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田予, 不,知野就這么消失了,飛蟲之中, 連影子都看不到。
但顯而易見,他付出了巨大的代價。
從他裝鈴醫, 別的醫術不裝,專門玩疑難雜癥, 開方毒蛇膽毒蜈蚣,一切帶毒的東西,祝卿安就猜到他可能會玩蟲子,果然沒猜錯。
玄學門類博大精深, 有正向的, 就有偏門的, 近點的,中原西南山脈, 遠點的, 再往南走的異國暹羅,有各種養蠱訓蟲的法門, 連飛頭咒都能搞出來……
可惜祝卿安不擅此道,了解很有限, 第一次交手, 他極盡低調謹慎, 努力不傷及自己,不傷及無辜,以試探為主,逼出對方本領,而今看來, 效果算是不錯。
要么,就是這知野本領沒練足,蟲子不能經常使用,只能做輔助或逃命手段,做最后兜底;要么,就是他練的不錯,能用的得心應手,但也不能經常使用,需要付出很大代價,不如卜卦掐算劃算。
“知野,”祝卿安看蕭無咎,“侯爺可聽說過這個名字?”
蕭無咎搖頭:“我對南朝,知之甚少。”
市面上買到的消息真假參半,他的暗渠訓練結果才初投放,要等一陣子,才能有確切消息。
不過沒關系,現在不知道,以后也會知道。
“主公——”吳宿的傳令兵跑過來,“南朝的特遣團還沒走呢!”
蕭無咎:“他帶不帶都無關緊要,丟他們上路便是,同回南朝,總會偶遇。”
就算偶遇不了,只要回了南朝,田予就得背上這口鍋。
天底下又不只是南朝會造謠,他們中州就不會放消息了?
戰場這邊,昌海侯敗了個徹徹底底,哪有心思再戰,嫌死的人不夠多么?直接灰頭土臉撤了,而中州軍氣勢正盛,當然要追一段,小白虎都跟著意氣風發,在后邊趕羊似的,一邊追一邊吼,比人正經將士都忙。
祝卿安也不叫回來,反正出不了事。
謝盤寬嫌棄身上衣服臟了,想立刻回城洗一洗,最后問蕭無咎確認了一遍:“真不追了?順勢把昌海侯地盤拿下,也未必不成。”
“不了,”蕭無咎看祝卿安,慢條斯理,“軍師不讓征。”
祝卿安:……
人在家中坐,鍋從天上來?
還軍師,誰是你的軍師了,我連你的命師都沒答應干呢!
可四下有這么多人在,不好不給主公面子,他只是瞪了蕭無咎一眼,情緒十足:那你去征!現在就去!你看看把地盤打下來,治理的了么,你有足夠的人么,有足夠的錢么!
謝盤寬嘖了一聲:“光天化日的,可不好撒嬌。”
什么撒嬌,誰撒嬌?
祝卿安不覺得他在說自己,一定是在說蕭無咎!大男人撒嬌推鍋,臉都不要了!
“我也要回去洗澡,寬寬等我!”他拒絕和蕭無咎這個撒嬌男一起!
蕭無咎卻直接把他拎上了自己的馬,嫻熟的環住他的腰,用力扣住:“別鬧。”
祝卿安:……
誰鬧了!現在又不著急了,軍中這么多馬,他隨便挑哪一匹不能騎,非得拽他!
還敢說自己不是撒嬌狗!
“先走了,”蕭無咎扣住懷里掙扎的少年,朝遠處吳宿點頭,“剩下的交給你。”
吳宿本就是職責所在,行禮聽令。
黑馬風馳電掣離開后,謝盤寬抄起小老虎,也慢悠悠上馬:“小吳,剩下的交給你了。”
吳宿:……
完全不敢攔。
不過這本也是他做慣了的工作,早點做完,便能早點回城,他立刻收攏大軍,收拾現場……
兵士們興奮未散,還真有點想繼續打的意思,吳宿直接派活,還非常嚴厲,澆熄他們的熱情。
今天還好,主公不想打,謝盤寬也是個懶的,要是翟以朝和白子垣在,就不一定了,這兩個都是好戰分子,肯定會攛掇著主公去征。
祝卿安被蕭無咎扣在懷里,起初還能反抗兩下,后來不知是風吹的太舒服,還是背后的胸膛太溫暖,他眼皮有些沉,不知不覺睡著了,后面發生了什么,全然不知,只知熟悉的氣息始終伴隨,熟悉的聲音哄他脫衣喂水,他也乖乖配合……這一覺,睡了個昏天黑地,人事不知。
“小安雖然愛睡覺,但從沒睡得這么久過……是不是病了?”
“他不是愛睡覺,是總想睡覺,又總睡不著,這覺睡的都不像睡了,像是暈了……”
“大夫說……什么玩意?心血消耗,得養養?睡覺就是在養神?”
“狗日的田予……呸,知野!狗東西心怎么這么臟,我就說不該輕易放過他!”
“不過小安真的有契兄么……那咱們主公……怎么辦?”
耳邊時不時有低低說話的聲音,大都很熟悉,就是平日侯府里能見到的那些人,但蕭無咎似乎很少說話?
祝卿安其實沒怎么聽清楚,像是在做夢一樣,斷斷續續,他從沒睡的這么爽過,原來睡眠好的人是這種感覺,哪怕偶爾醒了一兩息,聽到了外界聲音,仍然能轉過頭即刻睡著,根本不會被吵醒。
超級爽的!
要是以后天天都有這個睡眠質量就好了!
徹底清醒時,他睜開眼,立刻對上了幾雙灼灼放光的眼睛……
祝卿安下意識拉高被子,順手摸了把自己身上,行,穿著衣服呢,并沒有裸睡:“你們這是……”
“等你啊!”翟以朝聲音洪亮,“快起來吃好吃的!”
謝盤寬:“那日士兵們沒打爽,一身力氣沒地方耗,吳宿干脆給他們加練了一場,進山打了一堆獵物,生肉不經放,你再不起來,可就沒得吃了。”
祝卿安瞬間從床上彈起來:“馬上!”
“嗷嗚——”
小老虎叼著他的鞋過來,膩膩歪歪,挨挨蹭蹭,都不肯走了,一臉的幽怨。
祝卿安不要太熟悉它的饑餓狀態:“它也沒吃?”
“原本吃了一頓的,可你老不起床,它以為你要死了,就守在你腳邊,哪兒都不肯去,誰抱它他咬誰,”謝盤寬看了眼蕭無咎,“主公威嚴都不好使。”
祝卿安:……
“它咬你了?”他看向蕭無咎。
蕭無咎遞了衣服過來:“它不敢。”
祝卿安跑到屏風后去換衣服:“你們怎么都這么奇怪,我不就是睡了一覺……”
“祖宗,你何止睡了一覺,你睡了小兩天啊!”翟以朝嘆氣。
“啊?”祝卿安震驚,“那我今天晚上豈不是睡不著了! ”
所有人:……
這什么時候了都,你竟然還想著睡!
祝卿安迅速換好衣服,從屏風后出來:“那侯爺……”
不會守了他小兩天吧?
蕭無咎看他氣色不錯,神情總算松緩:“正好戰后,沒別的事,這里批些文書。”
“何止喲,”謝盤寬慢悠悠搖著扇子,陰陽怪氣,“練武都得悄悄的,不能弄出動靜,怕吵醒你,后來發現根本吵不醒,連武都不想練了呢。”
祝卿安:……
這是他認識的蕭無咎么?不練武,他能憋的住?
總之他身體沒什么問題,一覺醒來神清氣爽,沒哪不舒服,大家說說笑笑的,開啟今天主題——燒烤大餐!
打來的獵物什么種類都有,提前腌制不腌制都行,各有各的烤法,各有各的滋味,五月下旬天氣已經很熱,在院子里做燒烤卻正是時機,尤其夜間,風清月明,氣氛不要太合適。
“來干了!寬寬平日舍不得拿出來的酒,一滴都不能給他剩下!”
“這肉好生鮮美,又嫩又彈牙,快快小安安,快嘗嘗!主公你怎么回事,離小安那么近,都不知道幫忙照顧一下?他可是我們的小漂亮大寶貝,不是那些糙漢,你不上點心,他跑了怎么辦!”
“誒良辰美景,好肉好酒,就差了小白,可憐的小東西,也不知現在能不能吃上口好的,唉,來,大家再舉舉杯,咱們替他好好吃,這好酒啊,一滴也不給他留!”
祝卿安:……
你們真是親大爹。
院子里人多,連士兵帶護衛都有,也都挺沒大沒小的,跟誰都敢開玩笑,顯然平日蕭無咎雖然治軍很嚴,威懾也足夠,但這種時候,是從未苛責過的,所以大家都很放得開。
“那蟲子,”人群靜處,謝盤寬低聲問祝卿安,“怎么回事?”
祝卿安也小聲同他說話:“是結合了蠱蟲的玄學術法……有點不太好辦。”
他得想想怎么對付,將來還會遇上,總不能和這次一樣被動。
前日突然出城作戰,大家只是聽令行事,并不知為何,事后復盤,捋過所有細節,才發現祝卿安的神妙,在戰場上的巨大作用,對他非常尊敬,一輪輪過來敬酒不說,還各種投喂,送小禮物,連小老虎都沾了光,圓腦袋上被戴了個花環,因為蹭到了耳朵,它不舒服,還在那吼人。
“聽小白說,你初來定城,就卜出什么風天小蓄卦?”翟以朝不懂卦象,也不大關心是什么意思,反倒很關注另一個八卦,“那關芨姑娘和王昂,真的能成?”
這姑娘真心不錯,曾是石定的心上人,奈何石定沒那個福氣,先走了,他們這群兄弟,更希望這姑娘能過得好。
“王昂那小子還行,心正,能干事,雖然一點武功都不會……算了,咱們這兒哪缺會武功的,平時幫忙照看著點就行,他要是能讓這姑娘過的開心,也算好事一樁,這姑娘……當年可受了苦了。”
祝卿安頜首:“他們有緣分。”
謝盤寬也好奇:“可你為什么說,這姑娘是入卦之人? ”
這話,祝卿安沒直接答,微微一笑:“明日你就知道了。”
明天?
所有人一頭霧水。
祝卿安看向蕭無咎:“明日城外五里,商道有險,侯爺親自帶人去看看?”
翟以朝:“這事哪用得著主公?我去……”
祝卿安看他:“我覺得,翟將軍得往西邊涼州去一趟。”
翟以朝眨眨眼:“嗯?”
“小白不是去北方邊境了?這東邊也惹過了,西邊不溝通溝通,被人利用誤判了怎么辦?”祝卿安看他,“翟將軍擅長此類工作,真不去?”
翟以朝當然不是不去,他是意外:“主公什么時候同你說的?我記得自你醒來,我們就沒分開過?”
謝盤寬都要被他蠢哭了:“你是不是忘了小漂亮是干什么的?”
人家是命師啊蠢貨,想要算穿你,豈不是瞬間的事?
翟以朝:……
“主公要出城,老翟要西行,”謝盤寬手托腮,“我呢?給我派了活沒有?”
“還真有。”祝卿安嚴肅看過去。
謝盤寬放下托腮的手,坐正。
祝卿安:“這馬上進六月,小白說中州夏天熱的惱人,你這么懂生活,肯定知道哪里避暑最為舒服是不是?帶我去玩一趟?”
謝盤寬意味深長的看了蕭無咎一眼:“不讓主公帶你去?”
“他明日不是有事做,讓他回程時去接不就好了?”祝卿安看向蕭無咎,眉眼彎彎,“主公,行么?”
蕭無咎看著他如畫眉眼:“……行。”
“要不是這幾天麻煩,我也早想去了,城里就……吳將軍守著吧,”謝盤寬笑瞇瞇看過去,“麻煩你了,小吳。”
吳宿:……
“……行。”
總之這天的燒烤安排的挺好,邊吃邊喝的時候,還順便安排了第二天的事。
祝卿安對此感受只有一個——還好醒來的及時,不然就錯過了。
第二日,不那么著急出發的翟以朝,刻意等蕭無咎正在忙時,路過城外五里的商道。
沒別的,就是想看看小軍師又掐算出了什么好東西,結果這一看——
豁,好大的手筆!
數十輛大車,顯而易見的貴重貨物,將車轍壓得深深的銀車,再聽那些掌柜伙計驚急之下的呼喊——
關大東家?
哪個關大東家?外面敢頂著這個名號行走的,還能是哪個關大東家,必須得是暢通西北兩路,東路也赫赫有名的巨賈,財神爺關大東家!
這個人可是神秘的緊,向來神龍見首不見尾,小白打聽到了涼州那邊的消息,涼州侯一直在找這個人,花費了很多心思,愣是找不到,可現在怎么回事,出現在他們中州了?
翟以朝更不急著走了,干脆找棵樹枝蹲下,看了個全的。
竟然還是熟人……關關關關芨!
關大東家……竟然是個女人!
女人沒什么不好,誰說做生意的不能是女人,可天底下這么多人,愣是沒人知道關大東家是個女子!這么多招子干什么吃的!
關芨假扮流民入定城,的確順手幫這里的女人們做了點小生意,翟以朝不是不知道,集市那些比賽,就是他在管的,可那點體量算什么,頂了天算是女人們的脂粉錢,誰知竟然……可真是真人不露相啊!
王昂那小子干的好,給我狠狠追這個姑娘,快點把她娶到手,中州有巨賈入駐,天下財源還不得滾滾來!
小漂亮算的好啊!怪不得讓主公親自來,這么給面子,關芨怎么好拒絕?她真拒絕,就死皮賴臉,拽王昂過來撒嬌耍賴,抱大腿哭,也得把人給留下!
原來說她是入卦之人……應在這里。
那么早,祝卿安就都算到了?那時他分明連關芨都不認識……
翟以朝再一次確認,祝卿安本人,就是中州的祥瑞,必須得把人留下,伺候好了,把主公獻上去都在所不惜,只要祝卿安能滿意!
不行,他決定寫封信回去,讓大家一起盯著主公,萬萬不能讓小漂亮受委屈,敢敢惹生氣,立刻搓衣板伺候!
蕭無咎沒有被祝卿安提前告知,看到眼前畫面也稍稍有些意外,但他向來反應神速,平事極有效率,立刻義正言辭加入抵抗山賊騷擾的商隊:“保護關大東家,保護關大東家的貨,務必安全送達定城!”
關芨:……
她這些貨和銀,原本只是路過定城附近,遇到賊寇,算是稀松平常的事,她走商路,就沒一回不遇到意外的,她有人手周旋,也有足夠的談判本事,總之不管這條商路有多么長,她總能想到辦法商談,讓別人賺到點,她也不吃虧。
眼下境況,她并非不能解決,不一定非要拼個你死我活。
可蕭無咎這么蠻橫的加入進來……她的隊伍,就不得不去定城了。
去了,還怎么走?
她承認,因為定城一行,她有所改觀,也因王昂,她心念松動,可她還沒有決定在定城扎根!
“你們定城男人還真是……”
無恥,賴皮,渾身都是心眼子,太可惡了!
可是心里又有點高興,有點喜歡定城的安全感,或許以后行商路可以再大膽一點,再強勢一點,貨和銀能多賺幾倍……做生意,怎么可以和錢過不去!
涼州侯馮留英很快收到了噩耗,他千方百計尋找,真心實意要請的巨賈關大東家,被蕭狗劫走了!
他簡直痛心疾首痛不可遏,偏這時收到了昌海侯的求助信,說是這次計劃失敗,折損良多,好歹是同盟盟友,暗意他幫忙承擔一點,多少給點銀糧補貼。
“給你姥姥個腿!還要錢糧,你看老子長得像不像錢糧!”
馮留英破口大罵,老東西活兒丑長的丑,想的倒是挺美!干蕭狗干不過,名聲敗了兵沒了,就差一點連自家地盤都丟了!
他決定不能讓自己心里憋屈,反手寫了封信,寄回給昌海侯。
錢糧你是別想了,但是你找的那個女奴還記得么?她叫關芨,你這瞧不起,那瞧不起,一口一個逃奴賤人,人家蕭無咎可很瞧的起呢,將人請到了定城,奉為上賓哦。
哦對了,這關芨還是赫赫有名的四方巨賈,關大東家聽說過沒有,就是她!
昌海侯收到信,還沒看完,就翻了個白眼,暈了過去。
被大夫緊急扎針喚醒,他掙扎著爬起來,繼續看信,捶胸頓足,悔的腸子都青了。
他不記得是誰跟他提起關芨這個人,他只是對這女人有點印象,這個女奴小時候相貌就很好,而蕭無咎正當年輕,用此人來做借口再合適不過,他哪里知道十年不見的女奴,竟一朝翻身,成了巨賈關大東家!
他若是知道,若是知道……把這張老臉舍出去,也得把人請回來啊!至少這里是關芨故鄉,他總占幾分優勢的!
亂世如此,不知哪天就要改天換日,誰舉事不需要錢,會賺錢的金母雞誰不想要!
他發誓,他真的只是心血來潮,想小小利用一下,誰知竟把潑天富貴推了出去,便宜了蕭無咎那狗東西!
到底是誰促成的這一切,別人是怎么抓到機會的,怎么就這么巧!
……
祝卿安不知別人心情如何,反正他比較悠閑。
早早趁著還涼快的時候,就和謝盤寬一起出了門。
他不耐煩騎馬,坐的馬車,謝盤寬比他還怕熱,懶病都不犯了,騎的馬,小老虎不想坐車也不想騎馬,溜溜噠噠跟著走,圓眼睛看哪都好奇。
“哇……這就是西方白虎,戰神祥瑞么!”
“來來肉肉,姨姨這里有肉肉,你吃不吃?”
“不吃啊……那這里有骨頭,啃不啃?”
“都不吃,那是不餓?那想不想玩,這里有顆藤編的繡球,圓滾滾可好玩了……”
奈何小老虎十分高冷,高貴優雅的踱著步子,誰都不理。
祝卿安在車里清咳了下。
小老虎立刻變身,別人投喂它要搶著吃,別人給東西也叼來玩,就是不讓摸,看可以,靠近五步之內可以,再近了不行。
“哇——它好可愛!”
“它叫的聲音好粘!這么乖,是還想吃肉肉么?給!你吃!”
“這么可愛,像大號的貓咪,一點都不兇呢。”
“戰神就是這樣子的么?”
“戰神怎么就不能這樣子了,這是同我們親近呢,喜歡我們,才能守護我們,你不懂別亂說話!”
總之這一路,坐車的祝卿安舒服,騎馬的謝盤寬舒服,走路的小老虎也很舒服。
很快到了山間。
西山坡緩,車行通暢,綠樹成蔭,涼風習習,還很安靜,隱隱能聽到山泉聲,避暑莊子建在這里,想也知道會有多舒適。
“如何,我選的地點,建成不過三年,舒不舒爽?”一涼快,謝盤寬懶病就犯了,不再騎馬,上了車。
祝卿安直接豎起大拇指:“優雅,優雅極了。”
“那當然,”謝盤寬掀開車簾,指了指遠處,“那邊陰崖暗處,還長了一種果子,軟糯清甜,一點都不酸,現在這個季節剛好成熟,可惜車過不去,果子長在荊棘叢里,又很難摘……”
謝盤寬想了想,指尖敲了敲車壁:“你跟車上山,我去給你摘來。”
祝卿安當即說不必:“哪用你親自去,我們一起上山,叫個人過去不就好了。”
謝盤寬卻搖頭:“他們不知道怎么摘,那東西嬌貴,皮破了一點,很快會汁液流盡,不再好吃,你乖乖等著!”
說干就干,他袍角一翻,就飛出了車。
可他明明平日最為懶散,連喝杯茶都要指揮別人幫忙倒,尤其吳宿在時,被他指揮的都閑不下來。
祝卿安摸了摸小老虎,聲音低下去:“這才像哥哥,是不是?”
謝盤寬從未說過任何逾越邊界的話,就是很喜歡逗他,喜歡投喂他,有好吃好玩的就和他分享,偶爾也會嫌棄他不講究,吳宿不在時,還會指派他做事,端個茶削個果的,可這種感情,真實,也更真摯。
“嗷嗚——”
小老虎吃飽喝足,趴在他腿邊,昏昏欲睡。
路越往上走越安靜,越過門庭,停到廡廊前時,安靜的有點不正常。
小老虎已經完全睡著了,祝卿安覺得有些不對勁,剛想說什么,就覺眼皮發沉,根本說不出話,直接昏沉睡去。
醒來時,身在陌生房間,哪哪都不熟悉。
這是被擄了?
他第一時間就掐了個兇吉。
第52章
身為命師, 也并不是時時掐卦卜算的,會耗心神。
祝卿安連自己命盤流年都不會看,因為到他這種程度, 命盤氣運已經束縛不住,他會怎么走, 有什么運,全看他的念, 他一般不怎么卜算自己,除非感覺到有危險。
他并未感覺到有危險,遂來前并沒有卜卦,現在看……
好像也不是危險, 像是被擄, 又沒完全被擄?不得不說, 這次的來人本領極高,還挺會找時機。
“有人么?”
他坐起來, 環視四周, 房間很雅致,家居擺設, 淺紗插花,每一樣都是他這個樸素的人讀不懂的美, 總之非常和諧, 一看就覺得講究, 很有金錢的味道。
房間里的熏香也是,淡雅纏繞,如夢似幻。
“公子萬安。”
重重紗幔后,有一女子身影,裊裊婷婷過來, 頭垂的角度,下巴到肩頸的線條,腰彎的弧度,纖纖素手的搭指,每個細節都恰到好處,禮儀完美無暇。
祝卿安:“你是?”
女子站好,看不出年齡,大約花信年華,玲瓏骨,桃李面,微微一笑,風情自成:“奴是來服侍公子的呀,公子是想先飲茶,先用點,還是想先……”
她眸底波光粼粼,似有什么暗意,又欲語還休。
祝卿安只看她一眼,便截了她的話:“你可不是服侍人的奴婢。”
“怎么不是?”那女子走過來,為他沏茶,素手纖纖,皓腕凝雪,姿勢百煉千錘,無比熟稔,明顯是做慣了的。
祝卿安卻道:“這是你的技能,卻非選擇不了的被迫。”
“哦,是么?”女子不再倒茶,而是坐在他對面,“那公子說說,妾身為何而來?”
祝卿安看著她,上了妝,但仍能看出氣色,不是換了張臉,她本人就長這么漂亮,額相耳相稍弱,顯然年少時過的極苦,但眼里的神非常好,極亮,極聚,很收,通透又有力度,足以彌補所有面相上不足。
她少時必歷盡坎坷,卻也塑造了崢嶸,才華橫溢,眸點春情,桃花春水浮于表面,未及神內……
“你是個很清醒理智,知道自己要什么,也一力貫徹的人。你手下該有一方勢力,馭下以嚴,內心卻善,做事時心應當是狠的,但往往對事不對人,你覺得人之初,性本善,你愿意給這份善一個機會……今日尋我,是想卜問心中難事?”
他在這個女子身上讀到了熟悉感,他確認并不認識這女子,腦海里快速思索,很快有了一個名字:“桃娘?是她同你提的我?”
若他沒看錯,這姑娘身上的氣息與桃娘有相似之處,但桃娘氣質感覺,不如這位姑娘豐富,不是說桃娘不漂亮,不夠風情,桃娘非常好看,風情明媚,讓人見之不忘,但那是她性格底色上的擴散,她就是那樣一個姑娘,可面前女子,更為豐富,她表現出來的風情,與她面相并不相符,但她好像非常熟練,且不止熟練這一種,她好像可以一個人變幻千臉千變,你想要什么樣子,她都能有,她可以配合面前人喜好,做出任何模樣。
而眼底這樣的神……
她做出任何別人喜歡的模樣,并不是為了討好對方,而是有利于自己接下來行事。
就比如他們見面的這短短時間內,此女就一直在觀察他的細微表情,同時進行自我表達的細微調整,若他愿意給的更多,她更能迅速找到,調整出他喜歡,起碼不討厭的樣子,讓聊天變的輕松愉快。
也就是說,她可以扮成任何人,桃娘還未到達這樣的境界。
不過可惜了,他是命師,觀察,本也是必備技能。
算算上次看到桃娘的時間……若她有地方回,現在肯定早到了。
祝卿安問:“她現在怎么樣,好不好,回去時有沒有受傷?”
女子微微一笑,滿室生輝,明媚端莊,像個大姐姐,有種讓人想親近的依賴感:“她很好,謝小先生關心。”
她認真站起,肅正行了個禮:“先生說的沒錯,今日妾身來,確是有事相求,想請先生一卦。”
祝卿安:“你且說來。”
女子道:“我有個很重要的同伴,受了非常重的傷,如今臥床昏迷,已延請名醫,用了所有的法子,皆不能讓她蘇醒……”
原來是重病,引發的疑難雜癥。
祝卿安聽著,所有醫者手段,似乎都已經用盡,人沒死,還活著,就是醒不了,死馬當活馬醫,接下來只能聽天命,盡人事……
“此人是男是女,多大年紀,可知其生辰八字?”
“女子,今年二十五,生辰八字……”女子搖了搖頭,“不知,她早年被賣與人為奴,賣她的人甚至不是她父母,她只知自己年歲,哪日生辰,她自己都不知道……”
祝卿安想了想,道:“那她在家中行幾?成親了沒有?在你這里……平時怎么住的?”
“在家是長女,未曾成親,在我這里……因性子比較孤僻,單獨賃了宅子在外面住。”
“她那個宅子住了多久?”
“三四年吧,也不常在,最近一年倒是總在。”
“這宅子你可曾去過?”
“常去。”
“好,將這宅子布局畫于我。”
祝卿安拿來紙筆,女子畫的也迅速,顯然非常熟悉。
畫完了,他拿過來一看,立刻道:“給她換個房子住。”
女子獨居,未曾成親,便是長女,長女為巽卦,方位東南,而這個宅子的廚房位置,剛好在東南,刀刑在,肯定不利她運勢,換個宅子,或有幫助。
他還迅速畫了個房型:“尋這樣的宅子給她住,或能有向好效果。”
女子虔誠接過:“這樣她就能好么?”
“未知八字,不敢斷言,只能說有利,”祝卿安看她面相,“不過你近來福運不錯,若能常去看她,或與她同住一宅,許也能增其氣運。”
他又說了幾樁注意之事,房子里最好擺放的對象……
切切叮囑完,女子看著他,眼波流轉,似有未盡之意。
祝卿安:“嗯?”
“唉,”女子嘆息,“真想擄你走。”
祝卿安:……
這個眼神……他知道,這女人絕對能干出這種事。
“別想了,你擄不走。”
女子眼波帶笑:“未曾想,中州侯那種男人,竟也能遇到知己。”
既是知己,定然不會放走。
她素手往前,遞出一張帖子:“中秋后,逍遙宴,若小先生有暇,請一定撥冗賜見。”
“逍遙宴……”
祝卿安不知這是什么宴會,在什么地方,他只看到了帖子里夾的銀票,這個數目的卦金,縱使是見多識廣的命師,也很難不驚訝。
“姑娘……”
那女子卻已經不見了,只余淺紗輕蕩,余香裊裊。
祝卿安離開房間,推了門出來,轉過長長廡廊,才發現這個宅子的奇妙,處處精巧,幾步一景,包括但不限于假山盆景太湖石,還有校場?
怎么和謝盤寬形容的別院一樣?
“嗷嗚——”
也不知小老虎在哪里睡覺去了,這個時候跑過來,蹭著他的腿玩,一點不認生,一點不警覺,顯然已經遛完了地盤,覺得并不危險?
所以……
祝卿安挑眉,他并沒有被擄走,而是順順利利的到了莊子,被送進了原本就為自己準備的房間?那個房間里所有雅致擺設,全是謝盤寬提前布置?
那他的確會陌生,會有錯覺……這個女人,手段很高啊。
不是劫走他,而是自己悄悄入局,又悄無聲息離開,打擾不了此處守衛,制造不了危險,當然不需要特別警覺?
謝盤寬也回來了,懶的走路,運著輕功,從屋頂房檐輕躍,跳到他面前,捧著一捧果子:“怎么跑這么遠,不在房間等我?”
祝卿安:“無聊嘛,果子摘到了?”
謝盤寬:“我用山泉水洗過了,快嘗嘗好不好吃!”
小老虎跳著搶了一顆,嚼了兩下,不喜歡,呸一聲吐出來。
不是肉的,它都不喜歡。
祝卿安倒是眼睛一亮:“好吃!”
“那當……”謝盤寬卻突然嗅到了不一樣的淡香,迅速警惕看向四外,“有人來過了?”
“嗯,已經走了。”
祝卿安沒瞞他,把事情說了一遍,給他看帖子:“這個逍遙宴,寬寬可知道?”
謝盤寬當然知道,他可太認識了:“萬花閣的?”
他都忘了立刻給下面人訓話,加強警戒,一雙眸子泛起桃花,意味深長:“蕭無咎知不知道,安安你……得了那邊的花魁青睞?”
……
知野回去的路上,把特遣團副使呂興殺了。
因為他知道的太多。
腦子太活,又不為己用,很容易壞事。
至于理由……蕭無咎不是給了不錯的?
九年前夷狄入侵,到處都有危,到處都有背叛內奸,南朝查出來幾個,不是很正常?
當年的事,南朝本就不無辜,現在栽到這個人頭上,那沒露出水面的,只會感謝他,幫他把這把件事做實,至于麻煩……他知野何曾怕過麻煩?
一路夏風相隨,慢慢的,走過不毛之地,漸近南朝,到了麗都,陡然繁華起來,貴人們華服高座,奴仆們卑躬屈膝,各得其位,規矩十足。
城北風水最佳處,筑有高臺華府,那里,正是國師閻典的住所。
屋角飛檐,脊獸莊肅,一路前行,鮮花枝蔓招搖,似有日月輝光輕拂,知野一路往里走,路過下仆無不向他行禮,垂首無聲避讓,如遇管事,他便回以微笑寒暄……
很是如魚得水,熟稔的很。
到得正廳前,他輕拂衣領袖角,在侍童引領下進屋,于長長案前揖手叩拜——
“知野拜見師父——徒兒回來了。”
閻國師坐在上首,翻看一本書卷,似是看的入迷,沒有聽到,沒有說話。
知野也不再拜一遍,就這樣跪伏在地磚上,安安靜靜。
一盞茶過去,閻國師才放下手里的書:“怎么還跪著呢?我沒叫起么?”
知野這才抬頭,低眉順眼:“師父叫了,是徒兒數月不在師父面前盡孝,實是無顏。”
“你近前來。”
閻國師招招手,讓知野過來,拉著他的手上上下下看了幾遍:“我兒瘦了啊……”
知野:“為師父效命,不敢不盡心。”
“首尾還是沒處理干凈啊,鍋甩不到昌海侯頭上,中州侯知道了你,也往外放了很多話,處處不利南朝,”閻國師淺嘆,“好孩子,是不是為師的事太難辦了?”
知野垂目:“師父放心,所有我做的事,他們都找不到證據,中州侯放的,都可以是謊言,昌海侯于此局受損頗大,他會盡心幫忙頂住,否則……位置穩不了。”
閻國師欣慰:“你知道輕重就好,讓你查的事,如何了?”
知野肅正:“果然不出師父所料,中州確有龍脈,但歷齡不夠,尚未長成,我之所以在山中耗費那么久時間,就是因為它氣勢太弱,而今破壞沒有任何作用,若到明年此時,它氣脈大成,就剛好了——斬斷其龍脈,中州必無將來。”
此次特遣團的最終目的其實就是這個,去歲請運卦,天命偈言,中州將興,有龍脈起。
有又如何,斬斷它,不就沒了?
只是卦運推演極耗精力,尤其這種大卦,閻國師推算了出來,時間上卻拿不準,總之就在今明后兩三年之內。
如今能得到這樣的結果,已非常難得。
閻國師手撫頜下白須,思索片刻:“……只能明年再看看了。”
窗前有滴答輕響,是滴漏,時間正在緩緩流逝。
“你見到了祝卿安,”閻國師垂眸看著知野,“為何不把他帶回來?”
“帶不回來,蕭無咎看的很緊,而且……帶回來也沒有用。”
知野眼底異光閃動:“師父容稟,異世之魂,不可能安于現世……”
他當然也是有點本事的,搞不到祝卿安師承,倒是觀察出來點其它東西,別人會不會信,他不管,反正他說了,就得是真的:“正所謂堵不如疏,祝卿安跟著蕭無咎也沒事,他們二人理念不同,早晚會散,屆時想殺祝卿安很容易……”
像燒死孤魂野鬼一樣,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這樣啊……”閻國師沒說同意,也沒說不同意,只眼皮轉了下,“竟是異世之魂,更難得了。”
知野笑了:“我已惹了他,告知他我名姓,他必恨我入骨,來日若有機會接近南朝麗都,或接近我,他一定不會放過,必會來尋我,屆時……不說南朝可利用機會,趁機收攏中州,我們也可以將其擄下,師父想讓他做什么,都可以。”
“你倒是乖覺。”
閻國師一雙眼睛極深,似能看穿人心:“他不來,對你最有好處不是?我收不了天命命師做我徒弟,你便是我唯一關門弟子,師門不能無光,遂那個’天命命師‘的偈言,只能應在你身上——南朝下一代國師,便得是你了,知野。”
“弟子不敢!”知野立刻跪下。
閻國師淡笑:“三個月之后的逍遙宴,你去不了了,我會讓你的師兄知槐代你去。”
知槐?那個蠢貨?
知野斂眸,額頭貼在冰涼地磚:“徒兒謹遵師命,不敢有違。”
“起來,”閻國師淡聲,“去屏風后。”
知野身體一僵,但瞬間,就柔軟了下來:“是。”
他提袍角站起,緩緩轉到屏風后面。
閻國師瞇眼:“脫衣。”
知野伸手去解腰帶。
閻國師沒說話,只指節在桌上敲了敲,并不快。
知野不敢慢,很快,外裳,里衣……全部褪了下來。
屏風是淺紗屏風,用的柔白絲線,非常細,透,擋不了風,也擋不了景,只朦朧了意境,讓后面的身體線條更加漂亮。
這是一具很好看的青年身體,腿細長,腰纖韌,蝴蝶骨微隆,肌肉薄薄一層,皮膚光潤白皙,很有美感,只是可惜,青年身體上有大量鞭痕,深淺交錯,見之可怖。
在他后腰側下方,有一個類似灼燒燙印的痕跡,小小一個,很是精巧,像鼎,又像形狀奇特的碗。
那是被選為骨器的人,才會烙下的印跡。
第53章
中州的夏天果然難過, 不管下沒下過雨,只要是晴天,風是燙的, 地是燙的,連人的呼吸都是燙的!
小三個月, 祝卿安幾乎把西山莊子當家,每日感謝一遍謝盤寬的高瞻遠矚, 高雅品位,這里山不算太高,但正好臨狹口,總有涼風不斷, 加之高大樹蔭, 甘洌山泉, 夏日避暑勝地非此莫屬!
謝盤寬竟然還在溪邊做了個精巧攔池,類似一個大號游泳池, 砌以青石, 間鋪鵝卵石,上水口開即可引入干凈溪水, 下水口開則放出池水,樸素又雅致, 清理還很方便, 也可放滿水后, 上下水口一起開,保持水源干凈。
池邊喬木成蔭,側里平坦處搭了個小亭子,可放茶水鮮果,閑椅矮榻, 玩水玩累了還能中場休息!
祝卿安簡直樂不思蜀,有時寧可晚上不睡覺,也不想回城,多少次被蕭無咎拎回去……沒辦法,蕭無咎做為中州侯,城防,外敵,軍政,糧稅,甚至城內治安,所有事都得過問,非常非常忙,沒什么時間陪他在這里休息。
不只他,因之前集市比賽聲名遠揚,恰到好處的政策落地,城里建設如火如荼進行,路修起來,房子蓋起來,商業街漸成規模,越來越多的人口流入,商道打開,聽說關芨忙的談情說愛的時間都沒有,王昂跟個望妻石似的巴巴等著,得了美人芳心又如何,僅僅能定個親,三書六禮他想走,人家沒空接待,成婚洞房不知道什么時候呢!
公孫文康帶著一應官員忙得團團轉,和謝盤寬商量著,慢慢定下整個中州的官府機構,處事條例,別看他年紀大了,比謝盤寬這個年輕人精力還好,謝盤寬經常偷懶不見人,他也樂呵呵不指責,轉頭外面到處逛一圈,就眼冒精光,又發現了一處可以忙碌精改,大有可為的方向!
中州這么熱鬧,周邊不可能沒動靜,有心生向往過來投奔的,就有看著眼饞想打劫的,但這些對手蕭無咎似乎不怎么看得上,分別派幾將出去應對,以練新兵為主,翟以朝謝盤寬都出去過,連吳宿這個最穩中軍都換著出去打了兩場。
中秋節前,白子垣也回來了。
誰也沒說,先悄悄去見了蕭無咎,嘀嘀咕咕說咱們家軍師現在可是名聲大噪,外頭所有人都知道了,好多人想拐走,據說連最擅長偷東西的江洋大盜都要被請去幫忙……
“……主公!我說了這么多你聽到沒有,你倒是說句話啊!”小白龍極為操心,痛心疾首,“咱們中州現在可不是小透明了,安安大寶貝更不是,那是上天烙的最香的香餑餑,撒了蔥花加了芝麻的,再等幾天,可就是肘子肉了,軟軟嫩嫩彈彈香香,誰不想咬一口,嘗嘗神仙滋味!”
蕭無咎:“你若還想去逍遙宴,就閉嘴。”
白子垣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眼睛無辜的眨啊眨。
他當然想去啊!不然為什么卡著這個點回來!
逍遙宴的日子在八月底,過完中秋出發剛剛好……他可不想去不成,心下一轉,他告辭出門,準備去找祝卿安。
中州現在不是沒有難處的,比如商路,關芨捋的非常好,她整合的資源從西到東,從北往南,可謂哪里都有,獨有一樣,她進不了南朝地界,那邊世家貴族的圈子特殊,非常排外,偏偏這里又是全天下最富庶的地方。按說她現在就足夠忙,能掙到的錢也足夠多,可她向來是有野心的人,又慣愛居安思危,走一步想五步,還就是想打開那邊的市場,在她那里,看到的錢掙不著,就是虧。
另外官員擢選方面,雖現在定城匯聚了不少人口,有才之士也很多,不管公孫文康謝盤寬,還是軍中翟以朝吳宿,都不排斥用新人,但畢竟不知根知底,關鍵位置不好輕易授出,萬一出了問題,就是大問題,比如夷狄邊境,這幾年下來,夷狄是被蕭無咎打服了,可他們都回來了,將來可見要忙別的戰場,那邊總得有厲害的守將,還有最新打下的大小城池,也得有文武官員治理整頓。
當然,官府自有選拔程序,但可最終名單么……
白子垣很快扒拉了一堆東西抱著,找到祝卿安,還非常雞賊的,提前收集到了這些人的生辰八字。
祝卿安一看,這有什么,待我來算算!
“此人命坐七殺,七殺朝斗,天生殺將說的就是他,雖眼下不顯,三五年內必成大器,邊城缺守將是不是,用他就是!”
“此人機月同梁格,吏人最佳人選,可從副手開始讓他學習,來日必能將一地方瑣事處理的井井有條!”
“此人……有點不對勁,建議你這兩天重點觀察一下,他是不是別處細作。”
良好運行,越來越成熟的官府選拔任用機制,加上祝卿安的錦上添花,簡直是王炸,以后安能不好?
“謝了兄弟! ”
白子垣立刻折好名單,叫人給蕭無咎送過去,也終于得了空,干掉了半壺茶水。
熱茶。
祝卿安都替他熱,清咳一聲,不動聲色問:“今日侯爺在哪里,你可知道?”
“不知道啊,”白子垣想起不久前見面時主公裝扮,“看樣子像是出城了?”
“出城啊……”
出城好啊。
祝卿安眉梢輕輕揚起。
最近天氣反復,半個月前下了場雨,他有些受涼,這兩日突然又高溫,跟盛夏沒什么兩樣,想去西山的心蠢蠢欲動,蕭無咎卻不讓,說這兩日熱只是偶然,很快會消,可分明沒消……
他人都不在城里,還想管著他?
“走不走,去找寬寬玩?”他誘惑白子垣。
白子垣這才回過味:“對啊,寬寬在哪?我好像沒在府里看到他?我回來他都不迎接一下,太不孝了,必須得好好教訓一下!”
祝卿安:“我們悄悄的,不要叫人知曉。”
“為什么要悄悄的?出去玩又不是什么見不得人的事?”
“刺激啊。”
“也對,好,咱們悄悄的!”
不知白子垣想到了什么畫面,反正就這么被拐帶出去了,還用高強武功幫忙,助祝卿安隱藏行跡。
一同出去的,還有小老虎。
三個月過去,小老虎長大了很多,算是只半大少年虎了,抱肯定是抱不住了的,脾氣也長了不少,就是仍然粘祝卿安,還總是拱他的腰,試圖讓他騎它。
祝卿安覺得不行,它真的,還不夠那么大,可小老虎自信爆棚,非覺得自己行,它也的確能經得住祝卿安體重,可虎本性和馬差太多,再和人住的多,也不一樣,方向力度控制的……不能說不好,它自己玩的很開心,不會跌跤,祝卿安卻很難受,所以一直不愿同它玩這個游戲,以致于它最近看府里的馬都非常不順眼,好像隨時都想咬斷人喉嚨。
當然,它是只乖虎,只是嚇唬,不會真咬。
現在得了機會,它還不得膨脹?它最擅長潛伏,迅速發現風向,迅速跟了出來,之后威脅——你騎不騎我,不騎,我就要叫了嗷。
祝卿安還能怎么樣,只能哄著騙著,先出府,到空曠地方讓它試一試。
白子垣越看越神奇:“這白虎,叫小乖?”
就這德行也好意思叫乖?又精又淘,還會威脅耍無賴,看人一臉兇相,叫乖?
祝卿安在沒有給小老虎取名字的時候,叫了它幾聲乖,它似乎很喜歡,后來就一直這么叫了:“不,它叫大白。”
白子垣有些微妙:“那我——”
祝卿安:“你叫小白啊,它可以是你爹。”
“滾!我是他爹!”
“好,你以后給它當爹。”
白子垣愣了下,氣笑了:“好啊你個小安安,幾個月不見,敢欺負你爹了!你爹今天非把你摁水里不可!”
祝卿安大笑著跑遠。
沒多久,白子垣就發現,根本不用他摁,祝卿安自己會扎池子里,一點不帶猶豫的!
二人一路,直沖西山溪池,早一步偷懶享受的謝盤寬就在水里,綠樹蔭下,水漣漪處,素衣微散,濕發玉面,胳膊搭在岸邊石臺,手上端了碗飲子。
炎炎烈日下,唯他閑適舒展。
祝卿安嫉妒的不行,直接把身上衣服一扯——
謝盤寬眼瞳驟縮:“小安別,主公還——”
話還沒說完,祝卿安已經扯掉所有外裳,只留一條褻褲,一個猛子扎進了水里。
陽光下,皮膚白皙,腰肢細瘦,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間的身材尚有幾分青澀,線條卻極美,漂亮的晃眼。
他當然看到蕭無咎了,也沒怪白子垣消息不準確,可來都來了,當然要下水爽一下!
他還伸手招呼小老虎:“小乖來,要不要一起泡……”
“撲通——”小老虎直接一個起跑助跳,水池瞬間蕩起巨大波浪。
謝盤寬:……
他抹了把臉上的水,微笑看向蕭無咎:“主公要不要也下來游一圈?”
小漂亮當面就能脫衣服泡池子,一點都不避諱,不害羞……某些人再不努點力,可真要混成兄弟了。
“好啊。”蕭無咎卻似乎并不著急,慢條斯理解腕扣。
謝盤寬:……
他又往后游了點,直到靠到岸邊小亭。
“上來休息?”吳宿要幫他拿披毯。
“不要,”謝盤寬完全沒出水的意思,“熱鬧多好看。”
吳宿懂了,給他端了盤果子來。
謝盤寬挑剔:“我要那個荊棘果。”
吳宿看著透明水珠滑過他眉梢,臉龐,鎖骨……
“好。”
他悄無聲息離開。
祝卿安當然看到蕭無咎下水了,但他理都沒理,先爽兩圈再說,不然……
果然,第三圈還沒開游,就被一只大手逮住:“來這里。”
祝卿安嫌棄:“這里熱。”
曬著太陽呢,一點樹蔭都沒有!
蕭無咎:“這里水暖。”
祝卿安不干,叫來小老虎壯威,裝模作樣問:“主公怎么在這里?”
蕭無咎低眸瞥了眼小老虎:“你才看到我?”
“這不是忘了問么,”祝卿安揉了揉小老虎的圓腦袋,“來,跟主公打招呼。”
“吼!”
小老虎仍然不怎么親近蕭無咎,因為他總是跟它搶主人,可它也從不會在他面前調皮,每每都想繃出氣勢,顯的自己很威猛,足夠警惕厲害,畢竟……蕭無咎訓過它。
整個侯府,乃至定城百姓,都很喜歡小老虎,人人縱著慣著,祝卿安這個主人更是,寵的沒邊,它如今這么通人性,知進退,可以說,完全是蕭無咎的功勞,蕭無咎練兵有一手,訓虎竟也不在話下。
反正小老虎現在不敢造次,也不敢甩蕭無咎一身水,就潛在水里,默默以陪伴,幫主人壯膽。
祝卿安:……
你怎么這么拉。
遙遙看一眼謝盤寬——
聰明的人早已離遠吃瓜……吃果子呢,吳宿也是,好好一個中軍將領,竟然把人伺候的事無巨細,果子皮都給剝,你是什么身材壯碩卻心思敏銳溫柔的男媽媽么!
再看白子垣——
傻子只顧傻玩,游出去老遠,還哈哈大笑挑釁喊他:“來啊來追我啊,能追上我管你叫爹!”
竟完全沒注意,他早就掉隊不游,被人薅走了。
沒一個靠得住的!
祝卿安閉了閉眼:“那什么,翟將軍呢?”
“半個多月前就離開了,”蕭無咎把人困在方寸,好整以暇,“忘了?”
祝卿安:……
就是說呢,怎么會忘?那個逍遙宴,聽說可不是什么尋常宴會,是在一個龍蛇混雜的三不管地帶進行,非常特殊的宴期,據說很多諸侯本人都要去,蕭無咎也要去,亂世紛爭如此,各處主公親自入局,風險顯而易見,所有人都會提前布局,中州自也不遑多讓,最擅長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中州老油條翟以朝,早早就請纓去了,算一算,得有二十天了。
“這個逍遙宴到底怎么回事,你都不告訴我。”
“給你遞帖子的人,你不也是沒解釋?”蕭無咎話音淡淡。
“解釋不了啊,我又不認識她,”祝卿安理直氣壯,“我連她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蕭無咎垂眼看他:“姓名都未通,人家就這么喜歡你了,專門遞了帖子給你。”
祝卿安:……
他當然聽得出陰陽怪氣,但不覺得蕭無咎這是在吃醋,應該是……
“你怕我跑了對不對?你不想我去這個逍遙宴?”
“要去么?”蕭無咎看著他,目光深邃,“同我一起,時刻不離。”
祝卿安斬釘截鐵:“要!我只跟著你,絕對不跑,絕不搭理外人!我說話算數的,你每月糖都給了,衣服也做了,我怎么可能跑,這天下底誰有我們中州侯這么好,什么事都能溝通,什么事都能包容……”
哄的對方神情松動,他果斷順桿爬,過來抓住蕭無咎胳膊,還搖了搖:“那個逍遙宴,主公就同我說說唄!”
蕭無咎視線微垂,順著自己胳膊,到少年白皙手指,再到觸目可及的精致鎖骨……
“坐好。”
“哦。”祝卿安乖乖隨他坐在岸側石邊,類似泡溫泉的那種坐法,不游,泡著水,也舒服。
隨著蕭無咎慢慢講述,祝卿安反應過來,這個逍遙宴,怎么有點類似要開多國大會?當然,三不管地帶,氣氛肯定沒那么莊嚴,但大家共同赴會,的確是想看清楚整個局勢,誰想不想打,能不能打,要不要打,心里有個底,未來一段時間做決策時,能減少誤判,另外,每塊地盤都有優勢,都有劣勢,有短缺的物資,也有別人沒有的資源,這個場合同樣也是大型訂單契約大盤的場合,各地主公親自下場,交易保真的。
當然,心眼子也還是要耍的。
這種會談,三不管地帶敢邀敢辦,諸侯們敢去的為什么敢去,不敢去的為什么不敢,南朝什么表現,各自有怎樣的博弈和風險……
這可是大熱鬧!
祝卿安眼睛晶亮,這還不卜一卦?
說到就干,人在水池子里也沒關系,不過取數成卦而已,卦象一成——
火澤睽。
火在上,澤在下,火苗是往上燒的,沼澤是潤下的,兩方不會交融在一起,睽,本身也是相悖的意思,直觀取象來看,就是主客雙方關系很別扭,處于矛盾狀態。
而易經講睽之道,是要告訴你,當世道與你想法相悖的時候,你要怎么處理,圣人會知始,知變,明白事情本質是什么,就能想辦法去改變它。
蕭無咎看到祝卿安卜卦,也看到了他久久不語:“怎么了?卦象不好?”
“也不算,人心為罪之魁,不過異中求同爾,”祝卿安看向蕭無咎,“此次出行,主公當要更慎重,尤其注意控制情緒,須知天下之事,沒什么事不能坐下來談的。”
蕭無咎:“我難道是易怒易躁之人?”
倒也是。
祝卿安立刻放了心,眉眼彎彎:“我同你說,這個卦呢,有這么一個象,某大戶人家家道中落,家人睽散,各奔東西,且不可能再凝聚,只要咱們抓住機會,嘿嘿……”
還不得順手撈個大的!
這個卦不能說不利,也不能說太有利,全看自己處事的念,行動的方向,當下怎么做,每一個決策,都有可能導致不同的結果。
“還有個小事,”他上下看了看蕭無咎,“主公似乎要破點小財。”
“破財?”
白子垣等不到好兄弟追,終于游回來了,剛好聽到個尾巴:“要丟錢?誰丟?都要丟么?卜卦都不叫我,你還是不是我義父了!”
“好好我的錯,我也給你看看破不破財好不好?”祝卿安摸了下白子垣狗頭,隨便安撫了下。
白子垣哼了一聲:“我有點渴,想喝水,你也去,說給我聽!”
“好吧。”
祝卿安跟他游到亭邊岸側,和謝盤寬一起,蕭無咎自也游也過來了。
唯獨小老虎覺得沒意思,又不打架,還吃都是水,一點都不好吃的果子,干脆上了岸,甩甩水,跑去林子里玩了。
謝盤寬聽到卦象:“破財……所以主公會丟錢?”
祝卿安:“廣義上,應該是?”
謝盤寬:“那狹義上?”
祝卿安:“所有的錢,都能算財產,但有些特殊的,你自己認為的財富,也算,比如莘莘學子珍藏的孤本,收藏家的古畫,八字里以財為妻……”
蕭無咎立刻皺眉:“我會丟了你?”
祝卿安一怔。
現場所有人都是一怔。
吳宿隱晦,迅速看向謝盤寬:藏不住了?
謝盤寬卻唇角微勾,淡定的很:未必。
只有白子垣,一臉懵逼,沒讀懂眼下氣氛。
“這也要同我開玩笑?”祝卿安看著蕭無咎,樂的笑出聲,“主公啊,想求我,就好好說話,我未必不能幫你解。”
蕭無咎:……
祝卿安有點得意:“倒也是,我還真就是個大寶貝,了不得的巨大財富,有了我,什么沒有?錢是什么東西,不過是用來交換物資的,有我什么不能算?非要錢的話……”
他湊進蕭無咎,小小聲:“要不此行別帶錢了,帶我一個就夠,我擺攤算卦養你呀。”
蕭無咎隱在水里的手猛的攥成拳,低眸看他:“你想養我?”
也不知是不是錯覺,這一刻微風忽起,吹起水面漣漪,吹得人心癢癢,極盡溫柔。
祝卿安有點虛:“呃,也得看你敗不敗家,你要是花錢大手大腳,我可養不起,只能出差這一段……”
“好,卿卿養我。”蕭無咎斬釘截鐵,截了他的話。
謝盤寬嘖了一聲,挑出一枚果子扔了:“這顆有點酸。”
白子垣不明就里,但莫名其妙戰栗了一下:“我怎么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這也不冷啊。”
祝卿安被迫背負養家的重擔,不過問題不大,卦象說丟失的馬會自己跑回來,損財不怕的,但他莫名感受到了一點氣機:“我好像得找到一樣東西……”
蕭無咎:“很重要?”
祝卿安點點頭:“很重要。”
“我幫你取。”
“倒也不是……”
“不是想要?”
“是很重要,不是我想要,”祝卿安認真描述,“不太容易察覺,但我需要察覺到,否則日后若從別的地方知道,我定然會后悔…… ”
光是想想就很麻煩。
但現在想也沒用,此次出行,處處留心就是。
“讓小白管錢!他財運還行,肯定不會丟,但他總會遇到各種各樣的小麻煩,咱們離他遠點!”
“啥?你們要甩掉我,二人世界?我不允許!”白子垣嗚啦嗚啦叫喚。
謝盤寬緩緩閉了目,多看一下都覺得傷眼。
總之,出行一事早就準備好,蕭無咎帶走祝卿安白子垣,謝盤寬和吳宿留在定城,以應對可能出現的危機,小老虎也不能去,畢竟它還沒足夠長大,且就算適應了做城里虎,它也仍喜歡山林,逍遙十八寨到處都是水路,魚龍混雜壞人非常多,一個不小心,就要被人剝了虎皮泡虎骨酒的。
為了防止它鬧,祝卿安出城這天都是偷偷摸摸的。
往逍遙十八寨的路其實不太遠,中州南部與這片地方北部正好接壤,馬車慢悠悠過去,六七天足夠,著急騎馬兩天也行,再急,那日行千里的神駒沖個一天一夜,也不是也不是不可能。
祝卿安幾人當然是慢行,時間足夠,還能順便探聽點消息不是?
結果……就遇到了刺殺局。
“大家都這么心急的么!”祝卿安被塞進馬車里,都不敢往外看。
“主公我去探探!”
白子垣倒是灑脫,瞧著這邊主公一個人能應對,飛快拍馬離開,想追到后方看是誰在搗鬼。
蕭無咎的確一個人能行,鎏銀長戟在手,大開大合,虎虎生風,殺氣畢現,刺殺者根本不能再靠近方寸,銀光乍現間,鮮血噴濺,生命已經被收割。
祝卿安偷偷在車簾后看到,忍不住鼓掌:“主公帥!”
主公帥是帥的,但打臉了。
他以為刺殺是為他而來,還專門以己身誘開刺客,讓祝卿安能更安全,誰知他剛走遠,隱在暗處的刺殺者突然直取馬車!
“騙子滾出逍遙十八寨!我們這里不信命,只信刀!”
祝卿安:……
糟糕,沖我來的!
蕭無咎又不是孤身出行,隊伍還布了暗衛,當然傷不到祝卿安,但對方這個行為,實在打臉,他飛速轉回,不介意讓這些人死的更難看一點。
“哈哈哈哈哈——”有經過的人在遠處幸災樂禍,高聲問候蕭無咎,“我說中州侯,你怎么敢帶著你的大寶貝出來,怕會有去無回哦。”
蕭無咎的回答是,直接甩了一枚飛刃過去。
那人顯然也武功不錯,利落翻身躲開,大笑著遠去。
“那人是誰?”祝卿安感覺這不是刺殺的人,還和蕭無咎認識。
蕭無咎抿著唇:“稍后你會見到。”
祝卿安懂了,諸侯是吧。
他們繼續前路,越接近逍遙十八寨,氣氛越詭異,是那種安靜的危險的詭異,規矩特別多,暗口特別多,黑話特別多,你走哪條路,行哪條河,坐哪條船,都有不同的門路,規矩。
祝卿安不懂,就默默跟著蕭無咎走,好奇打量四周。
蕭無咎:“記住,在這里,不能相信任何人。”
祝卿安應了,思維發散,壓低聲音:“那是不是,也得低調點?”
蕭無咎頜首。
“那就不能叫你主公了?”祝卿安想了想,“侯爺也不行,蕭姓太敏感,中州侯姓蕭,全天下都知道,那叫你——小咎?”
蕭無咎挑眉:“嗯?”
“開玩笑的,”祝卿安才不會被占便宜,小舅什么的,你想的美,咎兄肯定也不行,前腳叫舅兄,后腳一張床上睡,怎么都有點背德的羞恥感,他是真的有點煩惱,“到底要叫你什么嘛。”
“阿咎哥哥。”
蕭無咎看著少年清澈眼瞳,慢條斯理:“來,叫一聲聽聽。”
第54章
阿咎哥哥?
你不正經!
祝卿安認真觀察面前男人, 神態表情沒有半分油滑輕浮,好像只是開個玩笑?
“我們剛剛經歷過刺殺,你能不能緊張一點?”
蕭無咎卻輕輕按了下他的頭:“不怕, 你的主公在呢。”
原來是在安慰他?想讓他放松一點,不要害怕……所以開個稍微過分的玩笑都沒關系?
笑話, 他怎么會怕!
祝卿安挺直腰板。
所以……自家主公也不需要安慰,不需要開玩笑調節氣氛, 他也不需要緊張對方。
祝卿安垂了眼梢,繼續跟著往前走。
他們已經渡了河,下了船,有些話就可以問了:“剛剛那三條河……怎么回事?好像路子不一樣? ”
就比如不久前路過他們的那個諸侯, 跟他們前后腳到河邊, 走的河道卻不一樣, 坐的船也不一樣,那邊是個粗糙小舟, 撐船的是個壯漢, 光著膀子,肌肉虬結, 看起來有點糙,而他和蕭無咎, 坐的是精美畫舫, 撐船的是船娘, 有些年紀,卻也是精致素衣,裙帶飄飄,應著河光,很有美感。
蕭無咎便同他解釋:“盤水入十八寨, 分出三個河灣,離開十八寨,又重新匯聚,在此之內的三條河灣,分別歸三處管理,逍遙賭坊,銀鉤冊,和萬花閣。逍遙賭坊顧名思義,天下賭局應有盡有;銀鉤冊,勾掉的是名字,抹掉的是人生,是接單殺人的組織,只要付得起價錢,什么人都敢殺;萬花閣么……你應該最熟悉。”
祝卿安:……
行了,別說了,先有桃娘,后有遞帖子的美女姐姐,這萬花閣很顯然是一個跟青樓生意纏繞很深的組織,而這種生意擴展起來,想象力豐富一點,也是包羅萬象,什么都有。
“所以三條河歸三處管,彼此不能侵擾?”
“各做各的生意,但是,”蕭無咎補充,“任何人入逍遙十八寨,都要有’路子‘,若沒有,就是散食,任何一方都可以捕食。”
“原來是這樣……”
祝卿安想起一路過來的水路只是看似安靜,水邊岸深處,他隱隱看到了破爛的衣服,單只的鞋子……看來那些就是懵懂莽過來的人了。
他猜這個’捕食‘,可能不是字面意義那么簡單。
“陌生人闖入,一定要被捕食么?”
“當然,”蕭無咎聲音平直,似不帶任何感情色彩,“不然怎么彰顯三家權威?”
祝卿安:“所以我們的路子……是萬花閣?”
蕭無咎低眸看他:“這不是托了軍師的福?”
祝卿安:……
他就知道,這茬是過不去了!一件小事而已,怎么就值得你說到現在!
他和那漂亮姐姐真的不認識,人家把帖子遞給他,后面的事蕭無咎全包了,他根本不知道中間怎么聯絡的,要冤死了都!還軍師,有你這么不尊重軍師的么?先給我單膝跪地磕一個,三顧茅廬和顏悅色,我再考慮考慮要不要幫你!
好長啊這條路,落腳點怎么這么遠,為什么還不到!
注意力發散四周,祝卿安注意到了更多,比如街上的人們大都打扮怪異,眼神里都有很深的防備感,面相兇邪的比例很大,他看到有人拉扯女子進了青樓,有賭坊當真砍了賭徒的手指,這些人怎么哭喊都沒有用,根本沒有人管。
“這里沒有官府么……”
話還沒說完,他就知道自己問了個蠢問題,如果真有官府管,怎么會變成這樣子。
蕭無咎垂眸看他:“可是難受?”
是有點,但……
祝卿安輕輕搖了搖頭:“我又不是什么救世主,可不敢承擔這么多因果。”
個人之力,豈能與一方天地規則對抗?
他管不了那么多,也救不了那么多人。
他轉頭看蕭無咎:“你呢?”
是不是也會難受?
蕭無咎:“生死而已,見慣了。”
他沒什么表情,聲音也不重,可祝卿安就是聽懂了,不是不觸動,物傷其類,動物都知道危機與共呢,何況人?只是一路行來,見的太多太多,逼著自己習慣,逼著自己適應,再觸動,能力不足以面對一切時,也得時刻提醒自己注意收斂。
“主……”
祝卿安笑了下,換了話頭:“哪日阿咎哥哥地盤再大點,能護住天下人就好啦。”
本以為這四個字叫出來很別扭,很羞恥,可真的說出口,就發現沒什么,只要自己豁得出去,害臊的就是別人。
果然,蕭無咎怔住了。
祝卿安看著他一點一點,略僵硬地偏頭,看向自己的臉,笑得更乖,還微微歪頭,故作疑惑:“阿咎哥哥?你怎么不說話?”
蕭無咎定定看著他的眼睛,良久,眼底柔下來,聲音也是:“你是這么想的?”
祝卿安:“什么?”
他問的哪句?
蕭無咎卻沒答,只輕輕揉了下他的頭,繼續往前走:“如你所愿。”
“——核實無誤,小店恭迎貴賓!進出請注意安全,貴重物品自行保管,若有任何損失,小店概不負責。”
住店居然也要被這么刻意提醒……
這家店店面很大,裝潢也不錯,掌柜伙計都很體面干凈,要價也很貴,想來不是一般的店,這種店都對客人生命財產保護不了一點……所以在這里,不管人身安全還是財物,都要自行負擔,沒人能管?還是管不了?
蕭無咎倒是穩重,沒任何疑問,帶祝卿安上樓:“先休息一會兒。”
祝卿安的確有點累,叫小二上了水,略清理一下,爬上了床。
外面有點吵,但因為有蕭無咎在,尚能忍受,他沒多久就睡著了,中間聽到熟悉的聲音,好像白子垣回來了一趟,說了什么,他沒注意聽,就又睡著了,醒來時白子垣已經不在。
“小白呢?”
“去辦點事,”蕭無咎倒了杯熱茶,“不用管他。”
祝卿安接了水,乖乖喝掉:“翟將軍呢?”
蕭無咎:“該出現時自會出現。”
好了,知道了,也不用管。
祝卿安換了身衣服,看看窗外天色,好像并沒有睡多久?
他坐到桌前,準備整理頭發,一抬手才發現不行,手壓麻了,抬不起來。
“主公——”他看蕭無咎。
“嗯?”
“幫我梳個發?”
蕭無咎眼神微深:“你讓我,幫你梳發?”
這是不愿意?
祝卿安立刻放大招:“阿咎哥哥,幫個忙唄?”
蕭無咎:……
少年披散長發,坐在桌前,衣服剛剛沒理好,露出一小片鎖骨,有調皮的發絲繞過去,搭在精巧的窩窩邊,若要攏過來,勢必要碰到。
“用這個。”祝卿安還伸手遞出緞帶,那是謝盤寬送給他的鮫紗,淺淺的青色,柔軟飄逸,又有形狀,不會塌掉,很適合他。
蕭無咎沒接:“我不會給他人梳發。”
祝卿安:“那就……一回生兩回熟?”
他覺得算計這個簡直妙極了!
要說來到這里,最不適應的,非長頭發莫屬!他真的不會梳,什么高馬尾,束發簪冠,通通不會,又不習慣下人服侍,每天就草草一綁,被謝盤寬批評糟蹋這么好的發質,他看不到自己頭發好不好看,反正不怎么拉胯,算是順滑好梳,就是束起來太麻煩。
蕭無咎知道少年在想什么,那雙靈動眉眼再明顯不過,大大小小所有的心思,他從未想瞞他。
他默了默,接過了緞帶。
之后站到少年背后,大手一點一點,攏住少年發絲。
果然和想象的一模一樣,光滑柔軟,像上好的絲綢,讓人愛不釋手,拿起來就不想放。
手指緩緩穿過烏黑發絲,頭發比主人懂事多了,柔軟的纏繞在他指尖,同他撒嬌,同他親密,任他梳理成他喜歡的模樣……
梳好,綁系緞帶,鏡子里的漂亮少年正在沖他笑。
“笑什么?”他放下梳子。
祝卿安:“笑你口嫌體直,說從不為別人梳發,還不是幫了我?”
蕭無咎斂了眸色:“你不是別人。”
“那當然,”祝卿安美滋滋,“我可是你的軍師,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掐算無所不能,這么厲害的大寶貝,你不得珍惜?”
他就知道他人見人愛,到了古代也能混的風生水起!
他這面相就是人緣好!
蕭無咎:……
祝卿安轉身:“接下來我們干什么?”
見天色未晚,蕭無咎道:“吃點東西,帶你去個地方。”
祝卿安立刻來勁了:“是不是那個諸侯會!”
他們來的不早不晚,正好卡點,想來別人應該也差不多,這還不趁熱見一見?
想看熱鬧的心瞬間沸騰,飯都不想出去吃了,祝卿安提議:“我也不太餓,要不隨便叫點東西墊墊就好?一會兒我是不是該注意什么?這可是涉外會談呢!”
蕭無咎忍住眸底笑意,慢條斯理:“我中州驍勇善戰,威名遠揚,人心歸攏,自當——”
“自當雅量是吧!我懂!”
祝卿安眼睛更亮,看過的電視劇里怎么著來著?前腳剛說大國外交,當要優雅,后腳談判就上桌子罵街,終于輪到他親眼見識了么!
他立刻站起來,繃住躍躍欲試的表情,神情肅然,理了理衣角:“就讓他們見識見識我們中州的優雅!”
“中州優雅?我們有那種東西?”蕭無咎挑眉,“自然是要強硬,霸道,威懾,擺譜——讓人不敢惹。”
祝卿安:……
這么簡單粗暴的么?還有什么叫沒有優雅,你把寬寬放到哪里了!
總之簡單填了填肚子,二人就離開住處,去往會談場地。
蕭無咎帶路姿態嫻熟,明顯不是第一次來。
祝卿安發現,這一路又不一樣了。
這個三不管地帶氣息駁雜,沒什么秩序感,到處亂糟糟一片,有時一墻之隔,這邊燈紅酒綠,衣香鬢影,另一邊臟污難堪,宛如人間地獄,可前方這條路,越走越遠,越走越安靜,四周漸漸無人,連窺探視線都少了,氣氛逐漸透出莊重肅穆。
不多久,他們到了。
是一個巨大的湖心亭,或者說,湖心島,造的像個小園子,花葉扶疏處,算是隱蔽,卻又一望無際,沒那么好埋伏,設計建造算得上是極盡體貼了。
二人推門進屋,里面已然有了不少人,快要坐滿了。
“喲,大家瞧瞧誰來了,這不是中州蕭阿咎么?”一道聲音中氣十足,陰陽怪氣,“你怎么不再晚一點,剛好請個宵夜。”
祝卿安聽出來了,正是不久前聽到的那個聲音。
“此等獻殷勤,拉幫結派的機會,當然要讓給你,”蕭無咎帶著祝卿安,走到正對著門的主位,十分囂張的坐下,“馮侯這般高調,想是這回帶足了銀子,不用蹭飯了?”
馮侯,涼州侯馮留英?
祝卿安迅速看了眼他的臉。
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健壯,剛武,有責任感,抗壓力強,是個很有魄力,有能力的人,且子女非常旺……旺成這樣,是生了多少?
鼻子和顴骨氣勢非常好,耳相也不拉胯,是個喜歡掌權,挺愿意給人當爹的人,內眼角下勾,眉眼間距開闊,很有心眼,也很想得開,鼻孔一點都不露……
這位是個鐵公雞啊,一毛不拔?
怪不得蕭無咎會那么說。
祝卿安安靜坐到蕭無咎側后方。
這里都不是一個人來的,很大很寬的圓桌,前面坐與會諸侯,側后方凳子上坐幕僚或心腹,最后站著護衛,每個人配置都差不多,也就蕭無咎只帶了他,沒護衛沒幕僚,的確囂張狂妄。
可能真正的會議時間還沒開始,侍者上了茶,大家有一句沒一句的寒暄。
“今年的氣候不太尋常啊,夏日熱的邪門,冬天恐不好過……你們防寒過冬的東西,可都準備好了?”
“夏天那么熱,今年大約是暖冬了,何需防寒?暖冬可太適合突襲攻掠了,本侯倒覺得,怕是得多備點兵器,誰知道哪里要消失一大片呢?”
“那糧草可就是個問題了,今年水患太多,聽說魚米之鄉都不富裕…… ”
“是你那里水災多吧,怎么著,想買糧?想買你直說啊,不用偷偷瞧本侯,本侯就是有,很富裕,你求一下,看本侯答不答應?”
諸侯們說話,沒一個是真正寒暄,全部帶了試探,缺什么想要什么,要不要裝,都有自己的想法布局。
最后說話的這一個,祝卿安認出來了,是蘄州侯齊束,幾個月前,曾入定城擄他那個。
那天齊束貼了假臉,看不到真正相貌,但眼睛里的神他是熟悉的,還有聲音,原來真正長這個樣子……
祝卿安以為這個場合非常特殊,大家的試探一定會很謹慎很隱晦,沒想到這么明著來?是怕有誰太傻,聽不懂么?
也不一定,比如有些人表現出來缺糧缺兵器,想買,最后真的會買么?還是想要借由這條假信息,爭一爭搶一搶,試探出誰是真正需要,真正著急的那個?
談判交易,底牌越早露出來,越著急越迫切,就越占不了便宜。最后交易成與不成也沒關系,誰能在這里獲得足夠且準確的信息,就對于未來形勢更有把握。
不過大概率,真正想談的交易,是會成的,諸侯主親自訂的契,成了,就不會改,除非他再也不想和任何人來往。兵法詭道,各地起征伐,很多地方都可以不當人,可有些地方,卻是要講信用的。
祝卿安越聽,眼睛越亮,比起市井街巷百姓們的八卦,這里相當于小國和小國之間的八卦呢,各方立場不同,就沒誰和誰關系真正好,可太有趣了!
他看出來了,桌上比較囂張的,自家中州侯蕭無咎算一個,敢開蕭無咎玩笑的涼州侯馮留英算一個,說話總是陰陽怪氣的蘄州侯齊束算一個,這三個是誰都敢懟,誰都不怕,撕破臉沒關系,當下就干架都行,別人說話卻大都比較克制,沒那么強硬。
馮留英的確很摳門,跟別人試探個生意,直接壓價到最低,把對方氣的臉直接青了,不想跟他說話,齊束的品味仍然堪憂,喝的茶和大家的都不一樣,杯中水是非常詭異的腥紅色,看上去就很可怕,又是……家鄉帶來的?
“……中州侯怎么不說話?你想要的,應該是在坐諸位里,最容易得到的吧?”齊束不但品味堪憂,還十分熱衷挑事。
“對啊,所有人里,就你沒個扎在南朝的釘子,消息路子想必很不通暢吧,”馮留英立刻配合搭戲,熱情滿滿,“我這倒是養了點不錯的,勻你幾個?價格不是問題……”
“花錢買你的人,好讓你從中操作得利,你這算盤珠子打的,都快崩人臉上了,”齊束嗤了一聲,誰的臺都拆,“要買就買無主的細作,誰有令牌就忠于誰,消息來源絕對準確,我現在就認識個行頭,專門干這個的,手里很多牌子,給你怎么樣?就是不知道,中州侯敢不敢要了。”
這最后一句,齊束話音更加意味深長,眼神直直看向蕭無咎身側的祝卿安。
祝卿安:……
看我干什么?就顯得你認識我?
哪知蕭無咎竟然也偏頭看他,低聲問:“我敢要么?”
祝卿安:……
“要啊為什么不要!”
不管對方打的什么主意,能不能玩,在這張桌子上坐著,氣勢總不能輸!
然后他就看到,蕭無咎表情變了,并不明顯,表面上看仍然一如既往,穩如老狗,可細微情緒表達,是有點不對的。
你怎么又不高興了!
齊束笑瞇瞇鼓掌:“小先生可真大方。”
祝卿安看到他臉上過于明顯的調侃,懂了,這個拿著牌子的行頭,恐怕不是什么正經人,齊束這是想看蕭無咎失態,終于能有個桃色樂子,還是想看他吃醋?
可惜,要讓對方失望了,他和蕭無咎又不是那種關系!
他微微一笑,回以燦爛笑容。
齊束怔了一下,竟然又笑了,笑的都抖了,停不下來!
祝卿安:……
你怕不是瘋了?
“鐺——”
一聲脆響,開啟正式會談,有人開口說話。
“諸位好,我名知槐,來自南朝麗都,是此次圓桌會的輪值主持。”
哦豁。
祝卿安立刻看過去,又來一個。
三個多月過去,蕭無咎訓練投放的暗渠早已得用,他早已知道知野是誰,現在又來一個知字輩的,是知野的師兄,閻國師的徒弟?
竟然代表南朝來參與會議,膽子不小。
南朝敢進這個會,本來就有點不要臉,還能上輪值,看來不要臉了很多年,會上聽著諸侯們討論要搞什么物資,接下來準備打誰……不知道是什么心情?一點都不生氣?
也是,有什么資格生氣,別人來的都是諸侯,就他是國師弟子,代君王來的,要沒臉也是南朝丟臉,跟他一個辦事的有什么關系?
無非練練忍功。
知槐微微一笑,從袖中取出一個圓圓的,有點像大一號雞蛋的東西,看起來像是沙漏,放到桌上:“人多口雜,在下既然輪值,總要幫忙規理一下秩序,便以此為發言時間,我看看,不若中州侯第一個來?”
看來忍功還是不到家,心眼子還能耍。
祝卿安聽出來了,這是踩著蕭無咎出頭呢,制定規矩,讓別人照規矩來,甭管之前他有多透明,只要讓這里的刺頭聽話,誰不高看他一眼?
不過可惜,他一定會失望,以蕭無咎性格……
萬萬沒想到,并不需要蕭無咎說話,齊束先嘲諷了:“你是在教我們做事?”
馮留英也笑出了聲:“你可以隨便玩你的卵蛋,但老子不會照你說的來,不服憋著。”
“真是什么狗都能把自己當人。”
“哦,有狗么?剛剛叫了?”蕭無咎伸手挖了挖耳朵,“可能最近架打的多,耳邊都是金戈鐵馬,吵的有點耳背,受不了聒噪。”
知槐不敢說話,再大聲,人家受不了吵,把他當狗殺了怎么辦?
祝卿安可算開了眼了,萬萬沒想到,網上的段子成了事實,讓他親眼見著了!
就比如現在,這三個人的表態分明就是,對方不想跟你說話,并向你吐了口口水,然而就這點量,你都得翻。
有點爽啊。
再聽一會,更通透了,與會人里,就是以蕭無咎,馮留英,齊束三人為大,沒辦法,拳頭硬,三個人之間是有矛盾的,誰都不服誰,坐一塊也是要互撕的,比如齊束點出某城亂象,說出現了你中州兵器,人家又沒惹你,你暗戳戳想搞策反收小弟,是不是有點不太地道?
馮留英就嗤了一聲,說中州什么時候有富余兵器了,窮成那屁樣子,還敢暗戳戳打架?
齊束便陰陽怪氣,說人家原來是窮,架不住去了個厲害商人啊,不還是涼州侯你給推薦的么,叫什么關大東家的,聽說你找了很久?
馮留英差點當場破防。
他的消息準確無誤,關大東家的確是個人物,經商非常厲害,誰知怎么就瞎了眼,去了中州!難不成中州的漢子比他涼州的還野,還帶勁!
這才三個月,這女人就如火如荼做了很多生意,有中州軍護著,她膽子還更大,連兵器都敢玩了!得了好的留給自己,自家不用的次等的處理給別人,還能賺二道錢,誰教的她這么干,這種事能干么,蕭狗也不怕她翻了天!
但是面對別人攻擊時,三個人又出奇的,有點點團結。
比如某個小諸侯,專門等著這個會議的時候告狀呢,發聲控訴蕭無咎不當人,說他過于囂張狂妄,去打他封地小城,竟然還提前遞書信通知,說小劉啊你準備好,我要進來了……
小劉是守城將,近花甲的老頭了,竟被這般折辱!
馮留英當場就笑噴了茶:“這怎么就不當人了,這多有禮貌,還提前通知到了,文質彬彬……”
齊束捧著他那杯詭異的猩紅熱茶,挑眉挑剔:“你們小劉也是,不會做人,這時就應該大開城門,回封信過去,就說——如果是中州軍,全部進來也是可以的。”
祝卿安:……
這可真是,大開眼界。
第55章
從夕陽斑駁, 到燈影搖曳,這個會持續了很久。
祝卿安也有幸見證了一些名場面,果然諸侯們之間你來我往的茬架, 更有意思。
他也知道,這是此次第一個會, 牛刀小試而已,大家都很克制, 任何生意訂單,合作聯盟,都不會在此時落定。
蕭無咎說,多國小會每兩三年開一次, 每次持續時間大概半個月, 他們近來要一直在這里, 直到逍遙宴線束。而逍遙宴五天后才開始,參與的并不只是與會諸侯, 還有這逍遙十八寨的各種勢力, 屆時又是一個熱鬧大場,大家必會在魚龍混雜, 各種爆炸消息不停出現轉折的地方游走,周旋談判, 到離開此處的最后一天, 訂單聯盟等才會最終落定。
在此期間, 所有行為皆是試探,都是為了淘到更多信息,所謂表態,更多的也是演戲,看看你在心虛什么, 看重什么,我才好坐地起價,我得繃住了,才能讓你不漫天要價不是?
至于最后得到了多少,端看誰有實力,有本事。
看樂子間隙,祝卿安還注意到了一個人。
西平侯段叔洵,未及不惑之年,氣質看上去很是儒雅君子,一張臉生的著實不錯,雅痞大叔類型,應該是大姑娘小媳婦都會喜歡的那種,他看起來總是面帶微笑,不怎么說話,坐在最偏僻角落,離所有人都很遠,但其實眼底十分精明,面相很涼薄的一個人,話不多,是所有心思全部用來觀察了……
他一直在觀察在座所有人,評估所有人,好像很想做點什么。
比起他,南朝來的知槐更為直白,被人連手嗆了也沒關系,能忍,還能繼續面帶微笑,對誰都很親切,尤其會照顧那些底氣不足,意見表達不多,話也少的小透明,非常給面子,很能讓人如沐春風,覺得自己也是個人物,不該被怠慢。
這意思……
祝卿安解讀這個行為,知槐是想團結一切可團結的人?交的朋友越多,行事越便宜?
知槐不但對小諸侯們親切,對祝卿安也很親切,在別人聊天間隙,他起身添茶的時候,專程過來問候:“……或許你還記得一個名字,叫知野的?”
祝卿安未料他起身過來搭話,也沒想到他能提起知野,眼底浮出興味,唇角揚起意趣:“他是——”
“我師弟,性格陰郁,不怎么懂事。”
知槐微微一笑,目光落在祝卿安臉龐,看的很認真,很仔細:“大家立場不同,注定有些矛盾,我與你大約也不能成為好友,但于私人而言,我很喜歡你。”
祝卿安知道,對方這是在看相,他不閃不避,隨對方看,甚至大大方方微笑,至于對方說的話,他一個字都不信。
知槐聲音微緩:“我們這行與其它不同,最講究達者為先,我敬你本事,欣賞你人品,若我這師弟得罪過你,我替他道歉,恐你也不會接受,在此便不多言,只是想問一聲,在這方寸天地,暫時不用論出身陣營的地方……君能否賞臉,允我請你吃頓飯?”
他目光切切,潤出層層柔光:“好友不敢想,知己不敢求,若能得一期一會——亦是我此生幸事。”
一期一會,一生中僅有一次的緣分,一次際遇的機會,此后再無邂逅可能,遂要用最珍惜的心情對待,離合歡愉,盡在此間。
還真是會哄人呢。
祝卿安聽懂了,但更懂,這是話術,這人根本就沒想和他交朋友 。
面相很有趣,你能一眼看出一個人聰不聰明,是好是壞,是忠是奸。
’忠‘有點特殊,陣營不同,立場不同,忠于的人不同,表現便各異。有的人面相不錯,剛正忠直,但就是要跟你作對,這時候不要懷疑自己的眼睛,不是看錯了,面相不對,只是對方早已心有所屬,不能跟你交朋友。
聰明是個很好的質量,但不一定都偏正向,聰明執著,體察入微又有野心的面相,若用在事業上,成功幾率很高,但這份事業,是世俗認為的好,或是世俗認為的壞,不一定,得看你自己是什么三觀,觀點不同,對他們的印象就會有所不同,好人和壞人的判斷也就不同。
’奸邪‘就不一樣了,這種人的念不正,對環境的揣測應對,遇事待人,第一個預設都是提防警戒,覺得別人都要害他,那培養出來的習慣,內心滋生出的想法,一定也會往這個方向走,不可能真心信賴別人,不會想坦誠心扉交朋友,這類人自己把自己的心養臟了,總會想算計別人,不管他忠于誰,聰不聰明,心思用在哪,都會去害人,是一定要踩著別人往上爬的。
或許在某一刻,某個階段,會有絕對不能傷害的人,因為此人身系他的利益源頭,有朝一日,他得到了這份利益,完全掌控了這份利益,那這個人也就不再不能傷害,可以隨意算計拋棄了,或者拿到這份利益的手段路徑,就是在傷害拋棄這個人。
任何在這種人身邊的人,都會倒霉,一定會吃虧,可偏偏,這種人極善說話,情商話術一樣不缺,認識的過程讓你覺得他一定是好人……
知槐很明顯,就是這樣的人。
祝卿安知道,知槐大約是想利用他,搞知野,或玩轉多國大會這個場子,但是,沒門。
這兩個知字輩都不是什么好東西,有些敵人的敵人是朋友,有些敵人的敵人同樣是敵人,沒必要折了自己的福運,跟這種能量場的人糾纏。
他盯著知槐的眼睛,直接道:“是你吧?今日午后刺殺我的人——就算不是你安排,也同你有關吧? ”
知槐怔了一瞬:“這是……什么意思,你被刺殺了? ”
裝,你再裝。
“逍遙十八寨不信命師,對我不利,對你也不利,你是想試試我的本事,還是……想試試我的人?”
祝卿安聲音微低,說到最后時,緩緩移轉視線,落到蕭無咎身上。
知槐也看了一眼,回過眸,話音更低,更為意味深長:“我就知道,你不一樣。”
仿佛心有靈犀,想到一處了的樣子。
祝卿安便知,試對了,主公又如何,只不過是他這種人達成目的的工具,在知槐心里,恐沒什么忠心概念,也不會全力以赴輔佐,任何時候,都是自己的私欲更重要,自己的名望更重要。
他看著知槐,淡淡道:“你也挺不一樣的。”
對方能看他面相,他當然也能看對方面相。
三個月前見到知野,是個短命相,一定活不長,祝卿安斷他活不過二十五,但具體哪一天死,并不清晰,得看接下來遇到了什么事,本人如何應對,面前這個知槐就不一樣了,額頭灰白,干澀,印堂發青,耳鬢內側起惡痣,頭發枯躁沒有光澤……
這是死相。
祝卿安心內暗自掐算了下時間節氣,唔,幸運點,十日之內沒事,二十天就不一樣了,一個月內必死。
算算,再就是這次多國小會開完?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回到南朝麗都,再看一眼家鄉。
祝卿安對將死之人一向不乏人文關懷,刺殺之事也未計較,反正他這一趟,卦象指示,最多有驚無險。
蕭無咎卻不太滿意。
為什么到哪都能碰到叫知的蒼蠅?還一個個對他的人這么上心,不是想騙就是想哄。
偏偏他的卿卿不怎么上心,不當回事,還沖人家笑的那么好看。
蕭無咎直接背往后一靠,阻隔兩人視線:“看我。”
祝卿安:“嗯?”
蕭無咎:“要不要走?”
祝卿安有些意外:“完事了?”
這么快的么?不是還有很多沒聊到?
蕭無咎直接抓住他手腕,拉他離開:“帶你去吃宵夜。”
宵夜?
這好像天才黑?之前那一頓也沒過多久?
“我還不餓……”
“我餓。”蕭無咎斬釘截鐵。
祝卿安:……
行吧。
二人離開房間。
門外守衛五花八門,誰的人都有,看到’勢單力薄‘的兩個人,頗有些蠢蠢欲動,但認出是誰,又按下了蠢蠢欲動,沒人敢動。
來到大街上,食肆酒樓倒是不少,祝卿安問蕭無咎:“想吃什么?”
蕭無咎:“隨便。”
怎么又隨便了,你不是餓了?
奈何祝卿安也不熟悉這里環境,不知哪家店好吃,只能緩下步子,先觀察看看。
沒走多遠,他突然看到一個灰撲撲的年輕乞丐,呃,好像不是乞丐?這個耳相,形狀規矩色白潤,長大又肉厚,這大耳垂,任誰都會說一聲福氣,這樣的人,會是乞丐?
慢走兩步,換一個角度,看到臉,他更篤定,這人乞丐不了一點!
男子很年輕,大約剛剛及冠,身上還有未退的少年氣,眼睛特別亮,特別透,神非常足,這眉眼,加上鼻子氣勢,山根,鼻梁,顴骨,有力的下頜骨,搭配表達能力極強,情商也不錯的嘴型,這是個典型的商人相,帥,會哄人,還會很有錢!
不過現在么……
這么灰撲撲,是遇到事了?
年輕男子繞到一棵大樹后,偷偷摸摸拜那里的神龕,非常虔誠,還把一張紙條遞了進去,磕頭跪拜。
正好此刻風起,那張紙條被吹了出來,他沒注意到。
角度剛好合適,祝卿安手這么一撈,還真就拿到了,打開一看,上面寫的是生辰八字,隨手推了個紫微命盤——
好家伙,他就說這人不是乞丐吧!
“主……阿咎哥哥快!”
祝卿安拽住蕭無咎:“先別吃什么宵夜了,此人紫府同宮,田宅化祿,福德宮父母宮旺,穿成乞丐模樣定是流年逢煞,不是遭人騙了,就是自己作死,他妥妥富二代,你快去擄……不是,救他!千萬不能讓他跑了!”
而且這個人的命盤,大利南方,觀其氣質,應該就是南朝的人,關芨不是一直煩惱商路打通就差南朝,根本打不進去么,有了這個人,必將迎刃而解,一切問題都不再是問題!
蕭無咎:“他好像跑了。”
拜了神就跑,偷感極重,像是怕被人看到。
“那還等什么,追啊!”祝卿安跺腳,“商路就是錢,錢就是糧,是兵器,是一切資源,有了就可以搞大事了,你不是一直想征別處?”
蕭無咎看著年輕男子衣角消失,視線滑過巷口:“倒也不著急,這家酒樓似乎不錯?”
祝卿安:……
主公你怎么了主公!你的事業心呢!真就餓成這樣,馬上要餓死了么!
“行吧,那你先進去吃,我去幫你追人!”
祝卿安恨鐵不成鋼,提起袍角自己跑去追。
蕭無咎一個手慢,沒抓住,眼睜睜看著人跟靈活的游魚一樣,進了街巷。
“反正你都說隨便了,就隨便吃吧,我馬上回來!”祝卿安邊跑還邊交代,“我似乎同他有緣,出不了事,你放心!”
蕭無咎:……
他的軍師似乎誤會了什么。
不過……也剛好,能順便辦點事。
他不疾不徐跟上祝卿安的路,順便循著記號,穿越街巷。
……
另一邊,馮留英和齊束也離開了湖心島,齊束提出邀請,請馮留英吃飯。
馮留英:……
吃什么飯,你的家鄉菜么?狗都不吃的東西,你請我?
不過今日與會確是有些收獲,那個叫知什么槐的,看起來溫柔好說話,實則行的都是挑撥之事,他這段位的一眼就能看穿,這人似乎和蕭無咎那個軍師祝卿安,聊的很微妙?
想想這三個月來的流言……
馮留英覺得,他是得認真琢磨琢磨要不要信這個,是不是把那個祝卿安搶過來了。
遂他肉疼的重新提了個建議:“要不,我請你?”
齊束一臉了悟,高深莫測:“哦,有求于我。”
馮留英:“什么玩意兒?”
齊束意味深長:“不然你肯掏兜?”
馮留英:……
他看了看天色:“這時間,宵夜還早,晚飯也早已經吃過了,何必去酒樓浪費糧食,要不咱們喝個茶算了?”
“也可——”
“算了,”馮留英突然想到,這人喝茶品味也不怎么好,剛剛會上那一杯腥紅,看到的人都沉默了,“茶也喝膩了,要不咱們站這吹會兒暖風?”
齊束:……
論摳,還是你牛。
“你說請客,請的是西北風?”
“老齊你這就開玩笑了不是,”馮留英翻墻上了屋頂,示意他也來,“這分明是四面八風。”
齊束:……
不過避開人聊幾句而已,他們都會武功,四外視野又佳,確保不會被偷聽,沒酒沒茶也就算了,反正耽誤不了多久。
二人坐定,馮留英諱莫如深:“那個祝卿安……蘄州侯應該聽說過?”
齊束眼底微閃,從容坐定:“涼州侯不是從來不信這些東西?怎么,改主意了?”
祝卿安,他當然是最熟悉的,還曾短兵相接,差一點就擄走了,這回……他定不會再失手。
馮留英:“今夏雨豐,多地遭遇澇災,我這涼州都遇到了數十年未遇的暴雨,死了不少人,你那邊情況應該也差不多,可獨獨中州,雨下的那么大,一點事沒有。”
所以,是那個命師祝卿安的功勞?
齊束:“何止水澇無事,我的人探聽到,秋收之際,祝卿安突然建議提前搶收,侯府上下竟也聽了,組織百姓立刻搶收,還要快要急,百姓們被催的十分辛苦,還沒來得及罵人,就發現這搶收搶的好,剛搶完,大雨就來了,一點損失沒有……”
“還有攻理城,是祝卿安挑的天時,建議的戰術?”
“別忘了敘城的主動投靠,也是祝卿安算到的時機,以商路掐到了別人脖子……”
第一次,馮留英和齊束有了共同語言,默默伸手,碰了碰拳頭。
馮留英眸底精光微閃:“……兄弟,要不要合作一把?”
齊束做考慮狀:“倒也行,蕭狗看的太嚴,一個人恐成不了事……”
馮留英哪里看不出,這孫子一向迷信,怕是早有想法,要搞事,正好自己這也有點起念,當然要立刻哄上幫忙,好加大成事概率。
他做沉吟狀:“那有個事得說清楚,真要搶到了人,到時候歸誰?”
“瞧你這話說的,”齊束慢條斯理,“人家是有本事的命師,肯定讓他自己選啊,你我之間,他心向誰,就跟誰走,逼迫是沒用的,這樣的人,若不服你,也會跑,遂……咱們各憑本事,如何?若都不行,就把他關起來,誰想問事的時候,誰去拜訪……總之無論如何,得把人先帶走,怎能便宜了蕭狗,讓他專美于前?”
馮留英:“也是,所以你的打算……”
齊束高深莫測:“蕭狗看的太嚴,祝卿安又太天真輕信,總得先破壞他們感情。”
這意思,連計劃都有了?
馮留英沉默片刻:“你不是為會談來的吧。”
齊束斜了他一眼,放肆一笑:“我跟你們這些窮鬼可不一樣,我什么都不缺,什么交易都可以不談。”
馮留英嗤一聲:“哦,你躲雨來了。”
這么多年了,大家誰不知道誰,老子是窮,沒錢,沒人口,整天不是想怎么搞到女人人口,就是愁怎么坑撈別人的錢,你蘄州侯除了可怕的飲食品味,最討厭的就是下雨天,一下雨人就頹了,仗打不了,精神不好還得生病,不注意沒準直接死過去了,這個時節別處氣候還好,唯獨蘄州,天天都下雨。
“隨你怎么想吧。”
齊束瞇了眼,視線凝于遠處:“我呢,就是想玩個熱鬧,事越多越大,形勢越壞越亂,我越高興,別人都穩不了,什么都談不成,我不就能穩了?”
他轉向馮留英,眸底一片暗色:“這祝卿安,我必是要同你搶的。”
馮留英笑出一口白牙:“行,那大家各憑本事,先給他們離間了!”
“這就得講究方式方法了,至少得先單獨見上面,”齊束提議,“我請他吃頓飯怎么樣?最高規格禮遇。”
馮留英心說拉倒吧,你可別惦記你那家鄉菜了:“你請什么都行,別這個。”
怎么會有人對自己的家鄉菜那么篤定,那么有信心?
而且你家鄉菜那么多品類,也有不少美味的,為什么你總能挑出偏門的來請客?
齊束陰了眼:“涼州侯瞧不上我家鄉?那你請。”
“怎么會瞧不上呢,您那家鄉菜端的是一絕,食之讓人黯然銷魂,多年不忘,”一說要掏兜,馮留英立刻從了,“你請,你隨便請,只要祝卿安愿意去。”
二人低下聲音,分別出了幾條建議,從哪個點入手,怎么離間……
他們真誠懇切,友好交流,彼此為彼此鼓掌,說完事,都覺得計劃確實不錯,沒忍住真的擊了個掌,才分別離開。
行至自己人隔出的地盤,馮留英才神清氣爽的叫了壺茶:“傻了吧,被老子套到消息了吧?”
這一回,不但祝卿安這個人,他要,該算計的錢糧,他都要!
不過逍遙賭坊的老大胃口著實不小,他得好生合計合計。
隨意逛到街上,試圖制造偶遇的齊束,心下也很滿意,果然還是那個萬年不變的二愣子,隨隨便便就能套路,如此這般借個勢……蕭狗啊蕭狗,以后你的好運氣,可要都歸本侯了!
不過這個銀鉤冊的老大,到底在哪,怎么現在還不出現,比他們這些人還神秘?
真是不懂禮數。
正想著,突然眼前一花,他看到了什么?
祝卿安?只祝卿安一個人?發生了什么,他和蕭無咎分開了?知不知道這是什么地方,怎么敢一個人亂跑?
機會不容錯失,齊束當然是跟上去。
祝卿安不是忘了身處怎樣危險的環境,他還記得……呃,一兩分吧。對他這樣的人來說,環境危險和不危險,其實沒什么區別,他現在掐算不出自己的命運走向,接下來會遇到什么人,什么事,可若前方有性命危險,心里一定有感應,屆時再掐算方位方法,總能有效規避,現在一點感應都沒有,肯定沒危險么,為什么不膽子大一點?
他一路往前追,跑得飛快,然后不出所料的……追丟了。
還是對地形太不熟悉了,這些巷子彎彎繞繞,一不小心就會走錯,往回走……是哪個方向來著?
祝卿安原地轉了個圈,心虛的隨便選了一個。
完蛋,會被蕭無咎訓吧?
那肯定……不能是他的錯啊,蕭無咎放他一個人亂跑,就是蕭無咎的錯!這主公怎么當的,連下屬都保護不好!
想著想著,祝卿安又理直氣壯起來,繼續溜達著走,感受這個地方。
還是那種錯亂的,無秩序感,緊張,不安全氛圍充斥所有目之可及的地方,好像在這個地方誰都活不長。
又是一個死相……
祝卿安看到了跌跌撞撞,像是結伴,又像是不怎么熟的幾個人走過來,面相都不怎么樂觀,有兩個看上去大限將至,眼神呆滯,身體消瘦,牙齒黢黑……
他不是第一次見到死相,可牙黑到這種程度的,少見,不是所有死相的人牙齒都黑,這兩個人身上還泛著一種很特殊的,類似腐朽的味道,像是從里到外快要爛完了……
拐出巷子口,突然燈紅酒綠,淺紗曼妙,淺淺星月光輝鋪在飛檐小樓上,似有光點閃爍,美不勝收,連’萬花閣‘三個大字,都顯的格外繾綣柔艷。
“哇……”
沒見識過的祝卿安忍不住嘆出聲,好漂亮的樓,好漂亮的美人小姐姐!
小樓高處,有一美人執扇,裊裊婷婷走到窗外,往下一看,正好看到街上少年,忽的輕輕一笑,美目盼兮,巧笑嫣然。
“來人——”
她纖纖素指指向樓下:“去把這位公子請上來,就說——我葭茀,請他上樓品茗。”
來人一愣:“可是閣主……您已經有五年不……”
葭茀:“去。”
“是。”
“等等,”葭茀又道,“把含霜也叫來。”
第56章
燈隨風搖, 光影淑靜,小樓華裳凝香,處處旖旎。
商言用力撫平身上乞丐似的衣服, 擦干凈臉,在側門邊, 終于守到了想見的姑娘。
“含霜姐姐!”
含霜一身素衣,很瘦, 相貌是清秀的那種,人如其名,氣質霜冷,轉身看到青年男子, 頓了下:“你是?”
“我來道謝, ”商言有些羞赧, 過于明亮的眼睛卻舍不得離開面前女子,“五個月前, 你接了單子, 一路護送我,數次救我于兇險……”
含霜似乎這才想起他是誰, 略有些意外的上下掃了他一眼:“你家倒了?”
“沒有!”
商言耳根都紅了:“我不是故意穿成這樣子來見你的……”
害他相思這么久,小姐姐卻連他是誰都不記得了, 真叫人傷心。
慢慢的, 他的目光, 連帶他的人,逐漸變得可憐了起來,像被拋棄的奶狗,找不到一點溫暖。
含霜:“拿錢接活而已,公子不必多禮, 早些離開吧,此處不適合你這樣的人。”
“怎么就不適合了,”商言挺起胸脯,“我有本事,會賺錢,在哪里都能活下去,還能活得很好的!”
含霜看了一眼他身上的乞丐衣服:“哦。”
商言:……
二人就這么對著站了兩息,含霜見對方沒別的話了:“告辭。”
“別——”
商言跑到她面前,鼓起勇氣,問:“姐姐,你能不能……再給我做鏢師?我掙來的錢,都給你好不好?”
含霜:“抱歉,沒空。”
商言急切:“可你之前分明說過……”
含霜:“酒醉之言,當不得真。 ”
“姐姐分明記得我,剛剛卻裝不認識。”商言眼神更委屈了,像小奶狗要哭了。
含霜:……
“告辭。”
“倘若我真要死在這里,你也不管么?”商言看著她的背影,目光執拗,灼灼如火。
含霜頭都沒回:“與我無關。”
“啊,含霜姑娘,你在這里,正好,閣主請你上樓。”下來傳話的小丫頭看到她,立刻過來,根本沒注意到陰影角落里的商言。
含霜似也忘了這個人:“好,我這就上去。”
“姑娘且等一等,閣主還要請一位小公子,就在大門前,眼下事忙,我不大得閑,能不能請姑娘順便幫忙,把他一同帶過去?”
“可以。”
兩人一邊說著話,一邊走向正廳。
祝卿安從大門進來,自是看不到乞丐裝落魄公子商言,見到含霜,倒是眼睛一亮。
這姑娘氣質太獨特了,相貌看上去并不明艷,不是那種一眼大美人,五官不算精致,這樣的組合特點,應該很具破碎感,可她并不,孤冷清傲,像天上明月,堅韌獨絕。
當然,他只看了一眼,視線并未多停留,那太冒犯,眼中欣賞也是純粹的愛美之心,并不存在任何其它心思。
商言站在側門陰影下,還沒有離開,看到眼前一幕,忍不住指甲抓門框,非常不甘心。
姐姐看了那個男的好幾眼……我不比他好看么!
呃,好像并不,對方有點帥的,少年氣清新又俊秀……但我肯定比他有錢!
商言剛剛挺胸,低頭看看身上的乞丐裝,又臊眉耷眼安靜了,我現在也沒錢了……可我有一顆真心!那個男的肯定沒有!
他知道,自己在做一件驚世駭俗的事,大約不會被任何人理解,可,真的不行么?
他當真沒有足夠獨自存活的能力,沒有迎娶心上人,不管她是誰,什么身份,都可以護,能護的住的底氣,沒有讓人閉嘴,不敢再挑剔任何話的氣魄么?
誰都不能一口吃成個胖子,他就不能有點成長時間么?
可他好像……真的沒什么時間。
想抓住的人太珍貴,如果晚了,可能就……再也抓不住了。
他知道,親朋勸的也很有道理,世間女子良多,何苦要把自己逼到這個境地?可世間女子那么多……都不是她。
他只想要她。
祝卿安上樓,被引到一個房間,看到座上女子:“是你?”
正是三個月前,有過一面之緣的姑娘,玲瓏骨,桃李面,長眉入鬢,眼底生波,眉眼,鼻唇,面頰,發膚,身材,挑不出一絲毛病,她坐在那里,便是風情萬種四個字的具象化,你喜歡什么樣的風情,她都有,可鹽可甜,可御姐可淑女,嬌顏千變。
不過祝卿安看人,看的從來不是相貌好不好看,取的是神。
在他眼里,三個月前,這姑娘就氣勢很足,必是上位者,今日一看,或許是在自己地盤,她氣勢更盛,那種隨心所欲,掌控一切的氣場,滿都快溢出來了,看來那日的確收斂了很多。
“姐姐叫葭茀?”是萬花閣閣主?
祝卿安瞬間想起那日她尋他的目的:“你的好朋友現在怎么樣了,可有度過危險?有沒有好一點?”
“喏,”葭茀淺笑嫣然,纖纖素指指了指含霜,“不就站在你面前?”
祝卿安驚訝看向含霜,含霜也很意外的看他。
“這是祝卿安,中州的命師,她叫含霜,我萬花閣的人,”葭茀給他們介紹認識,看向含霜,“你知自己傷勢,當時幾乎無力回天,大夫說死馬當活馬醫,只能看命,我便去尋了這位小先生,在他建議下,給你換了房子,房間里放了合適的東西……眼下果然好了,你該謝謝他。”
含霜立刻大禮拜謝:“多謝公子救命之恩——”
祝卿安哪能真讓她拜,立刻扶住:“真談不上,只是給了些小小建議而已。”
這一次,他看清了含霜面相。
的確有個生死大劫,氣色還沒恢復,像是才過去,甚至還沒完全好。
“你今日……是第一次出門見客?”
“這也能看出來?”葭茀意外極了,眼波輕輕一轉,“她三日前才醒,適應恢復了兩天,今日能起身了,就非要過來干活,我都不知道怎么勸,要不弟弟,你幫我勸勸?”
祝卿安唔了一聲,認真看含霜:“是該再歇歇,你這個面相,未來可能還會有波折,但不會再有這么大的劫,想晚年舒服點,不哪里都疼,現在就得好生顧惜身體……”
含霜還沒說話,葭茀樂的直接站好,沖祝卿安行了個禮:“多謝先生吉言!”
這下輪到祝卿安意外了,他說了什么……吉言?
葭茀眉目舒展,笑的真心實意,燦爛極了:“我們這一行,哪有什么晚年,她能得,我替她開心。”
祝卿安微頓。
原來在有些人心里,能活到晚年,都是一種奢望。
“不止哦,”他不愿掃興,認真看了看含霜面相,“這位姑娘氣質偏清冷,堅韌貞定,是個心很正,有主意,且很執拗,知道自己怎么走,也完全接納自己的人,過往應該做過不好好事,年紀輕輕,陰德紋已經出來了,確是會有福報,有福運的人,就是真的再不顧惜身體,好好保養,老了會受罪。 ”
“含霜姑娘,你此后遇事不必糾結煩惱,想做什么直接去做就是,命運雖給了你坎坷,也給了你饋贈,姑娘,你的正緣桃花也到啦。”
“桃花?正緣?真的?”
葭茀更高興了,過來拉住祝卿安:“我就知道見到弟弟你,必是我的功德,你快幫她看看,這桃花是不是一份好良緣,她是不是此后平安幸福,一輩子順順當當的,再也不叫我操心了?”
祝卿安:“看上去是不錯的,含霜姑娘的情緣宮挺好,沒有沖克,不過好像她自己……有些抗拒?”
葭茀便嘆:“她啊,年紀不大,操心不少,這萬花閣,是我同她一起,很辛苦很辛苦撐下來的,世間女子多艱,哪條路都不易走,外面瞧著如日中天,花團錦簇,實則處處風雨飄搖,每一步都可能踩在刀尖,萬劫不復,我曾想,入局的人離不開,旁的,能走一個是一個,勸過她多少次,她偏不聽……”
“弟弟,你的本事我信,你實話與我,含霜這姻緣,真的能成?”
祝卿安思考片刻:“或許也要看,男方努不努力?”
“他敢不努力!”
葭茀陡然瞇眼,殺氣外溢:“若叫我知道他是誰,抓了來摁住,也得讓他給我努力!”
含霜:……
“你們聊,我去看看防衛。”
走出門前,她又回身,看向祝卿安:“近來外面不太平,危險處處,莫再自己行路了,公子在此小歇一會兒,稍后我便回,送公子歸去。”
這也是個心軟的。
祝卿安微笑頜首,目送含霜出門,又看葭茀。
這姑娘也已經有了陰德紋,比含霜的還要深。但她似乎并不以為功,仍然非常擅長隱藏真實的自己,表面文章,唱念做打,樣樣都做得極好,很懂營造適合的聊天氣氛,讓任何人都沒有負擔,下意識照她的引領去做。
主打就是一個潤物細無聲。
“看我做什么?”桌上那么多酒,葭茀卻只為他倒了盞茶,輕輕推過去,沖他眨了眨眼,滿身風情都收了起來,像個鄰家姐姐,“可是喜歡上姐姐了?”
這可不是蓄意勾引人的樣子,反而是想徹底隔絕這個方向。
祝卿安有時候覺得很神奇,女孩子真的很百變,簡簡單單一個wink,有時真就是放電,性張力滿滿,可有時,就只是俏皮機靈,讓你覺得可愛,或者溫柔,單純的很美,并不覺得在被挑逗。
從開門見面到現在,葭茀都很熱情,很熟絡,仿佛老友重逢,沒一點生澀,談天說地也很家常,不把他當外人,真的很像個鄰家姐姐。
他也真的,感覺如沐春風。
跟姐姐相處,似乎也可以自在一點,不用想太多,偶爾小壞,也是可以被姐姐包容的?
“其實不只是含霜,”祝卿安呷了一口茶,慢條斯理道,“姐姐你,似乎也紅鸞動了。”
葭茀手頓了一下:“哦?”
祝卿安:“眉梢帶彩,眸底水現,情緣宮潤澤發亮,女子此相,紅鸞必動。”
葭茀也不羞澀,素手捧茶,同樣慢條斯理道:“近來倒的確認識了一個野男人。”
祝卿安:……
看來還是自己段位太淺,調侃不過姐姐。
“姐姐可喜歡?”
“還行吧,”葭茀嘖了一聲,又有些嫌棄,“長得不錯,身材也還行,說話算得上有趣,就是吧,看起來人高馬大,膽子卻小的很,嘴花花起來,能把樓里姑娘們聊臉紅,連我都敢撩,要上真格的就不行了,一下子躥老遠,我的床紗不敢看,手也不敢碰……你說有不有趣?”
祝卿安:“這么說,他該是真喜歡上姐姐了?”
葭茀:“可惜了,姐姐我呢,也就只喜歡他現在的樣子——我就喜歡看男人深情難藏,愛而不得的眼,過了,或想開了,不再是這個狀態,所有男人都會變得無趣,油膩惡心,面目可憎。”
祝卿安:……
“弟弟別怕,沒說你,你不是男人,是弟弟。”
“我該說聲榮幸?”
“弟弟真乖,嘴真甜。”
祝卿安:……
“你呢,近來過得可好?”葭茀素手托腮,美目映著跳動燭光,“上次見面太倉促,我又是不告而來的惡客,都沒時間同你聊天,而今我和含霜都有桃花了,你呢,心里可有了人? ”
祝卿安搖頭:“我不會有桃花。”
這篤定的眼神,不容置疑的語氣,葭茀都怔了一下:“嗯?”
祝卿安指了指自己的臉:“我面相還行,人緣還可以,或許會有不少朋友,但愛1欲絕緣。”
葭茀美目微轉:“是么?”
祝卿安非常肯定:“我的命盤也是這么說的,命遇空劫,紅鸞會兇星,又伴孤辰寡宿,伴侶情緣極難有機率,我便也從不抱希望有。”
“這樣啊……”葭茀目光越過窗子,落在街外某處,“為何我不這么覺得?”
其實上次聊天,祝卿安就覺得這姐姐極擅察言觀色,透析人心,差點就要問她要不要學看相,現在看,姐姐還有點過于自信?
淺淺聊著天,一盞茶已飲盡。
葭茀不再玩笑,看著祝卿安:“我本不該同你走太近,但你到這里,我不見一面,不護幾分,總覺得失禮,你來時,可是遇到了刺殺?”
祝卿安:“你知道?”
葭茀笑而不語。
祝卿安想起來了,他和蕭無咎坐的船是畫舫啊,撐船的也是船娘,分明就是萬花閣的路子,葭茀是萬花閣閣主,怎會不知道?
“你當知曉,煙花之地,什么最靈通?”葭茀看他。
“消息?”
“不錯,就是消息,我萬花閣,就是逍遙十八寨最大的消息買賣中心,接下來幾句,你可聽好了……”
萬花閣樓下,突然爆發小范圍熱鬧。
“哇……葭茀姑娘接客了!對,就是那個萬花閣閣主,葭茀姑娘!這都五年了吧,她竟親自請了客人上樓!”
“我看到了,是一位少年公子,長得可俊秀可白皙!”
“原來葭茀姑娘喜歡這樣的公子哥?”
“我往來逍遙十八寨幾十次了,從未曾得閣主一見,她長什么模樣,真的那么漂亮么?什么時候我也能成為入幕之賓!”
“美的你!早點洗洗睡吧,夢里什么都有!”
街外樹下,隱蔽角落,蕭無咎正在和翟以朝說話。
路人們動靜太大,二人被迫停下。
萬花閣閣主,葭茀姑娘……
蕭無咎表情立刻不對,眉心微皺。
翟以朝現在易了容,不是原本相貌,他表情也變得很微妙,只是假臉上看不出來。
“差不多就這些?”
“暫時是。”
“你且便宜行事,再有收獲,隨時尋我稟報。”
“是。”
二人很快散開。
樓上,葭茀看著祝卿安:“……可記住了?以后我這里,少來,于你名聲不好,真有什么事,派個人來,知會我一聲就是。”
她推過一塊牌子,給祝卿安。
“這是我的信物,逍遙宴和拍賣會同期舉行,一定會出事,中州侯會很忙,總有顧不上的地方,遇事記得叫人,姐姐保你平安。”
祝卿安微笑拿了:“那我真收了?謝謝姐姐!”
“乖了。”葭茀笑瞇瞇。
祝卿安準備告辭,未料起身時不注意,頭發掛到了紗幔簾鉤,頭發微散。
“到底還是弟弟呢,毛毛躁躁的。”
葭茀取來檀梳:“我幫你梳發?”
祝卿安正煩惱呢,當即點頭:“謝謝姐姐!”
“真乖。”
葭茀還真挺喜歡這個弟弟,夠通透,也沒那么多亂七八糟的規矩,舉止自然,不狎昵,也不拒人千里。
也不知是天真還是什么,竟待她真如鄰家姐姐……這樣的人,世間當真少有。
誰知她剛動手,還沒碰到祝卿安的頭發,突聞異風襲來,她一個旋身避開,裙角都因極速旋出了水波紋,才避開那支暗器。
祝卿安未能提前判斷到暗器,他不會武功,暗器又不是沖他來的么,但暗器扎到墻上,他能聽到聲音,迅速轉身一看……竟是蕭無咎來了!
蕭無咎鋒利視線掠過葭茀,停在祝卿安臉上:“你讓她,幫你梳發?”
“頭發不小心掛亂了么……”
祝卿安想起不久前,蕭無咎在房間里說過的話,立刻把淺青鮫紗緞帶遞過去,理直氣壯:“誰叫你都不在我身邊!你現在就幫我梳!”
蕭無咎還真就轉向葭茀:“檀梳,借用一下。”
葭茀默默遞過梳子。
她眼睛亮亮,看著剛剛還氣勢洶洶,醋吞了一缸,下一刻就要暴起殺人的中州侯,因為祝卿安一句話,所有怒氣瞬間消解,還禮貌問她借梳子,乖乖給祝卿安梳發……好像剛剛那暗器不是他打出來的似的。
看看低眸溫柔,給人梳發的蕭無咎,再看看乖乖坐著,任對方手指穿過柔軟發絲的祝卿安,葭茀清咳一聲,似隨便找了句話:“對了弟弟,你剛說你命盤注定,情緣淺薄,沒有桃花對吧,要不要姐姐幫忙介紹?”
她笑靨如花,熱情極了:“姐姐這里缺什么,好姑娘都是沒缺過的。”
祝卿安:“不,不了吧?我就不禍害女孩子了。”
不是嫌棄萬花閣,是他真不好這個。
葭茀依舊熱情:“那給你介紹公子?你喜歡哪種類型的?正好我知道一家南風館,高端干凈,里面陽光奶狗,忠犬狼狗,占有欲爆棚瘋……咳,總之,什么樣的都有,隨你挑!”
祝卿安沒注意什么奶狗狼狗,他只感覺到,房間里溫度似乎越來越低,有點讓人起雞皮疙瘩,這是……降溫了?冬天快來了?
頭發還不小心被扯了下,有點疼。
“嘶……阿咎哥哥你慢點!”
葭茀唇角揚起:“哦,阿咎哥哥啊。”
就這緩慢重點的音調,祝卿安就知道葭茀在想什么,立刻擺手:“姐姐你不要亂想,別壞了我家主公名聲!”
“好好好,姐姐不亂想……”
葭茀笑的根本止不住,她怎么覺得,這位中州侯,并不在意什么名聲?
原來命師也有一葉障目的時候。
當真是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啊。
第57章
祝卿安非但沒追到經商男子, 還被蕭無咎黑著臉拎了回去。
一路上光影交錯,氣氛非常不佳,蕭無咎甚至順手, 不,順腳, 踹飛了幾個不長眼色過來搭訕的油發黃牙男。
祝卿安懷疑他是不是吃錯東西了……沒有好胃口,就沒有好心情。
不過夜色深暗, 這種地方的確太不友好,祝卿安才不會一個人走,賴也要賴在蕭無咎身邊,亦步亦趨, 十分乖巧。
但蕭無咎氣壓低, 他乖乖閉了嘴不說話, 也不往人跟前湊太多。
二人一前一側,永遠隔著段距離, 還互相不搭理……看起來就很像吵架了。
吵了大架!
遠處暗影里的蘄州侯齊束忍不住撫掌, 眼冒精光,吵架好啊, 就怕你們不吵架!
可惜他不知道,蕭無咎哪里會和祝卿安生氣, 頂多恨他是根木頭, 見少年乖乖跟著他, 信任依賴,清凌凌的眼睛里只有他一個人,立刻被哄好了,回了住處還專門下樓,給祝卿安買了份超好吃的宵夜。
祝卿安也是個記吃不記打的, 二人之間本來就沒什么大矛盾,他也不覺得自己惹了蕭無咎,是蕭無咎莫名其妙不高興而已,人家還立刻意識到了錯誤,買了好吃的不得了的宵夜回來表達歉意,那還計較什么呢,這樣的主公請給他來一打!
他還是覺得自己跟那個青年男子有緣,今天沒碰上……總會碰上的!
吃飽喝足,陪睡工具人也在身邊,又是舒服滿足的一天。
祝卿安睡得昏天黑地,完全不知夜黑風高時,外面發生了幾番對撞,小小客棧后院,有多少刀光劍影。
不想吵醒他,蕭無咎走不開,身形最多也就走至窗外,可憐了白子垣,七沖七殺,一人獨挑刺客團,身上衣裳都劃破了……
好像也沒那么可憐,小白龍殺的興奮,眼里全是’就這點本事哪夠,你爹親自教教你‘的熱情,可憐的只是破了的衣服。
接下來的兩天,又是親自用腳丈量此方地界,更多了解,更多體悟的時間。
祝卿安像一只吃瓜的猹,在各處大街小巷,各種鋪子里轉悠,蕭無咎不知道在忙什么,見不到人影,扔了白子垣過來陪他,白子垣每天帶一堆瓜子話梅,同樣吃瓜吃的不亦樂乎,還因武功高強五感絕佳,一邊把人護的嚴嚴實實,一邊總能找到小道消息集散地湊熱鬧。
比如萬花閣閣主葭茀姑娘的一千個香艷往事,這世上只有她瞧不上的男人,沒有她釣不上的男人,短短二十七八年的人生,都能寫本書了,那叫一個引人遐思,回味無窮……
比如逍遙賭坊坊主韋天鵬,狠的那叫一個絕,在他眼里任何人的命都不是命,賭坊里每日都有斷人手腳,挖眼削鼻,殺了扔河里喂魚的事,在他面前你最好不要求情,一旦求情,你關心的那個人,必死無疑……
比如銀鉤冊的殺人手法,據說一整面墻的書都寫不盡,不知道是不是做殺手接單生意,這里的人都很神秘,最神秘的就是它家首領,沒有名字,只有代號,叫蒲澤,也從未在人前露過臉,少有的幾次出現都戴著面具……
比如這幾年異軍突起,忽然名聲大躁的蘭公子,竟然能以一己之力,不依附任何人,在這逍遙十八寨混的風生水起……
本地人對這些討論的不多,因為早已習慣,感興趣的,都是近來匯聚過的外地人,也不知這些傳言里有多少水分。
祝卿安越聽,越覺得這些不只像熱鬧,于無聲處,風雨欲來。
他也很聽話,再好奇,都沒去萬花閣。
這天犯懶沒出門,午睡的有點久,晚上精神的不行,見蕭無咎要出門,祝卿安立刻拽住人衣角:“我也要去!”
蕭無咎:“不是什么正經地方,會有危險……”
“你竟然去不正經的地方,還不讓我跟!”祝卿安目光炯炯,“你想干什么啊,主公?”
蕭無咎:……
祝卿安:“這邊店家不是說了,不為任何顧客的生命財產安全負責,你還敢把你的大寶貝單獨放在這?明明你身邊才最安全不是么?”
你是不是嫌我煩了,想把你的軍師拱手讓人了!
蕭無咎恨不得用什么堵住這張胡說八道的嘴:“可以帶你去,但得約法三章,我此去是逍遙賭坊……”
“好啊,你竟然偷偷去賭!”祝卿安一臉控訴,“還不帶我!”
蕭無咎:……
“卿卿,我不是去玩,借個地方掩人耳目而已。”
“行吧,”祝卿安明白,他們諸侯主有自己的場子得顧,不管交易情報還是其它,未明了前都挺危險,“你放心,我也絕不惹事,就是湊個熱鬧,隨便看看。”
蕭無咎:“此處不比中州,當謹言慎行,看熱鬧可以,不可親入賭局,什么賭都不行;要隨時都在我視線內,不可擅自離開;遇到危險,大聲喊我——”
祝卿安:“阿咎哥哥?”
蕭無咎頓了一下:“嗯,可以。”
二人便一起,來到了逍遙賭坊。
因祝卿安不留在住處,白子垣也就沒有留下,而是易了裝,潛行于暗夜,更有利于做接下來的事。
進了賭坊大門,祝卿安大開眼界。
內場非常大,各種各樣的桌子,形形色色的人,層高非常高,燈燭卻很亮,照的四周宛如白日,裝修富麗堂皇,看起來沒一點臟污可怖,反倒干凈華麗,紙醉金迷,很能勾起人心貪婪的享受欲望。
“……竟敢帶人到這里來?”
二樓轉角,蘄州侯齊束拎著一壺酒,看到走進廳中的蕭無咎和祝卿安,笑彎了眼:“好機會啊……”
他伸手勾了勾,叫了人來,低聲吩咐:“去,給我分開他們。”
同時一張大額銀票遞過去,那人立刻眉開眼笑:“您就瞧好吧!”
三樓靠窗包廂,韋天鵬漫不經心放下骰盅:“涼州侯知不知道,賭桌上失神,可不是什么好事。”
馮留英只是透過窗子,看到了二樓的齊束,也看到了一樓大廳的蕭無咎和祝卿安:“是你這場子太過有趣,花花世界迷人眼啊。”
韋天鵬順著他的視線,自也看到了齊束:“怎么,怕斗不過蘄州侯?”
“怎會?有韋坊主幫忙,此次一行盡在掌握,”馮留英微微一笑,朝對面敬了一下,飲盡杯中酒,“怎么可能贏不了?”
韋天鵬同樣舉杯,飲盡,視線往下面瞥了一眼:“蘄州侯似乎想算計中州侯和他的軍師,可要我阻止?”
“為何要阻止?”馮留英笑得意味深長,“當然是要幫忙啊,你的場子,你最熟悉,分開這兩人,應該很容易?”
韋天鵬脊背往后一靠,手肘閑閑搭在椅邊:“涼州侯愿再舍一成利的話。”
馮留英:“就這么點小事,你多要一成利,瘋了?”
他們彼此心知肚明,蕭無咎并不是來找此地坊主,只是借個地方而已,無關利益。
韋天鵬:“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我以為這個道理,侯爺比我更懂。”
“行吧,小錢而已,舍就舍了。”
馮留英不是不再摳門,是今日談判拉扯已經差不多到了底線,逍遙十八寨的利益,他還真不怎么貪,畢竟鞭長莫及,自己封地的利益才最重要:“待我的事成了,再請坊主好酒。”
“好說。”韋天鵬視線越過窗子,落在一樓大廳的祝卿安身上,兇戾畢露。
祝卿安沒跟蕭無咎上樓,在下面自己逛了會,各種加了賭注的游戲,不能算無趣,但他似乎融入不了,不怎么感興趣,沒湊一會兒熱鬧,就覺得頭疼。
這里的氣場對他來說有點濁,完全不適配。
但好像也說不了走,他看到白子垣隱在人群中,與蕭無咎隨時策應,今夜他們恐怕是有什么要緊的事要做……
祝卿安準備找個地方坐下歇一歇。
“我道是誰,原來是小先生,相請不如偶遇,”齊束尋到機會,過來偶遇,微笑看祝卿安,“要不要喝一杯?”
“不好意思,我正在忙,沒空!”
祝卿安掠過他,直接跑了。
齊束:……
很好,你又惹了我一次。
祝卿安其實不介意和齊束說話,反正也無聊,可誰叫他偏偏在這個時候,看到了那個富二代青年了呢,當然要立刻跑過去逮人!
他就說他跟這人有緣分!
不過小伙子這面相……好像有點小災?前兩天還沒有,短短時間遭遇了什么?
商言也看到了祝卿安,但并沒有想說話交流的意思,轉身就走。
祝卿安:……
你跑什么!
上次在街巷大意了,沒追上,這回不可能吃同樣的虧,他直接掐了卦,算出利好方向……這人一看就跟他一樣,不會武功,怎么可能跑得了!
在跑累之前,祝卿安就把人給拽住了:“你看到我跑什么?”
商言瞪了他一眼:“我不跟比我好看的人說話!”
咦?
鮮少有人能把討厭也表達的這么可愛。
祝卿安看得出來,對方對他有敵意,真的很不喜歡,有敵意還能這么客氣,小伙子敞亮人,他更想結交了!
他心下快速思考,這小伙子見過他?定然是知道,才會有敵意,可他只見過這小伙子一回,還沒追上,這敵意哪來的?
他很快想起小伙子的命盤……哦,正是紅鸞引動流年,談情說愛是頭等大事。
難道他不小心跟小伙子的心上人說過話,小伙子吃醋了?可他連小伙子的心上人是誰都不知道……
不對,等等。
祝卿安想起這幾日,唯二見過的兩個姑娘,一個是萬花閣閣主葭茀,一個是葭茀的事業伙伴含霜,葭茀說的身材強壯的野漢子,肯定不是面前這個少年氣公子,那就是含霜了?
他上下打量了小伙子一遍,眸底興味難掩:“姐姐,是不是不好追?”
“你怎么知道?”商言眼睛瞬間睜大,慢慢的,耳根透紅,這個人分明,分明……
“看出來的。”
祝卿安也不廢話,直接說他的命盤:“你是家中獨子,父母皆善經商,家財萬貫,你本就備受寵愛,五歲那年有水厄,差點喪命,父母更加疼愛,對你予取予求,你雖是你父母獨子,但你的家族枝繁葉茂,姻親非常多,你父母的生意也是因為擅長游走處理這些關系,才越積越豐,今年你的族人把聯姻主意打到了你頭上,五個月前,你曾遭遇幾次追殺,悉數幸運躲過,也從那時候起,有些心思萌芽……你來此處,是想解心中之惑,也想追尋魂牽夢縈的女子,卻路逢意外,盤纏盡失,千辛萬苦見了那姑娘一面,姑娘卻拒人千里,是也不是?”
商言懂了:“你是命師?”
“些許本領,不足掛齒,在下祝卿安。”祝卿安微微一笑。
“我叫商言……”
短短呼吸間,商言眼神快速變化,明白之前大約是個誤會,也立刻意識到了自己的價值,電光火石間,有了決定:“若我舉家投中州,先生可能助我抱得美人歸?”
聰明啊,這人聽到他的名字,立刻知道他是誰,捋清了陣營利益關系,以及他可能過來聊天的目的。
祝卿安:“非她不可?”
“非她不可。”
若此生不能得她青睞,還有什么意思?
商言目光閃動,有些羞澀,牽動頰邊酒窩,看起來很乖,又有幾分可憐:“我知道她為什么拒絕我,也知此路難行,她舍不下這里的人或事,不愿離開,我的根也不在這里……”
“可我覺得也沒那么難。她是個主意很定的姑娘,不答應我,也不會嫁給別人,正好我也不想娶別的女子,我們就這么耗著也行,她應與不應,我都陪她一輩子,我們不必事事都同尋常夫妻一樣,要日日相伴,夜夜共寢,每年能團聚一段日子……我就很滿足了。”
祝卿安看著商言,小伙子可以啊,看著年輕,實則思慮很深,這八字還沒一撇呢,把后面半輩子都考慮完了?
“若她怎么都不允你……”
“最差也就現在這樣了,”商言低眉,“我總想找她,只想看著她,若有朝一日,她真心喜歡上別人,談婚論嫁,我亦不會再打擾,我不想她不開心。”
祝卿安:“這里是逍遙十八寨呢……你不害怕?”
商言笑出小酒窩:“不瞞你說,我打小運氣就不錯,雖有過小災小難,但都能逢兇化吉,這回……也,不管難不難,險不險,怕是沒在怕的。”
年輕人赤忱勇敢,眼里有光,一身熱血,不想辜負青春。
祝卿安很難不欣賞:“好啊,不過話說在前面,求取心上人,靠什么都不如靠一顆真心,你須以誠至,以愛求,我能助你的,不過是小道,比如在你遇到危險時,不讓你跌跤跌的狼狽,在心上人面前出丑。”
“我現在就需要幫助。”商言突然懇切地握住他的手。
祝卿安:“嗯?”
商言:“那什么,你往西邊看看…… ”
祝卿安看到了逍遙賭坊的打手,他們服裝統一,身材普遍強壯,眼神很兇,現在四外尋找,像是想要抓人?
他眉梢一跳,迅速看面前人,是要抓你?
商言不好意思點頭:“是來抓我的……”
祝卿安:……
“你干了什么?”
“就,就利用這個場子,幫姓趙的延了債期,幫姓錢的收了債,幫姓孫的貸到銀票……然后從中收取一點點利差,”商言捏了捏自己的手指比劃,試圖表達,“就一點點。”
祝卿安心下了然。
人家賭坊做生意,肯定方方面面都要照顧到,路子不會少,規矩也不會少,商言這是虎口奪食啊。
他謹慎問:“一點點,是多少?”
“真不多,”商言害羞,“還不到五千兩呢。”
祝卿安聲調提高:“多少?”
商言:“四千九百八十八兩。”
祝卿安:……
你管這叫一點點?
命盤說你是經商奇才,真是一丁點不帶差,怪不得再見面,你直接就鳥槍換炮,身上穿的再不是乞丐衣服,臉干凈了,頭上金冠都束上了……
這才幾天,就搞了這么多錢!
“那是該跑了,你現在就跟我走。”祝卿安仗著會掐算,帶個人悄無聲息的躲過別人追抓,離開這里還是能做到的。
“不,現在還不行。”商言更不好意思了。
祝卿安挑眉:“嗯?”
商言抬手又指了兩個方位:“我得先去見見那兩位主顧。”
祝卿安一看,好嘛,又是兩個熟人,涼州侯馮留英,和蘄州侯齊束。
“你連他們的生意都做?知不知道他們是誰?”
“這做生意,哪能挑主顧?”商言酒窩靦腆,“和氣生財么。”
賭坊打手朝這個方向來了,祝卿安一掐算,竟不利跑逃,干脆拽著商言往下,蹲到了一方桌子下。
還好他們兩個身材都偏瘦,這桌子也暫時空著沒人玩,布簾遮得嚴嚴實實。
“我能問問,你在同他們做什么生意么?”
祝卿安實在有些好奇,不提齊束,只說這馮留英,就是個摳門的主,想讓他掏兜,不容易。
商言小小聲:“剛才不是說,我從借貸生意中取利……”
祝卿安:“所以貸的是他們的錢?”
就是說呢,人家賭坊有自己的經營盤子,怎么可能讓一個外人亂入,這小伙子沒人脈沒盤纏,空手套白狼,現在這時機,除了這些諸侯外人會被套到,還能有誰?
“把利息談高點就行,賭徒們財進財出非常快,其實不大計較這點差額,貸的是諸侯主的錢,我也不怕他們不還,到時候追債都不用我上,”商言只要一笑,酒窩顯現,就會看著特別乖巧,好欺負,靦腆又不諳世事,“但是諸侯主都是要臉的人么,不好打交道,我就用了點巧法,去同涼州侯說蘄州侯答應我了,再同蘄州侯說涼州侯答應我了……他們兩個是最要強,又奇怪對立的人,很快紛紛真的答應了我。”
“我還備了詳細方案,收益幾何,風險幾何,最高能賺多少,最低肯定賠不了多少本錢……”
商言侃侃而談,末了總結:“小道而已,不是長久能做的生意,很簡單的。”
祝卿安:……
這哪里是小道,是說起來簡單吧。
“所以你在他們身上……賺了多少了?”
商言默默伸出一根手指。
祝卿安:“一千兩銀子?”
商言羞澀:“一萬兩。”
祝卿安:……
“你就不怕他們發現,對你起殺心?”
“他們肯定不會輕易信我,或許帶著看看我給他們帶來什么樂子的想法,我當時跟他們談,還立了賭約的,跟被戲耍的猴一樣,但只要我做出成績,真真正正為他們掙到了他們想象不到的錢……”
商言眸底一片篤定:“他們便會信我了。”
“他們會希望我為他們賺更多的錢,也看到了我本身的弱小,認為完全可以掌控我,從覺得隨時能要我的命,隨便玩個游戲也不錯,到后來不再想要我的命,也不會想別人要我的命……”
“末了,他們希望誰出事,都不會希望我出事。就算我惹來麻煩,只要事不大,不觸及他們的利益,他們都會愿意幫我解決。”
祝卿安:……
這可不是什么害羞小白兔,這是個披著小白兔皮,膽大心黑,能游走于刀尖戰場的勇士!
“那你今天……”
“這不時機還沒成熟么,”商言有些垂頭喪氣,“去找他們幫忙也行,但我想要的效果就不太行了,稍后得做更多努力彌補回來,所以我不太想,而且事也真的不大,就是剛剛我在門口攬生意,叫坊主韋天鵬看到了,他不大高興,下面人當然得做做面子工程,搞一下我。”
“但賭坊事多,不可能拽著一頭不放,而且我跟這里的掌事也有些交情,只要能混過今晚,明天就能沒事……還好有你了!”
祝卿安:……
懂,我主動過來,正好給你當冤大頭是吧。
“不讓你白幫,”商言從懷里,掏了一把銀票,塞到祝卿安手里,“小小心意,請你喝杯茶。”
祝卿安一看銀票數額,倒抽了一口氣。
這是要請他喝一輩子的茶么!
行,他有錢養蕭無咎了!
所以和這里掌事的交情,也是這么來的?
“好兄弟還說那話,”祝卿安嘴上客氣,手上直接把銀票揣自己兜,“跟我走,保你無事!”
他發現商言真的很有趣,笑起來靦腆羞澀,小小酒窩乖巧可愛,眼底清澈干凈,一片赤誠,又不乏睿智靈動。
聰明有心眼,福運眷顧,腦子好使,還非常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什么模樣能討別人喜歡,讓別人掉以輕心,果斷利用,擴展營造氣氛來談判……
為人還大方不摳,小伙子必有大前途。
祝卿安掐算利好方位,拉著商言跑,商言感覺很新奇,也不緊張,還能跟他聊天:“你們命師來這里,是不是想贏錢就能贏錢?”
“贏是能贏,但不義之財,更容易破,而且這里氣息駁雜污濁,很容易敗運,我不大想同這種能量場糾纏。”祝卿安也好奇他行事,“你這生意做的好像也挺危險,賠了怎么辦?”
商言:“生意么,本就有賠有賺,只要能想到足夠多,足夠新穎的路子,永遠有新的商機想法,就永遠都在賺,于我而言,賠不是事,最重要不能懶,懶了才是什么都沒了……話說,你什么時候教我追姐姐?”
你這么精,哪用得著我教。
祝卿安:“那你聽好了,為師傳授你的只有兩個字——真誠。任何時候,都不要試圖欺瞞對方,所想所念皆由心而發,以貞至,以愛涌,永遠赤誠,永遠熱烈。”
人心都是肉長的,誰能拒絕可愛小狗呢?
姐姐們尤其喜歡這一款啊!
商言若有所思,沉默片刻,道:“那我也給你個消息,伴隨逍遙宴的拍賣會……我猜你家主公也是為這個而來,聽說這最后一樣拍品,尚未最終確定。”
祝卿安若有所思,逍遙宴到底是個什么章程,他還不大清楚,興許蕭無咎也在確認,不確定的,說了也沒用,但商言這么能折騰……消息估計錯不了。
“小心!”
命運就是無常,人在走霉字時,就是很容易出岔子,哪怕祝卿安能時時算到幫忙,商言也能來個平地摔,腳底突然打滑,氣機破了,不注意這個方位的人立刻會注意到!
可祝卿安是誰?遇到意外也能及時化解,這才是命師本事,他即刻反手,把商言往墻角一推,自己替代了他的方位:“往東十步,再往南八步,必有暫時無人的暗門,你推開出去靜待片刻,便沒事了!”
他是不怕的,別人要抓的又不是他,被看到又有什么關系?
可還是不對,他肩膀被按住了。
嗯?
祝卿安停步,緩緩回頭——
膽敢抓我,你知不知道我是誰?
第58章
“跟我來。”
風拂燭動, 紗幔輕舞中,傳來女子聲音,清冷熟悉。
“含霜姐姐?”
祝卿安看到人, 嘈雜聲響涌入耳畔,四下一望, 才發現不對勁,剛剛好像不只是他在亂, 拉著商言驚險跑動,整個場子好像都亂起來了?
一群人圍在廳中,不知道在吵什么,有個賭徒被拖了出去, 當街砍手, 穿著黑衣服的打手四下翻飛找人, 馮留英似乎和齊束杠起來了,不知道在賭什么東西, 蕭無咎和白子垣都不見了……
他還看到了知槐, 在一個小范圍群體間夸夸其談,眼神閃爍, 好像正在趁機算計人……不知道說了什么?
“四處賣好,用信息差誤導, 引起他人矛盾紛爭。 ”
含霜眸色微冷, 語氣也涼薄, 祝卿安立刻明白,這場小亂子,大約與知槐有關?
倒也是,見第一面他就知道,知槐這種人, 一定是要踩著人出頭的,想顯現本事,又沒有機會的時候,怎么辦呢?當然是創造機會,讓自己平事,彰顯才能啊。
“他算計蕭無咎?”祝卿安瞇了眼。
含霜搖頭:“他的力量,尚不足以對抗上位者。”
祝卿安指著馮留英和齊事:“可他們……”
含霜:“配合演戲而已。”
祝卿安若有所思:“他們連手了?”
含霜拎起他,跳躍樓間欄桿,意味深長:“或許某處。”
哇……
“姐姐好俊的功夫!”祝卿安感覺和被蕭無咎拎著完全不一樣,姐姐的力道好柔,動作也偏靈巧,很快,咻一下,他們就從一邊飛到了另一邊!
然后,視野里就出現了蕭無咎和白子垣。
蕭無咎看了他一眼,沒說話,只輕輕點了點頭。
祝卿安默了下:“姐姐……和我家主公認識?他讓你來拉我一把的?”
“算不上,”含霜音色一如既往清冷,“是我來助你,剛好被他看到。”
“那我不麻煩姐……”
“公子最好莫要過去,那里很危險。”
祝卿安一頓,果然,光影交錯處,又打起來了,蕭無咎和白子垣誰都不得閑。
“今天怎么能這么亂……到底在玩些什么啊……”
“名單,”含霜低聲道,“后日逍遙宴開,特殊拍賣開始,最后一件拍品,大家都很關注。”
祝卿安懂了:“所以姐姐過來也是?”
含霜頜首:“自是奉閣主之令,不讓他們順意。”
“那我……”
“順手而已。”
姐姐好酷。
祝卿安懂了,或許是因為那份’救命之恩‘,看到他身陷險境,含霜才過來’順手搭救‘。
所以今天這個場子,對誰來說都有風險,大家各憑本事游走。
早知道,他就不推開商言了,該讓商言被含霜救一救,讓這對孤男寡女多接觸。
可是又一想,含霜能精準抓到他,會沒看到與他一起跑了很久的商言?但凡對商言有點意思,也早該出現了,他把商言推走,她才出現,可見是不想見商言。
“商公子他不會武,也不知……”
“今日大家都忙,沒人顧得上一只亂闖的小兔子,”姐姐聲音又颯又酷,“他死不了。”
祝卿安:……
好吧,路漫漫其修遠兮,商小白兔,你繼續努力。
至少姐姐看到你了不是?或許在你不知道的地方,姐姐曾悄悄關照過你呢。
“你就在此處,一炷香內,不要亂動,”含霜將祝卿安放到三樓高臺處,“我還有事,不便陪你。”
祝卿安點頭,輕輕擺手:“姐姐自管去忙。”
他這個角度很特別,能俯瞰樓下所有地方,樓下人若不注意,看不到他,若注意,找到他也不難,比如蕭無咎,就精準的看到了他在哪里。
祝卿安招了招手,讓對方安心。
對方似乎說了句什么,這么遠,他當然不可能聽到,但他知道是什么意思,無非就是注意安全,若有險,大聲喚他的名字。
祝卿安還挺滿意現狀的,畢竟蕭無咎愿意放開手讓他玩了,也相信他的本事。
看了會戲,他發現還挺有意思,露面的遮掩的好多諸侯主,他都看到了,逍遙賭坊和萬花閣明顯也都入了局,偏偏沒有此處第三大勢力,銀鉤冊的影子。
那位代號蒲澤的殺手頭子,到底在想什么呢?真的一點都不著急,什么都沒想著要謀?
可這里不是什么歲月靜好的百姓城池,是逍遙十八寨啊,銀鉤冊和逍遙賭坊萬花閣三方鼎足,瓜分了這十八寨,沒點野心手段,怎么可能?真什么都不想要,什么都不想謀,不可能在這種地方生存到現在。
“祝公子萬安——”
斜側里突然出現一個侍者,低眉順眼,姿態禮儀皆足:“我家主人有請。”
祝卿安瞬間警惕:“你家主人是誰?”
知道他姓祝,應當也清楚他的身份,知道他是誰的人。
來人仍然恭謙:“公子過去就知道了。”
祝卿安不大想去,但這個人很堅持,似乎不走這一趟,不能善了。
這么平靜又這么自信……
祝卿安看了一眼四周,逍遙賭坊,能在這個地方說一不二的,恐怕只有坊主了。
“行啊,就跟你過去看看。”
信息么,肯定了解的越多越好。
反正自己也不會有生命危險。
祝卿安最后看了眼樓下大廳,蕭無咎又沒影子了,不知道打到哪個偏僻地方去了,他理了理衣角,抬下巴:“帶路。”
他被引到了一個房間,并不遠,裝修風格和大廳一致,富麗堂皇,奢靡的甚至有些壓迫感,坐在正位上的男人顯然正在等他,百無聊賴的玩著茶杯,也不喝。
見他過來,放下茶杯,視線看過來——
三角眼,三白眼,面方骨凸,身材極為健壯,臉上卻沒什么肉感,顴骨高,皮骨相連,眉尾散,唇型薄,鼻頭無肉,鼻翼倒是抓力還可以。
這種面相不必說,財旺,但沒什么人情味,相當的有勁狠,記仇,心毒,還多疑,加上一雙眼睛里透出的兇戾之氣,放到定城街上都能嚇哭小孩。
尤其在他刻意彰顯發散自己的氣勢時,更顯殘暴,威懾。
祝卿安懂,這是要給自己一個下馬威?
可惜若比威懾感,蕭無咎比這個人更強盛,他早習慣了和氣場強大的人對話,不但一點都不怕,還能上下打量,仔細觀察,從座上的人,到整個房間……
然后,他就發現了一件事:“我與中州侯入逍遙十八寨那日,是你派人刺殺我?”
“不可無禮,這是我家坊主。”侍者上茶的動作都停了。
韋天鵬抬了抬手,示意他退下。
房間門重新關上,僅剩他們二人,韋天鵬才盯著祝卿安:“算到的?”
其實并不是,這個賭坊從大廳到房間,風格都太統一,坊主韋天鵬的喜好表露無疑,而那日刺殺他的人,好巧不巧,衣角繡的紋樣,并沒有特別遮掩,正好能與這里的擺設器物圖案對得上。
但看起來,這個人很希望是他算到的。
祝卿安微微頜首,照蕭無咎之前所言,傲慢,擺譜,高深莫測,總之天老大我老二:“自然。”
算到的還是猜到的有什么區別,反正他是看出來了。
這人很明顯知道他是誰,又是這個面相……
祝卿安低眸端茶:“我以為坊主不信命師。”
韋天鵬:“這里的人都不信。”
但祝卿安太明白,自己除了命師,沒別的特點,為什么會被請到這里?
身處中州侯陣營也算一個,但逍遙賭坊應該不會想和蕭無咎作對,沒有理由,先前并無恩怨,也不會想結盟謀什么事,因為蕭無咎走的是萬花閣的路子,和那邊關系好,逍遙十八寨三方關系錯綜復雜,彼此牽制,若沒什么特殊原因,大約不會想撕破臉搞大事。
所以只能是這個,算命。
不相信,還請他過來,還久久不說話……這是說不出口?肯定不是害臊吧,這位坊主看上去已是不惑之年,總不能跟商小白兔一樣害羞?
祝卿安猜,這是有求于他,才張不開嘴。
所有的上位者,都特別要面子。
既然聊起刺殺局,就從這方向展開好了,祝卿安問:“坊主是想信我,又不敢信我……才派刺客試探?”
韋天鵬:“看來是本事不夠,沒算出來自己有險。”
“那坊主可成功了?我死了么?”祝卿安淡笑,“就是算出自己沒事,才敢那么招搖的走。”
韋天鵬瞇眼:“那是蕭無咎本事大,把你護的密不透風。”
祝卿安笑容更大:“我能尋到這樣的人護我,難道不是我的本事?”
韋天鵬沒說話。
“是誰給你推薦的我?南朝知槐?”祝卿安很快捋清楚了這條線,“你有想問之事,卻沒信他,他告訴你我的存在,你也沒相信,于是出手試探……是也不是?”
韋天鵬:“這不是算的吧?”
“合理推測。”
祝卿安想到那天的事,想到這個知槐,就有些不爽:“坊主緣何不信他?他可是南朝閻國師的弟子。”
“呵,南朝。”
韋天鵬似想表達些善意,多說了一句:“南朝閻國師極戀權柄,掌控欲十足,收了不少徒弟,又不大愿意教,畢竟教會了徒弟餓死師父,他的徒弟,能有幾分本事?”
“也就是這七八年,可能感覺大限將至,他才寥寥發了些善心,收了個關門弟子,只有這個人,才算是學到了他幾分真本領,你們之前見過面,叫知野的那個,好像他給你給你惹了大麻煩?聽說他吐血了,傷的很重,你呢?”
就算是有意表達善意,也仍然帶著陰森試探。
祝卿安哦了一聲:“原來你對我們中州之事這般關注,既然這么推崇閻國師,你為何不去尋他幫你算?”
當然是找不了,閻國師已是暮年,不可能來逍遙十八寨,他也不可能去南朝。
韋天鵬耐心已經告罄:“我又何必舍近求遠?你既這般有本事,不如算算看,我想讓你算什么。”
祝卿安指尖敲了敲桌面:“你的生辰八字。”
韋天鵬:“沒有。”
祝卿安也不算意外,這時代的人,普通都苦,記錄也沒那么詳實,很多人都不知道自己準確的生辰八字,不過沒關系,他也可以看相。
面相同樣寫盡人的一生運勢,性格底色,但他平時不愿仔細的看,因為非常耗神,越想看的細,越耗,不過他又不關心這個人的一生,能看出今日緣由就好。
“坊主十二年前……是不是有過一次災禍?大夫請的及時,無性命危險,但始終,禍及了身體。”
祝卿安說的很隱晦,卻見韋天鵬身子一僵,對方恢復的非常快,但他還是看到了,看來是說到點上了。
沒有八字,推不出命盤,經歷的詳細事件,前后因果,他看不清,也不想耗神看清,正常人的推理能力就夠了,以點成線,連出邏輯……
所以這位,身體不行了?
男人不能陽1舉,必會引發一連串的心理問題,隨之而來的自卑也好,變態也好,肯定和正常男人有點不一樣,但韋天鵬卻沒有這方面的表現,一如既往自信狂霸,眼里的神也是,沒一點點自卑,所以可能并不是功能喪失,只影響了一樣?
比如不能留后。
不能讓女子懷孕,不能有孩子,再也留不下自己的基因,多遺憾不是?
祝卿安仔細看韋天鵬的眼睛,眼周,好像思慮是有點重,再看淚堂,子女宮的位置,對比現在情緒,最近行事細節……
他感覺自己可以鐵口直斷了:“你在找一個人,血親,你的孩子?”
韋天鵬這次是真的驚訝了:“你怎么知道我在找我女兒?”
女兒?
祝卿安再次仔細看他的子女宮,難道不是兒子?
這人子女緣分非常淺,面相上看,只有一個兒子,這輩子都只有這一個,而且不在身邊。
但祝卿安并沒有多言,因為韋天鵬并不信他,而且看韋天鵬執著的這個勁頭,找兒子還是找女兒,恐是不一樣的瘋感,而且韋天鵬還刺殺過他,這么強硬把他請過來算命,也沒說什么卦金,他憑什么幫忙?
想的美!
韋天鵬這次是真的有點卑微了,親手執壺,給祝卿安添了茶:“先生能不能幫忙算算,她如今人在何處? ”
看來再兇惡的人,不管處于什么樣的目的,提到自己孩子,總有一二慈心。
祝卿安再次伸手:“你孩子的生辰八字拿來。”
韋天鵬一頓:“沒有。”
“沒有?”祝卿安皺眉,“你當人爹的,連孩子哪天出生都不知道?”
韋天鵬怎么可能知道,他那個女兒照年紀,該有二十歲了,二十年前他意氣風發,最是囂張的時候,若是知道哪個妓子懷了他的孩子,還悄悄生了下來,不用別人動手,自己會過去掐死那個女兒,不可能會想要,要不是十二年前受了傷,這輩子都不可能再有孩子,他都不會去想捋一捋過往,看自己有沒有什么滄海遺珠。
誰知上天保佑,竟然真的有,但也僅僅有這一個,那個妓子千人嘗萬人枕,早死了,給他生的那個女兒,也不知所蹤,他找了十年,竟一點消息都沒有。
他不可以沒有后人,不然創下的這偌大家業,豈不是沒了傳人?他一定要找到這個女兒,不管她是誰,在哪里,必須得找到,接過來親自照顧……
再親自為她挑選一個夫君,看著她生出兒子,繼承他的家業!
但他不會跟外人說這些,只道:“當年發生了很多意外,我們父女緣分很淺,她并未長在我身邊,我這家業……你也看到了,你們整個北地財富都比不上。”
祝卿安看他:“所以?”
韋天鵬眼底陰鷙,閃出瘋狂:“若你能幫我尋到她,讓我后繼有人——這里的財富兩成,我送給你。”
“坊主好大的手筆。”
祝卿安有些意外,因為這人面相不算大方,但他也沒有特別動心,因為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有些錢可以拿,有些錢帶來的能量場……最好不要去過多糾纏。
他身為命師,給誰算命不能算?蕭無咎又沒短了他的東西,整個侯府于他,基本是要什么給什么,貪這點小便宜做甚?
而且商言小白兔就要加入中州了,會給他賺很多錢!
“倒也不是一點辦法沒有,坊主尋孩子這么久,想必多少有所得,可有他穿過的衣服,常把玩的對象,或者,掉落的頭發?”
祝卿安看著韋天鵬,答案顯而易見。
韋天鵬繃著臉,搖頭:“都沒有。”
他都不知道她是誰,在哪里,去哪兒找這些東西?找到了也不能確定就是她的。
祝卿安:“那孩子娘親的呢?可有?”
韋天鵬臉都黑了,他當年但凡瞧得上那妓子一點,都不至于現在大海撈針,妓子的臟東西又怎么可能拿,誰知道從哪個野男人身上騙的,能燒的早燒完了。
“都沒有,”他神情里有顯而易見的暴躁,“我的不行么?”
祝卿安:“按理說作為生父,是可以的,但坊主和孩子緣分淺,沒在身邊養過一天,日日所處之地又氣息駁雜,不大好用,推卦尋出的方向也會很模糊,準確率不高。”
韋天鵬:“這也不行,那也不行,要你何用!”
“在下才疏學淺,沒有合適媒介,確實推演不出,”祝卿安當即起身,“坊主另請高明吧。”
“啪——”
突如其來的茶盞腳邊炸開,力道之大,瓷碎幾乎成了粉末。
韋天鵬眸色陰鷙:“我看你是不知道,自己在和什么人說話——這逍遙十八寨,只要我韋天鵬想要,什么都能得到,包括你的命!”
“坊主看來也不知道,自己在跟什么人說話——我的命,閣下不是已經試圖取過了?”
祝卿安冷笑一聲,轉身往外走:“告辭。”
“站住!”
韋天鵬攔住人,咬牙切齒:“我幫你尋!”
祝卿安并未停駐:“那便待坊主有所得后,我再來請卦,告辭。”
他離開的速度非常快,無它,實在是被房間氣味熏得頭疼。
那是很難形容的一種味道,臭,酸,澀,哪怕透出一點點,都讓他覺得惡心,想吐,腦門一跳一跳的疼,跟這種氣息糾纏的每一秒,他都覺得自己的氣運在被啃噬,非常非常難受。
到底是什么味道,這么沖……
祝卿安想起臨行前給自己卜的卦,非常重要,未必是自己想要,但一定得察覺找出來,否則日后一定會后悔的東西……是在這里么?是什么?
他表情凝重,房間里的人也不遑多讓,韋天鵬雙手握拳,克制了半天,仍然沒克制住,腳往前一踹,桌子塞到墻上,摔了個稀巴爛。
“百、花、閣……”
他豁的站起:“來人!去給我砸了賤人葭茀的場子!”
“可是現在……”心腹來的很快,表情遲疑,似乎想勸。
“就現在,”韋天鵬眼珠子移過來,森冷陰戾,“你不去,是想老子自己動手?”
“不,不敢……來人,隨我來!”
小半個時辰不到,北邊突然火光大現,那是萬花閣的方向。
逍遙賭坊里,立時有一道身影飛躍而出,輕靈巧逸,迅疾如雨燕,身材纖細娉婷,烏發云鬢,眉眼如月光清冷。
“姐姐——”
商言已忙完出賭坊,原不知為何,推門出來了竟不想走,現在知道了,想也不想就追過來,清澈眼底盈著滿滿的光,連聲音里都是直白又熱烈的欣喜:“含霜姐姐!”
含霜一如既往疏冷:“不要跟來!”
商言聽出了警告意味:“可是你……”
含霜:“與你無關。”
商言不敢再跑,不想給對方添麻煩,但又卻不過心中擔憂,巴巴看著她,小聲道:“那你小心……珍重自己,不要受傷,可以么?”
卑微又赤誠,連愿望都小小的,不敢多說一句。
含霜沒說話,背影漸漸遠去,漫天星光下,燈火闌珊里,像無言的風,分明溫柔拂過哪里,卻沒人知道。
第59章
“韋天鵬那狗東西, 老娘跟他沒完!”
萬花閣里,葭茀正指揮人救火。
韋天鵬破壞欲來的直白迅疾,沒多少準備時間, 當然破綻百出,立刻被她發現, 可火已經燒起來了,再怎么反應迅速, 現場也會有點亂,她要立刻啟動應急方案,一邊平事,一邊安撫手下和客人。
她今天穿著火紅石榴裙, 腰肢被勾勒得不盈一握, 肩頸線條修長瑩潤, 額間花鈿描了金粉,盛怒之下, 火光之中, 美的不可方物。
她在,主心骨就在, 哪怕廳前燃著火,四周也并沒有很慌亂, 侍者護衛來往提水救火, 路徑井井有條, 姑娘們也沒有害怕的尖叫出聲,盡管臉色白了,還能微笑著安撫客人。
含霜回來的非常快,并沒有管救火事宜,因為已經井井有條只待結果, 她也沒有去幫葭茀,因為葭茀完全能應對,她就隱在人群中觀察,很快,發現了來自逍遙賭坊,欲要逃開的掌事。
葭茀也看到了含霜,迅速決斷,拋了個眼色過去——
既然沒人看到你回來,就不要出現,而今大好時機,何不立刻跟上去,也砸一砸對方的場子!
反正她這里不會有事,若猜的沒錯,姓韋的狗東西這么沉不住氣,必是情緒起伏劇烈,沒多久就要找來的,她何不把人耗住,反將一軍!
當她萬花閣什么地方,想欺負就欺負?
二人相伴多年,默契非常,含霜立刻領悟到這個眼色,要砸就不要小打小鬧,必要沖著對方最疼的地方,萬花閣今日有多少損失,對方必得翻十倍!
她微頜首,轉身便要走,不過走之前……
她隨手抓了一個人群里搗亂的人,往葭茀的方向一扔——
葭茀一個下腰踢腿,裙擺旋轉如花瓣,穩穩將人……踹飛!
男人身體甩到墻上,又滑下來,砸在地板,發出巨大悶響。
葭茀飛躍而來,鞋底踩住男人的胸,居高臨下,眼梢瞇起:“做最聽話的狗,替你家主子盡忠來了?那他可有應諾,會好生處理你的后事,嗯?”
可怕的骨節碎裂聲響起,一聽就知道是什么力度。
“噗——”
男人當即嘔血,說不出話。
葭茀不可能放過他,腳尖將人脊背翻起的同時,脖頸一擰,男人當場死的不能再死。
現場鴉雀無聲。
“我葭茀什么脾氣,逍遙十八寨都知道,你是尊客,我萬花閣上下使盡渾身解數,也要讓你賓至如歸,但你若是來砸場子的……別怪我不客氣,叫你豎著進來橫著出去!”
簾外火光灼灼熱烈,美人一襲紅裙,眸底怒火比火光還要耀眼,好像能燒盡整個逍遙十八寨。
“刷刷刷——”
還就是有人不長眼,偏在這個時候挑釁,一排暗器齊齊射出,火光里映出催命寒光。
葭茀一個云中翻身加探海輕躍,完美躲過,一排暗器全部扎進了柱子里。
她顯然是會武的,但相比武功,她的身手別具美感,像是在跳舞,空中翻身時腰肢也挺拔如線,雙腿舒展分開,裙擺綻開如花,飄逸驚鴻,美不勝收。
“喲,這不是韋坊主,”葭茀站定,似笑非笑的看向走過來的人,“什么風把你吹來了,莫不是……自己煽的風?”
韋天鵬一躍到樓臺,站到葭茀對面,哪怕他已過盛年,男人壯碩的身材,凜冽的氣勢,對女子也有種特殊的天然壓迫感:“怎么著,你這臟賤地方,我不能來?”
葭茀卻絲毫未退,那雙眸子里氣勢未減半分,好像天生不知道什么叫怕:“客氣了,要說臟,天底下誰敢同你韋坊主比?你那賭桌染了多少人的血,糊過多少人的爛肉,怎么著,嫌自己的地方太過于惡臭熏天,殺多少人,滅多少門的新血都掩不住,羨慕我這姑娘多,處處幽香溫暖,過來搶了?”
’姑娘‘兩個字,她重音相當意味深長。
韋天鵬拳頭捏的咔咔響:“賤人!安敢放肆!”
“老娘就放肆怎么了! ”葭茀順手從旁邊桌上拎起壺茶水,悉數潑到韋天鵬身上。
她用的巧勁,速度奇快無比,韋天鵬根本來不及躲,被潑了個劈頭蓋臉,不但臉上全濕,衣領浸透,連頭上發間都是茶葉茶梗。
葭茀摔了壺,笑的放肆:“今夜你那賭坊好像有大熱鬧,怎么著,瞧不上,非得到我這折騰?行啊,來人——給韋坊主算算咱們這兒的損失,人家大業大,咱們可別瞧不起,都給往最高價報,送到他家賬房去! ”
韋天鵬抹了把臉,似忍無可忍,再次欺近:“我再問你一次,榴娘生的女兒,被你送去了哪里!”
“今兒什么日子,你姓韋的終于要長良心了,想起自己的骨肉了?”
葭茀冷笑著,躲都沒躲,這點距離,還不足夠嚇到她:“可你當年百般欺辱榴娘,人家千難萬險,想保下自己的孩子,你卻不給機會,害她枉死……那時,怎么沒想到今天?”
韋天鵬目光逐漸陰戾:“老子今天過來,不是跟你翻舊賬的!”
葭茀嘲諷:“不翻舊賬,你提當年舊人做什么?”
韋天鵬:“老子再問你最后一遍,你把我女兒藏哪兒了!”
“這可真是冤枉了,你都找不到的人,我能找得到?十來年前,我可不是現在的葭茀,萬花閣都沒歸我掌呢,更何況你那孩子出生,得是二十年前了吧?”
葭茀眉眼彎彎,笑容越燦爛,越諷刺:“你問我,還不如去問問故人……唉,瞧我這話說的,這不是咒你死么,哪能這樣,坊主要不考慮燒點紙錢,積點陰德試試?”
“我看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韋天鵬拳頭直接揮了過來。
葭茀一點都不慫,直接對上。
韋天鵬招式剛猛,未存半點憐惜之心,出拳如虎豹,力道之暴戾,一旦打中,非死擊傷!
葭茀竟也不怕,如風中柳枝,柔韌至極,再剛猛再兇狠的風,都不能把她吹折,她永遠知道往哪里拂,往哪里繞,哪里可以借力,哪里可以順勢反甩,狠狠抽對方一鞭子!
火光漸熄,二人爭勢卻像要把房子拆了一般,十分激烈,宛如獅虎和靈蛇纏斗,這一把,不知誰會贏?
看熱鬧的越來越多,卻沒人敢上前打擾,逍遙十八寨三大寨主的爭鋒,向來不允他人插手。
“我兒到底在哪!”韋天鵬掐住葭茀脖子,將人懸抵在廊柱,其力之巨,仿佛下一刻就要把人掐死,“她是不是被你們送上島了?”
“你不是最喜歡……那個島……說所有女人……都最好去一遍……輪到自己閨女,就不愿意了? ”
葭茀一個漂亮的側抬腿,腳尖打到韋天鵬的后腦勺,在人松力的瞬間,腰勁一提,雙腳緊緊絞住他脖頸,旋身往下,將他狠狠摔到了地上!
“砰——”男人沉重身體摔到地上,激起煙塵無數。
葭茀直接踩住他的臉,往地上踩,往地上蹭,兇悍極了:“想殺老娘,你還嫩了點!”
韋天鵬忍著疼,伸手握住葭茀腳踝,狠狠一掀——
“只要你將她們母女倆的東西給我,我可允你,再不追究!”
葭茀知道拼力道拼不過男人,甩開對方惡心的大手,一個空中小翻身躍開:“怎么,韋坊主終于決定,要放棄最后一個拍品了?”
韋天鵬拍地而起,拳頭再次回過來:“你做夢!”
葭茀大笑:“親生骨肉又如何,還不是不如你的利益重要,你在這裝什么為父之慈!”
“你一個人反對有什么用?”韋天鵬瞇著眼,話音諷刺,“能輕松賺到錢的東西,所有人都會趨之若鶩,你當你這閣里都聽你的呢?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私下找路子都找到我跟前了?”
葭茀一鞭子甩過去:“她們想賺,又有什么用?萬花閣里,我葭茀就是規矩!到了我這地頭,就得聽我的話,不同意,自己出去單干去!你不必拿這話激我,真有人背叛,不用你提醒,我萬花閣有自己的刑房規矩!”
“你個賤人……可清醒點吧!都能賺錢的事,怎么到了你這就不行!”
“因為我不喜歡!”
“你不過一個妓子!”
“對啊,我不過是個女人,”葭茀眸底灼灼,“一個女人,尚且知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事有可為,有不可為,你們男人呢,都死光了么!”
“個個看著強硬霸道,實則都是窩里橫,軟骨頭!只懂得欺負女人,欺負弱者的狗東西,不配跟老娘說話!”
二人打的有來有回,十分熱鬧,圍觀的人越聚越多。
逍遙賭坊和萬花閣離的并不遠,最初看到火光時,祝卿安就跑過來了,奈何插不進手,也沒那本事,只能干著急,見葭茀沒太吃虧,才略松了口氣。
他在這邊聞到了不一樣的味道,同樣是用來妝點氣氛的香氣,這邊清淡多了,不是說味道清新,不濃,姐姐們的脂粉味迭加起來,多少有些過于香甜,聞久了會覺得有點膩,可是比逍遙賭坊干凈多了,只是香的有些馥郁,并不會熏得人頭疼,也沒有令人不愉悅的臭味。
他原本沒有過多聯想,可見到二人這么激烈打架,話沖的這么毫不留情……
糅合各種細節,再仔細深想,祝卿安終于發現哪里不對勁了。
葭茀和韋天鵬做為逍遙十八寨的三個扛把子之二,說話不可能無的放矢,她們的激烈對抗有前番舊怨,也有今日爭端,而現在此處最重要的事件是什么,最主要的矛盾在哪里……是諸侯主的多國小會,是即將要進行的開放拍賣會。
這是賺大錢的機會。
輕松能賺到錢的東西,特殊的臭味,葭茀的不允不肯,還有自己卦象指引——未必會喜歡想要,必須要找出來,否則日后發現定會后悔的東西。
該不會是那種破玩意吧!
祝卿安心間凜肅。
他活在現代,國家百年屈辱史,至今仍然大力打擊的東西,問個孩子都知道。
歷史離他已遠,他在生活中并未接觸過這些東西,只看過一些數據影像,知道這種東西是怎么控制侵蝕人心志的,上癮又不易戒斷,讓人拋卻所有的自尊和人格,最后死狀慘淡。
他記得數據里對味道的描述,是腐朽的,臭的,也記得對吸食過量死者的記錄,消瘦,掉發,牙齒黑爛。
就很突然,他想到這個方向……真的猜對了么?
祝卿安指尖都有些顫抖。
心念緊跟著一跳,他輕輕咬了下舌尖回神,哪怕手指顫抖,也掐了個小六壬,問天機,我真的,猜對了么?
這是第一次,他不怎么想自己猜對。
因為這種東西太難控制,太難阻止,非強權力壓,根本杜絕不了。
答案竟然是……是。
就是這種東西!
韋天鵬你這個狗東西,活該你沒有父子緣分,活該你日夜難安!
祝卿安看遍世情,向來隨遇而安,心大的很,少有真正痛恨的東西,但這個,他是真的很生氣,很憤怒。
可惜初來乍到,他連這個東西在這里的名字叫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制成的,產業鏈在哪里,上下游買方賣方怎么操作,至今為止禍禍了多大范圍……
全都不知道。
他必須得找出來,最好從源頭就給它掐斷,如若不然,如若不然……
葭茀姐姐說的對,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東西從逍遙十八寨炸開,蔓延到周邊,南朝,然后就是整個中原。亂世之中,各自為營,很難凝聚一力制止,那權力從上到下,從貴人到百姓,會是什么樣子呢?
全部一起腐朽,不知止,不會止。
屆時的山河破碎,比現在危險更多!
怪不得是火澤睽卦……主客相悖。
還想情緒穩定,穩定不了一點!祝卿安現在就想叫蕭無咎來殺人!
蕭無咎沒空,小白來也行,小白抽不出身,先前來鋪路的翟以朝也行,可現在左右看看,一個都不在,而葭茀姐姐再厲害,也是個女子,這么打下去一定會吃虧,可是憑什么,要吃這種爛男人的虧!
祝卿安氣得跺腳,大意了,他剛剛就不該自己跑出來,該叫上蕭無咎的!可現在距離這么遠,他就算扯著嗓子喊阿咎哥哥,估計也無補于事。
一個錯眼沒留意,祝卿安就見韋天鵬抓到了機會,巨大的拳頭就往葭茀臉上去了,這要是打實了——
“葭茀姐姐!”
他扒著欄桿,就想翻上去,然后就發現……好像不用了?
斜側里突然沖出一個人,男人,身材高大,肌肉漂亮,過去拉過葭茀,同樣一個拳頭懟過去,力道同樣剛猛——
雙拳對撞,誰疼誰知道,反正韋天鵬迅速退了幾步,拳頭越發捏緊:“你又是誰!”
男人沒說話,只是緊抿了唇,把葭茀推到側邊,上來就同他交手。
韋天鵬的武功走剛猛一路,仗著兇蠻力氣,顯的很是霸道,可在新來的這個男人面前,全部都被比了下去,這男人不管身材,勁力,都比他強,還沒什么多余的動作,力道更為直接剛猛,肌肉鼓起,似乎能撕裂衣裳,一句話不說就是干,總之,男性荷爾蒙十足!
十招過去,韋天鵬唇角溢出血線,已經發現打不過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都知道我是什么人了,他還能是什么人,”葭茀扶了扶發,笑得風情萬種,“我新找的相好唄,怎么樣,厲不厲害?”
韋天鵬震驚:“你不是這么多年都不……”
“那是我瞧不上,”葭茀笑得燦爛極了,“就你們這種狗東西,老娘看一眼都嫌臟,還得是外面來的漢子干凈,知道疼人呢。”
她柔情似水的看了為她打架男人一眼,男人卻不為所動,眼神都沒給一個,只專心致志打架。
但韋天鵬不行了,這架就再打不下去了,他把韋天鵬往樓下一踹,轉身回到葭茀身側,葭茀沒骨頭似的依到他肩上,他沒躲開,也沒靠近,手指頭都沒抬一下,沒表現出半分親密。
樓下圍觀的人不懂為何這男人這般不解風情,到底是不是個木頭,祝卿安卻大開眼界。
這這這,這不是翟以朝么!
雖然男人貼了假臉,可他們相處過那么久,別說眼里的神,光憑身形他就認得出來!還有那打架的架式,雖然好似是有一點點刻意,刻意隱藏了軍人陣前殺人的習慣,可一招一式,全部是翟以朝在校場時會用的!
他不是過來打前站的?就打到這了?萬花閣,葭茀姐姐屋里?
倒也正常,他們中州走的就是萬花閣的路子啊……個屁!
翟以朝他不是有了什么心思!
祝卿安上上下下左左右右觀察翟以朝,他其實沒看過翟以朝的命盤,因為并不知道生辰八字,可看面相,也知他是個表面圓滑,實則心志堅定,有原則有底線的人,出發前也特意看過他的臉,運勢挺好的,不會有災禍,可好像并沒有桃花?
可現在看,那一雙眼睛,神仍然在,內斂通透,可顯然已經有了淡淡水光……所以是最近才有的桃花?
韋天鵬是個要面子的人,被人這么打下來,接受不了,立刻呼哨發令,萬花閣膽敢對他如此,那大家都別想好了,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鈴——”
安靜街道,突然新來一輛馬車,朱輪玉蓋,雕繪精美,車角懸著銀鈴,響聲幽長清遠。
馬車窗簾紗幔被風拂起,里面坐著一位公子,脊正腰直,冰肌玉骨,面覆半紗,眉心一點朱砂,所到之處,似有暗香浮動。
行至萬花閣前,侍者下了車,朝這邊一禮:“我家公子問,前面可否方便借個路。”
看似是客氣禮貌借路,實則在說擋路的能不能撤了,耽誤別人行程。
擋路的,現在只有韋天鵬的人。
韋天鵬心下正不高興,怎么可能讓,動都沒動。
車上公子敲了敲車壁,遞出一張紙,侍者恭敬接過,交到韋天鵬手里。
沒人知道那紙上寫了什么,甚至也沒看清車上公子表情,就見韋天鵬愣了下,陰測測磨牙:“今日我便給你個面子!”
他沒再鬧,號令下面人撤退,但經過馬車時,還是狠狠踹了一腳,明顯很不喜歡這位公子,敵意非常大,如若不是場合不對,大概是想連他一起的揍的。
車上清冷公子沒什么表情,甚至一句話都沒說,放下車簾,馬車繼續前行,沒理路邊任何人。
祝卿安心說這是誰,這么大面子,就聽路人們嘆息議論,于是知道,原來這位就是蘭公子,逍遙十八寨炙手可熱的人物,影響力只在三位扛把子之下,是唯一一個不依附戰隊任何勢力,自己也不開創勢力的獨行俠,以其過于精準的眼光判斷力,游走于各個矛盾場之間,以做’和事佬‘聞名四方。
聽說他早年受過傷,臉上有疤,所以一直帶面紗出行,但接人待物謙謙有禮,別具一格,他的倚蘭庭,只會邀請他想邀請的人,而只要他想邀請的,必然是個人物。
只要身在逍遙十八寨,沒有他請不到的人,沒有他調節不了的事,若誰有解不開的矛盾,刀劍相向,哪怕是生死大仇,找他準沒錯。
圍觀的人議論紛紛,猜測這位蘭公子是怎么做到的,是靠著身體,以色博利?可沒人看到他的臉到底長什么樣,疤有多大,會不會倒胃口。
有人覺得不大可能,哪有人只靠著身體,就能做到這種高度,必然有別的本事……
祝卿安眼睜睜看著馬車過來,又離開,只余淡淡冷香。
他突然感覺到不一樣的氣機……
不對,這位才是入局之人!
他必須得認識這位蘭公子!
第60章
“去哪?”
祝卿安突然被拎住后脖領, 力道氣息皆無比熟悉,是蕭無咎。
“那個漂亮馬車你看到沒?是倚蘭庭蘭公子!”
“……蘭公子,生得很好看?”蕭無咎低眸定定看他。
雖沒看到臉, 但祝卿安就是篤定:“好看的!”
蕭無咎瞇了眼:“不是說我身邊最安全,為何不跟著?”
“這不是你也在忙?”祝卿安朝他身后看看, “忙完了?”
蕭無咎沒說是,也沒說不是。
祝卿安就當他默認了, 立刻拉住他胳膊往回走:“正好,我同你說個事……”
至于這里,他們好像不需要管太多,事情已經結束, 葭茀姐姐很能干, 易容的翟將軍也在這盯著呢, 出不了事。
蕭無咎看著臂彎里修長手指,潤白如玉, 指尖泛粉, 夜風輕拂里,燈影搖曳下, 少年發帶似漂亮的水波蕩漾,飄逸在如瀑烏發間。
是他親手綁的。
祝卿安嫌棄蕭無咎速度有點慢, 也不知在欣賞什么夜景, 一點都不積極, 誰知下一刻,他腰身突然被對方大手環繞,整個人騰空而起,視野陡轉——
蕭無咎:“這樣比較快。”
是比較快,心跳比較快!
祝卿安今夜才算見識到逍遙十八寨各種各樣的危險, 神經原本就緊繃,現在這樣,更覺得刺激。他們這樣明晃晃大刺刺的踩著墻頭屋頂走,怎么看都像靶子啊喂!
可是蕭無咎一點都不擔心,好像這危險處處的地方是他中州地頭,隨便他怎么走。
真是囂張狂悖……也太帥了點!
“哇——”
一個極陡峭漂亮的急速小躍時,祝卿安忍不住雀躍出聲,實在太爽了,哪個男孩子能拒絕這種速度與激情?
“還不下來?”
蕭無咎聲音響在耳畔,祝卿安才意識到,好像到了?
沒錯,是到了,而他卻緊緊抱著蕭無咎脖子,整個人扒在他身上,一動不動。
好像還沒享受完。
祝卿安刷一下從他身上跳下來,不能說蕭無咎太快,只好假裝清咳:“抱歉,走神了。”
走進房間,蕭無咎要了茶,二人窗前對坐。
“想認識蘭公子?”
祝卿安還以為他是想問別的,比如為什么跑出賭坊,不是答應了,隨時要在他視線范圍內;比如是不是看到了剛剛萬花閣的亂象,韋天鵬和葭茀怎么打起來的,說了什么;比如……有沒有認出翟以朝。
萬萬沒想到,他第一句竟是這個。
“你也知道這位蘭公子?”祝卿安正好很感興趣,“那你知不知道他的名聲?以一己之力,在這種地方建了獨屬于自己的倚蘭庭,不依附任何勢力,還能在各勢力之間周旋,以說和矛盾的陡峭角度殺出一條血路……他很厲害!”
蕭無咎茶杯緩緩放到桌上:“所以,你很想認識他。”
“當然,”祝卿安捏了顆瓜子吃,“他是入卦之人嘛。”
良久,蕭無咎道:“原來是因為這個。”
房間氣氛突然變得柔和靜謐,窗外星輝也溫柔繾綣。
祝卿安托著腮,懶洋洋歪頭:“不然?我還能對他一見鐘情不成……”
蕭無咎:“要一張他的帖子,倒也不難。”
祝卿安瞬間支楞:“我就知道主公最厲害了!一定有法子!”
這個解決了,他端正神色,同蕭無咎說起另一件才發現,且非常在意的事……逍遙賭坊里奇怪的味道,坊主的特殊囂張,與葭茀打架時說的話,以及心底的猜測。
“逍遙香?”蕭無咎聽著,很快想到了這種東西。
祝卿安:“嗯?你知道?”
在這里叫逍遙香?
蕭無咎若有所思:“今晚所有人都在為它角逐……”
祝卿安立刻明白:“逍遙賭坊的大熱鬧,也因為它? ”
“這是一款逍遙賭坊推出的新品,說是吸食后飄飄欲仙,如享極樂,哪怕最傷心難過的時候,哪怕重傷痛苦瀕死,它也能即刻讓人感覺到快樂,已經經由下面人試用,無毒無害,沒有任何隱憂,只是會貪戀那種感覺,想一再擁有……價格,比金子還貴。”
蕭無咎原本只是知道此事,并未太在意,逍遙十八寨本就是個銷金窟,避世又墮落,出現什么樣的享受東西都不奇怪,但現在想想……
祝卿安聽他說完:“但你也覺得不對,是不是?”
這種東西,不管換了什么名字,他一聽就知道,但他也能理解,為什么沒能引起重視。出現的時間太短,又是沒有記錄,從不曾被世人知道警惕的新東西,想得深些,如蕭無咎這樣的人,很快就會意識到這種東西的另一個特點:勾人上癮。
而一般來說,人之所以為人,就是因為懂克制,他們大約會認為,有人沉迷于這種東西,是意志不堅定,心臟點,可以作為控制人的手段使用,但并不知道這是此物本身的巨大藥效,只要沾了,根本沒辦法抵抗。
至于致死……
這里可是逍遙十八寨,人們死亡的原因千奇百怪,普遍命短,在沒被這種東西毒素累積致死之前,早因為其他亂七八糟的事死了。
他將自己見解悉數告知了蕭無咎。
“……這種東西對人的摧毀腐蝕有一定過程,最初你不會喜歡它的味道,覺得嗆,讓你難受,可很快,你會適應它,喜歡它,它給你帶來的飄飄欲仙感覺,比寒食散可厲害的多,你會一次又一次想再次享受這種感覺,慢慢的上癮……繼而被它控制。”
“只要成癮,便難以戒斷,一旦癮勁發作,你會愿意為了得到它做任何事,失去理智,失去人性,拋卻自尊,拋卻情感,任何人只要拿著這種東西到你面前,哪怕是一個乞丐,你都會搖尾乞憐,別人讓你做什么,你就會做什么……”
蕭無咎神情肅冷:“意思是,一旦用此成癮,便不能算是人了。”
“不止,還會死,”祝卿安認真道,“這種東西會吞噬人的腦子,體內血肉精氣,用一段時間,再精明厲害的人都會反應遲鈍,精氣神被耗空,毒素積累到最后,是必死的,死時會消瘦落發,牙黑殘落,非常難看。”
“它還極易傳播分享,從一人到一家,從一家到一地,從一地到一國,屆時……”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蕭無咎非常敏銳,若此物確如祝卿安所言,那將是摧毀整個中原的存在,待到那時,何止是山河破碎那么簡單。
“所以此物,便是應你卦之物?”
“是,我們此行來此,或許就是為了它。”
祝卿安鄭重看向蕭無咎:“我想請主公幫忙,毀了它。我們的家國,絕不可以有這種東西的存在,哪怕它用在敵人身上,是極好的手段,也不行。”
蕭無咎看著眼前人,怪不得說這東西不一定想要,但若發現不了,事后一定會后悔……當然會后悔,若此物蔓延成災,將無法制止。
哪怕是現在,也并不容易做到,享受過逍遙香的人,想利用逍遙香賺錢攬財的人,都會拼盡所能對抗,而且這里不是他的中州,是逍遙十八寨。
但這又如何?
“好,我允諾你,”蕭無咎看著祝卿安眼睛,“必盡我所能。”
祝卿安就知道自己沒有看錯人,心間松了口氣:“主公既然聽說了這種東西,可知其產地渠道?”
蕭無咎搖搖頭:“韋天鵬藏的很緊。大約小范圍試驗后,他認為這是一樁大富貴機會,暫時沒放出多少相關消息,只是……”
祝卿安:“想放到拍賣會上?在這樣的大場合下曝光營銷,吸引所有人注意力?”
“韋天鵬想讓這逍遙香,成為最后一件重量級拍品,”蕭無咎沉吟,“但萬花閣不同意,銀鉤冊尚未表態,正在角逐。”
祝卿安聽懂了,所以今夜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發生了很多事……
“韋天鵬身上,也不是沒有功課可做,”他和蕭無咎說起此人的強勢約見,“他身體有異,不可能再有子嗣,想讓我幫他算命,找到他的兒子……”
蕭無咎挑眉:“兒子?不是女兒?”
“看來你也聽說了?”祝卿安笑道,“我不知外面怎么傳的,他自己又是怎么想的,但他的確命中只有一子,且不在身邊,他不大禮貌,我本也不想搭理他,現下形勢如此,倒也不是不可以考慮’幫忙‘。”
這忙怎么幫,怎么朝自己有利的方向推進,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蕭無咎拿走祝卿安手邊的瓜子:“今天晚了,先睡吧。”
逍遙十八寨三方恩怨復雜,又逢各諸侯主相聚小會,想要在這里翻天,是得講究點智能,消息搜尋掌握就是巨大難點,論消息哪里最豐富……
當然是萬花閣。
可他只是走了萬花閣的路子,葭茀并不信他,翟以朝也是,最多能談判交易,讓葭茀行個方便,更多的,并不會被信任,葭茀只是表面上看起來熱情好說話,實則太知道界限在哪里。
倒是今晚在逍遙賭坊看到的商言……或許可用?
第二天醒來,祝卿安一睜眼,看到了商言。
“別找了,中州侯出去了,”商言坐在榻邊,慢慢剝一個桔子,“說你馬上就會醒,還真準。”
祝卿安:……
可不得準么?陪睡工具人對自己定位就得精準,不然他們的關系能走到現在?
“你……”
“既然說了去中州,”商言笑出小酒窩,乖乖的,有點羞澀,“我肯定要過來拜見一下。”
祝卿安:……
不只是拜見,還要觀察蕭無咎為人吧?要不怎么是做生意的呢,都是人精,臉皮就是厚。
臉皮厚的商言小白兔根本不在意他在想什么:“聽說你想認識蘭公子?正好我得了張帖子,可要一起去?”
“去!”祝卿安立刻掀被下床,更衣洗漱。
臉皮厚好啊,就是得臉皮厚,會做生意,會揚名,機會這不就來了?
“蘭公子為何請你?”
“許是好奇,錢怎么這么好賺?”商言對自己本事還是挺自信的,“我初來乍到,就這么能折騰,或許他也怕我沒命,起了惜才之心……你別急,慢點,約的是午后未時末,先一起出去逛逛,找個地方吃頓飯。”
“好啊。”
祝卿安收拾好自己,和商言出了門,很快又發現了點不一樣:“前面……這是怎么了?”
商言笑了聲,手揣在袖子里,話說的那叫一個高深莫測:“聽說逍遙賭坊昨夜遭賊,金庫被燒了。”
金庫?燒了?
祝卿安一頓,這玩意是能燒的?
“對,燒了,”商言看出他疑惑,笑道,“你覺得這賭坊生意,立身之本是什么?”
祝卿安:“客源?經營模式?”
“是,也不是,”商言抬眉微笑,自信又篤定,“這所有生意的底層邏輯,不過’誠信‘二字,于賭坊,就是顧客贏多少,你都能有給得了,兌得了現的底氣,若有一次客人贏了卻不能兌現,失去了信任,這生意就得慢慢黃,而韋天鵬多有錢,金銀儲藏多豐厚,逍遙十八寨人盡皆知。”
金子是燒不壞的,只能是被偷,機關設計再有花樣,再難破,架不住別人本事高不是?
祝卿安唔了一聲:“偷了金子,故意燒金庫,是想讓所有人都知道,韋天鵬現在缺錢了,如果有資金需求緊迫,又恰好與他有金銀往來的顧客,會立刻上門要錢……若我猜的不錯,今天晚上的場子,那邊一定會有賭客鬧事。”
就像現在銀行的擠兌風險,一旦發生,就很麻煩。
“必然。”
商言視線掠過遠處:“韋天鵬現在一定焦頭爛額,無暇顧及它處,競爭對手能得喘息,抓住機會,亦能有巨大收獲。”
祝卿安立刻想到了萬花閣。
昨夜韋天鵬那么打上門,葭茀能沒點表示?想在這逍遙十八寨混出來,心得硬,手段得很,女人更是,若不回敬個大的,豈不顯得自己很好欺負?
再仔細想想,昨夜葭茀打架刻意挑釁拖延,而含霜,對萬花閣那么在意,危險的時候卻不在……他這腿腳都跑到了,含霜怎么可能跑不到?
不在,定然是去干別的事了。
這姐姐掀了韋天鵬的金庫?
當真酷颯狠,這是專門挑著別人最疼最難受的地方捏啊!
祝卿安轉身,拍了拍商言肩膀:“你努力。”
商言:……
下午未時末,二人來到倚蘭庭,見到了傳說中的蘭公子。
蘭公子玉骨天成,風姿卓絕,有一種特別優雅,迷人心魄的魅力,氣質非常特殊,他并沒有帶面紗,但應該用特殊手法上了妝?
祝卿安沒看到傳言中的所謂疤痕,也未看出太多妝感,畢竟正常的表情氣色紋理,他都能看到,不過他對化妝術實在不了解,不敢斷言這是否就是對方本身模樣。
商言向蘭公子介紹了他,落落大方:“……公子應該不介意,我帶友來訪?”
“自然。”
蘭公子讓侍者上了茶,微笑看向祝卿安:“祝公子怎么一直這樣看著我?”
祝卿安只是在想,為什么他是入卦之人,特殊在何處……
“抱歉,有點冒昧,我能否看看你的生辰八字?”
“噗——”
商言好懸失禮噴茶,這委實有點太冒昧了,生辰八字是隨便就能看的么!
他立刻要拉著祝卿安道歉。
豈知祝卿安卻笑著按住他的手:“無礙,蘭公子不會介意。”
化妝術再神奇,皮肉線條能改,光影效果能造,內里骨骼走向是改不了的,還有眼睛里的神。
這位蘭公子,可不像表面上看起來這般清潤柔軟,光風霽月,他是一把很鋒利的刃,也是一團很熾烈的火,通透世情,膽大心細,果斷狠辣,還相當離經叛道,柔軟的時候很少,但并非對情感沒有需求,只是表達的方式不一樣,他應該也喜歡看各種各樣的樂子,對于’冒犯‘這種東西,他的定義應該跟普通人不一樣。
祝卿安篤定,對方此刻對自己的冒昧,不會是包容或反感,而是會……感興趣。
果然,蘭公子放下茶盞:“我竟不知,中周侯的命師,是如此妙人。”
他也果然知道自己是誰,根本不需要商言介紹。
祝卿安微笑:“識得蘭公子,也是我榮幸。”
“倒是我招待不周了,”蘭公子眼梢微抬,淺淺嘆息,“可是怎么辦呢,我什么時候生的,自己也不知道,這樣可還能算?”
還真的感興趣?
祝卿安:“我聽說這里的人,都不信命師。”
“你都自己送到我門前了,為何不一試?”蘭公子微笑看過來,“信與不信,我自己說了算。”
這可是你說的。
祝卿安仔細看他的面相,一上來,就是大料:“你成親了?就在最近幾日?”
商言捂了嘴,才沒讓自己叫出聲。
這這這……蘭公子竟然成親了?可逍遙十八寨沒一點風聲,他又不是無足輕重的小人物,怎么可能沒人知道!
而且眾所周知,蘭公子素有潔癖,很是挑剔,多年來不近女色,對方得出色成什么樣子,才能入他的眼?
“但他不知你身份,你好像也有點煩惱……要不要告訴他? ”祝卿安還在看,除了面相,本人的表情狀態,衣物配飾特點,連褶皺方向,都仔細觀察,輔助推測,“他應該長你幾歲,是個木雕師?今晨你有些貪睡,賴床不起,是他抱你下床,幫你洗漱的?”
商言:……
好家伙,天下命師千千萬,祝卿安最敢干!
他這是聽到了什么?蘭公子成親對象……竟然是男人么!還恩愛抱抱,真是沒眼看!
他就知道和祝卿安一起,必有驚喜,沒想到是這么大的料!可這樣說出來真的不會被打出去么……
再一看蘭公子,打什么打,人竟然耳根微紅,祝卿安算對了!
嗚嗚嗚含霜姐姐,你們這里好有趣,我好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