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悶的鐘聲突然響了起來，打破了此刻凝滯的空氣。
夏雨舒偏頭看了一眼，發出聲音的是掛在墻上的圓形鐘擺，上方時針正指向零點。
她回過頭，發現言希同樣被鐘聲嚇了一跳，正嫌棄地看著鐘表，她挑挑眉，“你家的表你都不知道它會到點響？”
“有哪條法律規定，房主必須知道家里家鐘表的設置嗎？”言希不滿地嘖了一聲，“至少新周沒有，它的法律體系里沒有這條，我很清楚�！�
她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因為不會有人閑到在游戲里設定這種東西�！�
夏雨舒“哦”了一聲，對這個話題興致缺缺，“回到原本的問題上，為什么你說他們注定會死？”
“這需要原因嗎？你覺得他們死是因為什么？”
“因為文案組的愛，”在言希仿佛看到什么臟東西的詭異表情中，夏雨舒格外認真地回答，“世界最苦的莫過于英雌末路，美男遲暮，誰能忍心眼睜睜地看著一個漂亮男人變老變丑呢？只要活不到遲暮，就不能永葆青春了�！�
“……你惡心人有一手�！毖韵Ｏ訔壍乜戳怂谎�，正色道，“非要說原因的話，是時間的齒輪將他們絞死的，作為舊世界的遺物，他們就算現在不死，以后也是會死的。”
在她說完這句話后，夏雨舒喃喃自語了一句“舊世界的遺物嗎？”
仿佛陷入了沉思。
半分鐘后，她抬起頭，理直氣壯地開口：“聽不懂，給我解釋一下。”
言希不耐煩地說：“怎么跟你說話這么費勁呢？游戲換了文案，新的文案不想寫男人的劇情，也不會寫，所以夾帶私貨，把男人全搞死就不用抓耳撓腮敲鍵盤半天打不出一行字了，現在懂了嗎？”
“謝謝，很形象很有畫面感，已經完全懂了。不過這都能隨便改，游戲廠商完全不想賺錢的嗎？”
“誰在乎呢？反正錢也到不了我們手上�！�
“你們？所以你和文案是一伙的？”夏雨舒敏銳地抓住了重點，“幫我罵她們，多謝，寫死男主這種事就算了，游戲里人均180+，她們卻把玩家身高設定為172是想干嘛？讓玩家從物理上就低人一等嗎？作惡多端，其心可誅！”
“那屬于歷史遺.留問題，很多東西都屬于歷史遺.留問題，”言希含糊地略過了這部分，說道：“總之，就目前來看，寫死他們沒什么影響，一些游戲npc而已，游戲角色上千個，他們沒那么重要�！�
“這樣啊。”夏雨舒點了點頭，“不過我還有一個問題，現在我眼前的這個人，她是我的朋友言希嗎？”
她有這一問很正常。
她原本猜測言希是游戲里的npc成精，為了讓全息游戲中的npc能夠和玩家正常對話，程序員們下了不少功夫，才使一串串數據更像真人。
既然越來越像真人，那么npc在一代代進化中，產生自我意識，也不奇怪吧？
這是全息時代影視作品里最常見的設定，也是她能想到的最合理的解釋。
但言希知道的太多，她知道“文案”，知道“其她玩家”，npc不可能知道這些，她更像是一個真實存在的人。
可她和以往的言希太像了，實在沒有區別。
言希詭異地看了她一會兒，突然從鼻腔里發出一聲輕蔑的嗤氣聲，然后開始大笑。
夏雨舒面無表情地盯著她。
“不好意思啊，”言希擦了擦笑出來的眼淚，雖然說著道歉的話，臉上卻一點抱歉的意思都沒有，“不是說和npc做朋友不好，不過吧，從你嘴里說出來還是有點……嗯，好笑�！�
夏雨舒依舊面無表情。
“你這句話可以理解為很多意思，但我沒耐心一一回答，我只說我想說的。是一部分。你網購過吧？和客服交流過吧？在同一個聊天頁面里，面對你不同的問題，對面有時候是智能機器人回答，有時候是真人回答，我就是那個真人�！�
言希停了一下，突然惡趣味地笑了起來，“既然是朋友，你可以區分出我們之間的差別嗎？”
夏雨舒沒有受她干擾，沿著自己的思路問下去，“所以說，你是真人，知曉玩家和文案的真人，另一部分言希才是真正的她——被文案和數據塑造出來的npc人物，你們輪流占據這具賽博身體來糊弄我們這些玩家�！�
夏雨舒避過了她的問題，言希并不意外。
“言�！边@個角色是游戲開服很久之后，才添加上去的角色，當時掌握這款游戲的已經換人了，“言�！笔峭耆凑账男愿駱嫿ǔ龅膎pc角色。
可以說是一比一復刻。
作為工作人員，她偶爾會登錄這個npc賬號，如果行事作風差別很大的話，又怎么能蒙蔽過玩家呢？
作為玩家的夏雨舒不可能發現區別，也不會覺得在她身邊的言希有什么問題。
言希摸了摸自己的光頭，頭是不久前剃的，還沒有長出發茬，摸起來很是光滑，她一邊琢磨著要不要在現實中也剃一個，一邊心不在焉地回答：“差不多�！�
“我還有一個問題。”
“你是十萬個為什么嗎？煩人的家伙。”
“就不能對玩家多點耐心嗎？我去工商局投訴你態度不好信不信？奪舍npc的家伙。”
“都說了不是奪舍，一串人造數據有什么好奪舍的？我只是暫時登錄而已，工作人員登錄游戲npc賬號違法嗎？”言希張了張嘴，想要解釋，又掃興地撇了撇嘴角，“算了，和你也說不通，有問題快點問�！�
“讓我梳理一下，你是創造《如你所愿》的游戲公司，里面的員工？”
“是，也不是。我們公司可創造不出來這種游戲，我們主要是掌控這個游戲并進行……修改？”
夏雨舒發現言希在說這句話的時候，竟然有些詭異的躲閃，這種表情出現她臉上可太突兀了。
她沒有深究，而是繼續問：“你們有內部賬號，可以登錄部分npc賬號，并通過操控npc角色，對玩家進行引導或者誤導？”
只能登錄部分npc賬號純屬猜測，因為其她人的劇情發展和攻略里寫的沒太大區別，只有言希不同。
當然，這個猜測建立在攻略沒有問題的情況下。
言希尷尬的表情徹底消失了，挑眉，“是�！�
她竟然就這么輕易地承認了。
對玩家進行引導和誤導可不是一件小事，《如你所愿》最火的時候，玩家足足千萬，哪怕是游戲方瘋狂作死，現在日均登錄也有百萬人。
她們真的引導得過來嗎？
最關鍵的，夏雨舒根本沒有感覺自己有被言希引導什么，她在游戲里唯一感到自己被牽引著的時候，就是走劇情。很煩，又不得不走。
“你們的目的是什么？”
這是夏雨舒最想不通的地方。
廠商創造一個游戲，無非是為了讓玩家在里面氪金，它好賺錢，或許創造《如你所愿》的人是這么想的，但現在掌握這款游戲的公司絕對不是為了錢。
“我就是個打工的而已，老板的事我哪知道，還有別的問題嗎？”
“有，你能給我個內推嗎？我現在大四，找不到工作，好慘的，我確實想過要入職《如你所愿》的公司來著，但是網上根本搜不到招聘信息，”夏雨舒整理著思緒，臉上依舊是玩笑一般的表情，“順便問一下，你這份工作難做嗎？工作內容是什么？”
言希突然后退一步，笑吟吟地把她從頭看到腳，看得她頭皮發麻。
“工作內容啊……當然是揪出眾多玩家里面，濫竽充數的那一個�！�
還沒等夏雨舒開口，言希繼續道：“猜猜看是哪個小可憐，滿心以為自己只是來玩游戲的，卻全程記錄游戲設定，被人盯上了呢？”
夏雨舒笑容僵了一秒，又恢復了若無其事的態度，故意曲解道：“玩家研究一下游戲設定都能被人盯上，真離譜。所以你們是打算把我抓起來，再判我一個竊取公司機密文件罪嗎？這個罪一般判幾年？空窗期太久的話，就算有應屆生身份，出獄后也不好找工作�！�
她知道言希什么意思，也確實因為言希的話，懷疑起了自己的記憶，在這種情況下，她居然還能胡扯出這么多有的沒的，來掩蓋自己真正的想法。
夏雨舒苦中作樂地想，她都有點佩服自己了。
言�？戳怂谎�，悠悠地說：“不會影響你找工作的。知道全息游戲的弊端是什么嗎？它連接你的大腦，想讓你腦損傷非常容易。你有兩個選擇，永遠困在這個虛擬世界里，和脫離游戲。”
“不過脫離游戲是有代價的，放心，腦損傷只針對智力區域，所以不會死，只會變成智障。不錯吧？無論你選擇哪個，你都不用再擔心找工作的事了�！�
言希說得輕松，語氣也是朋友間的調笑口吻，話里的警告意味卻讓夏雨舒如墜冰窖，就好像被人潑了盆冷水，涼意從頭頂直達腳底。
如果是平時，她還能淡定的反嗆回去，但這番話的沖擊太大了，正在梳理的思路徹底斷開，只剩下腦損傷三個字在她腦海中不斷放大。
從一開始，言希就表現得格外配合，主動暴露，還有問必答，配合得不像話。
現在她明白為什么了。
如果僅僅是這樣，還不足以讓她呆在原地。
只是她突然想起，賀竹悅提過一嘴，學校晚上七點停電，她會幫自己從外部關掉游戲倉。
也就是說，不管她想不想，晚上七點，她都會被強制脫離游戲。她根本沒有選擇的余地。
現在想來，賀竹悅那句話很不對勁，停電和關掉游戲倉沒有必然關系。游戲倉是可以連接電源，但這么重要的東西，怎么可能只通過電源連接？哪個游戲倉沒有個備用能源？
學校一般不會大規模停電，就算停了也不會太久，備用能源足夠了。
賀竹悅完全沒理由這么做。
她當時急于尋找攻略，忽略了這一點，完全沒有懷疑。
可她真是因為過于著急，忽略了這一點嗎？她明明對別人話里的漏洞很是敏感。
和夏雨舒的凝重不同，言希整個人表現出一種完成任務后的輕松感，伸了個懶腰，趿拉著拖鞋往臥室走，邊走邊把路上礙事的外賣盒踢到一邊，寂靜的客廳里只能聽到她踢踢拉拉的聲音。
打開臥室燈之后，言�；仡^看了一眼，發現夏雨舒還在那里站著，沒動。
她翻了個白眼，“你還真信了？騙你的，如果從游戲里出去的玩家都變成了智障，這游戲早就被封了，哪能活到現在？”
“別在那杵著發呆了，有一件很重要的事需要你去做，幫我叫個保潔，家里亂成豬窩了�！毖韵Ｕf起來有些無奈，npc照她來也不用這么像吧。
不開玩笑，進了游戲跟回家一樣。
就是不知道游戲里過年時還有沒有人接單。
夏雨舒轉過頭看了她一眼，不太想說話。
“按理說我應該對你說點更重要的事，但我想了想，感覺沒必要�！�
“說實話，我還挺喜歡你的，所以，希望你下次重回游戲時，能帶著一顆正常的腦子回來，”言希敲了敲自己的光禿禿的腦袋，意味深長地說，“祝你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