲洞吧,手段高竿的那種,連老翟這樣的老麻雀都著了道,給人網到窩里了?”
祝卿安:……
你說的還真沒錯,就,陷進去了。
可沒一點消息,他不信,或許是蕭無咎沒告訴白子垣。
“葭茀姑娘真就一點動靜沒有?”這么大場合都不搞事?
“怎么可能,”白子垣又剝開一顆新桔子,酸的一激靈,“老翟只是正經消息沒傳回來,亂七八糟的倒是一堆,咱們這位葭茀姑娘,萬花閣閣主,好像正在挑衣裳整妝呢,據說要艷壓當場,讓所有人流口水!”
祝卿安:……
不愧是你,厲害姐姐。
他看了眼窗外,天色已經黑透,但逍遙宴尚未開始,這里的時間觀念與外界不同,要越夜,越美麗,越晚,越折騰。
心中總是安靜不下來,還有點時間,他干脆卜了個卦。
“山水蒙……”
上卦艮為山,下卦坎為水,山下有險,仍然要不停前進,把握時機,行動合宜……而山下出泉,一瀉而下,又昭示啟蒙通達。
白子垣一看祝卿安架勢,就知道他在干什么,眼睛蹭的放光:“怎么樣怎么樣,卦象可順利?”
祝卿安看著卦象,神情突然沉默的有些詭異。
“祖宗!你倒是說話啊!”白子垣著急,“今晚那群人糟不糟心?會不會為難你!”
這關系著他是不是得時刻拴在好兄弟身邊,不能隨便浪!
祝卿安唔了一聲:“他們……好像想在我身上學到點什么?”
白子垣:……
什么玩意兒?
“意思是,我得好好執師者鞭,教他們做事……”
祝卿安說著說著,眼底亮了起來,還慢條斯理理了理衣襟:“唉,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我最討厭給別人當老師了,這屆學生一看就不好帶。”
白子垣:……
你要不要先把你翹起的唇角抹平了再說?
“讓我看看,從哪開始呢?”祝卿安看卦象爻辭,笑開了花,“初六,發蒙,利用刑人……我們得約束,誘導他們,不聽話的,必須懲戒,使其銘記于心,嘖嘖,還能體罰?我好不忍心呀。”
你好興奮是吧!
白子垣看透了祝卿安,不過自己也挺興奮的,這種事必須得摻一腳,砰砰拍胸脯:“你放心,今夜我定將你護的嚴嚴實實——”
“這都什么時候了,你還在這廢話,快點走啊,去逍遙宴,來不及了!”
祝卿安拽起他,拔腿就跑。
白子垣:……
和著我之前催那么半天,你是一句沒聽到是吧!
第62章
戌時, 其它地方休養生息,萬籟俱靜的時候,逍遙十八寨的熱鬧才剛剛開始。
燈籠點亮長街, 輕紗曼舞,暗香浮動, 賭坊勾欄人聲鼎沸,街上人影如織, 但今夜最熱鬧的地方,當屬逍遙宴。
逍遙宴在此處頗負盛名的軒樓進行,由逍遙賭坊,銀鉤冊, 萬花閣三方合作推出, 說是宴, 其實和正經宴會吃飯完全不一樣,酒菜都有, 還花樣繁復, 極盡奢享,卻不是端到大圓桌上, 大家推杯換盞,而是放在專門隔出的區域, 誰想吃誰去取……或者讓下人幫忙取。
有點像自助餐。
逍遙宴逍遙宴, 重點不在’宴‘, 而是在’逍遙‘,今夜的主題就是玩,為了讓大家盡興,還專門推出了特殊的拍賣會,什么拍品都有, 外面敢賣的,這里都有,外面不敢賣的,這里也有。
一樓推開門就是超大圓廳,裝修富麗堂皇,燈耀如晝,正中間的圓臺上,姑娘們正在跳舞,身段妖冶,媚眼如絲,伴著悅聲絲竹,只一個定格畫面,就寫滿了紙醉金迷。
整個小樓內部圓形,一共三層,中間中空,廳堂看起來挑高極高,外圍一圈全部是雅間包廂,保證不管客人在哪個方位,開窗都能看到中央圓臺。
祝卿安算是又一次大開眼界,就是……好像來的有點早了,人還沒有特別多。
白子垣倒不客氣,順手從經過身邊的侍者托盤里端了碟點心,扔一顆到嘴里,嘗著不錯,分給祝卿安一半:“你也來點……我看看,唔,主公包廂在那里!”
祝卿安啃著點心,看向白子垣手指方向,最高處,三樓,正對門口的尊位,這里對蕭無咎這個中州侯倒是禮如上賓,客氣極了。
為什么嘛,他也懂。
逍遙十八寨,也有自己的訴求。
諸侯小會在別的地方開不起來,畢竟南朝政權還在,諸侯只是諸侯,一天沒走到帝王身份,封地就只是封地,不是國家,開什么多國小會,實屬非法,別的地方誰敢開?自己地盤肯定不行,遭人詬病,南朝也不會坐視不理,但在這種混亂無序,無人管轄的地帶,卻是剛剛好,連南朝都只能換一種方式監視,抹不開臉面管,也管不了,可見逍遙十八寨名聲之響亮,真真什么野活都敢干。
逍遙十八寨只提供與會場地,吃喝玩樂的享受,并不涉及諸侯內部恩怨,諸侯之間互相暗殺攻擊都行,他們全然不管,并非是插手不了,只是坐山觀虎斗,想看看誰更有實力罷了。
諸侯主敢來參與小會,還能謀得利益,全須全尾的回去,本身就是實力的彰顯,與會諸侯都認,比如這次會場上沒看到中州鄰居昌海侯,大家就默認這人不敢來,也沒有足夠的實力,活該之后被人吞并,若明年春蕭無咎找個理由拿下這片地盤,諸侯主們只會嘲笑昌海侯無能,恨自己沒在他家旁邊,便宜了中州侯,或者趁中州侯出征時看能不能干點事占到什么便宜,沒誰會覺得昌海侯可惜,要替他正名報仇,南朝可能會譴責,但不會有人聽。
再往深里想,現在是亂世,沒人管這個地方,可總有一日,有人會走到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一統天下,到那時,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逍遙十八寨怎么可能例外?
到那時候再想后路,打通關系就晚了,不過現在就慢慢觀察下注,若是自己能有個從龍之功,還怕將來沒活路?
遂眾所周知有能力的諸侯,三方都不會想得罪,真要有什么了不卻的恩怨,那就在其未成勢之前,拼盡力氣絞殺,但無論如何,表面上是一定要尊敬,不能露殺意的。
祝卿安想,諸侯們大概也有反利用的想法,逍遙十八寨路子野,心又狠,怎么看都是一把好使的刀,若能征服,如何不是打天下的助力?
其樂融融,只是表面而已,水面之下,永遠波濤暗涌,勾心斗角。
“我就不去了,”祝卿安指了指另一個方向,“我去蘭公子那。”
“蘭公子?”白子垣有點醋醋的,“這才幾天,你就胳膊肘往外拐。”
祝卿安:……
“主公今天定然很忙,我不想打擾罷了。”
“那我跟著你!”
“好啊。”
他答應了,白子垣頓時快樂,心也是真大,立刻拉著祝卿安往樓上走,一邊走,還一邊叫侍者:“你,來,對,就是你,給爺上個果盤,超大的那種!”
他不但要了果盤,還要了酒,并下酒小菜。
不得不說,軒樓的服務是真到位,送來的很快,還新鮮精致,味道也很美。
“哇你來的這么早!”
商言見門開著,過來打招呼,今夜他穿一身月白圓領袍,外覆淺紗,玉佩謙雅,荷包精致,腰封玉帶,頭束金冠,顯然精心打扮過。
見祝卿安眼神有些意味深長,他笑出小酒窩,有些羞澀:“我這不是想著……萬一能見到寒霜姐姐嘛。”
祝卿安就知道,孔雀開屏,都有原因:“你今天還真能見到她。”
商言眼睛立刻亮了:“真的?那姐姐會不會同我說話?飲酒呢?同坐呢?”
祝卿安:……
“不是說了,你自己努力。”
“這位少爺,就是你給咱們中州坑來的富二代?”白子垣不是不認識商言,這幾日又不是白忙的,只是意外他此刻表現,像個傻乎乎的小白兔,真的能幫忙坑別人么?
商言倒并沒覺得自己丟人,一臉靦腆,沖白子垣微笑點頭,像是打招呼,也像是認了這名頭。
“生意人之間的事,怎么能叫坑呢,”祝卿安提醒白子垣,“那叫合作共贏。”
商言立刻豎大拇指:“你是懂生意的。”
白子垣:……
所以就自己不懂?
商言加入聊天,一起小酌吃水果,看著廳中人一點點多起來,樓上雅間包廂一點點被填滿,各地諸侯,經常往返此處做各種生意的客人,本地混得風生水起的小頭目……
尤其葭茀,華裳如羽,云鬢美目,腰肢妖嬈,舉手投足間,收攬所有人目光焦點,美的不可方物。
祝卿安感嘆:“她好美。”
“是啊……她好美。”
商言喃喃有聲,眼睛都看呆了,只不過他看的并不是葭茀,而是葭茀身后幾步的含霜。
含霜并沒有過多打扮,甚至沒有上妝,可她氣質如月華清冷,若上了妝,或許并不會美過此刻素冶,衣香鬢影,滿目浮華中,唯她清幽恬靜,別具一格。
而且她今日也穿了月白。
竟然不知不覺,配了個情侶裝!
“你們好好玩,我出去一下——”商言哪里還坐得住。
祝卿安知道,這可不是出去一下的事:“見姐姐? ”
“去賺錢……賺了錢,才好見姐姐,”商言微笑靦腆,整理衣袖,“也要讓姐姐看到,我賺錢時有多迷人。”
“乖了,好好開屏……賺錢,”祝卿安叮囑,“注意安全。”
沒多久,祝卿安看到了韋天鵬。
韋天鵬穿著玄色勁裝,配同色披風,衣服料子版型偏挺闊硬朗,尤其披風,更添強霸氣場,再加上身后帶著的一群小弟,整個人意氣風發,像什么不可說的,帶頭大哥一樣。
也很快很多人朝他身邊簇擁,各種打招呼。
“喲,這不是韋坊主么,等你好久了!”
“咱們可都是為好東西來的,今天可不許再賣關子了!”
“也別吝嗇,就放一點點,咱不差錢,先給我喂飽了再說!”
“我這新商路正缺一鳴驚人的機會,第一炮能不能打響,可全靠韋坊主了!”
雖然距離很遠,四周也喧鬧,祝卿安還是聽到了,就算聽不清,光憑他們的嘴形,也知道他們在說什么。
指尖輕輕敲在桌面,祝卿安微瞇了眼:“主公是不是說,韋天鵬對逍遙香一事極為重視,藏得很嚴,難查?”
“應該就是為了今晚重頭戲,韋天鵬早早準備好了,提前囤貨,藏在妥帖地方,這幾日根本沒有任何動靜,”白子垣說起來就生氣,“這個東西不但我們找不到,所有人都找不到,但今天他一定會運過來,我們只有這一次機會,必須得阻止他搞上拍賣會,還得翻出他藏東西的地方,順藤摸瓜查! ”
祝卿安:“藏匿地點,護送路線,護送人……若這幾樣找齊,是不是就能將東西阻止在外面?”
白子垣點頭:“這個當然,主公提前把這軒樓翻遍了,沒有任何跡象,東西一定還沒送過來!”
今晚必有一場大戰,但若是能把東西擋在外面,不讓進樓,就更好辦了!
“你是不是有辦法?”他眼睛發亮的看向祝卿安,那虔誠狂熱的勁頭,就差給他磕一個,“義父!求告知你可憐的孩兒!”
祝卿安:……
他看了看場內四外,自己喜歡或不喜歡的人。
“山人自有妙計。”
很快,一樓大廳一聲鑼響,拍賣主理人上場,熟練的調侃笑話墊氛圍,熱情的推出本場拍賣會
第一節名單,隨著他的講述,名單同時遞往各處包廂,大家看中什么,皆可舉牌拍品。
祝卿安這邊也收到了,珠寶玉器,古董字畫,樣樣精品,皆是外面難見,很多來歷上有點問題,并未在市面上流通過,本節拍品的重量級也顯而易見——逍遙十八寨暢玩帖。
誰拍到這個,逍遙十八寨所有場所對你敞開,你隨便玩三天三夜,不要錢,各家老板還得滿足你的要求,滿足不了,你可以直接砸招牌!
此拍品一公布,滿場嘩然。
“靠老子要拍到這個!老子要玩個徹底!”
“我這十多年的夢想,就是暢玩萬花閣!老子要她葭茀親自伺候!”
“我要去逍遙賭坊,讓我賭過癮!”
“難道只有我想殺人么!我要去銀鉤冊列名單,讓他們把我看不順眼的都殺了!”
呵,一群傻子。
祝卿安挑眉,商家不可能做賠本的買賣,這是哪里,逍遙十八寨,光聽這名字,你覺得是做良心生意,掙良心錢的?
免費可能是真免費,但讓你得到便宜的同時,一定自己也虧不了。
拍賣主理人還在上面介紹拍賣規則,用詞曖昧的很,競拍叫價當然是用錢,可你若沒錢,能挾制有錢人替你拍……也不是不行。
這是鼓吹大家搶掠爭斗?別人越亂你越笑是吧。
祝卿安等著看,哪些傻子上鉤。
他剛吃完一個果盤,就聽見幾個拍品成交,珠寶飾品類,價格高昂。
再一看獎品送往的包廂……
好么,是蕭無咎那個傻子。
祝卿安極其無語,千算萬算,算到了此行破財,不給蕭無咎身上帶太多錢,合著破財的點是在這?就純花錢?這東西有什么用……蕭無咎到底怎么想的?
白子垣:“這塊翡翠玉牌可真漂亮,你戴肯定好看。”
祝卿安:……
所以是為他,敗的財?
中州并不富裕,他看到白花花的銀子飛走,心里就難受:“夠了!”
白子垣嚇了一跳,手里的瓜差點掉地上:“怎,怎么了?”
祝卿安瞇了眼:“你看看場外這群不懂事的東西,一點都不尊重師長,不過來給我問安請教——山水蒙,匪我求童蒙,童蒙求我。都不過來拜見我,該罰。”
“有道理,”白子垣放下瓜,“可是怎么罰?”
祝卿安直接指揮:“你上!”
白子垣:……
“我,上哪去?”
祝卿安:“小白龍這么威猛,嫉惡如仇,必須要替天行道!”
“那是的,”白子垣站起來就往外沖,“孫子們等著,你爹來了——”
祝卿安:“等等!”
白子垣有點剎不住腳:“嗯?”
“教訓,體罰,得拿刑具,”祝卿安看了看桌上,抓了把干桂圓裝進小袋子,遞給白子垣,“去吧,小白龍!”
“可是我……”
“你不用多想,只管去。”
祝卿安非常有信心,來前算過,白子垣此行雖沒什么危險,也不破財,但總是會沾惹各種各樣的麻煩事,根本不需要他擔心,只要走出門,必然會有麻煩來惹他。
至于這個惹他的人是誰,不用管,能應卦就對!
祝卿安看著白子垣進入人群,自己也沒在房間里呆著,開門往外走,發現隔壁仍然空著,蘭公子還沒來?
多走幾步,到得大廳,果不其然,白子垣已經和人干起來了,對面他也認識,正好是韋天鵬身邊掌事!
“這可不是你隨便能進的地方,還是速速離開的好。”這掌事正陰著眼,威脅白子垣。
白子垣怎么可能受威脅,眼神氣勢比對方還兇:“怎么,我不是客人?”
“既知自己是客人,就該客隨主便,這房間特殊,任何人都不能進。”
“少跟你爹胡說八道,你爹親眼看到剛剛別人進去了!”白子垣本也沒想找茬,可剛剛那個人跑過來時撞了他一下,還不道歉,不道歉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手上干桂圓沒拿穩掉了一顆,那人還給踩爛了,這怎么能忍,必須得讓他賠!
中年掌事在自己地頭積威慣了,客氣不了:“容我提醒,若這樣被請出去,丟人的可是閣下。”
一個兩個都是一丘之貉,不但不道歉,還敢威脅,白子垣就更不慣著了:“你爹還真就必須進去看看了,你讓你爹丟個人試試!”
那人直接動了手。
還敢動手?白子垣更興奮:“這里頭到底藏著什么秘密?乖兒子,你把好吃的都藏這兒來了?這、可、不、行——好吃的,你得先孝敬你爹!”
掌事一動手,四下立刻很多人加入,要攔白子垣,白子垣什么人,中州軍最敢沖的前鋒,什么場面沒見過,光是借力在墻壁欄桿上躥,就能把桂圓干一個個咻咻咻射出,當暗器使,砸的準,砸的正,立刻暈倒一片。
祝卿安慢悠悠走來:“嘖,一上課教訓就犯困,我們是老師,不是催眠師啊。”
白子垣已經把掌事扔一邊,沖進房間里,房間里應該東西不多,因為他出來的很快,手里拿著一卷羊皮。
他把羊皮扔給祝卿安,再戰爬起來的掌事。
祝卿安打開羊皮,好像是個地圖?看山水標注,似乎就是逍遙十八寨,地圖上用金沙做了很多標記,點線三角方框圓不同,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察覺身后氣機,祝卿安迅速把羊皮揣到袖子里,轉身一避——
果然,有人來刺殺他了。
逍遙十八寨不信命師,也討厭他。
“又一個來送菜的!”白子垣踹飛掌事,直接沖這邊殺來,上來就是幾個清脆的大嘴巴,“先生面前還敢動手,都給你爹客氣著點!惹先生生氣家訪,你爹先打死你!”
祝卿安轉身退走。
過來刺殺他的人不止一個,但他也不是沒有保命手段,一掐一算間,腳步飄忽,身形時見時不見,對方被他遛的,一個剎不住腳,直接撞到了墻上。
“都說了,腦子是拿來用的,不是來裝飾的,”祝卿安見人撞的實在有點狠,都懵圈了站不穩,便過來問,“誰派你來的?”
那人瞪著他,沒說話,往前一步要掐他脖子,奈何頭暈目眩,掐到了空氣。
祝卿安鼻子動了動:“你身上味道似乎不對……”
別人身上要么多多少少沾著酒味脂粉味,這場子里的熏香味,要么是流經此處的河邊微腥水氣,這人身上卻不一樣,像是木頭味。
“椴木……泡桐?造船?”
祝卿安瞬間想到了這個方向,這兩種木頭,做船常用。
對方神情立刻變化,祝卿安便知,自己猜對了。
“這是秘密,不應該被發現,對么?”他盯著刺客,眼眸映著壁角的燈,通透燦亮,流光溢彩,“今天這場子,于我而言只有一個秘密……”
“韋天鵬的東西,藏在造船廠?”
還有羊皮紙卷……
藏匿地點,送過來的路線,可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卦象說的太對了!
“小白——”
祝卿安立刻叫回白子垣,將羊皮塞給他,低聲說了幾句話:“你這樣……”
白子垣知道正事不能耽誤,可祝卿安也不能獨處于險境:“主公叫我保護你……”
“不用擔心,”祝卿安指著大廳里出現的人,“蘭公子這不是來了?我去同他一個包廂,不會有人敢動我。”
白子垣仍然不贊同:“你可隨我同去找主公。”
祝卿安搖頭:“在他身邊做不了事。”
他有預感,接下來還會發生更多事,找到這個銷魂香藏匿點,并不是結束,可能是新的開始……信息,很關鍵。
白子垣勸不住人,事情又的確緊要:“那你千萬小心,我去去就來!”
這才對么。
關系著一場漂亮的開頭仗,怎能不重視?
不過很快,他就發現,別人也很重視,因為他看到了韋天鵬,這個人重視的,面相都變了。
第63章
祝卿安還擔心自己看錯, 隔著人群走了幾步,看得非常清楚。
韋天鵬面相的確變了,命宮有青黑浮出, 氣色也有了不對勁的苗頭,有不正常的薄紅浮青……這是死相。
生死大劫, 在半個月內。
剛剛這人進樓時還沒有,現在突然發生變化, 肯定是他身邊的天地氣機不再一樣,命運推動不同,走向便也不同。
所以這次他得到的信息,讓白子垣去通知蕭無咎, 蕭無咎的判斷, 和接下來做的事, 會讓韋天鵬不順利,甚至走向生死險局?
不過祝卿安沒半點負擔, 甚至覺得這是功德。
自作孽不可活罷了。
他記得上一個有死相的, 還是知槐,算算日子, 竟然有些重合,遂這兩個人約好, 要一起死么?
祝卿安迅速思考此二人的關系, 可能有的利益牽絆, 中州隊伍這幾天消息收集的不算少,可怎么扒拉,都尋不到這二人有過深來往的痕跡,所以是巧合?
那就說明,半個月這個時間點非常微妙, 將會發生一樁大事,可能很多人都會被卷入,這兩個人很可能會死于這個事件。
是什么呢?
祝卿安在場子里找知槐的身影,也不難,這種場合,知槐怎么可能不來,還會作妖呢,眼下正在和西平侯站在陰暗偏僻處說話,頗有點行陰私事,見不得人的意思。
不過西平侯似乎對他并不友善,說的話也沒理?
距離太遠,祝卿安聽不見他們在聊什么……
行,隨你玩,我等著看你把自己玩死。
他走向蘭公子包廂,敲門進去就是一個燦爛微笑:“——公子可是來了,我等你半晌,很是想念啊。”
……
三樓。
蕭無咎收到白子垣遞的消息,立刻用自己的方法,迅速解析。
造船廠,地圖上一共有三個,每一個都有不同的標識,什么形狀意味著什么,必定與路線有關,能隱晦與人套話的,他便不動聲色說話誘導,不能這么做的,他便借拍品更新間隙,穿梭于人流間,行偷窺聽墻角之事,讓人時而能看到他,時而看不到。
他是個武功高手,與祝卿安不同,基本上這里沒有不能去,去不了的地方,他可以隨意進出,且不被人發現,盯準了人,想偷聽什么就能偷聽什么。
他還可以提前在外面制造一個什么危機氣息,讓這些人緊張,不知不覺就想要確定,甚至討論——他想知道的這個方向。
忙碌間隙,他也仍然關心祝卿安,凡經過祝卿安所在,他都會看上幾眼。
……竟然有人試圖刺殺他的卿卿?
蕭無咎悄無聲息把人都殺了,讓這些人知道怕,再也不敢瞎伸手。
他也看到了,祝卿安和蘭公子相談甚歡,蘭公子玉骨天成,氣質不俗,和尋常男子很不一樣,衣角繡著蘭花,面上覆著紗巾,眉心朱砂冶艷,光是坐在那里,就賞心悅目。
祝卿安總看他,說話時要看,吃東西時要看,看樓下更新拍品,竟也要看他!
蕭無咎繃著臉離開。
他做事素來高效,很快,打聽到的信息融合自己的解析,那逍遙香從地點到運輸路線,都有了想法。
造船廠是距離最遠的那個,現在派人過去,能悄悄包圍,直接掀了,問題是這個時間,已經有點晚,護送逍遙香的人只怕已經出發,在路上了。
護送者是誰,有多少人?
時間太短,來不及打探清楚,還有這路線……
蕭無咎眸底閃過思索。
“嗷——老子拍到了,是我的!”
大廳突然爆發巨大動靜,第一階段拍品已經全部呈現,花落各家,這階段最后一個,也是最重量級的暢玩帖,也有了主人,是個還未而立,已然油膩的年輕男人。
男人緊緊抱著暢玩帖,眼神淫邪,似在幻想到什么美事:“老子要去萬花閣暢玩,嘗嘗葭茀什么滋味!”
三樓。
“那個蠢貨在說什么,我怎么好像沒聽清?”葭茀倚在貴妃榻邊,素手輕晃酒盞。
“今日客多,閣主穿的這么漂亮……”含霜意有所指。
葭茀:“嗯?”
含霜:“注意言辭。”
葭茀笑了,說話音調更加慵懶:“我那該死的相好又失蹤了,這種時候都不注意衣我的衣裳好不好看,妝美不美,我還要什么端儀?”
含霜:……
“想嘗嘗老娘的滋味,可以啊,”葭茀素指輕點,“你去給樓下那蠢貨送張帖子,告訴他,明日就來,我親手……烹菜招待。”
含霜不贊同:“近來多事之秋,不好玩出人命。”
葭茀想了想:“行吧,我都聽霜霜的,等他送上門再……咦?你看,那是不是你的小白臉?”
她手指的方向,是商言。
一聽祝卿安說含霜紅鸞動,有正緣,她立刻著人去查了,這逍遙十八寨,萬花閣漏了什么,都不會漏掉各處消息,她很快鎖定了商言。
長得倒是還行,唇紅齒白的弟弟,不是沒出息的小白臉,就想捧碗軟飯吃,有點賺錢本事,人也挺機靈的,看著單純的跟張白紙似的,實則能在這種地方混出名頭,怎么會是只小白兔?
“……這個年紀,正是精力充沛的時候,應該好用,你考慮考慮?”
含霜:……
“還算能賺錢,對你也大方,你都不見,他還送了那么多禮物,”葭茀笑著看她,“霜霜啊,咱們這個閣,活在當下,沒誰不會享受,就你多年過得跟個尼姑似的,這有人都送上門了,你要不體驗體驗? ”
“你不想麻煩,不想成親都沒關系,先把人用了,嫌棄了就踢走,你只管自己開心,其它的都不是事,要是不小心揣了娃,也不用怕,我給你養!”
“閣主!”
含霜實在不想聽她胡說八道,直接轉身跑了:“我去檢查下防衛!”
葭茀撐著下巴,笑了好一會兒。
她就說,哪有姑娘不會臉紅,只不過是沒有遇到對的人。
含霜性子冷淡,少與人調笑,基本也沒有害羞過,哪怕親眼看過多少男女之事,她也從不臉紅,多少姑娘羨慕她不開竅,不用嘗情愛之苦,她卻只是心疼。
該要有這樣一個人的,該要有人欣賞她的霜霜,照顧她的霜霜,陪她的霜霜一輩子。
霜霜值得最好的。
商言是吧……你最好給我努力一點,若不能讓霜霜開心,老娘扒了你的皮!
一炷香后,身后門無聲打開。
葭茀沒回頭,都知道不是含霜,是另一個。
“你還知道來……”
她素手把茶壺一推:“給我倒茶。”
來人身材高大,肌肉健壯,正是那日為他打架,貼了假臉的翟以朝。
翟以朝還真給她倒了杯茶,之后遞了張紙條過來。
葭茀看到紙條上的字,立刻坐直,茶水也忘了喝,眼梢微微瞇起:“竟然是造船廠……中州侯厲害啊。此事,你們那軍師,我那弟弟,知不知道?”
翟以朝眼簾微垂,看著女人妝后更為嫵媚明亮的眼,沒說話。
葭茀手拂過去,搭在他胸前:“問你呢,說話啊。”
她并沒有過多動作,沒有挑逗,沒有不禮貌,可她的氣息本就有侵染性,只是這么輕輕搭著,就已然讓人無法忽略。
翟以朝拉開她的手:“閣主自重。”
葭茀大笑:“你一個老流氓,還敢讓別人自重?前番抱著我時,你怎么沒嫌重?”
翟以朝把茶杯往前推了推:“喝茶。”
葭茀笑的意味深長,當真喝了茶,于男女之事,她向來極懂分寸,拉扯不能過,很快收了笑,湊近低聲:“你去告訴我那安安弟弟……一定管用。”
翟以朝沒立刻動。
“好了,信我,”葭茀看他,“我何時騙過你?”
……
祝卿安很快得到了消息,白子垣帶過來的。
他不知道這中間怎么操作,蕭無咎費了多少力氣,得到了這信息,但既然知道了,就得幫忙想辦法。
造船廠,蕭無咎已經派人去包抄了,可護送逍遙香的人已經出發,且行進路線非常隱蔽,不利伏擊,他們是可以立刻去堵,但對方比他們熟悉路線,很容易隱蔽起來,讓他們找不著,一旦遇到截擊,對方一定會發信號,讓這邊知道。
韋天鵬一旦知道,就會提防警惕,或更改計劃,他們這邊就不利了。
畢竟他們的目的,不只是把這些東西找出來這么簡單,還不能讓它蔓延,被心術不正的人知曉。
所以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讓護送者改變路線。
可路線是早早定下的,怎么改呢?這么重要的事,這么臨近的時間點,不大好辦。
祝卿安眼珠轉了下,突然看向白子垣:“小白啊,你現在是不是很空?”
白子垣伸手去拿茶壺,并不空:“剛剛打了一架,渴死了……”
可一口茶還沒喝到,鮮果還沒塞進嘴里呢,就被祝卿安奪走了。
“我知道你一腔熱忱,最喜歡干活了,再去外面逛一圈怎么樣?”
“義父!”白子垣握住祝卿安手……里的茶壺,“小弟再好使,也不能當牲口使吧!”
祝卿安只是想親手給他倒茶,也真的倒了一杯,親手遞給他,微微一笑:“有熱鬧看哦。”
白子垣不解,熱鬧在哪里?
祝卿安指向窗外,商言的方向:“喏,商公子在追求他的含霜姐姐,奈何姐姐太冷淡,你要不去幫個忙?”
當媒人?
媒人好啊,男男女女情情愛愛之事最有趣了,那個含霜姐姐何止冷子冷,脾氣還不好呢,萬一動了手,商言公子的臉一定很有意思!
他立刻又來勁了,一口干了杯里的茶,揣了兩個橘子就準備往外走:“那他們成親,我得坐頭桌!”
祝卿安:……
“坐坐坐,他倆成了,你坐桌子上吃都行!”
白子垣其實也愛玩,也真沒累,只是不想祝卿安有什么意外:“那你自己小心。”
“這不是還有蘭公子?”祝卿安一點都沒負擔的看向蘭公子,“是吧,蘭公子?”
蘭公子微笑謙雅,手中持扇刷一下展開:“白小友放心,在下定不讓先生吃虧。”
白子垣沖出房間沒多久,拍賣會第二階段迎來了小高1潮,本輪的重量級拍品出現,是一份上某島的資格。
是什么島,為什么能如此讓人趨之若鶩,拍賣主講人諱莫如深,并沒有說得很清楚,只言財富機遇享受,是尋常階層一輩子都看不到的傳說,舉凡去過的人,都能迅速搭建人脈網絡關系,達到人生巔峰。
還說那個地方不一定比這里熱鬧,但一定會讓你畢生難忘。
祝卿安并未關注這個,只是看向蘭公子:“我有一惑,困之久矣,不知公子可能開解?”
蘭公子紙扇輕搖:“說說看?”
“我最近,認識了位姐姐,姐姐很善良,但少有人真正知道她的好,她的家附近很亂,麻煩很多,但姐姐很厲害,什么困難都能處理,什么艱險都能面對,可偏偏鄰居強男性格霸道,處處與她爭鋒對抗,這一回,更是非得搞個不好的東西,在周圍炸開…… ”
祝卿安話音微緩:“姐姐性子要強,不讓我去尋她,我有心幫忙,查到了這狗東西藏的爛玩意兒在哪,準備怎么運,護送人是誰,如今最關鍵的,是這運送路線,太特殊,太不好逮,最好是能想個方法讓他們改了,方便我行事,可我總不能去講道理吧,他們不可能聽從一個陌生人,這事還得悄悄的來,不能被別人知曉……我該怎么辦好呢?”
聞弦歌而知雅意,蘭公子消息渠道同樣不少,自也是聽出來了,扇子合上,看過來的眼神意味深長:“你確定,此事要問我? ”
祝卿安笑瞇瞇:“確定啊,你是蘭公子么,又不是別人。”
他讓白子垣當著蘭公子的面與他講這些機密,就是信任,也打著用蘭公子的主意。
山水蒙卦,局里又不是只有他一個人,世間有德行之人,大家都可以做師者,教化他人嘛。
而且這位還是入卦之人,之前倚蘭庭聊天,他似乎就很不同意逍遙香這個東西,大家立場相同,這人面相也是,聰明有心眼,城府深會說話,可能不容易被別人看透,某些方面有些惡趣味,但絕非奸惡之人。
“刷——”
蘭公子玉扇合上,復又打開:“如此,當然是不要出面,讓他們自己,經由意外因素改變主意,改變路線……沒有人,會懷疑自己做的決定。”
祝卿安淺淺嘆息:“可惜我在此人生地不熟,都不知道找誰說和歸勸,從而影響到別人路線……要不蘭公子幫個忙?”
蘭公子:“我都不知道是什么事,如何幫?”
祝卿安才不信,這人聰明的很,都不用點,彼此心知肚明,這是有了決定,故意逗他呢:“那沒關系,公子只管出門去轉轉就好,小白會替你引來契機。”
限定招事體質白子垣,無縫銜接拋磚引玉,相當好用,所以有什么辦法,哭累喊爹也得用,只能苦一苦小白了。
蘭公子笑出聲,他的確也想看這個熱鬧,會卜算的命師,當真很有意思。
“那我便替你出去看看?”
“多謝蘭公子!”祝卿安欣喜極了,“我這就要上兩壺狀元醉,一會兒給公子慶功!”
白子垣正在看商言哄他的含霜姐姐。
他眼睜睜看著商言前腳在騙人賺錢,殺價那叫一個兇猛,跟這個說沒辦法,家有胭脂虎,賺的不夠回去要被打;跟那個說眼下正在追心上人,實在坎坷心酸,兄弟給個面子;跟女主顧賣慘扮深情說有什么辦法,我就是想看我的心上人對我笑,多少苦多少累,她看我一眼,我就不行了,我的錢,我家的錢,我的命都能給她,只要她管管我……
后腳一看到含霜,商言就不行了,花花腸子也不會轉了,好聽的話也不會說了,端著一張害羞臉,靦腆的露出小酒窩,只會小小聲叫含霜姐姐……
噫,真是讓人沒眼看!
之前房間里說什么來著?讓他的含霜姐姐看到他掙錢的英姿,多么帥氣多么俊朗,讓含霜姐姐芳心沉淪,結果就這?你確定你掙錢的姿勢真的很帥?那些亂七八糟的瞎話,人含霜可都聽見了!
你知不知道人家武功很高的!
他覺得不行,小白兔這回得栽。
沒想到并不,含霜竟然接了小白兔的酒,很給面子的,同他喝了!
白子垣:……
這個性子冷淡的含霜姐姐,竟然吃這一口?小白兔在背后罵她胭脂虎也不介意?還有那些對著別人張口就來,見到正主一個字說不出的情話,竟也不會不虞?
含霜只是和商言飲了一杯酒,并沒多說什么,也看不出任何表情變化,一如既往清淡冷漠,這個過程很快,她離開的也很快:“你既叫我姐姐,我便叮囑一句,弟弟,乖乖的別亂走,這里不安全。”
商言臉都紅了,還跺了跺腳:“我二十一了,不小了!”
白子垣同意,這人只是長得顯小。
“我知道你故意的,這么說是要跟我劃清路線,要趕我走,我就不走!”商言跳到含霜面前,“除非……你答應出去跟我玩!”
哈哈哈還跟你玩,你還真敢說!
白子垣非常想知道含霜答不答應,就商言這不值錢的樣子,實在讓人憐惜,可惜他并沒有聽到,因為又有人撞到他了,還是不道歉,還踩了下他的腳,很重。
“怎么到處都有惹你爹的!”
白子垣今天真的是受夠了,根本容忍不了一點,直接沖出去干架,現場一片亂象。
含霜已經運輕功走了,沒說答應商言,也沒說不答應。
商言不會武功,追不上人,只能暗嘆可惜,稍后再繼續努力,看到白子垣人群中纏斗,也沒個人管管,他想了想,打架的忙幫不上,勸架倒是可以,大家都是中州人,要守望相助嘛。
遂他一邊言笑晏晏加入圍觀聊天局,一邊看似中肯,實則偏幫的發言說話,一邊也順便看看,有沒有新生意的契機,任何機會都不能放過么。
因他長的嫩,羞澀又靦腆,看起來白紙一樣單純,大家都挺愛跟他聊的,看熱鬧少不了說八卦么,一會兒的功夫,他耳朵里就塞滿了各種亂七八糟的事。
蘭公子就站在木欄前,看他們兩個表演,眸色越發深邃,不知道在想什么。因為過于專注,他都沒注意到,旁邊的路被清空,銀鉤冊尊主蒲澤終于姍姍來遲。
當然,蒲澤也沒看向這邊,他最討厭出門社交,少有出現在人前,熱鬧越多的地方,他越是避的遠遠。
“蘭公子!”
商言不一樣,早就看到了蘭公子,得了閑立刻過來招呼。
他向來敏銳,心細如發,祝卿安拿他當朋友,和白子垣一起做事都沒有瞞著他,他很懂這是什么意思,現在看到蘭公子出來,視線停駐方向,正是白子垣方向,也很快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他看看左右,將蘭公子請到略偏僻的暗處,低聲道:“我剛才聽到了些消息,彎月岸口缺乏一種很特殊的蠟脂,紅木林嶺要處理一批瑕疵貨……”
他迅速說了幾條,鄭重看向蘭公子:“我感覺這里面有機會賺錢,又不大懂此間地形,也無人介紹認識,敢問蘭公子,可否能幫忙?”
蘭公子知道他真正問的是什么,眼底暗芒閃過,微微一笑:“你這生意做倒是可以做,但最好是一個月后,近來逍遙十八寨事務繁忙,各處河道不同往日,就算我現在牽線幫你介紹,東家也未必有時間……不過若就想立刻做成,也可以這樣。”
他說了個名字,讓商言去試試。
商言還真聽了建議,立刻道謝,去尋這個人。
蘭公子相信商言的能力,只要他想談,就一定能談成,而這個生意只要談成……
當然,他還得加把火。
他立刻去找了彎月岸和紅木林嶺的頭目,跟他們商量,暫時關閉河道。
“你說什么?現在?”
“你是在開玩笑么?你看我像走得開?”
兩人都難以置信這個要求,同時拒絕。
蘭公子微笑搖扇,被拒絕么,沒關系,但凡他去商量事,開始總會被拒絕,甚至拒絕很多次,但之后,就會答應了。
“你的仇人,已經知道你把妻小藏哪里了,”他扇子指左邊那一個頭目,話語清潤溫柔,“你現在立刻關閉,我可平了此事,讓你妻小安全無虞。”
說完,他又指向右邊的一個頭目:“你那一萬兩黃金的藏匿地點,有人賣給了我,當然他也可以賣給別人,想不想保住,看你出什么價錢。”
蘭公子的平事談判訣竅,有情商,有話術,但最基本的核心,是消息渠道,只要他了解到的信息足夠多,就足夠有拿捏人的底氣。
兩個頭目對視一眼,都崩潰了。
“你到底要干什么!”
“為什么要趟這趟渾水!”
“你知不知道今夜——”
話說半截,都直接閉了嘴,因為他們意識到,今天晚上的事是機密,不可以對外人言。
蘭公子搖著玉扇,那叫一個優雅閑適:“什么渾水?今夜怎么了?我怎么覺得這個更有意思?行,剛才的談判取消,你們別封河道了,換這個,告訴我,今夜會發生什么?”
兩人面色驟變,那叫一個精彩。
蘭公子好整以暇看著他們:“你可要想好,不說的話……”
“就按你之前那個,我封鎖河道!”左邊的頭目率先應聲,立刻抬腳,“我現在就去,一盞茶內,我那邊河道必封!”
蘭公子微笑頜首:“特殊期間,注意禮貌,低調些,別引來注目。”
“知、道、了!”那人咬牙摔門。
蘭公子看著最后一個人:“你呢?”
那人梗著脖子:“你有本事把消息散出去,看老子護不護得住!護不住又有什么關系,不過是金子罷了,我往常能掙到,往后同樣能掙到!”
看來是篤定這一把能賺大錢。
蘭公子其實還有別的辦法歸勸,但談話聊天,都要磨時間,偏偏他現在,沒什么時間。
于是他慢慢把扇子合起來,放到一邊桌上,慢慢擼起袖子:“你不想好好談,也行,在下也略懂些拳腳。”
很快,房間里傳出砰砰砰的打斗聲響。
白子垣平完了事,發現商言找不到了,不知道去哪兒了,回到包廂,蘭公子也不在,聽到祝卿安說讓他去干什么了,十分驚訝:“你確定真的行?”
“自然。”
爻辭說的,包蒙,吉。
祝卿安微笑:“蘭公子一看脾氣就很好,不會隨意殺人,也能包容蠢貨,對于梗脖子不服的人也能悉心教導……”
大善啊!
他想了想,都不用得到確定回復,直接指揮白子垣:“你現在去主公身邊,告訴他,逍遙香的護送路徑必改……”
“算了,我自己去。”
三樓中州侯包廂,他還沒去過呢。
第64章
去找蕭無咎的路上, 燈影交錯,喧嘩聲遠,祝卿安心神浮動, 感覺有些微妙。
他想起了之前刺殺他的人,一看就不簡單, 不知道誰派來的,總之是這里看他不順眼的人, 訓練有素,服裝也特殊,明顯有組織有紀律,不可能只一兩個, 后面應該還有……
他又不是沒落過單, 怎么沒再來?
他原本還有點期待的, 正好想順便試試看,在這種濁氣污雜的氣場里, 他的奇門遁甲好不好用, 受幾分影響,結果都沒機會。
然后, 他就看到了一扇門。
房間在離燈燭很遠的暗處,不仔細看都會忽略, 位置布局和別處沒什么區別, 唯一不同的是, 這扇門關的沒那么嚴,透出點虛縫,似乎在邀請人打開看一眼。
臺下拍賣會正酣,左右無人,祝卿安沒受住誘惑, 走過去,把門打開——
’啪‘一聲,迅速關上!
他竟看到了一堆尸體,少說十幾個!非常的整齊劃一,身上衣服相似,被殺的角度手法相似,甚至尸體擺放都有點秩序感……
更重要的是,那些衣服樣式,他很眼熟,不就是追殺他的人!
所以是誰殺了這些人,還貼心的把尸體藏到了這邊?
小白?肯定不是,小白一直在他目光所及之處。翟以朝?也不可能,今天從頭到尾,他還沒見到翟將軍。
那就只能是……蕭無咎。
做好事不留名?
放在這種地方,還特意留了個門縫,一般人發現不了,有心人一定能察覺,這是在警告,讓那些刺客不敢再動?
看來自己是白擔心了……還得是中州侯,夠兇。
找到包廂,敲了門進來,祝卿安發現,這里竟然不只蕭無咎一人,還有涼州侯馮留英,蘄州侯齊束,以及幾個不算臉生,但沒記住名字的諸侯主,也有逍遙十八寨的人,比如韋天鵬,就在這里。
祝卿安微笑頜首,算是打過招呼,坐到蕭無咎身邊。
別人的談話沒停,他也沒隨便插話,見面前新鮮切好瓜果水靈可愛,拿了小叉子叉來嘗。
他可以保證自己動作不起眼,足夠低調,可為什么……所有人都看得過來?好像還愣了一下?
“哇哦。”
“嗯咳。”
馮留英和齊束表情最為明顯,一臉高深莫測,竟是如此……
祝卿安不解:“怎么了?”
這么多人同時盯著他吃瓜,讓他覺得很有罪惡感,難道都在羨慕他有瓜吃?那你們倒是叫啊,逍遙宴又不是不會待客。
齊束呷了口茶:“我說小先生,你可知你來前,你家主公說什么了?”
祝卿安看了眼蕭無咎:“什么?”
齊束笑容神秘:“他說,他的東西,誰都不能碰。”
祝卿安低頭看瓜,這也不像被蕭無咎吃過啊……
“方才小賭贏的,”蕭無咎垂眸看他,“別理他們,隨意吃。”
齊束立刻飛了個眼色給馮留英,如何,看出來了吧?
馮留英若有所思,當然看出來了!齊狗果然是狗,心術不正,隨時都在玩心眼子,根本沒說實話,就沒打算同他真結盟,這事還得自己來!
蕭無咎這么在意祝卿安,感情絕對不淺,他得想想怎么辦……
祝卿安已經在蕭無咎掌心寫字,告訴他,逍遙香的運送路線即刻更改。
蕭無咎也回復了,同樣在他掌心寫字,告訴他不必再擔心,接下來的事他會管。
可是你怎么管?
祝卿安挑眉,視線環視包廂。
一看就知道,蕭無咎被堵在這里了!
這些人未必知道他們要做什么,可在危險邊緣游走經驗豐富的人,直覺都不差,賭一把,也得在覺得有問題的地方停留觀察。
可能蕭無咎也發展了盟友,有人想替他解圍,但又不能過于明顯。
這樣的氣氛里,下面拍賣場又出掉一件拍品,這次的拍品不是對象,是個人,十三四歲的少女,肌膚如玉,身段初顯,唯眼底一片茫然,沒半點鮮活,明明活著,卻像死了一樣。
拍賣主講人粗魯的扯下她半邊衣裳,展示她后肩上的印跡——
“中州侯怎么不給自己的命師買一個?”韋天鵬盯著祝卿安,“這可是上好骨器,命師增進修為的大好東西。”
這個人想法很矛盾,想信他,又怕他騙他,想討好,又怕他不吃這一套,看向他的眼神總是藏了很多東西。
祝卿安懶的多分析,只淡淡道:“坊主這么喜歡,怎么不買?”
韋天鵬還沒來得及說話,他的下一句又來了——
“哦,抱歉,我忘記了,坊主似乎才失了竊,金庫空了,賭坊生意聽說都受了影響,不是連銀票都沒有吧,真可憐,要不要去隔壁貸點高利買一本?”
韋天鵬:……
“老、子、有、錢!”
這話也就是祝卿安說,因為尋女兒的事,他給幾分面子,若是別人,必要人頭落地的!
“也對,韋坊主哪里是一般人,”祝卿安似乎又想起,“不過這器骨,講究的似乎是陰陽調和,有陰氣了,也得有陽氣才行,可惜韋坊主……抱歉,我好像說多了。”
韋天鵬:……
雖然這事不算秘密,逍遙十八寨有頭有臉的人都知道,他也已經不再介意,可被人當著面這么踩臉——
“祝、卿、安!我給你臉了是不是!”
祝卿安就是要鬧個亂,好方便蕭無咎出去,至于韋天鵬的孩子,他根本就沒想幫忙找,何況韋天鵬現在還一臉死相,半個月都活不過去。
把這孩子找回來做什么?人家原本好好的,有自己的生活,結果非得來這同惡業糾纏,就韋天鵬沾的這些事,哪個不損氣運?自己命盤但凡差一點都鎮不住,要倒大霉的。
蕭無咎被堵在這里,不大好出去,那他來了,不就是理由?這種場子里,往往正經的不太好使,不正經的反而好使。
祝卿安立刻伸手抱住蕭無咎臂彎:“主公你看!他要打我!”
蕭無咎犀利視線看向韋天鵬。
韋天鵬并不想和蕭無咎作對,起碼明面上不行,不可能在蕭無咎眼皮子底下收拾他的人,只把拳頭捏得咔吧咔吧響:“中州侯,請管好你的人!”
蕭無咎:“韋坊主也最好管住自己的嘴,亂說話,是要招災的。”
祝卿安適時表現出對房間的不喜,湊近蕭無咎,貼近他耳朵:“我有個想要的東西,主公跟我出來下……”
這是要討東西,又不好意思說?
“唉呀,好親近啊……”齊束調侃,“我也想要,要不也加我一份?”
“你可拉倒吧,”馮留英一看這就是故意的,有私房話要說,一把把齊束拽回來,抬眼看過去,“我同蕭侯也親近,蕭侯也給我買個東西?”
韋天鵬:……
不是,還能這么玩?
你們眼都瞎了么,中州這兩個是故意的!
“抱歉,”蕭無咎還真就聽話起身了,“家里這位脾氣不太好,我先失陪,你們好好玩。”
現場所有人:……
能不能別這么曖昧!以為這樣,我們就看不出來你是裝的么!
蕭無咎還真沒裝,奈何,這群眼瞎的看不出來。
“主公這邊走,”祝卿安提醒前路,“這邊有燈,還挺多呢。”
出了門他才想起來,掌心寫字有限,他忘了跟蕭無咎說,護送逍遙香的人,好像不止一路。
蕭無咎微頜首:“嗯,我會跟著。”
不是跟著燈光走,而是會注意跟蹤,丟不了目標,只要護送者更改路線,不再經行易藏易躲的地方,他必中間攔殺!
“想要什么?”他看著拍賣臺上的拍品。
已經又換了,不再是人,而是器物。
祝卿安笑了:“怎么你也……”
他沒有想要的東西,剛才的話,只是借口,他知道逍遙十八寨是個特殊的地方,也提醒自己盡量情緒穩定的面對。
蕭無咎看著面前人的眼睛,仍然精神奕奕,映著燦燦燭光,光彩卻不如在中州那般肆意,那般享受:“是不是玩的不開心?”
如果忽略這些糟心的東西,被拍賣的骨器少女,惡心厭惡的逍遙香的話。
“也沒那么不開心,”祝卿安垂眸,看著這浮華場,“就是覺得,有點漫長。”
蕭無咎伸手,往他嘴里塞了顆東西:“越是繁華表象,越有陰暗滋生,稍后若再看到不好看的東西……記得躲開,知不知道?”
祝卿安眼底一亮,是糖誒!中州糖果鋪子里的糖,他最喜歡的口味!
這男人什么時候帶著糖出來了?他怎么沒有發現?
熟悉的味道,熟悉的甜蜜,好像輕輕一抿,就能化掉心間的陰霾。
他看到了蕭無咎似乎有些滿意的眼神,微微揚起的唇角,也看到了對方腳尖對著的方向。
“你要走?”
“離開一小會兒,”蕭無咎嘆息,“我家卿卿讓我做事,怎能偷懶?”
祝卿安知道,他在說,攔截逍遙香的事:“可韋天鵬如此重視,護送之人一定不會少……”
相反蕭無咎卻不能帶太多人離開,這里人多眼雜,若動靜太大被發現,想也知道韋天鵬會怎么發瘋。
“你帶上小……”
“我不會帶小白,”蕭無咎知他要說什么,“他會留下來保護你。”
祝卿安蹙眉:“可你一個人——”
“沒事。”
蕭無咎已然往前,與他錯身,擦肩而過時,大手頗有力度,又溫柔的,拂過祝卿安額頭,從額頭到發頂。
祝卿安甚至頭都不由自主抬了下,耳側聽到細微聲響,沙沙聲,應該是蕭無咎衣袖擦過,又像春雨打在田間生發的嫩芽。
蕭無咎:“不必擔心我,無聊就去找你的小伙伴玩,去葭茀那里也可以。”
祝卿安懂,翟以朝在那邊隨時策應呢,也能保護他是吧?
“那你……別受傷。”
“什么?”蕭無咎突然回頭,眉目隱在明暗光影下,好像外面太喧鬧,他沒聽清。
祝卿安心跳莫名有點快:“我說,你別受傷。”
蕭無咎微微一笑:“好。”
他躍入黑暗,再看不見。
……
銀鉤冊尊主蒲澤百無聊賴。
他不喜社交,奈何逍遙宴兩三年一次,是逍遙十八寨所有人參加助力的盛事,照規矩,不能不參加,他得來。
他來的十分敷衍,準備隨便晃悠一圈,讓別人看到他就行,遂選擇的路線非常特殊,專門挑著陰暗路徑走,偶爾要碰上人,就立刻翻個欄桿勾個房梁,總之不欲和任何人照面交流。
走到一處拐角,他看到了一扇門,剛剛被關上,房間里走出來的人手持玉扇,衣角繡著蘭花,面覆紗巾,眉心點著朱砂,這般標志性的打扮,逍遙十八寨任何一個人都能認出來,是蘭公子。
蒲澤看著此人背影慢慢遠去,暗香浮動……
突然莫名的,想起了新婚愛人。
此人身形,倒是同他的愛人很像,當然也只是身形,此人衣衫過于寬大繁復,他不大能確定,但這用香味道,就一點都不像了。
他的愛人總是靦腆的,羞澀的,可愛的,明亮的,看他時眼睛里像灑滿星星,平時也都喜歡可愛的,軟綿綿的東西,連香熏,都要擇明亮溫暖的,比如洗干凈太陽曬過的被子,灶上煮好,溫度晾下來一點的暖甜杏仁露……
永遠不會像蘭公子這樣,銳利且有攻擊性。
大掌事說,這位蘭公子城府極深,陰險刻薄,寸利不讓……哪里比得了他愛人一點。
不過這位蘭公子做事一向有的放矢,從不會做無謂之事。
蒲澤想了想,悄無聲息過去,推開了那道被關上的門。
很快,房間里再次響起砰砰的打斗……不,單純的揍人聲,伴隨著被揍之人低低的求饒。
十息之后,蒲澤走出房間,關了門,腳尖輕點在欄桿,飛出了樓。
夜黑風高,燈火通明的軒樓外,不止一道黑影在動。
蕭無咎此行逍遙十八寨,并沒有帶太多人,那太顯眼,真出了事還不方便都護住,且為應對諸侯爭勢,太多數被他派在別處,尤其今夜十分重要,每個人的任務都很重,調不開,打探是打探,追蹤是追蹤,殺人是殺人……每個人的事做好,就不會有泄露可能。
別的事,他都密令了該做的人做,這個沒那么方便,很容易危險的殺人任務,他留給了自己。
幾邊信號聯絡,他很快找到了逍遙香的護送隊伍,這些人果然變了道,而今就在寬敞河道,一眼就能看到。
人不少,得有二三十個,看上去訓練有素,算是好手,船上有口巨大的箱子,不知道裝了多少逍遙香。
蕭無咎耐心等了片刻,待這些人都上了岸,直接上前,一言不發,直取人命。
這種時候,講道理是沒用的,也利誘不了,只看誰能贏,他連臉都沒遮,可見其信心,以及殺意。
他也果然厲害,手中尺長銀棍一抖,咔咔兩聲,銀棍變長戟,竟然是內置機關的兵器,能自由伸縮!
長戟在夜色下大開大合,遙映星光,在主人騰挪跳躍間,矯如游龍,每個去勢都極為兇殘,兩步內必收割鮮血性命!
因時間有限,要速戰速決,蕭無咎下手十分狠辣,甚至變態,什么肢體血肉,全然不在乎,宛如收割人命的無情機器,兇殘暴戾,讓人不寒而栗,而他自己,似乎并不以為意。
護送隊頭領認出了他,壯著膽喊話:“中州侯!你往日裝的似個君子,行止有度,實則全是假的,如此心狠手辣,殘忍虐殺,你那軍師知道么!聽聞他與一般命師不同,心地善良,你敢不敢在他面前表現出這一面,他若知道了,可還會為你效命!”
“聒噪。”
蕭無咎長戟劃出銀色流光,直接把他殺了,血肉橫飛的那種。
“不會說話,就乖乖閉嘴。”
這個應該是韋天鵬的心腹,知道的不少,有點本事,甚至比韋天鵬本人還要細心,可哪怕是猜的,此人也不配再活著!
蕭無咎繼續殺人,雙目冷漠銳利,長戟收割性命,如入無人之地。
待四周安靜,再無人聒噪,他抖了抖長戟的血——
“我的人,憑你也配說?”
他得迅速處理掉這個箱子,還有護送隊,不止這一處……
他剛要抬腳行動,就見他要去的方向火光沖天,似乎已經解決了?誰在那邊?
不過這個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可以回去了……比預計時間更快。
……
火光沖天的這邊,是蒲澤。
做殺手的,嗅覺敏銳是首要條件,他從那個房間問出了話,立刻猜到外面在鬧什么,逍遙十八寨三方鼎立,他對萬花閣沒什么好感,對逍遙賭坊更沒有,韋天鵬一意孤行,已經違背了三方最初協議,的確該給個教訓。
而且這逍遙香……呵。
他過來把這支小隊殺完了,放火燒了尸體和船,想起大掌事說過這種破香,要處理千萬不能燒,直接把那口大箱子拎出來,扔到旁邊的水坑里。
這小水坑倒是巧妙,應該是前段時間下雨形成的,近來氣候比較干燥,水退了,剛好留下這個水坑,死水,與河里不通,又有點深,剛剛好放得下這箱子。
放完,他想了想,又從懷里掏出一瓶藥水,悉數倒到了坑里。
這是他們銀鉤冊特殊定制的藥水,連尸體都能溶,何況這玩意?
不過到底離河還是近了點……
蒲澤準備發個信號,讓大掌事悄悄過來看一眼,如果仍需處理,就去辦。
干完所有事,他拂了拂衣擺,慢條斯理回了軒樓,繼續該死的逍遙宴。
進了廳堂,他突然想起一件事……好像還有個人沒殺,銀子都收了。
他就沒去包廂,他順手就在樓里找了一圈,找到齊束想殺的那個,馮留英的心腹周全,抬手殺掉,順手扔到外邊河里,毀尸滅跡。
多國小會,諸侯齊聚,他對齊束并沒有什么特殊想法,但接了單的生意,總不能黃,剛好耽誤了這么長時間……或許可以讓齊束知道知道,他賣了很大力氣,再加點好評賞金。
一炷香后,樓上葭茀收到了消息,運送逍遙香的小隊全軍覆滅,今晚這場子,韋天鵬別想著再作妖!
論消息網,沒人比萬花閣更好,她能知道所有各處發生的事,她可斷言,不會有人比她更清楚此間來龍去脈,有些人甚至和別人莫名其妙合作了一把,連自己都不知道。
但,這不就是逍遙十八寨?
她生活在這個地方,的確很亂,但也沒那么差。
視線越過窗子,看到樓下正與人酣談的韋天鵬,葭茀緩緩起身——
“該我上場了。”
別人那么辛苦做成了事,她也得有所助力不是?
護送人已解決,逍遙香不會被運送到當場,是好消息,但不能讓韋天鵬知道,讓他有時間準備,搞更多簍子。
而此間又有誰,有這個本事封鎖消息?
今次逍遙宴,她葭茀,便要好好教教這狗男人,事是怎么做的!
第65章
葭茀不知道祝卿安怎么做到的, 怎么就能提前預見到所有危機關竅,全部先一步解決,從發現韋天鵬窩藏銷魂香的地點, 到線路確定,到迫他更改, 再到劫殺護送之人……
如果有消息線索,她們這些人都能做到, 問題是沒有,韋天鵬藏得太嚴,連萬花閣都打探不到,逍遙十八寨不可能有別的人能探到, 果然是命師本領, 通天徹地。
“我逍遙十八寨恰逢其會……也是運道。”
葭茀眉眼低垂, 聲音輕如嘆息:“霜霜,你說我們……是不是得想條后路了?”
“后路?”含霜蹙眉, 葭茀何曾擔心過這個, “你莫憂心,千難萬險, 我總會護住你性命,你不出事, 就永遠有萬花閣。”
“傻霜霜, 我怎么可能出事, ”葭茀笑,就為了含霜能放心嫁人,余生平安順遂,她都不可能讓自己出事,“我是說, 人是不可能一輩子逍遙的。”
逍遙十八寨也不可能永遠都是三不管地帶,若有朝一日,換了天地,新政鋪開,天下大同,便……
她可是聰明的女人,和外面那群蠢貨不一樣,滄海桑田,時移事易,她并不貪戀此刻高位榮光,這也不算什么榮光,寧為太平犬,莫作離亂人,所有這一切,都不如給手底下姑娘們尋個好去處。
不過這個不急,還有時間,她現在要做的,是把該擋的消息擋在門外,不讓韋天鵬察覺,還要適當吸引他的注意力,讓他想不起主動過問這件事。
今晚的最后一輪拍賣即將開啟,所有拍品也要隨之亮相,她得快一點,還得補上最重量級拍品,原本逍遙香的位置。
“霜霜你來……”
葭茀朱唇附耳,說了幾句話,眉目流轉間,美的驚心動魄:“……拿我的牌子去蘭公子那里,請他幫個忙,告訴他,多少報酬,我葭茀都付得起!”
一刻鐘后,二樓走道欄桿側,燈影輕搖,光線曖昧,美人持盞憑欄,更添風華,遠遠看過來的一眼,可謂風情萬種,傾國傾城。
韋天鵬卻沒半分欣賞的心思,甚至還有些怒氣,目光不善的盯著葭茀:“你非要在這種地方與我談事?”
“又不是什么秘密,”葭茀輕抬手中酒盞,遙遙相敬,“韋坊主尋女兒多年,不是找的人盡皆知?”
“那你一直說沒線索?”
韋天鵬上來就掐住葭茀脖子,眸底陰戾:“賤人就是會騙人,嗯?”
葭茀沒躲,也沒還手,似乎知道對方只是外強中干,繃起氣勢有意威懾壓迫而已,不會殺她,至少此時,絕對不會,她笑的隨適燦爛:“我這不是也得查?”
“這多少年過來,逍遙十八寨只咱們三家一直活著,活得還挺好,我若得到了什么消息,韋坊主想查,難道查不到?最多時間晚一點,我是真有線索還是沒有,韋坊主心里不清楚?”
就是清楚,韋天鵬才沒殺了葭茀,還總是想當個黃雀,只要葭茀能查到,他就能知道。
“你最好給老子乖順點,”他松開了葭茀的脖子,“要讓我知道你在騙我……呵。”
輕視,污言,不尊重而已,逍遙十八寨所有男人都這德性,葭茀早已習慣,就當狗叫,根本不過心,還能笑容燦爛,進行自己的計劃。
“我哪里敢騙韋坊主,這不是前天,你去我萬花閣鬧?可能那場架你我都起了真火氣,有些隱在暗處的人以為有了機會,想幫我對付你,今早卯時,我收到了這個——”
她素手一翻,從袖子里拿出一個小玩意兒,是小孩會玩的泥娃娃,也就巴掌大,精致小巧,顏色斑駁脫落,還有裂痕,看起來很有些年頭了,泥娃娃蒙著一層灰,但表面看起來光滑,不算粗糙,當年應該是很得喜歡,被小主人把玩了很久。
“說是你家那……用過的。我其實并不能確定,畢竟當年之事難查,有人刻意行騙怎么辦?這種事發生過多少回,韋坊主最清楚,可韋坊主的事,我又不敢不重視,遂還是讓人去查了,查到了當年賣泥娃娃的人……”
她素指往場下廳堂一點:“喏,就是那個。”
韋坊主盯住那個中年男人,眸底逐漸瘋狂。
葭茀微笑:“我這才得到的消息,人,我還沒驚動。韋坊主家事,我可不敢沾太多,若韋坊主覺得我做了手腳怎么辦?遂是真是假,還是您自己去確認為好,是不是?”
韋天鵬搶過她手里的泥娃娃,直接從二樓躍下,就去抓人了。
葭茀轉著酒盞,看著時間一點點過去,還算滿意。
但這肯定是不夠的,此事過去多年,已成韋天鵬心魔,他太著急,必會手段齊下,都用不了半個時辰,遂……她還得繼續。
果然,不到半個時辰,韋天鵬就又找來了,咬牙切齒:“葭、茀!你個賤人,竟又騙我!”
葭茀收了笑,冷嗤一聲:“什么叫我騙你,那分明是別人騙了我!東西給你韋坊主時,我可是說的清清楚楚,不知真假,或許就是騙子,只因此事重要,我才不敢放過哪怕一點點機會,怎么現在倒成了我的錯了?難道以后我再收到此類消息,不管不顧才是對的?”
韋天鵬瞇眼:“你少在這里巧言令色!若真真心,為何不查明了來報我!”
“不都說了,你的家事,我一個外人不好插手,此事你最關心么,丟的又不是我女兒,”葭茀有脾氣自來不會忍,翻手將杯中酒潑到他臉上,“還有,韋坊主,我提醒你,這逍遙十八寨,你我也算同氣連枝,老娘是你盟友,是你對手,不是你手下!”
韋天鵬狂怒:“你這種賤人也想要兒女!你也配!”
“那可就不一定了,”葭茀拍拍手,將酒盞扔了,“老蚌還能懷珠呢,人家可是連三十都沒過呢,未來的事誰說得準,想要孩子,抓個野漢不就行了?倒是你韋坊主——”
她視線并不隱晦,就直直往對方下三路瞥了一眼:“可還能行?”
“你這賤人——”韋天鵬沖上來就動手。
葭茀半點不怕,直接迎上去:“呀,惱羞成怒了,怪我,雖這種事騙得了所有人,騙不了我手底下的姑娘們,但我也不該直說是不是?多傷你臉面。”
韋天鵬今天火氣非常大,很快擒住了葭茀:“老子再給你最后一次機會,到底有沒有我女兒的線索!”
“真沒有,”葭茀嘆氣,“我知道你也不容易,可你總這么逼,脾氣還大,我就算幫你想了,幫你注意了,沒個精準結果,也不敢告訴你不是?”
韋天鵬瞇眼,放開她:“那就是有了?”
葭茀咳了兩聲:“我只是想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舉凡有一點東西,都得注意,不過每回查完都發現是錯誤,這才不好說……”
“還真有?”韋天鵬又激動了。
葭茀直接耍無賴:“沒有!一丁點都沒有!你去查了不對又來打我怎么辦!”
韋天鵬:……
“我保證不來打你,”他僵硬道,“你都說了,我們是盟友……”
葭茀:“極大概率查了也沒有結果哦,和以前無數次一樣。”
韋天鵬:“那也得查了再說。”
“行吧,”葭茀扶了扶發,“其實還有一條小裙子,我沒帶在身邊,豆綠色,繡小蝴蝶的,看大小,女孩能穿的年紀,大約九歲十歲,那裙子我著人查了,費了好大功夫,問出來一家鋪子,這事過境遷,當年的鋪子早就不在,但做生意的人總會做生意,遂……”
她又點了場下幾個人:“我不確定是誰,還沒查到,本想著后續查清楚,若真有好消息,再告知韋坊主,若又是空歡喜一場,韋坊主也不必難受,現下……”
話沒說完,韋天鵬自己就去了,迫不及待。
葭茀很滿意,這一波過去,時間應該差不多了……還能順便借韋坊主的手,除掉幾個心臟行惡,看不順眼的人,一舉兩得。
旁邊傳來腳步聲,她偏頭看過去:“含霜?”
“嗯,”含霜拿了件披風,替她披上:“那邊正在進行,你放心,不會有意外。”
葭茀眸底笑意燦爛:“那便最好。”
三樓包廂內,門窗關嚴,蘭公子與銀鉤冊大掌事對坐商談。
“您且放心,此事只要銀鉤冊答應,這些東西,盡皆為禮,”蘭公子把滿滿一大盒銀票推過去,“若覺不足,多少價,萬花閣都出。”
其實銀鉤冊和萬花閣的協調,按理應尋尊主蒲澤,奈何這位尊主是個死宅,尋常從不露面說話,蘭公子跟這邊打交道,回回出面的都是大掌事,次數多了,也習慣了。
他眉間朱砂優雅,眼底沁出笑意,親切極了:“萬花閣那邊說了,也不需要銀鉤冊幫忙說話,只要不反對就可以。”
銀鉤冊大掌事有些意外:“這么多?”
“一部分給銀鉤冊,一部分給大掌事你,”蘭公子話音意味深長,“……貴處尊主一向大方,不會介意的。”
大掌事意外:“你見過我家尊主?”
蘭公子搖頭:“并未。”
但有些東西是可以分析出來的,比如這位尊主極為注意隱私,神龍見首不見尾,下手殺人卻從未有過猶豫,職業生涯赫赫,從無敗績,為了殺人可以不擇手段,對周遭一切似乎漠不關心,看不到任何牽絆感,或許……人也長得也不怎么樣,僅僅出現在人前的那么幾次,他都戴著面具。
很冷血的一個人,或許根本沒有任何世俗的欲望。
大掌事不再談自家尊主:“蘭公子舍了分成?”
“怎會?”蘭公子搖搖頭,覆面紗巾隨之輕動,“萬花閣一向大方,本公子也不是那么容易請。”
他將盒子往前推了推,意有所指——
“大掌事也知道,咱們這逍遙宴,所行所為,不過是為了招待遠方客人,小打小鬧添氣氛可以,大家誰都能多賺,鬧大了,引發亂局,可就麻煩了……如今這提議,更有利,不是么?”
……
祝卿安一直在關注外間,并不知道葭茀都做了什么,但他看到了韋天鵬和葭茀的對峙,想也知道,葭茀不可能袖手旁觀。
他沒有上前試圖幫忙,姐姐的局,姐姐知道該怎么做。
山水蒙,困蒙,吝。偶爾就是得讓有些人困于蒙昧之中,難以自拔嘛。
他再次去了中州侯的包廂,毫無意外,房間里并非只有蕭無咎一人。
蘄州侯齊束又同時過來了,正在漫不經心試探:“蕭侯做什么去了?去官房哪里要這么久,怕不是干了什么壞事,身體遭不住?”
撩架還要諷刺別人身體不行,嘴也是真毒。
“齊侯又為何非要親自出去取酒,狀元醉如此普通,需要選那么久?”蕭無咎掃了一眼被他嫌棄,草草扔在桌上的酒壺,“也并不美味。”
他還頗有些意味深長的,看了眼馮留英。
馮留英頓時覺得自己這是被點了,自己的事自己知道,他的心腹周全死了,就在剛剛,還不知道誰干的。
他的人他知道,爬到這個位置的,都不簡單,絕不會輕易被殺掉,尤其近來他們對諸侯們提防的很緊,諸方真有異動,不可能不知曉,所以到底是誰呢,是這兩個里面的……誰?
今夜比較特殊,大家都有自己的布線,也都借口離開包廂數次,行蹤都比較復雜,真正目的都隱秘難查,一時之間還真不好確定。
“小先生玩的可開心?這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臟心思的特別多,”馮留英當即叫祝卿安的名字,看看左邊蕭無咎,再看看右邊齊束,話音意有所指,“怕是有時候自己都不知道,就被人蒙蔽,被人利用,被人打主意……”
老子不開心,大家就都別想開心!
馮留英干脆直接點名:“你知道,有人瞞了你多少東西,知道有人想擄走你么?”
祝卿安視線滑過這三人,微微一笑:“知道啊。”
人都有隱私,且在比較重要的人面前,總會顯露優點多向好的一面,藏起陰暗小壞,他這主公蕭無咎,也算是要臉的人,必然很多東西沒告訴他,至于齊束……已經擄過他一次,現在看,心思仍然沒淡。
馮留英這話,好像是要把他自己摘出去?
可大勢如此,摘的干凈么?
祝卿安可不覺得馮留英安了什么好心。
他這般坦誠,馮留英有些意外:“那你不覺得惡心?不怕——”
“怕什么?”
祝卿安微微一笑:“我們命師,看透紅塵,最是豁達,所有世間事,都不必苛責,讓花成花,讓樹成樹,讓你成為你,讓我成為我……遇到臟的人臟的事,是我運氣不好,若我傻乎乎信了,付出了,被傷害了,那也只能證明我人好,這個人不行,雙方氣機碰撞,因果功德結算,日后此人必然壞運,我運勢功德反添,生什么氣?”
“涼州侯這個年紀還能提出這種問題,還是見識少了啊,見的多了,你就會懂的。”
馮留英:……
你罵人還挺臟。
齊束哈哈大笑,撫掌擊慶:“小先生通透!我果然沒看錯!”
蕭無咎將祝卿安拉到身后藏起來,瞇眼看對面兩人:“總這般試探,有意思?”
馮留英一怔:“你……”
原來你早看出來了?不對,他們幾個誰不知道誰,都是裝的,心知肚明的很!
“既然來了這逍遙十八寨,既然要玩,不如玩個大的,”蕭無咎目光睥睨,坐姿囂張,挑釁非常,“比如我們三個,誰能在逍遙宴結束后,毫發無傷的離開,回到自己封地,其他兩位就心服口服,暫退一步,未來戰場不可與其爭搶,若此人能率先打入南朝稱帝……其他兩位自動拜服稱臣,如何,敢不敢賭?”
齊束馮留英齊齊一怔,又齊齊眼底發亮,野心畢現。
蕭無咎繼續:“賭局只涉及你我三人本身,不牽扯旁人,不連累手下,若都受了傷,那誰的傷最輕,誰便贏。”
“賭就賭,有什么不敢的!”馮留英率先應聲,“不過我得提醒兩位,受了傷不要試圖遮掩,以你我三人能力,這種想瞞是瞞不住的,若有誰故意隱瞞,被其他兩人拆穿,此人就自動認輸,放棄所有資格,敢不敢?”
齊束瞇眼:“有何不敢?”
馮留英涼涼提醒:“齊侯可要鄭重考慮一下,這里可是逍遙十八寨,很多諸侯主都在,危險重重,非你我自己地盤,能全盤把握……”
“正因如此,才更要賭啊,”齊束眸底閃出興奮詭光,“能讓對手出意外,也是你我本事不是?”
蕭無咎:“賭約既做,無可反悔。”
“反屁悔,干就是了!”
“來,歃血為約!”
祝卿安看著這三個人真的劃手滴血進酒盞,嘆為觀止。
不是,你們諸侯玩這么大的?打天下這么草率的么!
他默默看向蕭無咎,側臉也是那么帥,故意把他遮得這么嚴實,還提什么賭約……是不想他為難,不好說話么?
……
韋天鵬審了人,仍然沒得到想要的答案,才發現不對勁,重新踹開葭茀房間的門——
“賤人!你一直在騙我! ”
葭茀就知道有這一刻,好整以暇等著呢,笑得妖嬈:“怎么能說是騙呢?不都說了,我單純就是想幫韋坊主你,只不過也是我倒霉,被別人騙了而已。”
韋天鵬大怒:“你可知故意于此事騙我,會付出什么代價!”
“代價?”葭茀冷哼一聲,“我葭茀在逍遙十八寨十數年,怕過什么,有種你就來,老娘都接著!”
子夜早過,已經到了今晚最后一輪,最重量級的壓軸拍品,下面主理人正在搞氣氛講串場詞,韋天鵬終于意識到不對勁,那人拿的不是他準備的東西……
他的逍遙香呢,似乎沒有來?
為何還不到?護送的人呢?交接的人也是,去哪里了?
韋天鵬終于反應過來,瞪向葭茀,怒不可遏:“是你搗的鬼!”
葭茀笑:“瞧韋坊主說的,我要有那本事,都不會讓你有這逍遙香計劃。”
“那是誰!”韋天鵬怒的直接踹翻了桌子。
葭茀瞇眼:“不管是誰,總之這壓軸拍品已定,你是別想了!”
“老子不信——”
“勸你還是信吧,多經點事,學點東西,才能對得起你臉上的滄桑。”
“賤人——”
韋天鵬看到了外面滴漏,看到了場上的期待,知道自己是來不及了:“可你也來不及準備吧?沒有逍遙香,你拿什么鎮場子?誰比得上它的分量?我得提醒你,葭茀,這是逍遙宴,不是別的小場合,壓不住場子,倒霉的可不是你自己。”
引發亂象也好,正好他可以拖延時間救場,重新上逍遙香,他還有……
葭茀笑靨如花:“怎會壓不住場子呢?我葭茀,最擅長的就是鎮場子!”
就在此時,場上壓軸拍品揭曉——
竟然是萬花閣閣主葭茀的一夜!
韋天鵬震驚:“你這賤人……竟然敢!”
葭茀笑瞇瞇:“我為何不敢?我難道不值這個場?”
她早年成名,一曲琵琶天下知,媚骨天成人人羨,多少人慕名到逍遙十八寨,就是為了看她一眼,可惜她人太聰明,早早就邁上了更高的階層,別說點她的牌子,一般人想見她一面,飲一盞茶,都極難。
而且這么多年過去,她不但沒有年老色衰,還越發美艷,玲瓏剔透,不管見過誰,都讓這個人對她極為夸贊留戀,更加心向往之,口口相傳下來,名聲竟比往日更甚。
逍遙十八寨但凡是個男人,都會想看她一眼,不敢提入幕之賓,只飲盞茶,說幾句話,都是極好的,這種機會在私底下都被炒成了天價,甚至倚蘭庭蘭公子那邊的委托生意,好多都是沖著她葭茀。
她的一夜,怎么可能不值錢,多高的價錢她都配得上!
韋天鵬萬萬沒想到,已經不接客多少年,葭茀養的人都清高起來了,竟還能拉得下臉做這種事!
他只能找別的角度威脅:“你當知曉,這逍遙宴是你萬花閣,我逍遙賭坊,和銀鉤冊三方主辦,你想搞這個,蒲澤可會同意?”
那個死宅根本不會見葭茀!
除非有中間人調和……不對,等等,這擅長調和的中間人,現場不就有一個?他最瞧不上的那個娘娘腔,整日淺紗覆面的蘭公子!
“——你請了他?”韋天鵬震驚極了,“你給了他什么!他很貴的! ”
“這就不需要韋坊主擔心了,”葭茀笑容自信又張揚,“怎么樣,被自己瞧不上的人整到,滋味好不好受?”
韋天鵬難堪至極,憤怒至極,到底是誰阻了他的計劃,他的人在哪里,東西在哪里!他定好的大好局面,為什么被阻止了!誰干的!誰竟然敢……
場上氣氛一如預料,瞬間喧嘩。
葭茀盛名多年,誰不想一親芳澤!而且這是萬花閣閣主啊!這分量你品,你細品!
準備叫價的人都站了起來,摩拳擦掌,目光灼灼,今夜就是前邊所有拍品都沒拍到有什么關系,只要拍到了這個,就是最牛逼的贏家!
唯有祝卿安,目光震驚,他真沒想到姐姐敢玩這么大!
這可不行……不行!
他立刻去拽蕭無咎臂彎:“主公快,拍這個!必須拍下來!”
他還伸手摸了摸身上:“商言給我的銀票呢……”
一股腦全掏出來,他全部推給蕭無咎,目光執著懇切:“給我買!多少錢都買!”
哇哦。
齊束馮留英看著這一幕,十分期待蕭無咎的臉色。
并且,非常想添油加醋。
第66章
“唉呀, 這可了不得了,”齊束盡量忍住,不要笑的太大聲, “怎么辦好呢蕭侯,你最看重的軍師, 竟然想要買女人的春夜!人家不想要你,想要葭茀!”
馮留英其實沒大看出蕭無咎和祝卿安的關系哪里特別不對, 是不是真的曖昧,他對齊束之前的話持保留態度,可近日打探過來,又覺得不能完全不信, 內心正在搖擺, 待確認中, 現在有機會,怎么可能錯過不試探?
他立刻也跟著說話了, 卻不像齊束那樣幸災樂禍, 而是爽朗一笑,一臉’這有什么大驚小怪‘:“這不是全天下男人都會想的事, 齊侯自己又不是沒干過,做什么陰陽怪氣別人?男人嘛, 就是得學會享用女子, 才能更有萬丈雄心, 你說是不是,祝小先生?”
“別跟你家主公學,玩什么不近女色,龍精虎猛的年紀,過得跟個和尚似的, ”他還立刻提議,“你要好這口,不如到我那里玩玩?我那養了不少精品,大家閨秀,小家碧玉,環肥燕瘦……任君選擇。”
他看似在和祝卿安說話,實則關注點和齊束一樣,也落在蕭無咎身上。
蕭無咎沒理他們,看祝卿安:“你當真要買?”
“買!”祝卿安重重點頭,不要再確定,“必須買!”
總不能讓翟將軍難過……
他不知道蕭無咎有沒有看出翟以朝的不對勁,分明是對葭茀動了真情,近來大家的確太忙,實在無暇分身講說這些,估計連翟以朝自己都不會縱情,正事為先,一直在克制,這正要兩情相悅的關鍵時候,萬一鬧出什么誤會掰了,得傷多深?
翟將軍可三十多了,中州軍出了名的老光棍,好不容易老房子著火,有了個心上人,他們這些兄弟怎么可以不幫忙?
所以這個必須得拍下!必須得是他們拍下,別人誰都不行!
蕭無咎:“好。”
竟然答應了?這么能忍的么!
齊束馮留齊一愣,全部收了笑,默默同時豎起大拇指。
行,還是你蕭狗厲害,為了名正言順霸住祝卿安,你連頭上綠都能忍!
蕭無咎垂目看祝卿安:“我會拍下,但你不許去。”
馮留英:……
齊束:……
默默齊齊把豎著的大拇指收回來。
“這……何必糟蹋呢?”馮留英還勸了一句。
齊束則繼續挑撥:“就是,你這是想要小先生如愿,還是不想讓他如愿?”
他看向祝卿安的眼神意味深長,心說你快大聲說不,繼續反抗這蕭狗,使勁折騰他,今日你干什么,我和老馮都站你這邊,護你毫發無傷!
未料到,祝卿安竟也笑了:“好!”
特別干脆,特別開心,沒一點猶豫。
齊束:……
馮留英:……
不是,你倆在玩什么特殊小游戲么,為什么老子看不懂?
不懂沒關系,反正不能讓他們如意!
齊束立刻準備插一腳:“可是怎么辦呢,這個美人,我也看上了,不想相讓呢。”
“沒錯,我也要拍!”馮留英立刻跟上,“眾所周知,我老馮最喜歡美人了,平日里節衣縮食為的是什么,不就是為了此刻,全部砸給美人!”
二人不但說了,還立刻付諸行動,轉回自己包廂,讓手下四處去放出風聲,說他們要搶。
諸侯主實力財力非同小覷,外場立刻更加喧嘩——
“不行,還是得準備更多銀票,葭茀的一夜豈是那么好買的,叫價一定更高,比之前所有拍品都高!”
“怎么可能不高,這可是萬花閣閣主葭茀姑娘!哪怕人家快三十——”
“呸!少瞎說,人姑娘才二十七,什么三十,別說二十七了,十七八歲的小姑娘都未必比得上她顏色,而且年歲長了,更具風情,這要是能得一晚……”
“滾開,口水都流出來了,惡心死了!這美人必是我的嘿嘿嘿……”
這第三小節的熱場拍品都無人問津了,所有人都盯著這最后一個,什么時候上,起價多少,加價幾何,甚至有人還催促早點上,趁這些狗東西還沒把大量銀票調來,沒準老子能卡個縫拍下!
三樓包廂,葭茀看著廳中熱鬧,眸色冷淡:“霜霜你看,這群男人像不像狗啊……”
沒人回應,她才意識到,含霜不在,被她安排出去做事了。
她垂了眸,面無表情的看向場下。
突然有很輕的聲響,像是門縫被風吹開,很小聲,夾在喧鬧聲中,非常不起眼,不像有人。
但葭茀知道,有人進了屋。
一、二、三……
她在心間默數,突然旋身,抬腳側踢——
被人按住腳踝,攬住肩,抵在廊柱。
男人動作壓制,不容拒絕,力道卻很溫柔,將她的腳放開:“你要賣你自己?”
是翟以朝。
他低眸看著葭茀,聲音很低,似有韞怒,但并不是憤怒這件事,這種買賣,而是壓抑著很多不愿,不甘,快要克制不住,滿溢出來。
葭茀看著他的眼睛,柔柔一笑:“我本來就是賣的,你不知道?”
翟以朝彈指,熄了房間里的燈,似乎不想讓她看到自己眼神,大手輕輕揉過她的發,不再靠近,也不甘遠離:“你很知道怎么氣我。”
葭茀:“是么,原來你會生氣的?”
翟以朝:“叫他們改了。”
葭茀:“改不了。”
翟以朝磨牙:“我買,我買你一……”
“窮當兵的,可買不起我。”葭茀似乎不想聽他接下來的話,直接阻了。
翟以朝大手落在她頰側,克制著不去撫摸,不去感受:“那你可錯了,我們窮當兵的,是沒錢,但……”
“兄弟多?”葭茀輕笑,“你讓你的窮兄弟幫你湊錢,就為了買我一夜?”
翟以朝捂住了葭茀的嘴。
這女人從來不懂乖順兩個字怎么寫,張嘴就是不中聽的話,到底是誰說她玲瓏剔透,善解人意,千面嬌娃,永遠能說出男人想聽的話的?
這分明就是個勁勁的,兇兇的,不服輸不服管,狂風不懼,驟雨不怕,永遠暴脾氣,也永遠鮮活的,帶刺薔薇。
翟以朝眸底燃著火,欺近葭茀,氣息落在她頸側,強硬蠻霸:“你想怎么玩,都沒關系——但我想做的事,必會做到。”
湊不上有什么關系?
可以用搶的。
我們當兵的,最擅長耍流氓,不講理!
……
韋天鵬此刻正在滿場找人。
他既然計劃詳備,一力促成逍遙香,不可能只準備一套方案,主要方案已經壞了局,無法展開,現在追究沒有任何作用,不如立刻啟用備用之人……
但他必須小心,避開他人眼線。
還好他聰明,別人只破壞了外面,這里的人還在,一個兩個三個……
他越找越興奮,還來得及!
可找到第五個的時候,再往下,怎么都找不到第六個,后面的全部沒有了,怎么可能呢!
“砰——”
一個被扒了大半衣裳,渾身是血,不知道暈了還是死了的人,摔到了他面前。
“韋坊主是在找這個么? ”
隨著蕭無咎慢條斯理走近,一個又一個人被這樣摔到韋天鵬身邊,身體全部被搜查過,藏的東西被收了,緊閉著眼睛躺著,渾身是血,不知是死是活。
祝卿安跟著蕭無咎過來,但并未像蕭無咎這樣走近,而是留在遠處,倚著廊柱:“為了不讓我們發現,韋坊主真是煞費苦心,不提前把逍遙香藏到樓里,怕被我們搜出來,待逍遙宴開啟,小樓開門迎客,就讓你的人偽裝成客人,攜帶著逍遙香進來……”
“韋坊主怎么個打算?外面大頭護送的逍遙香沒到,就想起了這些備用的,現在一個個找出來,是要讓他們把香拿出來,全部一起點燃?只要量足夠,讓在場所有人陷進去了就好,最后這壓軸拍品的風頭出不出,又有什么關系,反正你目的都會達到,是不是?”
韋天鵬震驚:“你,你怎么知道!”
祝卿安微笑:“所以我早說了,不要學無頭蒼蠅亂轉,要轉動你的大腦。”
什么早說了?你說了毛啊!
韋天鵬不明就理,對面這人氣派擺的,怎么像是給人當先生的?
不是算命先生,是教書的那種先生。
祝卿安還來勁了,板起臉:“就這點手段,出門別說我是你的老師。”
誰是誰老師了!誰說你是老師了!
韋天鵬認為這是祝卿安氣他的另一個角度,也的確被氣到了,手有點癢,想殺人。
但他知道現在情況不對,對他一點都不利好,大丈夫能屈能伸,他舔了下唇,試圖拉點關系:“同是逍遙十八寨混出的地頭蛇,你們何必偏袒葭茀那賤人?女人頭發長見識短,能知道什么?這個逍遙香,我同你們說,是真的享受,真的能賺大錢,你說一個人為什么活著?不就是為了享受,飄飄極樂的享受!而且這逍遙香可不是隨便誰想就能享用,它代表著名利場,代表著至高無上,你不想揚名天下,被人羨慕活的燦爛耀眼?”
祝卿安直接冷笑:“所以說,我最討厭你們這群亂帶節奏的蠢貨,看似滿口道理,實則一派胡言!你懂什么叫享受?”
韋天鵬瞇眼,他認為已經很給對方面子了:“是人都懂享受,最簡單的男歡女愛,那最后一刻的歡愉,你別跟我說,你還沒有過吧?”
祝卿安:“所以呢?之后呢?”
韋天鵬一愣。
“空虛了是吧?索然無味了,對不對?”祝卿安往前一步,“沒有別的追求,沒有其它簡單,或更高級的快樂方式,人生只會追逐生理性高1潮,短暫幾息暢快后,迎來的是漫長空虛,心底迷茫,不知道往哪里走,焦慮此刻是否正確,一邊不肯認清現實,一邊因現實軟弱,逃避放縱……這樣難受空虛,你說是享受?我怎么覺得,是慢慢腐朽呢?”
韋天鵬:“你懂個屁——”
“我還真懂一點,”祝卿安看著他,慢條斯理,“韋坊主有沒有嘗試過另一種?從享受得到的那一刻起,燃燒出更多的挑戰欲,擁有更高的目標,更強大的自信,滋養出更豐沛的自我,每天干勁十足,生活充盈,隨時都在拓展人生的寬度,眼前永遠有方向,腳下永遠有路,一個個新目標被達成,給予自己的人生莫大的成就感……”
“這樣的人生永遠不會無趣,永遠不會焦慮,永遠享受著榮光,哪怕中間曾辛苦攀爬,遇險良多,哪怕這份享受來的略遲,但我們的生命因這些而耀眼,因這些而美麗,因這些而豐富多彩,其它享受,不過是這棵樹華彩的分枝,想要,就都可以從容擁有。”
“你少跟我講歪理!”韋天鵬盯著他,“誰不想不勞而獲,誰不想天上掉餡餅,誰不想被人吹捧,這是天性!”
“我不否認人性里的確有這些,可其實自己幾斤幾兩,自己心里最清楚,人只有在確定掌控身邊所有時,才會有真正篤定的,堅實的自信,你說的這樣,真的能滿足么?”
祝卿安話音淡淡:“就如你逍遙十八寨,人人掙了錢,不敢放在家里,因為會被偷,見人第一面,不敢信任,首先架起的就是心防,不管在哪里,都有強烈的不安,哪怕自己武功高強,哪怕手下有小弟,也睡覺都不敢踏實,在我看來你們的享受,不過就是麻痹自己,不過是無望放縱,是知道未來沒有希望,也不抱希望,能過一天是一天,誰都不覺得自己能活多久,不敢想晚年。”
韋天鵬:“我……”
祝卿安:“你可別說你有哦,你若真篤定自己有晚年,何必這么著急尋找你的孩子?你必然想過吧,逍遙十八寨環境能一直亂下去,就算能,年輕人一茬一茬起來,能一直讓你做逍遙賭坊老大?”
韋天鵬眼神略有點慌,但他不會在這里認輸:“你在這里裝什么好人!這是什么地方,逍遙十八寨!你以為我我會被你感化,唯你是從?這里可跟你走過的地方都不一樣!我就算被萬人唾棄,被所有人謾罵,只要我有本事,我仍然能穩穩坐在這個位置上,這里沒有官府,沒有秩序,沒有是非黑白,有的只有拳頭!”
祝卿安笑了:“你知不知道,為什么話本子里的惡人,總是會在莫名其妙的地方展現出一點善意?因為越活在黑暗里,越會向往陽光……真的,我勸你試一次,做點好事,比如為誰奉獻點什么,犧牲點什么,哪怕最后下場一樣都是死,感覺會比你現在的舒爽從容一萬倍哦。 ”
“你在教我做事?”說不過,韋天鵬也不打算說了,陰森眸底兇光畢露,仿佛下一刻就要殺了祝卿安。
祝卿安卻一點不怕,還眨了眨眼:“對呀,你才看出來?你看著就一臉,很希望別人教一教的樣子,我便想著,哪怕是不造之材,也勉為其難點撥一下——”
“你看,你學習不是為了我,是為了你自己嘛。”
韋天鵬氣瘋了,直接揮著拳頭打過來:“老子告訴你,說什么都沒用,老子不可能信你們這種命師的話!我不僅要穩坐逍遙賭坊老大,我還要吞并銀鉤冊,把萬花閣葭茀那賤人打服氣,讓她日日跪著伺候我,我還要以后這天下也有我一份!只要我有足夠的錢,足夠的勢力范圍,想要什么都能有!”
“我要我這份家業,萬古流芳!誰都背叛不了!”
他還叫上前面那五個小弟:“給老子上!”
祝卿安非常識時務的退到更遠,眼神示意蕭無咎:主公!該你來啦!
蕭無咎看他,眉梢挑高:玩夠了?
祝卿安靦腆一笑。
這不是卜卦卜到了山水蒙么,不好為人師一下,都對不起這卦象,萬一能扇動什么蝴蝶的翅膀呢?
反正時間也還夠,拖延比不拖延好,他就隨便嘴炮兩下嘛。
韋天鵬這才發現,為什么蕭無咎剛剛一直不動,因為他動了,一切就結束了……
他這邊是有小弟,蕭無咎那邊也有人!還比他的多!甚至打他,都不用蕭無咎自己動手的!
對方怎么可能堵他堵得這么精準……必定是料到了一切,早有布局!
“不對……你……你們一直在騙我!你們一直在配合搞我!我在外面的護送小隊,是不是你們查到了,你們阻止了他們……還有葭茀,她故意調開我注意力,讓我忘記關注這件事,你們是一伙的對不對!”
蕭無咎看著對方五個不經打的小弟,眨眼間被串成了粽子:“這幾個,比你的護送小隊差多了。”
果然就是他干的!他已經把人殺了是不是!堂堂中州侯,做事還真是不講究!
韋天鵬氣得渾身發抖,比起葭茀,他現在更恨面前這兩個人:“你們這對狗男男!你們不得好死!”
祝卿安:……
這是什么罵法?
不過他一點都不生氣,勝者么,只會高興,他還一本正經的回了話:“都說了,我這是在教你做事,卜卦山水蒙!”
蕭無咎也頜首:“我這也是兵法戰術——拋磚引玉。”
祝卿安意外地看了蕭無咎一眼。
好像……的確是?而且還挺搭的,拋磚引玉,不也是蒙卦?蒙卦本身,是去蒙之道,若反其道而行,如人以蒙蔽之法示人,勢必有所圖也……
所以他在用白子垣反復拋磚引玉石,蕭無咎也在明面上拋出一個一個小線頭,吸引別人視線,實則真正功夫都做在暗里,讓人不明就里,蒙在鼓里時,待想警惕時已來不太,他計劃已成。
祝卿安憐憫的看向韋天鵬:“你看看,其實你也很聰明的,就是不好好學。”
韋天鵬感覺受到了巨大侮辱:“這又如何,你們根本不敢動我!逍遙十八寨三足鼎力,沒準備好,突然殺掉其首,必會喧然大亂,代價你們承擔不起!”
這個倒是。
但你都死相了,何必我們動手?還是自作孽去吧,活不了。
祝卿安眨眨眼,看蕭無咎。
蕭無咎直接轉身,拉起他手腕:“走吧。”
竟然這么瞧不起他!
韋天鵬氣瘋了,但他也的確不干不過蕭無咎,邪邪放話:“你們以為我就只有這一個后招?等著吧,有的是人倒霉!”
祝卿安感覺這個笑不太好,但他迅速掐了個卦……好像也沒啥關系?
再看四周樓下,氣氛正酣,沒人注意這里,這邊動靜連個小水花都濺不起來,人們各種叫價都喊瘋了,白子垣的聲音這么遠都能聽到,那數字加的讓人都心驚肉跳,吸引注意力的實力杠杠,還能有什么事?
今日韋天鵬的計劃,必會折在這里,這個逍遙香,也永遠不會面世,被天下人知曉!
第67章
“賺錢的事都不干, 你們忙來忙去,到底是為了什么!”韋天鵬加大音量喊話,眼底閃著不甘的瘋狂。
蕭無咎:“不為什么, 單純看不過眼,想干就干了。”
祝卿安微笑頜首:“我家主公說的對。”
他們沒那么大的癮, 要做大英雄,做什么轟轟烈烈驚天動地的大事, 只是想阻止逍遙香這個破玩意兒而已
“我再說一遍,你們別忘了這是什么地方,逍遙十八寨!”
韋天鵬跳到他們面前:“我這次是棋差一著,可誰沒輸過?老子贏的時候更多!你們殺不了我, 也削不了我半點氣勢, 此處之事, 外面無人知曉,我仍然是人人仰望的坊主, 仍然能大殺四方!”
祝卿安:“所以恭喜你, 機會難得,今天學到的知識一定要記在腦子里, 下次考試可能就會及格了。”
“你——”
韋天鵬突然笑了:“呵,我今日是技不如人, 你們也別想好!”
他突然揚手, 扔過來一手粉末。
粉末非常輕, 顆粒非常細碎,像是煙塵浮動,閃動著詭異的粉紅色,擴散性非常強,一出手就面積極廣。
“屏息!”
蕭無咎適時拉開祝卿安, 也立刻閉氣。
他自己肯定沒事,但祝卿安不會武功,反應慢了一拍,很快雙眼無神,臉色酡紅,暈了過去。
蕭無咎立刻接住人,眼底殺意浮現:“你——”
“中州侯莫緊張,我也是混場子出來的,最知底線不可碰觸,”韋天鵬勾起一邊嘴角,“您放在心尖上的人,我怎么敢殺?”
起碼現在不會。
“放心,這不是毒,也不是蠱,不是什么傷身的壞東西,他不是想拍妓子的春夜?此物正好幫他盡興。”
見中州侯永遠沉穩威重的臉終于出現裂縫,韋天鵬得意極了,今晚他是輸了,可別人也沒怎么贏不是?他走出去,仍然有無數個明天可以繼續策劃。
“也是我心好,只在狀元醉里加了點料,但凡飲此酒多了的人,必會更加興奮,情緒高漲,醉得更快,”韋天鵬親眼看到過祝卿安飲此酒,身體里已經有積累,再加上這點料,必跑不了,“此舉原是為了助興,待我拍出逍遙香時,四方情緒更加高漲熱烈,為了不叫葭茀那賤人發現,我特意花了大價錢,買的極品貨,倒是便宜你們了哈哈哈……”
他說完就跑,速度極快,因中州候更關心懷中之人,他出樓無比順利。
出來后,他迅速整合自己的人,問詢發生了什么……
“祝、卿、安!老子遲早弄死你!”
能在逍遙十八寨坐上這個位置,韋天鵬不是蠢貨,從事實捋出線條,很快知道關鍵點在哪里,他就說他這次這么重視,提前很久就布局,消息不可能走漏,原來都是因為命師!
命師真的太可惡,假的只會招搖撞騙,真的多數本事不夠大,心眼子倒是不少,如祝卿安這種念正心軸的,更是一點忙不會幫,只會拆他的臺!
他現在覺得,祝卿安一定能算到他女兒在哪里,就是不愿意幫他算,枉他還那么給面子!
人才不能為己所用,便是禍害,當然得殺了。希望祝卿安在死前,還能有骨氣,不給他算!
韋天鵬滿眼戾氣,回頭看了一眼燈火通明的軒樓。
萬花閣和銀鉤冊……呵。
以為老子輸了,你們就能得得了好?逍遙十八寨同氣連枝,你們且等著更大的風浪吧。
“該用心準備上島的事了……”
今夜已成定局,糾結無用,這次失敗,島主不會滿意,銀鉤冊蒲澤向來不服任何人,島主至今沒拉攏到,可你葭茀……等著被為難吧,有些事,豈是你們女子能夠插手,還想左右的?
島上最低賤的,可就是女人。
……
三樓,中州侯包廂。
白子垣舉牌舉的手都抖了。
這也太夸張了吧!一個女子的一夜,竟然被拍出這么高價,這么多錢……真的還要繼續么?他小白龍在中州,就沒見過這么多錢。
什么叫不計代價,必須拍下,主公你千萬不能色令智昏啊!沉迷美色是會亡國的!
呃,不對,他們現在還不是個國……
這位葭茀姐姐到底是什么人?雖然的確好看了點,美的不要不要的,也很厲害有能力,是萬花閣閣主,可……為什么啊!今天晚上發生的一切好像都很玄妙,突然就這樣了,突然又那樣了,眼花繚亂的,他都反應不過來!
“啊啊啊加!我加!”
底下拍賣鑼在催促,白子垣顫抖舉牌,越舉,心里越虛。
實在是這個價錢,太過于超過他想象。
他小白龍只會沖鋒打仗,兵法還沒習得大成,只要有主公在,習慣了聽命行事,該不會沒悟到什么隱意吧……比如主公讓他舉牌加價,必須拿下,其實只是想拱火別家,讓別家投入更多,不是真的想要買女子春夜?畢竟主公向來不近女色,從沒有這種世俗的欲望。
要是他領會錯了,真的舉牌到最后,主公責他辦事不力,軍法處置,讓他自己出這個錢怎么辦!他哪有這個錢,把他賣了都還不起!
“抖什么,就這點出息?”
包廂門打開,商言走了進來。
白子垣:“你懂什么,你行你——”
商言直接往桌上扔了一箱銀票。
大箱子,超大額票面,很多張。
白子垣立刻屈服:“義父!果然這種事還得您鎮場子!”
“乖。”商言從箱子里隨便抓了一把銀票,塞給白子垣,“稍后給自己買幾塊糖甜甜嘴,現在,繼續加價。”
白子垣立刻生龍活虎:“好嘞,您就瞧好吧,今兒個這葭茀姐姐,必是咱們中州的!”
手也不抖了,心也不虛了,聲音都格外中氣十足,渾身是勁。
商言淺淺嘆氣。
要不是這是中州侯的包廂,中州的事,要不是他現在還不是中州人,他都能搶過牌子自己舉,誰能想到呢,陣前殺敵無數,令人聞風喪膽的小白將軍,竟然提起錢這么虛?
世人蒙昧,先看錢,后看人,他曾一度非常不解,不過現在已經釋然,能賺錢沒什么不好,世人不懂如何尊敬該尊敬之人,他便自己尊敬。
天底下會賺錢的人很多,而英雄無價,仁君無價,良善無價,這些才最為可貴。
白子垣一邊舉牌加價,一邊眼神飄向商言,小漂亮招來的這是什么朋友……好朋友啊!
這么有錢,會賺錢,還大方,一點也沒看不起他的窮,似乎還很尊敬他……是因為他會打架?之前場上的英姿帥到他了?
無論如何,善意怎么可以辜負!
“好兄弟!”白子垣握住商言的手,“兄弟今天認下你了,以后遇到什么麻煩,只管跟兄弟說,千軍萬馬,兄弟也保得了你!”
商言微微一笑,酒窩靦腆:“那以后就多謝小白哥了。”
“叫什么哥,”白子垣眼神赤誠,“只要你今晚助我拍下這個,你就是我親義父!”
“這可是你說的。”
商言眼梢微彎,小白兔秒變小狐貍,切換的那叫一個絲滑,加價都不一點一點加了,翻倍,翻兩倍,三倍的加,篤定,果斷,出手穩準狠。
白子垣:……
乖乖,這就是商界大佬的魄力么!
是有點帥的,含霜姐姐在哪里,快點過來看啊!
他眼睜睜看著競拍價越來越高,有點心痛,拉了下商言袖子:“這要是所有錢都扔進去了……怎么辦?”
商言眸底平靜極了:“錢這種最沒用的東西……身外之物,沒了才好。”
白子垣:……
可沒了就窮了啊!
商言唇角微揚,又像一只單純的小兔子了:“正好催自己再賺。”
靠,怪物!這人是怪物!
白子垣再次感嘆,含霜姐姐怎么還不來,錯過這只小狐貍你真的可惜!我簡直要為你們操碎心了都!
終于,拍賣結束,中州侯以所有人想象不到的極高價格,買到了萬花閣閣主葭茀的一夜。
有管事送來一個牌子,白玉鑲金長方牌,是葭茀的專屬玉牌,天下僅此一枚,持此牌去萬花閣,葭茀必會親至接待。
“我還有事找含霜姐姐,小白將軍自便。”商言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
白子垣拿著金鑲玉牌,有點愣愣的,就這東西,能值萬兩金?
開什么玩笑……
他又不敢不重視,想著這么貴,可千萬得藏好了……正摸腰翻袖掏兜看藏哪里最妥帖時,突然牌子被人拽走。
這可還是在中州侯包廂呢!
“誰敢搶你爹的東西——”
白子垣立刻擺出架勢要干架,卻被來人輕而易舉制住,頭頂還被敲了下。
“你爹!”來人大放厥詞,囂張拿牌,然后揚長而去。
白子垣:……
這熟悉的打架套路,氛圍的從容自如,老翟?
算了,他拿就他拿吧,白子垣非但沒覺得不行,還覺得最合適不過,此次來逍遙十八寨,翟以朝做的一直是暗里的事,都沒露過面,很多人都不知道他也來了,牌子給他保存,豈不是最安全?
就是怎么聞著一股酒味……老翟今晚是喝了多少?也對,老翟最喜歡狀元醉,今晚樓里隨便暢飲,他得了機會,還不得把這便宜占夠?
但剛剛敲自己頭的那下,力道委實稍微有點重,老翟向來玩笑是玩笑,事是事,對他下手從來很有分寸,力道都把握不準,還有點兇兇的,是醉了吧?他只有喝醉的時候,才會這樣。
算了,不想了,老翟就算醉了,也讓人占不了便宜,他們征戰數年,太多本能早養出來了,今夜——就讓他小白龍扛起一切!
不是都想拍得這塊牌子?來吧,都沖著你爹來,是搶是劫隨便,咱們今天晚上就干場痛快架,誰跑誰是狗!
白子垣踹開門,沖了出去。
……
逍遙宴開啟的首夜,哪怕’大人物‘們走了,現場熱鬧仍會一直繼續,直到天亮之前。
軒樓之外,仍然燈影輕晃,夜風曖昧,四外卻逐漸安靜下來,街上沒什么人走動,偶爾醉漢搖晃經過,罵擋路的墻。
一道高大身影掠過長街,停在萬花閣前。
他抬頭看了一眼頂樓的房間,并未猶豫多久,腳踩墻壁借力,很快到了那面窗子,輕輕打開,悄無聲息躍進去……
迎面就是一個側踢!
女子旋腰輕躍,勁力凝于長腿,盡管本人氣力不足,但這一擊加上整個身體的重量,角度刁鉆,突如其來,只要被她踢實,定會受傷。
男人卻似乎料到會有此待遇,頭都沒偏,小臂往側里一抬,以技巧勁力化解這一招,手腕往里擰,試圖握住女人腳踝。
女人似乎也料到他會如此,一個輕靈轉身,腳尖迅速滑過男人手掌,又一招下腰側踢,另一只腳直接踹向男人下身!
這一腳太狠,男人無奈后退半步,讓她逃開……復又追纏上去。
短短時間,二人在房間里過了數招,女人終是不敵,被男人制住,女人不服,掙脫數次,重新被摁住數次,最后為了讓她掙不開,男人直接把她雙手雙腳鎖住,壓到了床上。
喘息間,葭茀聞到對方身上濃烈酒味:“你這是喝了多少?”
“不多,”翟以朝呼吸也不穩,看著女人被歲月時光偏愛,清漾如春水的眼睛,“不至于認不出你。”
葭茀掙了掙,掙不開:“醉了?”
“或許。”翟以朝從胸前掏出金鑲玉牌,輕輕放到她枕邊。
“原來是買了我的夜,”葭茀眉睫垂下,唇角微勾,笑并不及眼底,看不出是放松,還是失望,“你的兄弟,果然很講義氣。”
翟以朝卻并不得意:“你的夜,還給你。”
他放開女人,起身。
葭茀意外:“你要走?”
翟以朝呼吸其實沒那么穩,摁了摁略發漲的額角,沒有回頭:“你賣多少次,老子買你多少次……你想玩男人,除非我死。”
葭茀沉默片刻,突然低低笑了:“何苦呢……你這是何苦,翟將軍?”
翟以朝腳步頓住。
葭茀起身走過來,胳膊搭上他的肩:“我這里可是萬花閣,舉凡逍遙十八寨的事,什么查不到?你最初到來,我的確不知,可之后……翟將軍就沒覺得,做事尤其順利,想得到的消息情報很快就能得到?”
翟以朝垂眸看她。
葭茀素手搭在他胸膛,曖昧滑動:“老娘都這么表示看上你了,你竟敢跑?多少回了,回回裝看不見,回回裝不懂,你還是不是個男人,嗯?”
翟以朝握住她的手,把她拉開:“今夜不開玩笑,我有些醉。”
“剛才不是說沒喝多少?買了我的夜,卻不玩,你把我葭茀當什么!”葭茀偏不讓他拽開自己,“這欲拒還迎,矯揉造作的勁,風月場上花活玩的這么熟練,我看你翟以朝才該出來賣,還能給你那群窮兄弟中州兵置點軍資!”
翟以朝低眸看著女人纖細白皙的手指:“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葭茀?”
葭茀依過來,雙手環過他脖子:“我是知道,但你又知不知道呢,翟將軍?”
翟以朝眉梢一跳,下一刻,突然抱住葭茀,力道之大,似想要把她揉進自己骨血,他還不容女人拒絕,把她重新帶回床上,大手粗魯按住她的肩,不讓她躲,頭扎在她頸側,似乎克制不住想要親吻……
又沒真的親下去,他似乎更想用這種過激的,不那么尊重的方式,嚇到懷中女人,讓她知道怕。
只是他忘記了這女人對他的吸引力,她皮膚的觸感,她身體的溫度,她獨特的氣息味道……
“你好香……”
他埋首在她發間,鼻息拱在她耳側,溫熱氣息在她頸間流連,舍不得離開。
葭茀掙扎不開,這男人真想制住她時,她向來是掙不開的,今夜,她也不想掙開。
“抱歉……”翟以朝突然松了力道,“我是真的醉了。”
“醉了不挺好?”葭茀媚眼如絲,伸腳踩住經方才激烈動作,男人垂開的腰帶。
翟以朝也看到了床上女人衣裳凌亂,腰帶仍然好好束著,衣領卻滑開很多,露出漂亮的鎖骨,再往下,線條柔潤,皮膚白的晃眼:“你……不要玩火。”
葭茀很知道他在看哪里,笑彎了眸,傾身靠得更近:“我就玩了,怎么了?”
翟以朝眼底燃著火:“代價,你承受不起。”
“笑話,這世間還沒有我葭茀敢干,卻承受不起代價的事!”葭茀摟住男人脖子,直接親了上去。
翟以朝愣住,不過很快,他反客為主,回擊的熱烈兇猛,不再克制后的老房子著火,火勢瞬間燎原。
“慢……你慢些……”葭茀有點受不住。
“慢不了。”
翟以朝此時蠻橫的,有些不講道理:“……受著。”
床帳落下,漣漪繾綣,良辰美景,風月無限。
……
蕭無咎把祝卿安抱回了住處。
在路上,祝卿安就醒了,乖乖的也不鬧,看著掠過眼前的繁星燈火傻笑,到了房間被放下,更傻了,眼睛像是沒有焦點,總呆呆看向一處,像是腦子不會轉了,哪還有平時的機靈勁?
但這個樣子也很可愛,懵懵懂懂,像一個全新好奇的靈魂。
“醉了?”蕭無咎伸手在他眼前揮了揮。
祝卿安捉住這只手,咬了一口。
不重,像小貓和主人玩鬧,一點都不疼,蕭無咎任他咬,心跳莫名悸動。
“不舒服……”祝卿安蹙著眉,不懂為什么不舒服,身體莫名躁動,很想干點什么,又不知道能干什么……
他突然盯住蕭無咎的唇,放開咬著的手,慢慢靠近——
蕭無咎眼神微暗,按住祝卿安額頭,試了試溫度,直接把人抱起,送到浴房:“你該洗澡了。”
他大概看明白了,韋天鵬放藥只為給壓軸拍品助興,并不想人們失去理智,都失去理智了,他還怎么忽悠?遂他沒有使用什么烈性的催1情藥物,只是加了料,會讓人易醉,催發想發泄的情緒,只要勁頭過了就好,人興奮,也未必非要做那種事。
祝卿安純粹是酒量淺,狀元醉又是出了名的后勁足,他是真的醉了。
“乖,洗個澡就好了。”蕭無咎捉住祝卿安不安分的手。
祝卿安懶懶的,不太想動:“那你幫我洗。”
蕭無咎把熱水兌好,聲音明顯有些低啞:“自己洗。”
轉身就走。
“……哦,好吧。”
祝卿安反應慢半拍,還是乖乖的,自己撩水洗。
但他醉了么,撩水洗了臉,拍了拍肩膀,就覺得洗完了,泡了一下,從浴桶里出來,穿衣服……
好奇怪的衣服,這么多帶子,怎么穿?
他煩了,直接隨便拿了一件長袍,草草披在身上,走出來。
“好像有點困,”他站到蕭無咎面前,“你陪我睡覺!”
蕭無咎看著祝卿安。
窗外星光傾瀉,暗暗夜色下,他衣袍松散,腿幾乎全露在了外面,肩下鎖骨凹出漂亮的窩窩,從肩頸到腰身,線條寫滿了人間誘惑,偏生眉眼極其干凈,不帶半點欲念,像書里靈智初開的花草妖。
花草妖還理直氣壯,要求別人陪他睡覺。
蕭無咎淺淺嘆氣,伸出手:“——來。”
覺還是要睡的,他很熟練這件事。
不過今天,他尤其克制,不靠近祝卿安,祝卿安卻尤其不克制,非要過來抱他,推不開的那種,蕭無咎如果拒絕,他就生氣,用小牙咬他,還盯著他的唇,眼神越來越直,好像在說——
不讓抱也可以,那就干點別的。
蕭無咎只能讓出一只胳膊,讓他摟。
“好舒服……”祝卿安抱著胳膊蹭了蹭,感覺煩躁稍微下去一點,可沒多久,又來了,還是不夠。
他直接把對方胳膊墊在腦后,抱住了蕭無咎的人。
“你乖啦,給我抱一下……就一下,不聽話,我就親你。”
蕭無咎:……
“咦,你心跳怎么這么快?怦怦,怦怦,好吵。”祝卿安滑下來,想離開。
蕭無咎卻把人重新撈進懷里:“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嗯?”
祝卿安怕癢,笑了兩聲,許是距離太近,他看到了對方睫毛,好長好長,好奇地伸手,去碰了碰。
漂亮的長睫毛抖了下。
祝卿安更覺得有趣,再看,發現對方哪里都很好看,手指忍不住輕輕滑動,從對方眉眼,到高挺的鼻子,到形狀端正的唇……
“好軟。”
他還輕輕按了按,才繼續往下,手指滑過下巴,落到喉結。
蕭無咎握住他的手,聲音喑啞:“不許再動。”
祝卿安怔怔抬頭,漂亮的眼睛里浮出委屈,不明白為什么不被允許,可看著蕭無咎的臉,看著看著,又開心了。
“你真好看……”
他像是被什么蠱惑,慢慢的,慢慢的湊近。
蕭無咎心如擂鼓。
祝卿安輕輕的,親了下他喉結。
蕭無咎僵住。
他久久未動,似乎期待著對方再來一次,又似乎單純是在感受這個,忽如其來的親密。
“你……”
再開口時,發現對方呼吸已經平緩均勻,祝卿安睡著了。
蕭無咎:……
他認命放松身體,讓對方手腳搭過來更舒服,祝卿安也的確順桿爬,舒舒服服窩在他懷里,手一搭,抱住他胸膛,腿一搭,環住他的腿,因動作過于大開大合,衣服滑開,露出一小截腰,細膩潤澤,白的晃眼。
蕭無咎艱難移開視線,拉過被子,蓋上祝卿安的小肚子。
“主公……蕭無咎……”
不知夢到了什么,祝卿安一個勁往他懷里拱。
蕭無咎眸底墨色加深,終是沒忍住,大手扣住祝卿安后腦,迫他抬頭,尋到他的唇……
卿卿。
我的寶貝。
第68章
白沙島, 碧波蕩漾,沙灘凈白,天空湛藍, 云朵如棉,盤水河道經行處, 少有這么清澈漂亮的地方,相當別具一格。
此島遠離浩渺水畔, 位置不易察覺,少有人至,氣候也是,因位置獨特很特殊, 狂風暴雨飛卷都在附近鄰居處, 這邊即便下了雨, 雨也溫柔,縱河道漲大水, 也有泄處, 小島從不會有險,雖離群索居, 卻最為宜居。
島上有一大片庭院,雕梁畫柱, 亭臺樓閣, 花草掩映, 美不勝收,從裝飾到擺設,處處散發著奢靡味道,一看就造價不菲。
臨岸石亭里,一個男人手執黑白兩子, 正在跟自己對弈。
他看上去似有花甲之年,頭發全白,身體卻非常好,腰直背平,沒一點老人疲態,眼睛也是,眼角雖有皺紋,卻精氣神十足,整個人狀態看起來比年輕人還好。
“島主……”
棋下了沒多久,心腹苗元突然過來稟事。
島主聽完,冷笑一聲:“韋天鵬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好?”
“相比其他兩位,韋坊主的確是剛愎自用了些,”苗元低聲,“可銀鉤冊蒲澤只殺人,不見人,對外事務全部推給其大掌事,外人不得見,萬花閣葭茀又太有脾氣,不好掌控,我們只能用他。”
“都是群廢物。”
島主冷哼一聲,扔了棋子:“逍遙十八寨,多么好的地方,天不管地不管,任由人們野蠻生長,十多年過去,竟只跳出來這么三個,沒一個好用。”
“可廢物也有廢物的好,隨便用,隨便扔,”苗元聲音低下去,“畢竟閻國師那邊……”
島主冷淡視線看過來。
苗元便不敢再言,低頭聽訓。
島主:“國師的好處,你也配說?”
“小人失言。”
“記住,我們也只是互相利用,沒誰比誰更高貴。”
“是。”
島主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這雙手無疑是雙富貴手,指甲修剪整齊,很干凈,到了這個年紀,竟然沒太多皺紋:“不過這閻國師是真有本事,我這幾年,感覺越來越年輕,吃了他給的藥,竟能夜御數女……可惜他的好處,一點都不好拿。”
苗元:“這有什么關系,總會有人為了好處前赴后繼……”
這倒是。
島主不糾結此事,問:“派出去的人,可到了定城?”
“消息還沒回來,”苗元估算了下時間,“差不多這兩日,必然會到,島主放心,此次派的都是好手,還有位謝家曾經的老管家,中州侯不在,定城空虛,吳宿一個悶葫蘆中軍將,頂不了什么大用,只要一切照島主計劃行事,影響到謝盤寬……那蕭無咎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救不了場,老巢必丟。”
島主滿意了:“備用隱招罷了,這邊,還得多努力。”
“是。”
“你記住了,”島主看向心腹,眸底彌漫起層層殺意,“蕭無咎護的再緊,也得給我殺了這祝卿安,絕不能讓他活著離開逍遙十八寨!”
他接到了知野的提醒信,祝卿安此人,命師實力過于強大,厲害點的命師都難以抵抗,心念還和一般人不同,難以為友,絕不能讓他成長起來……
眼下不是,才一個照面,計劃那么完備的韋天鵬,不也輸了?
可天底下,再沒有哪里,比這里更容易殺祝卿安。
命師善卜算,就算一點武功都不會,也極難殺,可這里濁氣糾纏,氣機復雜,就是閻國師本人來了,都很受影響,經常卜算不準,想來祝卿安也一樣。
而且只要嚴絲合縫圍殺,多派人手,力量絕對壓制,是命師又如何,怎么可能跑得了?
試探到此為止,接下來,該上真格的了。
“可十三日后…… ”苗元有些猶豫,“是咱們島上的大日子。”
島主嗤笑:“怎么,你怕祝卿安來?”
苗元不敢說。
島主起身,衣角隨風拂動,獵獵作響,眼底殺意畢露:“他不來,就在逍遙十八寨殺,他來,就更好辦了,我的地盤,豈非更隨心所欲?”
屆時莫說祝卿安,連蕭無咎這個中州侯,也別想走了,全部把命留在這里吧!
……
定城。
小老虎叼了個人,狗狗祟祟跳進院子,一大早,就把人甩到謝盤寬床邊。
謝盤寬被子蒙頭,不肯起來:“小乖祖宗,你又在鬧什么……不是說了,安安很快就會回來,你已經是只成熟懂事的虎了,別吵人睡覺! ”
“吼!”
小老虎會退才怪,不但吼得中氣十足,還壓迫感很強,好像在說,你再不起床,我就跳你被窩去,我爪子可沒洗呢!
相處這么久,謝盤寬不要太懂這虎嘯什么意思,生無可戀的掀被子:“說吧,又帶了什么禮物過來?”
小老虎爪子一拍——
“吼!”
謝盤寬看清楚了,是個人,暈的透透,還沒死。
小乖最近表現欲特別強,可能是覺得祝卿安出門不帶它,是因為它沒用,它卯足了勁表現,證明自己特別行——
比如別人喂食,它不吃了,它要用偷的,搶的,每天和廚房斗智斗勇,侯府伙頭兵都給它練出前鋒軍的速度了;比如每天早中晚,必在定城街頭小巷巡查溜達不少于三回,抓小偷小摸,沒人比它更快,百姓們都要給它燒香立長生牌位了;比如上午和下午睡大覺,晚上比誰都精神,自動負責侯府防衛,見到偷偷摸摸不正經的就抓,護衛里敢打盹的也都按住;比如經常會捉禮物回來,送給它覺得要激勵的人……
有時是蛇,有時是鳥,有時是正經獵物,這回么,是人。
謝盤寬認命起床,讓人把地上的人抬出去,把他的臥室收拾干凈,然后拿來涼水,把暈著的人潑醒——
“說吧,到定城來做什么?”
穿好衣服,打扮得體的謝盤寬,一如既往,世家風范,風儀無雙,好一個翩翩濁世佳公子,優雅極了。
“少爺,我終于見到你了少爺!”
這人醒了就要往謝盤寬身前撲,想要抱住他的腿:“嗚嗚嗚少爺您可救救咱們謝家吧,那些旁枝都想來給您磕頭,咱們那么大家業,都得靠著您,您才華蓋世,能力無雙,大家都等著您光耀門楣,給咱們撐腰呢!”
“哦?”謝盤寬自然不可能讓他抱到腿,感覺十分新奇,這是誰想從他下手,準備策反他了?
這人抱不到腿,也不妨礙嗷嗷大哭,頭用力磕在地上:“看著您長大的老管家如今就在城外,求您賜見啊!”
“吼!”
白老虎一聲吼,嚇得這人渾身抖,尿都要出來了:“虎……白白白……白虎……”
小白虎仍然不算成年,頂多是亞成年,身量尚未長足,沒那么膘肥體壯,但身長肩高都已經起來了,這些天任性造作下來,也威風赫赫,尤其距離很近,張開大嘴時,確確實實非常嚇人,那牙口,絕對是能咬死人的!
而且這人記得清清楚楚,正在墻外踩點想熟悉侯府時,就被這虎撲上來——后面就不記得了,但肯定是被咬了,他肩頭還有幾個血洞,正流著血呢!
“求少爺……求……”
謝盤寬刷一聲打開玉扇,優雅微笑:“莫怕,小乖很乖,不咬人的。”
這白老虎……竟然叫小乖?什么叫不咬人,他的肩膀……
“先起來,有話好好說,”謝盤寬眉目溫潤,循循善誘,“我久不見故人,不知南朝謝家都如何了?”
這人見老虎的確沒撲過來,視謝盤寬為救命稻草,結結巴巴,問什么說什么,乖巧的很。
月亮門外,吳宿停腳,沒往院子里走。
沒誰比他更清楚,一般寬寬這種表情,就是想算計人了……早飯或許不太需要了,倒是午飯,得更精心備上。
……
逍遙十八寨。
祝卿安起床后,就忘了晚上干的好事,只記得自己好像喝多了點,韋天鵬那狗東西又加了料,夢做的都比較特殊。
他掀開被子,悄悄看了眼背對著他坐在桌邊,不知是處理公務,還是在寫信的蕭無咎,這漂亮的肩頸線條,這繃緊的腰背力量感……
確實很好看。
祝卿安知道自己性向與一般人不同,但從未做過這種形式的夢,命盤里說,他沒桃花,他信,因為的確沒什么想同他有感情糾葛的人,他也沒有對誰動過心,平日也少欲,要不是每天晨起正常,他都會考慮要不要去看下大夫。
到底是男人啊……
祝卿安唾棄自己,總會有這種時候。
“醒了?”
蕭無咎察覺到身后動靜,轉身走過來。
“嗯!”祝卿安做起來,眼睛亮亮,“咱們吃什么?”
蕭無咎:……
這表現,是不是有點不大對?
他以為以祝卿安性格,多少會害羞,竟然這么坦蕩?仔細看,眼睛清澈明亮,沒半點心虛,看起來也不像在裝。
蕭無咎瞇了眼:“你昨夜干了什么,忘記了?”
祝卿安一頓:“我……干了什么?”
難道那不是夢境,是現實發生過的事?
他神情大變,趕緊往床下跳——
蕭無咎都沒來得及撈住,就見人輕盈落在地面,似乎覺得有點不夠,還直接來了個大跳,跳了兩下,壓腿,伸展……
吃錯東西了?
不對,還沒吃東西呢。
祝卿安也納悶了,聽說做了那種事,都會渾身疼,像被車轱轆碾了一樣,尤其第一次,可他這也沒疼啊,動作流暢有力……
所以蕭無咎必然是在詐他,他們什么都沒干,就是夢!
蕭無咎終于反應了過來,挑了眉,眸底意味深長:“你覺得,我們干了什么?”
“沒啊,我們什么都沒干!”
少詐我,我讀書雖然不多,但常識都有,被你套路到才怪!
祝卿安理直氣壯:“我這只是例行晨起伸展運動,你起床不都得打幾套拳,我不也得活動活動?”
他感覺對方這么有心機,一定不只是想詐他那么簡單,非常警惕的瞇眼:“你想吩咐我什么事?很難辦,還是倫理道德偏頗,想騙我聽話給你辦了?”
蕭無咎:……
祝卿安:“你最了解我的,吃軟不吃硬,騙我做吃力不討好的事,不可能——除非你端來好吃的!”
蕭無咎看著他的眼睛:“你確定不記得,自己做過什么?”
“我不過就多飲了一點酒,一點點而已,都沒怎么醉,怎么可能會做壞事,”祝卿安眼神有些飄忽,但仍然篤定,“我行得正坐得端!”
蕭無咎:“……你最好是。”
祝卿安跑到屏風后換衣服:“所以到底要讓我干什么?”
蕭無咎聲音平直,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平直,沒有任何情緒波瀾:“今日有諸侯小會,你可要同去?”
祝卿安從屏風后露出一顆腦袋,眼睛亮亮:“去!”
為什么不去,看看諸侯們互相撕,多有趣!
又一次新奇之旅,又一次新鮮體驗,諸侯們看起來就像潑婦吵架,急了什么招都上,哪還顧得上禮儀不禮儀,可時間一到,就像打響了下課鈴,又能約飯飲茶,愉快玩耍,臉變的那叫一個快。
祝卿安眼睜睜看著蕭無咎裝腔作勢,傲氣拿喬,威武震懾的同時……的確收集到了一些東西,比如各國的隱藏弱點信息,比如想要的訂單,比如有些諸侯真正庫銀幾何,哪天會撐不下去,什么時候打最合適……
馮留英齊束和他一樣,表面裝的人模狗樣,實則暗地里什么手段都使,為了收集信息和想要的資源,無所不用其極。
畢竟天下大勢,誰不想爭?
三方賭局是有點難,給彼此挖坑很難,想搞殘對方,自己又毫發無傷,更是難上加難,可會害怕么?怎么可能!當然是更興奮了!
與此同時,逍遙宴還在開,并未停下。
它和這個諸侯小會一樣,并非是一次性,一天搞完拉倒,同樣會持續一段時間,第一天開場當然重頭戲,后面也會持續精彩,拍品五花八門,出乎你想象。
比如加了諸侯元素的拍品,某某諸侯的戰利品,某某諸侯的承諾……什么都可以,什么都可以拿來買賣,諸侯也有自己的目的,可以是震懾,可以是吸引人才,也可以是自身達不成的事情,重利誘人幫辦。
逍遙十八寨的野蠻強霸,更添魔幻荒誕感。
短暫安靜中,似乎孕育著什么更大的風浪,風雨欲來。
祝卿安和蕭無咎很快知道是什么,因為翟以朝過來了,帶來了有關白沙島的消息。
經由暗中查探,他隱秘低調,收攏到了更多信息,因祝卿安提起對’逍遙香‘的重視,他鎖定此線一直追找,終于查到了產業鏈的源頭,就是白沙島,所有韋天鵬的東西,都是從這個島來的,這里種著出產這種東西的花,是近兩年才開始發現并著手培育的植物,因前期只有幾株,費了很大力氣養,到今年才囤夠了些原料,信心滿滿鋪開……
白沙島島主本身也享用這種東西,不但自己用,還隔一段時間就召開聚宴,請有頭有臉的熟客一同享用,他看似游離在逍遙十八寨之外,實則他的島比這里更黑暗,玩的更花,隱隱有想侵入這里,掌控逍遙十八寨的意思。
這個島很神秘,客人身份不一般,還與南朝有絲絲縷縷的聯系,防衛非常嚴密,想也知道很危險。
“……咱們要不要去?”
“當然得去!”祝卿安想到逍遙香這種東西就不舒服,既然根在那里,就給它鏟了!
蕭無咎也頜首:“回中州之前,正好把它掀了。”
既然斬草除根,這個島便也不需要留了。
翟以朝勾唇,眼底精光隱現:“那咱們可得賣點力氣了……”
這里不是中州大本營,勢力犬牙交錯,眼線也錯綜復雜,想要自己成事,不被人拖后腿,很難。
蕭無咎心里清楚,開始低聲和翟以朝商量計劃,從哪里開始,分幾個步驟,哪里容易有錯漏,遇到問題該怎么補,什么外人可以順手利用……
什么兵法計劃,祝卿安全無想法,他現在就只想問問翟以朝,和葭茀姐姐怎么樣了?
他看出了翟以朝的春風滿面,想必是有了了不得的大發展……好想八卦啊!
正想著,胳膊肘被點了下,他看向白子垣:“嗯?”
白子垣不滿:“怎么他一回來你就老看他,他那張老臉有什么好看的,有你白爹帥么!”
祝卿安:……
“氣色,他有你沒有的。”
“我怎么可能沒有!”白子垣不服氣,“你白爹比他年輕比他帥,比他臉嫩比他褶子少,他能有什么好氣色我還沒有?”
祝卿安淺淺嘆了口氣:“孩子,這個你是真沒有。”
“……卿卿?”蕭無咎喚他。
祝卿安立刻回神:“怎么了?”
蕭無咎:“你怕不怕冷?”
祝卿安沒理解到:“……冷?”
“幾日后,白沙島有樁活動,處理完回程,加上可能有點意外容錯,我們到定城,可能十月初了,”蕭無咎低聲道,“今年冬早,定城又偏寒,十月初雪常見。”
“雪?”
祝卿安立刻支棱了:“我最喜歡雪了,真的能看到么!”
沒辦法,生前南方人,執念就是雪,他可太喜歡雪了!
白子垣哼了一聲:“就這點出息,成吧,求求你白爹,你白爹給你堆幾個大雪人,再做條超寬大冰道,讓你隨便滑著玩!”
祝卿安立刻捧場,眼睛亮晶晶:“嗯嗯!我還想要個小冰車!”
翟以朝:……
你倆是不是跑偏了?主公問的是怕不怕冷,不是喜不喜歡雪啊!
算了,蕭無咎也不打算再問了:“我讓人給你做幾套冬衣。”
祝卿安:“好啊,要有毛毛的!就是領子那里,黑的紅的都行,要軟軟糯糯,毛茸茸的!”
肯定暖和又好看!到時候他就是冰天雪地里最帥的崽!
蕭無咎:“好。”
但他覺得,卿卿要配白色的毛茸茸,更合適。
計劃很快討論的差不多,翟以朝最后提醒:“就是這最后一個問題……那白沙島不好進,防衛又嚴,想要絲滑加入,不被提防,最好是有請帖。”
可島主舉宴,請帖都是熟客,每人能帶的名額也不多,是個問題。
“安安,你看這是什么!”
就在這時候,商言跑過來了,手里舉著幾張燙金名帖,一路小跑,興奮極了。
一般來說,蕭無咎在的地方,防衛都有布線,尋常請見要傳話的,但這里是逍遙十八寨,蕭無咎有意低調,布防外松內緊,只要是被他允許接受的范圍,可直接放人。
商言是祝卿安新交的朋友,未來還有可能是中州的人,現在又是大白天,房間里主公翟白兩位將軍都在,能出什么事?里面又沒有特殊指示示下,護衛當然沒攔,直接讓人進來了。
而房間里幾個人武功都高,早在聽到商言腳步聲時,就不再說正事,人一進來,他們看到他手里的東西,無不意外。
“這是……白沙島的請帖?”翟以朝立刻認了出來。
商言小酒窩靦腆:“對啊,翟將軍好眼力。”
他并不認識翟以朝,但他會賺錢,會打造人脈,這錢多了,人脈多了,想知道的方向,信息自然多了,比如他就知道中州侯此行,除了白子垣,也有翟以朝相伴,只是翟以朝并不露面,似在暗查什么事。
而今天這個房間,蕭無咎祝卿安白子垣都在,看起來像在商量事,那唯一一個他不認識,氣質不俗,年齡也對得上的,除了翟以朝還能是誰?
他給蕭無咎行了個禮,把請帖放到桌上,興奮看祝卿安:“聽說這是一個熱鬧場子,超級厲害,要不要一起去玩?”
祝卿安心說,雖然沒有桃花,但我人緣好啊,瞧瞧交的朋友們,簡直不要太給力!
“當然要去!”他熱情握住商言的手,“我們以后也要一起玩!”
商言更害羞了:“嗯!”
只是害羞完,小白兔秒變小狐貍,眼梢意有所指的往窗外萬花閣的方向看了看:“你說含霜姐姐會不會去?”
“這得看葭茀姐姐去不去……”
祝卿安看向翟以朝,發現翟以朝表情有微妙變化,懂了:“你放心,她們肯定去!”
商言眼睛亮亮:“那你要幫我,上次她只同我飲了一杯酒,這回怎么也得……也得……飲兩杯!”
“瞧你這點出息,”祝卿安還沒說話,白子垣先瞧不上了,“你白爹也幫你,多少也讓含霜姐姐跟你單獨花前月下一番!”
“真的?”商言高興的都有些結巴了,“那,那我可當,當真了!”
只有蕭無咎,一聽到’酒‘這個字,就有點頭疼。
偏偏祝卿安還記得,那夜的酒不錯,問商言:“你說這白沙島上的酒,會不會也不錯?這么大場子呢……我要多嘗兩杯!”
翟以朝:……
他顯然也想到了那夜的酒,滋味……
怕是他此生,飲過最美的酒了。
……
暮色之下。
銀鉤冊幽秘后堂,尊主蒲澤放下正在雕刻的木頭:“新單子?”
大掌事笑呵呵幫他翻開:“是啊。”
蒲澤挑眉:“大手筆。”
大掌事:“客人要求有點高,弟兄們沒什么把握,還得尊主親自出馬。”
蒲澤:“我很貴。”
大掌事:“客人說了,價格好商量。”
“行,告訴客人,我接了。”
蒲澤摩挲著馬上要雕成愛人模樣的木頭,低眉沉思,今晚回去得同愛人說,幾日后要出個差,可能當晚回不來……理由怎么編才好呢?
倚蘭庭。
一張精致灑金描花的帖子送到了蘭公子案前。
“殺人?”
這就有趣了……
蘭公子手中折扇打開,折上,又打開,又折上,思忖片刻后,唇角微微勾起。
“行啊,我接。”
就是得回家后,尋個適當借口……
胭脂鋪的客人刁難,又得加班?總不能是出差吧。
第69章
九月廿二。
日晴天暖, 陽光燦爛,河邊樹葉被秋風染成金黃,從枝頭飄飛, 旋然落下,一點都不顯蕭瑟, 最多添了幾分離情。
今日,逍遙宴已徹底結束, 諸侯小會也畫上了句號,白沙島請宴,卻是即將開始。
這位島主也太不懂事,這么暖的陽光, 這么好的風景, 不請大家趁興而行, 偏偏把上島時間安排到了下午,陽光淡了, 風卻大了, 暖融氣氛再也不見,江風吹的人臉都都要皴了!
祝卿安心內嘆第三口氣的時候, 突然側面吹來的風停了,胳膊挨到了一個溫暖存在。
是蕭無咎的胸膛。
他站了過來, 替他擋風, 挨得很近。
氣息和溫度……非常熟悉。
怎么能不熟悉呢?畢竟這幾天晚上睡覺, 天天都抱著呢!
祝卿安第一次發現自己抱著蕭無咎醒來時,懵了很久,他只是需要陪睡工具人,不是抱枕,一張床睡了這么久, 他和蕭無咎素來各睡各的,互不打擾,畢竟作為中州侯,蕭無咎的床還挺大的,完全夠用,他也不是睡相不好到處滾的那種,很是相安無事。
可就最近,應該是逍遙宴開始后,他發現每天早上醒來時,都在蕭無咎懷里……確切的說,是他抱著蕭無咎,八爪魚似的,胳膊要摟,腿要纏,也就因為體格差異,看起來像是他在蕭無咎懷里,實則是他主動,無禮糾纏,要他是蕭無咎,不狠揍自己一頓才怪!
還好蕭無咎大度,并不生氣,比如這種時候,還貼心給他塞了個手爐,也不知從哪找的。
每每這種時候,他都有些窘迫,距離真的太近了……都怪這種破天氣!冷成這德性,讓人怎么過!
他立刻抱怨白沙島不當人的島主:“為什么非要在這種時間上島,江風這么冷,待會兒天都得黑!”
“因為夜夜笙歌啊,天黑了,正好徹夜狂歡嘛。”
商言站在偏船頭的位置,被風吹的衣角都要起飛了,竟一點都不怕冷,還能手負背后,一臉什么都見識過的滄桑。
“你注意點,”祝卿安摸著手爐,提醒他看前方不遠處,“萬花閣的船在呢。”
你可是清純小奶狗,要清純乖巧又熱忱如火的,含霜姐姐面前,萬萬不能翻車的!
商言立刻害羞擺手:“我只是知道而已,沒去玩過,真的,我不愛玩那些!”
祝卿安長長哦了一聲,偏頭看蕭無咎:“你信?”
“我們信不信無關緊要,”蕭無咎低眸,給他緊了緊領口,“他的心上人信就夠了。”
遠處島嶼形狀已現,遙遙看去不算太大,但似乎周身白色,很漂亮。
商言興致立刻就來了:“馬上到了啊,我得先進去打一圈,安安要不要一起?”
祝卿安搖頭拒絕:“不了,你自己賺錢去吧。”
小島的確很漂亮,沙子是白色的,空氣是清爽的,庭院是漂亮的,花草是妖嬈的,還有四周的器物擺設……
“這些看上去,”祝卿安感覺氣場不一般,“好像都很貴?”
蕭無咎:“粉彩桃幅紋花觚,青花水云紋大罐,甜白釉暗花纏枝吉祥茶盞,褫季子白盤……”
不是看起來,是真的很貴。
祝卿安驚訝于蕭無咎的脫口而出:“你竟然都認識!”
蕭無咎挑眉:“我是誰?”
“蕭無咎啊!”
“蕭無咎是誰?”
中州侯……
祝卿安沉吟:“你從小見慣了好東西,所以……”
蕭無咎搖頭:“中州自我曾祖起就沒富裕過,但凡有點錢,也砸在了軍中物資,我從小被祖父拎去戰場,那時天天挨揍,還真沒精力眼界見識好東西。”
祝卿安:……
“你逗我?”
沒見過還這么問!
“怎會?”蕭無咎看著眼前人貓咪一樣炸毛,忍住翹起的嘴角,清咳一聲,“但我認識謝盤寬。”
對啊,寬寬……那可是中州軍里,最優雅講究的存在!世家出身,焉能沒有見識?就他那私庫,都能晃的人眼花,同他認識久了,誰不得耳濡目染點東西?
祝卿安反應過來了:“所以這些東西……是世家慣用的?”
極為昂貴,又極為脆弱,它們所在之處,就是身份象征。
蕭無咎頜首。
一般待客所用器物擺設,都會根據客人身份品位來,主家的用心之處在于,得讓客人看得出來,還得讓客人覺得不是那么容易買到擁有……遂此次客人來頭,可見一斑。
走進正廳,更為震撼,是比逍遙宴華麗數倍的規格,富麗堂皇,衣香鬢影,連空氣中都漂浮著奢華愉悅的香氣。
客人們大多是男人,有一定年紀,最小也是而立之年,少有十幾二十多的少年青年,一眼看上去,年齡四五十的占大多數,更老的頭發花白的也有。
可能因為上了年紀,穿著上不太講究鮮亮挺闊,布料以舒適為主,而柔軟舒適的面料,一般都不怎么襯身材,遂這些人,多少都有些中年發福,腦滿腸肥。
每個男人身邊,都有不同的姑娘相伴,姑娘們穿著不一樣,打扮不一樣,或仙若花卉,艷若桃李,或清雅如梅,柔如春水,但整體的感覺給人相類,比如都低眉順眼,乖巧聽話,哪怕穿著風格鮮妍如火,也是這種感覺,直接拉低了美感。
就像硬生生把人養成同一個模子,穿上不同的裙子,放在不同的罐子里,假裝不同風格……
跟男人不一樣,姑娘們基本沒年紀大的,全部都十幾歲,祝卿安看著,都沒超過十七八的,最小的,可能十二三?
她們被打扮的像個禮物,身上裙子很有心機,每個人不同部位,都有類似的淺紗設計,淺紗被強烈光線照耀,或者風來拂動時,很容易透出底下的一小片肌膚……
那里并非潔白平整,而是烙印著焦色痕跡,像是小碗……
這是骨器。
祝卿安看到,眼睛就瞇了起來。
所有姑娘身上都有。并不是所有客人身邊都是姑娘,有那么幾個,身邊站著的是少年,同樣十幾歲,低眉順眼,同樣淺紗后有這種骨器烙印。
而白沙島島主,就在客人圍繞中間,他身邊的,當然是場上看起來最清純,氣質最獨特,身材最完美的少女。
他還比所有人都放得開,伸手摟著姑娘腰,低頭親吻,親完了還招呼客人:“大家都隨意——今日島上聚宴,單某盼諸位乘興而來,盡興而歸!”
祝卿安:……
好惡心。
這張老臉,屬于是看一眼就想吐的程度。
這位島主分明看到了新來的客人,但并不自己上前招待,反而拿腔拿調,要別人主動去諂媚他……
意識到蕭無咎很久沒說話,祝卿安看過去,發現他神情不大對:“怎么了,你認識他?”
蕭無咎:“不確定,再看看。”
這位島主名叫單鯤,一大把年紀,臉上褶子都成精了,實在看不出年輕時模樣。
“葭茀——來,過來。 ”
單鯤不主動待客,看到女性倒是挺主動,把葭茀叫到身邊:“我給你介紹幾位大主顧,你今天呢,好好表現,陪好了,不但眼下少不了你的好處,以后也是長久生意,何苦自己賣自己呢?你都多少年沒掛過牌了,逍遙宴上破了例,這般委屈,我都心疼……來,先給你王伯伯敬盞酒!”
姓王的老男人視線就看過來,眼神淫邪,輕佻,油膩,從她的臉,滑過她的胸,腰,腿……
他手上摟著一個小姑娘,也并不妨礙染指別的:“這就是葭茀啊,逍遙十八寨大名鼎鼎的那個頭牌?到底年紀大了,不如小姑娘鮮嫩,好在懂得打扮,尚能入眼。”
他一邊挑剔,一邊紆尊降貴抬手,亮出半空的酒盞,等著葭茀給他斟滿。
這個姿勢,就更有意思了。
手看起來是抬了,實則沒抬,只是伸了出來,高度還不及他小腹,如果葭茀真的給他斟酒,勢必要彎腰,還得彎的很深,不說卑微姿態,這種姿勢,很容易走光,被老男人看到胸的。
老男人眼神還那么淫邪惡心。
不想被他看到,那就再低點,直接跪在地上,抬頭斟酒,走光是走光不了了,可尊嚴呢?
這個社會形態的確階級差異巨大,有些禮節是必要行的,可那種習慣了的禮節,與這種刻意羞辱的,天差地別。
呸——你個老登還真敢想!
祝卿安剛好離得近,剛好看到了,哪里忍得了,直接走過去,一把把葭茀拽到身后——
“王伯伯是吧?我看你這面相,今日不宜飲酒啊,承漿紋深,恐投浪里——不注意的話,要淹死的,聽我的勸,不如吃個棗甜甜嘴!”
他還順手抓了旁邊侍者托盤里的棗,塞到了老男人嘴里,把人給噎的,差點直接背過氣去,都來不及投河淹死!
“你你你——什么東西,也敢——咳咳咳咳——”
一句話都說不完,咳了個驚天動地。
葭茀有些意外。
這么多年,她什么沒經歷過,更惡心糟污的多了去了,眼下這點根本不算什么,她也很擅長處理,心情好,有心情好的回法,心情不好,有心情不好的應對,可祝卿安這樣出來,這樣站到她身前……
她眼眶有點熱。
她好像從未對祝卿安付出過什么,真正幫過什么,還不怎么禮貌的,逼他卜過卦,他也能愿意這么幫她。
她其實從不怕別人對她不好,她早習慣了,也習慣應對,可別人真心實意對她好,她反倒有些恍惚,一時不知怎么才好。
這個弟弟……怎么能這么暖呢。
葭茀垂下眼簾,遮住眸底漣漪,日后,誰敢欺負她這弟弟……哼。
單鯤看到祝卿安,臉色立刻變了:“你當知曉,我這里不歡迎命師。”
祝卿安心內哦喲了一聲。
這是精準的知道他是誰啊,還知道他是命師呢。
還有對方眼底明顯的不得了的殺意……
祝卿安走進這個廳堂前就看到過,葭茀跟一個小姑娘說話,幫她解圍,他大約能明白,島主為什么看葭茀不順眼,因為她不乖,想破壞他制定的規則,至于自己么——
“我看你這里都是骨器,島上也布了陣法,全部是命師本事,分明是很歡迎啊,怎么到我這里就不歡迎了,”祝卿安笑的意味深長,“是因為我不會與你同流合污?我的本事,讓島主害怕了?”
單鯤神色大變,目光凌厲看向蕭無咎:“中州侯,你的人,你不管管? ”
蕭無咎面無表情:“本侯和島主不一樣,身邊沒那么多規矩,管不了。”
單鯤冷笑:“我這地方,并非沒招待過諸侯,只是中州侯你——第一次來吧?以你的敏銳,有些東西,應該也發現了?”
蕭無咎沒說話,只在眾人視野死角,輕輕拉了拉祝卿安的手。
沒有任何人看到,只葭茀看到了。
“中州侯可敢,容我帶你走一圈?”單鯤改變戰術,示意一邊侍者,給蕭無咎遞上杯酒,意思很明顯,諸侯又怎樣,只要有所求,來了照樣得敬酒,到時候……有的是法子治這個祝卿安。
老子敬你個頭——
祝卿安剛要暴躁,就見蕭無咎點了頭:“好啊,有勞島主。”
……行吧,剛剛拉手,是這個意思?
祝卿安知道蕭無咎不是忍氣吞聲,受人折辱的性子,敢接這酒,必有所圖謀,干脆不管了,隨便他去,剛想通,就循著他視線方向,看到了遠處——
好嘛,涼州侯馮留英,蘄州侯齊束,竟然也都在,比他們來的還早,現在正笑出一臉褶子,端著一杯酒四處敬人呢!
你們諸侯真是為了目的,什么臉面都可以暫時不要,什么事都干得出來啊!
祝卿安痛快的朝蕭無咎擺手,你去,酒隨便敬,反正今天這個島要沒,給死人敬酒怕什么,多敬幾杯,叫這群死鬼喝個飽的,就當臨終關懷了!
這個島主,單什么魚來著,一照面就是個死相,根本活不過今晚,計較這些做什么?
他還沖葭茀擺了擺手,笑瞇瞇:“姐姐你去忙吧。”
幫小姑娘們也好,收拾這群腦滿腸肥的老男人也罷,今天這場子隨便玩,敞開了玩,不必擔心后果!
祝卿安在場子上轉了會兒,心里更加明白,為什么這個場合這么特殊,不是因為小島,也不是因為島主本身,而是島主帶來的東西,比如特殊圈層,比如別處弄不到的大量骨器,比如別人享受不到的逍遙香……
他也知道針對他的殺機為何而來,還真不是不信命師,相反,是因為太信,才更提防警惕,如果不能是同路人,就干脆斬殺,以杜絕可能的危險因素。
這里所有人都很信命……這就好辦了,看我不拆了你的臺!
祝卿安會卜算,真有危機時,不至于束手就擒等死,蕭無咎雖然在遠處,但不可能對他一點不盯著,最好的防守就是進攻,他何不玩個更花的?
再想想從定城出發時卜到的睽卦,咱得情緒穩定啊,要陽光開朗,遇人無論善惡,都要以禮相待,自然能逢兇化吉嘛!
今日天氣這么好,夕陽還沒下山呢,宜算卦!
祝卿安直接占了一個小長桌,叫來侍者,干果點心瓜子小酒一排擺上,手中銅錢一甩——算命攤開啟!
他還立刻找到遠處小白,眨眼使眼色——快點給我找個托,開個張!
這個白子垣擅長,看熱鬧怎么能不跑快點?雖說主公有計劃……但離天亮還早著呢,玩一會兒不怕的!
祝卿安很快開張,盡職盡責給人卜算——
“……最近是不是很多人找你,游說你結盟?你這兄弟宮仆役宮不好,逢兇煞多,又遇流年化忌對沖,容易被人坑,真想做什么事……建議單干。”
“……你問子孫?你這家宅風水卦象,雷澤歸妹,你兒子不喜歡女人,哪來的孫輩?真有,建議查查,那孩子可能不是你家的種。”
“……沒本事還懶散不想動,怪上頭哥哥壓的太兇,想搶家產自己又膽小不敢干……你說你娘可憐?你娘是今天才可憐的嗎,她在生下你時就可憐了,但凡你出息點,別讓她操心這么多……抱歉,我們命師說話就是直,你要是覺得難堪,不想聽我的話就走,別耽誤我時間!信啊……想解?你這有點難啊,會損我氣運……什么?你可以幫我家主公?你容我想想。”
“……哎呀,你這命盤,廉貞破軍,水中作冢!我看看應期……就在今日!你也是幸運,碰上了我,有解。”
“今夜想要尋點香艷事?今日喜神正北,你往北走,記得穿黑色衣服。”
祝卿安今天算卦攻擊性很強,態度囂張,愛信信,不信滾,但他真的算得準,給他個生辰八字,他就能立刻掐算出你以往生平,很多細節除了命主自己,外人不可能知道,怎么可能不信?
而且所有來這島上的客人,都是因為可以享用骨器,骨器能助命師,也能助普通人,不然島主那一把年紀,那滿頭的白發,怎么可能身體還這么好?命師手段,他們只有更信,來島主這里玩,肯定要給島主面子,但自身利益更大更重要……
先算了再說,別的稍后再圓緩!
島主心腹苗元都快郁郁了……
把祝卿安的命留在這里,是島主死令,人的確上島了,的確落單了,身邊沒有中州的人保護,可沒有中州人,還有這么多客人啊,這么多雙眼睛看著,他要怎么殺,根本殺不了!
只要不是即刻的,立時要應的生命危機,祝卿安都察覺不了,偶爾看到蕭無咎看過來的眼神,還遙遙沖他眨眼,叫他不要擔心,甚至還炫耀了一下自己的錢匣子——
你看看!我說什么來著,能擺攤算卦養你吧!
“來下一個,讓我看看……”祝卿安突然停下,“你來做什么?”
竟然是渾水摸魚的馮留英。
馮留英算是看清楚了,蕭無咎對祝卿安肯定是有那個意思的,祝卿安呢,沒表現出來,不知道有沒有那個意思,可能有,藏的好,也可能單純是沒開竅,但他覺得吧,命師都精,也有可能故意吊著蕭狗呢。
他悄悄溜過來,當然是有目的的:“這里烏煙瘴氣的,姓蕭的也不知道好好保護你,正好我這有幾個小伙子還不錯,你用用?”
他一招手,上來五個小伙子,個頂個的帥氣,好身材,肌肉練的那叫一個棒,男人味十足,荷爾蒙爆棚。
祝卿安覺得有點不對勁,這打扮這風格,是護衛?
韋天鵬遠遠看著,不屑的哼了一聲,又是個惡心斷袖。
之前逍遙宴的事辦砸了,他今日上島,沒別的事,等著后續島主安排好,再給他新一批貨,那多多少少他得有點表現,他知道島主想殺祝卿安,他自己也看祝卿安不順眼,就隨便晃晃,看有沒有機會。
結果,他就聽到了別人說話聲……是一個被祝卿安算過命的客人。
那人感嘆祝卿安算得準:“……真的很準呢,甚至都算到了我二十年前才出生,就死了的女兒……我跟你說,要不是那時我就在現場,根本不會知道有這么一個女兒,逍遙十八寨早些年有個極漂亮的妓子,叫榴娘的,你們聽說過沒有?我悄悄包了她好幾個月,那叫一個享受,可惜時運不濟,她有了身孕,早前沒發現,發現后打不掉了,便苦苦求過我,讓我等孩子生下來就帶走,哪怕我對孩子不好,到外邊就賣了,也比在逍遙十八寨的好,誰知那孩子生下來就是個死胎……”
韋天鵬聽著這人的話,起初沒怎么在意,后來聽到人名,聽到地點,年份……
他的手開始抖,他難以置信,瘋了似的掐住那人的脖子:“你說什么!你說誰女兒死了!我女兒不可能死!”
“放開我……哪來的狗崽子!”
那人都快喘不出氣了:“你女兒……同我有什么干系……榴娘又不止生了一個!”
第70章
韋天鵬知道, 不應該在島主這鬧事。
他已經很用力克制,不殺死島主這該死的客人,只捏著他的脖子:“你什么意思, 說清楚!誰的女兒死了,什么時候的事, 為什么我查不到!”
“二十年前啊,我親自埋的!”那人終于擺脫韋天鵬控制, 捂著自己喉嚨,用力咳嗽,“這么晦氣的事,我能同外面說么, 你又做什么去查!”
“怎么可能……老子找了那么久……”韋天鵬平靜不了一點, 那是他認定的女兒啊!
他要殺了這個人!這人一定是騙他的, 一定是!
“你瘋了吧,放開我!”那人用力推他的手, “我不知道你找的是誰, 但我埋的那個,就是剛出生的死胎, 要不是這祝卿安算命提起,我自己都忘了, 絕不會錯!那榴娘只是個妓子, 生的野種又不止一個, 你為何只盯著我!”
韋天鵬瞇眼:“什么叫不止一個?”
“她生那個死胎的時候,我就在外面等著,穩婆說她之前生過一個,再生產本該很容易,奈何就是卡住了, 怎么都生不下來,孩子憋死了,她也差點大出血……”
“先前生了一個……先前……是多少年前!”
“兩年!早兩年前!穩婆問了,她不可能不說實話!”
“早兩年……早兩年……”
韋天鵬要瘋了,如果他找的那個是這個死胎,如果他不應該找這個死胎,那他的孩子……在哪里?是要大一點,還是更小一點?他該要找的是誰?
他早年浪蕩放肆,玩過的女人太多太多,榴娘生的美,眉眼含輕愁,很有一股我見猶憐的味道,他根本不記得到底玩過她多少次,沒太在意過,他也并不長情,沒事時遇到,就會想碰一碰。
后來他還找過她很多次麻煩,找麻煩時,來了興頭,也會想沾一沾……
那女人必定給他生了孩子,如果不是,面對他盤問時不會是那種表現,還多次試圖想掙脫他掌控,明顯是想護住些什么。
“得查……好好查……”
他得再問一問榴娘生平,仔細查,她從頭到尾到底生過幾個,是男是女,都什么時候生的,哪個……是他的?
那女人看著可憐兮兮,實則心眼很多,對自己夠狠,又很會騙人,如果是她故意引導,不讓他找到孩子……
韋天鵬根本顧不上別的了,直接去找自己的人脈,全副身心找人查東西,其它事根本不可能去管。
……
祝卿安只是看到了氣機,順便撥動下,以利好此后局勢,撥動完就不管了,讓花成花,讓樹成樹,別人非要當傻子,那就去當,反正不是自己的事。
“你怎么回來了?”看到蕭無咎,他很驚喜,捧起自己的錢匣子,“看,這是我給你賺的錢!”
蕭無咎看了眼四外。
他當然得回來,再不回來,家都要被偷了!
“卿卿真厲害。”他拿過錢匣子里的銀票,順手塞進了自己的兜。
遠處馮留英看著,直接就是一個呸——
蕭狗你要點臉吧,連人小孩賣力氣賺的錢也收!
后面五個小伙有點茫然:“主公,我們還要不要上……”
“上你個頭啊上!沒看見蕭狗都回來了?哪有你們的機會!”馮留英瞇了眼,“都給我用點心,見縫插針懂么,見縫插針!”
蕭無咎拉起祝卿安手腕:“有個地方,需得你幫我,一同去看看。”
祝卿安不疑有它:“這么快就找到想要的信息了?”
效率可以嘛中州侯!
可是自己能幫上什么忙?
蕭無咎示意他看遠處:“我一個人,不大方便去。”
祝卿安看到了,不就是熱鬧又油膩的社交場,有什么不方便去的?
蕭無咎解釋:“我得穿過他們,走到最后的那個房間,最好低調,不讓人察覺到。”
那你運個輕功不就……
祝卿安突然意識到,難點在哪了,這邊燈盞耀眼,墻都亮的反光,如果專門溜著墻邊走,更容易被發現,反而不如在嘈雜人群中穿過,而人群里,都是放浪形骸的人們,你要是不說話,默默穿行,很顯眼,反倒不如融入他們的海洋,跟他們一起放浪形骸,巧妙的轉到最后邊。
這里的低調,跟真正的低調,可不是一個意思。
祝卿安悟了:“你是想讓我陪你裝一下?”
一樣放浪形骸了,不就低調了。
蕭無咎看著他,目光有些深:“別人不合適。”
“也是。”
祝卿安笑瞇瞇,誰有他這么聰明機靈,審時度勢?而且這種事又不是沒干過,逍遙宴上不就配合過?
“走吧主公!”
他大大方方抱住蕭無咎胳膊,大搖大擺往場子里走,還提醒蕭無咎:“主公你得稍微浪點,學學別人的樣子,別這么緊繃,來,你攬著我肩膀——呃,要不是還是摟腰吧?我腰還挺細的,看起來更真。”
蕭無咎:……
不管他愿不愿意,祝卿安都抓住他的手,扣在自己腰上,繼續提醒:“眼神,眼神注意點,看我時別太正經,來點感情,就那種有欲的……算了,好像有點為難你,你應該沒那種世俗的欲望,那就近點,近點總會吧,你就表現出近到想親我的樣子,懂?”
蕭無咎忍無可忍,按住他的頭,淺嘆:“你乖一點。”
祝卿安當即肯定:“沒錯,就是這個味!強霸專制的爹味!快要忍不住的禁欲味!”
他當年看過的小說影視多,他最懂了!
蕭無咎:……
“看來卿卿很懂,”他低眸,看著懷中眉眼如畫,生動狡黠的少年,聲音壓低,落在對方耳畔,“改日好好教教我,嗯?”
祝卿安耳朵有點癢:“那得看你誠不誠心……啊你看快,那個島主,他看過來的眼神是不是很有意思?一定是殺不了我,恨的牙癢癢呢!”
他學著別人的樣子,抱著蕭無咎胳膊,裝小鳥依人。
但過于注重演了,姿勢拗的非常不自然,像是被綁架,或要綁架對方。
葭茀默默撫額,這個弟弟還真是……
她悄悄往側里站了站,幫忙遮擋一二角度,至少讓別人看起來,這兩個人狀態是親密的,至少距離是。
場子上人很多,喝嗨了亂走的不少,祝卿安一個走神,就被撞開了。
“阿咎哥哥等等我——”
他趕緊伸手,讓蕭無咎牽。
一切發生的太快,二人于親密動作毫無默契,蕭無咎伸了手過來,確是想攬住他肩膀,有點過于高了,根本牽不上。
遠處蘭公子默默撫額。
這孩子于風月二字,還真是不開竅……
他悄悄從侍者托盤里拿了顆圓滾滾的干果,指間一彈——
祝卿安突然覺得腳滑了一下,直直撲向蕭無咎懷里,蕭無咎當然很靠譜,接了個滿懷,并且,唇瓣擦過了他耳朵,親密極了。
此后,蕭無咎似乎擔心再次被撞開,扣在祝卿安腰間的手很緊,緊到都有些發燙。
祝卿安有點不舒服,也小聲說了,但蕭無咎不聽,他就用手小力去掰,掰,也是掰不開的,可能蕭無咎以為他想和他玩游戲,扣的更緊。
要演戲么,祝卿安臉上笑著,心里快罵人了,有必要這么認真么!他想了想,指尖迅速掐了個卦,看利好方位,順利掰開了蕭無咎手,重得自由……
就是這自由到來的有點太突然,因為剛剛的作用力與反作用力太大,他沖出去太猛,根本剎不住。
商言默默撫額。
到底誰是無知小白兔……
他微微側身,在祝卿安剎不住時,裝作經過不小心撞到,扶了一把:“小心。”
祝卿安后知后覺發現了他……他們:“呃……你們怎么都在?”
“當然是幫你打掩護,”商言連別人的分一塊說了,“你……自己珍重吧。”
祝卿安:……
慢慢的,他耳根紅了,袖子遮臉,去拽蕭無咎:“快,快走,好丟臉——”
蕭無咎卻大大方方,重新攬住祝卿安的腰:“這有什么丟臉的。”
他還順手從侍者托盤里取了盞酒:“卿卿,來一杯?”
祝卿安:……
還得是你。
中州男人,臉皮厚的神。
祝卿安演戲的心死了,乖乖由蕭無咎攬著,讓他自己發揮。
夕陽僅剩最后一點余暉,于滿室光線中,并不顯眼,可就那一點余暉,跳躍在瞳眸里,那么的燦爛,那么的富有力量。
祝卿安莫名感覺到了自己的心跳,比往常要快。
今天好像的確有點刺激,刺激的他都有點不舒服了。
“島主今天必須得死。”祝卿安瞪著遠處島主。
蕭無咎:“不只你我這般想。”
“嗯?”祝卿安說的是面相,但他知道,蕭無咎一定不是,“你知道……有人要殺他?誰?”
蕭無咎卻指著前面的門:“我們到了。”
他拉著祝卿安往前,走過長長的路,抱起祝卿安輕躍,衣角翻飛,撬開鎖,進了一個房間。
這里好像一間書房,有三面墻的書架,放著很多書冊,但很明顯不是讀的書,更像是某種記錄本子,手札,或者……賬本?
祝卿安輕輕翻了兩本,就明白了,這是島上用來記錄的本子,比如客戶名單,資金來往,骨器的檔案數據,轉過幾道手,之前主人都有誰……
也有各種藥物記錄,這個丹那個丸,從名字上完全看不出功效,但好像不少人都吃過,包括骨器自己,到現在仍然有人在吃。
逍遙香,也在這些記錄里,包括花植護養方法,香丸制作手段。
這些東西,顯然,全部摧毀才好。
祝卿安看的嘆為觀止:“島主就這么大剌剌擺著,不怕被人看到?”
“被看到才好,別人才知他實力。”蕭無咎面色肅冷,“這種島,根本不會有正經人來。”
倒也是。
可祝卿安還是很生氣,翻開新的本子,手都抖了:“世家……世家也這么惡心?”
蕭無咎:“你以為,謝盤寬為什么要離開?”
祝卿安深呼吸兩口,提醒自己莫激動,平心靜氣:“……錢在哪里,人就在哪里,人在哪里,權就在哪里……這南朝麗都,不是小皇帝的,不是陳國舅的,而是世家的。”
世家不在乎皇帝是誰,也愿意給一點面子上的尊敬,只要自己利益穩固,若共同利益受損,他們甚至會立刻聯合,換一個皇帝,至于皇帝聽不聽他們的……怎么會不聽呢?
天底下的錢,八成在他們手里,天底下會讀書能干的人,都出于世家培養,皇帝不要錢不要人,憑自己治理天下么?還是想靠不識字的窮人?
祝卿安發現換個角度思考,前面的路好像又不一樣了。
外面突然有腳步聲。
有人來了!
祝卿安立刻放下書冊,看向蕭無咎。
蕭無咎環住他,直接躍上房梁,單臂撐力,將他抱的緊緊。
祝卿安看到蕭無咎領口扯開了,是自己剛剛太緊張,抓錯了位置給扯開的,露出一片胸膛,這里空間有限,他不得不緊緊環抱住蕭無咎,感受著男人過于繃緊的胸肌,以及過于有力的心跳。
他還摸到了男人的胳膊,因為在用力,肌肉鼓起,隔著衣服也能感受到青筋凸顯,有血液在那里奔騰,洶涌而熱烈……
或許距離太近,哪怕天氣很冷,都覺得彼此皮膚燙了起來。
氣息也是。
“咦,沒人么……”
來人似乎是這里的掌事,喝的有點醉,進來晃了一圈:“難道……我忘記鎖門了?”
他很快出去,咔嗒一聲,把門鎖上。
蕭無咎抱著祝卿安下來,一落地,就把衣領系上了,遮得嚴嚴實實。
祝卿安:……
他別開眼,沒看,還迅速卜了個六爻卦象:“方位朱雀,南,高處……你要的東西,應該在那里。”
他指著一處高柜,上面還擺了一個檀木箱子。
蕭無咎躍到側柜上,取下檀木箱,打開——
“的確是我想要的,謝謝。”
祝卿安看了眼,應該是有關南朝的信息,有數字又有情報,是兵器,兵馬數量,還是其它?
有點太安靜,他隨便找話說:“小白呢?我好像挺久沒看到他了。”
“我讓他在外面分散注意力……”
說著話,蕭無咎突然頓了一下,才又繼續手上的事,慢條斯理,從容不迫。
祝卿安卻立刻懂了:“所以根本不需要我幫忙,對么?小白可以幫你引開視線,你本就能輕輕松松潛入這里。”
“當然需要。”
蕭無咎收好東西,合上箱子,看向祝卿安眼睛:“你在身邊,我心里才穩。”
祝卿安感覺他在哄人,可他的臉又很真誠……
空氣好像莫名其妙熱了些,熏的耳根都有些熱。
祝卿安別開眼,看向窗外……結果這一看,還真看到了點什么。
他拽過蕭無咎:“你看那邊,河里,是不是有條小船?是誰提前離場了?”
可夜晚才來,真正的熱鬧才開始,現在離場……船很小,看起來有些倉促,怎么感覺不像離場,像是跑了?
蕭無咎瞇眼:“總有敏銳的兔子。”
船小,存載量就很有限,大約裝不了兩個人,也裝不了多少東西,路線選擇也很有意思,不大像島主的人,應該是客人……膽小的客人。
意識到祝卿安很久沒說話,蕭無咎看過去,發現他目光正凝于一點,不是小船,也不是眼前,而是窗外往左一點:“怎么了?”
蕭無咎眼睛沒看出什么不對,空草地搭配花植,和島上別處風格相類,可看久了,感覺不對勁,區域劃分,花植栽種布置可以一模一樣,可每株植物,也能長得一模一樣?
“這里有陣法,”祝卿安沉吟,“我感覺我得去破開看看。”
可是門……剛剛被鎖住了,怎么出去?
“這有何難?”
蕭無咎走回門邊,一腳把門踹破,拉著祝卿安往外:“出去又不一定要開鎖。”
祝卿安:……
二人照原路返回,還未到熱鬧場地,先遇到了韋天鵬。
“祝卿安——大師!”
韋天鵬明顯是沖著祝卿安來的,像是找了他很久,滿頭是汗:“我的孩子……是不是還活著?”
他的人已經全部派出,消息還沒有回來,應該很快,但這點時間他都等不了了,他來求祝卿安,都跪下了。
祝卿安看出了他真心,但并沒有說話。
“前番是我錯了!我不該跟大師作對!大師想要我付出怎樣的代價都可以,如果你不信我,我可以現在就用這里的秘密同你交換,你一定感興趣!”韋天鵬眼底瘋狂的看向祝卿安,“比如這里的島主單鯤,他要殺你!”
祝卿安:“這個,我知道。”
“那你一定不知道,他在這里布置的一切,是誰在背后謀劃獲益,是南朝閻國師! ”韋天鵬咬牙,“我的底都交給你了,我手上存的東西也可以整理給你,只要你告訴我,我的孩子是不是還活著,我只想知道這個!”
祝卿安想了想,道:“是,他還活著。”
韋天鵬狂喜,腳步飛快的離開,應該也知道,再求多的,祝卿安不會說,但這也夠了,等找不到人再說……但他就是覺得,能找到!
祝卿安看著他的背影,喃喃淺嘆:“……睽卦,九二,遇主于巷,無咎。”
蕭無咎:“嗯?”
“他在此處遇到你我,尋求點撥,未有失禮之處,本無錯咎,若能守正自身,明于心,前路未嘗不會有轉機,可他終念不正,尋子目標性大于父慈……他注定得不到想要的。”
死在今日的面相也改不了。
祝卿安并不意外出發前卜到的睽卦應在此處,看局勢發展也的確到了,他比較滿意的,既然這個準了,那剛剛的感覺……那個藏東西的破陣法,一定能破!
他還拉起蕭無咎就往下跑:“快點!”
差點迎面和人撞上。
蘄州侯齊束看到衣裳凌亂的蕭無咎,耳根透紅的祝卿安,沉默片刻:“你們……這么快的么?”
要不晚點出來呢?至少對蕭狗名聲好。
祝卿安沒聽懂:“完事了不出來,難道等天亮?”
蕭無咎:……
“這種時候了聊屁天,”涼州侯馮留英直接把祝卿安往前一推,“重要的是你,快點離開這里,往西走!”
“憑什……”
“別廢話了,別回頭!”
祝卿安還沒來得及問,馮留英就拽著齊束躥了出去,不知怎的就跟人打成一團——
“殺本侯可以,殺老子的小先生,沒門!”
“什么島不島地盤不地盤的,先過我們這一關!”
祝卿安:……
如果他沒看錯的話,這兩個人是在保護他?也知道島主想殺他了?
“用得著你們獻殷勤……”蕭無咎明顯不愉悅,甩袍抬腳就要往外走。
祝卿安一把把他拽了回來:“他們玩他們的,你快點陪我去破陣!”
蕭無咎面色不怎么好看,但還是跟祝卿安走了。
二人很快來到那片違和的地方,祝卿安先是遠遠近近走了兩趟,確定大致范圍,之后確定各種方位,五行生克制化……果然不出所料,這就是一個奇門遁甲陣法。
找到對的門就能行。
蕭無咎看著祝卿安來回走動,慢慢的,他的腳步似乎有種特殊的韻律感,加入某種節奏,融入某種氣息,連帶身形一起,慢慢變得飄忽,人分明就在自己眼前,卻感覺很遠很遠,像天上明月,能看到,卻觸碰不到。
忽而有風起,拂發盈袖,祝卿安如仙人凌空,又突然止步,目光晴明,將之前握在手里的小石子分別擲出,擊打不同的方位——
面前景色突然變了,草地變成花海,一大片,細枝搖曳,花朵妖嬈。
是他不認識從未見過的花,但他很知道,這是什么。
……
夜色流淌,殺機處處。
“廢物,全都是廢物!”
島主單鯤不滿手下效率,連個小小命師都殺了,又點了人派過去,自己卻沒再盯著,而是想起一件事,轉往秘閣,他要寫一封暗信。
他所行之處,道路幽秘,外人不知,極為隱秘。
一墻之隔,蘭公子一路追隨著他的方向,一時近,一時遠,因墻庭花園的阻隔,他的存在并未被警戒提防,無人發現,他與單鯤的方向始終一致。
他表現的像是飲醉了,找不到路,路過的不管客人還是護衛,都沒有管,這個場子上,太多這樣的人。
不久前打招呼時,他往單鯤身上抹了一種香,他專門特別研究調制的,只有他自己聞得到,六個時辰內,不會失去目標,遂他不用步步緊追,只要知道單鯤去了哪個方向,尋合適機會過去就可以。
可惜今日似乎運氣不怎么好,轉過花廊時,他看到一個身影迅速飛過。
此人身法很好,速度很快,穿的又是玄色,一眨眼就消失不見了,夜色掩映中,很難發現,可他現在注意力非常集中,盡管只是一眨眼,他也認出了人。
是銀鉤冊蒲澤,面具太具有辨識度。
他對這位尊主一點也不熟悉,畢竟這人是個死宅,平日神龍見首不見尾,同在逍遙十八寨這么多年年,竟從未謀面,只是……這個背影,竟讓他有種熟悉感。
像是看到了家里那男人的錯覺。
還好是錯覺。
蘭公子眼梢泛起不愉的嘲諷,他的男人,熱情如火,熱愛生活,很愛同他聊天,嘴里沒什么甜言蜜語,卻每一句都很中聽,什么都很會,會做好吃的飯,會帶可心的小禮物,會照顧人,會哄的他拒絕不了,丟盔棄甲……
怎么可能是這種冷漠無情,一看就沒有那種世俗的欲望,三棍子憋不出一個屁的死宅。
逍遙十八寨的人,他想見誰都能見到,想說服誰都能拿下,唯獨這個人,從來沒見過,一點面子都不給,討厭死了。
別人想做什么,他不管,也不想知道,他此刻心中唯一重要的是……島主單鯤。
你活不過今天了。
蘭公子接的單,從未失過手!
他循著味道,轉向后院,正準備翻墻,突然察覺到一陣凜冽強風,伴著一股惡心令人作嘔的味道,襲了過來。
“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