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一貫乖巧的俞渡徹底進入遲來的叛逆期。
他在填志愿的最后一個小時換了專業(yè),去了離北城一千多公里的海城,學(xué)了師范。說不上熱愛這個職業(yè),只是因為畢業(yè)那天,他沒坐家里司機的車,自己一個人去學(xué)校外換了兩枚硬幣,坐了公交。
北城六月底傍晚的天絢爛得不像話,粉色的云火燒一般蔓延到海的盡頭。
公交車里很暗很暗,俞渡坐在里面,不知道下一站會在哪兒停下。而外面恰好有一群學(xué)生騎著自行車路過,歡笑聲和清脆的鈴聲此起彼伏。
僅此而已。
直到大三的時候,俞父想讓俞渡申請國外的大學(xué),才發(fā)現(xiàn)俞渡早已脫離他們的掌控。也發(fā)現(xiàn)卡里的數(shù)字似乎很久沒再動過。
要不是俞母忽然生病,俞渡不一定回來。
其實回來之前他懷疑過,這是不是俞父和俞母騙他的。但他并不敢賭,因為湯凝是他的媽媽。
“沒瘦,別擔(dān)心。”俞渡溫和地看著躺在床上的女人。
她長得很美,即使穿著病服,依然能看得出她優(yōu)越的氣質(zhì)和精致的五官。而俞渡恰好遺傳了她,俞禮更像俞明盛些。
俞母摸了摸俞渡的臉,聲音有些哽咽,“……還說沒瘦,總是騙媽媽。”
她說話的聲音很溫柔,問俞渡:“俞崽,你好不容易回家一趟,我讓林媽給你做你最愛吃的椒鹽蝦好不好?”
俞渡沉默了會兒,笑著點頭,“好。”
那天俞母沒住院。
手術(shù)安排在十天后,她和俞父打了電話說回家吃飯。
俞父拗不過她,沒多久安排司機接他們回了家。
林媽做的菜仍然是俞渡印象中的味道。
俞母不停地給俞渡夾著菜,“俞崽多吃點。”
俞渡嗯了聲,垂著眼把碗里的菜吃完。
“俞禮呢?”他問。
俞母還沒來得及說,俞父先開了口,“你弟還小,我和你媽沒讓他知道你媽生病的事兒。他最近忙,你也別和他說些有的沒的。”
俞禮今年上高二。
確實還小。
“隨你們。”俞渡說。
他的語氣讓俞父有些生氣,“你這什么態(tài)度?!”
俞父起身,“我還沒問你之前的事兒呢!”
俞母見氛圍不對,趕忙拉了下俞父,“俞明盛!在孩子面前你吵什么吵!是嫌氣不死我啊!”
俞母的話一出口,俞父才緩和了點,“算了,我已經(jīng)給你聯(lián)系好了美國那邊,等畢業(yè)了你就去國外念管理學(xué)。等回來后再接過我的位置。”
俞渡沒看他,平淡地說:“我考了b大的研究生。”
空氣在一瞬間凝滯。
“你再給老子說一遍!”俞父摔了碗,摔在瓷白的磚上發(fā)出清脆的響聲。
碎片散開,不知道砸到了哪兒。
“媽,對不起啊。我明天再去醫(yī)院看你,我今晚出去住。”俞渡起身,朝著門外走。
“滾了就別回來!”
“俞明盛!你胡說些什么?!”
“……”
再后面的俞渡聽不清了。
他關(guān)上門。
林媽在外面和管家聊著天,他們沒聽見別墅里的動靜。見俞渡出來,問:“大少爺,您怎么出來了?今晚不在家里住嗎?”
俞渡動作一頓,他溫和地笑了笑,“不了。”
“可夫人和二少爺都很想您。”
忽然,她愣了幾秒,看著俞渡手背上起的紅疹,有些著急,“大少爺,您不是對蝦過敏嗎?怎么還吃?”
俞渡沒說話,因為俞母記錯了,喜歡吃椒鹽蝦的是俞禮不是他。可是他并不想說,在吃的前一秒,他都期待著俞母或者俞父能想起來。
可惜沒有。
林媽:“少爺您先別走,我上樓給您拿藥。”
“不用了林媽,我那兒有。”俞渡溫和道,“今天的飯很好吃,謝謝林媽。”
身上起的紅疹俞渡并不在意。
小時候他在國外因為過敏進過一次醫(yī)院,可能是年紀小的原因,挺嚴重的。他躺在床上,和俞母打視頻電話,哭著說想她。
俞母也在視頻另一邊哭。
長大點后倒是沒那么嚴重了,死不了人,俞母忘記也正常。
北城的夜里下了雪。
俞渡微微仰頭,看著漆黑的夜幕愣神。
“哥!”
腰忽然被人抱住時,俞渡才回過神來。
他垂眼看著剛到他下巴處的一顆毛茸茸的頭,差點沒站穩(wěn),沒好氣地笑了笑,“俞禮,你哪兒學(xué)的臭毛病?”
俞禮沒松開他,“哥!哥!哥!”
俞渡:“……你在給你哥送喪?”
俞禮彎眉笑了笑。
他身上有著淡淡的煙味,俞渡拍了下他的額,“才多大,就學(xué)抽煙了?”
俞禮后頸一涼,否認,“沒。”
“我又沒說什么,緊張什么。”俞渡說。
“真的沒有,他們抽的,遞給我我沒抽。”俞禮揉了揉額。
“煙呢?”俞渡問。
兩人對視著沉默了會兒,俞禮敗下陣,不情不愿的從書包里把煙盒遞給俞渡。
他小聲嘟囔,“哥你別和爸媽說。”
俞渡接過,“打火機。”
“哦。”
俞渡只拿了根,煙盒又回到俞禮的手上。
外面吹著冷風(fēng),雪落在俞渡的肩上。
他點了煙,煙霧從他的唇間飄出去幾縷,顯得他看上去有些清冷,又有些頹靡。
俞禮還是第一次見俞渡這樣,他的印象里俞渡是個年長他六歲的哥哥,溫文儒雅用來形容他再適合不過。可現(xiàn)在卻是渾身戾氣,像是卸掉一貫的偽裝。
“哥,你還會抽煙啊?”
“會。”俞渡應(yīng)了聲。
直到最后一絲煙霧也混入了冬夜的凜冽里,俞渡才轉(zhuǎn)身看著俞禮,笑著問:“還不回去?”
那種戾氣又消失了。
還是俞禮印象里溫和近人的大哥。
“哥,”俞禮有些不好意思的開口,“你不在家里住嗎?我今晚想和你一塊兒睡,我最近比賽打得可好了,不出意外的話能進青訓(xùn)賽呢。”
俞渡愣了會兒神,問:“喜歡電競啊?”
“喜歡。”俞禮笑著說,“以后我就能用我掙的錢給哥買禮物了。”
“喜歡就好好打。”俞渡笑了笑,“我今晚不在家里住,走了。”
酒店是來之前就定下的,俞渡把車鑰匙扔給泊車的工作人員,自己往樓上走。
他的房間在頂樓,洗完澡,俞渡看了眼時間,已經(jīng)是晚上十點。
【子非魚】:上線?
【time】:嗯
兩人把日常任務(wù)做完,又去打副本。
俞渡今天狀態(tài)不在線,很多不該失誤的地方總是出錯。
陸時晏皺了皺眉。
【time】:你怎么了?
俞渡手上的動作一頓,垂眸看了眼手上的紅疹。
過了會兒才回。
【子非魚】:……性命垂危
陸時晏:“……”
【time】:好好說話
俞渡沒放在心上,他現(xiàn)在一點都不想動,也就沒買藥的打算。至于過敏,可能等會兒就能自己消了。他也沒吃多少。
【子非魚】:過敏,死不了
【time】:你今晚吃了蝦?
俞渡很輕地眨了眨眼睛。
他斟酌了會兒才回復(fù)。
【子非魚】:吃了點
【time】:吃藥了?
俞渡默然片刻,還是說了實話。
【子非魚】:沒有
他看了眼時間,十一點。
明天他還得去醫(yī)院陪俞母,也是時候下線了。
但下一秒,time的消息發(fā)了過來。
【time】:吃了藥再睡
俞渡對話框里的那句晚安終歸是沒發(fā)出去。
他猶豫了會兒,還是起身往樓下走。
過年的原因,大廳里的人并不多。
他問前臺經(jīng)理要了藥和水,才回了房間。
吃藥前,想到什么,俞渡給time拍了張照片過去。
【子非魚】:吃了
【time】:嗯
【子非魚】:晚安
俞渡打了哈欠,他的狀態(tài)確實不對勁,他摸了摸額,有些熱。
可能是過敏又加上在外面吹了會兒涼風(fēng)的原因。
time的消息一直沒過來。
算了。
俞渡正打算睡時,聊天框里多了條新消息。
【time】:今天好像是我的生日
十一點五十了。
他愣了下,半晌后才回。
【子非魚】:生日快樂?
【time】:謝謝你的祝福
俞渡:“……”
他的錯覺嗎?怎么總覺得怪怪的。
【time】:我可以問你要一個生日愿望嗎?
原來是想要生日愿望。
【子非魚】:可以,你說
俞渡等了會兒,對面仍然沒回消息。
沒多久,俞渡睡著了。
直到第二天的零點到來的前一秒,聊天框的右上角多了個紅點。
【time】:以后見面的話,陪我去一次游樂園吧
可惜俞渡沒看見這條消息。
等他再次醒來時,已經(jīng)是兩天后。
程遠:“臥槽,爺爺,你差點死了啊。”
俞渡看著醫(yī)院的天花板,“你送我來的?”
程遠搖頭,“這倒不是,好像是你自己打的120。”
俞渡:“哦。”
他燒得太嚴重了,已經(jīng)忘了是怎么打的電話。
想到什么,俞渡問:“我手機呢?”
程遠倚在椅背上,手枕在腦后,“還手機呢,不知道磕到哪兒了,屏幕都碎了。”
俞渡:“……好可惜。”
“可惜什么?”程遠說,“換一個不就得了。”
俞渡:“現(xiàn)在我要有錢我也這么說。”
程遠:“……”
再后來,俞渡還是換了手機,補了卡。
而那條消息和后來的語音通話,俞渡沒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