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 71 章 想念
寒暄幾句后, 趙老太也看得出沈家二老過來,是有事相商。
她沒想沈家為難,主動開口,“親家公親家母這次來, 可是有什么事需要我家的?”
徐有芳喝一口水, 順著話頭講下去,“是有個事。”
說罷就沒了聲音。
趙老太了然, 叫家里的小輩都出去, 很快屋里就剩下趙家二老和沈家二老。
劉七花走到門外, 好奇的嘀咕一聲,“有啥事是咱不能聽的啊?”
她想趴墻根, 被趙長遠直接拽走了。
屋里, 徐有芳朝著外頭看一眼,見人都散開了,這才開口。
“燕兒大哥夫要去縣里, 鎮上的鋪子準備給燕兒兩口子干。”
趙家二老微愣,相視一眼, 心里自然有開心但也有糾結。
開心于老五能在山下過好日子,糾結也是只有老五去過好日子。
家里沒分家,不患寡而患不均。
一家賺的多,其他家都賺的少, 時間長了這個家得出問題。
但要趙家一口回絕, 也做不到。
誰會和錢過不去呢。
徐有芳在高門大院里面待過, 她知道, 其實不論是有錢還是沒錢,人過日子都是一樣的。
為了錢權,父子都能成仇。
這樣的機會, 和后面能賺到的銀子,放在普通人家里,確實能掀起動蕩。
弄不好的話,真會出事。
她心知趙家二老難辦,對他們來說,都是自己孩子,也想家里能好好的過下去。
想了一會后,徐有芳提議道:“長圓媳婦和長安的夫郎,在農閑的時候可以去鋪子里幫忙。”
趙七郎長圓,和趙九郎長安,之前就去沈家幫過忙,捉過作亂的壞人。
年前去山下收腌菜,兩孩子也是下了苦力氣干,空了還會幫著蓋房子,一點不閑著。
兩人中間差著歲數,隔著一個老八趙長平,不過他們的媳婦夫郎是差不多一年娶的。
趙家后面沒錢了,給最小的趙長安說的是個哥兒。
好在趙長安也喜歡,這哥兒性子敦厚,踏實肯干,徐有芳見過兩次,心里也喜歡。
趙長圓的媳婦年紀也不大,今年十七。因為上頭哥哥急著成婚,缺銀子,就急匆匆的把妹妹嫁了過來。
趙長圓排行第七,不過成親卻比老八趙長平晚,本來是要說給他的媳婦,但被老八搶去了。
也不能說是搶,就是兩家相看的時候,這兩人看對了眼。
趙長平在家鬧,姑娘也哭哭啼啼要嫁弟弟不嫁哥哥。
強扭的瓜不甜,最后沒辦法就讓趙長平先成親。
等到趙長圓要成親的時候,趙家更沒錢了。
就還有兩個兒子單著,趙老爺子尋思這不是個事,干脆帶著一家子老少爺們,在山里蹲了好些天,合力獵了頭鹿。
賣了之后正好給老七和老九各娶了媳婦和夫郎。
趙老太聞言一喜,這樣一來就不是一家過于突出,其他兄弟幾個都落后了。
她以為是年前下山的幾個兒子的媳婦夫郎都去,沒聽到徐有芳提劉七花,尋思可能是忘了,就提醒一聲。
也有意緩解妯娌兩的關系,話說的很好聽,“七花力氣大,她要是去幫忙,重活都能干,叫燕兒盡管使喚。”
徐有芳輕輕笑了一聲。
年前趙長遠過去,她看著沒說什么。
后來姑爺私下和她講了原因,曉得劉七花是被利用了。也知道趙長遠人不差,干活確實很好,比弟弟們更用心。
到底是一家子親兄弟,姑爺記著哥哥難處,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想三哥的小家雞飛狗跳。
但她不是趙家人,沒那么多的兄弟感情。
在她看來,就算是利用了,也不能掩蓋劉七花欺負了她閨女的事實。
她就是不待見劉七花。
更重要的是這樣容易被挑撥,做出那些事,腦子肯定不夠用。
要是真叫她下山幫忙,鋪子里遲早生禍患。
“親家母,我說話難聽,請親家母別見怪。劉七花我是不會要的,別人說兩句就直接給人當刀使,這要是到鋪子里干活,再被人給利用了,鋪子的損失誰來承擔?”
“這鋪子要是我自己的,那還好說。關鍵是這鋪子是星哥兒的,他日子過的也難,年紀輕輕就沒了夫君,為我家大郎守著寡。我不能讓他吃虧啊。”
趙老太聽完也嘆息一聲,親家母說的也對,老三媳婦眼見短,是真的不合適。
怪不了人家不愿意拉撥。
沈燕到底還是趙家的媳婦,徐有芳也不能把關系弄的太僵。
她道:“但你家長遠跟著我家老四做腌菜,我是沒一點意見。他好好做,錢肯定能積起來的。”
趙家二老又欣慰一笑,也是,老三能跟著做腌菜,足夠了。
年前他們兄弟幾個,可是一人拿了一兩銀子回來呢,而且臉還肉眼可見的胖了。
沈家對他們家已經夠好,這門親還想一直做下去的話,他們也得知足。
權衡一番后,趙家二老欣然同意徐有芳說的。
他們只字未提,沒被徐有芳提到的幾個兒子、媳婦。
還是那句話,想要這門親事長久,就不能太貪心。人家幫的已經夠多了,日子畢竟是趙家的日子,需要他們自己過起來。
在沈家幫了這么多的情況下,還能把日子過差了,那就是他們趙家的問題。
不過大郎還有老六、老八,以及他們媳婦那,肯定要好好說的。
但話說到底,也是因為這幾個不想好好過日子,做那攪家精,好日子不想過成天搬弄是非,合該吃教訓長腦子。
至于趙家后面發生了什么,趙家二老怎么處理的,沈呈山和徐有芳沒過問。
只知道劉七花憋紅了臉和沈燕說對不住,保證下次再也不埋怨沈燕。
大嫂和六弟妹,八弟妹雖然臉上不高興,但也過來和沈燕道歉了。
徐有芳不在意她們高不高興,她只要趙家當家人的態度是好的就行。
因為沈燕要繼續跟著凌星學手藝,便同爹娘一起下山了。
孩子太小離不開娘,沈燕也不放心孩子在山上,同樣帶了下去。
這次她不嫌麻煩上來一趟,也是為了讓公婆放心,讓丈夫安心。
趙長命沒有跟著一起下山,他等凌星去縣城前再下去。
家里有不少活要干,正好趁著這段時間多干一點。
不然他總覺得心里難安,兄弟幾個就他一個享福了。
趙家的事情解決,徐有芳睡了個好覺。
雖然頭頂還懸著沈回這把大刀,不知道什么時候會落下來。
但她今天爬山下山的實在太累,能好好睡的時候,還是趕緊睡吧……
接下來的日子,凌星每天開鋪子都會帶著沈燕一起去。
沈燕很勤快,眼里有活,學東西也認真。就連凌星怎么和人交談,她都學的七八分。
后面要獨當一面,綽綽有余。
之前因為沈回第一次在鎮上住,凌星一下子有些不適應。
這次沈回直接人都不在,凌星其實還是不適應。
不過他這次隱藏的很好,讓自己每天都很忙,沒空發呆。
這回就連沈來都沒察覺什么,只知道明明三姐也跟著一起做吃食,但哥夫比之前更忙了。
而鋪子里生意也比之前更好了。
白天的凌星一直很活力,做生意做的如火如荼,很累,但錢也沒少賺。
但夜深人靜的時候,凌星總會突然清醒,然后睜眼對著黑漆漆的屋子發呆。
他不習慣。
不適應。
他其實很想沈回。
尤其是和沈燕在一起做生意的時候,簡直就是無時無刻都在提醒他,沈回不在。
沈燕在做生意的時候,也很貼心的照顧著他,可凌星就是感覺和沈回不一樣。
沈燕不會總注意著他,不讓他靠近蒸汽。也不會在他停下,就遞過來一碗溫度正好的水。不會在他想洗手前,就打好水,在他想午睡前,就收拾好床鋪……
凌星知道,不是沈燕不好,而是沈回太好。
從第一次出去擺攤開始,他就被無微不至的照顧著,這樣過了一年多,讓他習慣了。
若不是因為這場分別,他可能會很晚才發現,自己這可怕的習慣。
以后……
凌星抽泣了一聲。
以后要是沈回娶妻了,他該怎么辦啊。
他好怕自己改不掉這個習慣。
凌星閉上眼睛,眼角濕乎乎的,被淚水浸染。
他不喜歡晚上。
太安靜了,他總會想沈回。
可家里人似乎并沒有特別想沈回,大家很少會提起沈回。
這讓凌星也不敢表露出來,他怕自己的表現,是不正常的。
……
院試是三月十八日開始考,為期三天。
成績是五日后出,州城到小柳村的路程需要七日。
沈回若是回家,最快也要到四月二日。
但在三月的最后一天晚上,沈家院門外傳來敲門聲。
外面趴著的烏雪耳朵動了動,隨后起身對著門口汪汪汪的叫起來,尾巴搖個不停,整個狗都很激動。
一家人正在吃飯,沈歸離灶屋門口最近,放下碗筷起身開門。
“誰啊?”
“是我。”
外面傳來低沉疲憊的回應,沈歸聽著熟悉的聲音心中一喜,開門的速度都快起來。
他不忘轉頭對著灶屋喊,“二哥回來啦!”
院門打開的瞬間,烏雪沖了出去,直起身子往沈回身上扒,嚶嚶嚶個不停,尾巴將那塊地面掃的十分干凈。
沈回被烏雪黏著,阻礙了腳步,干脆直接拎著烏雪的后頸軟肉。
粘人狗烏雪瞬間乖巧,吐著舌頭賣萌,沈回輕笑一聲后松開,烏雪嚶嚶兩聲就老老實實的貼著沈回腿側。
好歹是讓人走了。
“二哥!”
剛進門,里面又跑出來一個,直直的沖向沈回。
后面跟著徐有芳的怒吼聲,“沈小五!大晚上的跑什么跑!再給摔了!”
沈來不聽,和烏雪一個樣,直接撲向沈回。
之前天天見面,沈來不覺得什么,甚至還有些怕沈回。但人突然消失這么多天,想也是真的想。
他情緒外放,喜怒都形于色,高興了就要表達。
誰喊他都不好使。
沈回在人靠近的時候抬手,手腕輕巧一轉,然后沈來也被沈回像拎烏雪一樣,拎住了后領。
被控制住的沈來嘎了一聲,呆愣愣的看向沈回,“二哥你干嘛呀?”
他都不好動了。
沈回把人放在安全距離,“一路風餐露宿,身上臟,別靠近我。”
沈來這才借著月光看清人。
扎起的頭發有些凌亂,神色略顯疲倦,眼下有明顯青黑。
不過臟倒說不上。
臉上有些青茬,一看就是剛打理過,衣服也沒有明顯臟污,甚至湊近了還能聞到些皂角的清香。
沈來撓頭。
他二哥怎么出去一趟,對自己的整潔度要求這么高了。
這樣干凈竟然還覺得臟?
該不會是考試考傻了吧!
他之前就聽說好多人科考后,人直接發瘋的。
從小帶到大的弟弟,眼珠子一轉沈回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把你腦子里那些奇怪想法丟掉。”
沈來移開視線,不太情愿,“哦。”
沈家人全都出了灶屋迎沈回,就連徐有芳也出來了。
這還是沈回第一次離家這樣久,不可能不想念。
凌星吃飯時坐的位置靠里面,出來的慢,也不好擠開前面的沈呈山和徐有芳,便只在最后一排,墊著腳往前看。
許久不見,凌星很想快點看到人。
看到后也不想做什么,就只是想看看。
沈回的視線落在人群后一直動來動去的人身上,再沒能收回來。
察覺到沈回看的人是誰后,徐有芳氣的咬牙,什么想念統統不見,冷哼一聲道:“都在外面吹什么冷風?快進去吃飯。”
因為徐有芳生氣,沈家人的注意力全部從沈回身上移到她身上,沈呈山低頭小聲道:“你說你到底怎么了?孩子剛回來就不高興?”
“知道我不高興還不快進屋!”
徐有芳丟下一句話,頭也不回的進灶屋繼續吃飯。
曹滿月和沈燕對視一眼,又看一眼沈回,無奈搖頭,也跟著進去落座。
凌月被沈來拽進屋里去,沈歸也搖頭嘆氣的往灶屋走。
倒是沈呈山還有些父愛在身,強撐著問了兩句,“考的怎樣?回來怎么這么快?吃飯了沒?”
但沒等沈回說話呢,腿已經邁進門檻,生怕再晚一點,惹徐有芳對他生氣。
外面只有凌星在磨蹭,他看著沈回沒移開視線,好一會后才不自覺的笑了起來。
“怎么把自己弄的這么頹?沒睡覺嘛?”
沈回沉默著,在說與不說之間抉擇。
“你瘦了。”凌星繼續道:“我在準備做新吃食,要不要嘗嘗?”
沈回認真點頭,“好。”
隨后才回答凌星上一個問題。
他注視著凌星,聲音疲倦,卻又莫名的吸引人,“沒睡覺,院試出結果后,該弄的東西弄完,就馬不停蹄的趕了回來。”
頓了一瞬,沈回喉結滾動,幽深的黑眸鎖著凌星的身影,“日夜兼程,因為想快點到家。”
凌星被看的莫名心慌,而沈回只是表達想快點回家的話,也因為他的視線似乎變了味道。
“……二郎、二郎受累了。”
凌星率先移開視線,感覺自己心跳有點快,轉身匆匆進屋,沒敢在外面繼續待。
落座后,凌星摸了一下臉,有點燙。
一個月沒見,他怎么感覺沈回哪里不一樣了……
徐有芳將凌星的反應收入眼中,她微微皺眉,沉默著繼續吃飯。
沈回進屋后,沈呈山動了一下,要給沈回裝飯。
見徐有芳沒反應,這才放手動起來。
沈回道:“外面還有個車夫需要安頓。”
他為了趕路,和車夫交替著駕馬車。
除了馬休息的時間,其他時間都在趕路。
他急著回來見人,想的心口都發疼,再見不到人,他會瘋的。
盡管每天都讓馬休息吃草,但馬到府城的時候還是累壞了,死活不愿意再走。
馬車和車夫都是林遠安的好友安排的,沈回就去了林遠安那,和他換了匹馬繼續趕路。
沈歸正好吃好了,起身道:“二哥你坐,我去安排。”
沈回點頭坐下,桌上沒人說話,想說也不敢說,因為徐有芳看起來臉色更不好了。
倒是凌月實在好奇,忍了一會沒忍住,小聲的開口問,“沈二哥,你院試考中了沒?”
聞言徐有芳動作一頓,抬頭看沈回,其他人視線也都落他身上。
沈回偷偷看一眼凌星,又飛快的收回視線,像是不經意間瞥到。
“考中了。”
沈回中秀才了。
小柳村放起了鞭炮,噼里啪啦的響了一刻鐘,震耳欲聾。
祝村長和里正二人全都來了沈家,沈家院子里院子外都是來看秀才公的村民。
沈家人昨天晚上已經高興過了,這會情緒相對平靜些,招呼著來恭賀的村民們。
凌星和沈燕,沈來沒在家,去了鎮上開鋪子,沈歸怕家里忙不過來,今天沒出攤,留在家幫忙。
沈回被里正和祝村長圍在中間,詢問科考的一些情況。
祝村長懂得不多,能問出口的話也少。左右不過是考試累不累,考院冷不冷。
倒是里正懂得多,問他有沒有拿到生員契,這是秀才的憑證。
沈回點頭,“公布結果那天就發放了。”
不僅發放了生員契,還有宴請。
主要是邀請前三名參加了知州、學政設的宴。
剩下的學子,前二十名也有資格去,不過沒有請帖。
但只要拿著生員契去宴請的地方,登記后就能進去。
沈回的名次在十九,其實也能去,不過他急著回家,是唯一一個有資格去,但沒去的。
三人聊了一會,祝村長臉上的笑就沒下去過,他說著說著就拐到了沈回的婚事上。
“二郎啊,你年歲也挺大的了,打算什么時候成家?”
沈回斂眸,“暫時沒這個打算。”
祝村長一愣,下意識的看向徐有芳。
他老伴過年那會來問過,不是說同意相看嗎?
徐有芳也聽到了沈回的話,對祝村長笑道:“他臉皮薄,后面再說。”
祝村長點點頭,現在人多,也確實不是說這些的時候。
人來的多,快中午了才打發走。
沈回關上院門,然后走向正在喂雞的徐有芳,低聲道:“娘,我不娶妻。”
徐有芳當沒聽見,繼續喂雞。
沈回:“娘……”
徐有芳懶得聽,端著陶碗就走。
沈回揉著眉心站在原地,這一步不知道要如何踏出。
今天鋪子里的生意很好,凌星已經開始和食客們說,鋪子后面給沈燕做,他要去縣里陪讀。
但沒說凌月去縣學,只說是去縣里念書。
縣里私塾多,夫子好,舉人沒幾個可秀才公多啊。
教童生那是綽綽有余的。
大家也能理解,都是為了孩子的前程嘛。
理解歸理解,心里也不舍。
吃了一年多,都習慣了。
突然說要走,肯定會難受一下。
不過這難過在吃完沈燕做的湯包后,就消失不見了。
哎呀,口味差不多,好吃!
那不難過了,嘿嘿。
知道凌星要去縣里,食客們卯足勁買,算是給他踐行。
凌星今天手就沒停過,累的回來就癱床上,一根手指頭都不想動,沈燕和沈來也沒好到哪里去。
徐有芳進來的時候,凌星都快睡著了。
“星哥兒?”
凌星睜開眼,揉揉眼睛,聲音懶洋洋的,“娘,是喊我吃飯嘛?”
徐有芳借著燭光看凌星,苦笑搖頭,“娘想求星哥兒幫個忙。”
“有什么是我能做的娘你說就是了。”凌星被徐有芳的神情嚇一跳,一點瞌睡都沒了,整個人直接坐了起來。
屋子里靜悄悄的,沈來不知道什么時候出去了。
徐有芳坐在床邊,看向凌星的眼神里,帶著祈求。
“星哥兒,你能找二郎說說,叫他相看成婚嗎?”
徐有芳壓著心底的歉疚,她沒辦法了,只能這么做。
趁著星哥兒還沒回應二郎之前。
“娘求你。”
第72章 第 72 章 心碎腸粉
凌星的腦袋有一瞬的空白, 他無意識的攥緊衣擺,喉間發緊,“娘為什么讓我去說?”
而且還說,求他。
凌星感覺眼前有一層霧, 霧的后面藏著東西, 但若想要得到那個東西,需要付出巨大的代價。
可那東西又在引誘著人去探尋, 只要輕輕的撥開迷霧, 就能如愿以償。
“二郎不知道為什么不想相看, 可他年紀不小了早該娶妻。娘同意他科考,走上仕途。可不想他的婚事沾染上功利, 被迫站隊。”
徐有芳的話打斷了凌星飄散的思緒。
“因為星哥兒和二郎相處的好, 而且大郎在世的時候,二郎很聽大郎的話。你又是他哥夫,是大郎的未亡人, 你說的話,他會聽的。”
徐有芳苦口婆心, 為著兒子的將來著想,拉著凌星的手,緩聲道:“娘知道你一個哥兒不好開口說這些,所以娘求你幫忙, 好不好?”
仕途, 娶妻……
凌星牙齒咬著唇內的軟肉, 痛感讓他清醒, 這是律法嚴明的大禹。
在凌星沉默的時間里,徐有芳的心越來越沉,都快要絕望了。
難不成是她感覺錯了, 難不成星哥兒也喜歡上了二郎?
就在她絕望之際,凌星微不可查的點頭,“好的娘。”
徐有芳哭著笑了一聲,如釋重負。
還好,還好有緩和的余地。
她知道,只要凌星開口,沈回就會對這段無法宣之于口的感情絕望。雖然會心痛,也只能死死按住,等過幾年平靜了,就可以回歸正軌,再娶妻生子。
徐有芳了解兒子,盡自己所能,想讓他回到陽光下的大道上去。
……
去縣里做生意開鋪子,凌星準備多添一份腸粉。
縣里的人比鎮上的人更樂意花錢,腸粉做起來簡單,快速,味道也很好。
加上需要用的料都有現成的,就是要另做個蒸箱出來。
他已經請木匠做了,過兩天就能拿到。
順便還另外做了有邊緣的竹篾蒸盤,圓形和方形各十個。
圓形為了做涼皮,方形是按著蒸箱的大小定制,到時候做腸粉的。
篾匠編的快,表面光滑細密,刷一點油在上面,潤滑的很,一點也不沾粘。
今天正好交貨,直接送到沈家。
凌星白天的時候托曹滿月泡了陳米。
吃完晚飯,凌星毫無困意。他點上油燈,準備磨米漿,今晚把腸粉試做一遍。
他剛把油燈點上,一轉頭就看見沈回過來,“哥夫要做什么?我來幫你。”
凌星看他已經開始挽起手腕衣袖,露出有力的小臂,上面爬著青筋,充滿力量感。
明明和以前一樣的動作,此刻凌星卻快速移開視線。
他本想張口回絕,卻又想到徐有芳說的話,頓了一下后點頭。
對沈回道:“要磨米漿。”
做腸粉需要米漿水,里面加些土豆淀粉水,能讓腸粉更勁道。
正好做湯包也需要淀粉,家里是長期備著的,不需要再另外弄。
沈回自然的嗯一聲,“好,我去洗手,等我來磨。”
凌星摸一下耳朵,有點癢。隨后坐在小磨邊上,搗鼓著空木盆擺好,又去檢查米泡的情況。
沈回很快就回來,徑直坐下,動手磨米漿。
凌星只需要時不時的往小磨盤里面,加泡好的米就可以。
因為之前凌星說了晚上要試試新吃食,也不需要幫忙,沈家人和凌月收拾完就睡了。
徐有芳自是看見了沈回坐在小磨盤前,她沒出聲阻止,知道一切都會在天亮之前,變得正常。
院子里沒有很黑,今晚的月亮很圓很亮,借著月光都能看清。加上還有三盞油燈環繞著點亮,一方小天地燭光溫暖。
石磨轉動起來,發出沉悶的嗡嗡聲,沈回小臂肌肉與青筋更加的明顯,凌星視線一燙,悄悄縮回。
長長的睫毛遮掩下,沈回并沒有發現。
二人沉默無言,沈回直覺不太對勁。
以往的時候,凌星都會有說不完的話與他分享。
“哥夫心情不好?”
凌星搖搖頭。
沈回沒信,“吃晚飯的時候,你就有些心不在焉,發生什么事了嗎?”
凌星微愣抬頭,“二郎怎么知道我心不在焉?”
這下換沈回沉默了。
因為一直在偷看你。
但這話不能說。
“感覺的到。”沈回含糊道。
凌星點點頭,實在是不知道怎么和沈回提相看成婚的事情。
但答應的事情總歸要做,沈回的前途也很重要。
凌星心里一直做著心理準備,直到米漿都磨完了,沈回要端木盆的時候,他才很小聲的開口,“二郎,你現在應該相看成婚了。”
凌星說完就低著頭,手指扣著衣擺,不敢看沈回。
隔了一會后,凌星發現沈回沒動靜,他抬頭一看,沈回不知什么時候端著米漿進灶屋去了。
凌星趕緊起身,進灶屋時見沈回在點油燈,屋子里亮堂起來。
沈回的神情沒有什么變化,開口問凌星接下來做什么。
凌星回神道:“土豆淀粉水倒米漿里,再弄一些醬汁就可以。”
“要燒火嗎?”沈回平靜的問。
凌星點點頭,“要的。”
“好。”
說罷沈回便坐在灶臺前,準備等凌星需要的時候燒火。
凌星著手調配米漿,時不時的看向沈回。
油燈跳動的火光照映在他的臉上,勾勒出他俊朗的側臉線條。
凌星心想估計是剛剛聲音太小,沈回沒聽見他說什么。
他吐出一口氣,再開口又要做好久的心理準備。
腸粉的米漿調配要有一些粘稠感,凌星攪拌著米漿,鼻息間全是米的清香。
黏稠度符合要求后,便準備切蔥姜蒜,這些需要用豬油炒,再撈出。
背后伸來一只手,輕巧的接過凌星手中的刀,沉默不語的切著配料。
凌星近距離的看著沈回側臉,才發現沈回不對勁。
他的腮邊緊繃,脖子上青筋凸起,像是在極力的忍耐著什么。
眉宇之間,也能感覺到陰郁之氣,黑眸藏在眼簾之下,隱沒在陰影中,無法辨別里面是否在醞釀著風暴。
凌星張了張嘴,想說什么。
沈回先放下了刀,“切好了。”
凌星看著沈回又坐回灶前,一言不發的盯著灶口,他突然在想,沈回是不是在生氣?
接下來燒火,炒料,撈料,倒調料,倒淀粉水,做醬汁。
全程沈回沒再說一句話,灶屋只有鍋里的聲音還有燒火聲。
安靜的讓人感覺心慌。
醬汁做好,沈回沒讓凌星動手,他把滾燙的醬汁裝到陶盆里面。
又刷鍋倒水,需要蒸腸粉。
定制的竹篾蒸盤邊緣有一圈圍擋,凌星不需要完全靠手腕力道控制,只需要直接將里面的米漿水晃平就好。
鍋里的水燒開,蒸氣迷漫,灶屋里的可見度降低了些。
沈回擋著凌星,隔絕鍋里噴涌出的蒸氣,把凌星晃好的竹篾蒸盤放鍋上。
竹編蓋子直接扣在蒸盤上,等待腸粉熟的短暫時間中,凌星感覺過了好久好久。
腸粉做的很成功,半透明的薄膜,用木片從邊緣劃開,朝著一邊推去。
正式售賣的時候,可以選擇加不加雞蛋,肉醬這些。
這次就試試腸粉做法,還有醬汁的味道,因此沒有這些輔料。
凌星沉默著用木片將篾盤里的腸粉切斷,隨后又取來一個木片,兩手拿著將腸粉一起夾起來,放到盤子里。
醬汁已經冷卻一些,稍有黏稠感,輕輕一攪動就散發出濃郁咸香。
凌星用勺子舀一些,均勻的淋在腸粉上。
他聞著食物的香氣,想了一下后端起盤子,走到沈回身邊。
沈回將鍋灶里面的火滅掉,起身要清理竹篾盤時,感覺到衣擺被輕扯。
轉頭看去,凌星端著新鮮美味的吃食,沖他微笑著,帶著安撫的意味。
“二郎,給你吃。”
稍頓片刻,又有些磕巴的,小聲的說:“不、不要生氣了……”
這一瞬間,沈回感覺自己被扼住的喉嚨有了喘息的余地。胸腔中酸脹無比,再多的氣悶都被戳破,往外散去。
他生氣,也難堪。
氣自己為什么是這個身份,難堪于在這種境況下,他連說一句不要的資格都沒有。
他在想,或許這輩子,他都不可能等到眼前人,會把他當成一個男人,一個對他心生愛慕的男人來看待。
他在對方的眼中,永遠都是夫君的弟弟。
沈回低頭看著凌星,多么漂亮的人,真的像星星一樣。
可這顆星,沒有落在他的懷中,不屬于他。
而他卻偏偏想占有。
積壓的情緒沖擊著心臟,沈回驟然伸手,大手擋住凌星的眼睛。
凌星被力道推的往后一退,很快又感受到腦后被沈回另一只手扣住,防止他繼續往后退。
他被禁錮住,而視線被剝奪,眼前只有黑暗。
其他的感官在黑暗中逐步放大,沈回的氣息將他包裹。
凌星有些不適應,也有些不安。
高大的男人背脊微微彎著,輕輕顫抖,覆蓋在凌星眼上的手背,滴落著淚滴。
眼淚劃過手背往下,擦過凌星的唇,落在衣襟上。
凌星感覺到唇上微癢,輕抿著唇去除異樣感,因感官剝奪,身體不安的掙扎一下,“二郎,你怎么了?先放……”
“別動。”沈回喉間干澀,他的身上似乎壓著沉重的大山,心臟被攥住,疼的無法呼吸。
他壓抑的聲音發顫,“以后、別再和我說相看成婚的事,成嗎?”
再來一次的話,他真的受不住。
凌星沒辦法看見沈回現在是什么表情,但他聽出了沈回在害怕。
遮蓋在眼上的手掌,在發抖。
凌星在短暫的沉默后,選擇順從內心。
“好。”
至于娘那邊,他明天好好說吧。
沈回得到回應,像是絕處逢生一般,低著頭苦笑。
這么乖,不是他的。
隔了好一會,凌星終于又能看見了。
他抬頭看沈回,對方很快撇開,聲音有些低啞,“天色不早了,哥夫快點去休息吧。”
凌星微愣片刻,沒問沈回剛剛為何捂住他的眼睛。
去鎮上要早起,確實是不好再耽誤,便把腸粉給沈回,“說了做新吃食給你嘗嘗的,別忘了吃。”
沈回想到昨天晚上凌星見他時說的話,嘴角無力輕扯,點頭答應,“嗯。”
凌星洗漱完后回到屋里躺下,睜著眼睛睡不著,腦海里全是無意瞥見的,沈回微紅的眼尾。
是燭光的原因嗎?
還是……
凌星抬起手,覆蓋在自己的眼睛上。
科考入仕,律法森嚴,應該不是他想的那樣。
翌日,徐有芳醒的比平時還要早。
她穿好衣服到灶屋,心里忐忑又期待。
結果推開門就看見一個黑影,是沈回坐在凳子上。
神情疲憊,衣服也沒換,看來是一夜未眠。
徐有芳點上油燈,看向沈回不確定道:“你在這坐了一夜?”
沈回這才意識到,原來天快亮了。
他扭動一下脖子,讓僵硬的身體舒服一些。
隨即抬眼看徐有芳,眼里有紅血絲,神色堅定,一張口聲音啞的不能聽,“娘,別再找他了。沒用的,我不會放手。”
徐有芳聽出話里的意思,沈回猜到了是她叫凌星讓他相親看成婚的事。
也看出來,即便是凌星對他根本沒那份情,要他去相看成婚,沈回也不打算放棄。
徐有芳好奇,枯坐的這一夜,他到底想了些什么?
同時也有些意外,她好像低估了沈回的感情。
即便沒結果,都不愿意松手。
是傻嗎?
徐有芳不想真的看沈回就這樣放任感情,繼續下去,她怕出事。
這樣的感情,本來也是不容許的,她只能壓低聲音怒道:“你別忘了你要科考入仕,你的感情是律法不允許的!”
坐了一夜,沈回也很疲憊,他不想周旋,直接道:“娘,我從來沒想入仕。”
“想科考,是因為我需要一個身份,能陪他進縣衙。從頭到尾,都只是為了能在任何場合,都可以站在他的身邊。”
而不是眼睜睜的看著,讓別人參與進來。
其實他娘能看出來也好,至少他不用后面再費盡心思的想,要怎么才能讓他娘接受。
徐有芳驚訝的看著沈回,她沒想到會是這樣。
竟然為了這樣的原因,大費周章的去科考?
她都不知道該說沈回傻,還是可怕。
他到底是怎么產生這些想法的!
徐有芳皺著眉,痛心疾首,恨自己沒能早點發現,及時制止。
她抬手打向沈回,響亮的一巴掌,夾雜著壓抑的低吼,“你那么早就動了這樣齷齪的心思?還如此的費盡心機!沈回!你對得起你哥嗎?”
沈回低頭沒說話,他對不起。
但也不想放手。
徐有芳見沈回倔強不松口的樣子,只能無力的閉眼,良久才開口,“星哥兒要是喜歡你,早就回應你了。”
沈回摩挲著指腹,神色晦暗,“或許,他只是沒意識到。”
“你要干什么?”徐有芳直覺不妙,警告他,“你別害了星哥兒!”
沈回輕笑,“我當然不會。”
這一夜的寒冷,讓他想清楚了。
如果凌星真的對他毫無感覺,那他就想辦法讓凌星對他有感覺。
如果凌星對他有感覺,卻沒發現,那就想辦法讓他發現。
他們之間,有且只能有一種結局。
那就是在一起。
他要那顆星星,屬于自己。
徐有芳看著沈回勢在必得的表情,覺得人真的瘋了。
到底還是怕凌星受傷,開口道:“強扭的瓜不甜,沈回,我警告你,千萬別亂來。”
沈回聞言點頭,看似同意,可張嘴說的卻完全不一樣,“我會讓它甜。”
說不通,勸不了,徐有芳也沒轍,總不能把人打死。
她心里也清楚,不管怎樣,老二不會真的讓星哥兒受到傷害。
算了,兒女都是債,就這樣吧。
她管不了了。
凌星進灶屋的時候就感覺氣氛不太對勁,沈回左臉有些紅,沖他愉悅的笑,徐有芳沖他苦笑。
他今天也是專門起的更早一些,為了和徐有芳說昨晚答應的事,他沒辦成。
頂著沈回無法忽視的視線,凌星到徐有芳面前,小聲的告訴她,昨晚他勸說失敗了。
徐有芳已經知道結果。
她繼續苦笑,略顯疲憊的眼神看向凌星。心想不僅失敗了,還把老二刺激到,人要瘋不瘋的。隨時都可能直接捅破窗戶紙,對著你說些見不得人的話呢。
徐有芳嘆口氣,拍拍凌星的肩膀,認命道:“娘曉得了,沒事,后面再說吧。”
凌星見徐有芳不怪他,心里隱約有些心虛,覺得對不住。
他昨晚其實也沒有很賣力的勸說……
很快沈燕和沈來起來了,烏雪也搖著尾巴等吃飯,凌星的那些情緒被打斷,干脆壓在心里,沒再拿出來細想。
沈回吃完飯沒跟著凌星去鎮上,而是帶著生員契書去了縣城。
昨天家里都是人,他沒能出去。
今天要趁早去縣衙,需要把身份重新登記一遍。
到縣衙的時候,衙門里小吏忙碌的很,似乎在搞什么大事。
從來往人的零星唇語中,沈回大概猜到了是為了弄香腸工坊的事。
凌星用香腸方子在縣令那換了些東西,沈回到家第一晚就知道了。
事情也和他有關,需要他確定要不要一起縣里。自然是早確定,早安排的好。
沈回當然是選擇去,甚至還有些高興,能夠離開村子,沒什么熟人。
知道衙門已經開始忙活起香腸生意,沈回沒太關注探究,直接去戶籍司,他想趕緊弄好,急著回家。
縣衙里的所有事都瞞不過林清渝,沈回戶籍重新登記好后,王團就帶著一堆東西過來。
“沈秀才,這些是縣令大人賞的,恭喜沈秀才院試得中。”
王團臉上帶著笑,面對沈回時多了從前不曾有的恭敬。
沈回面色無異,接過東西后,頷首道:“多謝縣令大人厚愛。”
說罷便轉身就走。
王團猶豫了一下,追上前歉意的張口,“沈秀才,以前是我有眼不識泰山,還望沈秀才勿要怪罪。”
沈回笑了一聲,有一點權力的人,會看不起平民老百姓,這是正常。
而王團那時雖然看不起他,有意忽視他,但也從未對他說什么難聽的話,做什么傷害他的事。
只是“看不見”他而已,不痛不癢,實在沒有放在心上怪罪的必要。
但他也確實不想多理會王團。
不是因王團當初的忽視,而是王團替縣令送牌匾的時候,對方在他哥夫面前,說了李徽緣許多好話。
瞧那架勢,都恨不得拉著他哥夫直接嫁給李徽緣了。
沈回在怪罪,怪罪的很。
他回都沒回王團,抬腳直接離開。
不明真相的王團在后面唉聲嘆氣,哎,這是把人給得罪死了。
悔不當初啊!
林縣令給的東西都挺實用,筆墨紙硯書,還有五個銀錠子,有五十兩。
里面也不全是給沈回的,有一封又厚又大的信,是給凌星的。
沈回正好有了光明正大的借口不回家,能直接去找凌星。
林縣令給凌星的信里,真正給凌星留的話只有薄薄一張紙。
大信封里有兩封稍微小一點的信封,一封是給縣里一家醫館的大夫,一封是給縣學,還有一張縣里鋪面的地契。
給凌星的信里寫了,醫館大夫和縣學里,他都已經打好招呼,到時候直接拿著信去找就可以。
因為沈回中了秀才,所以按著之前說的,把名額換成了鋪面地契。
凌星看了一眼地契位置,他之前送考,和謝青崖把縣里逛了個遍,大概記得位置。
林縣令給的這個鋪面,位置還可以,離柳青玉家的桂花巷蠻近的。
就在一條街上,叫春雨街。
這條街上倒是沒什么吃食,多布莊,首飾鋪子。
他這煙火氣十足的小吃鋪子,在這群高端鋪面中間夾著開,到時候八成得被嫌棄死。
不過有鋪面比沒鋪面好,省下一大筆租金呢。
縣里的院子凌星前面抽空和謝青崖去了一趟,找了修繕的隊伍,托柳青玉幫忙盯著,給他按天算監工錢。
算算日子,也到了當時和修繕隊定好的時間。
第73章 第 73 章 縣城
林縣令那邊的東西都已經給齊, 縣學在二月的時候就已開學,不過每逢三年院試,考試結束后,會在四月再收一批新生入學。
截止時間是四月二十日。
距離截止時間還有小半個月, 但凌星想早點去縣里安頓下來。
徐有芳也是這個意思, 比卡著點去好,著急忙慌的容易出錯。
凌月提前和盧秀才道別, 凌星這天也去了, 給盧秀才送了些米面和肉。
多謝他這些時日對凌月的悉心教導。
盧秀才是真舍不得凌月, 這孩子乖巧懂事,人又勤奮好學。
因為他的緣故, 私塾里的孩子們比之前學的更認真了。
他的孫子每天都和凌月比, 起得早睡的晚,功課比起之前那是進步一大截。
就是太好勝也不好,都要分別了, 還握著拳頭對凌月說:“你不要得意,我也一定會考上縣學!”
好在凌月對他的爭強好勝也不在意, 只是認真回應,“好,我相信你一定可以。”
梗著脖子的盧洲一愣,低頭不說話。
凌月最后對盧秀才恭敬的施了學生禮, 微啞的嗓音全是對夫子的不舍與感謝。
“學生凌月, 在此拜別夫子。”
盧秀才看著小小的人, 即便他如今年歲尚小, 卻已然有了風骨。幼年時非人的經歷,磨煉了他的意志,也讓他見過真正的人間。
他知道, 自此一別,以后很難再相見。
也有預感,凌月往后的路,會高到他無法想象的地步。
盧秀才眼眶中含著熱淚,啞著聲音道:“好孩子,以后出門在外,記得保護好身體,別生病了。”
凌月瘦小的背脊一僵,淚水瞬間落下,砸在地面。
他沒有哭出聲音,拼命忍住。
“好的,夫子。”
凌星也紅了眼眶,知道弟弟雖小,但在外很注重規矩分寸,忍著沒當著人的面摸他的頭安慰。
出來送的同窗們已經有人開始抽泣。
但他們沒有說出一句讓凌月別走的話。
外面是廣闊的天地,不僅凌月會走,他們也會。
時間不早,凌星得帶著凌月趁著天亮回家去。
盧秀才看一眼天色,揮手道:“走吧。”
兄弟二人離開后,已經哭得視線看不清的盧洲再也憋不住,嚎出聲音。
同窗們被他一帶,也壓抑不住難過,出了聲。
一院子都在哭,盧秀才自己都好不到哪去,只能讓孩子們有片刻的放縱情緒時間。
離開的凌月走在路上,拽著凌星的衣袖,安靜的迎風落淚,偶爾抽泣一下。
此時沈回和徐有芳在村長家里。
徐有芳來帶著沈回過來,王春霞是立即請人去堂屋坐著,叫大兒媳弄糖水來。
徐有芳趁著這功夫,拉住王春霞,對她說不必給沈回找人相看。
二郎心意已決,她也認了。
再強行叫相看,反而傷了母子情分。
祝家小輩全都下地忙活,沒人支使。王春霞本要自己去劉家喊祝如山回家的,聽到這話也不走了,連忙追問原因。
徐有芳只能說是想先專心科考。
八月的時候確實也要鄉試,不過四個月的時間。而且沈回要去縣學讀書,更沒空相看。
王春霞一拍大腿,真是可惜了!
不過今年不行,明年總可以。大不了等鄉試結束再問問。
就是如果沈回這次中舉的話,可能就沒她們的事了。舉人老爺,在云水縣里,什么樣的姑娘哥兒娶不到?
媒婆怕是都要排十里地外去。
但她也知道舉人是比秀才更難中的,整個云水縣攏共也沒幾個。
她還有機會能說上這個媒,和沈家沾點親。
徐有芳說完后并沒有走,而是說要見祝村長。
王春霞以為沈回有事要和她老頭子說呢,連忙道:“他在老劉家,我去叫他。”
沈回在聽徐有芳說不必給他找人相看的時候,攏起的眉頭松開許多。想問他娘找村長做什么,沒來得及開口,村長就火急火燎的跑來。
嘴里還嚷嚷著怎么不早喊他。
王春霞瞪他一眼,看在有人在的份上,到底沒出手捶。
如今沈回的身份不一樣,祝村長是真的怕怠慢了,進屋子第一句話就是告罪。
“沈秀才實在是對不住,叫你久等了。”
沈回的態度還是和以前一樣,不在意的點頭。
坐在一旁的徐有芳道:“村長,是我有事要說。”
祝如山松一口氣,卻也沒有怠慢,出聲詢問:“可是有什么要我做的?”
徐有芳道:“去年的時候,星哥兒給我出了個做營生的主意,讓我不必再熬眼睛繡花。”
祝村長安靜聽著,心里有些驚疑,不知道為何徐有芳會突然和他說這個。
徐有芳繼續道:“這門營生目前只有我能做,出貨量不算小。之前有閨女幫忙倒也能承受,眼下閨女要接替星哥兒去鎮上,這樣一來,我這邊就缺了人手。”
聽到這里,祝村長大概猜到徐有芳要說什么了,他有些激動道:“可是要在村里尋心靈手巧的去做活?”
徐有芳搖搖頭,在祝村長好奇的目光下,說了原本的打算。
“前頭二郎去科考的時候,我叫星哥兒幫著看看縣里府城,能不能賣我做的絨花。星哥兒說可以,我便想著要是二郎爭氣能中秀才,干脆就把生意做的大一點。有他的身份在,也不怕做大了被人欺負。”
“我有手藝和售賣渠道,想要村長從各家的女子哥兒挑最手巧的,人也踏實肯干,沒什么花花腸子的。我會給他們分配活,按件給工錢。”
沈回聞言不由看向徐有芳,有些不解,他娘在撒謊。
絨花生意他娘從來都沒想讓村子里人插手。
也并不想做的有多大,只想小富即安。
至少近兩年的打算,最多就是給縣城那邊供貨。
怎么突然一下要把攤子鋪這樣大?還專門點了一下他的身份?
祝村長已經高興的不知如何是好,要不是徐有芳是女子,他都想直接拉著手熱淚盈眶的感激一番。
“哎呀!徐嬸子啊,你這可真是我們小柳村的大善人!村子里多這樣一門營生是小柳村的幸事啊!”
他們小柳村是十里八鄉出了名的窮村,賺錢的機遇少的可憐。而這樣能拉撥全村子都能賺錢的事,上一次還是沈歸帶著趙家兄弟滿村的收菜。
如今徐有芳又說愿意以她的手藝帶著村民賺錢,且沈回又是這么多年來第一個秀才公。
那盧秀才都是幾十年前的事了,現在除了他和沈回以外,他們這片都沒秀才。
祝如山是真的相信,這事能成。
沈家發達了,卻沒忘記村子。
還想帶著大家一起發財,祝如山心里欣慰啊。
好!真是太好了!
輪也該輪到他們小柳村賺點錢了!
不過祝村長也有擔憂,“徐嬸子,你這樣做不怕被偷師嗎?”
他這樣問,也是想知道徐有芳對偷師這個事有沒有防范,心里有個底。
徐有芳自然考慮過這件事。
其實真的放給村子里人做,遲早會有人學著做出來的。
絨花勝在點子新穎,雖然有些難度,卻也沒難到無法琢磨透的地步。
手熟練了,對花的顏色形狀掌握的好,就能做出來。
她道:“學會需要一定的時間,而且前面我會分步驟讓不同的人做。”
雖然這樣也沒辦法避免,最終都會被學去,但她這樣做也只是為了拖延一下被學會的時間罷了。
“東西做出來不是最主要的,主要的是要怎么賣出去。我的定價其實并不算高,想要賺錢,要么在上面加金銀珠寶,要么就是出貨量高,薄利多銷。”
“就算被偷師,我想學會的人,也沒辦法靠它賺錢。”
祝如山細細一想,倒也是。
村子里誰家什么情況,他心里都清楚。窮的叮當響,徐有芳說的兩種情況,哪家都做不到。
“不過……”徐有芳嘆了一聲,“還是要請村長幫個忙,唱個紅臉。別叫一些貪財的人把方法教給其他村子,或者是一些商販。”
“也不是說完全不能給,而是想等咱們小柳村賺了些,至少家家戶戶能吃飽穿暖了,再帶著其他村子不是?”
這話說到了祝村長的心坎上,他鄭重點頭,“此事交給我,徐嬸子就放心吧。”
徐有芳笑著點頭,自然是放心的。
小柳村唯一說話有分量的,就只有祝村長了。
送走徐有芳和沈回,祝如山就讓王春霞通知幾個能說會道的嬸子和夫郎來家里。
王春霞全程在邊上聽著,她知輕重,再高興也沒插嘴打斷,這會更是一刻也不耽誤,趕緊去找人。
兩刻鐘后,祝家的院子里站著十來個嬸子夫郎。
全是小柳村人緣廣,也能說的。
祝如山離他們遠一些,扯著嗓子道:“沈家的徐嬸子,打算帶著咱們全村賺錢。”
此話一出,十幾人都驚訝的不行,紛紛開口詢問,愣是嚷嚷出了有好幾百人的感覺。
“真假的啊村長!這可不興騙人啊!”
“沈家是真的發達了,他們家人還怪好!”
“是勒,老四收菜那會我就說他家人不錯,有錢叫咱們一個村的賺。”
“他家蓋房子也是,那待遇好的,都遇不上第二家。”
“誰說不是啊,我家三郎在他家干活,他肉菜舍不得吃都帶回家來,叫一大家子不年不節都能嘗口葷腥。”
“難怪他家二郎能中秀才,還是家里心眼好,有福保佑!”
“不過徐嬸子帶著咱是做啥?”
“是哦,咱好像也沒啥手藝啊。”
祝如山嗓子喊不過這些嬸子夫郎,只等他們討論完了停下再開口。
十幾人因為不知道要做什么,疑惑一會后,終于安靜下來,看向祝如山,等著他說話。
祝如山清一下喉嚨,再次開口喊道:“是徐嬸子的手藝活,她會負責教,聽說是不難的。但要有心靈手巧……”
把徐有芳說的要求重復一遍后,人群再次爆發。
“我家大丫頭最是手巧,家里衣服都她縫補的,那針腳細密的,都看不著!”
“有我家水哥兒好?他從小就心細,學東西也快。”
“我看都不如我家三姐兒,她自己琢磨著,還能在帕子上繡花樣呢!”
“得了吧,誰不知道她把鴛鴦繡成野鴨子啊。”
“那是因為只有那一種線!”
眼看著要吵起來,王春霞不得不出馬。
她氣沉丹田,怒吼一聲,“再嚷嚷就都出去!”
一下子,院子里安靜了。
祝如山這才繼續道:“我知道大家都是想讓自家能被選上,多個營生收入,積攢點銀子。不僅你們想,我也想。”
“前面選的人應該不會多,但后面就說不準了。我聽徐嬸子的意思,那是要把這生意做大,大到能帶著咱一整個村子發展的。”
這話一出,十幾個人都倒吸一口涼氣,想說什么又不敢說,怕被王春霞給攆出去。
這徐嬸子真的是敢想啊,不愧是有錢人家出來的人,和他們真不一樣。
他們最多敢想想一個月能大吃一頓肉。
祝如山是真的想讓小柳村發展起來,這對他也是有好處的。
他祝家會在這里繼續扎根,世世代代,生生不息。
村子越好,祝家就越好。
他掃一眼人群,神色凝重許多,“沈家短短一年,有此發展,我相信徐嬸子能說到做到。此事關乎于小柳村的發展,所以,若是被我發現有人去做活卻心思不純,絞盡腦汁去偷師,把手藝給泄露出去的話,別怪我不顧幾十年的領里情分,直接報官!”
“你們可能不知道,偷師學藝,泄露手藝,也是盜賊行為,是要被抓起來打板子坐牢的!偷師者坐牢后,我會實施村長的權力,將其一家子驅逐出村子。”
祝如山嚴肅道:“小柳村,不容忍吃里扒外的東西!”
十幾個嬸子和夫郎被祝村長嚇了一跳,大氣不敢喘。
給了大棒,還需要給甜棗。
光嚇人是沒用的。
祝如山收斂了些情緒,緩和不少,誠心的和村民說:“我希望村子能越來越好,希望咱們村子能賺錢,能在周圍村子里地位高一些,不要再被其他村子壓著欺負。”
“這樣能帶著大家一起賺錢的機會,真的是少之又少。但凡泄露出去,那這些錢就會進別人口袋,和咱們沒什么關系了。有錢咱們自己先賺不好嗎?”
“更何況他家二郎如今已經是秀才,今年八月還要繼續科考,說不準再回來,就是舉人老爺。”
說起舉人老爺,村民們的眼神又是一亮。
他們聽說秀才公能叫自己一家子免去賦稅,舉人老爺可是能叫一村子免去賦稅的!
對他們來說,能免賦稅,就是有天大的權力。
村民在大事上看的明白,泄露了是一家子得益,全村倒霉。但得益者的懲罰實在太重,被趕出村子,可還怎么活啊!到新的地方,是很難立足的。
他們紛紛點頭,保證肯定不會泄露。
祝如山知道這些人是聽進去了,才說叫他們來的目地,“讓你們來,聽我說這些,就是為了叫你們能一字不落的傳遍小柳村。不要添油加醋,全部如實告知,為了村子的發展,為了我們以后更好的生活,請諸位幫忙了!”
小柳村人多,靠祝家這樣一家家通知太費時間了。
這些人向來能說會道,不怕他們說不來,只要提醒他們別亂加自己的話進去就行。
聽了祝如山的話,十幾人心里生出一份使命感,為了村子,他們一定能辦好差事!
這十幾人的傳話力量十分可觀,一下午的功夫,小柳村就炸開了鍋,挨家挨戶全知道了。
他們想去沈家再問更多的東西,又害怕會惹惱沈回愣是沒敢去。
于是祝村長家的門檻快被踏破了。
有來確認是不是真的,也有問怎么選人,工錢如何的,還有自薦的,為了能被選上,不知道待遇的情況下嚷著愿意少要工錢。
祝家人忙的腳不沾地,說的口干舌燥。
就連謝青崖都沒幸免,村里就他和凌星走的近。大家知道他們關系好,因此擠不進村長家的人,就來他家問他,以為他能知道些什么。
給謝青崖煩的直接關門,誰敲門都不開。
村民也不好砸門進屋,只能離開繼續去擠村長家。
比起祝村長家的人滿為患,吵鬧不堪,沈家倒是安靜許多,不過也人人都在忙碌。
為凌星他們收拾行李。
徐有芳幫沈來收拾完,就去沈回屋里幫他。
沈回從小獨立,早已自己收拾好。
徐有芳看著整齊的箱籠,無需她再動手,沉默一瞬后,便轉身要走。
身后,沈回道:“孩兒不孝,也多謝娘替我操勞。”
在完全聽完徐有芳和祝如山的談話后,沈回就明白了,徐有芳這樣做,是因為他。
沈家的地位在村子里越高,有越多的人需要沈家,就不怕他們會嚼舌根子。
此舉,是為防患于未然。
“我是為了星哥兒,不用你來道謝。”
若真有什么風言風語,沈回是秀才,誰敢說他什么?就算是說他,那些話也只會比說凌星的輕。
家里本來就對凌星有愧,想著等過兩年,家里銀錢積攢些,風風光光的送他改嫁,沈家就是他的娘家,不叫人敢看輕他。
卻沒想到,沈家還要欠他更多。
徐有芳心里愧疚,是她一直疏忽了二兒子,沒教好兒子。
才讓他會生出此般心思,最后也只能聽之任之,毫無辦法。
她沒轉身,嘆一口氣,“沈回,星哥兒到底是你哥夫,也從未對不起你什么。他若是真對你沒意思,千萬別逼迫他。”
沈回低頭道:“嗯,好。”
母子兩短暫的談話中止,一天很快又過去。
第二天凌星在鎮上的鋪子里擺了桌子,他親自下廚,宴請了屠海,許七,武大力,王有麥還有書鋪掌柜劉存雨,畫材鋪子掌柜穆子和。
沈回和沈燕,趙長命也在。
請的人都是對凌星或多或少幫助過的,穆子和之前因為銅絲的事情給了凌星便利,就一直被記著。
他心里也很感動,后面徐有芳用的銅絲,都是他幫忙找的貨源。
質量又好,價格比起市面上的更便宜。
凌星一一感謝過他們,也一一道別。
最后請他們多多照顧要接手鋪子的沈燕和趙長命。
他們都是沒有見過大世面的小人物,若是沒人護著,即便是云霞鎮,也能將他們吞吃干凈。
遠水救不了近火,將他們托付給就在云霞鎮的人,是最好的。
屠海直爽,當即舉杯,“凌兄弟你放心,八爺我定然不讓他們受委屈!”
其他幾人也紛紛舉杯,讓凌星放心。
沈燕和趙長命激動又高興,更是感謝的看向凌星,沒想到這場宴,竟也是為了他們。
夫妻兩慌亂的站起來,一飲杯中酒,以示敬意。
沈回亦端著酒杯,抵在唇邊沒有立刻飲下。他不可控的被吸引,只黑眸沉沉的看向凌星,帶著些侵略性。
這樣好的人,他也想要。
在凌星察覺視線看來之前,沈回才仰頭喝酒,隔絕視線。
臨行前,凌星還專門找了謝青崖,同他好好道別。
謝青崖雖然不舍,但他想凌星了,能馬上去縣里看他,倒是很快說服自己接受分別。
可真要走的時候,還是紅了眼眶,抱著凌星帶著哭腔叮囑,“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我每個月至少去看你兩次。”
凌星也快哭了,相處這樣久,是真舍不得。
“你也一樣,要保重。只要你來縣里,我一定給你做好多好吃的”
四月十日,宜出行。
凌星,凌月,沈回,沈來,一行四人,雇了輛馬車,拉著行李,離開小柳村。
剩下的沈家人一路送到村口,大家都紅著眼,已經開始思念。
馬車不大,沈回在駕馬,車廂里三人,因為離家心情都不太好。
到了縣里,四人直奔小院。
柳青玉盯修繕隊盯的很緊,搞的修繕隊的那些人見著他都害怕,生怕他來一句不行,重新做。
也得益于他的嚴厲用心,小院修繕的很好。
比起之前灰撲撲,墻頭還長草的雜亂樣子,簡直是煥然一新。
凌星帶著兩個孩子下馬車,推開新了許多的小小院門,看著里面干凈整潔的院子,微微一笑。
以后要住在這里啦!
第74章 第 74 章 二合一
小院所處的街道位于縣學后面一條街, 因此這條街也叫學后街。
院子不算大,里面有口井,還有幾株花樹。
梔子,牡丹, 臘梅, 杏樹。
井在杏樹的下方,上面有個木頭蓋子, 蓋著井口。
院子布局有點像一進的四合院, 凌星讓沈回住在東廂, 凌月住在西廂,他自己和沈來都是哥兒, 一起住主屋。
主屋也分耳房, 凌星住在東耳房,沈來住西耳房。
前院倒座房有三間。
院子里是沒有恭房的,要看主人家改哪間做恭房, 又或者不要恭房,只在屋里放恭桶。
縣里如廁和村子里不一樣, 每天都有專門收恭桶的人,錯過時辰就不行了,得等第二天。
人來了給兩文錢,把恭桶遞出去。
要是讓人進來收, 則需要一次給五文。
沒什么積蓄的人家自然不會要人進來收, 但凌星在了解到這層后, 選擇了后者。
更輕省些。
凌星把倒座最里面改成了恭房, 恭桶里鋪草木灰,還點著熏香。
中間是客房,靠門的那間是廚房。
院子雖小, 五臟俱全,倒也透著些小小溫馨。
沈回力氣大,行李幾乎都是他搬的,凌星三人沒能插上手。
后續收拾是他們,沈回要把馬車還回去。
車就是專門從縣里租的,這樣還的時候,不必再跑去鎮上。
花了一天時間收拾好屋子,第二天四人起的都有些晚。
因為今天要去拜見教沈來醫術的大夫,沒時間再做飯,洗漱好后,鎖上院門,一起在街上買點吃的墊肚子。
縣里如今也有了餃子和餛飩,早上吃的人挺多的。
鍋貼,生煎,油條,包子,饅頭這些也都有,全都是云霞鎮那邊傳過來的,現在早上縣里根本不缺吃。
凌星點了個雞湯小餛飩,凌月也一樣。沈來吃的煎餃,配豆漿。
沈回看了一圈,點了三碗面,吃其它的得吃很多才能飽。
吃完飯,凌星幾人去買了新鮮的五花肉,肥瘦相間,更偏肥一點。
現在的人缺油水,肉越肥越喜歡。
又買了新鮮的糕點,梅花酥和綠豆糕,油紙包好,上面塞一張紅紙,寫著糕點和店鋪名字。
另有的布匹,紅糖,白糖還有兩罐蜂蜜,都是之前在云霞鎮買好的。
出來吃飯自然是沒帶,回去的時候拿出來,一起去了醫館所在的銀杏街。
這條街的前后各有一棵古銀杏樹,百年的樹齡,長得很大。
秋天時最美,風吹落葉,地上會散落一地金黃。
街也因此得名。
銀杏街里面鋪面其實并不多,更多的是住宅。
有兩家小飯館,還有兩家雜貨鋪子,再者就是布莊和醫館。
凌星四人要去的就是唯一一家醫館。
醫館就叫銀杏醫館,在街的中間地段,但門面有點小,也比較破舊。沒掛牌匾,只有個小小的幡子,很容易直接走過去忽略掉。
銀杏街并不繁華,亦不富裕。這是一眼就能看出來,感覺到的。
比起他們剛剛吃早飯,逛的學后街來說,十分安靜,也凸顯出幾分蕭條。
醫館門面小,但因為朝陽的緣故,并不顯昏暗。
進門正對著的就是一整面墻的藥柜,有個身著灰袍,留著胡須的中年人站在木梯子上抓藥。
沈來今天一早起來就緊張心慌的不行,越靠近醫館,就越緊張。
平時不怎么出汗的掌心,這會都在冒汗。
學醫是他自己思考過后,想了許久,還是很想學的。
可惜他是哥兒,學醫之路艱難。
哥夫也是費了心力幫他,他心里感激,也很害怕自己并不夠好,會給哥夫丟臉。
他心里胡思亂想著一堆,腦袋都有些發懵。
見到有人來,不遠處的一個梳著羊角辮的小童跑來,仰著頭脆生生的問道:“你們是來看病的嗎?”
凌星搖頭,“我是來送弟弟學醫的。”
小童歪一下頭,不知道這種情況如何應對,此時抓藥的中年人已經看了過來。
凌星也看清了對方的臉。
此人面白,胡須有一指長。眉眼間含著些冷意,似乎對誰都不大在意,透著一股清雋感。
對方名字林縣令給的信里已經寫明,叫裴醫。
倒是個很貼合職業的名字。
凌星和沈回這次作為家里大人,帶著沈來拜師,態度很好。
率先對裴醫拱手,“裴大夫好。”
裴醫頷首,聲音也清冷冷的,“學醫的人留下,東西和其他人都別留。”
說完就又轉過頭,繼續抓藥。
凌星被裴醫的態度弄的心下一沉,他有些擔憂的看向沈來。
本來還緊張無措的沈來,因這冷冰冰的態度反而冷靜了許多。
他早已經清楚,這條路對他來說很難走,若非有哥夫相助,他甚至都沒辦法踏上這條路。
哥夫已經為他做了許多,他是極其的幸運,不能再貪心要的更多。
不喜歡他又怎樣呢?
他能正兒八經的跟著大夫學醫,已經是得天獨厚。
沈來深吸一口氣,暗自給自己鼓勁,同時露出笑來,對凌星小聲道:“哥夫我沒事的,不用擔心我。東西就先帶回去吧,我在這會多做些事,總能彌補上。”
凌星也看出那說話之人是說一不二的性子,他若是執意留下東西,反而會叫人心煩。
又見沈來確實是做好了準備,只得點頭,摸摸他的頭,“小五長大了,在這好好學,晚上回去,哥夫給你做好吃的。”
林縣令信里說了,和醫館已經說好,為了能節約路上時間,讓沈來多學點,中午是在醫館吃的。
也不需要凌星額外給飯錢,沈來反正要幫醫館干活,兩相直接就抵了。
沈來最愛吃凌星做的吃食,他心里暖暖的,“好!”
凌月對著沈來揮揮手,跟著凌星和沈回一起回家。
凌星他們走后,沈來看一圈屋子,干凈整潔,沒有他幫忙的地方。
也沒人說話。
他想了一下,跑去扶著裴醫腳下的木梯子。
裴醫居高臨下的看他一樣,沒出聲,自顧自的抓藥。
回到家,凌星沒閑著,準備去找柳青玉。
他鋪子六日后開張,是算好的吉日。
沈回和凌月都要去縣學的,肯定沒辦法幫他一起開鋪子做生意。
之前在鎮上時,也想過要是人手不夠的話,就去牙行雇人,但是最后也沒雇上。
現在到縣里,沈回是要上學的,他肯定得另找人。
小院的修繕凌星是真的很滿意,和柳青玉也相處過,他勤快講義氣,做事也認真負責,可以的話,他想雇柳青玉來。
如果柳青玉不同意,他再去牙行看看。
順便還要去找上次的修繕隊,把鋪子也弄一下。
去柳家凌星也帶了糕點還有肉,不過這些都是他又出去另買的,裴醫不要的那份就留著家里吃。
正好家里人也都愛吃。
沈回和凌月一樣跟著一起去,沈回不放心凌星單獨一人,凌星則是不放心凌月一個人在家,干脆也帶上。
柳青玉家離鋪子正好也近,都在一條街上。
到了桂花巷,凌星敲響院門。
里面傳來老三柳青草的聲音,“誰呀?”
凌星道:“是我,凌哥兒。”
里面很快就傳來門栓移動的聲音,接著就是柳青草瘦巴巴的笑臉,“凌哥哥,凌弟弟你們來啦!快進來坐!”
話說完了,才看見從側面過來的沈回,臉上的笑淡了幾分。
好在沈回之前也在這住過,柳青草雖然怕這樣高壯的人,但沒嚇的不敢說話。老老實實的叫了一聲,“沈二哥哥。”
沈回嗯一聲,隨手塞他一塊麥芽糖。
是買糕點的時候他順便買的。
“不許拒絕。”
柳青草反應過來是糖,眼睛都亮了。他下意識的要還回去,不敢收,又聽沈回說的那句話,及時制止了動作,怕把人惹不高興。
他小聲的說聲謝謝,小心翼翼的收好麥芽糖,準備留著和哥哥妹妹一起吃。
等凌星三人進去,他把門閂重新插好,招呼著凌星三人坐。
最小的柳青雪正在院子里搓麻繩貼補家用,看到凌星他們來,也是又高興又害怕。
高興的是每次凌星來,家里就有錢賺,更主要的是凌星對他們也很好,孩子們喜歡他,也會想念。
見到了自然就開心。
害怕的因素全在沈回身上,他自己也感覺得到孩子見他會害怕,有意買了麥芽糖哄小孩。
柳青雪也被塞了一塊麥芽糖,和三哥露出一樣亮晶晶的笑,暫時忘卻沈回的“可怕”。
凌星沒等柳家兄妹拒絕,就把帶的糕點和肉熟門熟路的放在灶屋的柜子里,關上門后問道:“青玉和青葉出去找活干了?”
柳青草回道:“嗯,大哥和二哥去給酒樓刷碗去了。下午的時候會回來,給我和妹妹帶吃的。”
兄妹兩會做飯,不過因為那個酒樓允許干雜活的帶客人沒吃完剩下的菜,柳青玉每天都會帶回來一些。
為了省點家里的米糧和柴火,柳青草和柳青雪中午都不吃,等著下午吃帶回來的菜。
凌星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柳青玉干活很雜,沒有固定的。都是短工雜活,哪有需要去哪里。
也沒想著今天來就能看到本人,只是想讓柳青草能傳個話。
他對柳青草道:“等你大哥回來,讓他有空去一趟小院,我有事和他商量。”
柳青草乖巧點頭。
凌星沒有多留,天色不早,他也要回去做午飯吃。
柳青草拉了一下凌星,不自覺地吞咽口水,“凌哥哥,你放柜子里的東西帶走吧,我們不能要。”
他也饞肉,饞點心,曉得這些價格貴,根本不敢收。
一旁的柳青雪也點點頭。
凌星反手摸一下兄妹兩的頭,“帶來了就給你們吃的,小孩子要吃飽對身體才是好。中午肚子餓了,盡管把糕點打開吃。凌哥哥買了你們愛吃的桃酥,有很多,不怕不夠吃。”
兄妹二人瞪著眼睛呆愣愣的,沈回把剩下的麥芽糖都放灶屋,出來和凌星凌月直接離開。
“青草!快來把門栓上!”
凌星站在門外,喊了一聲還沉浸在情緒里的柳青草。
“來啦凌哥哥!”
柳青草抹一把臉,壓下想哭的沖動,跑去栓門。
自從爹娘去世后,除了大哥二哥,再也沒有人這樣對他和妹妹這樣好過。
……
三人回到小院,凌星準備做個炒肉片。廚房里的灶臺上,凌星安的是鐵鍋,后面做炒菜油炸的方便,不用擔心把鍋弄壞。
沈回也會做些簡單的菜,味道能入口。但凌星喜歡做菜,便是他做。沈回和凌月負責劈柴燒火和刷鍋刷碗,以及收拾飯后衛生。
凌星琢磨著院子里得種點蔥姜蒜,再種點辣椒、白菜、韭菜、豆角、西紅柿和黃瓜。
再多也沒地方了,種點常吃的就行。
炒菜速度快,凌星做了道醬炒肉片,又炒了土豆絲,另做白菜雞蛋湯,外加一碟子家里腌的酸豆角醬菜。
現在菜蔬少,吃來吃去也就那幾樣。
凌星手藝好,是前世實打實練出來的。菜炒的鍋氣足,味道吃著很香。
吃完飯三人又收拾了一下院子。
院子地面有灰塵,要打水灑一下。
提井水的時候,凌星注意到沈回的手腕袖口,不知道什么時候被鉤破了個洞,便要他把衣服換下來,幫他縫補一下。
自從去年凌星幫沈回縫補過一次后,他就經常會注意沈回的衣服,看到有破損,第一時間幫他縫好。
不過那都是沈回曬衣服的時候,凌星去看。
這還是第一次當著沈回的面說。
沈回頓了一下后,把裝滿水的桶放下。他沒進屋去換衣服,而是直接伸出手。
“哥夫就這樣幫我縫吧。”
“正好有些累,歇一歇。”
凌星頭一回聽沈回喊累,還是只提了兩桶水的情況下。
他沒多想,進屋拿針線,尋了和衣服差不多的顏色,幫著沈回縫補。
袖口布料與手腕之間有空隙,但隨著凌星動作,不可避免的會觸碰到沈回的手。
凌星專注于縫補,沒注意到沈回一直在垂眸看他。
每次無意間的觸碰,都叫沈回嘴角笑意越深。
袖口很快縫合好,前腳剛收完線,院門就被敲響。
“凌哥兒在家嗎?我是柳青玉。”
柳青玉來了。
沈回讓凌星坐著,他去開門。
柳家窮,沒什么東西帶。
柳青玉不好空手來,咬牙買了一條大魚。
“多謝凌哥兒送的糕點和肉了,我沒什么能給,但這魚味道很好,沒什么小刺,吃起來特別鮮。凌哥兒你別嫌棄。”
凌星笑著點頭,“怎么會嫌棄。”
沈回知道凌星和柳青玉有話要說,接過了魚后直接去灶屋,弄水放盆里養著。
院子里,凌星叫柳青玉坐他邊上的板凳,“叫你辛苦跑一趟,是想問問你,愿不愿意在我的小吃鋪子里做活。”
柳青玉沒想到凌星找他是說這個,他一時間不知如何反應,是被巨大驚喜砸中后的懵。
“凌哥兒,你真、真的愿意要我嗎?”
他難以置信的看向凌星,隨后想到了什么,欣喜褪去,眼神中全是落寞,“可我不好,我怕去了,給你添亂。”
凌星心知柳青玉一個人拉拔弟弟妹妹們生活很不容易,在此期間,肯定遭受了許多的否定和非議。
不然也不會是這個反應,否定自我。
他輕聲道:“你干活仔細又勤快,我家院子修繕,也多虧你一直盯著,比我想象中修的還好。我是覺得你真的不錯,才想先問問你愿不愿意的。”
凌星看著柳青玉的眼睛,溫和的肯定,“玉哥兒,你很好,不會給我添亂。”
柳青玉鼻頭一酸,眼眶一下就紅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低頭,吸一下鼻子抹去眼角淚花。
平復一下情緒后,他認真的答復,“凌哥兒,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一定不給你添亂!”
“好,我相信你。”
凌星笑著應他,和他講了薪酬待遇。
“每日五十文工錢,每月有兩天的休息,包三餐。休息的時間可以攢著一起休,或是哪天有突發事件,調休。”
縣城里的物價比鎮上是貴一些的,同樣的做活工錢也更高些。
在云霞鎮,飯館酒樓的伙計每日平均是三十文左右,也是包吃。
縣里基本上在五十文左右,但不包吃,也沒有休息天。
若遇突發情況,直接請假扣錢。
即使是這樣,這種活也難找。基本上一個蘿卜一個坑,就算是有人離開,那也是直接向掌柜的介紹自家親戚或是認識的人。
內部直接把名額給消化了,挨不著旁人。
柳青玉對這待遇滿意的不行,有休息時間,他就不必請假扣錢了。
還包三餐,他省下的口糧就能給弟弟妹妹們多吃些。
他高興的不行,問凌星什么時候開工。
凌星說是六日后,不過明天就得來院子里,跟著他學一些基礎的,不然怕開業的時候什么也不清楚,手忙腳亂耽誤生意。
“明天就算你正式上工,月錢在第二月的第一天給你結清。”
柳青玉自然是沒問題,問了上工時間后,才回家去。
在他走后,凌星三人去了牙行,找了上次的修繕隊,給他們圖紙。
之前在鎮上裝修鋪子就是按著紙上來的,縣里的也一樣。
有詳細的圖紙,活做起來就快。
修繕隊的領頭說能在六天內搞定,說著還看了一眼凌星身邊,確定沒有柳青玉,實打實松一口氣。
別說是他,就是隊伍里其他人,也都對柳青玉心有余悸。
實在是盯的太嚴了。
他們做夢都能夢見柳青玉說重做,直接嚇醒。
此時的銀杏醫館里,沈來正在后院刷砂鍋。
早上扶了一刻鐘的木梯后,裴醫終于抓好藥材下來。
沈來使了吃奶的勁固定木梯,不叫它晃動。
裴醫沒看他,但開口說話了,“去后院幫忙。”
有活干是好兆頭,沈來支棱起來,“好的師父!”
裴醫聞言皺眉,“我不是你師父,叫我裴大夫。”
沒有拜師禮,算不得師父,他也不認。
沈來雀躍的心情像被潑了一盆冷水,瞬間冷了下來,只能聽話點頭,“知道了,裴大夫。”
到后院的沈來才知道,原來還有三個少年和裴醫學習醫術。
加上一開始見的小童,一共四人。
這會他們都在后院曬藥草。
那三個少年見到沈來,全都當沒看見他一樣。倒是小童對著沈來笑了一下。
剛笑完就被邊上的瘦高個捂著臉,明顯是不讓他對沈來笑。
沈來眼中閃過落寞,很快又調整好,主動問道:“有需要我幫忙的嗎?”
無人應答。
沈來連喊三聲,都沒人回他的話。
這種被人當作空氣一樣忽視的感覺很難受,沈來心里悶悶的。
他很想扯著他們的耳朵,問他們是不是耳朵壞掉了,但他不能這樣做。
這里不是小柳村,他來這里,是為了學醫。
他的機會來之不易,不能因一時之氣搞砸。
算了,忍忍吧。
然后沈來走到為首的少年跟前,他觀察過,其他幾人總是時不時看他,是聽從他的指揮。
“裴大夫叫我來后院幫忙,如果沒有讓我幫忙的地方,那我現在就出去回復他。”
三名少年終于有了反應,為首的這個瞥沈來一眼,臉色不太好看,沒想到沈來會是這個反應。
竟然沒哭著跑出去。
他沒好氣的指著角落堆積的砂鍋,“煮藥的鍋,全部洗干凈。”
沈來看過去,小山一樣,也不知道哪來這么多的砂鍋,還好木盆里有水。
他沒多說,挽著袖子過去,蹲下開始刷鍋。
一直刷到中午,期間打水換水了兩次,累的腰酸背痛。現在肚子餓的厲害,他忍著餓抬頭看一眼天色,發現已經到中午,這才放下砂鍋,想找人問問,什么時候開飯。
結果院子里沒人,只有他一個人在角落刷砂鍋。
在陌生的環境里,身邊空無一人,讓沈來有些心慌。
他只能往前,邊走邊看,尋找著人影。
銀杏街這邊的人基本不上醫館,小病自己扛,大病沒錢治。
只有孩子身體不舒服,實在沒辦法了,這才會來看大夫。
因此醫館很冷清。
醫館的人吃飯都是在灶屋吃,位置靠近看診抓藥的大堂。
灶屋的門是大敞開的,沈來著急的走到這,直接就能看見里面情形。
所有人都在屋里吃飯,并且桌上已經沒什么吃的。
想來是開飯很久了,但沒有人喊他。
沈來看到裴醫坐在主位,壓下心底的委屈,提起一抹笑,“哎呀,不好意思裴大夫,我不知道已經開飯,來晚了。”
裴醫看他一眼,又看向邊上的少年。
眉頭微皺,聲音微冷,“裴辛夷,你不是說叫過他?”
裴辛夷沒有任何辯解,直接低著頭認錯,“我錯了,義父。”
裴醫看一桌子的殘羹冷炙,沒有能入口的。
他起身對裴辛夷道:“你惹出來的麻煩,自己解決。”
說罷頭也不回的離開,路過沈來時,稍有停頓,但最終也沒說什么。
裴辛夷見人走了,仰起臉看沈來,冷哼一聲指著桌上的剩菜,“只有這些能吃,你要吃就吃。”
他眼神示意對面的裴忍冬和裴半夏,讓他們起來,自己抱著只有四歲的裴空青,四人準備離去。
裴辛夷道:“把桌子收拾干凈。”
沈來看著他們的背影,咬著唇內軟肉,逼自己不要哭。
沒事的,只要能學醫,怎樣都沒事的。
咕嚕嚕——
肚子餓的腸鳴,沈來沒辦法,只能挪到飯桌。小心的挑揀能吃的入口,至少要撐到回家才行。
下午,裴辛夷帶著三個弟弟繼續弄藥草。
然后給沈來刷的砂鍋挑刺。
一個鍋反復刷了七遍,他也只會說太臟了,重刷。
等到裴醫過來和沈來說可以回家了,他的手還泡在水里,已經皺的不能看。
肚子也很餓,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裴醫見沈來有氣無力的模樣,冷冷的看一眼裴辛夷。
知道自己做的過火了些,裴辛夷沒敢吭聲。
他就是覺得沈來煩得很,一個哥兒而已,怎么這么犟。
根本就不會低頭服輸。
越不低頭,他就越想叫對方低頭。
誰知道沈來這么能忍……
沈來疲憊的離開醫館,發現醫館外面有三盞燈。
他餓的腦袋發暈,視線聚焦后,看清是凌星三人。
“小五快來,咱們回家吃飯。”
沈來心中酸脹難忍,嗚汪一聲就撲到凌星懷里。
這一聲和烏雪像十成十,搞得凌星都有點想烏雪了。
他的視線掠過沈來的手,不動聲色的輕拍沈來的背,小聲道:“小五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沈來悄悄的擦掉自己的眼淚,又把臉埋在凌星懷里,撒嬌的抱著凌星的腰,“我就是餓的厲害,也想哥夫了。”
凌星笑道:“那快回家,做的都是你愛吃的。”
沈來倒是想起身,但他又累又餓,腦袋暈,走不了了。
他只能哭唧唧的看向沈回,“二哥,我腳動不了,不聽使喚。”
沈回把人從凌星懷里拎出來,蹲下身,“上來。”
“好!”
沈來趴到沈回的背上,累的手都抬不起來。
沈回目光瞥見弟弟手上異樣,眉間輕皺。他沒讓沈來幫忙提燈,而是道:“累了就睡會,回家才有力氣吃飯。”
沈來小聲的嗯一聲,就放任自己睡過去。
回去的路上,凌星兼顧凌月的步伐,走的慢沈回一步。
凌月的小臉滿是嚴肅,他對凌星道:“哥哥,小五哥受欺負了。”
凌星自然也看出來了,孩子的手都泡皺巴了,掌心還有磨痕,人更是又餓又累,直接暈睡過去。
就算沒受欺負,那肯定也不好過。
只是沈來一直在極力掩飾,不想他們知道,凌星便沒有問。
“明天哥哥去找裴大夫說一說。”
……
晚上沈來吃了三碗大米飯,凌星怕他撐難受,后面攔著沒讓繼續吃。
吃完洗漱一番,人就睡了過去。
翌日一早,凌星下了沈來愛吃的面條,有蛋有肉。還給他用油紙包了好幾塊點心,讓他餓了吃。
昨天是為認路,也為拜會沈來未來的師父,以示敬重,凌星和沈回才過去。
今天就要沈來自己去了。
在沈來走后,凌星和沈回去一趟鋪子看看進度,檢查一下前面做好的需不需要調整,改了灶臺的小細節,確認無誤,二人便去了銀杏街。
怕沈來看見他們,凌星給一個賣雞蛋的少年兩文錢,讓他幫忙送早就寫好的信給裴醫。
信內容是邀請裴醫,在醫館斜對面的飯館見面。
凌星和沈回剛在飯館里點了一壺茶,裴醫清瘦的身影便出現。
此時飯館沒有食客,只有他們三人。
裴醫依舊一副誰也不待見的清冷模樣,沒接沈回倒的茶水,直接詢問,“你們找我要談什么?”
沈回把茶水放桌上,“我想知道,我弟弟的手怎么回事?”
裴醫睨沈回一眼,眉頭皺著,“你在質問我?”
沈回搖頭,“我只是想知道原因。”
裴醫收回視線,“水里泡了一天,又打了一天的水,一半泡的,一半磨的。”
說完也不等沈回和凌星反應,直接道:“你們要是覺得沈來受了委屈,讓我好好呵護對待的話,那趁早把人領回去吧。”
“我今天話先說在這,他在我這里,只有吃不盡的苦頭。若不是縣令大人要求,我根本不會收哥兒學醫。”
裴醫目光劃過二人,“你們既然讓身為哥兒的他來學醫,就該知道,若是這點冷遇和罪都受不了,他學了也是白學。”
哥兒學醫,道路艱辛。
這條路上所遇到的東西,遠比沈來如今遇到的,要更難以承受。
現在就受不住,后面就更不可能受得了。
凌星和沈回聽出了裴醫話里的意思,二人也沒有辦法。
想讓沈來好,要改變的并不是裴醫的態度。
而是大禹所有人對女子和哥兒學醫的態度。
離開飯館后,凌星的心情有些低落,也不知道自己當初給小五找大夫學醫,到底是對是錯。
沈回低頭看著凌星低落的神色,看出他內心的想法。
“哥夫別擔心,小五是有主見的孩子。真的覺得受不了,忍不下去,他自己會離開的。”
凌星嘆一口氣,只能點頭。
后面的幾天,沈來在凌星他們面前表現正常,除了有時候無意間會流露出疲倦,其他時候真看不出不同。
他的手在皺了三天后,終于不再皺。想來裴大夫沒有再叫他泡水刷砂鍋。
四月十六這日,凌星在縣里的小吃鋪子要開張了。
柳青玉每天都會來院子跟凌星打一個時辰下手,對賣的那些小吃有一定的了解,也能簡單的幫凌星。
終于到了鋪子開張,柳青玉套上凌星定做的全包式圍裙,不怕油濺到衣服上不好清洗。
凌星自己也圍了,不僅能護著里面衣服,統一的顏色著裝,食客看著感覺也不一樣。
圍裙一人兩件,可以換洗。
開業這天,一陣鞭炮聲后,吸引了些人駐足。
得知是賣吃食的鋪子后,行人們多有驚奇。
賣吃食的鋪子還是春雨街頭一家呢!
蒸籠和鎮上一樣,是在門口,上面有棚子。
蒸籠里現在是滿滿的湯包,白色的蒸氣被風吹向左側,又被一道豎起來的木板擋住,只能往上飄。
柳青玉這幾日下來對鋪子里的吃食記的滾瓜爛熟,開始對人群攬客。
在縣城賣,所有的吃食都比鎮上貴兩文錢。這樣能保證最后盈利和鎮上是一樣的。
來春雨街的都是縣里過的比較好的那一部分,其次就是丫鬟小廝嬤嬤比較多,都是幫主家跑腿買東西的。
對于凌星鋪子里的吃食,有錢的這部分人因為沒吃過的原因,聽著有趣,也樂意買來嘗嘗。
反正也不貴,味道若是好就自己吃,若是不好賞給下人或是丟了,都可以。
因為鋪子是新開的,倒是干凈,稍微有點錢又沒有錢到那份上的人,也愿意去鋪子里坐坐。
很快,小吃鋪子里的六張桌子就都坐了人。
但鋪子里很稀疏,人人都有脾氣,不接受拼桌,只愿意自己坐。
凌星有些頭疼,但也沒辦法。
好在其他的客人也不見得真想進來坐,覺得擠得慌。
第一波食客很快就吃上了食物。
湯包鮮香味美,皮薄多汁。麻醬涼皮香醇濃郁,肉醬腸粉咸鮮無比,爽滑細膩……
食客們心中驚嘆,真沒想到,不是大酒樓里名廚所做的食物,味道竟然能這樣好!
食物的美味征服了食客的心,讓他們對環境的不滿降低,而是一心撲在美食上。
人群里,有幾個小廝看著凌星眼熟,在看到高大的沈回,還有有人拿著湯包的時候,才確定就是賣絨花的那個小攤主!
他的鋪子竟然開到縣里了嗎?
那可真是太好了!
他們想吃豬皮凍,涼皮的時候,可就方便多了啊。
縣里去買絨花的小廝們凌星都眼熟,遇著熟人了,還聊了幾句。
現在人不是很多,又有柳青玉,沈回還有凌月幫忙,凌星還挺輕松的。
買好要吃的吃食,小廝們沒敢往里面坐,他們瞥見里面人衣著打扮,身份地位比他們高,可不敢進去同坐。
和凌星揮手,并表示會和其他熟識的人推薦凌記小吃鋪子后,小廝們才高興離開。
有錢人雖然各方面都講究,但也有個好處。
那就是不差錢。
吃了鋪子里的吃食,但凡他們覺得好吃的,最后都會一下子買很多。
有的買湯包,甚至一蒸籠一蒸籠的買,一口氣買十蒸籠的也有。
都是買回去給家里吃的,對他們來說,小吃鋪子里的吃食,便宜的簡直就像白送。
很快凌星就悠閑不了,恨不得長八只手忙活。
小吃鋪子這邊逐漸熱鬧起來,隔壁賣布的鋪子里陸陸續續走出來人,看到小吃鋪子里有熟人,好奇的也想嘗嘗什么味道,直接排隊買。
布莊掌柜見客人走差不多,一臉不高興的出來。
想要對著隔壁嚷嚷一句:你家這些氣都飄到我鋪子門口了!我鋪子里的布被染了味道賣不出去誰負責!
結果就看見擋了大部分蒸氣的木板,溢散出來的蒸氣都沒飄到門口,就看不見了。
來春雨街開鋪子的都不差錢,多少有些背景。
布莊掌柜早就打探過,這個鋪子和林縣令有點關系。
他不好找茬,只能壓著火忍著。
寬慰自己反正客人吃完了就會回來,沒什么大不了。
隨后生著悶氣回鋪子里等。
凌星幾人忙了一整天,期間沈回還跑了兩趟買肉,現做餡料。
他低估了這群有錢人的鈔能力。
除了要忍受一下有錢食客,對鋪子里的環境不滿外,賺錢是真的快。
但他鋪子里只能這樣了,沒有多余的空間做雅間,連屏風都沒地方放。
這里沒餐飲類的鋪子,除了鋪子貴以外,也有因為鋪子地方小。
隔壁街就有大酒樓,三層樓高,是云水縣最氣派的酒樓。
說來和凌星還有些糾葛,正是云霞酒樓東家,在縣城的產業。
背后人是縣丞。
凌星倒不擔心他們會再做什么,之前在云霞鎮都相安無事,現在就在林縣令眼皮子底下呢,更不會對他做什么。
晚上關鋪子回家,打開錢匣子數錢的時候,凌星是一點也不覺得累了。
今天有四個人忙活,縣里鋪子規模比鎮上大了一倍,東西自然也多了一倍。加上添了一道腸粉,今日去除本金,純收益就有近三兩銀子。
就是胳膊累的抬不起來了。
第二天,凌記小吃鋪子的生意不減反增。
凌星累的不行,已經到了極限,下午賣完直接關了鋪子。
他撐著到家,躺在床上一動不動。
不行,他得再招個人。
沈回去柳家喊了柳青玉和柳青葉過來。
凌星實在是累的動不了。
兄弟二人來后,凌星就道:“鋪子生意比我想的要好,只有玉哥兒一個伙計也忙不過來。后面二郎和阿月也不在鋪子里幫忙,所以我想教一下你們做豬皮凍、涼皮和腸粉。工錢一日六十五文,月休兩天,包三餐。你們愿意嗎?”
又要做東西又要招待,工錢肯定是要加的。
柳家兄弟兩聞言愣在原地。
一日六十五文,一月近二兩銀子,兩人加一起就是近四兩銀子……老天啊,他們這得賺多少啊!
這么多錢!就算是爹娘在世都沒有過!
凌星捏了捏手臂,“就是有點累,后面要是忙不過來,我再另外招一個專門招待的伙計。”
柳家兄弟都快要跪下給凌星磕了,他們是哥兒,在外頭找活比漢子難的多,一日能賺二十文頂天。
六十五文一天,他們做夢都不敢想啊!
放眼整個縣城,能有這工錢的,基本都是鋪面掌柜了。
而他們不僅能拿到,還包吃,更重要的是,他們能學到手藝!
尋常要學手藝是要拜師,要給師父銀子的!
柳青玉激動的聲音都發顫,直接改口,“東家,咱得簽契書,我得給你保證,絕對不會泄露東家做吃食的方法。”
凌星想了一會,覺得也行。
雖然用心研究,其他廚子也能研究出來,但那不是需要時間嘛。
趁這段時間他能多賺點,也挺好的。
契書是凌月寫的,他順便練字。
凌星也在里面寫清楚對兄弟二人的待遇,算是對雙方的保障。
最后就是在他們各自的名字上,按上手印。
一式兩份,契成。
后面遇到問題去縣衙,只要有一人拿出契書,都是有用的。
柳青玉和柳青葉沒急著走,跟著凌星做了一遍豬皮凍,涼皮和腸粉,又各自試了試。
涼皮和腸粉賣相差點,味道還行。豬皮凍要明天才能知道什么味,估計不會差,畢竟是凌星手把手教的放多少調料。
后面兄弟兩干脆給凌星打下手,有二人幫忙,東西做起來很快。
日子很快就到了四月二十,是凌月和沈回入縣學的日子。
畢竟是第一次入學,凌星和沈來不想錯過,也跟著沈回和凌月去縣學。
就在前面一條街,走路一刻鐘,近的很。
天剛蒙蒙亮,縣學的學生們已經入學。
莊嚴的大門在黑綽綽的天光下,叫人看了心中無端生出壓抑感。
沈回和凌月背著沉重的書箱,給門房提交早已辦好的學帖,做了登記后,踏入高高的縣學門檻。
凌星和沈來看著人走遠后,也回家去,吃完飯他們各自也有事忙。
為了以防手累廢掉,凌星決定在柳家兄弟二人徹底學會之前,他鋪子東西賣完就關門。
結果他這一關,直接促成饑餓營銷,越賣越快。
每天開門就有一堆人守著,大量購買,隊伍排的老長。
排隊的人也不是故意一下子買很多,實在是家里人丁興旺,哪怕一人一份,加起后,量也多起來。
凌星保持每天盈利一兩銀子,直到七日后,柳家兄弟學會了那三樣,凌星鋪子的收益,再次翻到一日三兩。
他算賬時總忍不住感嘆,縣城真賺錢啊!
準確的說,是春雨街真賺錢。
鋪子要是開在別的地方,沒這么多不差錢的主,賺也能賺,就是規模得更大才行。
第75章 第 75 章 “是阿月讓哥哥受委屈了……
轉眼已是五月, 縣城鋪子的生意步入正軌,給凌星累的不輕。
好在現在終于能喘口氣,不再像之前一樣,開鋪子像打仗了。
一間鋪子加上凌星三個人, 目前來說完全忙的過來, 而且后面生意趨于穩定。
除了偶爾會有誰家宴請,來定大量的湯包這些, 才會出現忙不過來的情況。
不過凌星在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的時候, 就對外說了要提前三日預約。
這樣一來, 他就有了足夠的準備時間,不會耽誤鋪子生意。
現在鋪子每天穩定近三兩銀子的純收入, 若遇到宴請的話, 那天能有五兩甚至更多點。
如今他鋪子收入,全都是自己手里拿著。沈家不要他再給公中銀錢,沈回也說他需要讀書, 無法再去鋪子里幫忙,不要分成。
凌星前面因為送凌月科考, 后又修繕小院,鋪面,小金庫差點被耗光。
現在他的小金庫,終于又充盈, 凌星心里有了安全感。
至少按著目前的收入, 去除柳家兄弟的工錢, 商稅, 日常花用,凌月的藥錢,只需三個半月, 就可以把凌月一年的學費掙出來。
凌月因為是花錢買的名額,每月要另給縣學二十兩,一年就是二百四十兩。
這還是由林縣令出面,看他的人情上,才愿意給出這個名額的。
一月二十兩看著貴,但想塞孩子入縣學的有錢人可不少,年年都是擠破頭皮搶名額。
沈回是自己考上縣學,不必交學費,前面亦積攢了不少的積蓄,完全夠用。
而且他科考排名都靠前,院試按著整個州府排名雖然在十九名,但在云水縣,他排名在第四。
前面三個年紀都不小,且都是屢試不第,這次終于得中。
云水縣前五都能升廩生,每月縣學會給廩生六斗米,每年還有五兩銀子。夏日每月有冰補,冬日有炭補。
米給的是陳米,但比市面上的陳米要好很多,都是縣學專門的廩田產出。
尋常陳米如今三十文一斤,縣學發的拿出去賣,能賣三十五文到四十五文不等。沈回每月光是米換銀錢,最少就有兩千六百二十五文。
前面沈回和凌星說好,每月給他一兩銀子,算是伙食費和住宿費。
他自己余下的銀子,全都存放好,以備不時之需。
因為學費很貴,凌月入縣學后,學的更加的認真勤勉。
早上雞都沒叫他就已經起床,先鍛煉身體兩刻鐘,邊鍛煉邊背詩文,然后開始看書。
到了縣學,其他人在打鬧玩樂,他還在心無旁騖的看書。
在縣學同窗們看來,就是凌月年歲小,卻總是很“老成”,沒有一點孩童的活潑,規矩又嚴肅。
滿腦子除了讀書就是讀書。
同窗們的年紀十五到三十的都有,好些孩子都比凌月大了,他們看見凌月,都忍不住的逗他,誘惑他和他們一起玩。
猶記得入縣學第一天,凌月出現在學堂的時候,大家都驚奇不已。
這么小的孩子,竟都是童生了!
下課之后都圍上凌月,他長相精致好看,睫毛長長的,大家伙看的手癢,就想拿手戳戳他的臉。
結果凌月就一副小大人模樣,嚴肅又認真,“我要好好讀書,不能和同窗們玩鬧,請諸位見諒。”
大家功名都一樣,該以同等身份的對話。但一放到六歲的小娃娃身上,怎么看都覺得很好笑。
也不是嘲諷凌月,單純的覺得有意思。
凌月確實是真的一點空閑時間都不放過,吃飯的時候都捧著書看。
同窗們見他一個小娃娃如此拼命的學,怕他受不住,勸他勞逸結合。
還表示他們可以帶他玩小孩子愛玩的,讓他放松身心。
凌月知道同窗們是好意,但他實在不需要,只得更嚴肅認真的說:“我哥哥賺錢很不容易,他為了讓我讀書,每天都要開鋪子,忙的不可開交。我不需要玩耍,只需要安靜的讀書,諸位同窗,請成全。”
話說到這份上,大家心里有底。也對凌月刮目相看,小小年紀能如此自律,著實厲害。
自那之后,童生班的學子們,再也沒有拉凌月玩過。
還私下里說好,他們下課放松的時候動靜都小點,別打擾了凌月看書。
凌月基礎打的好,之前在小柳村王雋也教過他,縣學里的課,完全能跟的上。
夫子們也都挺喜歡他,勤奮好學的學生,很難叫夫子不喜。
繼續這樣下去,倒也和美。
但在端午前的兩天,凌月在縣學就出了事。
縣學每逢初一十五休沐,各個節日當天也休沐。
端午與尋常休沐時間重合,便有兩天的假。
節日需要給夫子送節禮,以示尊敬也為求夫子今后多加關照。
節禮多少并無準確的定數,夫子們也并不準收取金銀細軟。
規定就是只能收些吃食,其他一概不準收。
凌星知道要送禮,買了不少糕點和肉。
想到小吃鋪子也有夫子去吃,還起了大早,專門做了湯包和生煎包。那生煎包里面塞的餡料是牛肉,雖說肉便宜,但可難買到了,根本不在市面上流通。
還是林縣令知道他在找牛肉,特意行的方便,給他弄了兩斤叫人送過來。
凌星順手也幫沈回備了節禮,沈回謝過后,取了銀錢給凌星。
叫他自己弄的話,是萬萬沒這樣細心,只會看什么貴,就買什么。
凌星備的節禮都是實打實的,一點沒含糊。凌月都拎不動,還是沈回幫他送到童生班夫子所在的春暉堂。
凌月的夫子一共有五個,教授四書五經和書法。其中有四個不僅教童生,還教秀才。
但因為凝語堂位置不夠了,才讓他們在春暉堂安置。
沈回的夫子都在凝語堂,他也趕著送節禮,便沒有在春暉堂久留,東西放下后就走了。
春暉堂的五個夫子都在,看到凌月的時候臉上帶笑。
他們的座位周圍,已經堆放著其他學子送的節禮,一眼看去全是吃食。
凌月做了標準的學子禮,一一行禮后,開始給節禮。
每個夫子的節禮都是一樣的,沒有任何的厚此薄彼,也正因為這樣,反而生出了事端。
秦明風是五人里唯一一個只教童生班的夫子,他只有秀才功名,不像其他幾個全是舉人。山長更是進士出身,沒人能比得了。
他在春暉堂里,總會覺得低人一頭。
也比誰都想要揚眉吐氣。
秦明風知道自己的斤兩,揚眉吐氣這事,靠自己肯定是靠不上了,只能靠教出厲害的學生來。
可惜十幾年了,一直沒遇到。
就在他要放棄的時候,他遇見了凌月。
這孩子才六歲,就已經是童生,比起當年的李徽緣還要厲害!
說起李徽緣也是可惜,家里一直有人過世,孝期不準參考。今年好不容易考上,也得了入縣學的資格,學帖都發了,他卻沒有入學。
為了能賺錢貼補家用,選擇邊開私塾邊讀書。
秦明風得知后,忍不住的搖頭。
這樣的一心二用,怕是秋闈要落下。不過李家窮困,他若不開這私塾,估計連下次去州城的路費都沒有。
左右李徽緣于他無益,即無關,秦明風沒有多關注。
他的心思全打在凌月身上。
孩子雖小,心性卻穩,極其的認真勤奮。
且每月有二十兩在縣學借讀,說明家里有銀錢,不會和李徽緣一樣,因錢而不得不放棄些東西。
因此秦明風將所有的心血都傾注于凌月,凌月的功課他看的比任何人都仔細,批注比任何人都多。
課上也都在時刻注意著凌月,給他答疑解惑,一直讓他回答問題。
他如此特殊的對待,費心的教導,到頭來在這孩子眼中,竟然和其他四人是一樣的嗎?
難道就因為他是秀才,不是舉人?
“阿月,你的字練的不錯,已有些風骨。想要更進一步,需要再多練習,切莫焦躁。”
教導凌月書法的崔夫子終究是沒忍住,抬手摸了一下凌月的頭,和藹的叮囑教誨。
凌月拱手,認真道:“學生謹記。”
秦明風看著對面夫子諄諄教誨,學生乖巧聽話的畫面,心底翻涌著煩躁,他帶著些命令的口吻道:“凌月過來。”
凌月聞言微愣,但還是對崔夫子告罪一聲,轉向秦明風。
“秦夫子。”
秦明風見凌月聽話過來,心里的煩躁少了一些,他從桌邊抽取出一張紙,上面有不少紅色的批注。
“凌月,你的詩雖然形式沒有錯處,也有些感情在里面。但科考的詩文不要寫這些關于百姓生活的東西,多寫贊揚陛下的,錦簇一些。”
他當年就是靠著贊揚陛下拿了秀才,這是他的成功路。
雖然鄉試的時候寫了依舊沒有錄用,但至少院試是管用的。
不是只有姓崔的有東西教,他秦明風也有!
凌月接過他的詩文功課,猶豫一番后,還是對著秦明風一拱手,用只有兩人聽見的聲音道:“夫子的想法恕學生無法遵從。”
秦明風根本沒想到凌月會拒絕,臉色一下就沉了下去。
凌月還在繼續道:“學生的兄長說過,陛下務實,并不喜錦簇文章。”
這是他哥哥從林縣令那打探來的,而且他也確實不喜歡走捷徑,媚上獲取什么。靠著這樣的手段得到的東西,太虛無縹緲,根本就抓不住。
他想要一步一步腳踏實地,安穩的走。
也能夠盡可能的避免禍及家人。
秦明風聽完凌月說的原因愣了一下,下意識以為凌月的兄長是什么厲害人物。
隨后想到凌月的兄長不過就是開小吃鋪子的,不由氣的咬牙。
其他夫子是舉人也就算了,區區一個無功無名的哥兒說的話,都能成反駁他的理由!
他怒道:“你那兄長不過是賣吃食的哥兒!他能懂什么?陛下喜好都敢妄議,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凌月抬眸,眉頭緊皺,小臉繃著。
他不高興有人這樣說他哥哥,就算是夫子也不行。
縣學的高昂學費讓凌月到底沒有出言不遜,但他也沒有再顧及秦明風,而是用正常的音量,嚴肅的肯定道:“秦夫子,我兄長沒有妄議,只是認為陛下愛民如子,心系百姓生活。而我,相信我的兄長。”
這下,春暉堂其他的四個夫子都聽清楚了。
稍微想一下,都能明白前面說了什么。
無非就是凌月拒絕了秦明風的提議,然后秦明風惱羞成怒了。
他們暫時沒出聲,怕火上澆油。
秦明風再次被反駁,還是被自己最看好、最關照的學生,當著看不起他的舉人們的面反駁。
他受不了此般的折辱,一掌拍在桌子上,指著凌月的鼻子罵,“你竟聽他的話?豈不是蠢笨如豬!”
崔夫子等人忍了又忍,沒忍住,再沒反應,凌月肯定得挨打。
四人一起上前來,默契的把凌月護在身后。
崔夫子道:“秦夫子,阿月年歲還小,你何至于發這么大的火?”
另一個夫子去過小吃鋪子,對凌星有些了解,也勸道:“阿月兄長賺錢不易,卻盡所能的給阿月提供最好的讀書環境,他是一個有眼界,有見識的人。而阿月敬慕兄長,聽兄長話,又何錯之有?”
秦明風看著他們,臉頰抽動一下,冷哼道:“也是,我不過是秀才,哪配在一群舉人眼前發火啊!更不敢教訓神童天才,不能說神童天才的兄長。左右就是我不配!”
眾人被他這陰陽怪氣的論調說的也心里不舒服,四名夫子注意著凌月,怕小孩受不住這些話。
說著秦明風又看向凌月送的節禮,直接將其掃進了放垃圾的竹編簍子里。
“送這些寒酸東西,也好意思拿的出手!”
其實東西很好,他掃進去也覺得可惜。但他就想惡心一下人,出出自己心口的惡氣。
四名夫子眉頭緊皺,很不贊同秦明風的做法和他說的話。
人家這些東西送的根本不差,看出來是花了心思的。
但也沒辦法,畢竟是秦明風的東西,怎么處理旁人插不上手。
他們想帶凌月出去,別叫孩子心里更不舒服。
凌月沒走,輕輕掙脫崔夫子的手,告罪一聲,“抱歉。”
隨后就走到那竹編簍子前,彎腰撿里面的東西。
“這個肉是五花肉,我兄長跑了好幾家,選的肥瘦均勻的好肉,想讓夫子們吃著不膩又能有葷腥。”
“美味齋的桃花酥和桃酥最好吃,千味閣的龍須酥還有綠豆糕最好吃,福臨堂的千層糕、海棠糕、桃脯最好吃。這些都是我的兄長挨家試過,選了最好的送來。”
“湯包和生煎是天沒亮,他就起來弄的,調料里面加了上好品質的香料。考慮到夫子們年紀大,不能吃太葷腥的,又覺得包豬瘦肉會怠慢了夫子們,所以生煎里包的是牛肉。這一點的牛肉,是我哥哥花不少銀錢,托人找了好久,好不容易買到的。”
凌月把東西一一撿出來,珍惜的抱在懷里。
“這些都是我兄長對夫子們的心意,也是他對我的關懷呵護。秦夫子既然不想要,那請允許學生將其帶走吧。”
秦明風在原地沒動,崔夫子幾人看向自己桌上的節禮,曉得人家是用心準備,沒想到這樣用心。
牛肉啊,他們吃上一次,也要費些力氣。
可以想到,凌月的哥哥找牛肉時,確實不易。
凌月并沒有等秦明風點頭,他也不需要對方同意,帶著東西直接離開。
秦明風看著凌月的背影,只覺得自己的面子全無。
竟敢直接就走!
簡直就是目無尊長!
而崔夫子四人的視線就像火一樣,烤的他沒辦法呼吸。
他推開崔夫子四人,大步朝著山長所在的朝學閣走去。
“山長!那個凌月目無尊長,頑劣不堪,我實在是沒辦法教導!”
韓世青一襲儒袍,花白的胡須垂至胸口,手上的毛筆不停,字跡遒勁有力。
等秦明風發泄完之后,他才慢悠悠問道:“具體如何頑劣不堪,目無尊長?”
秦明風一噎,不敢多添油加醋,畢竟崔夫子幾人知道原委。
他把事情大概講了一遍,略去凌月說的節禮如何用心備的那段,也略去他罵凌月蠢笨如豬。
說罷前因,以退為進道:“山長,我身為夫子,就算是有錯在先,他作為學生,也應當私下與我講不是?當著其他夫子的面直接就拒絕,還說寧愿相信沒讀過書的兄長,也不相信夫子。”
“我氣急了無意掃掉節禮,他更是半點情面也無,直接把節禮拿走。這不是打我的臉面!叫我在其他夫子面前還如何自處?”
韓世青筆下一頓,順著話頭,“嗯。”
“到底是年紀小,不懂人情世故,處理方式不太妥。”
秦明風緊追不舍,“那山長要如何處置他?”
韓世青繼續寫字,漫不經心的說:“處置不了,那是縣令大人推薦來的人。”
“什么?”秦明風直接愣住,他急道:“這么重要的事情,姐夫你之前怎么不和我說啊!”
韓世青這才抬頭看他一眼,眼神語氣都帶著警告,“說過多少次,在縣學里注意稱謂。”
“我說了,叫你又特殊對待,扒著人家想攀扯縣令?”
之前縣丞家的親戚來縣學借讀,秦明風三天兩頭的找人家,最后把人弄煩了,直接對縣丞說秦明風故意耽誤他讀書。
為了安撫周縣丞那笑面虎,他舍出去不少銀錢。
哪里還敢叫秦明風知道凌月是縣令送來的。
秦明風又氣的離開朝學閣。
回到學堂,他就看到凌月把吃食分給了學生們,一群人夸好吃。
凌月坐在位置上,還頷首肯定,“好吃就多吃一些吧。”
秦明風黑著臉,看著里面搶東西吃的情形。
都是外面鋪子買的,他們之前又不是沒吃過!
明明比這些好吃的東西,他們也吃過許多。怎么如今倒覺得這些平日吃膩味的,是難得美味了?
秦明風的臉色越來越難看,說白了,就是凌月人小心眼多。現在的情形,都是為了做給他看!在罵他不識貨,打他臉呢!
他忍無可忍,怒喝一聲,“凌月擾亂學堂秩序,給我滾出來站著!”
秦明風喊完后,腦袋一突一突的。他好歹是個秀才,還能叫一個小孩騎到頭上?
就算是縣令大人推薦來的又能怎樣?他身為夫子,教訓犯錯的學生,縣令大人還能抓他不成!
學子們見秦明風發火,連忙解釋道:“秦夫子,阿月只是給我們分吃食,是我們自己喧嘩的。”
“是啊夫子,要罰還是罰我吧。”
秦明風腦袋嗡嗡的疼,他呵斥道:“都給我住嘴!誰再說話,凌月就多站一個時辰!”
學子們瞬間沒了動靜,凌月知道秦夫子在氣頭上,他今天無論如何也躲不掉罰。
干脆拿著書,要出去站著。
秦明風冷聲道:“犯錯者不配看圣賢書,給我把書放下!”
凌月面無表情的看秦明風一眼,他自己被罵了,哥哥的心意還被糟蹋,他都沒氣成這樣。
他實在是不能理解,眼前的秦夫子到底為什么這么大的火氣。
為了避免秦明風繼續無理取鬧,凌月把書放下,反正還能默背。
看到凌月無法抵抗,只能認命的出來罰站,秦明風此時的心里才舒坦一些,有了一絲掌控的成就感。
凌月被罰了一整節課,腳站的生疼。不過之前背的不太熟練的東西,經過這一遭,已經爛熟于心。
強行集中注意,能削弱對痛的感知,提高專注和記憶里,倒是發現了一個不錯的辦法。他想,后面要是再遇到一直背不熟練的東西,就自己站著一直背,背到熟為止。
期間路過的夫子看見罰站的凌月,耳語一番后知道緣由,也只能搖頭嘆息。
山長的妻弟,他們也不敢招惹。
好在秦明風今天就一節課,他走后凌月就進了學堂坐下,認真的看書。
晚上回家,凌月把肉帶了回去。
沈回在縣學自然是聽到了些東西,他想了一下道:“秦夫子為人處事有問題,他罰你不代表真的是你錯了。”
凌月點點頭,很是贊同。
“沈二哥不必安慰我,我知道的。他是疑心病重,自己缺什么就懼怕什么,是自以為是,自我感動,唯我獨尊的人。我不會因為他而感到難過,影響情緒。”
沈回沉默了。
凌月是真的成熟穩重過了頭。
縣學里發生的事,凌月沒有瞞著凌星,看到凌星眼中的擔憂,凌月道:“哥哥你放心,我不會讓秦夫子影響到我的。”
凌星輕嘆一聲,心疼的抱了抱弟弟,“阿月受委屈了。”
凌月紅著耳朵,糾正道:“是阿月讓哥哥受委屈了。”
凌星輕笑一聲,捏捏弟弟的臉,軟乎乎的。
端午這日,凌星只上午開了鋪子,中午關門回家過節,也讓柳家兄弟回去,下午放假不開鋪子。
凌月和沈回放兩天的假,凌星就想著回一趟小柳村。
給沈來請一天半的假,還能在家住一夜。
坐馬車也快,中午隨便吃一口墊墊肚子,能早點到家。
明天鋪子讓柳家兄弟來開,只賣涼皮,腸粉,還有豬皮凍。都是他們一直做的,已經完全熟練。
關了鋪子回到小院,凌星和凌月收拾東西,沈回去租馬車。
收拾到一半,院門被敲響,是王團奉林縣令的命前來。
還帶著一大包的香腸。
凌星接過香腸,才想起還有這茬。
他只知道前面修建香腸工坊時,林清渝費了不少的心,也下了血本要把它弄好。前期選地都看了好多個地方,最后選擇建立在通風陰涼的山后。
在炎夏的時候,這里弄點冰就可以很好的做到降低溫度,保證香腸的產出。
后面就沒太關注了,他的鋪子也忙,直接忘在腦后。
香腸晾曬時間按著裝的肉多少,溫度環境,在七到十五天。
算算時間,也差不多是這時候弄好。
王團環視院子一圈,沒看到沈回,估摸著是不在。
他很快回神對凌星道:“大人說第一批即將售賣,趁著過節,先給凌哥兒送些來,叫凌哥兒嘗看看,有沒有什么不對。”
凌星聞言打開油紙包,里面有四種不一樣的香腸。
他當初寫了兩種風味,煙熏和風干。口味則是香辣和五香。
林清渝全都給弄了出來。
凌星是知道林縣令此前已經雇了不少人,專門嘗味,進行了味道調配的。
味道肯定不可能差。
但他還是照做,讓林縣令更安心一些吧。
“勞煩等一下,我去蒸一點嘗嘗。”
王團自是點頭應下。
凌星切的多一些,準備出去的時候再買點饅頭,正好路上吃填填肚子。
香腸蒸起來很快,凌星每種口味嘗了嘗,眉間舒展,帶著笑意,“味道很好!”
王團跟著笑道:“有凌哥兒這句話,大人該徹底放心了。”
凌星收拾著剩下的香腸,準備帶回村,給家里還有謝青崖送些。
他卷著油紙,想起什么,對王團說:“官爺可否幫我問問縣令大人,剛灌好沒風干的腸,能不能售賣?”
王團道:“好,我回去就問一下大人。”
知道凌星后面有事,王團也趕著回去復命,很快就離開小院。
林清渝從王團那聽到凌星對香腸味道很滿意,心情愉悅的點頭。
又聽王團說,凌星專門詢問,想要買沒風干剛灌好的腸,他一下子就想到凌星是要用鮮腸做吃食,放在鋪子里做生意。
凌星做吃食的點子多,說不準鮮腸也能因此開辟出市場來。
正好也要弄賣腸的鋪子,好對外出售。總不能來的貨商,全都往衙門擠。
鋪子的錢全是縣里公帳出,收益也歸公帳。多賣一樣,還能多賺一份的錢,鮮腸加進去也行。
“明天你跑一趟凌記小吃鋪子,告訴凌星三日后在春華街會開香腸鋪子,讓他直接去買就行。”
王團應聲,領命退下。
在沈回租馬車回來前,凌星已經買了足夠多的饅頭路上吃。
等沈回租了馬車回來,把要帶回家的東西拎上馬車,他們直接去銀杏街接沈來。
不僅凌星他們趕著回去,沒時間做飯吃。沈來中午也沒吃飯,上來就一口氣吃了三個饅頭,里面夾著蒸香腸,口味風味不同,吃起來味道也各不相同。
切成薄片的香腸,肉香味濃郁,肉質肥瘦相間,色澤紅潤油亮。味道有微辣開胃,也有咸香鮮美。
不可否認,每一種都很好吃。
但沈來更偏愛吃煙熏風味的,有一種特殊的回味,他覺得很香。
柔軟的白面饅頭,夾著煙熏香辣的香腸,腸上的油脂沾染在饅頭上,一口咬下帶著一半的香腸,實在是好吃的停不下來。
凌星看著狼吞虎咽的沈來,不知他今天中午是不是又被排擠,才沒吃上飯。
這些日子,沈來從不講在醫館里的事,想來是沒有什么高興的事,不然以他的性子早就講了。
凌星心里輕嘆,從水囊里倒一杯溫水遞過去,“小五喝點水,別噎著了。”
沈來接過水杯,對凌星一笑,“好的哥夫。”
第76章 第 76 章 火上澆油
正值午后, 又是端午,小柳村的村民們還沒下地,村口大樹下的陰涼地,也坐著不少人在閑聊。
在看到不遠處前來的馬車后, 閑聊的人紛紛停下話頭, 齊刷刷的看向馬車的方向。
小柳村幾乎不會有馬車過來,村民們對來人很好奇, 全都緊盯不舍。
隨著馬車越來越近, 他們終于看清來人是誰。
原來是秀才公 , 沈家的老二,難怪駕著馬車呢。
村民們的視線隨著馬車一起動, 直到再看不見, 才舍得收回視線。
安靜的人群里再次有了聲音。
“呵,沈家這真是不一樣了,瞧沈二郎那氣派, 以前和現在沒法比。”
人群中立即有人打趣道:“瞧瞧,趙夫郎這是之前不要嫁沈二, 這會看沈家發達起來,在這拈酸呢?”
其他人聞言跟著哄笑,被點名的趙夫郎面上一紅,氣道:“你渾說什么呢!”
哪是他不要嫁沈二?從一開始就只是媒婆順口介紹了, 村子里尚未娶妻和夫郎的男子, 里面正好有沈二而已。
他從這些人里選了個最適合過日子, 又有什么不對?
從前沈家沒發達, 這些人在他面前,都說幸好他沒選沈二。
現在倒好,風向全變了。
有幾個嘴碎壞心的東西, 甚至混淆黑白,說他當年是欺沈二家窮。
就算是以玩笑口吻說出,可他聽著心里就是不高興。
天老爺,他和沈二明明一句話都不曾說過,人家也無意相看,都是那媒婆順嘴一言罷了。
可真是叫他有嘴說不清。
好在小柳村的村民到底不敢真說什么,畢竟他們現在有好幾家的姑娘,哥兒還有媳婦,夫郎跟著徐嬸子做活。
按著做多做少給銅板,每天上限十個銅板。
人說了,生意后面要是做大,還得招人,上限也調的高高的。
大家都盼著呢。
更別說沈回身份非比尋常,確實也不敢在他身上耍嘴皮子。
回頭把人得罪了可就不好。
不過眼下村子里新鮮值得聊的只有沈家,沈家里其他人都不好說,但有個人是例外。
“我猜那馬車里頭坐著沈大的夫郎,他也是好命啊,沈家現在發達,一個寡夫日子也過的紅火起來了。”
此話一出,引得不少人的共鳴和肯定。
“是啊,誰有他好命,遇著沈家了。連弟弟都幫他養著,還叫他去縣里過好日子。”
“我看他年歲不大,也沒個一兒半女的,你們說他真能為沈大守住嗎?”
“以前肯定守不住,以后可就說不準了。就沈家這樣的好日子,給你你舍得走?”
那肯定舍不得。
“不對啊。”人群里有個嬸子疑惑道:“我怎么記得是那凌哥兒想的賺錢法子,這才帶著沈家起來的?而且之前我家閨女回娘家,還說她在鎮上看到過凌哥兒開鋪子呢。”
趙夫郎見話題終于不在自己身上,松一口氣,急忙跟上話頭,“那鋪子現在不也在沈燕夫婦二人手上?我估摸著就是沈家的家產,前頭讓他打理的,這不還是回到沈家自家人手里了?”
眾人也不知道具體是怎么回事,沈家自從賣了屋子在山腳另蓋,就不大有時間和村子里來往。畢竟他家大郎那時候需要人,更需要錢,一家子所有時間都用在掙錢和照顧沈還上。
就算在村子里時,也很少見沈家人出門閑聊的。
離的稍遠點,自然更不可能。
也讓他們對沈家了解很少,還停留在沈還在世時的時候。
至于沈家后面如何把日子過起來的,還真不曉得。
怕是只有和他們家走稍近的村長,還有謝哥兒清楚。
左右就是大家伙閑來無事湊一起閑聊,那都是想到哪里說到哪里。
但話題一直都聚集在凌星身上。
沒辦法,他的身份實在是特殊。
身處在風口上的沈家,卻并不完全是沈家的人。
還是個流浪來的哥兒,身份家世都不清楚,本身帶著些神秘,還走了大運。
跟著沈家一起,日子過的比村子里誰家都強。
尤其是養了一年多,凌星的身形終于正常,樣貌好看的叫人無法忽視。
過于好看的樣貌,在村子里,并不是一件好事。
拈酸嫉妒的人可不少。
話頭一起,就再也沒停下。
起初顧及著沈家,說的倒也正常。
后面就越來越不對勁。
“哎,你們說沈大郎他之前雖然病著,可好歹有氣活著。怎么剛娶了夫郎沖喜,還把自己給沖死了?”
“嘖,你這就不懂了吧?那凌哥兒年紀輕輕就一副勾人的樣子,沈大郎怕不是就被他勾了魂,這才咽了氣去。”
“喲,韓嬸子這話說的不對啊,那凌哥兒剛來的時候你不是也在沈家幫忙,那會他可是瘦的不能瞧,哪有現在的好顏色,咋勾的人?你說沈大郎是被他硌死的我都能信。”
被年輕小媳婦反駁的韓嬸子有些下不來臺,她在這大樹底下說消息,誰人不是聽著,然后應和她說的對?
韓嬸子翻了個白眼,連著反駁她的小媳婦一起說。
“你們這些小年輕,哪個不是不知羞?天天拉著漢子勾著漢子,說兩句話就嬌滴滴的喘上。就算是個木頭,也能被勾起來。”
“你看那凌哥兒長的狐媚樣子,他能沒點手段?要我說沈大郎就是被他給害的!老沈家不聽我的非要娶他沖喜,吃了苦頭還被蒙在鼓里,也是叫人操心,還叫一個克夫的哥兒享了家里福氣。”
那小媳婦被她的話臊的不敢再開口,韓嬸子也就是欺負她還臉嫩,故意說這些堵她呢。
不過這次應和韓嬸子話的倒是沒幾個,實在是她后面的話太過了,這是平白壞人名聲啊。
他們都指望著沈家給活干呢,那凌星再怎么是外姓人,也比他們和沈家親近。
且沈家發家的具體的情況他們也不清楚,萬一就是凌星厲害呢?
這會跟風說話,可不是什么好選擇。
禍從口出,還是閉嘴的話。
韓嬸子見只有零星幾人應聲,心理落差大,不太得勁,想說更多。
沒等張口,就被一聲怒吼嚇的一激靈。
今日端午,謝青崖和王雋專程去鎮上吃了頓好的。韓嬸子被反駁后情緒激動,越到后面聲音越大。
叫謝青崖聽了個正著。
王雋了解自己的夫郎,抬手要拽人,終究還是晚了一步。
人就像是只兔子一樣,咻的一下就跳出去,叉著腰就嚷嚷起來。
“說的頭頭是道,咋!你那天趴沈還和星哥兒床下看著啦!”
韓嬸子被突然躥過來的謝青崖嚇的尖叫一聲,還沒等她回神,就聽謝青崖又繼續叭叭叭的喊道:“你知道星哥兒他每天起早貪黑的出攤子做生意多難嗎!這一切都是他自己努力來的,才不是享了誰的福氣,更沒有克夫!”
太過分的話,謝青崖沒說出來。
沈家一直沒有言明點子都是凌星的,也是為了保護他。
木秀于林風必摧之,這個道理他是懂得。
因此他也沒有解釋的那么詳細,怕給好友招惹不必要的麻煩。
韓嬸子臉色難看,嘴上喊不過謝青崖,便站起身想動手。
王雋及時拉了謝青崖,把人護在身后,自己輕咳一聲,聲音淡淡,“嬸子,你當真以為沈家人不會追究你今日的妄言嗎?”
韓嬸子不確定。
她的手僵在半空,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她不過就是看那些狐媚子不順眼,出言提點兩聲罷了,沈家不會真的為那凌星出頭吧?
這時的韓嬸子終于從編排人閑話,而有的滿足感和興奮感里掙脫出來,生出些忐忑不安。
因為她家二兒子的夫郎正給徐有芳做活,他手巧,被排去剪絨線,一天十個銅板是實打實拿在她手里。
這要是沒了,她去哪一天白拿十個銅板啊!
韓嬸子偃旗,在觸及王雋的眼神時,不由又有些心驚。
人嚇的腿一軟,直接跌坐下去。
看著分明也是個病秧子,可這眼神怎么這么叫人害怕?
就這一眼,盯的她腿都打擺子。
王雋見韓嬸子徹底熄火,這才拉著謝青崖繼續走。
“你就不該拉著我,叫我同她打一架,看誰厲害!”
路上,謝青崖還對剛才的事情不滿。
王雋輕輕捏了一下他的手,溫聲道:“我瞧著應該是沈回和凌星他們回來了,你不去看看凌星,要把時間用在和人打架上?”
聽到凌星可能回來了,謝青崖眼前一亮,“你怎么知道回來了?”
王雋道:“村口的土上有車轍,我們走的時候還沒有。今日又是端午,我想應該是他們回來過節。”
而在小柳村會坐馬車的人,目前為止,王雋就只見過凌星和沈回他們。
當然也可能是他猜錯了。
若是猜錯,明日便帶他的夫郎去縣里與好友相見,算是害的人白高興一場的賠罪。
謝青崖覺得王雋分析的挺對,他都沒注意到地上的變化。
“那我們先不回家,直接去沈家看看!”
王雋應他,“好。”
此時的沈家正熱鬧著呢,徐有芳剛在家里說今年端午家中少了人還不習慣,尋思過兩天去縣里看看。
正好也要把絨花往縣里送,和幾家首飾鋪子談買賣。
說來也巧,話音剛落,沈來歡快的聲音就在院子里響起,“爹娘!你們的小五回來啦!”
烏雪是家里反應最快的,跑起來只見殘影。許久不見小主人的烏雪,尾巴搖的飛快,一直往沈來身上趴。
狗狗這些日子里,每天都很想念。
求撫摸,求安慰。
前面也參與訓練烏雪的沈來,自然是很懂狗狗的心,二話沒說蹲下身,熱情的擁抱大狗。
從上到下,給烏雪摸舒服了。
“哎呀我的烏雪,哥哥想死你啦!”
烏雪嚶嚶的回應。
狗也是!
家里都吃了飯,這會正在堂屋,也在閑聊著呢。
聽見動靜欣喜非常,全都往院子里涌。
沒人敢擠徐有芳,她第一個出來,看到最前面的沈來時,眼眶一下子就紅了。
孩子瘦了,臉色也有藏不住的疲倦。
因長期不見,一下子就能看出區別。
她心知凌星和沈回都不可能對沈來不好,那只能是學醫那邊折騰的。
“小五,快過來叫娘看看。”
沈來松開烏雪,笑著奔向徐有芳。
但徐有芳笑不出來。
自己的孩子自己知道,真心想笑還是強顏歡笑,是有區別。
就算沈來裝的再好,但當娘的就是能一眼看穿。
就像當初發現沈回的不對勁一樣。
徐有芳至今都在后悔,沒能再多關注一些沈回,這樣就能更早發現,有望及時制止。
而不是等沈回掰都掰不回去才看出來。
沈呈山第二個走過來,看到沈來抱著徐有芳撒嬌后,呵呵笑道:“瘦了,還是這么皮實。”
徐有芳沒忍住瞪了他一眼,二兒子異常沒看出來,天天追著她問怎么回事。
結果小兒子不對勁還沒看出來。
這老東西兩眼睛是裝飾嗎!
不過徐有芳也只是瞪一眼就作罷,因為家里其他人和沈呈山一樣。
沈回手里拎著一堆東西進院子,凌星和凌月兩人手里各拎一包糕點。
還是沈回看出凌星是真想幫他分擔,不想辜負心上人的好意,也想享受一下心上人的體貼,這才從一堆東西里,精挑細選了兩份糕餅。
然后凌月又怕哥哥累,硬是把兩份并不重的糕餅,又分了一份到自己手里拎著。
沈歸在后面出來,沒在沈來那多停留。
不過在路過時,伸手摸了下弟弟的腦袋,順利被他娘拍了一掌后,樂呵呵的過來幫忙提東西。
沈家人全都上去幫忙,徐有芳一邊收拾一邊對凌星笑,“人回來就好,咋還帶這么多東西?下次可別帶了,家里都不缺。”
凌星道:“我就是覺著好,想一家人都能體驗到。”
這話說的徐有芳心里軟乎乎的,“那娘可得好好體驗,不枉費咱們星哥兒的心意。”
沈呈山看著一家子人齊了,心里也是高興的很。
“晚上咱多做幾個菜,好好的吃一頓!”
說到人齊。
沈呈山看向凌星,“星哥兒啊,今天過節,家里難得團圓。”
去年端午沈燕一家不在,今年不僅在還有了外孫呢。
他高興是真高興,可心里也空了一塊。
沈呈山有些猶豫,“爹想一家子都去看看大郎,你愿意去看看你夫君不?”
他一直想著凌星是沖喜嫁給沈還的,感情緣薄,只相處了三天就生死永隔。
怕凌星不喜,家里很少會在他面前提起沈還,更沒有說要他去看沈還。
若非這次人聚齊了,又是過節,還是祭祀的日子,沈呈山也不會提。
凌星確實是愣了一下的,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聽到“沈還”。
腦海里立馬浮現出他們相處三日的情形,沈還臨終時盡力給他留的東西,他也一直壓在箱子底下。
自己能在沈家過這么好,多虧對方的遺言,為他安排好一切。
是該去看看的。
“好的爹。”凌星問道:“什么時候去啊?要是晚點的話,我給……夫君蒸個香腸,是縣令大人那邊剛弄出來的,叫他也嘗嘗鮮。”
從未喊過那個稱呼,凌星有些卡殼。
他本來是想直接喊大郎的,又想到他如今是沈還的未亡人,沈呈山前面提起“夫君”,干脆就喊夫君吧。
徐有芳在邊上看著,見二兒子手握成拳壓著動作,克制著內心翻涌的情緒。
隨后又聽她那眼睛“看不清”的丈夫喊道:“二郎啊,你去殺只雞,燉了一起給你哥送去。”
“哎呀,你哥要是見到你哥夫去,還專門留好東西想著蒸給他吃,九泉之下,他肯定會高興。”
沈回不語,只是轉身殺雞。
徐有芳拍了拍沈呈山的肩膀,要不是孩子們都在,她真想把他眼睛撐起來,叫他好好看看。
這不是純刺激二郎嗎!
她當初就是一步錯,步步錯。
以為讓星哥兒叫他嫁娶,知道星哥兒心里沒他,就能放下這段不應產生的感情,能回到正軌上去。
結果就是把人直接逼著和她攤牌。
這下好了,這老東西竟然讓星哥兒當著二郎面叫大郎夫君。
按著二郎如今要瘋不瘋的性子,她都不敢想他會做什么。
火上澆油!簡直就是火上澆油!
注意到徐有芳不滿的視線,沈呈山不知道自己又哪里惹妻子生氣了,連忙說要去找紙錢,借機脫離對方視線。
謝青崖這時來了沈家,看到外面馬車就知道他相公說對了。
“星哥兒!”
凌星聽到聲立馬從灶屋探頭,“青哥兒!”
兩個好友高興的勾肩搭背,好久不見,甚是想念。
謝青崖率先道歉,“之前還說要經常去看你呢,結果我太忙了。今天才輕松些,躲懶連飯也不想做,去鎮上吃了頓好的。”
“我怎么會因為這些怪你。”凌星拉著人進灶屋,“你來的巧,我從縣里得了個新鮮吃食,給你帶了,快進來看看。”
聽說有吃食,謝青崖動作都快不少。
第77章 第 77 章 “聽不得他那樣叫大哥。……
漢子們在外頭做力活, 沈來帶著小春小夏在和烏雪玩,凌月則是去找王雋,問一些課業上的問題。
灶屋里,謝青崖坐在凳子上, 越說越生氣, “這些是叫我聽見了,沒聽見的時候多了去, 都不知道他們給星哥兒編排了些什么。”
謝青崖把在村口發生的事情, 一字不落的說給徐有芳聽。
他再怎么幫著出頭, 也不姓沈,沒什么威懾力。村子里的一些人, 不會因為他, 就覺得沈家看重星哥兒。
若非他知道沈家很少去村子里,就算出村子,都是走山間野路, 和村子沒多大的交集。
這些難聽的話,沈家人是不知曉的。
不然他今天非得連著沈家一起罵。
問問他們怎么叫星哥兒這么被人編排!
凌星沒想到村子里有人這樣說他, 又是狐媚子,又是克夫的。
他聽著只覺得玄幻。
這些詞匯,竟然是用在他身上的嗎?
沒記錯的話,他來小柳村一年多了, 天天忙著出攤子賺錢, 都沒和這些村人打過什么交道吧。
到底是怎么說到他頭上的。
徐有芳聞言沉著臉, 這韓嬸子她知道。
是個嘴碎愛說的, 和于桂香有些相像。兩人一個看誰都不干凈,一個一張嘴就知道胡說八道,特別愛編排是非。
關鍵是她編排就算了, 還喜歡滿村子講。
聽的人越多,她越高興,編排的就越多。
說的那些還都有鼻子有眼,動不動就發誓說肯定是真的,要是有假,就天打五雷轟。
可見老天爺是沒長眼睛,到現在也沒見真有個雷劈死她。
幸好當初她家想給大郎沖喜的時候,拒絕了韓嬸子家的七哥兒。
有這么個親家,誰家都受不了。
“青哥兒,嬸子謝謝你將此事相告,也感激你今日替星哥兒出頭。”
從前沈家人都喊謝青崖王夫郎,大家都是這么叫。
后面因凌星的關系,沈家也與其親近,家里漢子們喊謝哥兒,其他人都跟著凌星喊青哥兒,以示親近。
徐有芳是真心感謝,她是真的不知道還有這事。
家里如今人人都有事忙,為家族長遠的發展努力,哪有心思想這些東西。
不過這種事確實會存在,怪她沒有往這些方面多想想,忽略了,平白叫星哥兒挨了罵。
知道徐有芳的態度后,謝青崖松一口氣,笑著擺擺手,“不必謝我的嬸子,星哥兒是我摯友,不管出什么事,我都會站他這邊,無條件的幫他。”
凌星感動的不行,默默給謝青崖多夾了一根香腸。
因為沈家待會要去祭奠沈還,謝青崖見完人,也說了事,懷里抱著凌星塞給他鼓囊囊大油紙包,高興的和王雋攜手回家去。
沈燕把灶膛里的火滅掉,問徐有芳道:“娘,你打算怎么辦?”
徐有芳看向凌星,嘆一口氣,“是咱們家叫你受了委屈,放心,這事娘一定處理好,給你個交代。”
流言如殺人刀,凌星不敢就此放任,說什么清者自清。
他點頭,“多謝娘。”
村子里的事暫且放一遍,家里得先去看沈還。
因為燉雞耗費時間,到的時候已經臨近黃昏。
徐有芳把做好的雞,豬肉,還有凌星蒸的香腸,以及糕餅,一一擺在沈還墳前。
沈家其他人各自忙活開,擦拭沈還墓碑、拔草、準備火盆和銅錢。
一切準備妥當,沈呈山終于坐在沈還墓前,紅著眼眶道:“大郎啊,你在那邊可還好啊?家里一切都好,不似之前吃不飽穿不暖了。”
說到這里,他對著凌星招招手,讓凌星坐他邊上。
“家里能有今日,都是你夫郎的功勞。你在天有靈的話,記得保佑他,知道不?”
凌星坐在地上,看著黑沉沉的墓碑,心里道了聲謝謝。
謝謝你替我打算了那么多。
徐有芳見凌星神情專注的看向墓碑,瞥了一眼邊上的沈回。
瞧著倒還正常。
她沒再看沈回,轉頭和沈還說話。
說到最后哭的不能自已,摸上冷冰冰的墓碑,痛苦道:“娘不好,娘對不起你啊大郎!”
老大的夫郎被老二看上,她卻束手無策。
這事,是對三人的名聲都有損。死了的人,被說難聽閑話并不比活著的人少。
明明是清清白白的走,結果卻因這些事落下話柄,成了人茶前飯后的談資。
這是擾故去之人安寧啊。
徐有芳光想想就心疼的不行,偏偏兩個都是她兒子。
沈歸,沈燕和沈來也和大哥說了許多話。
他們記憶里的大哥,雖然臥病在床,但對他們很好很好。
能夠敏銳察覺到他們的不開心,勸解安慰他們。總是對他們笑著,溫和說話。
大哥似乎從來不會生氣,盡自己所能的照顧著他們。
他們想大哥,卻再也見不到。
每每想起時,心里覺得空落落,酸澀的很。
沈家人和凌星都沉浸在各自情緒中,凌月沒有見過沈還,沒接觸過,只聽凌星說過,能在沈家過的好,多虧了沈還。
凌月感激他,對著墓碑,恭敬拱手行禮,心中暗自道:多謝沈大哥。
太陽西沉,天光變暗。
回去的路上,沈家人都在沉默。
悲傷思念的情緒無法快速舒緩,只能慢慢調節適應。
山腳樹挺多,眼下正是生長的茂盛時候。
前方一棵大樹延伸出去許多枝椏,凌星見那枝椏在他頭頂上,便沒有躲開走。
卻不想樹枝突然被跑動的松鼠壓了一下,快速往下甩。其他人包括凌星自己都反應不及,眼看著枝條要打在臉上,沈回及時從身后護住人。
枝條抽在沈回的耳朵和側臉上,瞬間紅了大片。
他卻沒顧上自己的傷,低頭查看凌星,“可有傷到?”
凌星搖搖頭,視線看向沈回的左側臉和耳朵,流血了。
正想再看的仔細些,卻聽沈呈山怒道:“沈回!你成何體統!”
凌星這才注意到,自己被沈回虛抱著在懷里。
雖然沒有直接的肢體接觸,可這個動作,從其他角度來看,著實是會引人誤會。
在沈呈山吼了一聲后,沈回沒有立即放下手臂,而是稍頓片刻,才有動作。
意識到沈回舉動與之前不同的凌星,看向沈回的側臉,心跳突然加快了許多。
一旁注意力也在凌星身上,想要拉凌星避開樹枝,卻慢沈回一步的凌月,視線在二人身上來回晃。
哥哥臉紅了?氛圍似乎有些奇怪。
他拽上凌星的衣袖,一路都在沉思著。
沈回的舉動沈呈山在眼里,心里一驚。
他發現了沈回聽他喊出聲后,是停一瞬才松開。
沈呈山臉色很不好,他若有所思的看向徐有芳。沒想到有芳面色自然,沒有半點驚訝之色。
再聯想起前段時間自己夫人和二郎之間關系僵硬,一下子就想通了關竅。
原來他方才的猜想竟然是真的!
沈呈山詫異又憤怒的轉頭看沈回,察覺到視線,沈回直接抬眼對視。
眼眸深沉,蘊藏著情緒,無半分躲避。
沈呈山面色又沉幾分,這小子剛剛是故意的。
故意叫他發現。
徐有芳無視父子間的暗流涌動,心里反倒平靜。
她就知道星哥兒那聲夫君,肯定是刺激了二郎。
還好二郎曉得收斂些,沒有直接說出來。
沈歸幾個小輩走在前頭,沒看仔細。只知道大哥夫差點被樹枝打到,二哥及時護了一下。
倒沒覺得什么,畢竟是危險關頭上,二哥的舉動有出格,卻也合理。
回到家,沈呈山壓著聲音叫沈回跟他進屋。
東頭房里點著油燈,依舊昏暗。
徐有芳沒進去摻和,讓父子倆自己說。
屋里安靜的可怕,喘息聲都變得明顯許多,沈呈山壓著火氣,“你什么時候有的這歪心思?”
這個問題,沈回也想過。
可能是凌星注意到他衣服縫補問題,給他縫衣服。可能是凌星怕他頭發不好看,專門給他修建頭發。可能是明知他身手好,但依舊為他的安危多一份保障,專門為他換驅蛇藥。也可能是之前每天都怕他餓肚子,額外專程給他備吃食……
這份感情,有太多個瞬間組成。
讓他想被更在意,獲得對方更多的視線。
沈回低眸,“婚禮那日,我背他進門,覺得他很輕。后來出攤子,他體力不支,我提議繼續背他,能節約時間。可慢慢的,我發現自己想一直這么背下去。”
沈呈山沒想到竟然這樣早,他仰頭看著人高馬大的兒子,涌現出沈回兒時模樣。
二郎剛出生時,就不哭不鬧,省心又好帶。
他身體健康結實,當爹娘的自然就多操心身體不好的大郎。
二郎基本上都是奶嬤嬤和仆人帶著,偶爾也會去老太太屋里住一陣子。
后來到了年紀要去家學啟蒙,更是不用他們做爹娘的操心了。
偶爾路上遇見文夫子和武夫子,二人對二郎都是滿口夸贊。
孩子如此優秀省心,讓他們更加有心力照看大郎。
因為二郎沒有他們,依舊能活的很好,大郎卻離不開他們。
家里出事后,二郎才八歲,跟著一路逃亡,幫著照顧弟弟妹妹,一直到小柳村安定下來。
因大郎身體不好的緣故,加上其他孩子更小,他們那時候對二郎,確實多有忽視。
沈呈山一直都記得,牙牙學語的二郎,在祖母懷中喊他爹爹。三歲的二郎,只有一點點高,就捧著看不懂的課本,端正的坐在家學中。四歲的二郎,開始跟著武學師父扎馬步,肉乎乎的小臉上,一派嚴肅認真。
那么小的孩子,如今已經長的這么大,這么強壯了。
叫他都只能仰頭,才能看見孩子的臉。
“爹,從小到大到,我沒有什么想要的。但如今,我想要凌星,要他喊我夫君,做我的夫郎。”
沈回掀起衣袍,屈膝跪地,“望爹成全。”
沈呈山神色復雜,皺著眉問,“若是爹不成全,你會放棄嗎?”
“不會。”沈回斬釘截鐵,沒有絲毫猶豫。
對于沈回的答案,沈呈山心知肚明。若是會的話,孩子他娘也不會是這個反應。
想來在他之前,孩子他娘已經試了一切能試的辦法,發現實在沒用。
所以就此默認了。
沈呈山無奈搖頭嘆息,事已至此,他也不好再做什么。
正要叫人起來,突然又想到了什么,疑惑道:“你今日是故意讓我看到,為的就是我讓星哥兒喊了你大哥為夫君是嗎?”
沈回垂眸頷首,“嗯,孩兒聽不得他那樣叫大哥。”
沈呈山壓下去的火又蹭蹭蹭的冒了出來,“什么叫你聽不得?事實就是你大哥就是星哥兒的夫君,星哥兒是你的哥夫!今日還是去祭奠你大哥,你小子竟是一刻也忍受不了,還為此警告起你爹來了?且跪著吧!”
沈回應了聲,繼續跪著。確實是他不對,應該挑個時間。不過也是趕巧,那個時候,是能讓他爹最快反應過來的。
只能說,是天意吧。
沈呈山氣沖沖掀開門簾,出堂屋時差點和凌星撞上。
他及時止住,想問凌星要干什么去,就看見他手里握著裝藥膏的小陶瓶,還有挖藥膏的薄木片。
這是沈回之前做治療傷口的,家里人擦碰有傷口的話,也會用。
因為一直沒用完,瓶子還是原先的陶瓶。
沈呈山想到沈回臉上和耳朵上,傷口好像是有些重。那樹枝看著細,但這東西就是越細,抽的越厲害。
回想沈回方才說話時的模樣,又想到做爹娘的著實是有虧欠,到底還是沒叫凌星把東西給他。
“給二郎上藥的話,他在東頭房。”
凌星朝著東頭房快步走去,沈呈山跟在后面,坐在堂屋守著。
剛坐下就對外喊道:“烏雪!快過來!”
狗子聽到叫它,噠噠噠的跑過來,對著沈呈山搖尾巴。
沈呈山摸著狗頭,看向東頭房的簾子。
二郎知道他在外面,該是會收斂著。
凌星沒想到掀開簾子時,會看見沈回跪在地上。
沈回在他掀開簾子前,就聽出了腳步聲。
他在凌星掀開門簾的瞬間轉過頭,微微一笑,眼眸中都藏著亮光,“哥夫怎么來了?”
凌星放下門簾,進入東頭房,“給你送藥。”
走到沈回面前,凌星蹲下身,把陶瓶遞給沈回,“怎么跪著?”
沈回打開陶瓶,用木片挖取一小坨棕褐色的藥膏。
“犯了錯,爹罰我。”他說的云淡風輕,在將手中沾有藥膏的木片,送到凌星眼前時,語氣中卻添了些不可說的情緒,“我看不見傷口,哥夫幫我上藥?”
凌星一想也是,伸手捏著木片根部,湊近沈回。
微涼的藥膏觸碰上皮膚,沈回心里緊了一下,此刻耳朵和側臉皮膚,能夠感覺到藥膏觸感之外的鼻息。
雙手在看不見的地方緊握成拳,緩解內心的緊張與興奮。
“二郎疼嗎?”凌星小聲詢問著。
沈回眼眸低垂,遮掩其中情緒,聲音有些低沉,誘哄道:“疼的。哥夫動作再慢點,輕點。”
凌星聞言連忙慢下來,藥膏涂抹也更仔細。
外面的沈呈山等急了,不就送個藥膏,咋還不出來?
他想了又想,輕拍烏雪狗頭,手一指東頭房,示意它進去。
烏雪很聰明,一下就看懂指令。
又因屋子里有它熟悉喜歡的氣味,跑起來飛快。
沈呈山清一下嗓子,“哎呀!烏雪你咋跑屋里頭去了!”
他大步追上,眼睛根本沒看烏雪一下,直接掀開門簾。
看到凌星只是在給沈回上藥,沈呈山放下心。
又見凌星動作輕緩,時不時的還要吹一吹,把二郎當成了什么稀罕寶貝一樣呵護著。
沈呈山提醒道:“星哥兒你別弄的太仔細,他皮糙肉厚,隨便糊一點上去用手搓搓就成。”
凌星嘴上應著,手上功夫半點不見含糊。
沈呈山心里嘖一聲,難怪二郎會鐘情……
因沈呈山在,沈回規矩許多,沒再說什么疼。
外面很快傳來叫吃飯的聲音。
一家人其樂融融的吃了飯,第二天凌星去找謝青崖待了會,便回去收拾東西,準備回縣城。
沈回臉上和耳朵的傷看著嚇人,卻并不重。
抹兩次藥膏后,已經大好。
知道縣城小院種的菜才剛發芽,徐有芳給馬車里塞一堆的菜蔬和菜干。
目送四人走后,徐有芳同沈呈山一起去了村長家。
關于沈回的事情,老兩口昨晚也達成共識,隨緣吧。
只要凌星愿意就成。
老二那邊,他們是真的管不住。
夫妻兩這時去找祝村長,為的是謝青崖昨天說的事情。
女子和哥兒的名聲很重要,后面說不準凌星會從大郎的夫郎,變成二郎的夫郎。
這是一聽就很難聽的事,到時候村子里還不知道會編排成什么樣。
因此他們這會態度得強硬些,叫村子里人知道他們沈家是護著星哥兒的。
不過人長一張嘴,他們也不能叫人徹底閉嘴。
但只要不在大庭廣眾說,私底下在家說就說吧。
祝如山瞧著人來還挺高興,看到夫妻兩神色后,剛上揚的嘴角立馬落下。
他小心的問道:“這是出什么事了?”
當爹的不好多說哥兒的事,便由徐有芳開口,“村長,我聽著村子里有些人認為我家大郎是被星哥兒克死的。說的那叫一個有鼻子有眼,這么能耐,怎么不去觀里當算命先生?還在小柳村里吃什么苦頭。”
祝村長暗罵一聲,又是些嘴碎的,盡給他惹麻煩!
他立即表態,“徐嬸子放心,你家既是看中凌哥兒,此事便好解決的多。我這就去敲打一番,保準他們后面不敢再亂嚼這舌根子。”
徐有芳在大宅院里見的多,殺雞才能儆猴,光敲打是沒用的。
她道:“勞煩村長通知一聲,韓嬸子家老二夫郎不必來我這做活了。”
祝如山見這是真不高興,連人都不要了,點頭應下。
心里也多了些計較,看來后面得多注意村子里對凌星的說法。
沈家護的和眼珠子一樣,可不能再發生這樣胡亂編排的事。
不然惹急沈家,再不帶著村人掙錢了。
他家哥兒和大兒媳現在可都幫著做活呢,只要沈家發展的好,不出意外,他家定能跟著喝湯。
為沈家也是為他家的發展,祝如山心里有數,看來是要好好的整治一下村子里的風氣。
徐有芳并不喜歡麻煩,以前沒時間應對麻煩,現在更沒時間。
避免韓嬸子過來找,徐有芳直接把韓嬸子的死對頭,村長家隔壁劉嬸子,她家的五丫頭要過去補空缺。
上回選人,是讓所有報名的人都做了遍測試,五丫頭做的也很不錯,只是前面正好滿員,只能刷掉她。
沒了空缺,就是板上釘釘的事,來找一句話就能打發。
劉嬸子也會幫著她一起打發。
祝家和劉家離得近,徐有芳直接拐過去和劉嬸子說的。
劉嬸子笑的眼睛都看不見,急乎乎的喊五丫頭,叫她趕緊出來,跟著徐嬸子領活干。
生怕慢一步,又不要她家五丫了。
凌星四人回到縣里,收拾好東西,天色也不早,干脆就做了點飯吃,吃完睡覺。
養足精神后的第二天,各自忙活自己的事。
四人都需要早起,幾乎是同一時間出門。
凌星到鋪子的時候發現鋪子已經開張,柳家兄弟正在做腸粉。
他邊走邊想,這個月要給兄弟兩發獎金。
凌星剛靠近鋪子,就被食客發現。
大家紛紛出聲喊他,問他什么時候賣湯包。
柳家兄弟沒學這個,包不了,這兩天就沒有的賣。大家伙正是饞的時候。
之前怕一下子學多了,柳家兄弟會記不住,現在看他們手上動作熟練,倒是能把湯包,鍋貼,水煎包,油條的做法教給他們。
除了湯包外的其他幾樣吃食,縣里都有的賣,但凌星為了多賺點,每天也會帶著做些。
食客能一次性買齊也覺得方便,都很樂意在凌記小吃鋪買。
凌星一邊安撫食客,說他現在就包。一邊往鋪子里走,想著等柳家兄弟兩學成,鋪子就再另外雇個伙計,專門跑堂招待。
他能空出手,琢磨著上新其他的吃食,負責新吃食那塊。
不然就賣這些東西,實在是辜負了這么好的地段。
柳青玉和柳青葉知道凌星過來,喊了一聲東家。
“這兩日你們辛苦了。”凌星笑著對兄弟兩道:“我這次帶不少腌菜,都是自家腌的,味道很好,晚上叫二郎給你們送去。”
柳青玉低著頭道:“多謝東家記掛,我們不累。”
凌星奇怪的湊近兄弟兩,“玉哥兒,葉哥兒,你兩今天怎么一直低著頭?”
若是平時早就揚起笑臉,熱情的和他打招呼了。
今天兩人全都一反常態低頭,回他的聲音都還發蔫,頭部動作帶著躲避。
這是不想讓他看見臉?
凌星覺得事情不對勁,“玉哥兒,葉哥兒,你們抬頭給我看看。”
柳青玉和柳青葉不敢真的違抗,緩慢抬頭。
映入眼簾的是兩張滿是淤青傷痕的臉。
凌星瞳孔微縮,震驚道:“誰打的?”
他怕是生意上的競爭對手動手,腦子已經開始想怎么收集證據,然后報官。
柳青玉滿臉的難堪,艱澀回他,“是我叔叔和嬸嬸一家。”
凌星聞言,想起之前謝青崖說過,是如何結識柳家兄弟姐妹幾個的過程。
當時就是因為柳青玉的叔嬸想吃絕戶,逼的柳青玉差點沒命。
所以,現在是眼看著老三快到十歲,能單獨立戶,想趁此之前再搏一把?
因著鋪子還在開張,不是說話的好時候。
凌星壓著一肚子的話,一直等到下午沒什么人了,才擔憂的問柳青玉,“那現在你們要怎么辦?家里不安全,需要來我院子里擠擠,過一段時間嗎?”
柳青玉沒想到凌星會想幫他們,眼眶泛紅,有些哽咽。
“多謝東家的好意,他們現在還不敢真的怎么樣,目前我和葉哥兒能應付。”
就是最小的青雪嚇的晚上睡不著覺,家里為過節,買的肉、糕點和糖塊,也都被搶走。
他們好不容易要開始過上好日子,結果又成泡影了。
好在前面留了個心,把銀錢全部藏好,不仔細翻找的話,根本翻不到。
幸好沒有立即買布做衣服,也沒納新鞋。
后面賺到錢,還是全都藏好,啥也不買。日子和以前一樣過,雖然會苦點,但是沒關系。
只要忍過剩下的六個半月,等明年,青草立戶了,事情就可以徹底解決。
他們也不用再整天擔心受怕,怕這些所謂的親戚,來搶占爹娘留給他們的東西。
只是事與愿違。
以前柳青玉日子過的看不到希望,敢下手,能狠心。所以親戚心里還是多有忌憚,怕真的鬧出人命。
且柳青草年紀還小,親戚們有的是時間慢慢磨。
現在不僅是柳青玉,其他幾個弟弟妹妹們,都怕有什么意外。
因為他們如今有能力把日子過起來了。
而柳青草眼看也要到十歲,留給親戚們的時間不多了。
親戚們沒時間磨,柳家兄弟幾個又不夠狠的結果,就是柳青玉和柳青葉,接下來的幾天時間里,臉上天天有新傷。
這還沒完,他們的叔嬸在一日清晨,帶著家里幾個年歲小一點,各個穿的破爛,像是小乞丐一般的孩子。
一家人趁著小吃鋪子開門上客后,瘋牛一樣的沖過來,直接往地上一坐,開始拍著大腿哭訴。
“哎喲喂,我這命真的是苦哦!嫂嫂以前沒奶水,是我把侄子侄女喂養大。哥嫂去世后,也是我們一家照料著侄子侄女們。可如今他們發達了,就對叔嬸不管不顧!看看他們的堂弟堂妹們,都瘦成什么樣了哦!”
第78章 第 78 章 烤腸
女人拍著腿哭嚎, 男人同樣的姿勢坐在地上,用衣袖抹眼淚。
凌記小吃鋪子前排隊的都是有閑有錢的人,或是各個宅院里的小廝丫鬟們,冷不丁的聽人這么一吼, 倒覺著新鮮, 看戲似的。
離得近的食客朝著鋪子里的凌星還有柳家兄弟二人看去,樂悠悠道:“這是誰家親戚?嗓門夠大的呀。”
柳青玉臉色發白, 渾身都在顫抖, 腦袋空了一瞬, 緊張害怕的看向凌星。
哆嗦著聲音解釋,“東家, 我真的不知道他們會來鋪子鬧事, 我這就把人拉走。”
春雨街常見乞丐,但很少會有衣衫襤褸的百姓過來。
怕沖撞了人,白白受罪。
柳青玉知道叔叔嬸嬸曉得他在鋪子里做活的事, 這段時間他們絲毫沒有來鋪子找麻煩的跡象,也是怕因小失大, 惹上大人物。
因此都是在他家院子前蹲守,肆意謾罵,動靜鬧的大,搞得鄰里對他們兄弟幾個也很有意見。
今日叔嬸一反常態, 還帶著最小的堂弟堂妹過來, 故意穿著衣衫襤褸, 柳青玉是真想不明白什么緣由。
他不怕叔嬸針對他, 但他怕因為叔嬸的原因,而耽誤了東家的生意。
那他才是罪過了。
柳青葉同樣被嚇不輕,和柳青玉一樣, 怕凌星不高興,要跟著一起出去拉人。
此事雖說是柳家兄弟的家事,但人已經鬧到鋪子門口,耽誤了生意,且兄弟兩現在是給鋪子做活,凌星不好真的什么也不管。
再者,柳家兄弟為人都很不錯,凌星喜歡和他們相處。他力所能及可以做的,能幫自是幫一把。
“我同你們一起去。”
柳青玉想拒絕,怕叔嬸發橫,再傷著人。
凌月最近讀書,經常念的一句就是:莫非命也,順受其正,是故知命者不立乎巖墻之下。注1
外面的人表面看著弱小,實則都是狠角色。
凌星也不會為了幫人,就把自己完全置身于危險之中,出去前先托相熟的食客幫忙去報官。
食客是之前經常會去鎮上買絨花的小廝,以前買絨花的時候,有人插隊,看著還挺富貴,也沒敢說什么。
出門辦事,能不惹麻煩就不惹麻煩。
誰知現在的掌柜,以前的小攤主,竟是直接開口對那人說莫要插隊。
因著言語客氣,身旁又有個看起來能一拳打死人的壯漢在,對方真的往后排了。
這事其實他能忍下,但是有人愿意為自己出頭,接過吃食的時候,還能得到一句,“餓了吧,快拿著吃。”
心里的感覺是真的不一樣,就像是在冬天喝上暖乎乎的熱茶,裹著厚厚的被子,看窗外的雪景。
舒服,熨貼,高興。
他很樂意為凌星跑這一趟。
柳青玉見凌星有打算,加上他和柳青葉兩人力量有限,還真不一定能拉動人。思來想去,對凌星感激的點頭。隨后脫下圍裙,朝著叔嬸一家走去。
柳四和田春娘兩人像是唱雙簧一樣,叫小吃鋪子前的食客們看了個熱鬧。
短短時間哭訴下來,他們多少聽懂了些。
都是見識過心眼的人,哪里會信二人的哭訴。都覺著是想吃絕戶,在這演呢。
不過這事也和他們無關,看個樂呵還行,插嘴去說,那不可能。
跌面。
柳四夫妻二人假模假式的哭這一場,嗓子都要嚎啞了,也沒見人幫他們說話,譴責討伐柳青玉和柳青葉。
二人覺著事情和他們想的不太一樣,心里莫名的有些打鼓。
夫妻二人對視一眼,朝著鋪子方向看去,都心生退意。
轉念又想到什么,眼神又變得堅定許多。
田春娘一左一右抱著倆孩子,暗處用手擰孩子的肉,兩個孩子疼的嗷嗷直哭。
順著孩子們的哭聲,田春娘開始破口大罵。
“柳青玉!柳青葉!你們兄弟二人就是養不熟的白眼狼啊!當初為了讓你們多口吃的,我這個做嬸嬸的,連自己孩子都沒喂養!你們不知道報恩,反而還驅趕……”
“別嚷嚷了。”凌星皺眉打斷,柳青玉兄弟二人及時上前制止田春娘,讓她別再大喊大叫。
凌星道:“我已經派人去報官,你們現在閉嘴離開還來得及。”
聽到報官,柳四和田春娘只愣了一下,片刻后就有了反應。
二人看到凌星過來,眼里閃一下光,比看到柳青玉和柳青葉更興奮。
一直沒怎么出聲的柳四,這時臉上發狠,朝著地上吐一口痰,“呸!我就說我們柳家的哥兒都不是那種不知恩的,感情都是你這個壞心腸的東家教的!”
凌星眉間微皺,有對柳四的言語不悅,也有對二人的態度感到奇怪。
尋常百姓聽到報官二字,不管怎樣,都會露出些怕來。
怎么這兩人不僅不怕,甚至……
凌星仔細觀察,甚至還能看出些興奮?
事出反常必有妖,凌星喊住柳青玉和柳青葉,“先別靠他們太近。”
兄弟二人及時停下,臉上能看出怒色,對著柳四夫妻二人喊道:“你們胡說八道!”
見人還有一段距離,田春娘又看一眼鋪子方向才起身,雙手叉腰指著人,氣勢十足。
“誰胡說?要不是他,你們能這么白眼狼?還報官呢,怕你們不成!”田春娘毫不畏懼,“報官好啊,我倒要看看,刻薄養育長大的叔嬸,要打幾板子,判坐幾年牢!”
大禹重孝。
凌星聞言臉色也不太好,這種情況確實是不利于柳家兄弟。
不管有沒有證據證明田春娘所言是真是假,只要族中長輩說是,那就是。
為此亦有數起冤假錯案,因其絕戶的也不少,家中田產盡數歸族中人所有。
律法有偏頗不公,卻延續幾百年。長的讓所有人都有根深蒂固的想法,想要改變是不可能的。
凌星無所適應這樣的環境,心頭壓抑,有些透不過氣。
他聲色變得凌厲,“一碼歸一碼,你要柳家兄弟因不孝受罰是一回事,我要你們尋釁滋事,擾亂治安,阻礙我鋪面做生意受罰,又是另一回事。”
“你們不僅是要挨板子,今日我鋪面因你們而少的盈利,也要你們盡數賠我。想要鬧是嗎?那就鬧吧,想怎么鬧怎么鬧,反正我也不吃虧。”
柳四夫妻二人俱是一愣,壓根沒想到,竟還有這茬呢?
他們再次看向鋪面方向,臉色越來越白。
凌星注意到他們視線,回頭看去,并未發現什么不同。
這邊,柳四哆嗦著聲音,強撐著道:“那你還挑唆玉哥兒和葉哥兒不孝呢!”
凌星不知他們為何如此想給他頭上排罪名,這是實在沒別的屎盆子往他頭上扣了?
“你們有證據嗎?就算是有證據,我也沒聽說挑唆不孝是個罪名啊。可我卻有許多的人證,說你們胡亂攀蔑。”
凌星一指邊上依舊聚集著看戲的食客們,得到他們的點頭肯定,柳四夫妻二人更顯得局促不安。
田春娘一咬牙,用手推了一把身邊的哥兒,那孩子木著臉,突然跑向凌星。
此時光線極好,陽光傾灑下來,照的人暖洋洋的,都出了薄汗。
凌星察覺到一道微弱反光。
意識到不對,身體比腦子先反應過來,立即往后退去。
那孩子沒想到凌星察覺到了,并沒有收手。在二人有兩步距離外的地方,將手里的匕首,用盡全力,插進了自己的肚子。
鮮血涌出,小孩身體僵硬一瞬,很快就倒在地上。
食客們霎時間收起看戲的神情,有些慌亂。
出人命了!
凌星看著孩子血淋淋的樣子,腦袋發懵,腿也在發軟。
他下意識的要上前查看,田春娘尖銳的哭聲讓他清醒。
“啊啊啊啊啊啊!我的雀哥兒啊!天殺的東西,你竟然殺我的孩子!”
田春娘兇狠的瞪著凌星,柳四也沖過來,要對凌星動手。
被柳青玉和柳青葉攔下。
凌星看向他們,沒有再動作。他終于知道,哪里不對勁了。
從一開始,這兩人就是沖他來的。
他們打算用孩子的一條命,栽贓陷害他。
可他們為什么要這么做?他甚至都不認識他們啊。
食客們聽到田春娘的話不由奇怪。
都這節骨眼了,還在那嚷嚷,不來看孩子的情況。
而且,他們可是看的清清楚楚,凌掌柜隔著距離了,怎么可能是凌掌柜動手!
明明就是那孩子自己捅自己。
“你們還不快把孩子帶去醫館救命,在這胡言亂語什么?”
“就是啊,我兩只眼睛都瞧見了,是那孩子自己突然拿出匕首插自己的。”
“凌掌柜他離著孩子兩步遠呢,手里什么都沒有,難不成會什么仙法,控制你家孩子不成?”
“快帶孩子去看大夫吧,還能有得救。”
食客們你一言我一語,把柳四夫妻兩聽傻了。
他們在后面看著,心里也慌亂,都沒注意到竟然還有距離嗎?
二人厭惡又懊惱的盯著地上昏迷的孩子,怪他連這點事都做不好,天衣無縫的計劃,全都失敗了!
知道是不可能再栽贓,夫妻二人忍不住又看鋪子方向,凌星冷聲道:“你們在看誰?”
這個視線角度,能看到的只有他的小吃鋪子還有隔壁的布莊。
小吃鋪子里沒人,自然不是看這里。
那就只能是布莊。
“布莊里,有幕后指使你們這樣做的人?”
雖是在提問,但凌星心里已經肯定。夫妻兩不止一次看向那邊,所有的反應也都很反常。
柳四和田春娘僵硬在原地,眼睛不敢再看。
二人都嘴硬的很,“什么布莊,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柳四拉了一下田春娘,“快,快把雀哥兒送去看大夫。”
夫妻二人這才動手,抱起地上的孩子。
“讓讓,讓讓,官差辦案,閑雜人等退開!”
官吏來的及時,柳四和田春娘看到他們,頭頂冒汗,竟是嚇的把孩子又丟地上,轉身就跑。
他們不跑還沒什么,一跑動,徹底吸引了官差的注意,舉著刀就追上去,夫妻兩很快便被刀壓著抓住。
帶隊的是熟人王團,知道凌記小吃鋪子出事,專門換班過來的。
“凌掌柜沒事吧?”
凌星搖頭,“還請官爺派人將那孩子送去醫館。”
再不去,怕是真不行了。
王團招呼人過來,吩咐兩句,對方就抱著孩子離開。
凌星是報官的人,需要跟著去衙門分說。
涉及到柳家兄弟,他們也要去。
鋪子今天是開不了,只能對食客們致歉,隨后快速熄火,關了鋪子,一起去衙門。
臨走的時候,凌星看一眼布莊,里面只有兩個伙計在。
小吃鋪子前的事,歸典史左明晨管。
派了人分開問詢。
凌星和柳家兄弟兩如實告知,左明晨看著幾份口供,眉頭緊鎖。
這事,處處透著詭異。
他將凌星說的柳雀持匕首沖來那一段仔仔細細看許多遍,又對照著柳四夫妻二人的口供。
按他們所言,是柳雀一個小孩,恨凌星攛掇堂哥們不要他們,不給他們銀錢報恩。
都好幾天沒吃上飯,人都要餓死了,這才心生恨意。
孩子的外形特征小吏已經和他說過,六七歲的哥兒,瘦的一把骨頭,再幾天沒飯吃,能有力氣沖過去殺人?
就算是有那個力氣,可藏著的兇器還是純鐵打造,一看就很新還值錢。
朝廷對鐵器管制嚴格,柳四言明不知道匕首的存在,此物制作在鐵器鋪子會有詳細記載,誰買了什么用來做什么,都會記的一清二楚。
他不敢在這上面說謊。
排除是大人購買,總不能是柳雀自己買的。
一個小孩子,哪來的銀錢買?
若是撿來的,那么原主人丟失鐵器,需要及時上報。
否則出了問題,就找原主人算賬。
左明晨命人翻閱報丟失鐵器的卷宗,并沒有與其相符合的匕首。
沒有來歷,憑空冒出來的匕首,來頭才更不小。
左明晨把凌星的供詞與沾血的匕首放在一起,越想越不對勁。
柳四一家,搞不好是借著吃絕戶打掩護,目標一開始就是凌星。
問詢的時候他去柳四夫妻二人那看過,不是小看他們,而是他們二人的腦子和膽量,真不可能謀劃出這一遭。
而且,說實在的,他們也沒那個動機去針對凌星。
今日一切,不過是硬湊上去。
是背后之人的謀劃,他們不過是一把刀。
或者,背后之人盯的也不是凌星。
小吃鋪子是凌星最拿得出手的東西,賺錢是賺錢,卻也有一定局限,為了個鋪面,沒必要害一條人命,惹上人命官司性質可不一樣。
如此不計成本的謀劃,真正想盯的應是另有其人……
左明晨食指不輕不緩的敲擊著桌面,腦袋里迅速過著凌星的人際關系。
凌星人際關系并不復雜,相交的人雖多,但除了家人外,有情誼的兩只手數的過來。
其中身份地位,以林縣令為最,屠海為次。
左明晨心里有了兩個人選,以他多年的斷案經驗,在深入推理后,更加偏向林縣令。
屠海再厲害,如今高度就是他所能到的最高。
一個開賭坊的,又在鎮上,誰沒事拿命整他。
林縣令不一樣。
聽聞林家再次得到重用,一直停滯在云水縣的林縣令終于能放開手腳,再往上走。為了有由頭,縣令最近也有動作。
甚至不惜動用本家力量,組建船隊。由縣令自己做保,先運貨,賺了錢衙門有了收入再給船隊錢。
萬事開頭難,有林縣令做保開個好頭,后面想要運轉起來就簡單的多。
眼看著商船就要裝貨出行,這節骨眼上縣令大人那只要出點事,船隊就走不了。
左明晨想云水縣能好,對于林縣令的計劃,他是完全贊同,并且傾力相助。
即便林縣令本意是想靠著拉動云水縣經濟,讓政績過得去,可以順利升遷。
但無法否認,云水縣百姓在此事上,完全受益。
沒有財大氣粗的林家做靠,縣里連船隊都組建不了。
林縣令有私心不假,可縣里受到的好處,也是實打實的。
這樣能長久發展的好事冒出人來阻撓,左明晨臉色沉下幾分。
寧可錯殺也不能放過,左明晨有了懷疑后,直接起身,要親自審問柳四夫妻二人。
他長相端正,其實并不駭人。偏一身氣質像個酷吏,尤其是冷臉沒表情的時候。
左明晨把柳四夫妻二人一起綁在刑訊架上,也不言語,直接當著他們的面燒鐵烙。
還以為蒙騙過關的夫妻兩嚇壞了,雙眼死死盯著炭盆里的鐵烙。
左明晨看鐵烙燒的差不多,言簡意賅,“說實話,不用受罪。不說,燙了關水牢。”
柳四和田春娘都忍不住的打哆嗦。
剛剛押他們來的時候,路過了水牢。
因為氣味難聞,一股惡臭,他們瞥了一眼。
水牢里的水臟污不堪,還有老鼠蟲子的尸體,更有穢物漂浮。
滿身傷口的泡進去,這不是要人命嗎!
二人連連哭喊求饒,左明晨坐著一動不動,聽見了沒反應。
越是這樣,夫妻兩心越慌。
左明晨等他們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喊完,才淡淡道:“誰先說,放誰走。”
聞言夫妻二人徹底安靜下來,相處這么久,都深知對方的脾性。
對方絕對會先說保命!
本就不是什么意志堅定的人,怕苦怕疼又怕累,更怕唯一不受罪的機會給對方得去。
因此鐵烙都還沒舉起來,兩人就爭先恐后,你一言我一語的什么都說了。
原本的謀劃,比發生了的更可惡。
根據二人的交代,他們最開始的計劃,是想和凌星或者柳家兄弟發生沖突。拖到官吏過來,再讓柳雀想辦法撞死在官吏刀下,接著由柳四夫妻二人哭訴,說當官的當街殺人。
若是沒找到機會,就趁官吏在,借著混亂,靠近凌星,由柳雀用匕首插自己,嫁禍過去。
這樣凌星就跑不掉,只要一口咬定是凌星傷人,即便最后沒有證據,可那么多人看著,總有沒看全,會相信的。
柳四和田春娘說著說著也懊惱,誰知道那凌星警惕性那么強,都不靠近他們,還不讓柳青玉和柳青葉靠近。
在柳雀靠近的時候,更是反應快的往后退。周圍也并不混亂,讓人都看清楚了,柳雀倒下的時候,離著凌星還有距離。
想栽贓都失敗了。
也怪柳雀蠢的很,竟不知再往前去一去,傻子一樣的東西,晦氣的很。
說來說去還怪他們心急,被那凌星說的那些話自亂陣腳,不然的話,這事肯定能成的。
左明晨得知真相,二人雖并未提起縣令,但從嫁禍官吏那不難看出,就是沖林縣令來的。
其他都只是媒介。
他面上沉著,心里不由感嘆,真不知該說凌掌柜是倒霉還是幸運。
倒霉的是受到牽連,幸運的是,遇到兩個蠢貨動手,有驚無險。
柳四和田春娘被收押,左明晨立即將此事前因后果全部報給林縣令。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林清渝捏著鼻梁,接受了清閑日子不再,要開始政斗的結果。
再睜眼時,平日里閑散的眼神中,藏著幾分鋒芒,“對方既然動手,自然不會就只有這點手段。香腸運輸的事,需要先暫停。衙門里不干凈,之前要出航護送的官吏全部撤下,得找更合適的人手。”
左明晨有些著急,香腸越早賣了換錢,百姓就能越早過上好一點的日子。
他心里氣憤不已,但也無可奈何。
現在要是貿然出航,“不小心”沉船,怕是損失會更多。
林清渝又道:“讓凌掌柜來見我。”
左明晨點頭去叫凌星。
很快,凌星就知道了原因始末。
他想到柳四和田春娘期間一直看鋪子方向,之前問詢的時候,沒有說這些相關,畢竟只是他的猜想。
如今得知猜想沒錯,便對林清渝說了。
林清渝沉思片刻,“按理說,幕后之人不會讓柳四他們知道身份的。但他們頻繁看去,確實是個問題。”
林清渝立即喊來人,吩咐道:“讓左大人問問柳四二人,此事是不是與布莊里的人有關。”
交代完小吏,又笑著叫凌星多吃些。
此時凌星面前是一桌子的名貴點心。
林清渝道:“吃不完打包帶走,都是京城來的點心,和云水縣的不一樣。叫你無故受牽連,算是我的賠禮。”
“后面我會派私人護衛在鋪子周圍,不會叫你真的受傷,放心。”
凌星沒推脫,全都應下。
不得不說京城的糕點確實不錯,華麗精致又好吃。
一口下去,有好幾種不一樣的口感。
用料也好,甜而不膩。
邊吃邊喝的半飽,小吏終于來回話。
“柳四和田春娘說找他們的人并沒有露面,不過他們記得身型特征。今日無意瞧見布莊在外的伙計身型眼熟,所以才總忍不住多看兩眼。”
“左大人已經帶著人去布莊,按著柳四他們說的拿人來衙門問話。”
林清渝點頭,讓小吏下去。
若真是布莊的人動手,那他猜到衙門里有鬼的是誰了。
布莊掌柜家的哥兒,是劉元生的妾室,而劉元生是縣丞周拓的妻弟。
若說縣里誰最恨他,那確實非周拓莫屬。
畢竟如果不是他,周拓如今就是云水縣令。
此計劃確實縝密,若是安排的人是有腦子的,說不準他還真能栽個跟頭。
只能說時也,運也。
偏偏柳四夫妻二人沒膽量,又偏偏叫他們看出了身型問題,還叫凌星給發現了。
也幸好凌星沒在前面問詢的時候說,不然肯定會打草驚蛇。
看來,他林清渝也是有點運氣在身上的。
不過發現的還是晚了一步,周拓也做了萬全準備。
那個伙計,死了。
小吏去的時候,布莊掌柜萬福安說人身體不舒服,回家去了。
等小吏到伙計家,就見他吊死在梁上。
人沒了,線索斷掉。
不可能僅憑猜測就定周拓的罪,但足夠確定,此事就是周拓的手筆。
林清渝也發現,衙門里的眼線,比他想的要多。
到底是在衙門積攢幾十年,今日真叫他開眼了。
那周拓背后,站的又是誰?
林清渝沉著臉,覺得煩躁,又有些激動,矛盾的情緒相交,整個人都活了起來。
送凌星走的時候,不忘提醒凌星,注意防范劉家的酒樓。
凌星手里提著個大食盒,“多謝縣令提醒。”
“對了大人,受傷的那個孩子,他其實可以繼續靠近我兩步再動手。但他沒有,而是直接停下了。刺傷自己時,他對我說‘對不起’,我和二郎學過一段時間唇語,這種簡單的,不會看錯。”
思考再三,凌星遵循內心,求情道:“判罰時,大人可否因此酌情?”
若非柳雀故意停下,留有破綻叫食客們看清,這會怕是就連林縣令也要被柳四他們鬧的焦頭爛額。
凌星不好對此一字不提,只要柳四他們付出代價。
林清渝沒應,但也沒拒絕。
柳家兄弟早就被放走,凌星便提著食盒先回家。
到家的時候天色有些晚,剛把食盒放下,院門就被猛的推開,隨之而來的是急促喘息。
凌星回頭瞬間,被一只大手按住腦袋,壓進懷中。
怦怦怦——
有力的心跳聲又急又響,凌星的額頭,能感受到健碩的胸膛一起一伏。
凌星知道是沈回,整個人放松許多,隨后意識到他們這個姿勢不太對,又伸手去推。
手抬到一半,凌星停下了動作。
沈回在發抖。
他是知道了鋪子前的事?
應該是知道了。
每天下學,二郎和阿月都會去店里幫一會忙,然后關了鋪子一起離開。
凌星將手放下,輕聲道:“二郎,我沒事。”
“我到鋪子,看到地面有血,有人和我說鋪子出事,你被官差帶去衙門。我跑去衙門,王團說你不在那,應是回家了。”
沈回聲音都在發顫,還好人真的在家。
若是再看不到人,他非瘋了不可。
“你沒事。”沈回低著頭慶幸的輕笑,“太好了,你沒事。”
凌星喜歡男人,被這樣一個身材好,長得又帥,對他也很好的男人抱著,就算是木頭也有反應。
他能清楚的感覺到自己心跳加速,臉也在變熱。
他想問問沈回,是什么意思。
下一瞬,沈回便松開他,堅定道:“我會考上舉人。”
凌星的心瞬間冷下大半。
是啊,沈回是要科考做官,他們之間在大禹律法里,不被允許。
除非沈回不入仕。
可不入仕,又為何要辛苦科考呢。
凌星讓自己清醒,想想沈回從一開始就對他很好。那時候他還問過沈回原因,他說過,是因為大哥遺言。
想來,人家應該沒別的意思,真的就只是擔憂而已。
凌星很快調整好自己情緒,“二郎一定會得償所愿。對了,阿月怎么不在?”
沈回視線落在凌星臉上,感覺到對方的情緒并不高,想來是被今日之事嚇到。
他道:“被秦夫子留下做詩了。”
知道凌月在哪,凌星松口氣。
“二郎,我有些累,想回去歇息。”
凌星說罷便離開,沈回看著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
兩日后,柳四和田春娘的判罰出來了。
凌星那日在衙門,還告了他們尋釁滋事,擾亂生意。后面更是查出一系列的事,這兩人雖罪不至死,不過也出不去了。
直接被拉去修城墻,修路,這輩子都出不來。
至于他們的孩子,則是由柳家宗族養著。
雖說在族里日子不會好過,但比起跟著夫妻兩來說,也不會更差了。
柳雀傷勢比較重,林清渝私人掏錢救治,好歹是救回一條命。
他是柳四家最小的一個哥兒,不受重視,不受待見。
不然也不會被柳四夫妻二人挑出來送死。
林清渝聽凌星說的那些后,就去看過孩子,是個好孩子。
知道是他花錢救下的,不顧傷痛叩首感謝。哭著認錯,說不該聽爹娘的話去冤枉人。
那時的柳雀,是真的不想活了。
整個匕首全都插了進去,疼,真的疼。
可一想到疼完就解脫了,又高興。
等高興完,又后悔。他還是想活著,堂哥他們因為活著慢慢的日子就變好了,萬一他以后也能變好呢?
誰來救救他?
誰來救救他啊?
他不住的祈求各方神明,幸好真有神明聽見,愿意再給他一次活命的機會。
林清渝問了柳雀當時為何停下,沒有繼續向前。
柳雀的反應不似作偽,他那時是自己選擇停下的。
“不那樣做的話,我就會害死人。”
幸好他沒有那樣做,所以還神明愿意救他。
林清渝心中有了決斷。
為了叫柳青玉一家將來不在孝道上再被惡意詬病,林清渝讓他們養柳雀六年。
既然柳四他們一直說要柳青玉他們報恩,那就養他們的孩子六年,算是全了當年的恩情。
柳雀也能有個比去宗族里過活,更好的去處。
有凌星在,柳家兄弟幾個也不是不辨是非的人,這孩子心性純良,在他們手下,以后不會再吃苦。
柳家的事在柳雀去柳青玉家中養傷,算是徹底解決完。
林清渝不差那點錢,大發善心的心疼小孩,給足了醫館費用,只要柳家每天去醫館拿藥就行。
凌星也送不少吃的穿的用的,孩子的一念心善,也讓他避免一場更重的人禍。
柳家兄弟幾個知道柳雀不是害人,而是救人,對孩子也很上心。
加上柳雀乖巧又聽話,懂事的叫人心疼,和柳家兄弟幾個相處很好。
家里多了個弟弟要養,柳青玉和柳青葉干活更賣力了。
凌星教他們包湯包,一個比一個學的認真,很快就上手。
在他們上手后,凌星直接從牙行雇傭了一個專門跑堂的伙計。
手頭清閑許多的凌星,琢磨著上新。
正好托商隊帶來的火山石也到了。
這石頭并不難找,不過云水縣沒有。
他去衙門開的香腸鋪子買腸。
鋪子外也有不少人買,香腸口味好,上市后不少飯館酒樓試菜,出了好幾道新菜色。
但比起能好幾船運出去賣,光一個鋪面的銷量,顯然是不夠看的。
凌星買的鮮腸鋪子里暫時沒有,之前倒是上了兩天,不過賣的明顯不如風干和煙熏后的香腸,還放不久,就沒有再鋪貨。
而是誰想要,提前一天預定,第二天來拿。
凌星預定了五斤,準備試試水。
實在賣不動,他就當顧客福利,直接送了。
香腸鋪子是小吏在管理,看凌星要這么多鮮腸,還勸他少買點。
現在天熱,就算是放冰桶里,也放不了多久。
都是肉和香料做的,壞了可惜。
在凌星確保不會浪費后,小吏也不再勸,給他登記上要量。
第二天,凌星拿著預定好的鮮腸回鋪子。
火山石烤爐已經準備好,凌星把腸清洗一遍后,擺在火山石上。
嗞——
微冷的腸衣碰上發燙的火山石,發出一聲響后,冒起了白色煙霧。
凌星把腸繞圈擺滿,他的容器做的大,一盤能擺三斤肉腸,一共二十一根。
肉腸本就有油脂,高溫激發下,受熱部分很快就油汪汪的,香氣也隨之飄來。
肉香油香相結合,很快就吸引了食客們的視線,追問凌星這是什么怎么賣。
烤腸需要翻面,凌星拿竹夾子一個個翻,笑著回答食客們的問題。
“這是烤腸,一根六文錢,純肉腸里面加了香料,可香呢。”
“烤好會切點出來試吃,大家伙到時候嘗嘗,覺得好吃再買啊。”
食客們的問題都得到解答,紛紛安靜下來,就等著烤腸好。
烤腸越烤香氣越濃,給人饞的不行,吞咽著口水眼睛緊盯著。
咋還不好啊!
想吃的很!
終于烤好后,排在前面的食客受不住香氣,也不差錢,直接要了根烤腸。
不好吃大不了下次不買唄,他們是真的等不及凌星切開,再試吃嘗味道。
這樣香的東西,再難吃又能難吃到哪里去啊!
后面的食客也一個意思,最后凌星壓根沒能留下試吃的烤腸,二十一根,很快就賣個干凈。
烤好的烤腸外焦里嫩,腸衣微微裂開,一口咬下去,還能爆汁。
凌星提前提醒過,冷冷慢點吃。
架不住食客們等不及,十個九個被燙,但沒一個把烤腸放下的。
全都是斯哈斯哈,在嘴里把烤腸炒一遍,時刻準備咬第二口。
“凌掌柜,我要十根烤腸。”
最開始吃到烤腸的食客從烤腸的美味中回神,先下手為強。
他是老顧客了,是知道小吃鋪子里的吃食,有時候需要靠下手快才能搶到的。
剩下的兩斤烤腸,一共就十四根,凌星把它們擺上。
“成,還有最后四根誰要?”
后面的人還在想著怎么就剩下這么點了?結果就是被第一個食客截胡,“那我全要了吧。”
就這十四根,帶回去都不夠家里一人一根的。
凌記小吃鋪子啥都好,就是東西太便宜,做的也少。
搞得就算是他們,也得排隊買。
不過排隊也有排隊的好處,能遇見不少人,聊著聊著,還可以拉近些關系。
雖然真正有錢有權的也不會在這排隊,但結交和自己差不多的人,也足夠了。
沒買到的食客肯定是有怨氣的,凌星想到烤腸是有受眾,可也沒想到會賣這么快。
轉念一想,又覺得正常。
畢竟他是第一個這么賣的,食客們又都不差錢。好吃的新品,就是會一下子買很多嘗鮮。
想來等個把月后,賣烤腸的多了,就不會出現賣不過來的情況。
他安撫著食客,“烤腸今日定的少,待會我就去香腸鋪子多定點,明天早上就賣,備的足足的,肯定不叫大家白跑。”
有了這話,食客們不再說什么,反正就等一天的事。
最后十四根烤腸賣完,凌星說話算話,揣著錢就去香腸鋪子預定明天的量。
他估摸了一下,五十斤,三百五十根腸肯定是夠賣一天的。
鮮腸一斤三十文錢,凌星定價六文一根,一斤總盈利是十二文。
定價不算高,依舊走的薄利多銷。
這樣一來,后面就算是換地方,普通食客也都能消費的起。
有錢人再多,也沒普通人多啊。
小吏認得凌星,畢竟只有他一個人一口氣買五斤鮮腸。
也就一晚上功夫,今日又來要五十斤。
這在香腸里都是大訂單了,更別提鮮腸。
搞得小吏反復詢問三遍確認,是不是真的要這么多。
凌星把銀子掏出來,一兩銀子另五百文。
銅錢每一百文串成一串,共五串。
“我銀子都準備好了。”
昨天是提前交所有的錢,今天凌星就帶齊銀子來的。
小吏兩眼盯柜臺上的銀子,這可都是業績啊!
他只拿了五吊銅錢,“鋪子里買五十斤以上,都可以只收三分之一的定金。后續不要,定金不退。”
凌星到底是做生意的,能先給定金,就沒有非要提前把錢給齊全的。
他收好柜臺上剩下的銀子和銅錢,還有五十斤鮮腸的憑證,上面蓋著縮小的官印。
這印無人敢仿冒,抓住了就是殺頭的大罪。
五十斤鮮腸重量可觀,第二日凌星是帶著伙計和獨輪車去的。
天蒙蒙亮,就開始烤腸。
不出凌星所料,五十斤的烤腸,今天賣了個一干二凈。
還有些不夠賣,隔天又多定了十斤。
五月底的時候,天氣變得悶熱。
食客們對烤腸的熱情沒有消退,不過凌星鋪子里的烤腸售量,定在了一日二十斤左右。
因為在凌記小吃鋪子出火山石烤腸后的七天,縣里就多了幾個賣烤腸的。也是火山石,專門托商隊尋的。
如果不是要尋火山石,第二天其他家的烤腸就出來了。
凌星早有預料,對鋪子里烤腸生意已經很滿意。
小半個月的時間,他賣烤腸就賺了近六兩。
加上其他的幾樣營生,五月盈利九十兩。
去除一應其他花銷,一成商稅、伙計月錢、藥錢、日常嚼用、學費這些,五月凌星到手有四十五兩。
若是月盈利過百兩,商稅也需要再加一成。
估計他離提高商稅的日子也不遠了。
雖然鋪子后面平均每天只賣二十斤烤腸,不如一開始賣那么多。但即便是按著每日二十斤的量來算,烤腸的生意后面每月最少也能賺七兩銀子呢。
賣烤腸本就是順帶的,沒想靠它發什么財。多出的這些收益,凌星已經很滿意。
天越來越熱,他鋪子里還缺少點喝的,準備做點冰飲。
每月收入還能再多些。
月底都是算賬的時候,林清渝拿著香腸鋪子的賬本同樣滿意的點頭。
沒想到鮮腸還真是賣起來了。
看著每天銷量不是很多,但積少成多,整體銷量在鋪子里還挺可觀。
鮮腸保存時間雖短,不過天冷點的時候,也是能存三天左右。
到時候要是下面各個鎮上都有烤腸攤位,鮮腸銷售額還能再翻。
但比起能儲存更久,可以大批量去其他地方售賣的香腸來說,鮮腸在云水縣賣的再好,也比不上香腸。
可惜了,現在還不能大規模出售香腸。
想到這里林清渝就氣。
該死的周拓,有本事別叫本官抓住你的小辮子!
第79章 第 79 章(修) 四合一
絨花存貨量眼看越來越多, 徐有芳知道不能再拖,得去一趟縣里。
沈呈山放下家里的活,跟著徐有芳一起去。聽說要去縣里,謝青崖停一天生意, 要與二老同去。
王雋身體不太好, 用的藥鎮上沒有,要去縣里藥鋪抓藥。
溫度漸高, 他新做了一批驅蛇蟲藥粉, 順便給凌星帶去, 也能見見好友。
沈家二老自是答應,三人運氣好, 剛到鎮門口, 就有去縣里的牛車。
上牛車后,人輕快許多。
謝青崖知道凌星鋪子還有住處地址,到縣里時便和沈家二老分開, 他要先去抓藥。
等抓好藥,會去鋪子找凌星。
沈家二老也有要事, 三人各自離開,忙自己的事。
徐有芳和沈呈山沒有直接去找凌星,而是自行去了首飾鋪子。
他們終歸是念過書,識字知禮。也善于和人打交道, 并不會露怯。
二人穿著不顯貴, 卻干凈整潔, 無補丁。
頭發梳的也好, 沈呈山綁著繡青松山巒的發帶,徐有芳發髻上別著朵霧藍色的絨花。
首飾鋪子的伙計一雙眼睛最能識人,只一眼, 就看出二人衣著雖質樸,氣質卻與進鋪子的有權有錢之人有些相似。琢磨著估計是能買得起首飾的顧客,立即笑臉相迎。
“二位有什么需要,可盡管與我說。”
沈呈山直言道:“我們不是來買首飾,而是與掌柜談絨花的生意。”
以為伙計不知道絨花,徐有芳正要配合,讓伙計看他頭上絨花。
隨即就聽伙計驚喜道:“還請二位稍等!我這就去喊掌柜的。”
劉記首飾鋪在云水縣是數一數二的大鋪子,背靠府城,掌柜名喚劉峰,是府城首富劉家的家仆。
“掌柜的!掌柜的!云霞鎮來人,說是要和咱們談絨花生意!”
劉峰手一抖,手里的魚食盡數落在缸中,荷葉下的錦鯉長大嘴巴吃著魚食。
“你確定是來談絨花生意的?”
伙計最善察言觀色,瞧出劉峰神色不太對勁,收起笑點頭,“是,他們親口說的。”
劉峰神色越發古怪。
縣里有頭有臉的夫人小姐還有哥兒們,從去年起,就戴起絨花。
來處很容易打聽到,是云霞鎮流出來的。
知道來處后,縣里幾家首飾鋪子早就派人去鎮上打探過。
得知售賣之人是個哥兒,還是個寡夫。
乍聽覺得好拿捏,以為這生意很快就能是他們的,沒成想卻是個硬骨頭。
一番仔細查問下,才知當初縣丞妻弟想要這凌哥兒的包子方子,對方硬是沒給,還跑去縣衙,竟叫他見上了縣令。
也不知是用什么法子,林縣令還真替他出頭。
不僅給他一塊牌匾,認可他的生意誠信,還叫周縣丞親自過來處理起歪心思的酒樓掌柜。
那天酒樓外人來人往,好多人看見趙掌柜跪在地上,把自己扇的鼻青臉腫。
打探的人得知凌星與林縣令有些關聯,直接就打消不該有的念頭。
只是禮貌詢問要不要賣方子或者是合作。
那時候凌星和沈家都覺得家里一切都剛起步,怕步子跨太大,最后什么都守不住,便都拒絕了。
首飾鋪子的人只能嘆息著離開,不敢強逼。
回到縣里,眼看著絨花熱度在縣里越來越高,他們也毫無辦法,眼睜睜看著錢從眼面前溜走。
幾家首飾鋪子的掌柜們,做夢都是鋪子里能賣絨花。
有錢不賺是傻。
既然云霞鎮那邊不同意合作,他們又不愿讓錢就這么溜走,那就自己照著做。
若是他們自己琢磨出來,別說是縣令,就是皇帝來了,也不能說他們什么。
各家派人買了些絨花回來,全送匠人那,叫匠人琢磨怎么做。
以為很快就能弄出來,誰知道第一步找材料,就卡了好幾個月。
但找出絨花的絨是什么弄成的后,接下來的制作步驟,就簡單許多。
匠人們為絨花美觀,埋頭苦練花型,配比顏色。終于在五日前,府城傳來消息,說鋪子里可以批量售賣。
誰知這節骨眼上,云霞鎮那邊竟然來人,要談絨花生意……
劉峰嘖一聲。
心里仔細盤算起來。
如今縣里能收云霞鎮絨花的,估計只有幾家小鋪子,還有些首飾攤位。
倒也構不成威脅,看在林縣令的份上,還是不把人驅趕走吧。
想通之后,劉峰繼續喂魚,視線找尋蓮葉下的魚,漫不經心道:“叫他們走,咱們鋪子不需要絨花。”
不僅是他們鋪子不需要,怕是其他兩家大鋪子也不需要。
他得到消息,那兩家也都琢磨出來,不過花型這些還需要再打磨,出的沒他們劉記快。
劉記能搶縣里頭一份的絨花生意。
伙計猜想著,怕是他們鋪子已經掌握了如何做出絨花,不然不可能叫人走的。
掌柜不說,他就沒有多問。只遵循吩咐,轉身離開。
沈呈山和徐有芳被禮貌的請出劉記首飾鋪子,二人對視一眼,眉間微皺。
對比之前縣里首飾鋪子來人時態度,不難猜出,劉記首飾鋪子八成已經掌握絨花制作方法。
大首飾鋪子能人多,絨花只要找對材料,對有手藝的匠人來說便不會太難,過這么久時間,這些大鋪子掌握了絨花手藝,也在所難免。
徐有芳看得開,沒多失落,對此事也有所預料。
她對沈呈山道:“另外兩家大鋪子沒有去的必要,咱們直接去小鋪子還有攤位。”
大鋪子背靠的主家都是有頭有臉的,財力雄厚,想要鉆研琢磨絨花怎么做,都能立馬組建出個隊伍來。
這三個鋪子做的也是有錢人生意,她做的絨花說實在的,定位本也不是上層人。
而是中下層。
小鋪子和攤位,最適合。
事實證明,沒有去另外兩家大鋪子是正確的選擇。
徐有芳和沈呈山跑了四家小鋪子,八個攤位,成功的把家里的存貨全部賣光。
她制作的絨花沒有任何的華貴裝飾,物美價廉,小鋪子和攤位都能賣的動。
對外大批量出售,徐有芳每朵降低一文錢,每半個月會來縣城統一送貨。
鋪子和攤位定價多少,徐有芳并不過問。
與十二家簽訂契書,去小吃鋪子找凌星,都下午了。
謝青崖已經在小吃鋪子幫了一上午的忙,凌星給他裝不少的東西,用油紙包裝好,他走的時候讓他帶回去。
要趕著天黑前到家,徐有芳和沈呈山都沒來得及見沈回他們。
二老只在鋪子里吃飯時,和凌星待了半個時辰。大概說一下縣城大鋪子不會收他們絨花的事,隨后便帶著凌星給他們包的吃食,和謝青崖一起,坐上牛車離開。
大鋪子不收絨花,對沈家來說,其實是有影響。
絨花出貨量少,村子的發展就會帶不動。
只能再多費力氣,去其他鎮子,一個個找小鋪子和攤位收絨花。
這事落在沈呈山頭上,家里人人都有活要忙,地里的活,因家里忙生意,早雇了人來干。
沈呈山不去地里忙活也完全可以。
他在外跑了三天,還是精神抖擻。
比起頂著大太陽在地里干活,顯然是頂著大太陽出去找銷路更輕松。
因為見的人多,話說的多,人比之前的狀態反而更好。
……
又是一年夏季,云水縣的天氣一天比一天熱,冰價越發的高。
比起去年,今年凌星手里積攢不少銀錢,不必再同去年一樣,買冰都是挑最便宜省錢的買。
小院也有地窖,面積不算小,有六十平左右。
地窖里堆著些沈來弄的草藥,還有小柳村帶來的菜蔬,咸菜,以及一些做木匠活的用具外,就沒別的東西。
小吃鋪子里食材都是當天做當天買,每天都能賣光,即便是天熱,也沒用上地窖存儲。
凌星想趁著天熱,在鋪子里上新解暑降溫的吃食。
今年有錢買冰,小院地窖空間又足,有地方放。
思來想去,準備做冰酥酪。
春雨街的食客都是有錢人,太便宜的東西,他們瞧不上。
冰酥酪做法雖簡單,但原料都不便宜。
光米酒釀,價格就不便宜。
米本就價貴,弄成的酒釀,也分等級。普通到精品,一斤的價格區間在三十文至百文。
精品的酒釀凌星是不想的,他買三十文一斤普通的就好。
即便是買最普通的米酒釀,按著做冰酥酪的用甜酒水量比例來算,一斤的米酒釀去除醪糟部分,只能做兩碗。
加上牛奶,蜂蜜,白糖,桂花干還有冰的成本,冰酥酪的總成本很高。
好在是在春雨街,貴價也能賣的動。
且云水縣也不曾有過冰酥酪,市場打開的話,在春雨街根本不愁賣。
凌星選擇做這個,也是因為前世總是聽說冰酥酪多美味,便復刻過。
做出來后發現味道是真的很好,夏天吃著也解暑。
小吃鋪子交給柳家兄弟還有新雇的伙計,凌星把做冰酥酪要用的原料買齊,回小院試做。
米酒釀壓出酒水備用,牛奶煮沸加適量白糖,把表層凝結的奶皮去掉不然會影響口感。
等牛奶放涼倒入米酒攪拌均勻,倒扣小碟蓋上,再蒸一刻鐘,關火又燜一刻鐘。
出鍋后放在冰鑒中冰鎮半個時辰到一個時辰,吃之前淋上蜂蜜,撒上些桂花干增添風味口感就好。
凌星一共做了六碗,自己嘗一碗,味道好極,比起前世復刻的更香醇味美。
應該是這里的原料比前世好的緣由。
剩下的凌星全部分裝,拿出去送人。
沈來一直不和家里說在醫館怎么樣了,正好帶兩碗去醫館,一碗給沈來,一碗給裴醫。
還能看看沈來如今在醫館到底是什么情況。
剩下的三碗,一碗給林縣令,另外兩碗給沈回和凌月送去。
縣衙在完全相反的方向,凌星把給林縣令的那份先放在冰鑒里,等回來再拿。
縣學和醫館在同一個方向,凌星先去一條街外的縣學。
他沒縣學學子憑證,并不能入內。縣學的規矩沒那么嚴格,是允許外面送吃食進去。
不過要一并交給門房,告知交給哪班哪個學子就可以。
凌星把兩個小竹編食盒遞給門房,說是吃食,希望能盡快送去。
又另給對方十文錢,小心塞去,“天熱辛苦,還請收下買碗冰鎮飲子喝。”
這是凌星從鋪子里打聽來的,關于縣學門房不成文的規定。
不管是要門房給學生送什么,都得給他們些跑腿費用。
不能給太多,也不能太少。
多了的話,門房被縣學發現會挨罰丟活。少了人家又覺得是打發叫花子,心里不舒服。
六到十文錢是不出錯的數,著急送進去的話,給十文,不那么著急的給六文。
積少成多,一天下來,門房靠著跑腿都能賺不少的外快。
尤其是夏季,縣學冰量有限,又沒冰飲子喝,全都是從外面買,往里送。
多的時候,門房一天能賺四五百文。
門房熟練收好銅錢,笑著點頭,“我這就去送,到的時候正好趕上學子們下課休息,能吃上。”
還要去銀杏街,凌星得了對方的話,點頭離去。
正是下午天熱的時候,他從小巷走,沒走大路。
小巷更快一些,陰涼也多,沒那么曬。
巷子里不是空無一人,反而熱鬧。
貨郎們走街串巷的叫喊,巷口支著各色小攤。因為天熱,都搭上簡易遮陽的布棚。
凌星的視線落在賣貨郎身上,看向掛著琳瑯滿目貨品的貨架。
想到前幾天徐有芳說大鋪子不收絨花,出貨量不足的事,凌星若有所思。
賣貨郎走的地方很多,這個群體人也不少。他們的貨,賣的是小巷,村子居多。
小鎮的絨花市場拿下,再加上村子的絨花市場,想來出貨量不會比之前預估的少,只會比之前預估的多。
凌星提著食盒匆匆離開,現在趕著去給小五送冰酥酪,再晚就不涼了。
回去就寫封信送回家,說一下賣貨郎,讓爹娘定奪吧。
銀杏醫館內,一如既往的安靜,沒有什么人。
凌星到的時候,裴醫還是和初次見面時一樣,站在木梯子上抓藥。
察覺到有人進來,裴醫側頭看去,見是凌星,不由皺眉,“你來干什么?”
凌星舉起手里兩個小食盒,“我新做的吃食,名叫冰酥酪,清涼解暑,味甜不膩。專程給裴大夫和小五送來嘗嘗。”
伸手不打笑臉人,加上凌星不是來給沈來報委屈,裴醫臉上少了幾分不悅。
“你親手做的?”
凌星點頭。
裴醫思忖片刻,微抬下巴,“放在空桌上,人可以走了。”
凌星還以為要再說幾句,才能叫裴醫同意留下冰酥酪,沒想到這次這么輕松就留下了東西。
猶記得第一次來送禮,東西可是一樣也沒能留下。
裴醫看一眼凌星,又低頭查看油紙包里的草藥,隨口道:“怎么還不走?”
凌星見裴醫不喜他多待,怕再遷怒小五,沒好再張口說想進去看看小五。
不管怎樣,裴醫收下冰酥酪,已經比一開始態度好許多。
凌星把食盒放下,雖然沒見到小五,但心情不錯,高興的離開。
人走后,裴醫繼續抓藥。
沒一會就從木梯上下來,溜達到放著兩個小食盒的桌前,掀開其中一個食盒蓋子。
里面有一個蓋著蓋子的白瓷盅。
取出白瓷盅,稍微湊近就能聞見濃郁的奶香味,夾雜著香甜的米酒味,還有淡淡桂花香。
裴醫眉頭微挑,聞著倒真是不錯。
也不怪沈小五每天叉著腰和其他幾個吵架,嚷嚷著他哥夫最好,最厲害。
可惜他吃了摻有奶的東西,都會腹瀉,無福享用。
后院又傳來吵嚷聲,裴醫食指點了兩下食盒,拎起直接去后院。
“你一哥兒要不要臉?怎么還摸我的手!”辛夷一臉鄙夷的看向沈來,左手拿著帕子,使勁的擦右手手腕,仿佛上面沾染了什么臟東西。
沈來同樣不悅,“誰想碰你?要不是師父說學號脈,要我按你的脈象,我碰你一下都嫌自己手臟!”
此言一出,本就炸毛的辛夷更炸了。
啪的一聲帕子被甩在地上,辛夷指著沈來吼道:“你再說一遍!”
沈來從小就是在村子里和人打架打到大,他才不怕辛夷的威脅。
他梗著脖子要對著干,卻又想到師父不喜歡他。
要是把師父喜歡的大徒弟打了,師父回更討厭他吧。
沈來一下子沒了主意,辛夷見他突然沒動靜,翻了個白眼,“紙老虎。”
沈來不理他,反正他被罵的也不少,不差這一句。
裴醫拎著食盒看一會,見沒了下文,這才進后院。
“沈來,你哥夫送了吃食。”
沈來眼前一亮,滿血復活,跑到裴醫跟前,眼睛盯著他手里熟悉的食盒。
更沒想到裴醫會親自送來后院,沈來緊張的道謝,“多謝裴大夫。”
裴醫一直沒有喝拜師茶,沈來不敢在他跟前改口叫師父,只敢私下里叫。
對于沈來的稱呼,裴醫從未糾正過。
把沈來的那份冰酥酪給他,自己的那份轉手給了辛夷。
冰酥酪里面有米酒,雖說是甜食,但也不適合年紀小的空青吃。
“辛夷,你和忍冬,半夏分食這份。”送出去食盒,裴醫提醒道:“為師父要休息,別再弄出什么幺蛾子。”
聽出師父是在敲打自己,辛夷再不情愿,也只能點頭。
凌星回院子歇會后,就帶上剩下的那份冰酥酪去找林縣令。
香腸生意入賬不錯,縣里賣烤腸的越來越多,林縣令心里高興,對凌星態度更好。
得知凌星是給他送新吃食嘗鮮,也吩咐人將從京城運來的點心拿出來。
亭子里放置四盆冰盆,降低不少暑氣。
食盒透著些涼氣,林清渝好奇是什么,直接打開食盒要嘗嘗。
白瓷盅因冷熱交替,表面凝一層細密水珠。
林清渝掀開瓷盅上的小蓋,濃郁奶香混著清甜酒氣撲面而來。
他用勺子舀出一少冰酥酪,潔白平整的冰酥酪缺了一角,香氣更甚。
林清渝將冰酥酪送入口中,不由眼前一亮,又快速的舀第二勺品嘗。
冰酥酪口感綿密滑嫩,奶香濃郁,入口即化。味道清甜帶著微微酒香,還有桂花香氣,蜂蜜清甜。吃完后,唇齒留香。更是冰涼清爽,解暑降溫。
一口氣吃了大半,林清渝意猶未盡道:“京城有家點心鋪子,善用羊乳做糕。奶香味濃,入口彈滑。本官很愛吃這道羊乳糕,可惜京城路遠,羊乳不可久放。即便是順風時走水路,也無法在壞之前送來。”
“你這道吃食,比起那道羊乳糕還要味美。日后想吃,也比羊乳糕更難。”
凌星笑道:“縣令大人想吃,我寫下方子,大人讓府上廚子做便可。”
林清渝擺擺手,“想來你是要拿這個做生意,本官差人去鋪子買就成。”
“這冰酥酪好吃,本官的點心比起它,倒差了些。既如此,便給你個消息,算是謝你送來吃食。”
凌星一聽這是有話要說,神色認真不少。
瓷勺碰擊著瓷盅壁,發出清脆聲音,林清渝音量壓低,看似告誡實則提醒,“百姓家中錢財積累艱難,遇上惡人帶歪,一夜變能傾家蕩產,一家人因此妻離子散不在少數。”
“為讓百姓安居,一些毒瘤需要清除。最遲五日后,云水縣便會開始清理。”
凌星愕然,沒想到林縣令會和他說這樣重要的事。
這是要清掃賭坊?
雖然他也不喜那個地方,但賭坊之前都開的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要清掃?
林縣令專門和他提這事,又是為什么?
片刻,凌星想到屠海。
林縣令專程提醒他,是為了讓他告訴屠海,提前有個準備?
林清渝看一眼凌星,見他眉眼間并無太多的疑慮,知他已經猜到些。
關閉賭坊這事,并不是他想,而是上面的要求。
國庫是真的沒錢了。
他一開始就想發展好云水縣的香腸生意,有家世背景肯定會用上,給自己鋪路。
一早就送了最好的香腸去京城主家,家主林明海如今是戶部尚書,管一朝財政。
林家剛復起,定是要觀察陛下喜好,時不時的送些陛下心儀的東西去。
但新帝與前朝皇帝不同,他心思深沉,不喜驕奢淫逸,更厭煩諂媚奉承。
送東西,要送到其心坎上,很難。
想到陛下草莽出身,對百姓生活又多有關注,明里暗里的削弱世家權貴,提高科舉地位,想從平民百姓中選人才。
身為被皇帝忌憚,又因無人可用,而不得不用的林家,如今如同過鐵絲索,下面是萬丈深淵。
討皇帝歡心,成為皇帝能用的刀刃,是林家能長久的唯一出路。
林家在收到林清渝送來的香腸,吃后發現味道不錯,林明海左思右想一晚上,第二天帶著些去宮里,獻給皇帝去了。
走的是平民百姓間,遇到好吃的東西,惦記著敬重之人的路線,禮輕情意重。
一點肉弄出來的東西,并上不了臺面,官場上因此傳出不少林家的閑話。
說林家丟了風骨臉面,送那么寒酸的東西進宮去。
小氣吧啦的勁,國庫不得越管越窮。
皇帝一直沒言語,沒人知道皇帝吃沒吃,心里想的又是什么。
直到五月的最后一天,皇帝在朝會上突然提起林家香腸味美,專門點了林明海出列,問他香腸是哪來的,
林明海聽不出皇帝的喜怒,只得如實說是云水縣令林清渝送來的。
皇帝聞言,淡淡開口,“這樣的肉,又有多少平民百姓吃得起。”
林明海眉頭一跳,可不能叫皇帝覺得林家人奢靡。
家族昌盛不可能只靠一人,枝繁葉茂,樹大根深,才能經久不衰。但若倒臺,卻是能只憑一人就做到。
林明海反應極快,立即把林清渝當初做香腸的想法理念說了。
言下之意就是,陛下啊你看,我族中子弟如此費勁的做這吃食,不是為了自己口腹之欲,而是為發展一縣經濟。
想法和出發點都是好的,真沒耽于享樂,勞民傷財。
皇帝聽完只是淡淡的嗯一聲,隨后道:“有心。”
林明海以為能松一口氣,結果皇帝下一句就是:“若是之前因賭家破人亡的一家人是在林縣令治下,如今應是能靠著一雙手,去工坊制作香腸賺取工錢,來填飽肚子。”
提到錢,林明海心里一突。
國庫都快比他的臉干凈了。
而皇帝提起的因賭家破人亡一事,林明海更覺一個頭兩個大。
此案發生在京城大賭坊,八方財。
原本是一家人從外地來京城做生意,男人有一手好廚藝,就連宮里都會買來吃。
后來不知為何,男人沾染上賭博,鋪子也被輸出去,最后還賣兒賣女賣妻,瘋了一樣就要賭。
輸無可輸后,男人餓死街頭。
若男人不曾沾賭,以他的手藝,在京城徹底立足,遲早的事。
可惜,他沾上了。
這樣的事情其實每天都有發生,雖說是人命,但在國家大事面前,此類事情如同塵埃一般。
而塵埃,是不可能讓陛下看見的。
如今陛下看見,那就只有兩種可能。
一種,鬧的太大。偏偏這件事其實并不大,每日都有發生,里面都沒個達官顯貴。
另一種,這是陛下自己想看見。
林明海琢磨出一些味來。
皇帝拿香腸說事,又提賭博,還專門點了他這個戶部尚書出來。
怎么可能是為了拉家常,真討論香腸。
皇帝這是要他開口,說清掃賭坊,填充國庫呢。
而大賭坊都是背靠世家,這話誰提,誰得罪世家。
皇帝是要林家開口,逼林家在世家和皇權中徹底選一個。
說了,得罪世家,只能依附皇權。
不說,雖不會得罪世家,但除非換代,不然林家別想再起來。
林明海心知沒辦法兩頭和稀泥,深吸一口氣,順著皇帝的話頭,啟奏。
“賭坊毀人心智,掏空百姓錢財,害人不淺。依臣之見,應當關閉所有賭坊。查抄的一應金銀財寶,盡數歸于國庫,用于百姓民生之上。”
此言一出,朝中頓時響起反對聲音。
林明海很有做刀的自覺,舌戰群儒整整三天,誰提反對,他就說:“那國庫沒錢,以后別問本官要錢。”
皇帝意思意思的也道:“愛卿,不必全部關閉吧?”
林明海心里叫苦,我的陛下哦,您可就別演了!
不過他嘴上還是那句話,“國庫沒錢,陛下以后可別叫臣批錢了。”
在林明海的強硬態度下,皇帝“不得不頭疼”的按著他的提議,頒布關閉賭坊的政令。
國庫急需用錢,政令下的極快。
林清渝是昨天收到消息。
其實關閉賭坊對有賭坊的世家來說,不過是出點財,他們不可能真因一座賭坊就被打倒。
等風頭過去,賭坊又會開起來。
但是小地方的賭坊,基本上沒什么大背景,根本挺不過去。
林清渝知道賭坊里藏污納垢,清掃掉,其實對百姓來說還真稱得上是一樁好事。
他不可惜賭坊,他可惜屠海。
據他了解,屠海的賭坊只有他,還有和他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們。
為活下去,靠著不怕死的勁頭,好不容易在云霞鎮混出頭。
屠海人聰明,從前面的坊主手里接過了賭坊,在云霞鎮站穩腳跟。
林縣令知道屠海沒惹過什么事,反而云霞鎮因為他的關系,毛賊都比別的地方少。
但整個云水縣,也就出一個屠海。
其他的賭坊坊主,沒一個無辜。
就算是屠海,他也并不是一個干凈的好人。不過林縣令看在凌星與屠海有交情的份上,還是提醒了凌星。
同時,他也有些私心。
林清渝壓低聲音對凌星道:“屠海和他的那幫子兄弟,都是靠海的漁村逃命出來的。漁村常年遭遇臺風海嘯,人一年比一年少。最后一整個村子,跑出來的只有二三十號人。”
“凌哥兒,我需要屠海他們上商船,將香腸運輸出去。”
通水性,有身手,團結且和衙門里的人沒關聯。
這簡直就是完美幫手。
香腸不能再停滯在云水縣,林清渝需要和屠海合作。
但這事,他不好出面。
需要有第三人牽線搭橋。
凌星了然。
“對了。”林縣令突然想起以前一樁舊事,“我方才說的羊乳糕,因太好吃售賣太好,引發同行妒恨。他們聯起手來,斷了那家鋪子的羊乳來源。”
“你的冰酥酪味道好極,眼下周拓的視線盯著你,我怕會出現此類事。你的財力怕是不能和羊乳糕的東家一樣,大手一揮自己養羊。我在縣城外有個莊子,有不少耕牛,你若需要奶源,我叫莊子上的人每日給你送。”
凌星沒有推辭,若是奶源被斷,確實是個問題。
“多謝縣令大人牽掛,我會按著市場價格與莊子購買。”
林清渝并不在意這點錢,不過為了避免有人抓著他和凌星瞎做什么文章,還是收錢了事最好。
“嗯,晚上莊子上會有人去你院子商談此事。若是沈回不在,便不要開門。”
凌星笑著告辭。
出衙門后,凌星直奔小吃鋪子。
清掃賭坊也就這兩幾日,此事宜早不宜遲,今日天色已晚,明天得起早去一趟云霞鎮。
鋪子又得交給柳家兄弟和伙計照看。
晚上林縣令莊子上的莊頭來了,沈回開的門。
牛奶價格按斤賣,是十五文一斤。
他要了三十五斤的牛奶,能做五十碗冰酥酪。
鋪子開業至今,他也摸清楚了食客們的身家背景。一天五十盅,是能賣得出去。
再多就懸了,要是真不夠隔天再加也一樣。
冰酥酪的成本高,定價不可能便宜。算上人工,柴火,冰塊一盅成本有三十七文。
凌星將冰酥酪定在走高端路線,一盅按四十七文售出。
明日凌星要回一趟云霞鎮,做不了冰酥酪。便叫莊頭后日一早直接送到院中。
莊頭收下定金,寫了條子給凌星,恭敬拱手離開。
關上院門,凌星問沈回道:“阿月又被秦夫子留下了?”
今天凌月依舊沒有和沈回一同回家。
短短半月時間,凌月幾乎每天都會被留下。
回來的晚,睡的就晚。每天還要早早起來鍛煉、讀書。小小年紀,臉上整天頂著黑眼圈,人都瘦了。
那秦夫子也不知道哪里來的那么多理由,每天都能不重樣。
沈回頷首,“姓秦的說,阿月在學堂里吃東西,引發哄亂,要罰。”
凌星不由皺眉,“不是說能吃?這也能罰?”
早知道他不送了,平白給那不講理的夫子多個借口罰阿月。
“是能吃,但姓秦的想針對阿月,黑的也能說成白的。”沈回點上燈籠,安慰凌星,“別擔心,我去接阿月,想來應該出來了。”
家里還有沈來在,他在醫館忙一天,回來吃兩口東西洗漱完后,就累睡著了。
凌星怕沈來一個人在家里會有個萬一,便留在家里等沈回帶凌月回來。
等待的時間總是難熬,凌星在院子里來回踱步,頭都有些轉暈了,才回去坐著。
昏暗燭光,明明滅滅,四周寂靜,凌星撐著頭,在打瞌睡。
等近半個時辰,院門才有動靜。
聽到動靜,凌星立即清醒起身,開門前詢問確認是沈回,才抬起門閂。
凌月是被沈回背回來的,也是一樣,累睡著了。
摸一把弟弟疲憊的臉,凌星心里不是滋味。
一開始以為來縣城,一切都是朝著好的地方發展。
阿月有更好的夫子教,小五能名正言順學醫。
結果阿月的夫子因自己沒甚本事,就曉得打壓欺負一個孩子。其他夫子雖好,卻拿這個夫子無可奈何。弟弟如今去縣學,是去讀書還是受罪,凌星都分不清了。
小五的情況也是差不多,裴醫至今不承認自己是小五師父,師兄弟們知小五是哥兒,也容不下他,各種排擠。
凌星看著兩孩子經受不同的折磨,心疼的很。
沈回將凌月放在床榻上,又把他的書箱放桌邊。
出去關上門,見凌星仰頭看星空,抬步走向前。
“哥夫在看什么?”
“二郎,如果我沒有讓阿月去縣學,沒有讓小五去醫館,他們會不會過的很開心?至少,不會像如今這樣的疲累。”
凌星神情落寞,他對這個社會的制度,完全適應不來,也不知該如何將境況變得更好些。
沈回伸手,捻住凌星被夜風吹向他的發絲。
指尖輕揉發絲,目光落在其上,“保護的太好,他們會沒辦法在所想待的領域里生存。”
“小五那邊不必擔憂,裴醫當時和我們說的那些話,看似不近人情,卻是小五最好的選擇。”
“阿月這邊,或許可以考慮換夫子,或是離開縣學。”
凌星轉頭看沈回,發絲隨著動作抽離。沈回放下手,指尖觸感似乎還在,他忍不住在暗處摩挲指尖。
“二郎也覺得該讓阿月換夫子,或離開縣學?”
沈回點頭,“嗯,秦明風的行為已經耽誤了阿月的學業。長久下去,對阿月來說并不好。”
凌星低頭思索,準備明天從鎮上回來時,同林縣令商量一下看看。
畢竟名額是縣令想辦法弄來給他的,不好什么也不說。
知道凌星第二天要回云霞鎮找屠海,沈回不放心他一個人去,一大早就去縣學請假。
夫子都沒到,他提前寫了告假信,托門房帶給夫子。
兩個小的早起吃完飯,一個去縣學,一個去醫館。
沈回租馬車到院子接上凌星,朝著云霞鎮去。
到鎮上時,天色尚早。
今日到鎮上城門,許七也在。
自從去縣城,已經一個多月沒見許七。因有急事在身,三人沒多寒暄,定下中午一起在鋪子吃飯,凌星和沈回便匆匆趕去賭坊。
屠海聽說凌星和沈回來找他,還以為聽錯了。
兩人如今都是大忙人,不去縣城都見不著。
這不年不節的突然趕來見他,定是有事。
屠海叫人趕緊把人帶后院相見,自己親自燒茶待客。
也就還有三四日功夫,云水縣賭坊就都得被抄。
凌星茶也喝不下,讓屠海叫手下人離開,說有要事相商。
屠海見凌星面色凝重,心知是出大事,打發走閑雜人等,屋里只有三人。
他關上門問凌星,“到底出什么事了?怎么如此嚴肅?”
凌星壓低聲,把林縣令的話和屠海說了一遍。
屠海越聽臉色越沉。
于他而言,這還真是……天大的禍事。
“屠八爺,此事切莫聲張出去。”凌星提醒道。
林縣令敢和他說的這樣直白,早就做好若是泄露后的準備。
聽縣令話里的意思,屠海若是有其他不該有的動作,或是聲張出去,怕是活不成了。
從小就經歷著天災,艱難求生的屠海,最是惜命。
沒有什么,比他還有兄弟們的命更重要。
求生的本能讓他很快就做出決定。
“凌哥兒,多謝你趕來告知,此事我心中有定數。三日內,會徹底搬離賭坊。對外我會說厭倦陸地上的日子,還是想上船,在水上漂著。”
他本就是漁村出身,一直以來,也總會對外說懷念出海的日子。
雖然海上危險很多,亦有人抵抗不了的天災禍事。
可他的內心,卻是還是會想著出海的日子。
或許,是因那些日子里,全是他與家人相處的回憶。
這個理由并不突兀,也有跡可循,凌星點頭。
“我和二郎先走了,八爺快點收拾,盡早離開。”
屠海送凌星和沈回離開,立即叫來兄弟們,關門商量一個時辰。
得益于一年前從凌星那交易換來的涼粉方子,因年紀大或是傷勢嚴重退下去的兄弟們,已經完全靠此為生,早就脫離賭坊內部。
這次的動蕩影響不到他們,而且不想上船的人,也可以拿著涼粉方子,去別的地方擺攤子過活。
一起從漁村出來的兄弟們都沒有選擇留下,他們知道,如今只有更加團結的抱團在一起,才能闖出更大的一方天地。
是比起在鎮上開賭坊,更廣闊的天地。
他們,也懷念著船。
真是奇怪,在船上的時候,整天想著在陸地上生活。真的在陸地生活了,又想船上的生活。
大家表態做決定后,屠海不敢再耽誤時間,收拾起行李和多年積蓄。
抄賭坊之前,賭坊關門,人不會有事,帶走的金銀細軟也不會追回。
但不動產會盡數歸公。
這么多的積蓄肯定沒辦法全部都帶走,時間太短,一些田地,鋪子根本來不及賣出去,只能歸公。
不過金銀珠寶也有不少了,足夠兄弟們過活幾年。
賭坊白天黑夜都不會關門,怕引起注意,今日也只是后院忙起來,前面還是和往常一樣。
凌星和沈回去了小吃鋪,趙長命與沈燕正開鋪子賣吃食,看到凌星二人,也很驚喜。
趁著中午沒到,許七沒來,凌星同沈燕說可以讓爹娘找賣貨郎售賣絨花。
“若是覺得可行,到時候給賣貨郎的絨花樣式不必太復雜,以價廉為主,薄利多銷。占據村戶市場,收入也會很可觀。”
沈燕仔細聽著,復述一遍無誤,又在心里默念幾遍。
她保證道:“哥夫放心,回去我第一時間就和爹娘說。”
凌星帶了做冰酥酪的原料,用鋪子里的蒸鍋和碗做了十一份冰酥酪。
沈家人和謝青崖夫夫二人,以及許七,正好一人一份。
原料有限,他自己和沈回沒有。
把做好的冰酥酪放在冰盆里冰鎮的時候,凌星悄悄對沈回說:“回縣里我再給二郎做酥酪吃。”
沈回聞言輕笑,“好。”
二人趕著回縣里,和許七敘敘舊吃完飯,就匆匆離開。
沈歸今日去看鋪子,他也想租鋪面,把咸菜生意做大些。
看完鋪面回小吃鋪子時,凌星和沈回已經走了。
沒見到哥夫和二哥的沈歸,心情郁悶的吃一口冰涼清甜的冰酥酪。
酥酪入口的瞬間,人就像被按了什么開關一樣,立即陰轉晴,吃的兩眼放光。
什么哥夫,二哥,統統拋卻腦后。
靠著強大的父愛和對妻子的愛,以及孝心,才沒把魔抓伸向其他人的冰酥酪。
不過他晚上回去,還是很不要臉面的哄著小春小夏,一人給他吃一口冰酥酪。
哎,這個不能怪他,實在是冰酥酪太太太太太好吃啦!
回到縣城,凌星直奔縣衙。
他從鎮上鋪子拿了兩罐咸菜,借著送咸菜的名義進去。
沈回送凌星到縣衙后就去歸還馬車,之后要趕去縣學。
鄉試在即,他想一次中舉,半日假已經是極限。
凌星叮囑他路上小心,就抱著咸菜罐子去見林縣令。
和林縣令說了屠海的決定,等收拾完,就會帶著兄弟去碼頭。
林清渝滿意點頭,碼頭他安排了本家人在那,定能在周拓沒反應過來前就出行。
解決心頭一大事,林清渝明顯高興不少,他問凌星,“你一直欲言又止的樣子,是有別的事要說?”
凌星不再猶豫,詢問道:“縣令大人,不知縣學里可否換夫子教阿月詩文?”
林清渝一聽就知道是凌月在縣學被刁難了。
他搖搖頭,“沒辦法,除非一整個班換。不過縣學夫子如何安排,本官也不好動。讀出名堂的人少,縣學夫子的位置是好不容易湊滿的,哪個都不能得罪,得他們自己同意且由山長親自調換才行。”
凌星從沈回那知道秦明風是山長妻弟,那山長對秦明風也是多有偏袒,這條路是走不通了。
林清渝知道凌星不是個會輕易開口求人的,估計凌月在縣學被折磨不輕,實在沒辦法,這才張口。
偏縣學那邊,即便是他,也確實沒法插這手。
他想了一下,提議道:“不然把凌月送去林家家學?那邊本官還是能說上話,塞個人去的。家學夫子也很不錯。”
凌星沒敢答應,這人情太大了,還不了。
“多謝縣令大人厚愛,京城路遠,阿月年紀太小,不好分離太遠。”
林清渝一想也是,便沒再提林家家學。
凌星謝過后離開,為了能讓凌月有更好的狀態讀書,怕是只能離開縣學。
晚上凌月又被秦明風找了個理由留下,天黑透才回來。
凌星煮一碗醪糟圓子,撒上桂花干,打上雞蛋花。
香甜軟糯,帶著花香。
凌月吃的微微發汗,鼻尖都沁出汗珠。
凌星用帕子給他擦一下,開口問道:“阿月,若覺得縣學待不下去,環境不利于你讀書,咱們就退學。哥哥重新給你找夫子,不受那氣。”
凌月手上動作一頓,抬頭看向凌星,想了一下,愧疚點頭。
他確實不喜歡秦夫子。
也確實因為秦夫子的緣故,根本沒辦法在縣學里好好念書。
長久下去,他不僅不會有所成,還會深受其害。
“辛苦哥哥了,是我不好,總給哥哥添麻煩。”
凌星摸他的頭,說沒事。
不過退出縣學前要找好夫子才行,其他的夫子教的還是很不錯。
提前離開,沒有夫子教導,怕是也會耽誤讀書。
凌星心里想著得抓緊,需要多多拜訪各位夫子。
在此之前,凌月只能先在縣學讀著。
翌日,林家莊子的莊頭送來三十五斤的牛奶,凌星結清尾款,定下明日的三十五斤,又另給定金。
他昨天下午去鋪子,和柳家兄弟說了今天會晚點去,要在家中做新品,讓他們開鋪子。
也因鋪子面積有限,沒地方再放冰盆,做冰酥酪。
家里鐵鍋夠大,凌星加水架竹蓖子。
瓷盅都是在瓷器鋪子里批量購買,大小規格一致。
一鍋能出十三盅。
五十盅做完要一個時辰,再冰鎮半個時辰,中午前能趕上送去鋪子里賣。
正好那會天熱了,早上也吃不了這冰酥酪。
臨近中午,天氣越發的熱。
凌星用小推車把五十盅冰酥酪運往鋪子。
推車上放了兩個冰桶,又用棉被蓋在上面,進行保溫。
不然受熱后,白瓷盅會很快起水珠,酥酪也會很快不冰。
棉被這時候的價格比起秋冬便宜,凌星買的不大,價格還能接受。
不得不說,冰酥酪各方面的成本,真的都很高。
柳家兄弟按著凌星說的,提前告知食客,今日有新品上。
知道凌記小吃鋪子里的吃食味道好,就沒難吃的東西。
聽說有新品,不少人都派隨從死守小吃鋪子,等著凌掌柜帶新品過來,買了才能回去。
凌星的出現,就像是熱油鍋里滴入冷水,人群一下子沸起來。
外面太陽大得很,等蔫的人們,一下子煥發光彩生機,眼神期盼的看向凌星。
“叫大家久等了。”
柳青玉速度快,第一時間過來接過凌星手里的推車。人群主動讓路,推車順利無阻的停在鋪子門口的布棚下。
凌星給等候的人們介紹新吃食,“這次上新的吃食是解暑降溫的,叫冰酥酪。冰涼清爽,香甜味美。一盅四十七文,暫時一人限購兩盅。”
他怕出現一人買十幾盅的情況。
如今不比天氣涼爽時,天熱人多,等好久結果買不少,心情不好,更容易生出事端。
物以稀為貴,這還是小吃鋪子第一次出現限購,也是第一次出現賣的這樣貴的吃食。
倒不是他們覺得貴,而是對比于小吃鋪子其他吃食來說冰酥酪價格是真的很貴。
有錢的食客隨從們,聽主家的話,必須要帶回新品。
有買一盅,也有買兩盅的。
五十盅的冰酥酪很快就下去一半。
凌星還看到了衙役來排隊,是給林縣令買的。
聽說限量,衙役收回縣令大人要買十盅的話,有些苦惱的先買了兩盅。
因為價貴,冰酥酪不像烤腸,上來就全部賣完。
隊伍散開后,最后還剩下二十盅。
凌星把它們放進冰桶,用棉被蓋好保溫,等下午的客人。
天熱之后有錢有閑的食客們不愿意曬太陽,都叫隨從小廝去排隊。
聽說今日小吃鋪子上新品,食客們也是期待的很。
李春風和周雨二人就是在小吃鋪子門口排隊認識的,因二人興趣相投,口味相投,很快成了朋友。
家中產業如今也在合作,收益可觀,兩家受益。
二人隨從各自帶著兩盅冰酥酪,在書房外等候。
沒一會隨從就被叫進去,兩人都迫不及待的想嘗嘗新吃食的味道。
聽說這冰酥酪一盅賣四十七文,李、周二人對視一眼,都從彼此眼神中看出滿意。
這個價格才夠格在春雨街開的鋪面嘛。
掀開瓷盅蓋子,微涼冷氣,裹著濃郁奶香,清甜酒香。白嫩光滑的酥酪上,有一層醪糟還有蜂蜜,桂花干。
賣相與香氣已經讓二人極為滿意。
等不及的用勺子舀出一勺,冰涼滑嫩的酥酪很輕易就被舀起,入口微涼恰到好處,口感如絲綢般爽滑,奶味十足,香甜無比。
好吃!
二人反應及時,立即派人去鋪子再買。
李春風捧著白瓷盅舍不得放下,叮囑道:“多帶幾個人去!買十盅回來!”
周雨跟著喊了一樣的話,隨從們快速離開后,二人再次享用起美味的冰酥酪。
此時凌記小吃鋪子前,已經有了回頭客。
最后二十盅,在兩刻鐘內賣完。
李春風的隨從搶到三盅,周雨隨從只搶到兩盅。
冰酥酪并沒有因為價格高,就滯銷。
反而是滿足了一部分人的需求,拿出去送人,不跌面兒。
第二天,凌星讓鋪子里的伙計按時辰去小院拿冰酥酪,他昨天一個人推著推車,有些吃力。
今天多一個人,省時省力許多。
鋪子前排的隊伍比昨天長許多,還有好幾個衙役身影。
都知道冰酥酪限購,一家派好幾個人來排隊呢。
冰酥酪味道好,老少皆宜,清涼解暑,很快就又供不應求。
林清渝今日打了場有準備的仗,一下派出五名衙役,都搶到了兩盅冰酥酪。
他是一口氣吃了個爽,結果因為貪涼,大半夜腹痛請大夫。
安靜了兩天后,就又好了傷疤忘了疼,繼續派人去買冰酥酪。
不過這次收斂不少,一日只準自己吃兩盅。
凌星在莊子里定的牛奶,從每日三十五斤,漲到四十五斤,每天賣出六十三盅左右的冰酥酪。
冰酥酪凌星一盅盈利十文,一整個六月,光酥酪純盈利就入賬十八兩另六百四十文。
鋪子月盈利超過百兩,商稅提到了二成。
去除其他花銷,凌星六月凈賺了五十二兩,比起五月多賺七兩。
生意上凌星已經很滿意,什么也不做,也能繼續平穩的發展下去。
就是六月都結束了,凌星找了許多夫子,結果都不合適。
凌月還在縣學里讀著。
人比起五月,又瘦不少,精氣神也被消磨大半,每天強撐著去上學。
凌星都慶幸幸好沈回有功名在身,和那秦明風一樣都是秀才,對方不敢對沈回怎樣。
也因有沈回在,以及林縣令的緣故,秦明風至今不敢動手打阿月。
可這樣熬著人,也不是個事。
縣城實在沒有合適的夫子,他便往府城走。
不過還需再積攢半年,但縣學顯然是不能再繼續。凌星專程去找凌月商量,看看是不是直接在家里讀一陣子書。
今年的鄉試凌月并不參加,在家讀半年,應也不打緊。
凌月仔細思考利弊。
在縣學其他夫子很好,讓他受益良多。但秦夫子的所作所為,對他的影響似乎更大。
現在他已經明顯感覺到吃力,每天睡不好,會沒辦法集中精力。
既然有選擇,凌月點頭同意。
“好的哥哥,我先退學在家中念書。”
決定退學后,凌月整個人輕松不少。
第二日凌星跟著一起去,要和山長說凌月退學一事。
沈回寬慰凌星,“阿月的課業不必擔憂,實在沒有夫子,遇到不會的也能問我。等鄉試結束,我也可好好教阿月。”
有了沈回的話,凌星最后一點擔憂也全無。
得知凌星來是要辦理退學,門房很是吃驚,至今為止這還是他遇見的頭一個,說要讓孩子從縣學退學的。
門房在前引路,帶著凌星和凌月去山長所在處。
第80章 第 80 章 二合一
八月中下旬就要鄉試, 縣學有不少學子要參加。
眼看只有一個多月的時間,韓世青近幾日都在吃齋念佛拜三清。
各路神仙能拜的都拜,希望縣學能出個舉人,不僅是為面上有光, 和他的政績也掛鉤。
“山長, 門房來報,說凌月的兄長帶他來辦理退學。”
韓世青剛上完香, 身上沾著檀香氣息。他輕撣衣袖, 低聲沉吟, “凌月……”
“是林縣令推薦來的那個孩子?”
書童恭敬回稟,“是。”
內間傳來匆忙腳步聲, 韓世青略顯急色走出內間, 語氣急促,“快叫人進來。”
凌星和凌月在外沒等多久,就被請進屋去。
韓世青一臉和藹叫兄弟二人坐, 視線若有似無的打量著二人。
“好好的,怎么要退學?”
凌星看向韓世青, 見他神色溫和,像是真在奇怪凌月為何突然要退學。
可身為秦明風姐夫,豈會真不知緣由。
而且不知為何,他覺得眼前的韓山長眼神有些奇怪。
探究審視的意味過重, 讓他感覺自己是被審問的犯人一樣。
凌星聲音冷冷的, 沒以往溫和氣, “山長這話問的, 倒是叫我不知如何說。不如山長問問秦夫子去?”
韓世青語塞片刻,沒想到凌星會這么不給面子,不由干笑兩聲, “人叫來叫去,也是麻煩。”
“既然已經決定了,便不多耽誤你們時間,我這就去寫證明。”
縣學退學,比入學簡單的多。
由山長寫證明后蓋印,就算成了。
拿到蓋印證明,凌星帶著凌月直接離開。
直到人徹底走沒影,韓世青才把視線收回,看一眼手邊小屜,隨即眉頭緊鎖著叫書童把秦明風叫來。
“姐夫你說什么?要我給一個小兒道歉?”
秦明風雙手撐在書桌,驚疑不定的喊道。
韓世青不耐煩往后仰,拉開二人之間距離,“那孩子今日退學了,他出去后若是說出什么,你的名聲還要不要?”
秦明風冷嗯一聲,“他敢說我?我不說他小小年紀就忤逆師長,毫無規矩可言就不錯了!”
韓世青斥道:“你渾說什么?真當縣學里的那些夫子會一直沉默著,任你為所欲為?”
“凌月年幼聰慧,得人喜愛。自從上次他沒隨你的意后,你對他處處針對,事事打壓。已經有好幾個夫子過來找我,話里話外都是要我管一管你。”
“那時候凌月還在縣學,他們怕你在看不見的地方對凌月下重手,一直沒明著表露出來。如今他已經退學,不再受你拘束。你以為,你胡亂攀誣后,他們還能沉默不語,替你遮掩?”
秦明風不在意道:“不是還有姐夫在,他們哪敢……”
“秦明風。”韓世青打斷他的話,面色凝重,眼神透著冷意,“不去的話,你也給我離開縣學。”
秦明風一怔,以前不管他做什么,姐夫都從沒說過讓他離開縣學的話。
“姐夫,那凌月又沒什么背景勢力,何至于姐夫如此在意?”
韓世青皺眉,“你只知看人的身家背景,可有一次是看人本身才學?他小小年紀就過童生,其他夫子皆說他聰穎又好學。得一者已是不易,二者兼得,少之又少。我也暗中觀察過,此子心性極穩,不驕不躁。你當他真是池中物?”
秦明風不屑,輕嗤一聲。
“年幼聰慧,不代表以后一定厲害。他這童生,不也是擦著邊過的?又有什么了不起。”
見人怎么也說不通,只一味反駁,顧著自己那點可憐的面子。韓世青不想再浪費唇舌,聲音沉下幾分,明顯不悅。
“就算他以后一無所成,你今日也得給我去道歉。人現在應是在學堂道別,快別耽誤,立刻就去。當著所有學子的面說,不說你今天就直接離開縣學,別當什么縣學夫子,我這廟小,容不得你!”
這蠢貨也不想想,林縣令那樣的背景,為何會平白無故幫一個哥兒的弟弟尋縣學名額?
他只曉得林縣令沒有因為他對凌月不好,有任何的動作,而徹底沒有忌憚。
韓世青卻知道,林縣令那樣的出身,尋常的東西和人,都不會讓他放在心上。
這樣的一個人,愿意出面幫忙,只能說明對方有這個價值。
雖說他尚未看出其中關竅,但凌月的兄長不容小覷。
不過以上這些都還是次要。
更主要的是,他收到了一封信。
今日一早,朝學閣書桌上放著一封密封好的信。
信封上陌生的筆跡凌厲如刀,寫著“韓山長親啟”。
打開信封,里面是他前日晚上喝多了酒,與妾室說的些胡話。
醉酒胡言不打緊,要緊的是他提起了前朝。
以他資歷,本可以去府學,偏新朝建立,皇帝要提拔歷練得用之人,他無甚根基,運作不了,位置被人占去。
只得繼續做縣學山長。
云水縣能有多少念出頭的讀書人?他想做出成績升遷,難上加難。
搞不好,他這輩子,都只能是個縣學山長。
當初離他去府學任山長,只差一月。
東西都收拾好,結果改朝換代了。
這是他心里的刺,是永遠的遺憾與難平。
日子久了,難免會生出怨懟憤懣,借著酒意說兩句,牽扯到為何那么早改朝換代的話。
他這樣的經歷,關起門來怨兩句實在正常,可沒想到會被人聽了去。
仔細想想,那院子靠著街,若真有人翻進來還真可能。
但屋里連伺候的仆人都無,哪怕是貼著窗戶,那距離也不可能聽見他說話啊。
韓世青并不懷疑會是自己妾室搞鬼,此事只有她知,再蠢笨也不會在這件事上裝神弄鬼。
且,信里的要求,是讓秦明風對凌月道歉賠罪。
縣學里發生的事,他從未對家里人說過一個字。
韓世青態度強硬,秦明風黑著臉,咬牙道:“知道了。”
等人徹底離開,韓世青抽出手邊抽屜,垂眸看向突然出現的信件。
盯著信封上如刀鋒般的字跡,心頭一顫。
他不敢再看,這信內容是他的罪證,不能久留,趕緊燒了。
火光跳躍,將信逐漸吞沒。
韓世青看著火光蠶食紙張,眉間緊鎖,莫不是林縣令派人去的?
云水縣里,能有這樣身手的人,除縣令族中培養的死士外,他真想不到其他人。
這凌星和林縣令究竟什么關系,縣令大人為何如此幫他?
韓世青想不通,一想到暗處有一雙眼睛在盯著他,就焦躁不安。
人果然需要謹言慎行,即便是在家中也一樣。
童生學堂里,凌月在與同窗們道別。
他年歲小,同窗們都把他當作小輩看,孩子又乖巧聰慧,大家喜歡的不行。
突然說要走,想到秦夫子這一個多月的所作所為,凌月的決定也是情理之中。
放在他們身上,他們同樣沒有辦法再忍受下去。
離開也好,沒了秦夫子的刁難折磨,或許對凌月來說,才是更好的選擇。
一一道別完,凌月準備離開時,被熟悉聲音喊住。
“等一下。”
在不遠處長廊等著凌月的凌星,一直在看著弟弟,發現弟弟突然僵硬一下,又一臉不悅的轉身。
他順著弟弟視線看去,是一名中年男子,身著儒袍,頭戴綸巾,這樣的穿著打扮,是縣學夫子。
尊師重道,也要為人師者好才行。
如今凌月已經不是縣學學子身份,他并沒有對秦明風行禮。
若不是怕秦明風會沖過來拉住他,造成更多不必要的困擾,凌月甚至不會停下。
“不知秦夫子有何貴干?”
凌月挺直身板,童音因嗓子壞過而微啞粗礪,受情緒影響,倒是有幾分的冷厲,沒有孩童聲音特有的綿軟。
秦明風下意識想斥責,身為學子,對夫子是什么態度?
卻見周圍學子都圍上來,凌月身后也走近一個陌生的人。
來人樣貌極好,面無須,無喉結,與凌月眉眼間有幾分的相似,應是他的哥兒兄長。
秦明風不屑輕哧,落在凌星身上的視線充滿嫌惡。
他就說怎么林縣令會對一個哥兒如此上心,長成這樣,難怪能把林縣令迷住。
秦明風的眼神充滿惡意,凌月小臉嚴肅,“秦夫子在看什么?”
秦明風一噎,他總不好說是在看凌星。無故盯著個哥兒看,這要是傳出去,有損形象。
童生班的學生們都對他有些不滿,也不可能替他說話。
搞不好還會幫著凌月和他兄長,往他身上潑污水。
姐夫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偏袒起凌月來,眼下還是不要再惹人怨的好,不然他怕是真要被他姐夫驅趕出縣學。
秦明風不再看凌星,想到接下來要當著這么多人的面給凌月道歉,忍不住心里就泛火。
可他又不得不做。
凌月見秦明風臉色青一陣紅一陣又白一陣,在那和變臉一樣的變來變去,一直不吭聲。
他也不想和這人有什么牽扯交集,實在是不想將心緒浪費在不值得之人身上。
凌月轉身要走,秦明風看他離開,張口又叫住他,“等一下,別動。”
凌月充耳不聞,凌星猜到這人就是一直欺負弟弟的秦夫子。
此人當真是一言難盡,方才看他的眼神,比起韓山長的探究,秦明風的視線充滿惡意,極其令人不適。
凌星不想凌月再被他傷害,牽著凌月的手繼續往前,對身后越來越大聲,越來越氣憤的叫喊充耳不聞。
眼看著人要走遠,根本不聽叫喊,秦明風沒辦法,只得往前追了兩步喊道:“之前種種是我過錯,叫你受了委屈,實在抱歉。”
說罷,也不等凌月有所反應,更不敢看周圍學子的面容神情,匆匆跑開。
實在是丟死人,讓他堂堂夫子對學生低頭,姐夫怕不是真吃錯了藥!
童生班的學子們面面相覷,也不敢有什么動作動靜,怕引得秦明風惱羞成怒,火氣對著他們撒。
也替凌月高興,終是從秦夫子口中得到一句道歉。
凌星和凌月兄弟兩看一眼秦明風匆匆跑開的背影,亦是不解這人怎么今日轉了性子。
凌月沒有回應這聲抱歉,秦明風跑走的樣子,似乎也不需要有所回應。
他看得出來,秦明風是被逼無奈,不得不說這聲抱歉。
不管怎樣,有比沒有好。
以后此人都和他沒有關系了。
離開縣學,凌月感覺身上都輕松許多。
對著太陽,閉上眼睛,抿嘴笑著享受片刻溫暖陽光。
兄弟二人離開不久后,韓世青便找了瓦匠隊,將家里的院墻又砌高許多。
凌月退學后沒能找到新夫子,暫且在家中自學。
在睡了一天一夜,好好的補眠休息后,恢復以往作息。
天沒亮就起來鍛煉身體,隨后看書,吃完飯后站著練會字,然后繼續看書。
有何不懂的疑問,都記下來,等沈回下學回來的時候問他。
小吃鋪子也忙的很,凌星不想凌月一個孩子在家,主要是年紀太小,又有被拐的經歷,他實在放心不下。
干脆又新雇一人做活。
他每天在家里做做冰酥酪,還能照看些凌月。
伙計按時來拿冰酥酪,也不需要他再費勁送去。下午沒什么事的時候,就溜達去鋪子看看鋪子情況,日子過的比之前瀟灑自在許多。
凌月的精氣神比在縣學好,不僅是他,沈回也一樣。
前段時間,凌星總見沈回打哈欠,眉眼間也略顯疲憊。想著鄉試快到,應該是緊張沒怎么睡好。
好在這幾日調整過來,精神許多。
不然他都準備去藥鋪,抓些靜氣安神的藥了。
七月中旬,天氣燥熱。
樹上的知了此起彼伏的叫著,蟬鳴尖銳刺耳,聽著更覺心煩意亂。
平時沒什么人來看病問診的銀杏醫館內,此時有三五人,都有氣無力的坐在凳子上,身體倚靠木墻,疲軟虛弱的很。
全是因高溫中暑的人。
每年夏季都是這樣,醫館到這個時候,基本每天都要熬煮許多的祛暑藥劑。
天熱熬藥是最苦最累的活,熱氣蒸騰的叫熬藥人也恨不得暈了才好。
以往這活都是辛夷去做,沒辦法四人里只有他識草藥多,也有經驗,可以準確掌握火候。
熬藥之事容不得有差錯,否則害的是病人。
辛夷坐在藥爐子前面,聞著苦澀藥味,沉著臉扇扇子。
豆大的汗珠往下滴,地面已經被汗水砸出個小坑,顏色比周圍深許多。
衣衫全部濕透,扒在身上難受的很,扇子根本無法再扇出涼風,全是蒸騰熱氣。
院子里蟬鳴陣陣,辛夷焦躁煩悶,氣息不穩。
他一把摔了扇子,指著樹罵道:“叫叫叫!一天到晚就知道叫!我這就將你們全粘了做藥!”
“半夏!忍冬!你們過來看著藥爐子!”
辛夷一聲怒吼,年紀稍小些的半夏和忍冬不敢不聽,放下手中切草藥的活過來。
半夏比忍冬膽子大一點,“辛夷師兄,看藥的活我們怕是做不來,萬一出差錯師父會生氣的。不如我和忍冬去粘知了?”
粘知了只是借口,辛夷只想能離開藥爐子,涼快一會。
他當然不能松口。
“能出什么事?你們今年不是已經知道藥熬煮到什么時候可以停下?前面的事我已經做了,火候也調整過,現在只需要等著時間到,把它們倒出來就可以。你們何至于蠢笨到連看時間都不會?”
半夏和忍冬沒敢吭聲,他們只是怕萬一出什么事,師父會罰他們。
可又拗不過辛夷,只能老老實實坐藥爐子邊上。
辛夷臉色終于好一些,去拿長竹竿和面團,要粘知了。
沈來和空青在分揀藥草,看到拿著長竹竿的辛夷,沈來喊住他,“師父讓你熬藥,你怎么拿竹竿去粘知了?”
辛夷最煩沈來。
一個哥兒過來學醫就算,偏偏還學的很快。
他當初可是花了大半年時間,師父才允許他分揀草藥。
結果沈來只用兩個多月,就能分揀了。
空青那個小屁孩,不過是摔倒后被沈來抱起來哄過一次,從此后就敢不聽他話,去貼著那小子。
分揀草藥也跟著,不僅不煩沈來,還有模有樣的幫著分揀。
他以為沈來用不了多久肯定就會煩空青,畢竟他分揀草藥的時候最討厭空青過來。
小孩什么也不懂,拿著草藥就知道問這是什么?那是什么?
問問問,說了又怎樣?他還能記住不成?
誰知道沈來還真有問必答,從沒不耐煩過。空青跟在他身后,真識得些草藥,能幫上忙了。
如今空青都不和他們三人在一處玩,只認沈來。
辛夷心里對沈來更不滿,覺得是他故意搶走空青。
但那小屁孩竟然背叛他們,和沈來走得近,他也不稀罕。
辛夷冷哼一聲,舉著長竹竿離開,壓根不搭理沈來。
已經出聲提醒過,后面的事,沈來也管不了。
他帶著空青,繼續分揀草藥,做好自己該做的。
草藥分揀完,空青肉乎乎的小臉被熱的通紅。他仰著頭拉沈來衣角,眨巴著大眼睛,又乖又甜的和沈來打商量。
“小五哥哥,我今天做的好不好?可不可以吃一點點冰酥酪?”
空青剛過完五歲生日,生日那天沈來給他吃了兩口冰酥酪,孩子早就饞這個,讓他解解饞。
沒吃的時候饞,吃完就更饞了。
整天乖的不行,就想表現好,沈來能再給他吃兩口冰酥酪。
小孩子不好多吃有米酒的,但吃幾口倒也無妨。
裴醫也是允許。
沈來喜歡空青,因有空青在,他在這學醫也多了些樂趣。
對空青并不過分的請求,他自是答應,“明日我帶一份過來,咱們一起吃。”
沈來答應的事從來不作假,空青喜悅溢于言表,兩眼亮晶晶,猛猛點頭。
一大一小都在高興著,突然聽到一聲怪異的咳嗽聲,悶悶的像是被什么東西卡住帶著明顯氣音。
“咳——咔咔咔——”
二人視線循著咳嗽聲看去,發現不遠處的樹下,辛夷雙手按在喉嚨位置,整個人弓著腰背,正在低頭使勁咳。
沈來感覺他的姿勢和咳嗽聲音很奇怪,上前去查看。
空青緊隨其后跟著。
樹蔭地面散落著零碎的雞骨頭。
中午醫館吃的燉雞,沈來在醫館這些日子,學聰明了。
到點就去吃飯,速度要快,第一個吃完,能吃好吃飽。
要是吃的慢些,他的飯菜就都會被辛夷搶走。
他觀察到,辛夷也不是只針對他一個人。半夏,忍冬還有空青都一樣,或多或少的都會被他欺壓。
但辛夷對他是最壞,總拿他是哥兒的身份說事。
今日的燉雞是用草藥燉煮,用量講究,味鮮美,有輕微藥味,對身體有一定裨益。
沈來吃的很快,慢一步,雞肉都沒他的份。
飯桌上辛夷已經吃完他自己的那份,現在地上的雞骨頭,不知是他沒吃完藏起來,還是搶了半夏或是忍冬的。
辛夷的喉嚨持續發出怪異的聲音,咔咔咔個不停,臉被憋通紅,手指一直往嘴里摳。
這是被雞骨頭卡住了!
喉間被異物卡住可是能要命的。
半夏和忍冬也聽到動靜,覺得不對勁,放下手里活跑來。
看著辛夷快要憋死,嚇的腿都發軟。
事關人命,沈來急忙上前。
“半夏你去叫師父來,忍冬你帶著空青離遠一點,別嚇著他。”
被嚇得失魂的二人立馬反應過來,下意識按著沈來說的去做。
此時辛夷動作幅度明顯變小,脖頸的青筋都爆凸,看起來十分駭人。
沈來猶豫片刻后,快速從背后環住辛夷。
辛夷意識已經有些模糊,大腦一片空白根本沒注意到沈來的舉動。
他只覺得腹部位置被有規律的擠壓,一陣惡心感涌上,瘋狂的想嘔吐。
但每到臨界點又停下,讓他沒能吐出去。
不知被擠壓多少次后,終于到了那個臨界點。喉間飛出一物,窒息感瞬間驟降,新鮮空氣傾注,那一瞬間天地都亮了。
他活過來了!
裴醫急匆匆來到后院,看到沈來從后抱著辛夷,手在擠壓動作,接著就有異物從辛夷口中飛出去的畫面。
他從醫多年,一眼就看出沈來的動作是救辛夷的關鍵。
要知道,年年被噎死的人,可并不少。
辛夷得救后意識很快就清醒,他知道是沈來救的他。
瀕死的體驗讓他渾身發顫,他真的以為自己這次活不成了。
救命之恩,無以言表。
想起過往種種,他的臉青一陣白一陣,最后羞愧道:“多謝救命之恩,以后你是老大!”
沈來對當老大沒興趣,但當老大能讓辛夷不再欺負他,于是毫不猶豫的點頭。
裴醫檢查過辛夷,確認沒問題。
又問清楚事情來龍去脈,辛夷想涼快點,把活給半夏和忍冬干,自己粘了會知了,覺得餓了,就去拿中午收起來的雞吃。
誰知吃的太急,有一小塊雞骨頭卡嗓子眼里去了。
雞燉的軟爛,骨頭一咬就碎。
辛夷起初察覺到有雞骨頭沒吐干凈,但也沒在意。怎么也想不到,最后竟會咽不下去,更吐不出來。
要不是沈來,他今日必死無疑。
裴醫得知事情全貌,冷著臉罰辛夷跪到晚上,長長記性。
處理完辛夷,又叫沈來隨他去前廳接待中暑的病人,處理完已經是一個時辰后。
終于得空,裴醫問沈來道:“你救辛夷的手法,是有人教,還是自己琢磨出的?”
沈來如實告知,“是我哥夫教的。哥夫在鎮上也有間鋪子,那鋪子之前是夫妻二人帶著孩子開的。后來他們孩子卡住嗓子,沒能救下,活活噎死。”
“哥夫知道后,回家就教給我們一家人如何在噎住后救人的法子。這個方法叫海什么法,名字我記不清了……”
沈來聲音越說越低,有些懊惱。師父好不容易問他事情,結果他卻沒記住,說不清。
裴醫聞言點頭,并沒有因為沈來沒說清楚就不悅。
他指尖輕點桌面,“辛夷一直都在欺負你,你為何還愿意救他?”
沈來道:“他是很不好,但也沒有真的對我怎樣,只是讓我多干活。我因此完全視而不見的話,心里會不安。”
說到這里,沈來稍有停頓,小心翼翼的看向裴醫,猶豫之后還是說出內心真實想法,“但他若是觸碰到我的底線,比如真的傷害了我,或是我的家人,造成不可逆的傷害,那我會看著。就算是死,也不會動手救治。”
身為醫者,要有一顆仁愛之心。
沈來知道自己說的這些話,是不符合醫者之心。
他很怕今天就是自己最后一天在銀杏醫館學醫。
可他也不想隱瞞真實想法,他為人有自己的底線準則,在此之上不管怎樣他都無所謂。
可若是觸碰到,他沒辦法說服自己,去拯救“仇人”。
他做不到,也不想去做。
裴醫指尖動作頓住,收回放在桌上的右手,用左手按住了右手手腕。
他輕聲道:“你小小年紀,想的倒是長遠。”
沈來見裴醫沒有生氣的意思,緊張感少了許多,還能點頭表示認可。
裴醫莫名笑了一聲,沈來不知何意,只得低頭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你的手很穩,要跟為師學針灸術嗎?”
沈來猛地抬頭,師父這是認可他了?
他心跳加快,面色紅潤,驚喜不已,“師……師父!”
那副想叫又不好意思叫,最后實在高興,叫出聲來的師父,都有些變調。
裴醫嘴角噙著淡淡笑意,之前對沈來有過測試,這孩子手確實是穩的很。那時候他就想要是沈來堅持下來,時機到了,就教授他自己獨門針灸術。
如今時機正好。
“嗯,所以你想學嗎?”裴醫又問了一遍。
沈來高興的恨不得跳起來,想到隔壁村的孫大夫,用針灸救治凌月,很是厲害。他也能學這樣厲害的東西了!根本不敢再耽誤,連連點頭,“想學!”
裴醫滿意沈來的態度和回答,他頷首,“從明天開始,跟著我。”
“提前告知你,會很累,比起辛夷最初讓你刷藥罐子,一直打井水還要累許多。若是覺得無法承受,現在可以說。”
沈來毫不猶豫,“徒兒可以,師父!”
裴醫又高興幾分。
能這樣斬釘截鐵,比以往帶的都強。
他垂眸片刻,不知想起什么,又對沈來道:“之前一直沒怎么管你,是想磨練你的心性。哥兒學醫不比漢子,為師和辛夷給的磨難,比起在這條路上你要面對的那些,不值一提。若是那些都堅持不下去,也不必再繼續學醫。”
“如今愿意認可你的身份,與你救辛夷有關卻也沒有太大的關系。更多的是確認了,你明是非的同時,又有足夠的自我。心性意志亦堅定,時機已到,不必再繼續磨練觀察下去。”
裴醫強調著。
“承認你是弟子,就是因你夠格了。所以今后,不要為此心有隔閡。認為為師是看在救人份上,才認下你這個徒弟。”
沈來猜想他師父以前肯定遇過差不多的情況,導致了誤會,可能結果還不是很好。
所以才會專門的和他解釋。
但不得不說,知道被承認的原因,就是因為他自己好,心里真的高興開心。
裴醫看著神色激動的沈來,認真叮囑道:“沈來,你要記住,日后出門行醫,保護好自己是第一位,即便是對自己的病患,也要保持高度的警惕。”
沈來感受到裴醫的認真,他收斂情緒,重重的點頭答應。
“我會的,師父。”
沈來開始和裴醫學針灸后,幾乎是要住在醫館。
每天去的更早,回來更晚。
出去一天,回來累的連根手指頭都不想動。
持續半個月后,沈來終于習慣這個訓練學習的強度。身體適應了,人再次精神起來,不再是累的回來后只能躺著。
七月下旬,第一批香腸全部賣光。商船帶著小半船的銀子回來,船停靠在碼頭。
屠海帶著一眾兄弟下船,隨之而來的還有翰林王家,旁支的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