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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第 81 章 三合一

    縣衙后院小書房, 屠海站在書桌前,深深的嘆一口氣。

    出一趟船回來,人黑了不少,比起之前略顯文氣, 如今精壯許多。

    常年不離手的折扇依舊在, 斜插在腰間。

    林清渝百思不得其解的看向屠海,“你說你怎么就把他帶回來了?”

    屠海無奈道:“大人冤枉, 真不是我帶的。是那王公子趁著船員不注意, 自己偷溜上來。總不好把人再半路扔下……”

    林清渝捏著鼻根, 認命嘆息。

    王家出翰林,一門七翰林, 實乃清貴名流。

    林家這樣的世家大族, 與王家這樣的清貴人家,互相看不上眼。

    兩家還是政敵,從未有意見相同的時候。

    王雉雖只是王家旁支, 卻是這一輩里能叫得出名字的,可見有些本事。

    此番費盡心思的上船前來, 怕是有事。

    不管是什么事,林清渝都不想知道,也不想管。他壓根不想和王家人有任何的牽扯瓜葛。

    事已至此,責怪也于事無補。

    香腸收益不錯, 第二批已經做好, 裝船就能走。

    林清渝對屠海揮揮手, 算是翻篇。

    “你先下去休息, 后日啟程。”

    屠海也確實累,得了話后拱手離開,與前來通稟的小吏差點撞上。

    剛走沒兩步, 就聽小吏道:“縣令大人,王公子求見。”

    屠海一聽,離開的腳步加快,生怕林縣令生氣再把他抓回去訓。

    王雉找上門要見面,林清渝若是不見,怕是王家一黨能小題大做,參死他。

    麻煩,真麻煩。

    他長嘆道:“讓人進來吧。”

    王雉一襲青衫,綢面光滑,織有青竹暗紋。縣衙后院空間不大,沒幾步路就到。

    然景色不錯,造景講究,一步一景。

    王雉多看了一會,耽誤了些功夫。

    進書房第一句話就是告罪,“叫林大人久等,實在是院子里的景色極美,叫雉看得癡迷了。”

    林清渝呵呵一聲,“那王公子再去看看?”

    王雉沒應,一屁股坐在會客的椅子上,笑道:“林大人莫要打趣雉了。”

    林清渝不怎么高興,誰打趣你?

    面子功夫到底還是要做,畢竟兩家都是有頭有臉的人家。

    林清渝叫人看茶后,直接問王雉道:“王公子千方百計上云水縣商船,此舉是為何?”

    王雉沒有因林清渝的直接感到不悅,頗有幾分真情實感的輕嘆。

    “我是偷偷跑出來,為尋我兄長的。”

    林清渝聞言皺眉。

    王家清貴不假,卻也不是白玉無瑕。

    多年前王家發生過一件丑事,王家十五代孫王雋,與其父納的妾室哥兒有染。

    事發之后,王家家主要打殺那哥兒,王雋以命相護,割舍王家子身份,吊著一口氣帶著那哥兒離開王家。

    二人如此離經叛道,即便王家再怎么遮掩,也傳了開來。

    此事在王家,是禁忌,無人敢提。

    王雋在云水縣的事,林清渝知道。也曉得和他一起出王家的哥兒,就是同凌星交好的謝青崖。

    不過他人家事,旁人不好評價,更不好插手。

    且二人早已脫離王家,族譜都除名了。在云水縣安家,就是治下百姓,與旁人無甚特別。

    林清渝不想多過問他人家事,反正與他無關,因此沒有特意注意過王雋和謝青崖。

    但此時也不免疑惑。

    事情都過了這么多年,而且王雋是生于主家,王雉生于旁支,好好地他找王雋干什么?

    事出反常必有妖,林清渝直覺不對勁。

    “王公子找兄長,怎么找來衙門了?這里可沒有王公子的兄長。”

    察覺到林清渝話里趕客規矩,王雉立即起身,對著林清渝深深拱手鞠躬。

    “大人有所不知,陛下有意復用兄長,族中人卻層層阻攔。”

    事情起源就是因朝中無甚人可用,國庫也空,需要人,也需要錢。

    皇帝翻閱了建朝后科舉前十的策論文章,王雋的治國策再次浮現于帝王眼前。

    貿易通商,邊關互市。

    一個出生于清流人家的人,滿紙的金銀銅臭,實在是割裂。

    但不得不承認,此舉確實能讓國富。

    全看如何實施。

    缺錢缺到連賭坊都端了的皇帝,越看策論,心越癢。

    民富則國強,這說的太對了。

    他得讓王雋回來。

    連夜找了王家家主,透露出想要王雋回來的風聲。

    至于當初犯下的錯事,那哥兒反正也不是王家妾室了,如今叫人回來做官也不算觸犯律法。

    再說過去這么多年,罰也罰了,足夠了。

    林清渝聽完第一反應就是王家人不可能讓王雋回去。

    王家這樣的人家,規矩比天大,名聲比命重。

    皇帝能不計較王雋曾犯下的錯,可王家不會不計較。

    真叫王雋回去,那不是生打他們的臉面?更何況,王雋回去還是搞錢,不是搞學問的。

    這簡直就是踩了王家一個又一個的禁忌。

    除非王家家主失心瘋,不要清貴名流的名聲臉面,不然不可能會讓王雋回去的。

    層層阻攔,倒也能理解緣由。

    王雉說清楚來龍去脈,言辭懇切。

    “在我之前,已經有人前來。我擔心兄長兇多吉少,懇求林大人出手相助,借我衙役,去尋兄長,護他安危。”

    林清渝一怔。

    是啊,只有死人才能叫人徹底放心。

    人死了,就算是陛下要他回,也回不了。

    看那王家人個個念著圣賢書,下起手來,也是狠辣。

    說實話,林清渝不想摻和王家的事,真阻礙了會惹一身的麻煩。

    不過……

    能看王家人不高興,那有點麻煩也值了。

    更何況陛下看中王雋,若是此時出手相助,情誼不就結下?

    權衡利弊后,林清渝點頭同意。

    此為私事,倒不好真派衙役過去。林清渝借了王雉兩個護衛,護著王雋和謝青崖離開,保住命就行。

    小柳村突然來了三個騎馬的陌生人,其中兩個還帶著刀劍,大白天的一身黑衣,瞧著嚇死個人。

    三人直奔賣豆腐的王夫郎家中,消息很快傳遍了小柳村。

    沈家這時候只有徐有芳還有曹滿月,以及小春小夏在家。

    她們聽到消息后,擔心謝青崖和王雋會出事,連忙放下手里的活,去找祝村長,組織村民去王家看看是什么情況。

    對于王雉突然到來,王雋毫無預料。

    他已經多年沒再見過王家的人,也沒有再聽過王家的消息。

    馬匹拴在門外,林家的護衛持刀劍在院門處守著,院子里王雉在苦勸王雋。

    “哥,只要你愿意回去低頭認錯,家主一定會原諒你的!”

    王雋面色蒼白,輕咳一聲。

    謝青崖連忙給他輕撫后背。

    王雉看到王雋身體差成這樣,心中憤懣。明明以前的王雋,一手劍術高超,陛下都曾夸過。

    如今別說舞劍,怕是連劍都提不起來。

    王雉忽的起身,伸手推開謝青崖,紅著眼眶怒道:“都怪你!要不是你,我哥他怎么會成這幅鬼樣子!”

    “你若真心愛我哥,現在就去死啊!只要你死了,哥他就能回去,家主就能原諒……”

    啪——

    王雋手掌輕顫,看著被打偏過臉的王雉,壓著心口涌起的血腥氣,艱難開口,“我與王家早無干系,這里不歡迎你,請你離開。”

    謝青崖心疼的拉著王雋的手,都紅了……

    他身體不好,如此動怒,又要養好久。

    王雉捂著臉,咬牙道:“我是為了讓你活命才來的!”

    王雋冷笑一聲。

    “是嗎?”

    “都說久病成醫,這些年我吃的藥,看的醫書也不少。再不濟,還是能聞出悠然葉的味道。”

    悠然葉名喚悠然卻劇毒無比,它只有兩個效用,一為迷暈活物,二為毒死活物。

    冬日天寒,王雋以前被打斷重接的骨頭會疼的要命,徹夜無眠。

    他實在受不了時,便會用少量悠然葉粉點燃,能讓他睡個好覺,不那么疼。

    這個味道他不可能會聞錯。

    王雉明顯一愣,隨后立即解釋,“我是怕家里派來的人多,兩個護衛對付不了。所以備些悠然葉粉,能將人迷暈,有備無患。”

    王雋眸色更冷,視線看向王雉右手食指。

    “既然如此,你指尖里藏著藥粉做何?難不成要請殺我之人進來喝茶,趁其不備放進去?”

    王雉失聲,他抬起手看去,明明從進來就一直在遮掩,還是被發現了。

    輕笑一聲后,收起了之前憤怒心疼的神色,恢復一如既往的寡淡神情。

    “哥你果然是家里最聰明的,什么都瞞不過你。”

    王雉用拇指指甲剔著食指縫隙里的粉末,一屁股坐回凳子上。

    “我也沒騙你,家里確實派人來殺你們了。本來我是想借林縣令的人做人證,趁著他們和那些殺手纏斗時,我就能迷暈你們,再動手。只要我自己也一起暈,再受點傷,查不到我頭上。”

    “可惜啊,計劃這樣好,沒動手就被識破,不好玩。沒意思。”

    王雋疲憊的半靠在謝青崖身上。

    二人身高差不多,謝青崖更精壯些,即便被靠著,也沒絲毫晃動。

    “你兜兜轉轉繞這么一圈,是為了那篇策論?你想代替我,去見陛下?”

    雖是詢問,但王雋已經確定,王雉就是這個意思。

    果然,王雉嘖一聲,“和聰明人說話就是煩,真是什么也瞞不過哥啊。”

    說完他又嘆氣,“一個蘿卜一個坑,王家的蘿卜太多了,我想要出頭很難。如今好不容易多一個坑,我想把自己栽進去,自然是要想些辦法的。”

    “害人當然是不對的,哥你以前也對我很好,從來沒有看不起我,還會耐心的教導我課業。”

    “可你為什么要走呢?為什么要拋下我走呢!”

    王雉怒不可遏,他死死的盯著王雋,“你走后,我在家里過的生不如死。誰都能來踩我一腳,就因為我與你感情最好。”

    “你說你該不該死?”

    “你該死,謝青崖也該死,你們兩都該死!”

    “我繞這么一圈,不僅是為了策論,更是為了確認你們真的死了!”

    王雉狀若瘋癲,面容扭曲。怕外面人聽見,有意壓低聲音,更顯得陰郁。

    王雋眉頭緊皺,心緒起伏,咳嗽不斷。

    外面有風,情緒又起伏太大,王雋身體受不住。

    謝青崖沒辦法,直接把人打橫抱起,放在床榻上。

    給王雋蓋好被子后,他大步去院中,拖著王雉就朝著院子外扔。

    常年做豆腐的謝青崖力氣很大,王雉一時間掙脫不了,只能順著謝青崖的力道走。

    “這人企圖殺我和我相公,縣令大人被他蒙騙,還請二位帶他離開。”

    謝青崖一句話說清,直接關門。

    兩個護衛面面相覷,片刻后反應過來是什么意思。

    感情是他們被人當刀了。

    沒等他們說話,不遠處就來了一群村民。

    有不少人手里還拿著種地的家伙事,別看沒有刀劍,鋤頭鐵鍬可是純鐵打造,村民日日夜夜忙活地里莊稼,個個都有一把子力氣。

    這么多人帶著家伙事過來,他們還真扛不住。

    為首的祝村長還有徐有芳緊盯著院門口的三人,稍微靠近后,祝村長大聲問道:“你們是何人?為何帶著刀劍來我們小柳村?”

    兩個護衛思忖著要怎么回話,不料王雉先扯著嗓子喊起來。

    “還能是為何?為家族除害而來!院子里住的二人看似是夫夫二人,實則通。奸。亂。倫!兒子和爹的妾室搞上,你們村子竟能容得下這樣的人!”

    此話一出,不僅是小柳村村民們愣住,一旁兩個護衛也愣住了。

    沒想到竟然是這樣的關系!

    謝青崖站在院子里,沒來得及進屋。

    王雉喊的話,他都聽見了。

    自己沒辦法再對他們動手,所以告知村民他們的身份關系,讓村民們動手嗎?

    謝青崖想到剛從王家出來時,不管在哪里落腳,都會被當地人知道他們一開始的身份。

    接著就是無止盡的毆打謾罵,他們一直在逃亡。

    小柳村,是他們待過時間最長的一個村子。

    他在這里,還交到了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朋友。

    看來,他和王雋又要逃亡了。

    不知道以后還能不能再見凌星,凌星又會不會嫌棄他的身份……

    謝青崖鼻尖發酸,眼眶微熱,快步進屋去。

    此地不宜久留,得快點收拾東西離開。

    就算村民不知道他們身份,因王家派人殺他們的緣故,也不能再繼續待下去。

    相處多年,王雋只一眼,就看出謝青崖為何難過。

    想來是王雉把他們的事,告訴了村民。

    他掙扎起身,要幫謝青崖一起收拾行囊。

    謝青崖動作迅速,主要是把銀錢都帶上。

    他系上包袱,“書暫時帶不走,后面我悄悄過來,看能不能拿一些。”

    王雋頷首,“嗯,從小門走,不出意外,大門應該被堵上了。”

    夫夫二人打開房門,就見林縣令的護衛等在門口。

    二人心頭一跳。

    以為今日必是走不掉,要遭受皮肉之苦,沒想到卻聽其中一人道:“東西給我們,騎馬帶你們去縣中躲避。”

    另一人道:“來之前大人強調過,護住你們的性命為第一要緊事,其他的人和事,不聽不看不問。”

    也就是說,不管王雉說什么做什么,他們要做的,只有護王雋和謝青崖活著。

    王雋心中感念,還好林縣令不是那種會被拿捏欺騙的人。

    謝青崖擔憂的看一眼院門方向,“外面人應該很多,我們能出得去嗎?”

    護衛道:“有個徐嬸子把人攔住,不讓人有動作。可以離開。”

    謝青崖聽聞是徐有芳相助,眼淚刷的一下就下來。

    這么多年來,他第一次遇到愿意幫他們一次的人。

    王雋伸手拉著謝青崖往外走,“徐嬸子怕是撐不了太久,我們快些離去,不能叫嬸子太難做。”

    謝青崖點頭。

    院門被打開,王雉已經走了。

    本來是怕王家出事,聚集過來的村民們,正虎視眈眈的盯著王家院門。

    他們手中用來保護的器具,成了隨時會傷人的兇器。

    通。奸。亂。倫,這是要浸豬籠,打殺死的罪責。

    這樣的人不能留,不然就是敗壞了村子里的風氣,以后村里還如何嫁娶!

    徐有芳在聽完王雉說的后,腦袋一片空白。

    村民們議論著如何處置謝青崖和王雋的話,就像一把把刀,插在她的身上。

    她很快清醒,逼著自己打起精神。

    今日若保不下謝青崖和王雋,后面就保不住星哥兒和二郎。

    “誰若是對謝青崖和王雋動手,以后沈家的活,就不要再做了!”

    徐有芳吼出一聲,一旁的祝如山皺起眉頭。

    沉默思索間,他做出了取舍。

    到底還是錢更重要,祝如山沒有反對徐有芳的做法,但也沒替徐有芳一起說服村民。

    在他看來,謝青崖和王雋做出這種有悖人倫的事,就是該死。

    村民們與祝如山想一塊去了。

    他們知道沈家的凌星和謝青崖關系親厚,徐有芳是看在凌星份上,才想保下二人。

    沒人能和錢過不去,看在錢的份上村民們沒有動作。

    謝青崖和王雋出來時,他們只是緊緊盯著二人看。

    王雋與謝青崖看向攔在村民們之前的身影,二人拱手行禮,謝過徐有芳相助。

    徐有芳輕輕點頭,沒說話。

    她不知道這兩人具體是怎么回事,若真如之前那人所言,他們確實有錯。

    今日護下,是她私心感情甚過禮教規矩。

    不代表,她的做法就是對的。

    徐有芳皺著眉,心里亂的很。

    謝青崖會騎馬,他與王雋共乘,兩名護衛共乘。

    騎馬到縣里很快,只用了一個多時辰。

    林清渝在衙門里見上了謝青崖和王雋。

    也得知王雉的打算。

    知道自己也被那小子算計進去,林清渝嘴角一抽。

    王家這一家讀書人,個個都精明能算計。

    好在他也留有后手,叫護衛在發生動亂時,只盯著王雋和謝青崖,將人帶出來便可。

    就算王雋沒發現王雉意圖,那小子最后也無法得逞。

    林清渝對王家的事不感興趣,并沒有過問王雋二人當年到底是怎么回事,只問他們,“今后有何安排?”

    王雋看一眼謝青崖,“想先去見見凌哥兒,與他道別。”

    至于去哪里,暫且不確定。

    林清渝看王雋面色蒼白,不由嘆道:“你若想回去做官,我派人送你。”

    王雋搖頭,“多謝大人好意,在下的身體經不起官場折騰了。”

    林清渝看他一眼,又嘆一聲,也是沒想到王雋身體差成這樣,想來當年是真的受了很多苦。

    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

    當他為自己積德行善了。

    “你若有信件送去王家,我派人送去主家,再讓主家送往王家。他們知道你與林家有瓜葛,也不敢再肆無忌憚的動手。信中言明你的想法,今后王家應不會再有動靜。”

    王雋沒想到林清渝也這樣的幫他們,這次事發,當真是和以往每一次都不一樣。

    這次他沒拒絕林清渝好意,他需要安穩平淡的生活。

    官場,王家,他通通不想再接觸。

    王雋在衙門里寫了封信,說清楚他不是王家人,身體也每況愈下,不知有多少時日可活,不可能再入官場。

    此后他是死是活,也都與王家無關。

    但若再使些不入流的手段,那他也不介意把事情全部捅到御前。

    叫世人都看看,清流王家的下作手段。

    這封信若是王雋讓人送,王家人不會有所顧忌。但林家派人送,一切都會不同。

    林家與王家本就不合,林家又復起得寵,真在陛下那說什么,王家受不住。

    王雋就是知道這些,他才沒辦法再拒絕林清渝的提議。

    欠下一個人情,以后有機會,定當是要還。

    信寫好后,林清渝就叫人快馬加鞭送去林家,他自己也給主家寫了封信,說清楚緣由和謀劃。

    能拿捏王家的一個把柄,想來主家也很樂意跑這一趟,去王家送信。

    處理完事情,王雋和謝青崖帶上包袱,去了凌星的小院。

    正是下午,日頭大著。

    凌星在院子里做雞蛋冰激凌,給家里人解暑。

    這東西做起來比冰酥酪還簡單,只要把蛋清蛋黃分離,蛋清加適量糖攪拌,凝固后再加蛋黃攪拌均勻。

    另外再取一空盆,里面倒上冰塊,撒上鹽。將之前裝著攪拌好的蛋黃蛋清的盆,放在冰盆上。接著倒入適量牛奶,繼續攪拌。

    慢慢的,里面東西就會凝固。凝固后吃起來香甜綿軟,入口即化,又帶著冰涼,很是解暑。

    口感味道雖比不上冰酥酪,不過更清涼些,味道也不差。

    就是費手費勁。

    好不容易攪拌好,雞蛋冰激凌凝固成功,凌星舀出一小碗,給凌月送去。

    剩下的他準備給沈來、沈回還有林縣令送。

    現在沈來天天跟著裴醫學習,那辛夷因為被沈來救了一命,如今也不再找麻煩。

    孩子回家再累,臉上都帶著笑。

    這次就多送些過去,叫醫館的人都吃些解暑。

    正要出門,院門敲響。

    凌星去開門,見是謝青崖和王雋,不由一愣。

    二人神情凝重,又背著包袱,定是出事了。

    他趕緊把人往院里請。

    “青哥兒這是出什么事了?”凌星擔憂的問謝青崖。

    謝青崖在路上就想好了,不瞞著凌星,將以前發生的事情,全盤告知。

    他不想失去這個朋友。

    “星哥兒,我有話同你說。”

    謝青崖極少有這樣嚴肅認真說話的時候,凌星心里七上八下,點頭把人往堂屋帶。

    端了冰盆,又舀了冰激凌出來招待。

    其他的那些只能先放冰盆里繼續冰著。

    家里來人,又是熟悉的人。

    凌月聽到動靜,出來見禮。得知大人們有話要說,見禮完就退出堂屋,回去繼續看書。

    冰激凌口感綿密,味道香甜。

    冰涼的氣息順著喉嚨進入五臟六腑,讓人涼快不少,驅散些燥熱,也叫人的心,平靜許多。

    謝青崖吃了大半,平復情緒后,對凌星說了小柳村發生的事。

    怕凌星也誤會,謝青崖說完后強調,“事情不是王家人傳的那樣。”

    凌星驚訝的看向二人,謝青崖卻不敢看凌星。

    他怕凌星覺得他在狡辯,從凌星的眼中看到厭惡。

    手背覆上一只手,掌心溫暖干燥,謝青崖看著那只手一時沒能反應。

    “還好你們沒事。”

    凌星的話,給予了謝青崖抬頭的勇氣。

    他聲音低啞,“星哥兒不會厭惡我嗎?”

    凌星道:“你說了,不是他們傳的那樣。”

    謝青崖笑了一聲,真好,星哥兒相信他。

    “所以之前到底發生什么事了?”凌星問道。

    謝青崖看一眼王雋,陷入了回憶。

    七年前,謝青崖十七歲。

    他的個頭身形和其他的哥兒不一樣,看起來更像是男子。

    要不是手腕有孕痣,加上不長胡子,沒有喉結。光看其他,那和男子真是一般無二。

    沒多少漢子喜歡這樣的哥兒,實際上很多漢子喜歡的都是女子。

    娶哥兒的,大部分都是沒錢娶女子不得不娶哥兒,只有少部分是真喜歡哥兒,所以才娶。

    謝青崖身形高大,性子也不軟和,十七歲都沒能嫁出去。

    家里不想多張嘴吃飯,雖然謝青崖能干活,但不如錢來的實際。

    于是謝家人把他賣了,得些銀錢。

    謝青崖在牙行睡了一晚上,就被青樓老鴇買去。

    他這樣身形的哥兒,也有個別漢子會喜歡。

    因為這樣的哥兒少,在青樓,還算稀罕物呢。

    果不其然,當夜謝青崖就被大人物看上,送去頂樓的雅間。

    謝青崖是個烈性,做好了一命償一命的準備。

    他掙扎的厲害,甚至因為力氣大,還把那大人物按在身下打。

    更是破口大罵,罵對方下流,無恥,不要臉面。

    豈料,他越打越罵,對方竟然越興奮。

    漲紅著臉,身體不住的抖,給謝青崖給抖不會了。

    這人該不會是有什么病吧?

    謝青崖害怕的又動起手。

    越打,對方越興奮、越抖。

    最后也不知道是被打暈的,還是興奮暈了,反正人暈了過去。

    因為實在是太過奇怪,聞所未聞,謝青崖反而下不了手。主要是對方沒對他做什么,倒是他把人打的不輕。

    似乎還被他打壞了……

    謝青崖想,他肯定活不過明天了。

    他把大人物打壞了。

    既然如此,那干脆好好的吃一頓喝一頓,再飽睡一頓。

    送進來的餐食和酒水都是上乘,謝青崖吃了個一干二凈。

    漱口后直接躺在柔軟的床上,軟滑的絲綢蓋在身上,他感覺自己睡在云層一般。

    早上醒來,謝青崖頭有些疼。

    想來是因昨夜喝了酒的緣故。

    環視一周,被他打壞的大人物已經不在。

    謝青崖正奇怪著,房門被推開。

    只見過幾面的老鴇一臉喜色的恭喜他,說他被大人物看上,要去大人物的府上當妾。

    謝青崖驚疑,卻也沒得選,好歹算是嫁人了。

    入府當晚,大人物翰林院編修王文京,給他一條特制皮鞭,要求他動手。還要像前一晚在青樓雅間一樣,辱罵他。

    謝青崖嚇得把鞭子扔遠,大叫著有病。

    王文京笑著點頭,當著他的面解開衣服。

    謝青崖駭然,他不敢看那個畫面,要離開這個屋子。

    可門被從外面鎖了起來。

    王文京略帶喘息的說:“你不按著我說的做,那這些東西就會用在你身上。”

    謝青崖不想挨打,沒多猶豫,就拿起了鞭子。

    從那之后,謝青崖就被關在這個屋子里。

    王文京隔三差五會來一趟,提出各種讓謝青崖無法理解甚至無法接受的要求。

    但好在,除了心里還有視覺上惡心些,不太能接受外,他自己吃好喝好,也沒被碰過。

    日子過的倒也挺好。

    后來王文京也不關著他了,讓他在府上自由活動。

    不管怎樣,他都跑不掉,戶籍憑證都在王文京那呢。

    有了自由能到處走,謝青崖很滿意。

    唯一不太好的就是好多妾室會來找他,他再傻也知道他們來的原因。

    無非就是他“受寵”,這些人拈酸吃醋了。

    這寵他們這么想要,真恨不得分給他們。

    可惜,分不了。

    謝青崖愛出去溜達,因此遇見了王雋。

    身為王文京的嫡子,王文京對他的要求很嚴格。有一絲一毫的逾矩,或是沒按著王文京要求的去做,就會被罰,被訓。

    謝青崖看到王雋,十次有五次是在罰跪,另外五次是被鞭打。

    謝青崖覺得王文京真有病,自己愛被打,也愛打別人。

    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大概是覺得和王雋同病相憐,都被王文京掌控,謝青崖開始給王雋送東西。

    若是罰跪,他就送吃的。

    若是被打,他就送藥。

    王雋親母早亡,繼母不慈,下人們看繼母眼色過活,爹對他雖嚴格,卻只在學業上。

    生活上的事情,他從未過問。

    因此,這還是王雋第一次感受到,陌生人的善意。

    二人漸漸熟悉,一日王雋在外新得了有趣的玩意,叫竹蜻蜓,轉一下能飛上天。

    他覺得謝青崖會喜歡。

    去找人時,被王文京貼身小廝攔住。

    他知道,他爹在里面。

    王雋捏著竹蜻蜓,神色不明,準備離開。

    但腳像是灌了鉛,定在原地,一動不動。

    啪——啪——啪———

    熟悉的鞭聲隔著門扉響起,王雋面色一僵。直到壓抑的悶哼聲傳來,王雋再也控制不住,猛的推開小廝,一腳踹開門。

    鞭子很疼,他不想讓謝青崖挨打。

    可門內的景象,讓他忘記了動作。

    竹蜻蜓掉落在地。

    謝青崖皺眉抬眼,眼神凌厲,又瞬間變幻,被驚訝替代。

    他怎么來了?

    不好!

    要死了,王文京怪癖暴露,定不會拿親兒子怎樣,可他肯定活不了!

    謝青崖猜對了一半,王文京要謝青崖死,同時,也不準備讓王雋活。

    他把二人迷暈,關在一處。

    隨后帶人來找,以通。奸。亂。輪之罪,要打殺二人。

    王雋拼死護住謝青崖,沒有讓他受什么傷。

    二人最終得以活命,是老爺子起了惻隱之心,不想最滿意的孫兒就這么死了。

    只將其從族譜除名,又將謝青崖的籍契憑證給了人牙子,發賣出去。

    且這樣一來,不管從哪看,外人都挑不出王家處理的錯處。

    真要是打死了,難免會被說心狠。

    如此正好。

    謝青崖在牙行等著被賣,心里擔心王雋的傷。

    他試過逃走,但根本逃不掉。

    第二天的時候,王雋來了。

    臉色白的嚇人,虛弱的很。用一塊隨身攜帶的玉,將他買了出來。

    從此,他們相依為命,逐漸真的生出了感情。

    謝青崖沒有詳細的講王文京讓他做什么,都是能省則省。

    凌星到底是活過一世,謝青崖說的隱晦,也叫他聽懂了。

    他的這好友,還真是命運多舛。

    聽謝青崖講完,凌星也終于想起為何第一次見王雋,覺得他眼熟了。

    王雋確實是個人物,二十歲的進士,外出歷練兩年,被調任回京。

    在外的兩年,就是在原身的家鄉做官。

    原身曾見過兩面,但因有些距離,加上見的少,所以記憶模糊。

    他魂穿之后,接收原身記憶,自然也是沒辦法想起來,只覺得面熟。

    而王雋的事,在他家鄉也流傳開了。

    大多都是罵名。

    也有覺得可惜的。

    會說如果不出這樣的事,以王雋的能力,官會做的越來越大。

    沒想到,真相竟然會是這樣的。

    凌星想了一下后說:“青哥兒,你們別走了。就留在縣里吧。”

    謝青崖一愣,留在這?

    王雋沉思片刻,覺得似乎可行。

    去別的地方更人生地不熟,這里好歹有認識的人,還都愿意信他們,幫他們。

    還有一點。

    林縣令費了力氣拉扯云水縣的財政經濟,不論是林家還是其他大族,在外為官,不可能會自己辛苦栽樹,讓旁人在下乘涼。

    因此,即便是林縣令離開云水縣,那下一任接任云水縣的縣令,不是林家人,就是林家陣營的人。

    若是林縣令沒做這些,那后面的縣令,自是誰都可能。

    有林家或是林家相關的人在,王家人,就不會輕舉妄動。

    也不敢再讓王家個別的人,在縣里四處宣揚。不然他逼急了和人說明緣由,別人會不信他,和王家不合的林家還能不信嗎?

    不過不到萬不得已,事情真相他不會說出去。

    有些話,說了就會讓人沒有忌憚。不說,才能拿捏命門。

    留在云水縣,或許真是最好的選擇。

    王雋頷首,同意了凌星的說法,并且告知他為何會同意。

    凌星倒是沒有想的這么細,他只是覺得,一直這樣躲來躲去也不是個辦法。

    既然現在都已經脫離王家,那么最開始的罪名已經不成立了。

    眼下,沒人能以通。奸。亂。倫為由再對他們動手。

    所以不如留在云水縣,有林縣令壓著,好好的解釋一下,村民們能把話聽進去。

    即便還是會有些閑言碎語,但至少不會動手打殺人。

    能留下謝青崖也很高興,這里有信任他的朋友在,他著實不想離開。

    二人今晚在凌星這住一夜,明天一早去牙行租住院子。

    村子里就算解釋過,也待不了了。閑言碎語太多,久了矛盾橫生,日子過不下去的。

    在縣里也好,做什么也方便。

    若不是為避王家人找到,他們也不會一直在村子里住著。

    現在事情發展成這樣,也不怕王家找了。

    這么些年謝青崖和王雋積攢不少,雖然王雋吃藥花費許多,但他抄書賺的也多。

    他抄書不似其他的學子抄書,那些人時間有限,賺的錢又要買筆墨紙硯,要做路費盤纏,所以才無積蓄,甚至根本不夠用。

    王雋晚上和沈回睡一屋,謝青崖和凌星睡。

    沈回從縣學回來,看到二人沒有多過問。

    吃完飯洗漱完,眾人各自離開睡覺。

    王雋與沈回中間隔著距離,黑暗中沉寂片刻,王雋道:“你什么時候知道,我與青崖的事?”

    沈回的反應騙不了人,看到他們在,那一瞬間的了然,被王雋捕捉到。

    沈回道:“皮貨商人南北走商,我那時上山打獵,與他們打交道多。他們經常說一些所見所聞,正好就有上任縣令大人之前為官地方的見聞。”

    “之前說過,無意間讀過你和上任縣令的唇語。他喊你上官,想到他之前在哪為官。而皮貨商說的傳聞,和你都能對上。”

    王雋沒想到會是從皮貨商人那聽去的,看來沈回知道的很早。

    竟是一直沒有聲張過。

    王雋受他的人情。

    他將事情經過,大概和沈回講了一遍。

    和謝青崖說的差不多,唯一不同的是他們的相遇。

    “其實在他看到我之前,我已經看到了他。那時我不明白,為什么一個人可以看什么都覺得有趣。等回神時,發現自己的視線早被深深吸引。”

    “我從未告訴過他,對他心動,不在離開王家之后,而是在之前。但我不敢說,我怕他承受不了,我確實心思不純,非君子所為。即便沒有付諸行動,可我的感情、思想,每一天,都在拉扯著道德的枷鎖。想沖破,又怕傷了他。”

    王雋停頓一瞬,“沈回,在還能控制住的時候,懸崖勒馬尚且來得及。若真走到我這一步,你又要入仕,如何護住凌星?”

    沈回并不驚訝王雋看出來。

    他們都有相同的經歷和情感,他沒辦法瞞得過王雋的眼睛。

    沈回閉上眼睛,“來不及了。”

    “我不入仕,舉人之名,夠我在云水縣護他周全。”

    王雋不太贊同,“原來你這么想科考,是為了這個。可你想過沒有,即便是云水縣,勢力也錯綜復雜。與府城那邊也多有牽扯,凌星是做生意的,舉人之名當真能護得了?”

    沈回道:“那就讓府城那邊不敢動。”

    王雋聞言不再多勸,沈回顯然是做好了準備,有了謀劃成算。

    既然如此,便愿他終能得償所愿。

    第82章 第 82 章 二合一

    天亮之后, 王雋去牙行租院子,謝青崖回村子把家中東西搬到縣里。

    此事宜早不宜遲,耽誤了時間,家里東西指不定會出現在誰家。

    搬來的東西暫時就先放在凌星這, 等院子租好, 收拾好了再搬過去。

    凌星不放心謝青崖一人回去,他跟著一起去。

    正好也回家看看爹娘。

    去車馬行租馬車, 二人都不會駕馬, 另雇車夫。

    與那車夫說好, 多給他三十文,到時候幫著搬東西。

    車夫樂得有錢賺, 連連點頭答應。

    巳時二刻抵達小柳村, 這個時辰,村子里的人基本上都在田里。

    沒有人在,從村口到謝青崖家的路, 倒也安穩。

    謝青崖和車夫先進院子收拾,凌星去了趟家里。

    因為時不時會有人來沈家交絨花活計, 家中院門到晚上前,一直是開著的。

    徐有芳坐在堂屋門口,有些心不在焉的縫制香囊。

    眼看快要鄉試,她縫制兩個香囊, 裝些驅蟲驅蚊的藥進去。

    能叫沈回在考場里舒服些。

    想起昨日謝青崖和王雋的事, 徐有芳便心緒不寧。

    心里擔憂萬一沈回和凌星被發現可怎么辦。

    日有所思, 夜有所夢。昨夜她還做噩夢, 夢見沈回和凌星被綁起來打,任憑她如何喊,都沒人停下。

    她想沖過去, 又有一股看不見的東西,一直在阻撓她。

    只能眼睜睜看著二人被打的頭破血流,直至咽氣。

    被驚醒時,徐有芳唯一的感覺就是慶幸。

    還好是夢。

    “娘!我回來了!”

    凌星小跑進院子,徐有芳聞聲抬眸,看到凌星全須全尾的跑過來,七上八下的心穩當不少。

    “星哥兒!”

    進屋里后,徐有芳就給凌星倒水。

    “你說你跑什么,看這滿腦門的汗。”把水杯推到凌星面前,“山泉水,你姐夫家的哥哥隔三差五的挑來送,這比井水甜呢。都是燒好放涼的,快喝看看。”

    凌星確實口干舌燥,咕嚕咕嚕喝下一杯,猶覺不夠,又喝兩杯才爽快。

    “是真甜,好喝!”

    “喜歡喝就好,要是能帶,給你帶些回縣里。”徐有芳坐下問道:“怎么這個時候回來了?是不是青哥兒的事,你知道了?”

    凌星點頭,“嗯,昨日他去找我了。”

    “娘,謝謝你昨天出言幫他們夫夫二人。”

    徐有芳輕嘆一聲,“什么謝不謝的,我現在想想也后怕的很。要是村民們那時沒聽我的,這會還不知會是什么光景。”

    事情已經過去,徐有芳也不想再提,一想起來就后怕。

    “對了,那青哥兒有沒有和你說,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昨天王雋說了,不到萬不得已,不能告知其他人真正的真相。

    事關二人性命,凌星想了一下,撇開王家人故意為之的做法。

    又替二人解釋道:“說了,都是王雋家里人胡說的。他們在一起的時候,身份是符合禮法的。”

    徐有芳聞言舒一口氣。

    “有你這句話,娘就放心了。后面娘會把消息放出去,至少村里人不會再想著打殺人。就是會有些閑言碎語。”

    凌星頷首,“麻煩娘了。”

    “青哥兒他們以后都在縣里住,我今日也是陪他回來收拾東西。村子里,他們怕是不會再回。閑言碎語攔不住,他們也聽不著,倒也不打緊。”

    知道謝青崖和王雋有安排,徐有芳道:“娘和你去幫青哥兒收拾。”

    沈呈山又出去發展絨花買家了,凌星沒見著人。

    趕著幫謝青崖收拾,二人沒耽誤功夫,家里讓曹滿月看著,他們直接去了謝青崖那幫忙。

    謝青崖和王雋的東西不算多,最多的就是書。

    裝了三大箱的書,又帶兩箱衣物雜物。被褥這些是直接捆上,鍋碗瓢盆全部用干草墊上再用麻繩捆綁著。

    中午是曹滿月送的吃食,四人一直忙活到下午,終于收拾好。

    謝青崖再次謝過徐有芳,因為趕著天黑前回縣里,便說等在縣里安頓下來,再請沈家去縣里吃飯,他們夫夫二人會好好答謝。

    徐有芳又從家里拿了些咸菜,還有當季新鮮的菜蔬,給他們帶上。

    要不是馬車實在不能再塞,還能給更多。

    王雋出去許久,也是下午才回凌星的院子。

    今日他看了七個院子,篩選出兩個滿意的,等明天和謝青崖一起再去看。

    要是有謝青崖喜歡的,明天就能定下。

    他回來的比謝青崖和凌星都早。

    此時家里只有凌月在,正襟危坐的看著書里困住他的難題。

    聽到敲門聲,凌月放下書,去開院門。

    王雋低頭看他,小孩眉頭輕攏,神思飄散。

    “阿月遇到什么事了?”

    凌月搖頭,“只是課業上有些疑惑。”

    王雋還以為凌月這幅如遇大敵的模樣,是有什么棘手的事。

    不過細細想來,課業上的事,對凌月來說,確實是大事。

    這孩子年紀小,心思重。

    之前提點過他幾次,看得出凌月將凌星供他讀書之事,日日夜夜放在心里記掛,生怕叫凌星失望。孩子對自己的要求嚴格,也很高,不容許有任何的錯處。

    可弦繃得太緊,未必是好事。

    尤其是凌月又年幼早慧,小小年紀經歷頗多,性子帶著些執拗,認定的事,不會有所改變。

    王雋昨日就發現,凌月因在家中自學,隨著時間推移壓力更大,耗費的心力更甚。

    總是這樣緊逼自己,對身體的傷害很大。

    “有何不懂的,問我便可。”王雋伸手輕觸凌月眉間,撫平他的眉頭,“小小年紀,該多笑一笑。”

    凌月感受到善意,也知王雋才學高,之前深有體會。

    想到困擾的問題會被解決,凌月輕松許多,眉宇舒展。

    “勞煩雋叔。”

    凌星和謝青崖回來時,沈回也下了學,正好幫著他們把馬車上的行李卸下,暫時放在堂屋。

    吃完晚飯,按著以往的規律,沈回要去給凌月解答課業問題。

    但今日二人卻是各自回屋。

    凌月見凌星疑惑,解釋道:“今日雋叔教導了我課業,所以沒有再麻煩沈二哥。”

    凌星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趁著王雋和謝青崖去清點行李,凌星跑進沈回屋里。

    一雙眼睛亮晶晶的看向沈回,“二郎,你說我能不能請王雋給阿月做夫子?”

    “他有才學,性格好,又是熟人,阿月也喜歡他。”

    凌星掰著手指頭細數一堆,沈回輕笑道:“哥夫不是已經想好了?”

    “話雖如此。”凌星終于找到了一個各方面都好,極其符合的夫子人選,高興的很,說話都是笑著,“但我還是想問問你的看法,你也被王雋教過,覺得他怎么樣?”

    沈回很喜歡凌星有事會想著和他商量、詢問的感覺,看著凌星的笑,一日的苦學疲憊輕了不少。

    他認真回想。

    “博學多才,又是進士出身,藏書也頗多。若是他愿意,教阿月的話,再好不過。”

    凌星心里有數了。

    對于弟弟,凌星也多有關注。

    到底是年紀小,心性再穩也隱約有些焦慮。

    怕自己學的不好,擔心會跟不上。

    若是王雋能同意,后面也不必再去府城找夫子。

    那邊人生地不熟的,沒有個親朋好友照應,前面日子會很艱難。

    不像在云水縣這般自在。

    話早說早安心,凌星出了廂房,就去找凌月。

    將想法和凌月說清,問他愿不愿意讓王雋做夫子。

    若是愿意,就去請王雋來教。

    而王雋那邊能同意的話很好,不同意就只能攢夠錢,然后帶著凌月去府城。

    凌月考童生試之前,就跟著王雋學過。

    今日遇到問題,也是王雋替他解答。

    不得不說,學問不能閉門造車,需要有人在前領路教導。

    凌月很喜歡王雋。

    也欽佩他的才學。

    “哥哥,我愿意的。”

    凌月點頭,就差王雋。

    兄弟兩一起去堂屋找人。

    謝青崖和王雋正好也清點完,說好明早去看那兩個院子,看能不能定下。

    不過就算是定下,打掃也需要時間,還要在凌星這多打擾些時日。

    看到凌星過來,謝青崖給他塞了好幾瓶驅蛇藥粉。

    “后面再做不知道什么時候了,這些你拿著用,多少也防蚊蟲呢。”

    凌星沒和謝青崖客氣這些,自然接過。

    他深吸一口氣,“我有個事,想問問你們的意見。”

    謝青崖點頭,“星哥兒想問什么,問便是。”

    凌星道:“我想問,王雋大哥愿意做阿月的夫子嗎?”

    謝青崖一愣,反應的比王雋還快,他看一眼凌月,無奈道:“星哥兒,你不怕阿月會被人說嗎?”

    雖然他很高興好友相信他,但不管事實真相如何,他和王雋當初就是因通。奸。亂。倫的罪被趕出王家的。

    若是王雋教凌月,以后凌月真入仕的話,怕是少不了閑言碎語。

    還會受到王家人,以及王家陣營的人排擠。

    凌月在縣學的事,謝青崖和王雋都知道。

    也清楚因一直沒合適的夫子,凌月如今是在家中自學。

    情急會做出錯誤的決定,謝青崖心中高興于凌星的信任,卻也怕害了凌月。

    對于謝青崖的擔憂,凌星考慮過。

    但對古代了解終歸是少,更多的還是以現代思維去想,覺得老師是老師,學生是學生。

    老師怎樣,和學生沒關系。

    加上他知真相并非如傳言那般,因此王雋身上的那些壞名聲,都不算什么。

    可在這里,師生之間,關系糾葛很深。

    若是拜師,更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除非對外言明二人斷絕關系,否則,就是會被視為一體。

    凌星思索間,凌月上前一步,恭敬的對王雋拱手行禮。

    “凌月不在意其他,唯愿能得教導。”

    天下之事,都是有得必有失。

    凌月不想因為一些不實之事,就失去一個能得教導的機會。

    且時間還長,誰又能知,十幾年或是幾十年后,又是什么樣的光景?

    未來太長,變化太多。

    他只想抓住眼前,活在當下。

    謝青崖看向凌星,想讓他攔一下凌月。

    凌星卻搖搖頭,小聲的對謝青崖道:“阿月年歲雖小,但有自己的想法決斷。這是他思考后的決定,就聽他的吧。”

    謝青崖輕嘆一口氣,罷了,只做夫子教導,不拜師的話,影響應該也不大。

    王雋一直沒出聲,心中亦是思緒萬千。

    他沒想到,凌星會想讓他教凌月。

    更沒想到,在諸多弊端下,凌月還是赤子之心,要他做夫子,請求他教導。

    他從小到大生活的地方,教他的都是權衡利弊,不論做什么都要選擇于家族最有益的路。

    王雋心中難得生出一份怯意。

    他真的能教好赤忱的凌月嗎?

    而這份怯意產生后,也讓王雋清楚的意識到,他想教凌月。

    因為想,所以怕教不好。

    沉默片刻后,王雋伸手托扶起凌月。

    “好。”

    生命有限,他也想試試。

    換一個身份,換一種活法。

    ……

    王雋和謝青崖的院子定下了。

    院子不大,只有個廂房加個堂屋,但坐北朝南,光線好。西面有間灶屋,邊上又個草棚,其他兩面圍著土圍墻。

    院子所在街道不怎么繁華,沒什么大酒樓,鋪面也不多。和銀杏街差不多,倒也僻靜,租金還便宜。

    而且,離凌星的院子近,只隔著兩條街。

    走小巷子走的話,那距離比去縣學還近呢。

    凌星能感覺到王雋他們選這個院子,有因為凌月的原因,方便他來回。

    謝青崖和王雋搬完家第二日,凌月就要去讀書。

    因堂屋面積大,就把堂屋用竹簾隔開一道,右邊的區域,王雋用來教凌月課業。

    凌星這日也跟來,要給束脩。

    王雋沒多要,說按著縣里其他私塾夫子的給就行。

    凌星多添了三倍。

    那些人最多也就是秀才,按著秀才功名去收錢。王雋可是進士,還只教凌月一個。

    哪怕是按三倍給,銀錢吃食全部加起來,一個月也就十兩。

    比縣學便宜一半。

    今日來不僅是給束脩,凌星還寫了些吃食做法。

    縣里不缺賣豆腐的,謝青崖的豆腐營生干不下去。

    凌星來了這里之后,每天忙活生計,加上思想經歷不一樣,和其他人說不到一起去。因此,他交心的朋友只有謝青崖一個。

    他想讓好友的日子能過好,以前謝青崖也幫他許多,這次選院子又遷就凌月。便寫下布丁,雙皮奶,芋圓,又把做雞蛋冰激凌的法子寫下。

    有這些小料,能讓謝青崖擺個糖水小攤。

    做好的話,積攢些年月,也能弄間糖水鋪子。

    凌星替謝青崖想,謝青崖也惦記凌星。

    束脩給的已經超出預期的多,其他的東西,他是堅決不收。

    “星哥兒,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可我有手有腳,哪能賺不到錢?你有方子,自己額外弄個糖水鋪子不是更好?”

    凌星塞不過去,轉念一想后提議,“我自己一個人心力有限,反正青哥兒你也沒想好做什么,不如我們合伙開糖水鋪子?”

    謝青崖這回沒急著拒絕。

    “咋個合伙法?”

    凌星道:“你若有銀錢,可以拿出來與我一起開鋪子。最后賺的錢,按著比例分成。沒有銀錢,那就幫我看鋪子,我給你按掌柜算工錢。”

    謝青崖笑道:“哎喲,我還能當上縣里鋪子的掌柜了!”

    打趣歸打趣,謝青崖也仔細想了。

    左右都是凌星好意,替他著想。

    不如就全心全意投入進去,把這鋪子當做后半輩子的營生,好好經營。

    謝青崖決定道:“我手頭還有些錢,全拿出來和你開糖水鋪子。”

    要做,就盡力做最好。

    凌星輕笑,“你真是信我,不怕我把你銀子全卷跑了?”

    謝青崖認真回他,“你想拿,多少都拿去。”

    二人相視一笑,有這樣一個全身心信任的好友,實在是幸運。

    凌星和謝青崖都是說做就做的性子,糖水鋪子提上了日程。

    糖在大禹本就不便宜,加上有些小料用料原價也貴,這鋪子地址就不能選在沒什么閑錢人居住的街道。

    最好的地方還是春雨街,這里有錢人多。

    但春雨街的鋪面都是寸土寸金,現在的小吃鋪子,要不是林縣令相送,凌星至少得奮斗十年才能買得起。

    還不一定有人愿意賣。

    二人每天都去牙行問鋪面,一直問到八月,終于有個合適鋪面。

    牙人比凌星和謝青崖還激動,終于能把這一單給做了。

    巧得很,鋪面就在春雨街隔壁,還在云水縣最大的酒樓,云水酒樓邊上。

    而這個酒樓,正是縣丞周拓的妻弟所開。

    此人與凌星還頗有些淵源。

    當初包子攤剛有些起色,就被劉家在云霞鎮的云霞酒樓掌柜盯上。

    最后還是給林縣令獻了發酵方子,才得以解決。

    也因此與林縣令還有屠海結緣,一路走到今日。

    現在的他,至少在云水縣內,不會再和剛開始一樣,需要將方子拱手讓出去,保下平安了。

    這間鋪面上下兩層,比云水酒樓少一層,卻也足夠氣派。

    是間成衣鋪子。

    衣服都是做好掛著,聽說賣的都是州府時新的樣式。

    背后主家是府城的秦家,賣布起家,慢慢做大。后來徐家居上,秦家式微,生意漸漸不行了。

    徐家的布莊就是凌記小吃鋪子邊上那家。

    凌星聽著牙人大概介紹著鋪子主家人的背景,不由感嘆世界真小。

    全都繞一起去了。

    “我估摸著秦家是出了什么事,急著用錢,這鋪面賣的可急。對方也愿意降價,有商談的余地。二位若是滿意,還是盡早拿下的好。這地段,這氣派的鋪子,可不少人等著買呢。”

    牙人說完一長串,氣都不帶喘。

    凌星站在鋪子大廳,往上看去。

    內里房梁、木梯,都很講究,還雕刻了些紋樣,看著實在漂亮。

    秦家當真是家底豐厚,才弄出這樣一個鋪子來。

    他仰著頭細看,不忘問牙人,“這么好的位置,隔壁酒樓一點動靜也沒有嗎?要是酒樓東家買下,就能打通這里,酒樓不是能更大了?”

    牙人嗐了一聲,小聲道:“那是隔壁不想買嗎?還不是秦家和劉家有怨。”

    “前些年秦家剛走下坡路的時候,劉家就想買下這鋪子,打通了做酒樓。秦家那時候再不濟,也沒到賣鋪子的地步。結果劉家實在是太心急,聽說還用了手段,秦家咬牙撐了下來。”

    “兩家人因此結怨,秦家來人說賣鋪子的時候,專門強調,不能賣給劉家或是和劉家交好的人。”

    凌星不知還有這層緣由,怪不得這樣好的鋪子,輪得上他來看。

    鋪子左看右看都很滿意。

    就連謝青崖都夸,說這鋪子和他在京城見到的好鋪子比,也不差。

    好的東西挑不出錯,那唯一不好的就是價格了。

    鋪子只賣不租,凌星問價,牙人比劃了一個數,“六百兩。”

    凌星有些乍舌。

    好貴。

    他現在手里一共一百七十二兩,根本不夠買的。

    牙人自然也看出凌星手里的銀錢有限,怕是買不下來。要不是凌星和謝青崖每天都去牙行問一遍,他也不會立即將二人帶來看這鋪子。

    誠心誠意想要買鋪子的,就算手里錢不夠,看到滿意的也會想辦法借錢買下。

    做生意嘛,哪有不借錢的。

    他也不催凌星,就等著他自己決定,是放棄還是想辦法湊錢。

    謝青崖對這間鋪子也極其滿意。

    說實話,六百兩買這樣一個上下兩層,地段好,內里裝修還很好的鋪子,簡直就是撿了大便宜。

    要不是秦家急賣,不可能這樣便宜。又與隔壁有仇怨,不然鋪子都輪不到他們二人來看。

    直接就被隔壁收下。

    他拉著凌星走遠幾步,小聲道:“我家里全部的銀錢有七十三兩二錢,可以全部拿出來。”

    凌星默算一遍,那還差三百五十多兩。

    牙人猜到他們是在商量錢的事情,適當的開口提醒,“我能和秦家談下五十到七十兩,再多就不成了。”

    凌星又算一遍,按著最低的五十兩算,還差三百兩出頭。

    這些銀錢,他往哪湊……

    家里娘那應該能借到七八十兩,四弟和三妹一共能借到四五十兩,二郎那邊大概也能借到五六十兩。

    再加上屠海的話,別說還真能正好湊齊。

    正好……

    凌星一怔,這金額未免太巧了。

    好像是專門為了他量身定做,恰好能掏空他和沈家所有錢,再借一點,就能買下。

    卡在一個完全正好的點上。

    若是以前,凌星或許不會多想,借一借咬牙就買了。

    可兩個多月前,剛發生過事,牽扯到縣丞還有小吃鋪子邊上的布莊。

    那布莊的東家,還有隔壁酒樓又都與秦家有糾葛……

    林縣令當時提醒過他,讓他要小心些,還派了護衛暗中護著鋪子。

    兩個多月來風平浪靜,但不代表,真的平靜。

    這間鋪子有古怪。

    凌星拉著謝青崖離開,對牙人抱歉道:“重新找一間鋪子吧,這間不要了。”

    生意做不成的時候多了去,牙人也習慣了。

    “成,有合適的鋪子我再帶你們看。”

    回到小院,凌星給謝青崖倒一杯水。

    喝完解渴后,謝青崖才問凌星怎么好好的又不要那鋪子了。

    他能看得出凌星此前是想買下的。

    后面要一起做生意,和周拓還有鋪子隔壁布莊的事,沒必要瞞著謝青崖。

    凌星大概講了一遍端午后發生的事,里面牽扯到林縣令,講的不是很詳細。

    不過也足夠謝青崖清楚緣由。

    他聽完后也覺得不對勁,“這么看來,那鋪子倒像是為你準備的一般。”

    “時隔兩個多月沒動靜,警惕性差一些的人,都會不在意。”

    “幸好那金額不對勁,叫你給發現了。”謝青崖說著還有些后怕,要是沒反應過來,豈不是錢全空了?

    凌星沉思著,這金額確實不對勁。

    把他能動用的錢算的正好。

    像是提醒他有詐一樣。

    凌星送謝青崖先回家,他去一趟縣衙,將此事告知給林縣令。

    林清渝吃一口冰酥酪,沉思。

    又吃一口冰酥酪,繼續沉思。

    快見底的時候,他終于思考完,“你猜的可能沒錯,這鋪子有問題。”

    “我派人去府城查一下,最近先不要再看鋪子。不知道那群人想干什么,以不變應萬變。”

    現在已經是八月,再過四天,沈回就要去州城鄉試。

    托林縣令幫忙,還是住在上次借住人的家里。

    因此不必太早趕路,提前去找客棧租住。

    沈回科考要緊,眼下是多事之秋,確實不適合有什么動作,再叫人鉆了空子。

    凌星頷首答應,回去后等林縣令的消息,也開始幫沈回收拾行囊。

    等了三天,凌星沒等來林縣令的消息,倒是等來了李徽緣。

    自從他來縣城,他們就沒怎么見過面了。

    他知李徽緣也考中,當時想送東西去道喜。

    幸好沈回提醒他,說他的身份去了,會讓人亂嚼舌根。

    凌星一想也是,他現在可是個寡夫,李徽緣還尚未婚配,又是個秀才。

    他要是帶著東西出現在李家,肯定會被人傳閑話的。

    干脆就避嫌,托沈歸送了些吃食過去,又帶了句恭喜的話,連封信都沒敢寫。

    李徽緣也通過沈歸表達了謝意。

    再后來就是聽沈回說的,李徽緣本是要入縣學,但為生計,選擇開私塾賺點錢,自己自學,沒有入縣學。

    這事縣學傳遍了,也不是秘密。

    許是私塾忙,凌星自己也忙,他們二人就此斷了聯系。

    今日在鋪子前看到李徽緣,凌星還愣了一下。

    沈回明天一早就要趕路去州城,今日沒去縣學,在家中休息,養精蓄銳。

    聽到敲門聲,便知是凌星去看完鋪子生意回來,匆匆去開門。

    打開門的一瞬間,沈回嘴角笑意凝固。

    李徽緣神色疲憊的拱手,“沈兄。”

    沈回面無表情的回他,“李三郎。”

    凌星去灶屋端茶水,去堂屋招待李徽緣。

    許久不見,李徽緣變了不少。

    沒有以前有精氣神,人又清瘦許多,面容疲憊不堪,手臂上還系著白色布條。

    這是孝帶。

    家中有近親長輩離世,子孫需要系的。

    越是大門大戶,規矩講究越多。不僅要系孝帶,還要食素三月。

    普通老百姓倒是沒這么多規矩,有的孝帶只系七天就可摘下,不然不方便干活。

    加上整天忙著生計,也容易忘記系這個。

    干脆就縮短時間,盡個孝心就可以。

    凌星第一眼就注意到李徽緣手臂上的孝帶,想到李徽緣自幼聰慧,偏時運不濟,中童生后,每逢科考家中就有近親離世。

    今年終于能參加院試,好不容易中個秀才,只等著八月下旬的鄉試,能得舉人,來年春便可入會試,接著便是殿試。

    看來,李徽緣這次又無緣鄉試了。

    近親離世,官員都得丁憂。得極得器重,有能力的官員,才能讓帝王奪情,不必離開朝堂回家丁憂。

    學子則是守孝的三年里,不能參加科考。

    凌星一路上都沒敢開口問,李徽緣實在是太不幸運了。

    也難怪他如此失魂落魄。

    為離世的近親,也為自己又不能參加科考。

    這像魔咒一樣的狀況,很折磨人的心態。

    喝了兩杯茶水,李徽緣才回過些心神。

    沈回坐在凌星邊上,雙手環胸抱著,盯著李徽緣看。

    李徽緣視線落在凌星身上,嘴角艱難勾出一抹笑,又注意到凌星邊上的沈回,猶豫片刻,與沈回商量,“沈兄,我有些話想與凌哥兒說,不知沈兄可否避開一會?”

    沈回看李徽緣一眼,然后起身。

    他站在院子里,走幾步看看堂屋,又調整了幾次位置,隨后站定不動。

    堂屋里,李徽緣面色蒼白。

    外祖在鄉試前離世,對他的打擊很大。

    他用了好幾日,才接受外祖去世,且今年不能參加鄉試的事實。

    第83章 第 83 章 等我

    接受事實是一回事, 心中的不甘與遺憾,又是另一回事。

    族中之人,已經不敢再勸說他什么,也無話可勸。

    那些話, 早在前面的十幾年里, 說夠多了。

    越是臨近科考,李徽緣越不想見人, 飯也吃不下。

    他的運氣太差, 老天爺都不想他成功。

    這是他的命。

    李徽緣頹廢無比, 喪失了心氣,把自己關在屋里發呆。腦袋里空空的, 什么也想不了。

    直到昨日午后, 一縷陽光透過窗戶,撒在角落里堆積的紙上。

    全是他練字的紙。

    看著這些字,李徽緣突然想起凌星。

    在身邊人對他不再抱有期待, 看他時眼中充滿可惜遺憾,以為他一輩子只能是個童生, 勸他認命放棄時。

    他聽到了唯一一聲,真情實感的贊賞。

    李徽緣永遠記得,凌星夸他時的樣子。

    似乎,他真的很厲害。

    反應過來時, 李徽緣已經走到那一摞紙旁, 一張張的翻看。

    他很厲害。

    只是時運不濟。

    若是過了孝期再考, 一定可以考中。

    淚水洇染, 墨化暈開。

    李徽緣不確定,自己真的還可以嗎?

    縣令大人此前惜他年幼得童生,卻因連年孝期, 耽誤多年,出手相助。

    他不僅沒能回報,反而又同以往一樣。

    這次他又要在秀才之名上,困多久?

    李徽緣低頭盯著字跡,視線模糊。

    他原本是想,得中舉人后,求娶凌哥兒。

    那樣好的一個人,他心中惦念,為之心動。怕壞了凌哥兒名聲,一直壓著不敢靠近。

    且功名加身后求娶,也不會委屈了凌哥兒。

    他心知凌星生意做的很好,他如今的家境實在不匹配。若是今年能中舉,他還能有些信心,能配的上。

    可他連今年科考都不能參加。

    更不可能無故叫人等他三年,本就是他心生愛慕,人家都不知道。

    李徽緣頹然枯坐,徹夜未眠。

    想了一整夜,還是想再見一見凌星。

    于是,便到了縣城,眼下坐在了凌星對面。

    在人生低谷時,李徽緣遵循本心前來,看到凌星后,只覺得眼前人是如此耀眼。

    許久不見,凌星更好看了,衣著也不再是打滿補丁,不合身的粗布麻衣。

    雖也未著絲綢,但牙白繡紋衣袍,襯的人唇紅齒白。

    一雙眼睛水亮耀眼,當真如天上星,觸不可及。

    李徽緣喉結滾動,不敢多看,匆匆低下頭掩飾自己的緊張與無措。

    “三……”

    凌星原想喊三郎,突然想起之前沈回提醒他,李徽緣尚未成婚,他又與其無親無故,喊三郎略顯親厚,不太合適。

    便按著沈回說的,換了稱謂。

    “李三哥,你看起來不太好,有什么是我能幫你的嗎?”

    此前李徽緣幫他許多,今日人來,失魂落魄的樣子,凌星沒辦法當看不見。

    若是有他能做的,他一定會幫一把,也算是還一些之前欠下的人情。

    李徽緣一愣,抬起頭來問道:“凌哥兒怎么不喚我三郎了?”

    凌星不太好意思的解釋,“以前是我冒昧,忘了你尚未婚配。此般稱呼怕叫人誤解,讓你為難,因此改了口。”

    李徽緣張嘴想說什么,最終還是沒吭聲。

    能在春雨街開鋪子,在學后街有院子,這樣的人,不再是他能夠肖想的。

    李三哥就李三哥吧。

    凌星瞧著李徽緣心氣更低落,整個人都發蔫。

    他想了一下,沒繼續沉默,張口寬慰。

    不管有沒有用,勸了再說。

    “李三哥,我看你戴孝帶,應是有近親離世。今年的鄉試,是否不能再參加?”

    李徽緣頹然點頭。

    孝帶就在手臂,這件事瞞不過。

    也不知為何,李徽緣有些害怕凌星知道他不能參加科考。

    怕知道凌星的反應,怕凌星也和家人一樣,勸他不然就認命,放棄吧。

    “李三哥,你有才學,此番院試得中就是最好的證明。我曾聽過一句話,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將這一切當作磨練心志毅力來看,是否能想明白許多?不是所有人都有這樣堅毅的信念,三番五次這樣的折磨心志還能堅守下去。”

    李徽緣愣在原地,心緒起伏。

    他沒叫我認命。

    他相信我能行!

    “凌哥兒覺得我可以?認為是天在考驗我,而不是放棄我?”李徽緣激動的追問。

    凌星沒猶豫的點頭,神色認真。

    李徽緣確實有才學,林縣令都曾夸贊過。

    他前面那么多年被埋沒,都一直忍受,沒有自暴自棄。時間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還能堅守自我,足以可見,李徽緣意志堅定,非同常人。

    更重要的是,他沒有因為自己的不甘,不好的情緒,就去怨恨埋怨他人。

    即便是頹廢失意,也只是在想,是不是老天爺不喜他,讓他認命。

    這樣穩定的性情,堅毅的品格,又有真才實學。

    他只是差一個機會。

    凌星的肯定與相信讓李徽緣枯木逢春。

    “你信我!”

    李徽緣高興的確定。

    凌星見人又有了活氣,微微笑道:“嗯,李三哥今后定能金榜題名。”

    李徽緣面色微紅,心中濁氣消散大半。

    他有些語無倫次,緊張又激動,“我一定不負你的信任!”

    一定會金榜題名!

    然后、然后求娶你。

    李徽緣不好意思說出后半句話,光是想想就有些羞。

    “凌哥兒,多謝你的開解,我心中郁結已消。”

    李徽緣起身,鄭重道謝。

    他沒忍住,逾矩的盯著凌星看了片刻。

    將人的樣貌,仔細刻在腦海。

    現在不是想兒女情長的時候,他得把這些日子丟下的書再次看起來,為下一次的科考做準備。

    下次,他一定能順利科考!

    李徽緣要走,凌星起身相送。

    臨走時,李徽緣突然轉身,低頭小聲的問凌星,“以后,我可以來找你嗎?”

    凌星沒立刻回答,而是想了一下。

    受時代原因,他們最好不見面的好。可李徽緣現在精神壓力大,若是一口回絕,怕是不妥。

    那便先答應,反正李徽緣在鎮上,也有自己的事忙,不會經常見面。

    若是真見面頻繁,后面李徽緣狀態好點,也可以再提。

    “當然可以。”

    得到凌星的回答,李徽緣最后一絲郁結也消散。

    “我先走了,凌哥兒不必送。”

    凌星還是把人送到了門口,囑咐李徽緣路上小心。

    再轉身時,一直在杏樹下的身影已經不見,廂房原本敞開的門,緊緊的閉上了。

    一整個白天,沈回都沒從屋里出來。

    凌月和沈來在各自夫子,師父那學習,每天出門早,回來晚。

    現在基本上都是吃完晚飯才回來。

    凌星做好了晚飯,還不見沈回出來,他有些擔心。

    用布罩子把飯菜罩好,避免蠅蟲叮后,就去拍了沈回廂房的門。

    “二郎,該出來吃飯了。”

    沒有回聲。

    “二郎?”

    凌星有些奇怪,又加重了些力道拍房門。

    等了一會,里面還是沒有回應。

    此前從未有過喊沈回沒回應的情況,凌星怕出什么事,只能直接推門進去。

    門剛推開,就有一陣酒氣撲來。

    往里走幾步,就見沈回手里按著酒壺,人趴在桌子上睡著了。

    明日要早起離家,好好的,怎么喝這么多的酒?

    凌星一邊疑惑,一邊上前。

    他彎腰用手拉沈回的手臂,“二郎醒醒,別在這睡。”

    沈回個頭高大,手臂肌肉發達,凌星一只手沒能握住,改用兩只手去拉。

    拉了幾下不奏效,沈回紋絲未動。

    凌星深吸一口氣,要使勁拉,力氣剛用上,沈回就動了。

    不過不是被他拉動,而是反過來,他被沈回的手臂帶著向前。

    下一瞬,凌星屁股一軟,整個人坐在了沈回的腿上。

    此時沈回已經抬頭,他喝的是桂花釀,渾身散著桂花氣息。

    一張充滿攻擊性的俊臉,即便是醉酒,眉宇之間都有一抹凌厲感。

    凌星從未如此近距離的看過沈回。

    對方高挺的鼻梁輕擦著他的鼻尖而過,桂花酒香在他鼻息下縈繞。

    他未喝酒,卻有了些醉意。

    凌星下意識的避開沈回的視線,要起身離開,手腕一重,人被拉住往下坐著。

    沈回沒有說話,眼眸盯著凌星。單手扣著凌星手腕,絲毫不放,強勢得很,禁錮著人不準離開。

    “二郎,你松開我。”凌星掙扎道。

    沈回像是沒聽見,力道不減。

    直到凌星喊痛,他才恢復了些聽力,松些力道。

    手腕的疼緩解許多,凌星也不再掙扎。

    估摸著沈回是喝醉了,說什么都聽不進去,只能先這樣坐著等他酒醒一些再說。

    離的太近,凌星不敢抬頭。

    只要抬頭,鼻子都能碰到一起去。

    可他想低頭,沈回卻不許。

    “抬頭看我。”沈回道。

    凌星想說不要,下巴就被手捏住。

    沈回的手很大,食指屈起抵著下巴,拇指指腹直接覆蓋一半唇肉。

    沈回似乎是驚訝于指腹下柔軟觸感,引得好奇喜愛,不由來回摩挲,視線緊盯,眸色深沉如海。

    凌星覺得沈回的指腹有火,燙的不行。

    他喜歡男人。

    沈回這樣摸他,他又不是木頭,身體都不對勁,往外冒著熱氣。

    “別摸。”

    凌星艱難的動了動唇,卻像是在吻沈回的指腹。

    這讓沈回動作一滯,指腹重重按在凌星唇上。視線不移,黑眸中倒映著凌星透著紅粉的臉。

    “當然可以,什么?”沈回聲音略顯沙啞的問道。

    凌星沒反應過來,“什么?”

    沈回指腹輕動,頂起凌星上唇邊緣,緩慢徘徊。

    “你答應了李徽緣什么。”

    沈回的聲音帶著壓迫,抵在唇上的指腹讓凌星莫名感到心顫。

    他察覺出危險,睫毛微顫,人往后縮。

    “答應他可以來找我。”

    左手手腕被沈回及時扣住往前拉,凌星沒能縮走。

    隨著他的回答,沈回指腹已經抵在他的上齒,隨時都會探入口中。

    凌星舌尖輕動,想要藏起舌根下的孕痣。

    他已經接受了被賦予特殊意義的紅痣,也完全感受到,沈回視線的攻擊性。

    二人都沒了動作,只有看向彼此的眸光流轉,桂花酒香輕涌。

    沈回扣住凌星手腕的手又松開些,手指輕蹭一下,帶著安撫意味,“害怕?”

    凌星搖頭。

    “我知道二郎不會傷害我。”

    沈回輕笑一聲。

    “天真。”他嘴角噙著笑,低頭向前,“你怎知我不會傷害你?”

    凌星鼻尖有些癢,剛剛有一瞬間,沈回的鼻尖又碰到了他的鼻尖。

    唇上壓著指腹,凌星沒安全感。

    醉酒后的沈回,和清醒的沈回當真不一樣。

    因沈回和往日大有不同,也讓凌星拿捏不準,便閉著嘴,不再開口。

    越掙扎,沈回扣的越緊。他只想著安靜的等沈回清醒些,干脆不說話也不動。

    乖乖的坐著,任由沈回的手撫著他的臉。

    沈回盯著凌星的唇看,唇畔已經被他摩挲的發紅,似乎微微腫了些,有點燙。

    而凌星毫無動作,不做任何阻攔。讓沈回眉眼壓低一瞬,他只要稍微用力,指尖就可以頂開唇齒,看清里面景象。不論是微紅的舌尖,還是舌根下的禁忌。

    心念所動間,沈回指尖頂起凌星上齒,指節微抬。

    凌星被迫仰著脖子,嘴巴不受控制的張開些許。

    他有些慌亂看向沈回,不知沈回想要什么,又為何這樣做。

    或者說,他不敢深想。

    視線觸及時,沈回一直皺著的眉頭松開了些。

    “不討厭我這樣做?”

    凌星愣了一瞬才反應過來沈回問的什么,他小聲道:“你喝醉了。”

    這是在為沈回的奇怪找借口,在為沈回輕浮舉動找理由。

    沈回在凌星的視線與反應中,看到了他對自己行為的放縱。

    手指的力道被控制住,沈回視線鎖緊凌星,片刻后喉結滾動,想探入凌星口中的指尖撤離。

    他傾身向前,在靠近凌星臉的時候,稍微偏開,在凌星耳邊小聲道:“等我回來。”

    凌星感覺肩膀重了一下,是沈回靠在他肩頭。

    想到沈回貼著他耳朵說的話,凌星心臟砰砰砰的直跳,手指蜷縮,張口輕聲問道:“等你回來,做什么?”

    等了一會,沒等到沈回的回答。

    耳邊傳來均勻的呼吸聲,凌星稍稍偏頭,才發現沈回靠著他的肩膀睡著了。

    凌星躁動亂跳的心,慢慢歸于平穩。

    他費勁的推開沈回起身,沒有離去,而是坐在邊上,一起趴著,側頭用視線一寸寸描摹沈回的睡臉。

    眉骨高,鼻梁挺,長睫,濃眉,唇形飽滿,五官好看的無可挑剔,睡著也如此賞心悅目。

    難怪叫他印象深刻,一日不見,心里都會覺得空落落,時不時的要記起想著。

    凌星輕聲一嘆,可惜,他們似乎沒多大可能。

    明日,沈回就要啟程科考,這是事實。

    他伸手用指尖戳了戳沈回的臉頰。

    “愿你金榜題名,步入仕途,得償所愿。”

    ……

    沈回起的早,凌星,凌月還有沈來起的同樣早,為了送沈回。

    就連謝青崖和王雋都來了。

    沈家人本也想來送,想著凌星院子小不夠住,就去住客棧。

    誰知沈回沒同意。

    之前謝青崖和王雋在縣城安頓好后,專門雇兩輛馬車,二人去村子接沈家人來吃飯。

    沈回托王雋給沈家帶話,言明縣里如今不太平,鋪子都靠林縣令的護衛保護。家里也要小心謹慎些,別被人鉆了空子。

    所以趁著去吃安家宴時見一面就行,不必再多跑一趟。

    沈家人左思右想,決定聽沈回的。

    安家宴那日沈家人來得齊,家里請祝村長看著,吃一頓飯就回去,出不了差錯。

    凌星送沈回時,只字沒提昨晚的事情。

    覺著沈回喝醉了腦子不清醒,怕是都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

    在他把手里最后一個包裹遞給沈回時,沒想到沈回突然附身,在他耳邊快速道:“等我。”

    速度太快,聲音也小,身邊的沈來和凌月都沒察覺到異常。

    王雋和謝青崖離得遠些,更是沒察覺到。

    一直到馬車離去,凌星都在失神。

    剛剛沈回是真的說了話,還是他的錯覺?

    凌星看著漸遠的馬車,將萬千思緒盡數掩藏。

    沈回的想法凌星沒辦法找人確認,反正人總會回來,下次見面時再問也一樣。

    他的日子要繼續過,生意也要繼續做。

    糖水鋪子雖暫時開不了,不過攤子倒是能先支起來。

    糖水攤子就支在凌記小吃鋪子前,不是為了省那點攤位費,而是現在暗處有人盯著,攤子還是在眼皮子底下安全。

    添加各種小料制作的糖水,小吃鋪子原本的食客們也很喜歡。

    布丁的滑嫩,雙皮奶的奶香細膩,芋圓的q彈……

    天還熱著,冰冰涼涼又香甜可口的糖水,實在解暑惹人愛。

    即便是冬季,那也能做成熱飲,一年四季都不愁賣。

    而且不同的搭配,就是新的糖水,更不愁方子。

    凌記小吃鋪子已然也成為了縣城各食肆的風向標。

    糖水小攤剛擺出來三日,縣里就有類似的。

    不過因為布丁那幾樣小料還沒琢磨出做法,其他攤位沒有這些。

    只在如何加水果,谷物上做研究。

    有一家的綠豆陳皮糖水清爽解暑,凌星都會買來喝。

    還有一家的杏仁酪做的一絕,冰鎮過后更是香甜沁涼,凌月和王雋最愛。

    最受歡迎的糖水還是在凌星和謝青崖這,正因為受歡迎,鋪子前排的隊越發的長。

    凌記小吃鋪子的空間,也越來越不夠用。

    得盡快找新鋪子才行。

    不過因為上次的事,凌星在找鋪子一事上更加謹慎,也導致一直沒找到鋪子。

    轉眼過去十日,凌星收到了沈回從州城寄過來的信。

    內容簡短,只有問候和報平安。

    凌星拿著信回一趟村子,叫爹娘弟妹們也放心。

    剛從云霞鎮回來,就被林縣令派人叫了過去。

    第84章 第 84 章 迂回

    凌星很少在林清渝臉上看到特別明顯的不悅。

    這次被他看到了。

    “上次鋪子的事情, 已經查出眉目。”

    林清渝眉頭緊鎖,沉聲道:“是那秦家受脅迫,不得不以賣鋪子作幌子,來引你上鉤。”

    凌星仔細聽著, 原來是布莊背后的東家, 徐家人在生意上打壓秦家,想要徹底吞并秦家, 拿下一整個府城下所有縣城鄉鎮的布匹生意。

    秦家也是一年不如一年, 之前還能咬牙支撐, 今年是強弩之末,實在撐不下去。

    秦家在府城的生意, 基本上都落入徐家手中。偏云水縣的鋪子, 徐家沒有過問。

    想著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云水縣鋪子不然就留著,這邊生意雖不如府城好, 徐家都看不上,但對現在的秦家來說, 蒼蠅再小也是肉啊。

    誰知沒安生幾日,秦家人被以偷漏商稅為由,抓了大半進牢房。

    衙門放出話,要么補齊放人, 要么就流放干苦力, 這輩子別想回來。

    說到這里, 林清渝頓了一下, 感嘆一聲,“還好秦家的主母樊如煙是位奇女子。”

    事情發展到這里,其實并無疏漏不對勁的地方。

    偏巧秦家落敗, 家中仆從只剩下幾個心腹。樊如煙身為當家的主母,也不得不親自去云水縣查看僅剩的鋪子狀況。

    也正因此,叫她無意知道布莊有個伙計涉嫌教唆害人之事。

    內宅里不比官場輕松,各家如何相處維護,全是經營,人人都有千百個心思。

    樊如煙幾十年的閱歷,敏銳察覺到不對勁。

    可又說不出來哪里不對勁。

    此事被她放在心上,著人打探。

    在知道差點被人陷害的鋪子掌柜,與林縣令有些交情后,樊如煙便心有不安。

    恰巧云水縣的鋪子是被保下來的一個,更讓樊如煙不安。

    如她所料,沒多久家里就出事了。

    秦家被官府抓走一半的人,家中亂作一團,錢財全部湊出來還都差著數,只能賣鋪子。

    樊如煙管家多年,商稅交沒交她心里清楚得很。

    秦家為商向來誠信守矩,想要走的長遠安穩,根本不可能在這上面動歪心思。

    這明擺著是有人在背后搞鬼。

    像是逼著秦家主動賣鋪子一樣。

    如此大費周章,做這個局,背后之人就是想要把自己摘干凈。

    從頭到尾,就只有秦家出現。

    樊如煙在混亂中冷靜,將知道的事情全部抽絲剝繭的串聯起來,拼湊出緣由。

    想來是有人要借刀殺人,讓他們秦家做刀,砍向云水縣那位叫凌星的食肆掌柜。

    秦家在云水縣的鋪子只要賣給了那人,定會出現問題。

    那凌哥兒不愿吃虧,就會想方設法的對付秦家,討回公道。

    秦家為應對,也會使出渾身解數,最終很可能兩敗俱傷。

    如果林縣令出手的話,也可能是秦家徹底消亡。

    但林縣令也會因此被抓住把柄。

    樊如煙想通后,心下震驚,這網織的著實密。

    她并不清楚背后之人是誰,自知不能打草驚蛇,干脆將計就計售賣鋪子。

    只是金額上,她做了巧思。

    收集到凌星情況后,把金額定在正好的位置,若是人聰明警惕,便能看出是假。

    同時不動聲色的給林縣令送去消息。

    秦家這邊也找不出錯,為了快點換錢救人,這個價格很合適。

    如果林縣令派人來查,還能借此與林縣令搭上,求一求林家,保秦家一條出路。

    若是人不聰明,沒看出來依舊上當。那他們也會有見面交鋒的機會,可以趁機說明。

    但若什么也不做,不提醒,即便是后續說得上話,人家也沒有信她的理由。

    樊如煙算的精準,是最好的結果,她等來了林縣令派去的人,便事無巨細的告知。

    因躲避眼線耗費些時間,不然林縣令能更早的收到消息。

    凌星聽完跟著感嘆,樊夫人著實是聰明冷靜。

    算賬一事上也很有一手,竟然那么短時間就把他還有身邊人家底摸一遍,估摸著算出來了。

    他對外并沒有公布過收益,家里人更沒有。

    要算出收益,得了解原料價格,售賣數量。家里娘那邊,還有村子里的人工費,算起來是真的麻煩。

    林清渝揉著眉心,也有些慶幸,“樊夫人想方設法的通過金額來提醒你,幸好你當時沒有只沉浸于在得到鋪子的喜悅中,從而被蒙騙。”

    不然的話,就真是鷸蚌相爭,漁翁得利了。

    這么一直防備著也不是個事,凌星問道:“大人對幕后之人,可有猜測?”

    官場上的政黨斗爭,林清渝并不想說。

    轉念又想,凌星確實也因他緣故,受到影響,說了也能叫對方心里有數。

    林清渝無奈道:“府城掌管商稅的范同流是林家政敵一黨。云水縣丞周拓又因我任縣令之故,他沒能升遷,一直以來都陽奉陰違。”

    “我有意敲打問責,可他行事滴水不漏。唯有妻弟手下掌柜,自作主張搶你包子攤方子之事被逮到錯處。”

    “我借此事責問了他,怕是那時候開始有了反心,一直蟄伏。這次應是二人聯系上,一個想我離開云水縣得任縣令。一個想我遭殃,林家多份污點,沒那么快起來。”

    “此二人該是一拍即合,在背后籌劃已久。”

    凌星知道背后人是誰,心里有了數,穩當許多。

    這事說到底,以他力量無法做什么,還真只能小心防備。

    好在林縣令人不錯,知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凌星是那條無辜的魚,林縣令給補償也極為大方。

    “你想要那間鋪子,等事情解決,本官買下贈你。算是賠罪。”

    凌星沒同意,給拒了。

    鋪子他自己湊湊是能買的。

    這次的事,也不全都是林縣令的緣故。

    是他先借林縣令之名得庇護,不能又要人庇護,出事就全怪他人。

    一條船上的人,風險共擔。

    凌星說出自己的想法,林清渝看凌星片刻,笑了一聲。

    “你倒是能扛事。”

    “也罷,算的清楚反而傷了情份。此事大人我記下了。”

    凌星有些驚訝,以往不管是什么,林大人都是用銀子或是其他東西還清楚。

    畢竟人情債最難還,沒個定數。

    沒想到這次林大人竟然會說這樣的話。

    話已經說出口,他再說不必才是不識好歹,凌星想了一下后道:“大人,我這還真有個事想求大人幫忙。”

    林清渝一挑眉,饒有興趣的問:“什么事?說來聽聽。”

    “想來想去,我還是覺得咽不下這口氣。憑什么他們背后出陰招,我就不能得到這鋪子?”

    林清渝見慣了凌星平日里人畜無害的小綿羊樣,看他此時頗為不滿的樣子,還有些新奇,笑著問他道:“凌哥兒有辦法了?”

    凌星微微一笑,神神秘秘的說:“自然。”

    林清渝聽凌星說完,嘿了一聲,“你如今是越發膽大了。”

    凌星保持微笑,他不是膽大了,而是有了底氣。

    “成,這事大人我替你辦。”

    林清渝應下凌星的請求,叫手下人送他離開,自己坐在書桌前,愁眉苦臉的嘆息一聲。

    凌星的氣是出了,他這里還憋著。

    要是能抓到這兩老狐貍的把柄就好了。

    可惜,他派出去的護衛,盯到現在都沒能得手。

    還是功夫不到家啊。

    聽本家的人說,皇宮里的暗衛,那才是真功夫。

    能悄無聲息的進出各官員的府院,陛下想知道什么,隔天就能遞上去。

    他若是能有一兩個暗衛用,什么范同流,什么周拓,都不夠他一只手收拾的。

    哎,罷了罷了,這樣的好事還是想想過個癮吧。

    得再派些人去盯著才行。

    他還就不信了,一點東西都盯不出來!

    ……

    凌星鋪子里的生意是越來越好,縣里也肉眼可見的多了好多吃食攤子,基本上都是從凌星這學過去的。

    這些攤子的攤主剛開始見到凌星時,不少人都不好意思看他。

    后來見凌星并不在意,大家伙對他的態度極好。

    遠遠瞧見了,再忙都會探頭出來打聲招呼。

    錢是賺不完的,凌星也知道自己沒辦法搞壟斷。

    不如大家伙和氣生財,關系不用太近,不遠就行。

    老百姓想法也簡單,吃飽穿暖。

    大家賺錢都不容易,把日子過起來,才是頭等大事。

    因為凌星的緣故,有不少人受益,他的聲名在縣里的商販之間,越發的大。

    許多人感念凌星不記嫌,愿意讓他們學他做的吃食,謀得一口飯吃。

    心里是真記著好的。

    也正因此,搞得周拓想從凌星鋪子吃食動手腳都不行。

    沒人能信他啊。

    之前秦家鋪子好好的一個獵坑,凌星沒跳進去,真是白費了。

    再想辦法,實在是無從下手。

    周拓怎么也想不明白,凌星到底為什么不要那鋪子!

    看秦家鋪子的人還不少,周拓在縣城影響再大,也架不住府城或是州城的人來看鋪子。

    這些人背后主家都不是他,或者是范大人能惹的。

    好好的一個計劃,最后一場空。

    秦家鋪子最終還是被州城來的人給買走了。

    凌星的小院里,堂屋坐著一人,此人身著華服,蓄須面善。

    正是替主家買下秦家鋪子的管事。

    凌星在與其簽署契書。

    凌星那日求林清渝幫的忙,就是請他找個身份地位能壓過范、周二人的。

    就算是壓不過,只要不在這二人管轄范圍內就可。

    林清渝便找了州城交好的朋友,范同流的手伸不到州城去,管不著。

    按著凌星說的,以他們家名義買下這鋪子。

    前面租賃給凌星,等事情解決再轉賣給他。

    事情進展順利,范、周二人都沒能反應過來。

    簽好契書,凌星笑著把人送走。

    回屋看著白紙黑字寫的清楚的契書,心中感慨萬千。

    自己當初的發酵方子,真的是給他換了個生路。

    只要林家不倒,他就能跟著絕處逢生。

    秦家鋪子開始動工裝修。

    隊伍都是現成的,凌星早就備好圖紙,裝修起來很快。

    鋪子就在酒樓邊上,很快周拓就從妻弟劉元生那得知,是凌星在帶人裝修鋪子。

    他才反應過來自己被耍了一道,氣的摔碎好幾套茶盞。

    事已至此,再怎樣也于事無補。

    現在,他沒辦法派人對鋪子里的東西再動手腳。

    劉元生被嚇得戰戰兢兢,一直到周拓累的坐下,才弓著腰上前,提議道:“姐夫,不然等他開張后,我找些毛賊去那鋪子里?雖然不能真的損害些什么,但至少能嚇一嚇那凌星。”

    都是些小把戲,周拓并不放在眼里。

    平時的話,他不會點頭。

    眼下他像是吃了只蒼蠅一樣難受,不上不下氣的很。

    能惡心一下凌星也好。

    “此事交給你去辦。”

    第85章 第 85 章 盼歸

    糖水鋪子在九月六日開張。

    此時天氣開始轉涼, 卻不減食客們的熱情。

    加上鋪子里也有上新,糖水有涼有熱,足夠食客們選擇。

    還添加不少油炸油煎的小食,最受歡迎的是掛上面糊, 油炸過的蘑菇。

    不是肉卻勝似肉, 吃起來外酥里嫩,不油膩, 香的很。

    糖水鋪子的牌匾名字簡單, 就叫凌謝糖水, 取凌星與謝青崖的姓氏。

    分成上因是凌星出的方子,投的銀子也多, 本是八二分。

    不過凌星沒時間管糖水鋪子, 需要謝青崖管著,便多分一成給他。

    最后定下是七三。

    謝青崖心中知曉凌星是找個說法,讓他能多拿一些。

    這份情他記在心中, 對鋪子的生意十分上心。

    每天起的比王雋還早,回來的也晚, 搞得王雋一天只有晚上快睡了才能見到人。

    夫郎做生意的勁頭十足,更是肉眼可見的開心快樂,王雋將想叫謝青崖歇歇的話壓在心底。

    他的夫郎,很久沒有這樣恣意開心了。

    怕外面不安穩, 謝青崖會有危險, 王雋去牙行那邊請了兩個打手, 為保護謝青崖安危。

    剛開始還好好的, 沒兩天謝青崖就皺著眉頭不要人跟著。

    王雋問他原因,謝青崖也不說,只是更生氣。

    沒辦法, 王雋只好寫封信,讓凌月回家的時候帶給凌星。

    信里內容也簡單,就是請凌星幫忙問一下,到底發生了什么,謝青崖才如此排斥。

    看著信,凌星嘆一口氣。

    此事他還真知道緣由。

    縣城里的打手護衛不是誰想做就能做,那都是真有功夫在身。

    縣中富戶不少,都會雇傭護衛。

    有能力被選走做護衛的,都是佼佼者,全是簽長契,壓根不會流入市場。

    家境不是很殷實之家,找的打手,自然會次許多。

    剛開始這兩人還挺正常,第二天就不對勁了。

    此二人不是親兄弟,勝似親兄弟,默契十足。

    前后腳的在謝青崖面前“無意”脫掉上衣,展露身形。

    還開始對謝青崖說些奇怪的話,暗示他一個哥兒做生意辛苦,相公還是個病秧子,活不了多久。

    不如趁早給自己找個依靠。

    謝青崖哪里聽得了這些,直接把人揍一頓,叫牙行來領人。

    凌星是每兩日去一趟糖水鋪子,去的時候謝青崖剛把人趕走,看到凌星的時候,臉上的神色才好看一些。

    同凌星說了始末,謝青崖忍不住道:“幸好你今日才來,不然他們指不定還得在你面前開屏。”

    說著他又抬起手臂,一掌拍在自己胳膊上,不屑道:“就他們身上那幾兩肉,也好意思在我面前耍刀。我衣服脫了,比他們精壯多了!”

    謝青崖拉著凌星的手,讓他感受臂彎的肌肉。

    凌星安慰一番謝青崖,肯定了對方的力量。

    思緒卻不由飄遠,就算那兩人真像謝青崖說的那樣,在他面前開屏,他也不會被其身形所吸引。

    在云水縣,他沒見過比沈回更好看又充滿力量感的身形。

    想到沈回,凌星耳尖有些紅,心里算著日子,應該快回來了吧。

    打手一事,謝青崖不好和王雋說。

    不是怕王雋誤會什么,是怕王雋心里難受。

    他的身體是當年被家里打傷,后面忙著逃命,居無定所,在哪都待不久,錯過了最佳治療的時間。

    也就在小柳村這幾年才好好的看病問診,沒讓身體更差下去。

    春夏時身體狀態比秋冬要好些,但也確實是一年不如一年。

    家里條件有限,王雋又有意給謝青崖留錢,用的藥都不算太好。

    謝青崖這次是把家里所有錢都拿出來做生意,不破不立,他也是想搏一把。

    后面有錢了,就能給王雋用好藥養著,多活一年是一年。

    打手說的那些話,謝青崖聽著不舒服,王雋心里也一直擔憂自己撐不下去。

    若是如實相告,只會叫王雋難受。

    謝青崖又不想對王雋說謊,干脆閉口不談。

    也特意叮囑過凌星,不要和王雋說。

    凌星把王雋的信收好,隨后回了一封。

    只說是那兩人做事不認真,氣到了謝青崖。他會請屠海幫忙找靠譜的人,讓王雋不要擔心。

    凌星是行動派,說了就去做。

    正好屠海也回來了,歇兩天才出航。

    為方便,屠海在縣城買了座兩進的院子。看著大,不過里面住滿了人,顯得擁擠許多。

    全是他的兄弟們。

    得知凌星來意,屠海黑了兩個度的手搖著折扇,露出一口大白牙,“這事好辦。”

    屠海來縣城跟著林縣令干后,縣城的地頭蛇們不少都來示好。

    單打獨斗從不是屠海的主旨,他一向奉行多個朋友多條出路。

    不過屠海也沒來者不拒,選了幾個實力不小,也講情義有底線的相交。

    秦騰飛是里面最有頭臉,勢力最大的一個。

    他手下的人都有些功夫在身。

    碼頭那一帶就是秦騰飛的地盤,打交道次數多,屠海和他也最相熟,人能信的過。

    于是便將秦騰飛介紹給凌星,由屠海做引薦人,秦騰飛沒拿喬,當即就請人進去。

    凌星的要求簡單,有些功夫在身,話少守規矩。

    特意提了一嘴,不準與謝掌柜和他套近乎,做好份內事就行。

    秦騰飛混跡多年,一下就猜到凌星為何強調這些。

    定是之前有人看著雇主是哥兒,心里生出些不該有的想法。

    秦騰飛為人豪爽,不同于屠海性格和外貌不符,他一臉絡腮胡,聲音洪亮,滿口答應。

    “我親自選人,調教好了立即給凌哥兒鋪子送去,且放心吧!”

    臨走時,凌星思索片刻對秦騰飛道:“糖水鋪子是秦老大的人在照看一事,我暫時不想聲張。”

    林縣令總說抓不到把柄,那周縣丞又不像是多隱忍的人,這次被將一軍定還有后手。

    手段來來回回不過就是那幾樣,猜也能猜到。

    不聲張提前防備著,說不定能釣上條魚來。

    如果沒能釣到,那也不吃虧,至少鋪子生意安生。

    秦騰飛點頭應下,配合凌星,真未對外聲張一句。甚至還要去的人都小心謹慎些,在保證鋪子安全的前提下,別太露面。

    凌星一共要了六個人,鋪子大,人要的就多些。

    全當是雇保安,給鋪子和人都多一份安全保障。

    新來的打手如秦騰飛所言,是調教好的。

    一個個腰桿筆直,觀察敏銳,卻不會看不該看的。

    更沒有說不該說的。

    謝青崖滿意的很,臉上又有了笑容。

    糖水鋪子生意是越來越好,早中晚都有客上座。

    尤其是飯前飯后的點,好多人愿意花點錢進來吃碗糖水,配個小食,與友人交談,消磨時光。

    今日是休沐日,人比往日更多。

    謝青崖忙到很晚才關鋪子回家去,有兩個打手護送。

    糖水鋪子每天都有伙計輪值過夜,凌星為以防萬一,也將六個打手安排了輪值過夜,工錢給的足足的。

    送謝青崖回家的兩個打手,就是當晚和伙計一起輪值的。

    二人送謝青崖回去后,便立即趕去糖水鋪子。

    一直無風無浪的糖水鋪子,今夜掀起一陣風浪。

    張九和張十靠近鋪子就察覺不對勁,他們都是道上混的,那些個手段心里都一清二楚。

    空氣里隱約的迷藥氣味,尋常人聞不出來,但瞞不過他們的鼻子。

    二人連忙掏出帕子,系在臉上了蒙住口鼻。

    又往嘴里塞顆小藥丸,味道比較苦,氣味亦刺鼻。卻能讓他們保持清醒,避免吸多迷藥暈過去。

    里面的人也察覺到張九和張十的靠近,躲了起來。

    兩方人在暗中拉鋸。

    到底是張九張十對屋子里的布局構造更清楚,借著月光抓住了貼墻準備逃跑的人。

    對方一身黑衣,還蒙著臉,張九按著人使其不能動彈。

    張十摘下對方臉上黑布,眉頭一皺。

    “徐四狗?你怎么在這?”

    此時張九張十臉上也蒙著帕子,徐四狗又被按著,根本看不出人是誰。

    張十出聲后他一下子就聽出來了。

    徐四狗下意識轉頭,忘了手臂被擒在后面,疼的哎呦兩聲。

    張九知道是熟人,稍微放開一些,沒徹底松開。

    緩過勁來的徐四狗勾頭驚訝,“張十兄弟你咋也在這?”

    徐四狗是做偷雞摸狗勾當的,張十心里清楚。他現在受鋪子雇傭,抓到人肯定不能因為有交情就放掉。

    他取出麻繩,把人捆住,確定捆結實逃不掉,才面對面的交談。

    “大哥派我來看場子,凌謝糖水鋪子是我們大哥還有屠八爺照看的。你怎么偷到這來了?”

    徐四狗身形一僵,滿臉慌張,“啊?這不大水沖了龍王廟了嘛!我不曉得這事啊!”

    不說屠海是縣中新起的勢力,有一幫子過命兄弟又跟著林縣令干事,勢頭迅猛。

    單說秦騰飛盤踞縣城多年,你客氣對待還好,但還是觸怒對方,碼頭河里有的是地方。

    徐四狗是真怕,他還沒活夠,不想被沉河。

    張九想起什么,戳了一下張十,小聲道:“我記得大哥叮囑過,讓我們不要太露面。估計大哥那邊也沒對外說過,是在聯合凌掌柜在釣魚。”

    張十也想起來了,他嘶一聲看向徐四狗,“還真釣上了魚。”

    人被張九連夜送到秦騰飛處,凌星是在翌日一早被請過去。

    徐四狗就是個拿錢辦事的毛賊,又和秦騰飛的手下有些交情,都是道上混的,自是知道如何做能保命。

    被送來的路上,他就把知道的全告訴押著他的張九了。

    壓根都不用人問。

    這事不是張九或是秦騰飛能做主的,得叫能拍板定論的凌星來才行。

    徐四狗煎熬一夜,終于等來人。

    他在縣里混了多年,哪條街有什么鋪子,掌柜是什么人,有多少伙計,大致布局如何,心里明鏡一樣。

    凌星他也是知道的。

    云水縣里能把生意做好的人不少,但能把生意做很好的哥兒,只有一個。

    縣里因凌星多不少攤位,叫他也跟著受益,口腹之欲得到滿足。

    但他也是要錢吃飯的,人家給的錢太多,他也拒絕不了。

    不等凌星問呢,徐四狗就倒豆子一樣,嘰里呱啦說了一堆。

    “凌掌柜,我真不是故意偷你鋪子。那人給我百兩白銀,定金都給了三十兩。還說偷到多少都歸我,要是我不同意,就直接把我綁了送官。我這實在是沒得選啊!”

    凌星對徐四狗的心路歷程不感興趣,“可知是誰教唆你動手的?”

    徐四狗搖頭,“不知道啊,想一宿了也想不到是誰。”

    他是真不曉得,人蒙的嚴實,又是大晚上找他,根本看不出來是誰。

    “不過那人聲音我記得。做我們這行,聽覺和記憶都是練出來了。不是我吹,我的聽覺和記憶力是他們里面最厲害的。凌掌柜若是有懷疑的人選,讓我去聽一聽對方說話,定能分辨出。”

    徐四狗為脫身賣力的游說,凌星是有懷疑對象,話到嘴邊,還是沒說出來。

    這徐四狗并不值得信任,他沒得手,背后之人肯定會知道。

    如此一來,就會處處防備。要是徐四狗靠近,被猜到意圖,難保不會被利用,再反過來對付他。

    即是禍患,還是不做的好。

    這次雖然沒能釣到大魚,但也算釣到一條小魚。徐四狗有聽聲辨人的能力,以后定能用上他。

    “你的能力,有旁人知曉嗎?”凌星問道。

    徐四狗瞧著凌星說話時神情嚴肅,不由深思后才謹慎回他,“這是我看家的本事,沒敢和人說。若不是為了能活命離開,也不敢做籌碼說出來。”

    沒別人知道最好,降低殺人滅口的概率。

    不過以防萬一,凌星還是讓秦騰飛將人看住,不讓徐四狗離開。

    雖然沒有自由身,還要從早到晚的干苦力才能得口吃的,但徐四狗也不敢多說什么。

    命保住才是最要緊的。

    他也不傻,知道自己這是無意間卷進了一場要命的斗爭,待在秦騰飛勢力范圍內,也是好事。

    周府。

    周拓坐在椅子上,神色平靜的問前面站著的劉元生。

    “你的意思是說,整個云水縣,都找不到人去糖水鋪子搗亂?”

    劉元生被那不輕不重的聲音嚇得一哆嗦,他姐夫越生氣,就越會裝做平靜。

    真是要了命,早知道當初就不多嘴提議了。

    “秦騰飛勢力大,屠海借著衙門商船在縣城也結識不少三教九流之人。他二人放話護糖水鋪子,還安排了人看護。我找的那些人,都不敢得罪他們。”

    劉元生越說聲音越小,生怕音量大一點,會直接觸怒他姐夫。

    周拓冷哼一聲,“那哥兒倒是會交朋友。”

    這話劉元生不敢應,大氣也不敢出,謹小慎微,恭敬站著。

    就劉元生怕的滿頭大汗的樣子,知道的說他們二人是姻親關系,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主仆關系。

    周拓也沒想真用這點小把戲就能拿人怎樣,只是咽不下那口氣。

    他冷眼看向劉元生,見對方不堪大用,只會發抖連一點小事都做不好的慫樣,心頭一陣煩悶。

    身邊都是這樣的蠢貨,難怪對他毫無助力,盡給他拖后腿!

    事已至此,他已經失去先機。后面的事,多做多錯,恐會被抓住把柄。

    周拓心中再氣,也知道現在不是動手的時候。

    得繼續蟄伏,等林清渝把香腸生意做的再大些,金額不可控的時候,再聯合范大人查賬。

    到時候,貪贓枉法的名頭,林清渝洗不掉的。

    錢越多,林清渝和林家,死的越快。

    如今之計,只有等。

    想起上次被林清渝抓住把柄訓斥,就是因為云霞酒樓掌柜自作聰明。

    吃一塹長一智,周拓壓著火氣警告劉元生,“凌星那邊,你別再自作聰明做些什么。若是再因你壞事,我殺了你。”

    劉元生忙不迭點頭。

    “滾出去。”

    得到話音的劉元生立即走了,到外面才敢放開喘氣。

    呼吸著新鮮空氣,不由心中感嘆,又在他姐夫手下活了一天。

    鄉試在八月下旬,考三日。成績在十五日后出,沒考中的話,沈回九月中旬就能到家。若是考上,算上參加宴會的時間,路上的時間,九月底沈回怎么著也到家了。

    如得中后,繼續北上科考不回家來,也該有信件來才是。

    可轉眼已是十月一,天冷的明顯起來。也到農閑,鄉下人家來縣城鎮上找活干的越來越多,沈回依舊杳無音訊。

    沈呈山來縣里送絨花時還問過凌星,沈回有沒有信回來,凌星搖頭說沒有。

    山高路遠,沒有音訊著實令人擔憂。

    凌星壓著心底的慌亂,寬慰沈呈山,“興許是在路上有些耽擱,沒幾日就回來了。”

    沈呈山也想不到其他緣由,只能頷首。叮囑凌星照顧好自己,等不了沈來從醫館回來見一面,要趁著天亮趕路回村。

    凌星目送沈呈山離開,看著長長蜿蜒的道路,默默念著沈回的名字。

    盼歸,盼平安。

    第86章 第 86 章 說親

    沈呈山把云水縣下的鎮子都跑了一遍, 簽訂絨花訂單。

    又聽取凌星建議,找賣貨郎合作,許多的小單子加起來,也湊出一個龐大的市場。

    村子里幫忙干活的人數慢慢變多, 至今為止, 除了和沈家有矛盾的那幾家,其它家基本上都有個女子或是哥兒幫徐有芳做活賺錢。

    那幾家也不敢作妖, 祝村長盯著呢。

    同時也漏出些話風, 表示他們一直老實的話, 后面有機會,會幫著他們和沈家人說一下情。

    總得給個盼頭, 才能真把人穩住。

    小柳村的哥兒女子在家門口把錢賺了, 村民今年攢的錢,比往年要多一些。

    家里多一份收入,漢子們出去做活時心情都比往年好。

    誰都想離家近就能找到活干, 不過鎮子小,活計有限。

    小柳村又一直被其它村壓著, 鎮上好點的活一般都輪不上他們。

    想要多賺些,就只能去縣城干苦力。

    碼頭搬運的話,一般會管住,二十來號人睡大通鋪, 被褥什么的都是自帶。

    不過沒人帶被褥, 這東西只要出現就會被偷走。

    來干苦力的漢子們, 都是直接用干草編個簡單的草蓋子, 擋一下夜里冷風就夠了。

    烤腸是四季都受歡迎的小食,糖水鋪子也準備上新,能方便食客購買。

    火山石需要船運過來, 碼頭是秦騰飛的地盤,看到是凌謝糖水鋪子的東西,直接叫人送鋪子去。

    也省的他們派人來拿。

    看守碼頭的管事想賣人情,并不會自己出苦力。

    他對著搬運工們喊了一聲,叫來兩人抬著裝滿火山石的木箱,同他走一趟。

    碼頭上的搬運工都是按件計錢,一來一回就算一件,沒人愿意吱聲。

    可真沒人應,管事會生氣,大家都得遭殃。

    方家興、方家和兄弟兩就是在眾人沉默之際,被人推了出去。

    二人局促的站著,心里壓根不想去,但更不敢回去。

    管事見有人出來,面色緩和不少。

    也沒多看他們,只命令二人抬好木箱,跟著他走。

    碼頭距離凌謝糖水鋪子有一段距離,走了兩刻多鐘,方家兄弟兩累的氣喘吁吁。

    直到靠近兩層樓高的鋪子,才緩緩回神,這是在云霞鎮都不曾見過的氣派豪華。

    如今他們滿頭大汗,衣衫襤褸,腳踩在干凈的地面都心生慌亂,總有不安縈繞。

    二人不敢亂看,生怕出錯處,有紕漏。

    隨后聽到帶著他們過來的管事,竟然一改冷硬態度,甚至帶著些討好的意味,喊了一聲,“凌掌柜安好啊。”

    方家兄弟二人對凌這個姓氏敏感。

    他們方家落敗,如今是連飯都不敢吃飽。更是一文錢掰成兩半花,都與凌星有關。

    但自從趙二寶和趙三財聯合楚天賜,對沈家動手卻傷到凌月。被衙門來人抓住,關押服刑后,他們家根本就不敢再起什么不好的念頭。

    后面方秀霞又再嫁,對方是個酒鬼,整天打人。

    夫妻兩睜眼就打架,方秀霞又時不時跑回娘家哭訴,家里也因為她的事,焦頭爛額,更沒心思去想別的。

    不過,不管方家眼下再怎樣窮困,也比趙平一家好太多了。

    自從發酵方子公開后,趙平的生意一日不如一日。他為人并不好,做生意也一樣。

    食客有其它選擇,壓根不會再買他的包子。

    后來被人帶著學會了賭博,逼著趙老太賣院子給他賭。

    他妻子朱秋月受不了,要和離。

    趙平也不在意,只說給錢他就和離。

    聽說朱秋月和離的錢,還是她現在的相公給的。

    趙平賭博賭的家都散了,他自己不在意。

    趙老太活不下去,去找二兒子,求了好久才進了門。

    日子過的也不如意,不過趙凡到底還是給她一口飯吃,和一個睡覺的地方。

    趙老太也不敢說什么,怕張嘴就被趕走。

    方家知道趙平的如今是何光景,也是唏噓。

    倒是信了那句,人在做天在看。私下也懷疑猜想過,帶趙平賭博的人,是不是和沈家或是凌星有關系。

    畢竟人是在屠八爺賭坊里賭的。

    越想心里越害怕,他們家沒什么力量,權利,更不敢起歪心思。

    何況沈家如今是村子里最富的富戶,還帶著全村人掙錢,地位和祝村長都能平起平坐。

    和沈家作對,就算村長不說話,其他幫沈家干活的村民就能撕了他們家。

    凌星在縣城做生意的事,村子里人都知曉。但具體在哪做什么,除了沈家人,村子里無人知曉。

    方家興兄弟兩聽到稱呼姓氏,心中有猜測,又覺得難以置信。

    最終還是沒忍住抬頭看。

    氣派的讓他們都不敢靠近的鋪子里,站著兩個熟悉的人。

    是凌星和謝青崖。

    方家興、方家和震驚的說不出話。

    單知道凌星在縣里做生意,沒想到生意做的這樣大。就連碼頭兇狠的管事都對他和顏悅色!

    而且,王夫郎竟然也在這,看起來比在村子里的時候富貴多了。

    方家兄弟二人認出凌星后,更加的小心翼翼,不敢讓凌星看見他們樣貌。

    在他們的有意躲避下,凌星沒有注意到二人。

    就算是看見,他們現在瘦了太多,也滄桑年老許多。與之前模樣派若兩人,認出也需要時間。

    方家兄弟兩回到碼頭繼續搬貨,或許是心里想著事,方家興一個沒注意,閃到了腰,躺在地上動不了。

    看大夫是沒錢看大夫的,方家和請了半天假,把人背回家中休養,自己連夜趕回縣城,第二天要繼續扛貨賺錢。

    回到家的方家興,在家人追問下,說了自己受傷的始末。

    他就是過于震驚凌星的生意,失神沒留意腳下,踩上小石子,人扭了一下。

    貨又重,這才閃了腰。

    方家人聽聞凌星在城里有個兩層高的鋪子,也是難以置信。

    聽說謝青崖也在那,跟著凌星做生意,看起來富貴不少,方家人面面相覷。

    “這事別說出去,沈家沒往外說,應該就是不想叫村里人知道。”方家興提醒道。

    方家人點頭說知道,可世上哪有不透風的墻。

    閑聊時這么新鮮的一個事不說出去,總是心癢難耐。

    反正也不是什么不好的事,周彩花最先沒忍住,和老太太們聊天時,神神秘秘道:“你們知道沈大那夫郎,在縣城做什么嗎?”

    一句話吸引七八個老太太湊過來,眼神里充滿好奇,異口同聲問她,“做什么?”

    “說出來嚇死你們。”周彩花壓低聲音,“人家開了個兩層樓高的鋪子,帶著王夫郎一起在縣里賺錢呢!”

    “嚯!兩層樓高!那得多氣派啊!”

    “乖乖,還帶著王夫郎賺錢呢?那凌哥兒夠重情義。”

    “別是你瞎說的吧,咋會那么有錢?”

    周彩花哼一聲,斬釘截鐵,“我兩兒子親眼看見的,哪能有假?你們愛信不信。”

    老太太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全信了。

    這事,確實不好瞎說。

    周彩花提醒道:“對了,這事你們別到處說。就你們知道就成,沈家那邊估計不想叫咱們曉得。”

    老太太們連連答應。

    轉頭就把話背了出去,末了不忘提醒,“這話你們知道就成,沈家那邊不想讓人知道。”

    在一句句“你們知道就行”中,只用了一天功夫,小柳村的村民們都知道凌星在縣城有個兩層高的大鋪子,還帶著謝青崖一起賺錢。

    這下有不少人家都動起了腦筋。

    沈家發家就是凌星嫁過去之后的事,早前隱約就聽說是凌星能干,帶著一家人做生意。

    如今他自己在縣城做那樣大的生意,還帶著好友,如此有錢又重情義,實在是不可多得。

    若是凌星是他們家人就好了。

    仔細想想,凌星已經守寡快兩年。不過是三日夫夫,守寡這樣久,完全足夠了。

    心思一旦活泛起來,就無法再壓下。

    就算是凌星在縣里沒有那么大的鋪子,他之前在鎮上做生意是真真實實的。

    不管怎樣,手里肯定有錢。

    錢再少,也比他們的多。

    好多人動了心思,開始找媒婆去沈家說媒。

    沈回一直沒個消息,徐有芳心里擔心。

    強撐著讓自己不要多想,腿上放一個竹筐,坐在堂屋門口邊曬太陽,邊修剪著絨花花型。

    “哎呦,徐嬸子忙著呢?”

    外面來人嗓門大,聲音中夾雜喜色,徐有芳抬頭看去,有些奇怪,“田媒婆?”

    田媒婆揮揮手絹笑著應聲,“噯!徐嬸子好福氣,今日我呀,是來給你家說媒的!”

    沈家漢子只有沈回尚未婚配,而沈回又歪了性子,看上自己哥夫,不愿與他人成婚。

    徐有芳早已接受這個結果,也沒有再叫人說媒。

    自從沈回對外說要繼續考,在鄉試結束前不會考慮相看,也沒有人再來沈家說媒了。

    田媒婆的出現,實在是叫徐有芳想不明白。

    莫不是來給小五說親的?小五十二了,村子里這個年紀的哥兒,確實有許多都開始相看起來。

    “不是說了我家二郎暫不考慮相看嗎?我家小五也等兩年再說,田媒婆這趟來的不巧。”

    田媒婆哎呦一聲,連忙擺手,“不是給你家二郎和小五說的,是給你家凌哥兒說的!”

    徐有芳一怔,手里修剪一半的絨花落在竹筐里,沾染上一層絨絮。

    “你說什么?”

    “誰家叫你來的?”

    徐有芳驚的聲音越來越大,田媒婆也沒瞞著,說了個人名。

    徐有芳聞言不由怒道:“那王大鷹家窮的叮當響不說,二十好幾的人了,他娘還把他當三歲娃娃一樣養著,離了娘生活都不能自理,你把這樣的人介紹給我星哥兒?”

    田媒婆也覺得不合適,架不住王大娘給她一籃子雞蛋加半包糖塊啊。

    還說不管成不成,東西都是她的。而且前面的越差,也更能襯托出后面的好,不然她才不多這句嘴討罵。

    田媒婆沒有任何反駁,一個勁的點頭附和,“是是是,徐嬸子說的是。”

    “那劉五爺家的四郎,劉有怎么樣?”

    徐有芳繼續皺眉,“他是個鰥夫!”

    那就是也看不上了。

    田媒婆眼珠子一轉,她收劉家的東西比王家還多,順嘴多勸一句“劉家在村子里也算有錢,與村長家也交好。劉四郎是鰥夫,那凌哥兒正好是寡夫,也算般配。”

    “啪”的一聲響,徐有芳把竹筐狠狠的放在地上,“田媒婆你再說這些話,以后都不必上我沈家的門。”

    她家里的人不缺媒婆說媒,也不懼得罪一個媒婆。

    田媒婆臉上掛不住,村子里保媒做媒的地位都高,沒人敢得罪,就怕媒人會從中作梗,家里說不到好親事。

    徐有芳是第一個敢這樣和媒婆大小聲,偏媒婆拿她也沒辦法。

    田媒婆心里騰起火,轉念又想到沈家今時不同往日。

    不能與對其他家的態度心態來對待,這股火硬是被她壓下去。

    反而因怕惹徐有芳不高興,田媒婆連忙扯出一抹笑告罪,“哎呀,是我不會說話,徐嬸子你別見怪。”

    “我這還有一人……”

    不等田媒婆說完,徐有芳起身把人推出去。

    她哪里還敢聽啊,要是被二郎知道她趁他不在,給星哥兒說媒,這渾小子還指不定會做出什么混賬事來。

    “我家星哥兒婚事也暫且不議,田媒婆路上小心,我就不送了。”

    把門關上后,任憑外面人怎么敲門,徐有芳就是不開門。

    哎,這都是什么事啊!

    田媒婆的出現,也讓徐有芳多想了一層。

    現在是她家老二一根筋,還不知道星哥兒到底怎么想。

    距離大郎離開已經快兩個年頭,是該問問星哥兒愿不愿意改嫁。

    如若星哥兒想改嫁他人,那二郎那邊,只能想辦法攔著。

    第87章 第 87 章 小五:你再熬夜,我也是……

    徐有芳以為拒絕田媒婆就好, 沒成想隔日又來兩媒婆。

    無一例外,全都是要給凌星說親的。

    徐有芳態度堅決,只說等回頭問過凌星,若他點頭說愿意相看了, 再請人說媒。

    現在暫不考慮相看, 叫媒婆們都回去等消息。

    香餑餑就一個,那是先到先得。

    媒婆們之間也是暗流涌動, 哪敢真聽徐有芳說的, 回去等著?

    在她們看來, 就是沈家不想香餑餑成別人家的。

    這也是人之常情。

    給她們,她們也不樂意啊。誰家不想有個“財神爺”在家, 天天給家里掙錢?自是會想方設法的拒絕阻攔, 人能留在家里堅決不再嫁出去。

    不過誰叫凌星并不是她們家的,再人之常情,那她們也要保媒賺錢的。

    拿人錢財, 替人說媒。

    媒婆們不想當面惹徐有芳不痛快,面上都答應好好的, 然后轉頭就去縣城找凌星去。

    既然中間隔著沈家不好說,那就和凌星當面說。

    就不信凌哥兒當真愿意一直守著,不想再嫁人。

    她們四處說媒做媒,膽子見識比尋常村民大的多。

    到縣城也沒兩眼一抹黑, 先是打聽哪里有兩層樓高的鋪子, 再打探哪個鋪子的掌柜姓凌。

    別說, 按著這思路, 媒婆們很快就找到了凌星。

    也是因為凌星在這一帶誰都認識,聽說是來給他做媒,大家都秉著寧拆十座廟, 不毀一樁婚的心思,告知媒婆去哪找。

    “凌掌柜有兩個鋪子呢,一個是春雨街的凌記小吃鋪子,另一個在隔壁街上,叫凌謝糖水鋪子。如果一處找不著,就去另一處。”

    熱心的攤主給媒婆們詳細的指路,衷心的希望凌掌柜能夠得到一樁好婚事。

    得知凌星竟然不止一處鋪子,媒婆們更是心中暗喜。

    這要是說成凌哥兒的婚事,她們的喜錢肯定不少!

    凌星剛從糖水鋪子出來,準備去一趟小吃鋪子看看。

    左腳剛踏出鋪子,就被三個婦人攔住去路。

    三個媒婆看到傳說中兩層鋪子,也是震驚不已。

    更驚訝于凌星的有錢程度。

    要不是田媒婆反應快,看到凌星出來,拉一把身邊兩人提醒回神,她們還仰著頭看鋪子呢。

    三人在看到凌星時,又是一怔。

    天老爺,這些日子沒看見,這凌哥兒竟然越發貴氣漂亮了!

    她們一下子都沒敢認。

    就算是個寡夫,如此樣貌和財力,哪怕是城里的富家公子也是嫁得啊。

    三人被凌星的好看驚艷,不由想到讓她們說媒的那些人家。

    沉默無言的這一瞬間里,她們頗為羞于啟齒。

    那些人,還真是配不上凌哥兒。

    不過來都來了,媒還是要說的。

    “是凌哥兒吧?我是小柳村的田媒婆啊。咱們也是好久不見,這次來啊,我是給你帶好消息的!”

    “我是趙媒婆,你家鎮子上的吃食味道真不錯。先頭有人請我做媒,我保成了,人家請我去吃。聽說是凌哥兒你傳的手藝,哎呦,可真是個厲害有本事的哥兒!”

    “凌哥兒,我是朱媒婆。你先頭和沈家大郎成婚時我還扶過你,可還記得?”

    凌星被三人圍著,走也走不出去。聽著三人不同風格的套近乎,大概猜到她們是為何而來。

    “若是來找我說媒的話,我暫時不考慮成婚的事,諸位請回吧。”

    三人好不容易看到人,哪會輕易叫凌星溜走。

    凌星拒絕也不要緊,女子哥兒臉皮薄,又是大庭廣眾之下,怎么好意思張口同意嘛。

    于是三人圍的又近了一些,尋思著叫凌星帶她們去鋪子里,能敞開了好好說說。

    要不是謝青崖在鋪子里感覺不對勁,及時叫人出來,凌星還真走不掉。

    張九幾個兄弟都是身強體壯的漢子,個頭又高大,靠近時媒婆們心里也害怕。

    不由得松開凌星,縮了縮脖子。

    凌星得到自由,忙不迭的跑了,都沒敢回頭看。

    打手們并沒有再向前靠近,只是站在原地等謝青崖發話。

    凌星在小柳村的時候,就不怎么和村子里人打交道,每天都忙著出攤子賺錢。

    所以他并不認識這三個媒婆,但整天和村人打交道的謝青崖卻認識她們。

    媒婆們看到謝青崖,眼神也是一亮。

    看來村子里傳的沒錯,王夫郎如今跟著凌哥兒,日子過的是真的好起來。

    謝青崖沒有為難三人,勸她們還是趁早回村子。

    對于小柳村的人,謝青崖也沒多少想說的話,提醒過后,便轉身進鋪子里。

    對于謝青崖的勸告提醒,媒婆們沒有放在心上。

    她們不僅沒離開,反而越發的拼命說媒。

    除了之前托她們說媒的那幾家,也在自己親戚家里選合適的說。

    萬一就說成了,那這潑天的富貴,不就也能落在她們頭上?

    謝青崖不過是個交好些的朋友,說白了還是個外人,凌星都能這樣照顧。

    那對有親緣關系的人,那凌哥兒得關照成啥樣?

    一想到這些,媒婆們就越起勁。

    走是不可能走的,這媒說不成,她們是不會離開的!

    短短兩日功夫,凌星在縣城有兩層鋪子的事情,在十里八鄉傳開,來的媒婆不減反增。

    前期凌星還能應付,后面真的是被堵的焦頭爛額。

    這些人打聽到院子位置,都不睡覺,直接堵在院子門口。

    凌月差點沒能出門去王雋那讀書。

    凌星也不敢在院子里待,都去鋪子里。

    還能有柳青玉和謝青崖他們把人攔著,得些清靜。

    春雨街和隔壁街這幾日的熱鬧,就是談論凌星會使什么招數躲媒人。

    看客們是看的爽快高興了,可苦了凌星。

    晚上睡覺都夢見自己被一群媒婆追,嚇得他睜眼都不敢睡。

    還神經兮兮的覺得,床底下會有媒婆趴著要給他說媒。

    一連幾日睡不好,人都有些恍惚。

    沈來心里不放心,每天晚上回來都給凌星扎針,能讓他有個好睡眠。

    他悟性強,又刻苦勤奮,針灸的像模像樣。

    一旁的凌月看著長長的針扎入皮膚,脊背僵硬,眨眼和呼吸的速度都變慢許多。

    這針真是太可怕了。

    當事人凌星卻感覺良好,被針扎過的地方微微酸脹。身心舒暢不少,沒多久就開始打瞌睡,終是睡了好覺。

    看到哥哥終于能好好休息,凌月也跟著松一口氣。

    沈來扶凌星去睡覺,出來的時候路過凌月,瞄他一眼后,故意把針緩緩插進布中。

    “阿月,你再熬夜讀書,我也會扎你的。”

    充足的睡眠能夠修復身體,養精蓄銳。

    熬夜透支時間長了,只會讓身體越發虧空。

    凌月眼睛盯著針,呼吸一滯。

    “我知道了,小五哥。”

    正兒八經跟著裴醫學醫之后,沈來最喜歡聽話的“病患”。

    他收拾好東西,趁著凌月還沉浸在對針灸的恐懼下,抬手按一下他的肩頭,笑嘻嘻道:“阿月弟弟聽話,小五哥不扎你。”

    說完就見凌月肉眼可見的紅了,沈來很是不給情面的哈哈大笑著離開。

    他越笑,凌月人越紅,站在原地低頭看地揪衣擺。

    站了差不多一刻鐘,沈來都睡了,凌月才恢復正常,一副無事發生的樣子回屋。

    進屋后,凌月下意識要坐書桌前看會書。

    剛走兩步就剎住腳。

    然后老老實實爬床上睡覺。

    ……

    李徽緣自從上次得到凌星寬慰,回去后修養兩日,又開始奮發讀書。

    私塾也依舊開著,能貼補家用,還能為三年后的鄉試積攢銀錢。

    今日休沐,他得空。

    心里念著凌星,想到之前凌星說可以見面,一早就動身,想來看看他。

    李徽緣先去的院子,敲門沒有人應,心想凌星應該是去鋪子里了。

    他心中忐忑,朝著凌記小吃鋪子走去。

    沒有提前打招呼就貿然前來,是他唐突。

    前段時間私塾重新復學,瑣事頗多,一時間忘記提前下帖告知。

    他又實在想見,等不了下次休沐。人回神時,已經到了縣城。

    春雨街依舊繁華,李徽緣一身儒服乍眼,引得不少人的側目。

    云水縣讀書人少,能穿上儒服的至少是個秀才。

    無功名者最敬讀書人,也有不少富家子弟,拱手與李徽緣作揖,是在示好。

    李徽緣并沒有因功名在身,就覺得自己當真高人一等,也態度很好的回禮。

    倒是叫富戶子弟們有些受寵若驚。

    讀書人清貴,哪愿意和他們打交道啊。

    雖說大禹商人亦能科考,但限制也頗多。

    為了遏制商人科考,每個州府都會分發科考名牌,數量有限。誰家給的銀子多,就能得到科考名牌。

    小縣城的富戶,財力哪里比得過州府里面的?

    云水縣的有錢人入考場,撐死了混個童生名頭就很不錯,想再往上,全拼家資。

    李徽緣的平和態度,讓幾個與其示好的富家子弟心情愉悅,主動過來攀談。

    “秀才公是要往哪去?我們有馬車,可以送秀才公一程。”

    為首的青年誠心邀請,李徽緣微微一笑,“不必,我去凌記小吃鋪子。”

    鋪子就在前面不遠,沒兩步路就到,確實不用馬車送。

    好不容易有一個愿意搭理他們的秀才,青年又道:“小吃鋪子排著隊,秀才公現在去怕是要等好一會。我家小廝正好排在前頭,要吃什么,我可以幫秀才公帶。”

    李徽緣擺擺手。

    人家態度好,是真心想幫他,便也沒有敷衍對方,而是如實說:“我并非買吃食,而是尋人。”

    “尋人?那更得去找一趟我家小廝了。”青年見李徽緣一臉茫然,便給他解釋。

    “秀才公有所不知,最近幾日,凌掌柜被媒婆盯上了。也不知哪里來的,天天堵著他。現在鋪子周圍都有護衛巡視,若不是排隊的食客,誰也不招待,都請人離開呢。”

    青年又補充道:“不過秀才公要是與凌掌柜相熟,和護衛說一聲帶話就成。”

    李徽緣心里知道搭話的青年是想和他套近乎,人和人建立聯系,就是你幫我,我幫你。

    所以才會對他說這些,讓他決斷要不要青年的幫忙。

    但他現在無力思考太多,滿腦子都是青年說的媒婆。

    凌哥兒要相看人,改嫁了?

    也是,凌哥兒那樣優秀,說媒的人肯定很多。

    算算時間,凌哥兒守寡已然夠久。他的年紀也一十有八,再守下去怕是會耽誤下一段姻緣。

    李徽緣失神的看向凌記小吃鋪子,心里思緒萬千。

    他是想自己足夠優秀之后,再求娶的。

    可眼下,時間不等人……

    難不成,他要什么也不做,就這么眼睜睜的看著嗎?

    李徽緣眼神渙散片刻,很快又凝聚起來。

    他雙拳握緊,下定了決心。

    不行,他不能就這么看著。

    否則日后一定會后悔!

    雖說孝期無法成婚,但可以相看下定,在孝期之后再婚嫁。

    李徽緣心中有了決斷后,不由面熱起來。

    這些都是他的想法,也不知凌哥兒會怎么想。

    不管怎么想,當務之急,是要去找媒婆。先去沈家提相看,至少讓凌哥兒知道……

    他心里有他。

    第88章 第 88 章 求娶

    李徽緣家中人口簡單。

    父母健在, 上面有兩個哥哥,下面有個妹妹。

    哥哥們早已娶妻生子,妹妹也已出嫁。

    家中就只有他一人因科考原因,終身大事一直沒有定下。

    母親魏青蓮的身體不太好, 常年要喝藥, 也干不了重活。

    家里一應瑣事都是兩個兒媳干,二人也有一定的話語權, 一家子吃喝拉撒都聽她們的安排。

    父親李平淵也有童生功名, 他之前家中無人讀書, 家底不豐,也無積累, 只能停滯不前。

    老大李徽良, 老二李徽善都不是讀書的料子,一個木訥,一個坐不住。

    好在老三李徽緣自幼聰慧, 又耐得住性子,讓李平淵看到點希望。

    三兒子考上童生那年, 李平淵以為李家終于要出人頭地。

    萬萬沒想到,三兒子是讀書的料不錯,可他也太過時運不濟。

    次次科考,次次因孝期耽誤。

    前兩次還是李徽緣安慰李平淵, 說只要過了孝期就好, 爹不用擔心傷神。

    這次都中秀才了, 還是前列, 能進縣學讀書的。

    距離改換門庭,也只有一步之遙,幾個月的事情。

    誰知這節骨眼上, 外祖又離世。

    這回李平淵都顧不上可惜難過,整日憂心忡忡,怕李徽緣挺不過來。

    人再堅韌,也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承受這樣的雙重打擊。當真是身心俱疲。

    即便是他,接二連三如此,都生出不然就這樣算了的想法。

    三郎自從得知外祖過世消息后,整個人像是丟魂一樣,瞧著又嚇人又心疼。

    李平淵以為李徽緣心氣會被折騰散掉,他也沒別的法子,勸也勸不了。

    只能多加盯著人,別出什么意外就好。

    其他的,只有靠三郎自己消化。

    好在三郎挺過來了,又恢復之前的勢頭,心氣回來,人就不會再有事。

    魏青蓮在里屋喊了一聲,李平淵放下手里的書進去。

    “三郎一早人就出去,可回來沒?”

    前段時間李徽緣心同槁木,半死不活的樣子嚇到魏青蓮。

    她怕兒子想不開,只要李徽緣離開時間稍微長一些,心里就發慌,容易想有的沒的,自己嚇自己。

    “尚未。”

    李平淵理解妻子是擔心兒子,又因身體原因,無法自己出去等待,緩聲勸道:“你不必憂心,徽緣他出門時是笑著的。倒是你還是快些躺下,蓋好被子。現在天氣冷人,你身子骨弱,受寒又要遭罪。”

    魏青蓮半信半疑的躺回去,前日受風寒,人暈了一場。

    昨日才醒,怕病情加重,都不敢下床去。

    就怕風吹又受寒。

    魏青蓮很愛惜自己的身體,不管怎樣,她要撐到三郎科考完才行。

    夫妻二人在屋里又說一會話,聽到外面有動靜。

    魏青蓮剛要讓李平淵出去看看,是不是三郎回來,就聽外頭熟悉的聲音喊道:“爹!娘!”

    雀躍的語氣讓夫妻二人驚訝,自從得知外祖過世消息后,李徽緣情緒一直都是低落消沉。

    這段時間好了一些,但高興時也幾乎沒有。

    到底發生什么事了,三郎竟然如此喜悅?

    李徽緣來的快,掀開門簾時,魏青蓮也坐了起來。

    接收到爹娘的視線打量,李徽緣想到自己待會要說什么,又很不好意思。

    他放慢腳步,讓自己不要顯得過于急切,但過快的語速還是暴露了他此時激動急切的心。

    “爹,娘。我想請你們與我去找媒婆,幫我去小柳村說親。”

    一石激起千層浪。

    李平淵和魏青蓮起初都沒反應過來。

    平時心里只有讀書科考的三郎,竟然有心上人了!

    什么時候的事?

    真是一點都沒察覺到!

    李平淵最先反應過來,都不敢多打聽,只問了一句,“你這是什么時候看上的人?”

    李徽緣臉紅道:“去年春末,他夸我字好看……”

    夫妻兩從沒在兒子臉上看到過這樣的神情,竟然還將人放在心里這樣久了。

    成家立業,先成家再立業,也是常情。

    加上李徽緣是真心喜愛,為此都一掃之前陰霾,當爹娘的不想掃興,沒說別的。

    只詳細的問了是什么情況,再做決斷。

    畢竟成婚不是兒戲,要再三斟酌相看才行。

    這回夫妻兩問的詳細,李徽緣頭一次對外說凌星的情況,緊張的不行。

    一半是想起凌星就緊張,另一半是怕爹娘不喜歡凌星。

    得知凌星是個寡夫時,魏青蓮就皺著眉頭,李平淵也不是很滿意。

    聽到兒子說這次振作起來,是因為那叫凌星的哥兒給他肯定,夫妻兩對視一眼,原來如此。

    難怪上回去縣城時候要死不活,回來就收拾屋子,重開私塾了。

    最后得知是他們兒子單方面心悅人家,這次急著找媒婆,是因為怕對方被其他人娶走,夫妻兩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說了半天,是他們兒子一頭熱。

    魏青蓮和李平淵沒直接答復,而是讓李徽緣先出去,他們要商議一下。

    李徽緣有心想說一句非凌星不娶,又覺得不妥,像是威脅父母同意一般,到底還是沒說。

    屋內,魏青蓮皺眉道:“先不說哥兒不如女子好生養,單說嫁過人這一點,就有些不大配。”

    李平淵頷首,“還是經營生意的,銅臭味多,真娶回來恐影響三郎。”

    魏青蓮贊同,她說的沒李平淵那樣隱晦。

    “咱們三郎是讀書人,是秀才。娶富戶嬌養的閨女可以,但娶整日拋頭露面自己做生意的哥兒著實不行。如此市儈模樣,以后出去與文人雅客相聚,提及家眷,不是遭人恥笑?”

    總之,他們是不同意讓兒子娶一個寡夫,還是拋頭露面做生意的寡夫。

    李平淵嘆息一聲問:“看三郎那樣子,是真心喜愛。若是我們不同意,三郎怕是要傷心。”

    放在之前,傷心就傷心吧。反正過一段時間就好,但現在有些特殊。

    兒子好不容易振作起來,又是放在心里想了兩年的心上人,他們要是不同意,只怕兒子那邊會出問題。

    魏青蓮想了一會,提議道:“不若找媒婆去說納妾?”

    李平淵搖頭,“萬萬不可,沒娶妻就納妾,不合規矩。”

    魏青蓮這才想起來,是這么回事。

    可要兒子娶一個寡夫,她心里也是一萬個不愿意的。

    李平淵捋一下胡須,小聲道:“三郎難得找回心氣,這事咱們必須出面幫他辦。依我看,就娶進來。等三郎高中后,可再娶一女子,做平妻。這樣一來,又如三郎的意,也合我們的心。兩全其美。”

    魏青蓮覺得可行,“那在平妻進門前,三郎最好別和那哥兒有孩子。這樣一來,到時候愿意嫁的也多。”

    “如此甚好,我這就去找媒婆。”李平淵心情舒暢的離開屋子。

    出門就看見李徽緣坐在堂屋的凳子上等著,看到他出來,立即起身,忐忑的問道:“爹,你和娘商量的怎么樣了?”

    李平淵自不會提前與李徽緣說平妻一事。

    現在兒子正興頭上,不夠理智,說了他肯定不會同意。

    等過幾年高中后再說,那時有仕途利益糾葛,情情愛愛的東西,也會沉淀,不值一提。

    李平淵拍一拍兒子的肩膀,慈祥的笑著,“當然是聽你的,去找媒婆,替你求娶。”

    李徽緣歡喜不已,情不自禁的往外走了好幾步,平復內心激蕩的情緒。

    萬媒婆是云霞鎮數一數二的媒婆。

    因為聲譽好,成功率高,基本說一對成一對。來找她說媒做保的,可不僅只有云霞鎮上的。

    周邊鎮子誠心想嫁娶的人家,也會費點時間功夫,來云霞鎮找她。

    說句夸張的話,她手里成的親,都能繞云霞鎮一圈。

    年前是相看的好時機,成了下定,正好開春娶親。

    她每天都忙得很,行程安排的滿滿當當,特別忙的時候,一天要跑三五家。

    李家的媒,她本是不想接的。

    實在是太忙,還急著去。

    可那李秀才竟是對她這下九流的媒婆作揖,客氣的請她出面說媒。

    還沒給秀才公說過媒的萬媒婆,當即就腦袋一熱,點頭答應了。

    已經在去小柳村路上的萬媒婆,腦子想著被秀才老爺奉為上賓對待,心里下定了決心要給這門親事說成。

    到小柳村后,萬媒婆下了牛車,就近找一家人打聽沈家在哪。

    村民打量一眼萬媒婆,沒直接說沈家住處,而是警惕的問她找沈家做什么。

    萬媒婆笑道:“說親吶!”

    聽說是說親,村民不敢耽誤事,怕因他壞一樁姻緣,趕緊指了路。

    “往前一直走,山腳下的青磚大瓦房就是沈家。”村民還好心提醒,“媒婆快去,沈家最近整日都有好幾個媒婆堵門,去晚了可挨不上。”

    萬媒婆心下一驚,趕去沈家。

    她是知道凌星的。

    云霞鎮里少有她不知道的人和事。

    聽李秀才說要求娶凌星時,她確實吃驚。沒想到這兩人還能湊一起。

    轉念一想,那凌星能干又好看,李秀才心生愛慕也是再正常不過。

    就連李秀才這樣的人物,都不介意對方是個寡夫,嫁過人。

    更別提旁人了。

    不過萬媒婆很快又調整好心態,讓自己穩住。

    能比李秀才更合適的人,整個云水縣找不出第二個。

    要么太高位,凌哥兒只能做妾。要么太低位,不太匹配。

    中間差不多的,不見得想娶一個如此能干,會被壓一頭的哥兒。

    萬媒婆穩下心神,靠近沈家后,果然看見門口有好幾個婦人。

    數了一下,五個,全是媒婆。

    媒婆和媒婆之間有關系網,就算不相熟,多少也見過一兩面,有一點點印象在。

    萬媒婆只覺得沈家門口的五個媒婆有些眼熟,卻叫不出名。

    但五個媒婆都認識她。

    實在是她聲名大,只記她一人,很容易記得。

    田媒婆不敢相信的問:“萬媒婆,你也來替人給沈家說媒?”

    自從凌星讓護衛趕媒婆走的第一天,田媒婆就離開了縣城,沒和其他人一樣,在那耗著。

    而是又來磨徐有芳。

    雖然還是一直被拒,但她也能感覺到,徐有芳態度松動不少。

    有叫凌星回來相看的意思。

    其他的媒婆,田媒婆不放在眼里,大家關系網如何都清楚。介紹的人,不會比她的好到哪去。

    可萬媒婆不一樣。

    找她說媒做保的,不是有錢就是有權。

    萬媒婆一眼看去,就知道五人全都吃了閉門羹。

    她沒專門回田媒婆的話,而是往前一走,在緊閉的大門前停下。

    清一清嗓子,兩手交叉垂下放在肚子上,脖頸一昂,高聲道:“沈家的可在家?快開開門,我是來替秀才公說媒的!”

    院子里徐有芳聽清說的什么后,刷的一下站起來。

    竹筐倒在地上,曹滿月上去扶起來,把地上散落的絲絨重新弄回竹筐里。

    外頭媒婆喊的話,她也聽見了。

    “娘,這個要見嗎?”

    前面都是些歪瓜裂棗,還敢嫌棄她哥夫嫁過人。那些一聽就覺得不行的,都不用哥夫說,家里直接就能拒絕。

    可是秀才這樣好的條件,家里真做不了主,不敢隨意拒絕。

    徐有芳也是這個意思,無奈嘆一口氣,“滿月啊,去把門打開,叫她們進來吧。”

    曹滿月噯了一聲答應,放好竹筐,去開門。

    沈家院子里一開始是黃泥地,夯的實實的。

    后來手里又有了些錢,鋪上了青磚。

    院子里范圍大,視線開闊。腳下青磚踩著平穩,下雨天也不怕臟腳,還好清掃。

    萬媒婆打量一眼院子就知道沈家不差錢,短短兩年,真是賺了不少。

    其他五個媒婆蹭著萬媒婆的福,也全進了沈家院子。

    沈家漢子們都出去做活,徐有芳,曹滿月還有小春小夏在家。

    倆孩子乖巧,曹滿月讓他們在屋里別出來,就老老實實的坐著。

    徐有芳并不想招待媒婆們,也沒請人進屋坐。

    倒是問了萬媒婆,“不知這位媒婆是替哪位秀才公說媒?”

    萬媒婆打眼一瞧,看出徐有芳不是很想讓凌星相看。

    也和其他媒婆一樣,以為她是想留財神爺在家,繼續給沈家賺錢呢。

    畢竟誰能想到真正原因,是小叔子看上哥夫呢。

    “云霞鎮李秀才,聽說凌哥兒開始相看,特來請我說媒。”

    萬媒婆注意著徐有芳神色變化,見她一副拿捏不準的樣子,故意問道:“李秀才有功名在身,尚未娶妻生子,凌哥兒再能干,到底嫁過人是個寡夫。嬸子到底為何還如此猶豫不決,連相看都不愿點頭?”

    不等徐有芳說話呢,之前一直吃閉門羹的媒婆們圍上她,七嘴八舌嚷嚷起來。

    “沈家的,你們不好壓著星哥兒不讓他改嫁的。”

    “就是啊!咱們禹朝可沒有嫁出去的女子哥兒,要守一輩子寡的說法。”

    “求娶的那位可是個秀才!我們說的媒你看不上,秀才公也看不上?”

    媒婆們早就因徐有芳接二連三的拒絕,心里憋著氣。

    雖說這事是要人點頭才行,不是死纏爛打就可以的。

    但這沈家不想讓凌哥兒改嫁的心太明顯了些,偏那哥兒都聽公婆的,誰也不看。

    她們這會得借著萬媒婆說的這門親,讓沈家徹底松口能相看。

    到時候就能想辦法把她們想介紹的人,塞來見見。

    就算是不如秀才公好,那說不準凌哥兒就喜歡那類的呢。

    徐有芳是知道大禹律法,喪夫的女子和哥兒,只要愿意,就能改嫁。

    沒有說守一輩子寡的。

    萬媒婆說的又是有功名在身,算是良配……

    在媒婆們的逼視下,徐有芳無奈道:“我明日叫星哥兒回來一趟。”

    徐有芳松口,笑容轉到媒婆們臉上。

    她們見好就收,也不準備在沈家繼續待,都客客氣氣的告辭,說明天再來。

    那態度好的,半點不見方才氣勢洶洶的模樣。

    徐有芳挺無語,若不是不好拒絕那秀才,也不能叫這幾個鉆空子進來。

    擾她家多日清凈,也該算賬說一說。

    她直接道:“你們來做什么?你們介紹的那些,好意思來我家說親?明日只要萬媒婆來,你們再來,就別怪我不顧及鄉里情面!”

    忍這些天也忍夠了,真當她是泥捏的,沒脾氣。

    好說歹說都不聽。

    媒婆們見徐有芳是真生氣了,對方態度強硬,她們便弱下氣勢。

    最后連反駁都不敢,灰溜溜的轉身跑走。

    翌日一早,沈呈山和徐有芳就從鎮上租馬車去縣城,直奔小院去找凌星。

    一大早看到徐有芳二人,凌星還愣了一下,以為出什么事。

    結果聽說云霞鎮有個姓李的秀才,昨天請媒婆去家里說親,想要求娶他。

    二老來,就是想接他回家見見那媒婆,成與不成,他和媒婆說。

    凌星一時間也沒反應過來李秀才是誰,不過既有功名在身,他不喜歡,也確實要好好說清楚緣由才行。

    “娘想著在家里見面不怕吃虧,周圍都是咱們自己人。就是辛苦星哥兒要跑一趟。”

    徐有芳說明回家見面的緣由,還是在自己的主場,才能更好的把控局面。

    凌星能理解,“娘考慮的周全。”

    徐有芳笑了一下,隨后看一眼東廂房緊閉的門,“二郎還是沒有消息?”

    凌星搖搖頭。

    “等過兩日再沒有消息,我就請縣令大人幫忙找人。”

    徐有芳嘆口氣,“只能如此了。”

    這個點沈來和凌月早走了,凌星鎖好院門,去一趟小吃鋪子,和柳青玉說回家兩天,讓他看好鋪子。

    又去隔壁街找謝青崖,托他照顧兩天凌月和沈來。

    安頓好后,凌星跟著徐有芳、沈呈山上馬車,回小柳村。

    馬車勻速行駛,凌星被晃的東倒西歪。

    晃著晃著,他突然想到,云霞鎮的李秀才,說的不會是李徽緣吧?

    念頭一閃而過,凌星又覺得不可能。

    他和李徽緣見過幾面,沒感覺到什么異常。

    現在也不知道具體名字,也可能是其他的李秀才吧。

    反正回家后就知道了。

    第89章 第 89 章 “我要娶你。”

    凌星離開縣城的馬車剛走, 小院門口就多了一輛馬車。

    車門打開,身著灰袍的高壯男子跨步下車,直奔小院。

    正是許久未歸的沈回。

    見小院門全鎖上,他俊朗的眉微微一皺。

    思忖片刻后, 沈回轉身對車夫道:“東西先弄下來。”

    車內只有書箱, 還有少量衣物。大部分都是州城特產,還有一些看著名貴又漂亮的布匹。

    小院門被打開, 車夫來回幾趟, 很快就歸置好東西。

    院門再次被鎖, 沈回上馬車,“去縣衙。”

    車夫駕馬很穩, 沈回在車內睡了一會。再次睜眼, 人已經到縣衙門口。

    守門的衙役認得沈回,客氣的很,“沈秀才是來找縣令大人?”

    鄉試的成績已經出來, 不過看來還沒傳到云水縣。抑或是到了,尚未張貼。

    沈回沒有糾正, 而是頷首請衙役通傳。

    得知是沈回求見,林清渝指尖點兩下桌面,不知在想什么。

    “叫人進來。”

    沈回來時,書房內的人已經被林清渝全部清出去, 甚至門口都沒有留人。

    “見過縣令大人。”沈回拱手行禮。

    林清渝嗯一聲, “本官得恭喜沈舉人, 一舉得中, 還名列前茅。可喜可賀。”

    官府的告示尚未到,畢竟不是前三,云水縣又只有一個舉人, 路途還遠,都不想專門跑一趟。

    大概率是要等公文量攢差不多,順路再一起送來,所以速度才如此慢。

    旁人不曉得,不過林清渝卻曉得。

    州城那邊的人早已來信說明,不過還有些其他事,林清渝總覺得不對勁,便沒有和凌星說。

    林清渝停頓一瞬,瞇著眼睛疑惑道:“只是本官有一事不明,州城的人說,沈舉人中舉后便收拾行囊離開了,怎的這時候才回來?”

    沈回鄉試住的地方是林清渝找的,他的行蹤自然是瞞不過林清渝。

    也沒想瞞著。

    沈回斂眸,怕是林縣令知道的東西,比他說出來的更多。

    他也沒賣關子,想早點把事情解決,急著回去。

    “大人請看。”

    從衣袖暗袋里掏出一捆紙,直接遞給林清渝。

    看著那捆卷著的紙,林清渝伸手接過,扯開纏繞在紙身上的細麻繩。

    徹底打開,看清紙上內容后,林清渝的神色由好奇,變得驚訝震動。

    他難以置信道:“這些都是從哪來的?莫非范家失竊,封城找的竊賊就是你?”

    州城的動向林清渝一直關注著。

    范家失竊一事鬧的滿城皆知,甚至不惜封城也要找到竊賊,說明丟的東西十分重要。

    但具體丟的是什么,無人知曉。

    林清渝此前有所猜想,此事會不會和沈回有關。沈回針對范同流,完全有理由。他的行蹤也確實可疑,明明早就離開,卻遲遲未歸。

    可又覺得不應該,他的人都沒能進得了范府,沈回怎么會進得去?

    如今看來,沈回不僅進去了,還把范府的天給捅了個窟窿。

    那一沓紙,是范府的部分賬本。

    不是放在明面上的陽賬,是私底下受賄的陰賬。

    即便是書房空無一人,沈回也沒有張口承認。

    “在下不知什么竊賊,只是有人在范府周圍撿到此物。那人不識字,只以為紙上有字就是書籍。途中與我偶遇,見我是讀書人,便拿此物,與我換了些銀錢買吃食。”

    林清渝反應了一下,不由笑道:“哈哈哈哈哈,對!肯定是那竊賊偷跑時候落下,叫人給撿到了。隨后又陰差陽錯,到沈舉人手中。”

    沈回微微一笑,“正是如此。”

    賬本來源很快被定性,接下來要講的就是更實際的東西。

    范府守衛嚴,不然林家的護衛早就進去了。

    沈回能弄來這樣一個可以一擊擊潰范府的東西,定然是很不易。

    想來他消失的這段時間,吃了不少苦頭。

    這樣費盡心力,必是有所求。

    所以想要交換。

    林清渝按下賬本,抬眸問他,“沈舉人想要什么?”

    沈回直言道:“縣丞之位。”

    根據大禹官制,縣令及以上的官,不允許本地人當。

    縣丞不做要求,甚至不少地方縣丞還專門找本地人。外來的官水土不服,本地的縣丞能更好的管理,百姓會聽。

    舉人便可入官場,不過只是有資格,具體能不能排上得看背景。

    林清渝沒辦法讓沈回做云水縣縣丞,但京城林家卻可以。

    聽聞沈回想做云水縣丞,林清渝挑眉道:“你這是為了心上人,算計到本官頭上了?”

    沈回沒有驚訝林清渝如何看出他對凌星的感情,也不怕林清渝會說出去。

    要說的話,早就說了。

    “周拓不是本地人,他做縣丞多年,還能有個升任云水縣令的盼頭。可你本就是云水縣人,做了此地縣丞,想要晉升,基本無望了。除非去極其偏遠的地方做縣令,那就真會老死在外。”

    林清渝講清楚弊端,又談沈回的優勢。

    “你的身手比林家培養的護衛還要厲害,又有才學,品貌上乘。若是專武,說不定能拿個武狀元。專文的話,以你才學資質,至少也是二甲進士。當真要就此放下,止步于此?”

    林清渝字字句句都在為沈回分析,是真的希望他能好好考慮。

    沈回沉默片刻,認真回他,“多謝縣令大人牽掛。只是在下心有所念,繼續科考二甲為官,會引起關注。政黨敵派,深挖之下,恐生事端。”

    “止步舉人,偏安一隅,能護家人周全,已是極好,不再多求。”

    得中二甲,嶄露頭角,定會擋一些人的路。

    那時候就算是哥夫脫離沈家,他也不能娶他為夫郎。

    只怕為鏟除他這個絆腳石的人,故意散播的流言蜚語,會將人傷的體無完膚。

    小小的云水縣丞,林家完全護的住。

    他也能將云水縣掌控在手中。

    不讓流言傷害到心愛之人。

    至于上面的府城和州城……范同流的賬本他分成了兩份。

    一份內容足夠扳倒范同流,威懾他上頭的人。

    另一份里的東西,州城和府城的一把手,都在其上。

    范同流壓根不敢對外說,記錄他自己賄賂的賬本也丟了。說出去的話,他會被殺,直接死無對證。

    而沈回交給林清越,關于范同流自己收賄賂的賬本,內容最多是讓他降低官職,再罰銀子。

    總歸罪不至死。

    而范同流的那個位置,林家人也看中許久,想來后面上任的就是林家政黨的人。

    沈回拿的很巧妙,保持著一個完美的平衡,皆有利于他。

    林清渝對沈回的選擇感到可惜,但也沒有再勸。

    沈回在云水縣做縣丞也好,以后林家一派的人來接任云水縣令,能合作的很好。

    不會像他一樣這么累,周拓天天想盡辦法拖他后腿。

    “此事本官會寫信去主家,你且等等。”

    林清渝說罷又仿佛剛想起什么來,“哦,對了。縣丞這事雖還急不得,但凌哥兒的婚事似乎很急。聽說這些日子好多媒婆上門說媒……”

    沈回聞言一愣,肉眼可見的慌亂。

    “縣令大人見諒,在下還有要事處理,先告退。”

    沈回話說完,人也到了門口,壓根等不到林清渝點頭。

    看著沈回慌忙離開的背影,林清渝捋捋胡須,微微一笑。

    叫你小子算計本官,該你嘗嘗急切的滋味!

    沈回出縣衙,直奔凌記小吃鋪子找人。

    柳青玉看到沈回不由一喜,東家一直擔心人沒消息,現在人平安回來,真是太好了!

    “你們東家不在鋪子里?”沈回急迫問道。

    柳青玉搖頭,“東家說這兩日回小柳村,好像是有媒婆要相看……”

    又是話沒說完,沈回直接就上馬車走了。

    他叮囑車夫快一點,生怕晚一步。

    高大的身形跟著車廂晃動,沈回額頭滲出冷汗,抬手按在左腹,唇色有些發白。

    黑沉的目光緊盯車門,略顯偏執。

    若是真晚一步,他搶也要把人搶回來。

    ……

    凌星回到小柳村,馬車尚未停下,沈家門口坐的媒婆們已經圍上來。

    人圍的太多,凌星下馬車費了好大一番功夫。

    “哎呀!這就是凌哥兒吧!長得可真是漂亮啊!”

    “瞧瞧這一身貴氣,多招人稀罕!”

    “凌哥兒慢點兒,可別摔著。”

    “凌哥兒可知福平村的大莊頭?他家五郎那長得是一表人材,與你可相配著呢!”

    “啥就相配了?他家五郎還矮凌哥兒一個頭呢!溪紡村村長家四郎才配得上凌哥兒!那大高個,一看就是能護夫郎的。”

    媒婆們一開始還打個招呼,客氣兩句,后面逐漸爭相介紹起人來。

    一個個嗓門越來越大,都想壓過前面的人。

    徐有芳昨天讓她們別來,但誰又愿意放棄這樣一個機會?

    要她們說媒的人,給的實在是多。還都說不管成不成,東西都給她們。

    若是成了,還會再翻好幾倍給。

    就一個要求,用盡全力去做這個媒。

    拼著得罪徐有芳,也得來跑一趟。

    反正大家伙都來,得罪也是大家一起得罪,想到這里,就沒那么怕了。

    徐有芳護著凌星想往里走,曹滿月和沈燕在外面使勁扒拉開媒婆。

    知道今天凌星回來相看,沈燕和趙長命專程關門歇業,為了給凌星撐場子。

    結果出師不利,連人都難從媒婆堆里拽出來。

    又都是婦人,漢子們不好動手,就連小春小夏都上去幫忙了。

    沈家門口一陣熱鬧,媒婆們嗓門大的很,凌星和徐有芳說話聲被蓋住,這些人壓根聽不見。

    就連萬媒婆都險些被擠出去,最后還是凌星在擁擠間,彎腰從空隙里鉆了出去。

    凌星不在包圍圈里,媒婆們很快反應過來,轉頭找人。

    “哎喲,凌哥兒你好好的跑什么啊!”

    “就是啊,咱們說那么多,有想相看的沒?”

    “都是十里八鄉的好兒郎,隨便哪個,都是半點虧不著的!”

    媒婆們說的是肺腑之言,以前就沒見過這樣條件的兒郎,愿意娶個寡夫的。

    還是這哥兒過于能干,長得又好,打著燈籠找不到第二個。

    金疙瘩,香餑餑,誰能不喜歡呢?

    凌星只覺得腦袋嗡嗡的,也不知道怎么好好的,突然這么多媒婆上門。

    曹滿月眼疾手快的攔住媒婆們,沈燕緊隨其后。

    只有萬媒婆被放進屋里去。

    徐有芳和沈呈山也進院子,作為長輩,要替凌星撐著。

    幾人到堂屋坐下,沈歸和趙長命像兩個門神一樣,守在外頭。

    萬媒婆左右打量一眼,總覺得自己活像被看守的犯人一樣,四處都嚴防死守。

    說媒要緊,她也沒太在意。

    “凌哥兒果然是人如其名,如星辰耀眼。也不怪那李秀才苦求,要老婆子我跑這一趟。”

    凌星頓了一瞬,“敢問那李秀才,全名是什么?”

    萬媒婆哎喲一聲,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樣,“瞧我這記性,這么重要的事都忘記說了。”

    “李秀才就是凌哥兒熟識的李徽緣,李三郎啊!”

    在凌星愣神的瞬間,萬媒婆繼續笑道:“要不說你倆有緣呢?那么早就認識,多少了解彼此,與那些盲婚啞嫁的強不知多少。”

    凌星是真驚訝,沒想到真的是李徽緣。

    怎么之前一點都沒看出來李徽緣有這個心思啊?

    凌星的沉默,讓徐有芳和沈呈山心底一凜。

    沒有立即拒絕,以前還相識,有過接觸。

    不會是真有意吧?

    夫妻二人對視一眼,一時間也不識如何是好。

    如果星哥兒真的有意這李秀才,他們是萬萬不能阻止的。

    可二郎知道了,要是發瘋又咋整啊?

    二老愁的直皺眉,心里一個勁想法子呢。

    萬媒婆和徐有芳二人一個想法,以為凌星沉默沒拒絕,就是有戲。

    她輕咳一聲道:“若是沒有其他的疑慮,不如安排個時間,兩家人正式見一面?”

    凌星聞言回神,正要張口說話,就聽外頭沈燕高興喊道:“二哥回來啦!”

    沈回多日無消息,徐有芳和沈呈山也是心急如焚。

    乍聞人回來的消息,都顧不得萬媒婆在這,直接跑了出去。

    結果有個人影比他們還快。

    徐有芳和沈呈山腳下步子不停,看著凌星跑遠的背影,又是對視一眼。

    有戲!

    當門神的沈歸、趙長命同樣跑到院子外,要迎接許久未見的二哥。

    萬媒婆一個人坐在堂屋,茫然四顧。

    不是,人怎么都跑了?

    那她后面的話說給誰聽啊!

    沈家院子外,沈回高大的身影靠在馬車邊上,一雙冷眼掃向堵在前面的媒婆們。

    “都給我離開沈家。”

    他態度冷硬,眼神冰冷,媒婆們實實在在的嚇一跳。

    不愿放棄的媒婆們仗著人多,不由壯著膽子反駁。

    “我們是來給凌哥兒說親的,你說要我們走就走啊?”

    “好歹是你哥夫,你怎么能壞他的好姻緣?”

    “俗話說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你這態度趕人走,安的什么心!”

    媒婆們吵吵嚷嚷,沒注意到沈回越來越冷的眼神。

    沈燕到底和沈回是兄妹,從小就相處,第一時間發覺她二哥狀態不對。

    那模樣,像是要吃人。

    被自己的想法震驚到,沈燕下意識想叫媒婆們趕緊閉嘴。

    “二郎!”

    凌星從院子里跑出來,一眼就看見人群中最高,最顯眼的沈回。

    在靠近沈回的短短距離,他把人從上到下打量個遍。

    幾個月不見,人變瘦了,也憔悴許多。

    沈燕瞳孔微縮,她看見她二哥在一瞬間,周身戾氣全消,冰冷的視線都染上溫度。

    那道溫和目光的盡頭,卻是她的大哥夫。

    不會吧……

    她二哥不會是……

    沈燕難以相信,心緒翻涌,她想上前拉住凌星,肩膀被及時按住。

    轉頭看去,是她娘在搖頭。

    沈燕又看向她爹,同樣輕輕搖頭。

    所以,爹娘是知道些什么?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凌星記著周圍有人,也知道他和沈回之間的身份,在沈回一步之外停下。

    沈回低頭注視著凌星,低聲道:“我回來了。”

    凌星勾唇輕笑。

    他不敢多看沈回,確認人好好的,就移開視線,對著媒婆們道:“姻緣一事,合不合適只有我自己說了算。不好的姻緣,拆了又何妨?諸位還是不要拿廟宇與姻緣來說事的好,你們介紹的那些人,我一個都不要。”

    “呵。”

    身后傳來低沉愉悅的輕笑。

    凌星只覺那聲笑像是電流,讓他整個背脊都忍不住緊繃。

    媒婆們見凌星態度強硬,有些想勸,卻見他身后的沈回,冷眼看來。

    那模樣當真如煞神,要將人生吞活撕。

    媒婆們在沈回的冷眼下,打了個哆嗦。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還是嘆一口氣一哄而散。

    若是凌星態度是想相看,就算冒著危險,她們也要說幾句。

    可這位凌哥兒真一點也看不上她們介紹的,八成是要和鎮上那位李秀才成了。

    既然如此,再多留也沒意思。

    還是趕緊走,也省得真惹沈二那煞神生氣。

    也真是奇了怪了,人家讀書人一個個看著都很柔和。怎么沈家老二半點沒有書生氣,還是那獵戶血性?

    瞧著真怪嚇人的。

    他以后媳婦兒每天睜眼看著他,不得嚇暈再睡一覺?

    媒婆們嘀嘀咕咕的走遠,萬媒婆因屋中無人,也出了院門。

    她是要找凌星繼續說的。

    沈回掃萬媒婆一眼,沒有多言,直接眼睛一閉。

    “二哥!”

    沈燕驚叫出聲,沈回暈倒了。

    凌星及時轉身,只見沈回面色蒼白,順著馬車滑坐。

    沈家一時間亂了起來。

    沈呈山,沈歸還有趙長命三人一起合力,才把沈回弄進屋里躺著。

    家里人出了事,沒人有心思招待萬媒婆。

    曹滿月得出空來做好表面禮節,帶著歉意的請萬媒婆先離開,其他事情改日再說。

    萬媒婆看著院子里來來回回忙碌的沈家人,也是沒辦法,只好也嘆口氣走了。

    屋里,沈回衣服左腹位置滲出血跡,徐有芳嚇得不輕。

    她驚道:“二郎你這是怎么傷的!”

    沈呈山見人臉上血色都無,叫沈歸去請大夫。

    卻被沈回叫住。

    “不能請大夫。爹娘,我的傷沒什么,就是路途顛簸傷口撕裂了。撒些止血藥粉就行,我想睡一會。”

    他的傷口是箭傷,找大夫有隱患。

    之前已經處理過,沒有大礙。確實是顛簸導致撕裂,靜養就好。

    前面也不是全裝暈,舟車勞頓,身體確實不太能撐住。

    很想睡覺。

    沈呈山和徐有芳都不是沒經歷過事的,一聽就知道這個傷怕是牽扯頗多。

    “行,你休息。我們先出去。”

    凌星擔心沈回,也只能離開。

    直到凌星的背影被門扉擋住,沈回才徹底閉上眼睛昏睡過去。

    他這一睡,就睡到了晚上。

    左腹的傷口,沈呈山已經上過藥,只是人一直沒醒。

    凌星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睡不著,滿腦子都是沈回。

    今日,萬媒婆說李徽緣想求娶他的時候,他雖然驚訝李徽緣竟對他有意。

    但更多的是吃驚自己當時,腦海里浮現出了沈回模樣。

    那一刻,他無比確信,自己不想和旁人成婚。

    可沈回他是要步入仕途的。

    身居高位,所有的事情都會被無限放大,成為政敵攻訐的理由。

    即便是他脫離沈家后,再與沈回在一處也沒用,世人只會信他們想信的。

    就像是王雋和謝青崖。

    除了他們以外,沒人愿意相信王雋與謝青崖,是在離開王家后的幾年里才在一起。

    總會有人為了自身利益,不惜一切余力去抹黑。

    他們根本沒有辦法解釋的清楚。

    誰會相信,之前當真毫無“奸情”呢?

    凌星呈大字型躺在床上,盯著床頂發呆。

    也不知過了多久,覺得口渴,只好爬起來倒水喝。

    瓷壺卻空蕩蕩,并沒有水。黑暗中,凌星站一會后,唉了一聲。

    真是沒一件叫人心情好的事。

    拎著瓷壺去灶屋,借著外面月光,都不必點燈。

    沈回還在休息,凌星動作很輕,悄悄摸摸的進屋。

    摸著黑把瓷壺放桌上,準備去柜子里摸火石,點油燈。

    手碰上柜門的瞬間,凌星手腕被抓住,整個人受力轉身,被前面的人往后逼退,腰背輕靠在柜子上。

    肩膀被大手扣住,動彈不得。

    凌星被一個高大的黑影按住,對方熾熱的呼吸,熟悉的氣味,讓他從驚慌到放松警惕,不再掙扎。

    又因過近的距離,曖昧的動作,不由心顫。

    “二、二郎你……”

    沈回按在凌星肩膀的手抬起,粗糙的掌心覆蓋在臉上,有輕微的刺痛感。

    凌星被摸的汗毛都豎起來,渾身一顫。

    他覺得不對勁!

    下意識屏住呼吸,不敢輕動,也不敢再說話。

    只聽沈回低沉沙啞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你若愿再嫁,我想娶你。”

    凌星眼睛瞪大,腦袋空白一瞬。

    隨后閃過之前考慮到的許多前途利弊,既驚沈回對他有意,又怕沈回對他有意。

    一時間心亂如麻,整個人被情感和理智來回拉扯。

    最終還是理智戰勝感情,他人都傻眼了,不可置信道:“沈回你瘋了!我是你哥夫!”

    若是同我在一起,你的前程不要了嗎!

    只是他后面那句沒能說出來,就見沈回垂下眼眸。

    壓抑著的情緒再難抵擋,帶著薄繭的指腹按壓在柔軟的唇上,頗有些咬牙切齒的意味。

    “你拜堂都是和我拜的,算哪門子的哥夫?”

    凌星唇上一痛,要往后躲,結果“咚”的一聲撞柜門上。

    沈回聽到聲,指腹離開凌星的唇肉,轉而摸他的頭。

    凌星低頭避開。

    “可我就是你哥夫。”

    沈回的掌心空了,細細品味一番凌星話的內容,還有語氣。

    他低笑著,干脆把手覆在凌星的后腦上,直接將人按入懷中。

    “別怕,我不會讓你受到傷害,一切交給我。”

    凌星被這舉動嚇一跳,沈回怎么突然變得這般大膽,這般……這般的不守規矩了!

    “你松開我,別叫人看見了!”

    凌星怕的要命,大半心神都放在門外,曖昧感全無,生怕家里有人突然過來。

    要是看到這一幕,爹娘肯定會討厭他的!

    沈回彎腰,將下巴搭在凌星肩頭,有氣無力道:“腹部的傷很痛,讓我抱一會好嗎?”

    凌星想問腹部的傷和抱他有什么關系,最后還是沒問出來,放縱沈回抱著。

    不過滿腦子都是家里人別來灶屋,千萬別發現他和沈回。

    如凌星所愿,一直到他被沈回松開,允許回屋,家里人都沒有來灶屋。

    凌星再次躺在床上,臉又紅又燙,心臟還砰砰狂跳,震的他身體都在晃。

    一半是因為沈回的心意,另一半純被嚇的。

    完了,這事他得怎么面對爹娘啊!

    第二天一早,凌星頂著個黑眼圈出房門。

    那憔悴的模樣,像是被狐貍精吸了精氣一般。

    徐有芳擔心的問他怎么了,是不是受涼身體不舒服。

    凌星心里有愧,不敢直視徐有芳,連連搖頭。

    此時沈歸站在灶屋喊了一聲,“吃飯啦!”

    凌星蝸牛一樣挪去灶屋,腿灌了鉛一樣沉重。

    突然身后有熱源,耳邊傳來低沉的聲音,“哥夫要幫我上藥嗎?”

    凌星萬萬沒想到沈回在他身后,像受驚的貓一樣,刷一下跳出沈回兩步之外。

    緊張的環顧四周,發現沒人,這才拒絕道:“不上!”

    沈回看炸毛星星,頗為遺憾。

    可惜。

    不過昨晚只想著讓人知道他的心意,倒是忘了說清楚,爹娘知道他的心思一事。

    得找個機會說清楚才行。

    不然人明明對他也有意,卻見他就躲,也不是個事。

    飯桌上,凌星一直沒敢抬頭。

    而沈回的視線明晃晃,燙人的很。

    徐有芳有些受不住,咳了一聲,示意沈回收斂。

    沈回無聲道:他懂了。

    徐有芳眼睛一瞪,這臭小子什么時候動的手!

    怪不得星哥兒一早起來無精打采,肯定是被這小子給嚇的!

    沈燕注意到她娘和二哥之間的小動作,視線轉而落在埋頭吃飯,連頭也不敢抬的大哥夫身上。

    她手一抖,筷子差點掉桌上。

    二哥是不是欺負大哥夫了?

    第90章 第 90 章 烏雪:梆梆梆

    吃飯期間, 凌星感覺的到沈回的視線一直在他身上。

    因沈家人都在,他心里虛的很,不僅飯吃的快,走的還快。

    同徐有芳、沈呈山打了招呼后, 便迫不及待的離開。

    回到屋內, 凌星手肘撐著桌面,腦袋亂糟糟的。

    而此時灶屋里, 沈回端坐在位置上, 抬眼掃向眾人, 開口道:“我要娶凌星。”

    他沒有再喊哥夫,凌星二字磨著唇吐露, 帶著繾綣愛意。

    “當啷”, 沈燕手中的筷子,還是落了下去。

    尚且沒察覺出異樣的沈歸、曹滿月還有趙長命三人更是目瞪口呆,僵硬的轉動脖子, 看爹娘臉色。

    小春和小夏不太清楚沈回話的后果,只是心里默默在想, 以后是不是要叫大伯夫為二伯夫。

    沈呈山知道這一日會來的快,但沒想到竟然這么快……

    對于沈回的話,徐有芳已經有了底,難怪今天看著星哥兒感覺有點不對勁。她的反應, 倒是在座的人里最鎮定的。

    “你的仕途真不要了?”徐有芳冷靜問道。

    沈回嗯一聲, “本來也沒多想要。”

    每個人追求想要的不同, 在他看來權利需要爾虞我詐精心算計。他不喜歡這些, 勞神傷力,不自由。

    若非當初在縣衙看到李徽緣跨進衙門接人,他也不會生出科考念頭。

    家族鼎盛又如何, 一步錯,所有的一切都會灰飛煙滅。

    比起鐘鳴鼎食,他更喜歡山間自在。

    倒是與沈呈山、徐有芳是一個想法。

    昨天沈回沒說兩句話就昏睡過去,家里也沒來得及問他鄉試結果。

    沈呈山沒先說沈回與凌星的事,而是問沈回中沒中舉。

    “中了,后面不打算再考。”沈回如實道。

    沈呈山對此有不同的想法,“你可曾想過,星哥兒的生意會越做越大,若是最后離開縣城,去更遠的地方。那時候的你,又當如何?”

    此事沈回想過。

    如果凌星因為做生意選擇離開,他會辭官跟著一起。

    最開始的時候,他們也是一起出攤子,一步一步發展起來的。

    現在他有舉人身份,不再是之前能夠被任意拿捏的白身。

    往后不管去哪,都不會比之前更難。

    “他去哪,我就去哪。”沈回斬釘截鐵道。

    對此,沈呈山已經無話可說。

    兒子心意已決,多說無益。

    沈呈山皺眉沉聲道:“星哥兒那,我和你娘是不會幫著你說好話的。如若星哥兒并不想嫁你,就算是斷絕關系,我也會阻止。”

    徐有芳補充了一句,“二郎,今日是你選擇拋卻更好的仕途,做出此等選擇。日后,你便不能生出怨怪星哥兒的心思,你做的決定,沒人逼你,明白嗎?”

    “兒子知道,多謝爹娘成全。”

    沈回鄭重回道,隨后起身離開灶屋,將空間留給家里人,慢慢消化。

    人走之后,沈歸、曹滿月和趙長命三人,已經在巨大的震動中回神。

    并且慢慢接受二哥看上大哥夫,爹娘還早已知曉的事實。

    “爹,娘。”沈歸六神無主的轉頭,“大哥夫現在的籍契關系,可是還寫著沈還夫郎。你們就這樣同意了?大哥那要如何交代?”

    提起沈還,老兩口面色凝重。

    徐有芳想起沈回之前混不吝的模樣,也有些氣。

    “你二哥他都能在你大哥墳頭想他的夫郎,娘是真的沒法子了。”

    交代不交代的,沈回身前不想身后事,他滿腦子就是想要凌星。

    沈歸不知道還有這茬,轉念一想,又覺得這事他二哥能做得出來。

    小時候他們幾個小的,就更喜歡大哥。

    因為二哥太冷,太兇了。

    不像大哥,溫文爾雅,對誰都很關心,總是笑著。

    沈歸心里,多少有為沈還不平。

    他能完全理解接受凌星改嫁,卻不能心無芥蒂的接受,二哥搶大哥的夫郎。

    還早就動了心思,不知收斂,不想悔改。

    家族最忌兄弟猜疑芥蒂,徐有芳了解自己的孩子,看出沈歸情緒不對。

    她輕嘆一聲,提點道:“四郎,不管怎樣,你大哥已經離世兩年。現在,你哥夫的選擇才是最重要的。”

    沈歸猛然回神。

    是啊,若是大哥夫真的喜歡二哥,選擇二哥,那就是兩情相悅。

    他轉頭看向曹滿月,就像他喜歡他媳婦一樣,才不管外人怎么說,他就是要他媳婦。

    世間感情,無法自控。但只要不違背良俗律法,不傷害他人就好。

    大哥已經離世,哥夫有權選擇任何人。

    雖然說出去不太好聽,不過只要大哥夫先脫離沈家籍,再與二哥成婚,完全符合律法。

    問題是,他大哥夫除了一個弟弟外,再無旁的親人。

    弟弟又沒到年歲立門戶,差著年頭呢。

    戶籍根本遷不出去,無處可遷啊。

    凌月還有三個月就八歲,除非他二哥能再等兩年多,等到凌月十歲,可以獨立門戶。

    沈歸有些奇怪,他二哥能忍得住嗎?

    此時的沈回正站在凌星屋外,怕把人嚇著,還是老老實實喊了聲,“哥夫。”

    屋里撐著腦袋發呆的凌星心下一顫,聽著往日里聽習慣的稱謂,竟是有些羞恥無措。

    他、他怎么、怎么在說了那些話后,還能叫得出來!

    怎么還能叫我哥夫呢!

    凌星又氣又惱,扭頭對著門外喊道:“快別叫了!”

    沈回眉頭微微一挑,輕笑著答應。

    “好,我不叫了。那要和我去山里撿板栗吃嗎?”

    板栗成熟脫落的時候,山外圍的板栗樹已經光禿禿,村民們不可能放過一顆板栗。

    但深山里還有,沈回知道位置。

    去年因為太忙沒有時間去,往年他都會弄些回來,烤了全家一起吃,也算是打牙祭。

    凌星穿越過來后就沒有吃過板栗,不說還好,一說他就有些想香甜綿軟的板栗肉。

    正是吃板栗的好時候,不吃白不吃!

    沈回沒聽到回答,但看見了門后探出的腦袋。

    他臉上笑意更深,“快出來,帶你去弄板栗吃。”

    凌星被沈回的笑晃了一下神,他連忙低頭,不敢繼續看。

    “可是你的傷沒好。”

    沈回很喜歡被凌星記掛著擔心的感覺,他冷硬的聲線都溫和許多。

    “我的傷沒事,只是表面傷口撕裂一些,看著嚇人罷了。”

    凌星還是想讓沈回在家養傷。

    他很少見沈回受傷,這次去鄉試,回來的這么晚,身上還帶著傷,肯定是出事了。

    凌星心中擔憂,卻不敢多問。畢竟沈回不說,就是不想說。

    而沈回又了解凌星,他看出凌星想去。

    自己身上的傷確實也沒什么大礙。

    昨天大部分都是他故意展露弱勢的一面,暈睡過去也大多因為舟車勞頓,徹夜趕路累的。

    選擇示弱的原因,自然是為引起凌星心軟心疼。

    這樣一來,他后面說的表明心跡的那些話,凌星聽著不會太過被排斥。

    雖然動了些心計,但管用。

    “我想去。”沈回聲音放緩,“哥夫陪我去成嗎?”

    凌星現在聽不得哥夫兩個字,他直接從屋里出來,兇了沈回一下,“都說了不要再叫了!”

    沈回被兇,笑的更甚,快步跟上凌星走到他前面帶路。

    灶屋里沈家其他人也吃完飯出來,徐有芳看到沈回帶著凌星,不太放心的問:“要去哪?”

    沈回知道他娘不相信他,擔心他會傷害到凌星。

    為讓他娘放心,垂眸回道:“去山里撿板栗。”

    “哦,撿板栗好啊。”徐有芳給沈歸使一個眼色,“正好四郎也一起去,多弄些回來,娘做栗子糕給你們吃。”

    沈歸心領神會,對徐有芳鄭重點頭。

    他一定會看好二哥的!

    沈回并沒有拒絕的機會,沈歸一聲吆喝,順便帶上了烏雪。

    狗狗又壯實不少,比起之前也沉穩許多。

    見到凌星和沈回雖然激動,卻并沒有上去撲人,只是瘋狂搖晃有力的尾巴。

    一下一下梆梆梆的打在沈歸腿上。

    搞得沈歸還沒走山路呢,小腿就開始疼起來。

    沈歸忍著腿疼去背上竹簍,很自然的插在凌星和沈回之間。

    沈回對此沒說什么,默默的把烏雪放在他和沈歸之間。

    烏雪高興的搖尾巴。

    兄弟之間暗流涌動,沈歸臉色通紅,疼憋的。

    烏雪尾巴打人是真疼啊!

    比剛剛還疼!

    他都懷疑他二哥是不是趁他不注意,對烏雪下達什么奇怪指令了。

    出家門走了一里路,沈歸就被烏雪尾巴打了一里路。

    沈回適時問沈歸,“四弟要換個位置嗎?”

    話里意思就是換位置不挨打。

    沈歸沉默著挪到凌星邊上。

    沈回見狀,低喚一聲烏雪。

    狗狗像是聽懂人話一樣,不用更多的言語,便一扭一扭的走到沈回另一邊。

    凌星察覺到自己與沈回之間的距離很近,行走間,布料都會擦碰在一處。

    沈回遞出一根樹枝,對凌星道:“前面山路不好走,牽著,我帶你走。”

    山路確實難行,凌星沒有在這些事情上猶豫太久,伸手握住樹枝另一端。

    沈歸看他兩牽個樹枝,弄的和牽手一樣,這氣氛總覺得怪怪的。

    他及時打斷,“二哥,那我呢?”

    沈回瞥他,“二哥讓烏雪去給你領路?”

    沈歸又老實了,“那倒也不必,我自己能走……”

    越往山里走越安靜,沈回時刻注意著腳下,怕凌星會摔。

    烏雪來回嗅氣息,時不時的還會去撒尿打標記。

    深山處的板栗樹林沈回來過多次,并沒有猛獸。因此他即便是身上的傷沒好全,也敢帶人來。

    此處雖然沒有猛獸,卻有懸崖峭壁。

    沈回提醒道:“林子比較小,那樹叢后面就是懸崖,別倚靠那,會掉崖。”

    凌星恍然,他說怎么這風有些大。

    有了沈回的提醒,凌星和沈歸都很小心,就連烏雪都離樹叢有些距離。

    三人一狗撿板栗,烏雪一嘴能咬好幾個,都裝在它背上背著的小背簍里。

    那小背簍有蓋子,到時候拿麻繩再捆扎一下,不怕烏雪背著會漏出來。

    沈回本是想叫凌星出來,二人單獨在一處待著,可以再次說清他的心意,告知凌星家里人已全部知曉。

    結果多出一人一狗,烏雪就算了,沈歸是真的煩。

    就撿板栗的這段時間,這小子不知道盯著他看多少次。

    防賊一樣的盯著。

    偏偏還要裝做沒盯,他視線一看過去,就心虛移眼,眼神亂飄。

    沈回無奈轉身,不想再看。

    都懶得拆穿。

    也就四弟妹,還有小春小夏把他四弟當個寶,會覺得他無比聰明了。

    沈回彎腰,挑撿圓潤飽滿的板栗。

    突然手上動作一頓,指尖輕撫眼前的一小片泥地。上面的雜草比較少,泥更多些。

    因此泥上拓印下來的形狀很清楚,這形狀似乎是人的腳印。

    沈回有些奇怪,此處隱蔽,又在深山。

    這里除了他以外,竟然有其他人能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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