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渡從陸時晏的話里聽出了點挑釁的意味,他禮貌笑笑,“我好得很。”
說完他徑直往下一個地點走了。
陸時晏默了會兒,也跟上了俞渡。
雖然心里不爽,認為陸時晏這人真是狗咬呂洞賓,但俞渡還是下意識放慢腳步。
最后一天下來,兩人把能玩的都玩了一遍。
回去的路是陸時晏送的。
俞渡面上不顯,但整個人的確比他一個人回去時放松得多。
車里很安靜,也正好合俞渡的心意。
今天上完早課又玩了一天,不累那他都可以去漫威當超人了。安靜點挺好。
這會兒俞渡倒是開始胡思亂想起來。
一會兒想陸時晏好像確實挺有錢的,他印象里這款布加迪要好幾百萬。他也有一輛一樣的,只不過顏色不同。
一會兒又想起自己今天的目的,然后懊惱怎么把正事兒給忘了。
“車進不去,可能得走過去了。”
陸時晏的聲音驀地在空中落下。
俞渡回神,這才發現他們已經從市中心重新回到了安靜的郊區。
“行。”俞渡點頭。
小巷里遠比車上熱鬧,也沖散了那種安靜又沉默的氛圍。
想到什么,俞渡問:“陸霏霏不在家嗎?”
陸時晏解釋說:“她大多時候在我媽那兒,我早上沒課時她才會來我這兒。我第二天再送她去上學。”
俞渡點點頭,沒再說話。
怪不得呢。
班主任其實挺忙的,更別說等到高二高三,到時候只能跟著一塊兒熬。
陸霏霏要真是陸時晏帶,那真得忙死。
沒下雨,一切很正常,所以這次他們沒多久就走到了小區,俞渡腦海里只剩下自己兩米寬的大床。
“明天見。”俞渡說。
陸時晏抿了抿唇。
現在才晚上八點,等明天再見都要十幾個小時了。
他并不是想見俞渡,只是覺得應該給俞渡更多的時間和他相處,否則怎么能喜歡上他。
一切還是在他的計劃之中的。
“嗯。”陸時晏點頭,第一次覺得這條路怎么那么短,“明天見。”
在俞渡要轉身時,陸時晏還是沒忍住,又叫住了他:“俞渡。”
俞渡有些茫然,“怎么了?”
陸時晏今天穿的是灰色衛衣,比起他平日里的打扮,這身穿搭顯得他柔和了些。清冷的月光把他的影子投到地上,把原就優越的輪廓描得模糊。
看上去比平常順眼。
陸時晏有些不自然,“今天是我第一次去歡樂谷,我很開心,謝謝你啊。”
俞渡一愣。
他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
兩人平日里針鋒相對慣了,從陸時晏嘴里聽見句謝謝,還真挺詭異的。
“……”俞渡說:“謝謝就不用了,總覺得不是什么好話。怪折壽的。”
陸時晏:“………”
直到俞渡離開,他才沒好氣地笑了笑。眼睫垂下,在眼瞼灑下小片陰影,掩住那雙漂亮的跟貓似的瞳孔,看不出真正的情緒。
洗完澡,俞渡直接上了床,把自己攤成張餅。
終究是比不上他十七八歲的時候,那時候跑完三千米他還能和程遠他們出去玩賽車。
哪兒像現在,感覺是二十五歲的年齡,八十歲的身體。
可能是太累了,俞渡沒多久就徹底睡了過去。
他最近總這樣,睡得很快,然后就會做夢。
不應該叫做夢,說是回憶要更恰當點。
*
*
三年前新年過后沒幾天,俞渡還是回了北城。
俞明盛打電話給他,說是俞母去體檢時查出了子宮瘤,他要是不回家就永遠別回了,等著他和俞母去世了再回去。
俞渡雖然愛和俞父吵,但也知道孰輕孰重。
第二天天還沒亮便買機票回了北城。
因為回去得太匆忙,那天晚上他沒上線,和time說的時候都是第二天下午了。
time倒沒說什么,只讓他好好陪俞母。
“俞渡,你等會兒看見你媽別說錯話,就說是小手術。”
俞父一夜之間像老了十來歲,自從俞母住院后,他兩鬢都長出了白發。
他和俞母恩愛一輩子,看見自己愛人在病床上躺著,心里難受得緊。
再加上在手術前并不知道腫瘤是良性還是惡性,那塊壓在胸口的石頭始終放不下。
“知道了。”俞渡起身,手搭在俞父的肩上,“爸,你昨晚在這兒守了一夜也累了,先去休息。”
俞父雖然也找了幾個護工幫忙照顧,家里也有保姆,但他還是不放心,大多時候都是親力親為。
“休息什么,公司那邊我還得看著。”俞明盛嘆了口氣,“你進去陪你媽吧。”
俞渡沉默了會兒,他并沒有勸俞父的資格。
俞母住的是北城最好的醫院,為俞母開刀的是全國赫赫有名的婦科醫生,這一切都是俞父花了大半心血經營公司得到的。
要是在俞母生病時,俞父也跟著倒下,最后得利的只會另有其人。
那要是再有下一次,現在他們所擁有也許會全部消失。
而俞渡也是因為俞明盛,擁有著很多別人沒有的東西。
“有事微信上說,高助還在外面等著。”俞父說。
他說話的時候低著頭看手機,所以俞渡很輕易地看見了他兩鬢的白發和眉間的疲倦。
俞渡喉結微動,“嗯。”
進了病房,俞母正高高興興地和身邊的保姆聊著天,見俞渡進來,眼眶里立馬蓄滿了淚,軟聲說:“俞崽,過來讓媽媽看看。”
那是俞渡第一次離家超過一年,和俞父理念不同,導致兩人在電話里大吵一架。
俞父斥責他高考時為什么背著他們換了專業。
而俞渡反問他們為什么三年后才知道他并沒有選擇他們給他選好的軟件工程。
小時候俞渡問過自己,俞父和俞母究竟愛不愛他。
得出的結果是肯定的,他們會為了爭俞渡作文寫的是我的父親還是我的母親而爭風吃醋。會因為俞渡一句想在家里過生日,俞父便推了上百億的投資陪他。會因為俞渡喜歡車,就花上千萬買一輛接著一輛的豪車。
但要說多愛,俞渡又說不上來。
俞母被俞父保護得太好了,她只會做富太太,每天做的事就是和她在京城里的好友們聊八卦、買包,或者參加各種各樣的宴會。她想工作了,就去俞父的身邊做他的助理。不想工作了,就回來繼續當她的富太太。
她似乎總活在俞明盛的掌控中,別人叫她俞太太、俞夫人,除去很少部分人,沒人知道她叫湯凝了。
所以即使她愛俞渡,怕俞渡太小了會哭會鬧,卻也會因為俞父的一句在國外上學環境要好些,便放心把出生沒多久的他放在國外給管家和保姆帶。
而相比于多了個兒子,俞父更在意他繼承人的身份。很多時候,俞渡逐漸察覺到除掉僅有的父子溫情,俞父似乎不喜他分了太多俞母的精力。俞父愛他,也許是看在俞母的份上,才有了愛屋及烏。
他希望俞渡寫我的父親,不過是為了讓受了委屈的湯凝開心點。他推了上億的投資,也是因為湯凝說想陪俞渡在家里過生日,可他倆都不知道那天下午他和別人打了架。而喜歡車的是高中的俞渡,也不是大學的俞渡了,那一輛接著一輛的豪車沒了原本該有的價值。
俞渡也漸漸習慣。
后來明白過來,可能不是所有的父母和孩子都是相同的相處方式。
直到俞禮的出生,俞渡看著俞父俞母對俞禮的寵愛,才意識到原來他們是可以做好父母親的角色的,只不過不是給他。
可他早就習慣了,所以順理成章的成了“別人家的孩子”也情有可原。
外貌出色,溫文儒雅,無論是社交,學習或者是小提琴、鋼琴、馬術、賽車……,他都擅長。
高考結束那年,俞母給他辦了升學宴。
來的人很多,俞渡手撐在二樓旋轉臺的欄桿旁邊,低眼看著樓下打著祝賀的說辭卻是談生意的場面。
他們附耳低語。
“俞渡是俞家的大少爺,以后整個俞家都是他的,你和他不是高中同學嗎?怎么連上去和他說幾句話都不敢?”
“俞二少呢?”
“看俞明盛的意思,估計沒俞二少的事兒。俞渡從小就放在國外,就是當繼承人培養的。”
“放心,你今天這身漂亮。等會兒見到俞總要和他問好,我們家和他們家要是能聯姻的話,對我們家的公司發展肯定能錦上添花。”
“……”
俞渡見怪不怪,程遠走過來,給他遞了杯酒,“哎喲,我們俞大少爺怎么不下去?一個人在這兒看上去怪可憐的。”
俞渡接過酒,晃了晃高腳杯,沒喝,他說:“程遠,我們都挺可憐的。”
程遠只是笑笑,沒反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