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懦夫
沈歲寧說完, 不再做任何停留,轉身小跑著穿過大堂。
而后,身影徹底消失在他的眼前。
顧衍出去的時候, 葉檸在門口站著, 見他出來,好奇地問了句:“這么快就結束了?她剛剛看著不太好的樣子, 你不多跟她解釋幾句嗎?”
他垂著眼簾,聲音很淡:“不用了, 就這樣吧, 挺好的……”
最后那句也不知是不是在說服自己。
葉檸看著他,不贊同地搖了搖頭, 有些感嘆地說道:“我真是不懂你了,喜歡又不說, 還要讓人家誤會, 何必呢?”
何必呢?
他也想問。
兩人說話間,秦嶼已經從里頭出來, 看見他在這里,納悶道:“歲寧妹妹也在這里嗎?我剛剛好像看見她了。小姑娘一個人哭得委屈巴巴的,我叫她, 她不知是沒聽見還是怎么, 都沒理人。”
說完, 他又謹慎地問了句:“我應該沒認錯人吧?”
葉檸聳了聳肩,用眼神示意他看顧衍。
秦嶼這才發現顧衍的臉色差得過分, 一愣:“真是歲寧啊?你對人家做了什么, 讓人一小姑娘哭成這樣?禽獸啊你!”
顧衍冷淡地瞥了他一眼, 什么也沒說,等自己的車開過來后, 先行離開了。
秦嶼看著他這么干脆地離開了,一時有些火大,無語扶額,扭頭對葉檸說:“不是,這人什么毛病?嘴巴上水泥了?平日里對人家寶貝得要死也是他,妹妹長妹妹短,整個兒妹控一樣,現在人哭得那么傷心他就這樣走了?他是人嗎?”
葉檸也很無語,真的很懷疑這人怎么能談這么多女朋友的。就這眼神,怎么追到人的?同時,也非常懷疑自己的眼光。看上誰不好,怎么就看上他了?
這么想著,她無語地翻了個白眼,對秦嶼說:“我勸你最近還是不要招惹他為好。”
秦嶼低頭看她:“怎么,你也站他那邊?”
“不,我只是有些同情你。我覺得你有空的話可以去眼科看看,好好檢查一下你的眼睛。”
說完,她拉開停在門邊的車門,反手沖他揮了揮:“回見。”
等車門關上,秦嶼終于反應過來她在內涵自己,忙追上去,拍著她的車門:“葉檸,把話說清楚,什么檢查眼睛?你說我眼神有問題?哪里有問題?”
葉檸已經戴上墨鏡了,見他在外頭,又降下車窗。
秦嶼還在執著:“把話說清楚,到底什么意思?”
葉檸探身趴到車窗邊,湊近他,抬手勾下自己的墨鏡,一反剛才的嘲諷,風情萬種地沖秦嶼笑了笑:“你覺得我好不好看?”
秦嶼下意識:“突然抽什么瘋?”
她“嘁”了聲,斂起臉上的笑意,重新將墨鏡戴上:“還說你眼神沒問題?那么大一個大美人都看不見……”
后面那句話她說得很小聲。話落,葉檸干脆地踩下油門,車子從他面前擦過,只留下秦嶼一人在原地。
夜色深沉,葉檸的車尾燈閃爍著,很快匯入不遠處的車流,他的眼前卻仍殘存著她湊近時乍然放大的明艷臉龐。
心跳猛然加速了幾分,秦嶼愕然地拍拍自己的胸口,小聲嘀咕:“要死,突然湊那么近做什么?”
過了會兒,又突然反應過什么,無語地罵了聲:“靠!話還沒給我說清楚!”-
從酒店離開后,顧衍茫茫然地開著車,不知道自己到底該去哪里。
眼前,是寬闊的街景,夜晚城市的霓虹燈不斷掠過他的臉龐,照亮那雙空茫的眼。
直到耳邊風聲漸盛,道路兩旁不再是高樓大廈,遠處開始出現層疊的山巒,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又回到了蒼山。
這幾個月來,這樣的情況已經不知是第幾次發生了。每次總覺得不知該去往何處,可回神才發現,居然又回到了曾經和她朝夕相處的地方。
他看了眼不遠處的顧家大門,抓著方向盤的手緊了緊,而后果斷調頭離開。
自沈歲寧從顧家離開后,他已經很少回那里了。每次回去,也只是匆匆一頓飯的時間,極少留在那里過夜,總覺得哪里都是她的身影,能輕易動搖他好不容易才堅定的決心。
回到公寓已是深夜,窗外的圓月透過落地窗照進未開燈的客廳,落下一地清淺月光。
他就這么孤身一人坐在沙發上,弓著脊背,眸色深沉地看著面前大包小包的東西。
恍惚間,像是回到了幾個月前。
那時,他也是如此,坐在同樣昏暗的室內,垂眸看著滿桌的東西,心間纏繞的是白日里和沈歲寧母親的談話——
那是沈歲寧離開顧家的第二天。
在此之前,他早已有心理準備,知曉遲早會和江愉有場談話。原因無他,只是因為對方是沈歲寧的母親。
只是沒想到,這場談話會來得那樣早,談話內容也與他設想的截然不同。
江愉在簡單的客套后,直白地向他袒露,等沈歲寧高考結束,她會帶她離開北城,到國外上學。而她今日找他的目的也很簡單,希望他可以幫忙勸說。又或者說,她希望他可以拒絕沈歲寧。
她說:“阿衍,我知道,你和寧寧互有好感,這件事對你來說,或許有些強人所難了。但也正因如此,阿姨今天才會找你,希望你能幫這個忙。
你是個很好的孩子,性格溫和,相貌出眾,家世顯赫,未來也必定會事業有成,你母親和我也是很好的朋友,我們兩家人對彼此都很熟悉。按世俗的標準來說,你其實是個非常好的對象,作為一個母親,我沒理由反對自己的女兒和這樣一個人在一起。”
“但是,寧寧的情況比較特殊。我跟她父親的關系不好,這些年來,她父親對她一直不上心。所以,她可能會本能地對你這種成熟又穩重的男性有好感。
可她才剛十八歲,你也是從這個年紀過來的人,很清楚這個年紀的人都還沒定性。不論是對感情,還是對未來,都還懵懵懂懂。或許連她自己都還分不清,對你的感情到底是依賴還是喜歡。”
“退一萬步來講,她確實喜歡你,一門心思想和你在一起,可是小女孩的心思一天一個樣,等她以后進入大學,見識更多的人之后,誰又能保證她的喜歡可以維持多久呢?
五歲的年齡差聽起來好像不多,可你們剛好處在人生完全不同的兩個階段中,她即將奔赴大學,而你剛好踏出社會。你們的人生閱歷、所處的環境,都是截然不同的。這樣的一段感情,即便開始,又能維持多久?
我和她父親已經協議離婚,我的生活重心也全部轉移到了國外。萬一你們將來分開,她一個人在國內,無依無靠的,我如何能放得下心。
而且,據我對你奶奶的了解,她應該也不同意你們在一起。這些年來,你母親在家里的處境如何,你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你不可能時時刻刻都護在寧寧的身邊,她的心思敏感又細膩,受了委屈便也只會躲著,我是絕不可能讓她過這樣的日子的。
更何況,你也清楚,她現在還在生病,心理狀況很糟糕,無法承受一而再再而三的刺激。阿衍,這也是我今天找你最主要的原因。”
“心病還需心藥醫,寧寧會這樣,全是因為我和他父親的緣故。先前發生了很多事情,我對她一直疏于關心。心理醫生也曾建議過我,可以嘗試著給她換個環境,讓她遠離那些會引起不好的回憶的地方。所以,我想帶她換個國家生活。
我是她的母親,很清楚她的性格。她看起來性子軟,但其實人很固執,也很死心眼。她現在喜歡你,眼里就不會有別人,也只想考去你的學校,留在你的身邊,無論我說什么,她都不會想要離開。
阿衍,既然你喜歡寧寧,你就應該能理解我的,對嗎?你們都還很年輕,以后日子還長,未來的事情誰也說不準。等幾年過后,她完全康復了,也成熟了,如果那時候,你們心里還有彼此,還想在一起,那阿姨絕不會再反對。”
這是一場近乎單方面的對話,除了最開始的客套和最后的告別外,他始終微抿著唇角,沉默著。
江愉的理由太過于充分,充分到他根本找不出任何可以辯駁的話。
心臟始終在被撕扯著,到最后,他也沒有給對方任何承諾,只說等他考慮清楚再給她答復。
這個答復,他思考了足足一個星期。
最后終于在某個夜深人靜的時刻,按捺不住地給沈歲寧發了一條信息,問她:最近還習慣嗎?
而她的答復是:挺好的。
至此,他終于下定了決心,給了江愉她想要的答復。
信息發出去的那一刻,他盯著那個好字看了許久,久到眼睛開始發澀發燙,心像是驟然被挖空了一般。
而今夜,那樣的感覺再度襲來,甚至比那次要來得更兇猛些,讓他無法忍受地徹底彎下脊背,腦袋垂在膝間。
眼前揮之不去的,是沈歲寧哭泣的臉龐。初見時像天使一樣美好、眼眸像蘊著柔和月色的女孩子,最后看他時,眼底卻是濃到化不開的悲傷和決絕。
右手的掌心里,圓潤的平安扣像是忽然有了堅硬的棱角,硌地他掌心陣陣發疼。與此同時,她將東西交還給自己時的那句“我們不要再聯系了”,也一直清晰地回蕩在耳邊。
一切的一切,都刺得他眼眶發燙,燙到需要不停地深呼吸,才能克制住那種非常陌生的、一種名為流淚的生理沖動。
某一時刻,腦中忽然閃過葉檸的那句:何必呢?
這樣的問題,他在這幾個月的時間里,問過自己無數次。
每想一次,心臟就被撕扯一次,他試圖從無數個肯定答案中找出一個否,卻發現這個否需要用無數個如果才能支撐——
如果沈歲寧不曾在他家長住、如果他不曾親眼目睹過她一次又一次因為老太太在自己面前落淚、如果他不知道她內心深處一直渴望著父母的認可和關愛、如果她沒有那么嚴重的心理疾病、如果她已經成熟……
可惜世上沒有如果,江愉指出的也全是事實。
顧衍從不認為自己是個怯懦的人。
鋒利刀刃擺在面前時,他敢拿自己的性命去賭,賭一個不再受侵擾的未來。
可在今晚,他終于不得不承認,在愛情里,自己膽小又怯懦,是個徹頭徹尾的懦夫——
有關于沈歲寧的一切,他都無法做賭。
他不敢賭沈歲寧會喜歡自己多長時間,不敢賭她和他在一起要面對多少的流言蜚語,會受到多少針對和傷害。
他更加不敢賭,如果他們在一起后,她說不再愛他,自己會變成什么模樣。
雖然一直在抗拒著,但他清楚地知道,從小在蔣森身邊長大的自己,骨子里有著和蔣森一樣的偏執和瘋狂……
第72章 告別
沈歲寧離開的那天, 天氣很好,盛夏的陽光耀眼又刺目。
她側眸,看了眼坐在自己身旁的江愉, 忽然覺得這樣的場景很熟悉。
過了許久, 才終于想起,去顧家的那一天好像也是如此, 她就坐在自己的身側,隔著差不多一臂的距離, 垂眼翻看著膝上的文件, 完全沒留意到身旁自己的目光。
不同的是,那次江愉是為了送她離開。而這次, 卻是為了團聚。
時隔一年半,她當初的愿望終于實現, 可她卻再沒了當初的期盼, 也無任何欣喜,有的只是茫然。她不知道這股茫然到底來自何處, 明明前路順遂,一切都被安排得明白,壓根沒有多少需要她操心的事。
大概是注意到了她的視線, 江愉忽然側過頭來。緊接著, 放在膝上的手背忽然被覆住。
沈歲寧的身體有一瞬間的僵硬, 抬眼無措地看向她。
江愉像是完全沒發現她的不自在,自顧自的微笑著說:“外公外婆知道你要過去, 前幾天就已經到家里了, 剛剛還說要來接機, 我們應該落地就能看見他們。”
她扯了扯唇,輕輕嗯了聲。
到機場的時候, 徐月已經在門外等著了。
兩人昨夜就已經聯系過,因此,沈歲寧看到她時并不驚訝。
徐月應該是不知道這段時間她和顧衍之間發生的事,見到她后先解釋了一句:“公司臨時有事,阿衍他過去處理了,今天才沒來。”
沈歲寧輕輕嗯了聲,沒多作解釋,挽著她的手進了機場大廳。
辦好值機后,江愉去了趟洗手間,沈歲寧和徐月兩人坐在休息廳候著。
好歹是在自己身邊待了這么長時間的人,眼下沈歲寧要離開,徐月心下不舍,拉著她的手不住叮囑。說到最后,眼眶已經通紅了。
沈歲寧被她的情緒感染,也跟著紅了眼眶,伸著手去幫她擦眼淚。
“真是……一時沒控制住自己。”徐月很快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輕笑了聲,接過她手里的紙巾,“不哭,我們寧寧去了外面會有更好的發展的,阿姨為你高興。”
她不說這話還好,一說,沈歲寧更覺心里一陣悶悶的疼,難受得厲害。
徐月將她的手包在手心,又抬起一只手順了順她的頭發,看著她的眼睛,這才又開口說道:“寧寧,有些話,本來應該由你媽媽親口來告訴你的,但我知道以你媽媽的性子,大概這輩子都開不了口。所以,在你臨走之前,阿姨還是想和你說。”
沈歲寧有些不解,直起身子看向面前的人。
徐月看她這嚴肅的模樣,忍不住笑了笑:“不用這么緊張,就當阿姨是在和你閑話家常了。”
她點了點頭,卻沒辦法讓自己完全放松下來。
徐月又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輕聲道:“寧寧,阿姨知道,你和你媽媽之間有些誤會,包括這次離開,你可能也會覺得她太武斷專行。但是聽阿姨一句勸,別怨她。你媽媽這人性子倔,又好強,很多時候可能做事的方式不對,所以造成了很多誤會,讓你覺得她根本不在意你。”
“但不是這樣的,她比任何人都要愛你,只是有時候不知道怎么去表達。”徐月說,“她跟你爸爸是因為商業聯姻在一起的,雖然是商業聯姻,但兩人也并非沒有感情基礎,所以知道你爸爸出軌的時候,你媽媽她非常不能接受。”
“她被你外公外婆護了幾十年,從沒受過什么委屈,自然不能容忍丈夫對自己的不忠。可是她放不下啊,人類的感情哪能說放就放,說收就能收,所以她只能鬧。你墜樓的那天,她原本只是想要挾一下你父親的,誰能想到真的這么不小心。”
“事后你不能開口了,她比任何人都要自責愧疚。她也不是不想陪在你的身邊,只是那時候你見到她就害怕,她怕你會一直陷在那樣的恐懼中,一直好不了,才努力說服自己離你遠一點。她自知自己做錯了事,所以私下里和你父親達成協議,先不離婚,等你情況好轉了再商量。”
沈歲寧從來不知道還有這樣的隱情,懵懵然地聽著。
她一直以為,江愉是因為恨她口無遮攔毀了他們家,所以才一直對她不聞不問……
徐月看她的表情就知道這些事情江愉從未和她提過,“她的日子一直順風順水,人生最大的失敗就是婚姻,她覺得自己在和你父親的婚姻里輸得一塌糊涂。而你是她跟你父親愛情的結晶,她愧疚的同時也不知該怎么去面對你。寧寧,感情并非只有一面,又愛又恨也是正常的。你長這么大了,應該也能理解一點你母親的,對嗎?”
沈歲寧點了點頭。
徐月繼續說道:“你母親陷在這樣的感情糾葛中太久了,等到幡然醒悟的時候才發現太晚了,你已經長這么大了,母女倆的關系這么多年來都不冷不淡的,她想親近你都不知該從何做起。你在最關鍵的高中,她怕和你父親協議離婚的事情會影響到你的學習,所以才想到將你送到我的身邊來,好讓你遠離家庭的紛爭。”
“你抑郁癥復發的時候,她很擔心你,成宿成宿地睡不著覺,一直跟我發信息問你的情況,恨不得立馬飛回來陪在你身邊。可她也怕自己的出現會刺激到你,讓你變得更嚴重,所以才一直不回來,也不敢聯系你。”
她說這話的時候,沈歲寧緊緊掐著自己的手心,好像只有這樣,才能忍住那些即將奪眶而出的眼淚。
徐月說的那些,她并非不能理解。
相反,她很能理解。那種想親近卻不知如何親近的感覺,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可也正因為如此,心底涌上一股難以言喻的難受。
原來這么多年來她默認的疏離并非只是因為怨恨,還夾雜了許多難言的愛意和呵護。
比認為被拋棄更難過的,是遺憾悖離。
徐月看出她的情緒在因為這些話起伏著,緊了緊自己攥著她的手,“你媽媽她也是第一次當母親,會有做不好的地方,也是人之常情。所以……寧寧,別怪她,給她一次機會,也給你們之間的關系一次機會,到了外頭好好和她相處,好么?”
“嗯,好……”她從喉間擠出一句,聲音已經染上了濃重的啞。
徐月看著她,將她散落在臉頰的頭發別到耳后,露出那張素凈的小臉,“好孩子……”
這段談話結束沒一會兒,江愉的身影重新出現在休息室。沈歲寧盯著她緩緩走近的身影看了會兒,對上她的視線時,又不太自在地將目光移開。
冰封已久的關系,片刻難以回暖。
江愉回來后,又和徐月說了幾句話,等手機上有工作人員通知去安檢了,才終于起身。
沈歲寧的心也像是被瞬間提起,茫茫然地跟在江愉的身后,排在安檢的隊伍后。
徐月的手機就是在這時候響起的,她接起,低聲說了句:“喂,阿衍,怎么了?”
她的心臟因為這個名字重重跳了一下,剛才聽聞了那么多事都沒掉落的眼淚,在這一刻卻猝不及防地溢出眼眶。
沈歲寧猛地垂下脖頸,不想讓徐月發現自己的異狀,腦中只剩下一個訊息——
是顧衍的電話。
漫長時光的相處也不是毫無作用的,至少此刻,她可以確定,顧衍一定知道徐月是在機場送她。
可他在這時候打來電話,是為了什么呢?
還未等她想明白這個問題,胳膊忽然被人輕輕碰了碰,徐月溫柔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寧寧,哥哥說想和你說幾句話。”
她有些茫然地抬起頭,尚在猶豫著,徐月已經將手機塞入了她的掌心。
明明是冰冷的金屬,此刻在她的掌心卻燙得像烙鐵。
她將手機拿起,貼在耳邊,卻未出聲。
像是看出了她沉默的原因,江愉很難得的沒有反對,對她說:“還有時間,有什么想說的話就說吧,媽媽在這里等你。”
她猶豫了幾秒,無意識地咬著自己的唇,最后還是轉身,從隊伍里走出。
沈歲寧不知人類是否都這樣矛盾,明明說不要再聯系的人是她,可在轉身的那個瞬間,她還是期冀著他會突然出現。
視線有些茫然地在大廳搜尋了一番,來來往往的人群中,沒有她熟悉的身影。
她有些不死心,又轉了一圈,直到電話那頭的人出聲問道:“你在聽嗎?”
沈歲寧的腳步因此頓住,握著手機的手松了又緊,緊了又松,如此循環著,過了許久才悶悶地應了聲:“嗯……”
話音落下,電話那頭的人卻莫名陷入了沉默。
從前將他們聯系在一起的所謂兄妹關系,在一切都攤牌后變得像風干后的紙一樣薄弱,連問候都不知該從何而起。
顧衍屏著呼吸,聽著從她那端傳來的機場廣播的聲音、人交談說話的聲音,以及……她略微有些粗重的呼吸聲。
陽光刺得他有些睜不開眼,也讓眼眶一陣一陣地發燙。他深呼吸了口氣,終于再次開口,聲音卻比先前還要沙啞:“申請了什么學校?”
沈歲寧站在人來人往的機場大廳,聽著他的話,恍惚間像是回到了去年的國慶,他在教自己打完籃球后問她有沒有考慮過自己的未來。
那時的她答案很堅定,她想去A大,想和他去一樣的學校。
時隔幾個月,再聽他如此問,她卻覺得好像有根尖銳的刺卡在喉嚨,讓她無法開口。
她沉默著,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努力想將哭泣的欲/望壓下,眼淚卻因此而掉得洶涌。
此刻唯一慶幸的就是他不在她的面前,看不到她如此狼狽的模樣。
太過漫長的沉默,讓他開始懷疑她是否有在聽。
“寧寧?”
無論多少次,他還是習慣這樣叫她。
心臟依舊因為這個稱呼劇烈地疼痛著,可她的反應卻不像前幾次那樣激烈,只是握著手機,輕聲開口:“哥哥,你會后悔嗎?”
他的喉結重重的上下滾動了下,剛想開口,沈歲寧忽然笑了笑:“算了,沒有意義……”
她轉過身,看見不遠處回頭看她的江愉,仰頭嘆了口氣,又轉過身,這才回答他先前的問題:“還沒選好學校,但是……一定會是離你很遠很遠的地方,哥哥不用擔心我會突然出現打攪你。”
因為握得太過緊,手機硌得掌心生疼,卻遠不及心上疼痛的萬分之一。
沈歲寧吸了吸鼻子,讓自己做最后的告別:“顧衍,從今往后的每一天,我都會學著忘記。遲早有一天,我會不再喜歡你的。祝你幸福……”
話音落下,她將電話掛斷,轉身毫不猶豫地抬步走向安檢口。
再見了,北城。
再見了,顧衍。
再見了,我那還未開始便已經宣告結束的單戀……-
機場外,顧衍握著手機,垂眸看著腕表上的時間。
耳邊開始出現飛機轟鳴的聲音,他抬起頭來。
飛機升起在湛藍天空,而后穿破云層,徹底消失在眼前。
他維持著仰頭的姿勢許久未變,直到臉龐一涼,他茫茫然地抬起手,指尖揩到濕潤液體……
第73章 太難
那年七月, 沈歲寧在Y國開啟了自己的新生活。
新家是靠近市區的獨棟別墅,比沈家要小一些,但是住四口人剛剛好, 不會顯得過分空蕩, 也不擁擠。
外公外婆住在一樓,她和江愉則在二樓。
新房間和從前在江愉視頻里看到的無差, 濃濃的公主風。
大概是她的反應太過冷淡,江愉站在她的身旁, 有些局促地問了句:“是不喜歡嗎?”
還未等沈歲寧回答, 她很快又低聲補充了句:“媽媽也不知道你現在喜歡什么樣的風格,就按照你小時候喜歡的類型裝修了……”
沈歲寧本想像過去那樣, 順從地應一聲“沒有,我很喜歡”, 可聽到江愉漸漸變低的聲音時, 腦中恍恍惚惚地又閃過了徐月在機場時說的話。
于是,幾秒的糾結過后, 她第一次選擇遵從本心,回頭對江愉說:“媽媽,我現在喜歡簡約一點的風格。”
似是沒想到她會坦言, 江愉愣了幾秒, 很快便說:“抱歉, 是媽媽考慮不周了。等過幾天我叫人重新上門設計裝修好嗎?這幾天你先將就一下,或者……你先到媽媽房間睡幾晚?”
沈歲寧往房內又看了眼, 說:“不用這么麻煩, 換幾件家具就好了。”
江愉忙不迭地應下:“那你看看喜歡什么樣的, 發給媽媽。”
那之后的沒幾天,家里開始不斷有工人進出, 將原本的家具撤走,換上新的。
等所有新家具都擺進屋內時,沈歲寧才發現,眼前的一切都太過熟悉——
和她在顧家的房間所差無幾。
習慣的威力是如此巨大,就連無意識選的東西都是過去的痕跡。
她已無力再來一次,索性就如此定了下來。
只是午夜夢醒時分,看見滿室熟悉的布局時,她時常有種自己還在顧家的錯覺。好像那些離別、那些眼淚、那些傷心都只是大夢一場,醒來后她仍舊是那個愛慕著顧衍、每天都期盼著能和他見面的高中生沈歲寧。
事實上,她在這邊的日子也和高中時沒什么差別。
由于錯過了藝術院校的申請時間,沈歲寧不得不等待下一學年的申請。而在此之前,她必須先考取國際藝術課程的證書。
于是,在大家都已經步入人生的下一段旅程時,她仍舊如高三時一樣,每天忙忙碌碌。
林桑和她通過幾次視頻電話后,忍不住調侃道:怎么感覺別人都是到國外瀟灑去的,你倒好,像是在渡劫。
她在屏幕前愣了一瞬,很快便轉移了話題。
通話結束后,她抱著膝蓋坐在沙發上,很長一段時間里,腦中回響的都是同桌剛才的話。
渡劫嗎?
沈歲寧也不知道自己現在的生活算什么,明明這里的一切都很好。家人相伴左右,外公外婆日日對她噓寒問暖,就連江愉也不再像從前那樣,總是忙于工作而忽視她,甚至會三五不時地找她聊天,母女倆的關系比從前好了許多。
她從前渴求的,好像都在一夜之間實現了。
可沈歲寧卻感受不到那種愿望成真的快樂。
她總覺得心里空蕩蕩的,像是有個巨大的洞,不斷地吞噬著她。江愉每星期都帶她去做一次心理疏導,但效果甚微,她仍舊會在一個人時發呆,更甚時還會突然掉眼淚。
沈歲寧清楚癥結所在,卻無力改變。
于是,她努力學習,努力畫畫,將一天的時間都排得滿滿,盡可能的不讓自己去想從前,不去想那些早已遠離的人和事。
她房間的陽臺正對著對面人家的花園。初到那日夜色太深,她并未留意外頭的風景,到第二日才發現對面盛開著滿園的月季,飽滿的花蕊在陽光下顯得格外生機勃勃。
那是她最缺的。
自此,她在家的大部分創作時間都消耗在了陽臺上。
初時,沈歲寧也好奇過對面住的會是什么樣的人。只是連著觀察了幾天,她都未發現有什么人在那里居住,每日進出的只有花匠。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隨著氣溫慢慢升高,院子里的月季漸漸枯萎。
到七月底的時候,花園里盛開的已經變成了向日葵。
每日窗簾拉開,沈歲寧都能看見大片明黃的花朵,就連夜晚,那些明艷的顏色依舊奪目——
院子里不知何時忽然有了燈。
燈光不算特別明亮,只是剛好照著花圃。
因著這個變動,沈歲寧在陽臺的時間變得越發長。除去作畫外,大部分時間里,她什么都不干,只是對著花園發呆,貪婪地汲取著那一點點的生氣。
這天夜里,她像往常一樣,端著江愉給她泡好的牛奶便縮到了陽臺的椅子上。對著花園發了會兒呆后,她緩慢地閉上眼睛。
不知是不是錯覺,閉上眼睛后沒一會兒,身體忽然有了種被窺視的感覺。
她被這樣的感覺驅動著,緩緩睜開眼睛。
對面屋子和往常沒什么不同,除了院子里亮著燈以外,到處都是黑漆漆的,不像有人的樣子,只是身體的那種感覺卻并未散去。
沈歲寧覺得有些莫名,在仔細查看了一番再次一無所獲后,選擇了起身回房。
接連好幾天,只要出現在陽臺,那種被窺視的感覺便如影隨形地跟著她。
沈歲寧被弄得有些心神不寧,在陽臺待的時間大幅減少。
直到某日,一個女生出現,拉著行李箱推開了對面的大門,她心中的不安終于消散。
初時,沈歲寧和對面住的那女生并無交集,至多不過路上碰見時會禮貌微笑一下。
關系真正改變的契機是兩人背著畫板包在地鐵口碰見,那女孩歪著腦袋打量了她幾眼,忽然用中文問了句:“同胞?”
沈歲寧愣了愣,很快點頭問道:“你也是中國人?”
對方聳聳肩:“我看起來難道不像中國人嗎?”
沈歲寧啞然失笑。
那日,兩人結伴回了小區。
沈歲寧在路上知道了對方的名字——
林桑榆。
如此湊巧,和林桑的名字只差一個字。
更為湊巧的是,對方想去的院校也跟她的一樣。不同的是,對方已經收到了預科的offer,本科錄取是板上釘釘的事。
臨別之際,沈歲寧看著她家的花園,忍不住夸贊了句:“你家花園很漂亮。”
林桑榆非常開心,熱情地邀請她第二日來自己家做客。
沈歲寧有些意外,但還是應了下來。
畢竟好不容易遇見一個年齡相仿的同胞。
次日,她帶著剛烤好的曲奇餅干按響了對面的門鈴。
林桑榆看到她手里提著東西時,忍不住感嘆道:“要不說還是同胞好呢,又能一飽口福了!”
自那日后,兩人的來往漸漸變多。
林桑榆家中只有她一人,便時常邀請她去家中做客,兩人一同做飯,一同畫畫。每次離開,對方都會剪下花園里的花,包扎成漂亮的花束讓她帶回去。
禮尚往來,沈歲寧也會邀請她來自己家。林桑榆嘴巴甜,吃飯的時候非常給面,直夸她外婆的做飯水平和五星級大廚一樣,每次都把老太太美得合不攏嘴。
……
冬去春來,日子一天天過去。
收到錄取郵件的那天,L城剛下完一場大雨。沈歲寧坐在電腦前,將郵件反復看了幾次,而后平靜起身,讓司機找了家理發店。
國人常說從頭開始,她想徹底告別舊日,迎接新生活,于是毅然決然地讓理發師給自己染了個當地非常常見的發色。
過程有些漫長,她看著鏡子里自己烏黑的長發慢慢被染發膏覆蓋,到最后洗凈吹干,徹底成了另外的模樣。
結束后,沈歲寧沒有叫司機來接自己,而是一個人漫無目的地穿過街道。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走了多久,只是在感覺到腿有點酸后,停住了腳步。
街邊玻璃櫥窗映照出一頭白金發色的女生。
她怔怔地和鏡子里的自己對視著,眼淚毫無預兆地就掉了下來。
她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會哭,只是眼淚洶涌,完全無法剎住。
異國的街頭,到處都人來人往。
不解的、善意的、嫌棄的……很多視線落在她的身上,卻獨獨沒有深埋在記憶里的、她最想要的那一束。
直到這一刻,沈歲寧終于不得不承認,自己所做的一切好像都是徒勞。
太難了,太難了……
告別過去,真的太難了……
她忍不住拿出手機,從黑名單里找到顧衍的電話,將其拉出來。
指尖長久地停留在屏幕上,卻遲遲沒有點下撥通。
到最后,她又重新將那號碼拉入黑名單。
做完這一切后,沈歲寧將手機收回口袋,用手背擦干臉上的淚水,轉身繼續往前走。
沒關系的,再難她也會學著忘記。
第74章 想念
九月底, 沈歲寧從家離開,搬到了學校附近的公寓,正式開啟了自己的大學生活。
公寓是江愉另外租的, 兩居室的布局, 其中一個被她改造成了書房,平時學習畫畫都在那里。
過往那些年, 沈歲寧從未體驗過學校的集體住宿,像這樣一人獨居也是第一次, 諾大的房子只有她一人的聲響, 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第一天, 江愉怕她一個人不習慣,還專門留下, 陪她睡了一夜。
十幾年來都是自己一個人睡的, 枕邊忽然多了個人,她幾乎整夜都未能入眠, 又害怕會驚擾到身旁的人,一整晚都不敢有什么動作,就這么僵硬地躺著, 到晨光熹微才艱難入睡。
迷迷糊糊之間, 只聽到耳邊江愉在說著話, 她卻未聽清,只是模糊地應著。
待醒來時, 公寓里已經只剩她一個人了。
冰箱里有昨日買回的面包, 她扔進面包機里烤了下, 又給自己熱了杯牛奶,早餐和午餐就這么一同解決了。
吃完后, 沈歲寧起身,準備將杯子洗一下。
敲門聲就是這時響起的。
她愣了下,對著門看了會兒,猜測是不是江愉又回來了,沒成想開門后竟是另一個熟悉面孔。
林桑榆就站在她房門口,身后放著一個大行李箱,見她開門后,大張著手臂喊道:“Surprise!!!”
沈歲寧足足愣了好幾秒才回過神來,吃驚地問道:“桑榆?怎么是你?你也住在這兒?”
“想不到吧,我們又做鄰居啦!”面前的人轉過身去,抬手往她對門指了指,又說,“我可是特意問過你媽媽的,讓她先保密不告訴你。”
就這樣,沈歲寧再一次和林桑榆成了鄰居。
時間對得上的時候,兩人會一起步行去學校,回到公寓再一起琢磨吃什么。放假的時候,兩人也會約著一起去看展逛街,到附近的公園寫生。
沈歲寧前十幾年都沒怎么進過廚房,唯一比較拿手的就是做些甜點,好在林桑榆的廚藝還不錯,兩個人湊到一起也會研究一下怎么做飯。
幾個月時間過去,兩人的做飯水平雙雙飛速進步。
為此,林桑榆還開玩笑說,再這樣下去,回國后就算不能從事本專業的工作,也能去應聘個廚子了。
……
秋季學期結束后,沈歲寧沒有立即收拾東西回家,又在公寓里住了一段時間。林桑榆回去也是自己一個人,索性也跟著她留了下來。
直到平安夜的前一天,沈歲寧終于開始收拾東西,準備第二日回家去。外婆在幾天前就打來了電話,催她在生日前回去,一家人好在一起慶祝一下。
老人家都發話了,沈歲寧只能照做。
行李收拾到一半,放在床上的手機忽然響了。
她接起,是林桑榆。
電話里,林桑榆的聲音壓得低低的,和她說:“寶貝,你快過來,我感覺我這邊好像藏著有東西……”
她的腦海立馬閃過那些入室搶劫的案例,二話沒說起了身,從家里抄了根棒球棍,邊開門邊和林桑榆說:“你別怕,我這就過來,先躲起來。”
心底有很深的恐懼,她在出門時甚至已經翻到了公寓安保的電話,就等著時機不對立馬撥通。
推開林桑榆家的門,里頭黑漆漆的。
如此氛圍,她的心徹底提起。
沈歲寧握緊手里的棒球棍,悄悄探入腦袋,正思考要不要出聲叫人時,廚房那里忽然亮起了燭光。
緊接著,手捧著蛋糕的林桑榆出現了。她的臉上映著搖曳的燭火,一邊沖她走來,一邊低聲唱著生日歌。
沈歲寧手一松,緊握著的棒球棍哐當一聲落了地。
鼻子酸酸的,有種落淚的沖動。
一曲畢,林桑榆才笑著說:“嘿嘿,藏著個生日蛋糕呢!”
說罷,她又往沈歲寧腳下看了眼,歉疚地說:“我是不是嚇到你了,寶貝?我就是想著你明天應該要和家人一起過,想給你一個驚喜……”
“對不起啊寶貝,原諒我。”她想抱沈歲寧一下,但奈何手上還捧著蛋糕,只能沖她努了努嘴,做了個親親的動作,“抱歉抱歉。”
沈歲寧吸了吸鼻子,搖了搖下腦袋,低聲:“我就是……有些意外……”
意外對方竟記得她的生日。
聽她這么說,林桑榆立馬討好地笑笑,將蛋糕送到她面前,示意:“快許愿吹蠟燭!”
沈歲寧對著蛋糕看了會兒,沒想到有什么特別想要的,最終只是閉著眼睛默念:希望愛我的、我愛的人一切都好。
待蠟燭吹滅后,林桑榆伸手按亮屋內的燈,她這才發現,不止有蛋糕,還有滿滿一桌子的菜。
也不知道到底忙了多久……
她看著面前笑意吟吟的林桑榆,鼻間的酸澀再也無法壓住,在她轉身的時候偷偷伸手摸掉眼角的淚水。
沈歲寧忽然覺得,命運對自己也不算太差,在她最失落的時候送來一個知心好友,讓她不至于在異國他鄉忍受無人相伴的孤獨。
林桑榆將蛋糕放在桌上后,很快招呼她坐下:“快坐下嘗嘗!準備了好久呢,再不吃就要涼了。”
她拉開椅子,很快拿起筷子夾了一筷子菜,送入口中。
林桑榆就坐在她對面,滿眼期待地看著她,她臉上的神情出現了細微的變化,卻不是驚喜。
沈歲寧覺得自己要么是神經出問題了,要么是味蕾出現問題了,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些,不然她為什么會在這些菜里嘗出了熟悉的——屬于顧衍的味道。
她有些不信邪,又喝了一口擺在手邊的玉米排骨湯。
熟悉的感覺一下將她拉回兩年前的國慶,那個只有他們兩個人在家的假期,那時,他也給她做了這道湯。
沈歲寧至今都還記得,顧衍那時微卷著袖子,站在灶臺前熟練地翻炒的模樣。她還曾偷偷在心里感慨,當他的女朋友一定很幸福。
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呢?
是因為面前這太過相似的菜式嗎?
她完全搞不清。
長久的沉默,林桑榆終于忍不住開口問道:“寶貝,怎么了?怎么不說話?難不成我今天鹽放多了,把你齁到了,不會吧?”
沈歲寧搖搖頭。
一定是神經和味蕾都出問題了,怎么會覺得是顧衍做的呢?
且不說桑榆和顧衍根本不認識,就算認識,他也在國內,怎么可能千里迢迢飛過來,就為了大動干戈給她做頓飯。
而且……他們已經一年多沒聯系了……
她為自己這完全不著調的念頭感到語塞,掩飾般又低頭喝了口湯。
只是情緒卻被這荒謬的念頭勾起了,沈歲寧竟破天荒地問林桑榆家里有沒有酒。
她忽然很想嘗試一下酒精上頭是什么滋味。
林桑榆愣了下,很快又沖她眨了下眼睛:“這你可問對人了。”
話落,她起身,拿了瓶威士忌過來:“珍藏版,我沒靈感的時候最喜歡喝這個,微醺的感覺太美妙了,猶如達芬奇附身。”
沈歲寧將信將疑,輕抿了一小口,立馬被那辛辣的口感嗆了下。
林桑榆忍不住笑,問她:“你該不會沒喝過酒吧?說起來好像真沒見到你家有酒。”
沈歲寧沒解釋,捧著酒杯又喝了一口,辛辣的酒液再次入口,她忍不住皺起眉頭。
這真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喝酒,懷著那種半是探究,半是放縱的念頭,她成功將自己灌醉了。
或許是因為酒精真的能激發人的情緒,又或許是心底那些念想堆積了太久,已經到了無法維持平靜的境地,沈歲寧半醉著趴在桌邊的時候,頭一回問林桑榆:“桑榆,你談過戀愛嗎?”
林桑榆也有些微醺了,微紅的眼睛看著她,搖了搖頭:“沒有……我哥看得我太嚴了,還沒機會戀愛……”
“你哥……”沈歲寧有些遲鈍地轉了轉眼睛,艱難地想起對方似乎是說過自己有個哥哥。
哥哥……
她瞇著眼睛,笑了笑,眼眶卻徹底紅透,“哥哥……我和你說過嗎?我也有個哥哥……”沈歲寧舉起一根手指,晃了晃,“不過和你的不一樣,不是親哥……現在……”
已經徹底沒關系了。
心臟因為這個認知而劇烈地抽痛了下。
她沒想到已經過去一年多的時間了,自己竟然還沒能徹底接受這個事實。
過量的酒精讓她的腦袋變得很沉,眼前林桑榆的臉也開始疊出重影,沈歲寧努力睜著眼睛,理智卻在慢慢消退。
燈影徹底模糊成一片之時,心理防線也全然崩塌,一年多以來都未曾向人袒露的心事就這樣說出了口:“我好想他……”
“可是不能……”臉頰、手臂漸漸有了濕潤的感覺,她仍在與內心作著斗爭,“不能……我不能想他……”
她說這話時,尾音已經低到不能再低,但是坐在她對面的林桑榆還是聽清了。
她說很想,可她也說不能想。
林桑榆欲言又止地看向徹底趴在桌上的人,又往她身后緊閉著的書房門看了眼,試探性地叫了兩聲:“歲寧?歲寧?”
無人回應。
她嘆了口氣,最終還是站起身,抬手敲了敲書房的門。
幾秒后,房門從里拉開。
一身黑衣的男人視線越過她,往餐廳看了眼,低聲:
“她喝醉了?”
第75章 幻夢
林桑榆沉默著點了點頭。
男人很快從漆黑的書房走出, 幾步到了餐桌旁。
眼前,是她被壓得微微有些變形的側臉,因為喝了酒, 臉頰有著淡淡的紅暈。
他半蹲下身子, 抬手碰了碰她的泛紅的臉頰,極輕地叫了聲:“寧寧?”
趴在桌上的人驀地蹙起眉頭, 卻并未睜眼。
過了許久,他終于聽見幾不可聞的一聲:“嗯……”
他壓低聲音, 湊前身子對她說:“你喝醉了, 我抱你回房休息。”
桌上的人咕噥了一聲。
聽不清。
他沒多理會,干脆利落地站起身, 彎腰將人打橫抱起。
懷里的人腦袋一撇,安心地在他身前找了個位置, 繼續睡著。
他欣喜的同時又忍不住擔心。
防范心太弱了, 萬一是其他人怎么辦?
怎么還是和以前一樣?
而且……
怎么又瘦了?
抱起來輕飄飄的,又不好好吃飯。
他就這么思尋著, 很自然地要將人抱到隔壁去。
林桑榆才反應過來,幾步走到他們身前,將人攔下, 看看他, 又看看他懷里已經不省人事的沈歲寧, 警惕地問:“你不會對她做什么吧?”
男人沉默著抬頭瞥了她一眼,沒理會她這個問題, 直接越過她。待快要走出門時, 又頓住腳步, 背對著她說:“一個小時。”
“你哥在樓下,你可以叫他上來。”
話落, 他不再停留,抱著沈歲寧徑直走出房門,又進了對面的房子-
腦袋昏昏沉沉的,耳邊好像有人在說著話,聲音好低好輕,很難分辨,只迷迷糊糊聽見好像是在叫她的名字。
寧寧……
寧寧……
聲音像是從遙遠的天邊傳來。
好吵……為什么不讓她睡覺……
她忍不住皺眉,卻還是下意識地應了聲。
隨后,身子一輕,像是被人抱了起來。
身體的本能讓她想要掙扎,想看清是誰,但眼皮像是有千斤重,無論怎么努力,眼前仍舊是黑漆漆的一片。
迷蒙間,只覺那人身上的味道真好聞,又好熟悉,像在哪里聞到過。
是哪里呢?
她想啊想……感覺腦袋都要打結了,終于迷迷糊糊地想起——
顧衍身上好像也是這個味道,很淡、很冷的木質香。
顧衍?
顧衍。
她終于從一片迷霧中掙脫,睜開眼來。
眼前燈影朦朧,像是蒙上了一層厚重的濾鏡,一切都看不真切。下一秒,她卻在一片濃霧中看見了熟悉的、棱角分明的側臉。
是夢嗎?
是夢吧。
不然顧衍怎么會出現在她的眼前呢?
她又閉了下眼睛,再睜開時,眼前的一切還和剛才一樣。
居然還是夢中夢。
她有些生氣,氣他總跑來自己夢里,潛意識里卻想親近,不受控地開口:“哥哥……”
身前的人猛地頓住腳步,詫異地垂下眼眸。
好真實的夢境,他頓住腳步時,她竟感受到了身體那種細微的震顫感。
她茫然著,看著近在咫尺的臉,又喊了聲:“顧衍……”
他的身體僵硬著,臉上的神情有片刻的凝固,視線卻一瞬不錯地鎖在她身上。
那雙熟悉的、清澈的眼眸,此刻也正看著他。帶著不解,帶著茫然,帶著難過,就那么定定地看著他。
他在暗夜里,靜默著,判斷著,喉結劇烈地上下來回滾動著,心臟都被提起,一動也不敢動,不知道她此刻是清醒著還是仍舊醉著,連呼吸都屏住。
直到……她抬起了手。
直到……微涼的掌心觸上了他的側臉,緩慢地摩挲著,像是在確認著什么。
他終于忍不住出聲,仍舊壓低著音量:“寧寧?”
“嗯……”身前的人看著他,低低應了一聲。
“你……”
他想問你是醒了嗎?話還未說出口,貼著他側臉的手卻忽然抬起,猛地將他的臉推開。
她臉上的神色變得有些惱怒,看著他,小聲嘟囔著:“好討厭……你為什么又跑來我夢里了?”
她的動作突然,力道也沒收,顧衍被她推得腦袋都往旁邊偏了偏。
有些詫異,有些無措,又有些想笑,懸著的那顆心總算是放了下來。
他扭過臉,看著懷里仍舊睜著眼睛看他的沈歲寧,低笑出聲:“你在夢里就是這么對我的啊?”
沒人回答他的問題,落在他身前的手又一次抬起。
這次,非常干脆利落地拍向了他的胸膛。
沉悶的一聲,有些痛。
他悶哼了一聲,更加無奈了。
“寧寧……”
平時這么乖這么聽話的人,怎么喝醉了喜歡打人呢?
懷里的人腦袋一撇,不再看他,嘴里低聲呢喃著:“為什么……”
“什么為什么?”
“為什么總來我夢里?你都不要我了,為什么還總來我夢里……”
他一怔,心臟像是被這話猛地攥住,臉上那些無奈的表情迅速凝固,而后變得凝重。
“我沒有。”只有這種時候,他才敢坦蕩承認,“沒有不要你。”
她像是聽見了,低聲反駁著:“你騙人……你都和別人在一起了,還讓我走……”
他想解釋,哪里有什么別人,只有她,一直以來就只有她。
他這樣孤僻又古怪的人,除了她,有幾個人能欣賞?
嘴巴剛動,很快又意識到她現在是醉著的。
于是,那些話又咽了下去。
跟一個醉酒的人較真什么,即使她現在聽見了,明天起來也會忘記的。即便記得,也大概會如現在一樣,以為只是自己做的一場夢。
況且,還不是時候……
他沒再做解釋,重新抬步,抱著她進了臥室-
這還是他第一次進她這邊的臥室,和在顧家的風格差不多,屋內同樣有著淡淡的馨香。
只掃了幾眼,他很快走到床邊,掀開被子一角。
俯身要將人放下時,脖子忽然就被勾住了,她不知何時又睜開了眼,直勾勾地看著他。
“顧衍……”
眼前的人近在咫尺,下巴有著很淺很淡的青色,快要蹭到她臉上。
沈歲寧緩慢地眨了眨眼睛,有什么從眼眶中滾落了下來。
夢境太過真實了,真實到她能感覺到劃過臉頰的濕潤感,真實到她看著他近在眼前的臉龐時,甚至還能騰出腦袋回想上次兩人湊得這樣近是什么時候——
過完年后,他醉酒被助理送回來的那次。
在夢中,心口也有很強烈的疼痛感。
她想起他后來說的那句:我叫的是她。
多可笑啊,她以為他情難自抑的親吻,原來只是因為錯將她當成了別人而已。
可是為什么啊?
明明,是他們先認識的。
明明,是他說過會一直陪在她身邊,永遠都不會離開她的。
明明,答應過自己不會那么早戀愛的。
為什么……
為什么……
“騙子……”
“顧衍你就是大騙子!”
“說話不算話的大騙子!”
她在夢中肆無忌憚起來。
“說好會一直在我身邊,永遠都不會離開的……”
“為什么連你也騙我?”
“他們不要我,你也不要我……”
他所有的動作都頓住,看著她不斷溢出眼眶的淚水,心口陣陣收緊。
手掌還在她的腿下,被她身體的重量壓著,血液都有些不流通了,他卻沒抽出,一直維持著傾身的姿勢,聽她說著話。
他向來對她的眼淚沒有任何抵抗力,更別提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她明明醉著,可字字句句都是他。
所有的堅持都在這一刻變得潰不成軍,顧衍更低地俯下身子,用自己的側臉緊貼著她的,低聲輕哄:“是我錯了,是哥哥錯了,沒有不要你,不哭了好不好?”
哪里還顧得上什么她是清醒的還是醉的,他抓起她的手,放在自己身前:“要打我嗎?像剛才一樣,用力打,想對我怎么發泄都好,不哭了……”
沈歲寧卻因此哭得更兇了,掌心下的觸感溫熱,她揪緊那塊布料,“你就會騙我……我再也不想相信你的話了!”
“你和他們一樣,只會將我推開……”
“我討厭他們,也討厭你……”
醉酒讓她的語言組織能力變得很差,漫長的一段時間里,她就這么揪著他的衣服,流著淚,孩子氣般重復著:騙子、我再也不會相信你了、我一點都不喜歡你了、討厭你了、再也不想看見你了……
她是軟心腸的人,連控訴也是輕飄飄的,毫無威懾力。可他還是失了智,反反復復地和喝醉酒的她低喃著:原諒我、不要討厭我、再等等我、再給我點時間……
到最后,沈歲寧哭累了,就這么揪著衣服,縮在他的身前,睜著眼睛,安靜地看著他。
她有些筋疲力盡了,鼻端不斷有熟悉的冷香涌入,腦后還一直有只手在撫弄著她的頭發,很輕柔的力道,讓頭皮酥酥麻麻的。
如此安然的環境,沈歲寧很快合上了雙眼。
察覺到她的呼吸漸漸平緩下來,顧衍終于將自己的手從她身下抽出。
很麻,已經沒什么知覺了,他甩了甩,然后起身,到浴室拿了條熱毛巾出來,給她擦臉。
沈歲寧閉著眼睛,徹底睡著了。
他凝視著她的睡顏,猶豫了會兒,將毛巾放回浴室,而后走到床邊掀開被子,將人輕輕地摟進懷里-
顧衍沒有睡,所剩不多的時間里,他只是用指腹緩慢地摩擦著她的長發,剛補染過的白金發色,微微粗糙的質感,沒有以前的順滑。
他看了幾眼,繼續摩擦著,目光移到她的臉龐。
沈歲寧安靜地合著眼,濃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的陰影,鼻尖因為剛才的哭泣有些發紅,往下的嘴唇是淡淡的粉,很誘人的顏色,讓他的眼睛不由得瞇了下,喉嚨有些干澀。
只有這種時候,才能如此肆無忌憚地打量她,不用畏懼被她發現。
不同于她對他的一無所知,這一年多的時間里,他經常能看到她。
她雖然出了國,但是和徐月的聯系卻從未中斷過,對方和她視頻時,他經常能在屏幕里看到她的身影。
更何況,還有一個時時刻刻在她身邊的林桑榆……
時間差不多了,他半撐起身子,將她籠罩在自己的身下,抬起一只手摸了摸她的臉頰。
軟乎乎的。
他用側臉抵過去,蹭了蹭,低聲道:“寧寧,我要走了。”
床上的人無意識地嚶嚀了一聲,并未睜開眼睛。
他緩緩移了下自己的唇,輕輕印在她的額上,“生日快樂。”
做完這些后,他終于起身,又從自己的大衣口袋摸出一個小盒子,放在她的床頭。
帶上房門的那一刻,他又忍不住回頭,看向安然躺在床上的她,眼底是她從未見過的陰沉。
放手嗎?
不存在的。
第76章 陣痛
再回到對面, 林勛正坐在沙發上,手上拿著根不知道哪里搜刮出的香腸,一點一點地和身旁的人說著:“別以為到了國外就可以肆無忌憚了, 我還是會一直盯著你的。”
林桑榆非常無情地翻了個白眼:“我今年已經十九了, 大哥……不是三歲小孩了,你要怎么盯著我?”
說完, 她又沖林勛做了個鬼臉:“那么遠,管不著管不著!”
“我是為了你好, 怕你一小姑娘被人騙, 你怎么一點都不懂我的良苦用心?”這么說著,他騰地從沙發上站起身, “總之……談戀愛可以,但是絕不可以亂來。別說十九歲, 你就算到了九十歲面對男人也還是容易吃虧。”
他在門邊, 靜靜看著他們,沒出聲。
“老封建!老古板!”林桑榆撇撇嘴, “怪不得單身了幾十年。”
“林桑榆!我看你是……”話音戛然而止,林勛看著站在門邊的人,驟然斂了神色, 恭敬道:“小顧總。”
“嗯。”他微點了下頭。
“您怎么那么快回來了, 不多待一會兒嗎?”
“時間差不多了。”他沒做過多解釋。
聞言, 林勛立馬丟下手中的抱枕,準備向他走來。顧衍看了眼他身后的林桑榆, 出聲:“我自己回去吧, 你在這里多陪一下你妹妹。”
林勛的動作止住, “哦”了聲,然后就看自家老板又轉身要出去, 手剛碰上門把手,又回過頭來對林桑榆叮囑:“要是可以的話,晚點再幫我去看看她,她喝了酒應該會不舒服。”
林桑榆木木的:“哦,好。”
房門關上,兄妹倆都若有所思地盯著門板。
好半晌,林勛終于扭頭,沉聲對身后的妹妹說:“看見沒,陷入感情的人都是這樣的,凄涼。”
在外人面前多風光多雷厲風行的一個人啊,現在……
凄涼,真是凄涼!
林勛越想越忍不住搖頭,碰什么不好,碰感情……-
這天夜里,沈歲寧做了個好長好長的夢。
夢的初時,她變回了幼時的模樣,手上抱著一個洋娃娃在家里走來走去,推開了一扇又一扇房門。她茫然著,害怕著,每推開一扇門就探頭進去,喊著爸爸媽媽,但是直到到了天臺,還是沒見到沈蔚和江愉。
下一瞬,夢里突然刮起了一陣狂風,將她的身體卷起。她以為自己就要死了,但是睜眼的時候忽然到了一片荒原,眼前是大片大片的濃霧,她的身體也從幼童變成了少女的模樣。
她一個人在荒原上走啊走啊,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一直不停地在走著,走得腿都已經酸脹難忍了,眼前終于出現了人影。
她認出來是沈蔚,于是張著嘴想叫爸爸,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話來,沈蔚始終背對著她。她又快步沖他跑去,卻始終無法觸碰到他,無論她怎么跑,兩人之間的距離依舊和剛才一樣。
她在夢里跑得筋疲力盡,快要放棄時,江愉也出現了。她像是看見了希望一樣,轉頭沖江愉跑去。同樣的,也觸碰不到她。
她茫然無措地四處環顧著,漸漸的,夢里又多了兩個人,沈蔚的身邊站著一個女人和一個小女孩,三人牽著手歡快地向前走去,江愉也在往前走。
她不停地跑著,喊著爸爸媽媽,可是誰都沒有停下腳步。
她哭得聲嘶力竭,因為不停地奔跑,兩條腿也變得酸軟不堪,終于在某刻脫力地跪倒在地。這時,眼前卻忽然出現了一只手,那只手很大,她順著往上看,卻只看到一五官模糊的臉。
那只手一直停在她的眼前,她仰著頭,眼淚仍舊在流,小聲問他:“你是誰?為什么會在這里?”
那人的聲音也很輕,對她說:“先起來,不哭了。”
她低著頭,看著腳下不知何時長出的荊棘,喃喃自語道:“可是我爸爸爸媽都不要我,沒有人要我,我是沒人要的小孩……”
那人輕輕嘆了口氣,說:“怎么會?我會永遠陪在你身邊的。”
她半信半疑地抬起頭,問:“真的嗎?”
“當然。”他說。
那只手又往她面前遞了遞,就在她遲疑著抬起手時,眼前的一切又變了,不再有模糊得看不清五官的臉,有的只有身旁站著葉檸的顧衍。
她在那刻終于想起,剛才那些話其實他曾經說過的。
夢里,她狼狽地從地上爬起,再次追上去,邊跑邊大聲喊他:“顧衍!顧衍!”
這次同樣也不例外,顧衍和前兩次出現的沈蔚江愉一樣,再次從她眼前消失。
腳下那原本荒蕪的土地忽然荊棘叢生,將她整個人都緊裹住,讓她連哭泣都變得困難,她在那愈加收緊的禁錮中不斷地掉著眼淚,聲音也愈加微弱,不斷反復說著:“為什么……為什么連你也騙我……”-
翌日,沈歲寧醒來。
眼前是白茫茫的天花板。
太過紛亂的夢境,讓她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清醒著,還是又陷入了另一層夢境中。
她緩慢地眨了下眼睛,立馬有濕熱的液體從眼角滾落。
她茫然著,緩慢抬起自己的手,揩到一片水漬。
這是……
醒了?
心臟仍舊有著幾近窒息的痛感,眼睛酸澀難忍,腦袋也昏昏脹脹的,痛得像是有人拿小錘子在里面鑿。
她又緩慢地閉上眼睛,腦袋開始緩慢地回放昨晚發生的事——
昨晚……她在桑榆家吃飯來著,她有些不開心,喝了點酒,好像還喝醉了。
然后呢……
二十年來第一次醉酒,沈歲寧才知道,自己居然是醉酒后會斷片的體質。
昨晚的所有回憶,都停留在了自己倒在林桑榆家餐桌上。至于后面發生了什么,自己又是自己回到家里的,真是一點也想不起來了。
她有些頭痛地拍了下自己的腦袋,下意識想伸手去摸放在床頭柜上的手機。手機沒摸到,反倒摸到了一個小方盒。
小方盒?
沈歲寧有些不解地睜開眼,將小方盒摸過來。
打開,里頭安靜躺著枚胸針,玉蘭花形狀的,樣式繁復精致。
出去的時候,林桑榆正在客廳,抱著個平板不知道在看些什么。見她出來,抬手指了下面前的杯子:“醒了啊,喝點蜂蜜水,解酒。”
沈歲寧坐下,安靜喝了幾口蜂蜜水,才靠著沙發背問:“我怎么回這里來了?”
“你一點都想不起來了啊?”林桑榆放下平板,有些好奇地問。
她輕輕嗯了聲。
林桑榆在心里悄悄松了口氣,這一晚上,她什么理由都想好了,結果當事人比她想得還要醉。
不過也挺好的。
她故作憂愁地嘆了口氣,也跟著往后一靠:“哎……你都不知道你醉了多難搞,我想著讓你在房間睡的了,結果你不同意,死活要回來這邊。我拗不過啊,只好把你架回來了。”
說到這兒,她又嘆了口氣:“幸好你瘦啊,這要是再重些,我可真就不一定能把你弄回來了。”
她說得認真,沈歲寧沒有絲毫懷疑,歉疚地說:“對不起啊,我也不知道我酒量這么差,居然這么容易就醉了。下次不喝了……”
林桑榆毫不在意地揮揮手:“說什么對不起,這算什么事。”
沈歲寧埋頭,又喝了口蜂蜜水,想到什么,又問:“對了,你怎么又送了個禮物給我,昨晚吃飯的時候不是送了嗎?”
林桑榆的表情有一瞬間的茫然,很快又接道:“雙重驚喜,喜歡嗎?”
她點點頭:“喜歡。”
林桑榆抿唇笑了笑,又轉過身去,重新拿起平板。
沈歲寧看著她。晨光里,她的身上有著令人溫暖的感覺。
她再一次感慨,命運對她還不算太差-
日子一天天過去,轉眼間,假期結束,春季學期開始了。
第一學期的時候,沈歲寧一直在適應和高中截然不同的教育環境,因為每個人的課程安排都有些出入,她在學校里除了林桑榆外,也一直沒什么相熟的朋友。
到這個學期的時候,林桑榆憑著自己的超高社交本領,結識了不少華人留學生。順帶著,沈歲寧也認識了她的那些朋友。
和他們接觸后,沈歲寧才知道,原來學校華人留學生的數量遠比自己想得要多得多,而且留學生之間也有很多小圈子。只是因為她很少主動去交際,看起來也不是非常合群的樣子,才一直沒接觸到他們。
她的性子一向是與世無爭的,和人打交道時雖不算熱絡,但也還算溫和好說話,再加上身邊有個林桑榆這樣的社交達人,一段時間下來,和圈子里的人相處得也還算愉快。
到夏季學期結束的時候,那些留下沒回國的學生自發組織了一次聚會,十幾個人到其中一個同學家開Party。
酒飽飯足后,一行人琢磨著是繼續鬧,還是轉場到天臺去吹風。
大家意見不一,最后索性折中,都到天臺去,想玩游戲的玩游戲,想吹風的吹風。
沈歲寧喜靜,搬了凳子到一邊坐著吹風,順便醒醒酒。自從知道自己酒量奇差,喝醉就斷片后,她已經很少喝酒,只是今晚大家都在喝,她也就跟著小酌了幾口。
人群吵鬧,很突然的,不知是誰突然說了句:“看!流星雨!!!”
她愣了下,下意識地抬起頭,天邊流星正好擦過,亮閃閃的。
身后椅子拖拽聲、摩擦聲、碰撞聲、說話聲交雜著,大家都在說著許愿許愿,抓緊時間許愿,她一直睜著眼睛,沒動。
一瞬間,眼前忽然閃過許多過往的畫面——
海島、夏夜、流星……同樣著急忙慌許愿的人。
她還記得,自己許完愿睜開眼后,問他許了什么愿望。而他背對著大家,彎下腰看著她,低聲說:“我的愿望,是希望沈歲寧能重新開口說話。”
夜空下,那雙眼睛特別亮,亮得就像是一束光,直直地照進了她的心底,讓她掙扎著想從黑暗中爬起來。
臉頰一涼,好像有什么落下來了。
她用力吸了吸鼻子,抬手想抹干凈,卻越抹越濕,眼淚不停地掉著。
身旁的人在許完愿睜開眼后,終于發現了她的不對勁,非常關懷地問她怎么了,怎么忽然就哭了。
她搖了搖頭,想說我沒事,但是眼淚完全忍不住,像是斷了線一樣。
湊過來的人變多了。
在越來越多的關切聲中,她忽然絕望地發現,關于身體的這場陣痛,好像永遠都無法徹底消弭。它就像埋在心底的一根引線,不知何時就會被牽動……
第77章 回國
三年后——
房間, 很靜,遮光窗簾厚重,被人拉得嚴實, 整個房間唯一的光源就是床頭旁那盞小小的壁燈。
腦袋昏沉, 她睡得不是很好,睡意朦朧, 意識始終像在漂浮著。
迷蒙間,忽然聽見一聲輕響, 是房門被人推了開來。
門外的人驚嘆了聲:“我的大小姐, 你怎么還沒起床?!”
她皺了皺眉頭,沒睜眼。
腳步聲由遠及近, 到了她的床邊,又走遠。
隨后, 窗簾“刷”的一下, 被人拉開。
大片日光傾瀉而入,刺得她“唔”了聲, 抱著被子,翻了個身,臉頰深深埋進枕間。
腳步聲又近了, 這次徹徹底底停在了她床邊, 沒再移動。
林桑看著床上抱著被子不肯撒手的人, 無奈地嘆息了聲,隨后開始動手。
她終于有了反應, 閉著眼睛動手拉扯著, 嘴里低聲求饒:“放過我放過我, 讓我再睡一會兒,就一會兒……”
這么說完, 她又沒了動靜。
林桑忍不住嘆氣,在她床邊坐下,從兜里掏出手機:“五分鐘,再給你五分鐘啊。”
……
五分鐘后,她半閉著眼睛,擁著被子從床上坐起身,啞著嗓子問:“幾點了啊……”
“一點了快!我都實驗室做完一輪實驗出來了,餓得都兩眼昏花了。你居然還沒起來,昨晚又熬夜了吧?”
她仍舊閉著眼睛,在醒神,“嗯……天快亮才睡的……”
就是因為知道自己可能會起不來,她才會將密碼發給她,讓她自己進來。
她實在是沒有一點精力爬起來給人開門。
林桑感慨:“你們搞藝術的人真的太可怕了,我一個月熬一兩晚就不行了,你倒好,家常便飯了。”
“沒辦法啊,靈感來了不抓住就再也找不回來了……”她抓了把自己的頭發,終于睜開眼,“冰箱里有面包和牛奶,你先墊墊肚子。我去洗漱一下,很快。”
說完,沈歲寧掀開被子下床。
出來時,林桑正在客廳彎腰看著她昨晚畫的畫,聽見聲音,回過頭來說:“我發現我真是一點藝術細胞都沒有,我只能看出來畫得挺好的,但你要問我到底哪里好,我是一點也說不上來。”
她笑了笑,到餐廳給自己倒了杯水潤喉,才轉身說:“藝術本來就是比較小眾的東西,能發現美本身就是一種能力了,不用強求一定要能說出個所以然來。一千個人眼中有一千個哈姆雷特,要真較真起來,你會發現每個人的觀點都不一樣,沒有標準答案。”
林桑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走近她:“我發現你確實和以前不太一樣了。”
她愣了愣,問:“哪里不一樣了?”
“說話更頭頭是道了,有那什么……”她頓了頓,思考著,“那什么……大家風范了。”
她低聲笑了笑:“夸張。”
“我說認真的,你現在看起來就特別像藝術家。”
林桑上下打量了她一下。
沈歲寧身上穿著一條簡約的藍白拼色長裙,長發被變成一股辮,松松散散地垂在一側肩頭,甚至連妝都沒上,可林桑就是覺得她看起來特有氣質。
“說不上來,就是一種感覺,反正和以前不太一樣,我要是在外面看見你,也會覺得你是搞藝術的。”
沈歲寧沒再說什么,將杯子放下,折身回房拿了下自己的手機和挎包,出來對林桑說:“走吧,餓壞了吧?想吃什么,我請客。”
“你這么說的話那我可要好好宰你一頓了。”
她聳了聳肩:“你隨意。”-
兩人出去的時候,正巧碰見有工人搬著東西從電梯出來。
林桑看了眼,問道:“你對面之前沒人住嗎?”
她搖搖頭:“不清楚啊,我這不是也才剛回來。”
“也是。”
兩人也就是隨口說起,誰也沒在意,搭了另一部電梯下去。
回來已經快一個星期了,這還是她第一次在白天出門。事實上,她回來攏共就出了兩次門。一次是剛到的那天晚上,去外面的超市買了點日常用品。其余的,都是手機上叫外賣送上門。
太久沒回來,她幾乎都要忘記北城的夏天有多熱了,只是站在小區門外等車,她便覺得有細汗從皮膚滲出。
好在只等了幾分鐘,叫的車便到了。
車窗外,是林立的高樓。
她看著窗外的街景,努力地在腦中搜尋,試圖找到些和過去相同的地方,卻不是那么容易。北城這幾年飛速發展,和她離開那會兒比,已經變了許多。
變的也不止是景 ,還有人。
她看著對面一邊吐槽著學委,一邊臉上露出甜蜜笑容的同桌,內心忍不住感慨,時間真的很能改變一個人。
誰能想到從前那個含蓄又內斂,提起喜歡的人時臉頰還會微微泛紅不好意思的同桌,居然會變成現在這副模樣。
“你不知道,那時候都快晚上十二點了,我從實驗室出來看見他的時候真的點被嚇到了。”
“那個大傻子,發信息沒回也不會給我打電話,就一直在那里等。”說到這兒,她忽然笑出了聲,“我走近后看他,你猜怎么著?”
她很捧場:“怎么著?”
“他兩條胳膊都又紅又腫的,全是蚊子包,蚊子估計都要被他撐死了!”
她的腦中忽然閃過高中時同桌羞怯的模樣,那時的她絕對想不到同桌居然能和學委談這么長時間的戀愛,也想不到那個看起來穩重又靠譜的學委談起戀愛來居然是這樣的。
世人總說太早開始的戀愛也容易結束,但凡事總有例外。
她看著對面露出幸福笑容的同桌,內心忽然也涌上一股幸福感。
真好,她身邊有人在幸福著。
同桌說完,看著她,問:“不說我了,你呢?這幾年過得怎么樣?”
沈歲寧愣了愣,沒想到話題這么快就轉到了自己身上,“我?如你所見,挺好的。”
兩人這些年也并非沒有聯系,要不然也不會她剛回國就約著見面了,只是相比較高中時期,聯系確實沒那么密切。
林桑有些感慨:“其實我以為你不會再回來了。”
當初沈歲寧離開時雖然沒有告知她具體的理由,但她也多多少少有些猜到了,后來的聊天,也驗證了她當初的猜想。
沈歲寧握著筷子的手頓住了,很快又若無其事地夾起面前的菜,這才回答:“怎么可能一輩子都不回來?好歹在這里長大的。”
“那你這次回來是什么打算?是準備留下發展,還是要再出去?”
事實上,沈歲寧也還在猶豫。
她在大三那年參加了一個國際藝術獎,本意只是想著參與一下,沒想著一定要拿獎,但最后名單出來時,她的名字赫然在上。再加上帶她的導師很欣賞她的繪畫風格,多次推薦她去參加畫展。所以,她在研究生畢業后,前前后后收到了國內外好幾家畫廊拋來的橄欖枝。
但關于未來究竟要在哪里發展,她還未思慮完全。
她搖搖頭,坦承相告:“還沒想好。”
“那你這次回來,就純粹是為了看樂隊演唱會的啊?”
林桑口中的演唱會,是Enjoy樂隊五周年的紀念演唱會。
這么些年,雖然她人一直在國外,但跟國內的朋友卻一直有聯系。這次樂隊五周年紀念演唱會,他們在群里熱情邀請她回來參加。
作為樂隊曾經的一員,雖然沒能繼續和他們一起,但面對如此具有紀念意義的演唱會,她內心自然動搖了。
還有一個重要原因是,她在畢業后莫名陷入了創作瓶頸,怎么都無法突破,她想著換個環境會不會好一些。
所以,在思考了幾天后,她還是選擇了回來。
沈歲寧輕輕嗯了聲。
林桑見她不欲多說,也沒再繼續追問,自然地說起等會兒的事:“怎么辦,我一想到要去見我偶像了,內心就按捺不住地激動,我昨晚也差點失眠了。”
當初簽約時,她就知樂隊未來的發展一定不會差,但也還是沒想到,樂隊居然在短短幾年的時間就在國內紅透半邊天,連她身邊的林桑也是他們的忠實粉絲。
林桑更加沒想到,自己看起來文靜又淑女的同桌,曾經居然還是Enjoy樂隊的一員,只是中途退出了,但一直和他們有聯系。
這還是她們聊天時無意間談起的。
所以,知道沈歲寧這次回來居然是受樂隊邀請回來看演唱會后,林桑小心翼翼地詢問對方,能不能幫她要張簽名照。而沈歲寧看她這么喜歡他們,主動和樂隊的人說起自己有個朋友很喜歡他們,能不能在探班的時候也帶她一起去,絕對不會打擾到他們。樂隊的人自然欣然同意。
兩人到公司樓下時剛好下午三點,她提前在手機上聯系了蕭瀟,她說會讓經紀人下來接她們。
于是兩人便安靜站在陰涼處等著。
忽然有輛艷紅色跑車在門口停下,非常扎眼,她隨意地看了眼,很快卻睜大了眼睛。
跑車上下來的不算陌生,是曾經見過幾面,還一同在海島度過假的秦嶼。
這是她回國以來,第一次遇見和他有關的人,比她想象的要快,也要突然。
沈歲寧回憶著,一時竟忘了移開自己的視線,就如此,被人捕捉到了。
秦嶼抬手勾下自己眼前的墨鏡,瞇著眼看了她幾秒,很快有些不可置信地出聲:“歲寧?是你嗎?”
她的思緒波動著,過了幾秒后才點了點頭:“秦嶼哥,好久不見。”
秦嶼立刻走過來,笑道:“我剛剛還以為認錯人了呢,真的是你。”
“怎么突然回來了?你不是在國外嗎,這次回來是不準備走了嗎?顧……”他剛想說顧衍他知道你回來了嗎,想了想,又頓住,看看她,又看看她身邊的人,“你怎么會在這兒?在等人?”
“嗯,在等經紀人下來。”
他忽然想起她跟樂隊的人認識,很快又笑了笑:“等什么經紀人啊。走,我帶你們上去!”
就這樣,她們跟著秦嶼進了公司。
到前臺時,他還特意停下來,吩咐道:“認清楚啊,這是我妹妹,叫沈歲寧,以后她來公司讓她直接進來就好了。”
前臺點頭,又定睛看了她幾眼,微笑道:“好的,秦總,我記住了。”
沈歲寧內心忍不住笑,這么多年過去了,他居然還是這么自來熟,而且還是這么喜歡認人當妹妹。
不過她沒說什么,同前臺的人點了下頭,跟在他身后上去了。
秦嶼到公司有些事情要處理,因此,也只是帶她們上去,接著便去忙別的事了。臨走前,他又說:“有空一起吃飯啊,歲寧妹妹。”
“好。”她說。
推開門的時候,樂隊的人正在排練,聲音很大,對門站著的謝知珩最先看見她們,立馬收了聲,沖她們點了下頭,對著話筒說:“人來了,先停一下。”
一群人齊刷刷地看過來,她微笑著和他們說好久不見,順便將林桑介紹給他們認識。
最激動的還是蕭瀟,一把就沖了過來,抱住她,忍不住控訴:“你還知道好久不見呢?要不是這次死命催你,你是不是打算這輩子都不回來了?”
她忽然覺得喉嚨有些癢,抬手拍了拍她的后背:“沒有,這次不回來,等十周年我也肯定會回來的。”
“十周年?我都要成老姑娘了都!不行,你一定得見證我花樣年華的風采。”
“就是就是,十周年,哥就不敢保證還是這么帥了。”一旁的許俊忍不住搭腔。
本來有些沉重的氛圍,就如此變得輕快了許多。
沈歲寧本想著在那里待上一會兒就走,本來也不是樂隊的人了,一直在也不太好。沒成想樂隊的人卻一直留她,說剛好排練缺幾個觀眾呢,剛好她跟林桑可以充當。
于是,她們一下午便坐在一旁,圍觀了他們整場的排練。
這期間,身邊的林桑一直激動地揪著她的衣服,借著樂聲的掩蓋,在她耳邊小聲尖叫著:“好帥好帥,我要幸福死了!”
“天啊,謝知珩比我在視頻里看到的還要帥一萬倍!”
“我覺得我最近不是很想看見學委了,對比太慘烈了……”
到最后,話題一路跑偏,林桑開始問:“你悄悄告訴我,我偶像他有女朋友嗎?我倒要看看,是什么女人這么幸運5555”
沈歲寧哭笑不得:“我也不知道他有沒有女朋友。”
林桑這才有些遺憾地嘆息,沒多會兒,又繼續星星眼看他們排練。
結束的時候已經臨近傍晚,大家伙商量著一起聚個餐。
畢竟這么多年沒見,沈歲寧沒法拒絕,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出了排練室。
走到拐角,就如此,和對面看起來有些風塵仆仆的人撞上了。
第78章 真巧
她的腳步猝然頓住, 瞳仁驟縮。
一瞬間,周遭所有的一切如潮水般極速退去,她再聽不見任何聲音, 耳邊像是驟然被按下了靜音鍵。
視線里, 只剩下拐角處同樣停頓住的人。
五年了,這是自五年前兩人在酒店分別后, 她第一次見到他。
像是剛從什么重要會議上下來,身上還穿著一身正裝, 神色有著顯而易見的疲倦, 但那雙深邃的眼睛卻有著讓人無法忽視的光彩,此刻正牢牢地釘在她的身上。
他沉默著, 攥著西裝外套的手無意識地收緊,失神地看著不遠處的她。
什么長途飛行的疲憊, 什么不能及時趕到, 無法在今日見到她的擔心,都在這一瞬間被一掃而空了。
視線里, 只有她。
仍舊是那頭金色的長發,像是電影里漂亮又精致的公主。那副寧靜又美好的容顏和過往并無多大的差別,唯有那雙看向他的眼睛是陌生的。里頭沒有他熟悉的笑意, 亦沒有崇拜、依戀, 只有濃濃的訝異, 很快就被冷淡和疏離取代。
兩人的目光在無聲交匯著。
她在看他,他亦在看她。
誰都沒有出聲, 也沒有動, 就連周圍還七嘴八舌討論著去哪里聚餐的人都非常默契地安靜下來。
時間像是一瞬凝固了。
她沉默著, 在思索著,是該視而不見, 還是客套地打聲招呼,對面的人忽然動了動,抬步走了過來。
她微微失神,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直到,他終于走到她身前,低頭看她,開口道:“什么時候回來的?怎么回來了也不回家?”
無比熟稔又自然的語氣。
沈歲寧忽然有種錯覺,好像這些年發生的事都是自己幻想出來的一場夢境,兩人從未分開,從未有過那樣漫長的空白,他依舊是那個包容她,愿意無條件對她好的兄長。
可明明不是的啊……
早在五年前,在顧家,在他的公寓,在酒店,在機場……
在他親吻她之后,在他親口說出他當時叫的另有其人后,在她親眼看見他和葉檸一同出現在酒店后……
明明一切早就已經變質,他們也不可能再回到從前。
那他現在是在做什么呢?
沈歲寧不明白,也不理解。
氣氛因一方的沉默變得有些尷尬。
同行的人里,只有樂隊后來加入的鼓手不知道她和顧衍的關系,視線好奇地在兩人身上打轉,猜測著這位從樂隊出道就一直投資的贊助商和這位前樂隊成員之間的關系。
其余的人都保持著緘默,只臉上的表情有些許微妙。
最后還是顧衍再次開口,打破沉默:“寧寧?”
就是這一聲,讓她如夢初醒般猛地睜大眼睛,腳步往后退了退,抬頭看向他。
“好久不見,顧衍哥。”她說,“真巧,沒想到會在這里碰見你。”
事實上,她從看見秦嶼的那刻,心里就有種感覺,自己應該會很快看見顧衍。并不是她多想見到他,也不是覺得自己回來他會有多在意,只是一種微妙的感覺。
就像是冥冥之中的注定。
有些人要么永遠都見不到,可一旦有個與他相關的人突然出現,那人也會隨之出現。
更何況,她在回來之前就已做好可能會見到他的準備。憑他和徐月之間的關系,只要她和徐月還有聯系,她和他就一輩子都無法徹底割斷關系。
只是沒想到,這場相遇會來得如此快,如此突然。
更沒想到,他會像什么都沒發生過一樣,坦然地上前。
顧衍也沒想到,她會這樣客套又疏離地叫自己。不是顧衍,也不是曾經的哥哥,而是顧衍哥,與任何一個比她年長的人的稱呼沒有差別。
他有一瞬的愣怔,喉嚨有強烈的澀意,很快又說服自己。
正常的,畢竟他們五年沒見了。
客套是正常的,生疏是正常的……
都是正常的……
他斂起失神的神色,微微笑了笑,視線開始投向她身邊站著的那些人,故作不知情的樣子:“你們這是要去聚餐?”
他都這么開口了,自然是想要緩和氣氛。
蕭瀟立馬接話:“啊,對,我們正打算去聚餐,這不好多年沒見呢嘛。”
顧衍若有所地地點了點頭,突然問:“我能和你們一起嗎?順便叫上你們秦總,我請客。”
沈歲寧愣住,完全沒想到他會提出這樣的請求。
不只是她,其他人也完全沒料到。
最后還是謝知珩出聲:“那就謝謝顧總了。”-
這頓飯,沈歲寧都吃得有些難受。
倒不是因為顧衍的存在,而是因為身旁的兩人。
一頓飯的時間,每當顧衍的視線投到她們這邊,身旁的林桑和蕭瀟就會不約而同地按緊她的腿,整頓飯都沒消停過,顯得比她這個當事人還要激動。
到最后結束的時候,她身上的裙子已經有了深重的褶皺。
她低頭看著,無奈地嘆了口氣。
顧衍就是這時候走到她身邊的。
“你現在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聲音猝不及防在她身后響起,她和林桑都被嚇了一跳。
“不麻煩了,蕭瀟會送我回去。”她說。
他像是沒聽見,繼續問:“這次回來準備待多久?是不打算離開了嗎?要是在外面住得不習慣,可以回家來。”
她低下頭,驀地笑了笑。
他不明所以。
沈歲寧轉過身,臉上笑著,眼底卻清清冷冷的:“你忘了嗎?我在國內早就沒有家了。”
他在這一瞬間,像是回到了五年前。她站在他公寓的門口,卻遲遲沒有進來,無聲和他對視著,輕聲說:哥哥,我沒有家了。
他那時只覺心臟抽緊,心底有著難以言喻的疼痛。
而如今,心臟依舊抽緊,卻是因她這冷淡的態度。
她再也不是那個愿意對他交托一切,愿意將所有不為人知的傷口展露給他看的小女孩了。小女孩如他所愿,長大了,堅強了,卻也不再需要他了。
他有些無措地看著面前的人,開口,聲音很啞:“寧寧,其實我沒有……”
她冷下神色:“我說過,不要再這樣叫我。”
“我們能不能聊聊,我有些事情想和你說,其實我沒有……”
他想說其實他沒有女朋友,他從來沒和別人在一起,還未說完,蕭瀟的車剛好開到他們面前。
沈歲寧沒理會他剛才的話,對他說:“我要回去了,再見。”
話落,她再沒給他開口的機會,拉著林桑上了車。
隔著深色的車窗,他窺見她模糊的側臉,決絕的,沒有一絲留戀-
因為明日白天還有通告,蕭瀟將她送到小區后便離開了,她和林桑兩人回了家。
吸完澡后,林桑愜意地躺在她的床上,感嘆道:“這床真舒服,有錢真好!”
沈歲寧擦著頭發,笑著看她:“那你天天來這里住,還有房間。”
“我倒是想啊,可惜了,我學校離這里死鬼遠。”林桑在床上翻了個身,重重地嘆息,“可惜了可惜了……”
“可惜什么?”
“富婆小姐姐就在我身邊,我卻沒這個福氣,太可惜了……”
“這是我媽的房子,不是我的。”她解釋。
林桑很理所當然地說:“你媽的不就是你的,她不是只有你一個女兒?不是你的還能是誰的?”
沈歲寧靜默了會兒,不知道怎么跟同桌解釋。
大概是因為從小就不親近吧,所以就算她在國外的這幾年和江愉的關系改善了不少,她也還是很難理所當然地將江愉的財產視為自己的。
不過她也不是很在意,她現在已經有能力養活自己了,不用像從前一樣,時刻擔心著有天自己一個人的話該怎么辦。
好在林桑也沒刨根問底,一雙眼睛盯著她,遲疑著說:“其實有件事我一直想問你,但一直沒問。”
她擦著頭發的手停下來,心底對她的問題已經隱隱有了答案。
林桑的問題也如她所料:“你之前離開……是因為他吧?”
沈歲寧攥著毛巾,看著床上的人,過了許久才輕輕“嗯”了聲。
同桌猛地一拍床:“我就知道,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沈歲寧失笑,想起同桌白日里那甜蜜的笑,對她這番話實在有些難以茍同。
“不過……我只是說我自己的看法啊,不是想為他說話啊,”同桌猶豫了會兒,還是說,“雖然不知道你們之間具體發生了什么,但我今晚看著他的時候一直在想,你們之間會不會有什么誤會?”
誤會?
會有什么誤會呢 ?
所有的話,都是他親口說的,是他親口讓她離開的,是他親口說對她從來都沒有男女之情,也是他親口承認他在酒后失態時把她當成了別人。
會有什么誤會?
同桌還在說:“他看你的樣子,一點都不像沒感情的樣子。”
“沒有誤會。”她擠出笑意,“他看我看起來有感情,可能只是因為他是桃花眼,看什么都深情。他要是盯著你看久一點,你也會覺得他很喜歡你的。”
她已經自作多情過一次,不會再有第二次了。
這晚,兩個久別重逢的人躺在同一張床上,沒有任何主題地聊著天,從深夜聊到晨光熹微,最后一同沉沉睡去。
翌日,沈歲寧被門鈴聲吵醒。
偏過頭,同桌還在睡著。她輕手輕腳地掀開被子,下了床。
開了門,看清面前站著的人時,她還有些迷糊,邊揉著眼睛邊邊問:“蕭瀟,你怎么這么早就來了?”
“還早呢小祖宗,我都趕完一場通告回來了,別告訴我你一覺睡到現在啊,我會紅眼病發作的。”
她側開身子,讓她進來,誠實地答:“嗯,一覺睡到現在。”
“天怒人怨!簡直沒天理!”
沈歲寧給她拿了瓶水,和她說自己先去洗漱下。回到房間的時候,林桑也起來了,正靠在床邊醒神,見她從外邊進來,說了聲:“你怎么起那么早?”
她盯著她看了會兒,在走進浴室前回頭說了句:“你女神來了,就在外面坐著。”
幾秒后,房間內如她所料地響起一聲尖叫。
大概是因為太早認識蕭瀟的緣故,所以即便她現在成了炙手可熱的大明星,她也仍舊覺得她沒什么距離感。
只不過林桑就不同了。
過了一晚,再見到女神,她仍舊覺得整個人都被一股難以言喻的緊張感包裹著,連說話都是輕聲細語的,只是在聽女神說起即將要舉辦的周年演唱會時又有些按捺不住自己的激動,說自己早就搶好了票,一定會去看他們的。
蕭瀟說:“那歡迎你來,要是票的位置不太好的話,我手里有內場前排的票,可以送給你。”
林桑小聲尖叫著:“真的嗎真的嗎?你不需要給你的親朋好友嗎?”
“歲寧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蕭瀟說,“不過我今天沒帶票,要不你告訴我你的地址,我回公司后快遞給你。”
林桑忙不迭地報上自己的地址,報完后整個人就開始以一種癡呆狀靠著沙發背,好半天沒回神。
沈歲寧好笑地看著她,想摸出手機給她拍張照記錄一下,身旁的蕭瀟忽然開口:“至于你嘛,我們的鼓手……”
她回過頭。
“不知道我們有沒有榮幸,能夠請到沈小姐來當我們的特邀嘉賓?”
第79章 舊愿
“在開什么玩笑?”她笑了笑, 很快移開視線,低頭,“我早就不接觸這些了, 早就忘記了, 就算記得,也沒資格當什么特邀嘉賓。”
“你少來。”蕭瀟顯然不認可她的說法, 從包里摸出手機,搗鼓了會兒, 遞到她眼前, “你告訴我,這是誰?”
屏幕上, 是個叫su的個人帳號。
沈歲寧掃了下,別開眼, 淡聲:“你該不會以為這個帳號是我的吧?我跟她只是湊巧發色一樣而已, 世界上染金發的女生多了去了。”
蕭瀟哼了聲:“別人認不出這是誰,你當我也認不出呢?”
一旁的林桑這時終于回神, 好奇地湊過來問:“什么什么?讓我也看看。”
蕭瀟將手機遞給她,“你看看,這是誰?”
林桑接過手機后, 盯著屏幕看了許久, 眉頭皺得緊緊的。過了許久, 目光緩緩抬起,轉向身側的沈歲寧。
su是這幾年網上很火的一個博主, 帳號內容單一, 只發布架子鼓視頻。但因為視頻很有個人風格, 再加上博主本人很神秘,拍攝視頻時每次都戴著口罩, 從不露臉,因而吸引了不少粉絲。
林桑在迷上Enjoy樂隊后,偶然發現了這個博主,關注她也有一段時間了。之前看博主的身形只隱隱覺得有些熟悉,但從未想過可能是認識的人。
可如今再看坐在身邊的沈歲寧……
有些東西,不對號入座就好,一旦對號入座就會發現許多相似之處。
比方說……
su和沈歲寧都是金色的長發。
再比方說……
兩人的眉眼其實很像,眼睛都是又大又圓的。
脖子也像,肩膀也像……
哪里都像。
林桑緊盯著面前的人,過了許久,忽然吃驚地捂住自己的嘴,抬手指著她:“你……歲寧你……”
蕭瀟在一旁了然地沖沈歲寧揚了揚下巴:“你看,我就說吧。”
沈歲寧無奈地抬手遮住自己的眼,松口:“我再考慮考慮吧。”
“那你好好考慮啊,演唱會還有半個多月的時間。”
那日,蕭瀟離開后,沈歲寧一個人又思考了許多天,但遲遲沒有給出一個準確的答復。樂隊的人輪番給她發了幾條信息,無非都是勸說。
不過最令她想不到的是,謝知珩居然親自出面,約她見了一面。
兩人約在一家比較私密性較好的茶樓。
謝知珩是他們只群人里最早火起來的。
早在和他們組隊之前,就已經憑借著一段高中晚會的視頻在互聯網小小出圈了一次。在藝術學院的時候也有很多經紀公司想挖他,但他本人似乎沒什么想法,也就一直沒簽公司。
至于他為什么會愿意和他們小打小鬧地組個業余樂隊,沈歲寧至今也不清楚緣由。
在樂隊里,兩人的交流不算多。
倒不是因為他性子高冷不好親近。相反,他很隨和,很好說話,沒什么架子。只是跟女孩子有著一種天然的距離感,私下里很少私交。
也因此,沈歲寧對對方今日的主動邀約很是意外。
謝知珩倒是格外坦誠,開門見山道:“歲寧,你應該猜到我今日找你是為了什么吧?”
她點點頭,對方在這個節點主動找她,原因為何,很好猜。
“那我也就不跟你兜圈子,我今天不是想以樂隊的名義邀請你,而是以朋友的身份。”他說,“其實當初你退出樂隊,大家心里都很過意不去。”
“大家之所以能夠簽約,其實還是因為沾了你的光,是因為你和你……”他頓了頓,改了口,“是因為你和顧總的關系,秦總才會看中我們。”
“不管是簽約時的利益劃分,還是我們出道后的種種,其實背后都是因為有你這層關系在。”
“不是的。”她否定,“大家本來就很有實力,這些都是遲早的事。”
謝知珩笑了笑:“世界上有實力的人很多,但不是每個人都有好運氣。”
她垂下眼,因為對方這番話安靜下來。
“我一直記得,當年我們五個人第一次接到商演,在上臺前暢想著未來,猜想樂隊會不會紅透大江南北。”他的臉上有著因為回憶而露出的笑容,繼而又定定地看向對面的她,“現在,我們做到了。”
“我們真的實現了當年的愿望。”
聽他這么說著,她的眼眶忽然有些熱,心里有股難以言喻的自豪感。
她由衷地笑著:“嗯,你們真的很棒!”
“還是那句話,這其中其實脫不開你的干系。”謝知珩說,“歲寧,五年了,難道你就不想和我們一起站在臺上,親眼見證我們當初的愿望實現嗎?”
“這份榮光,我們想邀請你一起共享。”
……
當天晚上,她在群里發了條消息——
tree:「大家什么時候有空一起排練啊?」
群里瞬間炸開鍋,歡迎回歸的表情包刷了滿屏,七嘴八舌說了半天才討論出排練的時間和地點。
就這樣,沈歲寧開始了白日配合樂隊成員排練,晚上抽空創作的日子。
這期間,徐月來看了她一次。
先前沈歲寧回來的那日,她剛好陪著顧叔叔出國去了,兩人也就沒第一時間見面。眼下見到她一個人在公寓住,怎么也不放心,勸說她回顧家去住。
面對這個曾經接納過自己,給過自己許多溫暖的人,沈歲寧很難說出拒絕的話,但也實在不想回顧家去住,只能笑著推脫:“阿姨,我都長這么大了,您怎么還當我是小孩子呢,我一個人住可以的。”
“你多大在我眼里也還是小孩子。”徐月說,“一個人住多孤單啊,也沒個人照顧你,三餐都沒個著落。”
“我現在廚藝可好了,先前在國外的時候,吃過我做的飯的人都說我日后要是找不到工作可以去當個廚師。您就放心吧。而且……”她忽然沖徐月眨了下眼睛,湊到她耳邊小聲說,“而且,我最近在準備演唱會。”
“演唱會?”徐月十分吃驚。
“嗯嗯,演唱會。”她點點頭,“您還不知道吧,其實我打架子鼓挺好的。不過這個事我媽不知道,她不喜歡我玩這個,你能幫我保密嗎?”
話說完,她忽然有些失神。像是回到了很多年前,她在去俱樂部表演被顧衍發生后,好像也曾央求過他,能不能幫她保密。只是那時徐月也是保密對象之一,現在,她已經能坦然告知對方這些事了。
成長的好處之一大概就在于此,很多曾經不能被人知曉的秘密,在若干年后卻能成為一件可以坦然宣之于口的普通事。
“就在下個月,到時我請您來看,不過就是不知道你會不會喜歡這種演出。”
“說什么傻話,我們寧寧的演出,阿姨當然會喜歡了。”
“所以啊,我不能跟您回顧家去住,公司離那里太遠了,來回要好長時間呢。等我忙完再回去陪您,好不好?”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徐月也不好再堅持,只是忍不住嘆息:“哎,你們都長大了。”
“阿衍也是,多少年了,一直不著家,一個人在外面住。”
這還是這么些年,徐月第一次在她面前說起顧衍,只是消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但沈歲寧轉念一想,顧衍在她離開前,其實就已經很少在家里住了。更何況戀愛了,肯定不喜歡在家住的。
她微微笑了笑,沒有接話,倒是徐月又說起了他:“他這段時間又出差去了,你顧叔叔想放權讓他打理公司。最近好像有個比較重要的項目吧,所以他人一直在外地。”
說完,她側目看了看沈歲寧,見她臉上沒什么過多的表情,才又說了句:“寧寧,這些年來,阿姨一直不敢問你,你現在對阿衍……”
她低下頭,給了個很簡短的答案:“都過去了。”
徐月靜了會兒,轉移了話題-
半月后
化妝師拿著刷子,在給她上著眼妝。
結束后,沈歲寧看見鏡中化著狹長眼線、深色眼影、唇色艷麗的自己,竟意外的和當年蕭瀟在俱樂部給她上的妝有些相似。
不同的是,時隔六年,她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稚嫩的少女,即便上這樣成熟的妝容,也沒多少違和感。
上臺前,大家仍舊習慣在后臺互相打氣,蕭瀟怕她第一次上臺會緊張,和她說了好一會兒的話。
沈歲寧忍不住笑:“我還沒那么快上場呢,倒是你,很快了。”
蕭瀟說:“那我這不是怕你第一次上臺會緊張嘛,待會兒換衣服時間很倉促,我怕來不及和你說這些。”
“別擔心,我現在膽子很大。”她拍拍她的肩膀。
連千米高空都可以毫不猶豫往下跳的人,這些根本算不得什么。
蕭瀟見她臉色平靜,總算放下心來,“那我準備上臺了啊。”
話音剛落,舞臺上的燈光驟然暗下,六拳相碰,大家齊聲——
“加油,Enjoy!!!”
而后,她留在后臺,看他們奔向舞臺和燈光。
當第一首歌結束,舞臺下的粉絲齊齊揮著手里的應援棒,齊聲高喊著樂隊名字時,她在樓上的包間,忽然掉了滴淚。
那是一種夢想被實現的喜悅。
大半場,她的視線都聚焦到舞臺上,自然也就沒留意到,后半場的時候,內場第一排那個空了許久的位置,忽然有人坐下了。
那人坐下后抬起頭,往樓上掃了眼,精準捕捉到她的身影,原本有些疲倦的臉,忽然就有了笑意。
坐在他身旁的人在他坐下后,原本只是隨意地掃了眼,待看清面龐后,忽然就激動了起來,用力抓緊身旁的姐妹,附耳說:“快看快看,有帥哥!”
一旁的人掃了眼,隨即也跟著激動起來。
兩人醞釀了大半天,終于鼓足勇氣,用手機戳了戳他的手臂,用眼神示意能不能加個聯系方式。
對方垂眼看了下,很難得的沒有像往常一樣冷臉,微搖了搖頭,說:“有女朋友了。”
第80章 妄念
離她出場還剩不到半小時的時候, 沈歲寧從樓上下去,回到化妝間,化妝師重新給她補了個妝。
回到后臺沒多久, 樂隊就結束了表演, 燈光暗下,站在舞臺中間的謝知珩湊近話筒, 說話的聲音帶著微喘:“時間過得真快,轉眼就到今晚最后一首歌了。”
她聽見臺下的粉絲激動地喊著:
“加唱——加唱——”
臺上的人無奈地笑了聲, 一下又引得臺下的人瘋狂尖叫。
“嗯……今晚最后一首歌比較特殊。因為, 我們邀請了一位特殊來賓來。”
說到這兒,他刻意頓了頓, 臺下又是一陣歡呼聲。
“她曾經是我們樂隊的一員,遺憾的是, 因為個人原因, 她沒能和我們一起出道,站在這個舞臺上。”謝知珩笑著, 眼里卻有著濕潤的光澤,“所以,這次我們特意邀請了她來當我們五周年演唱會的嘉賓。”
她在后臺, 只聽到一陣又一陣的尖叫聲, 非常熱烈。
“我相信在場應該有不少人知道她, 也有可能是她的粉絲。”他停了下,目光在臺下緩慢掃了一圈, 重新開口, “下面, 有請su!!!”
一瞬的安靜過后,是快要將場館掀翻的尖叫聲。
顧衍安靜坐著, 耳邊混雜著尖叫聲,剛才問他要聯系的姑娘激動地拉著她朋友的手,尖叫著說:“天啊天啊,怎么會是su?就是那個……那個我和你說過的,打架子鼓很厲害很帥的小姐姐,人很神秘,從不露臉。”
她激動得話說話聲都有些發顫:“我天啊,我互聯網最喜歡的鼓手,和我最喜歡的樂隊,有天居然聯動了!su之前可是什么活動都不參加的,也從不跟人聯動……我要死了……要死了……”
話音剛落,嘈雜的場館內,鼓聲響起,舞臺燈光隨之亮起。
整個觀眾席都是尖叫聲、歡呼聲。
他在臺下,隔著不算遠的距離,看見燈光下戴著黑色面罩的沈歲寧,強光的照射下,那頭金色的長發像是會發光。
旁邊的人好像還在尖叫著,他卻聽不見了。
視線里,耳中,能捕捉到,只剩下舞臺上的她。
那個在經歷了歲月的洗禮后,變得更加閃耀,更加讓人無法挪開眼的沈歲寧。
他笑著,眼眶卻陣陣發燙。
同樣眼眶發燙的還有舞臺上的沈歲寧。
萬人場館內,所有人都在尖叫著,歡呼著,拼命揮舞著手中的熒光棒。
她看著臺下,看那點點燈光匯成的璀璨星海,有那么一瞬間,像是看見了夢想的顏色。
那樣璀璨,那樣耀眼,有著她一部分的青春。
直到演出結束,大家回到后臺休息室,情緒仍舊無法平復。所有人的眼中,都閃爍著感動的淚光。
幾雙眼睛對上時,又不約而同地笑出聲來。
蕭瀟湊到她身邊來,低聲問:“怎么樣?是不是特別感動?”
她毫不猶豫地點了下頭。
“心動嗎,有沒有動點進圈的念頭?按你這條件,那誰再給你鋪個路,保準一炮而紅。”
她一怔,沒想到對方會突然提到顧衍,莫名覺得有些神奇。
在國外的那些年,從沒人和她提起過他。但回國不過短短一段時日,好像大家突然就不再避諱在她面前提起他了。
也不知是巧合還是什么神奇的定律。
沈歲寧啞然失笑,過了會兒才說:“不進,今晚就已經圓夢了。”
蕭瀟抬手,揉了下她的臉:“可惜了,那么好看一個美人兒。”
兩人在這邊說話的時候,休息室的人被人敲響了。隨后,樂隊經紀人走進來。
“娛樂報的吳記者說想采訪你們一下,我讓人家進來?”
是業內有名的,常合作的記者,眾人沒多大異議。
等人進來了,沈歲寧才發現自己的存在好像有些尷尬,畢竟自己也不是這個圈的人。她扯了下蕭瀟的衣服,小聲問:“我要回避一下嗎?”
“不用,你就坐這兒,她應該也不會問什么很特殊的問題。”
她還在猶豫著,那個吳記者忽然就走了過來,笑著伸出手:“su,您好,我是吳桐,是娛樂報的記者。久仰大名,沒想到今晚那么湊巧在這里碰見,不知道有沒有這個榮幸,能夠對您做個簡短的采訪呢?”
沈歲寧愣了愣,倒是沒想到對方居然也認識自己,有些意外地伸出自己的手。
“您放心,問題不會太刁鉆的,如果到時您覺得不是太方便的話,我后期也可以做出刪減。”
話已至此,她答應了下來。
等采訪開始,她才知道為什么這位吳記者會成為業內有名的記者,因為她問的問題都非常貼合粉絲心理,但又不會像其他記者那樣過分去挖掘藝人隱私,張弛有度。
她在簡單采訪了下樂隊的人關于今晚演出的感受后,又問他們下一場演唱準備在哪個城市開,最近有沒有出新單曲的打算,到她這里的時候,仍舊是差不多的問題。
吳桐笑著說:“關注su的粉絲應該都很了解,您平時在互聯網上屬于是非常佛系神秘的博主,之前也從未在除個人視頻以外的地方亮過相。那我今晚想替您的粉絲朋友問一下,首次在屏幕前亮相有什么特別的感受嗎?”
她想了會兒,才答:“首次在屏幕前亮相,內心當然是比較激動的,也很高興可以作為今晚的特邀嘉賓在臺上表演。”
“我和Enjoy樂隊的成員們是關系很好的朋友,互相見識過對方最年少輕狂,為了夢想而拼搏的年紀。也很感謝他們這次的邀請,讓我可以在舞臺上親眼見證我們夢想的實現,真的非常感動。”
吳桐適時接話:“那我就想為您的粉絲朋友問問了,在經過今晚后,su是否會考慮進入娛樂圈呢?還是說您已經有這個準備了?”
她非常干脆地答:“暫時還沒有這個打算,未來應該也不會。”
吳桐笑了笑,說那真是非常遺憾,這個話題就此結束,采訪重新轉向樂隊成員。
等原定話題都結束后,吳桐收起自己的采訪稿,“今晚的采訪內容差不多就是這些了,但在采訪的最后,我還想再問大家一個關于青春的話題,就當作是五周年紀念演唱會給粉絲朋友們的特殊禮物,大家看可以嗎?”
這是在采訪稿之外的問題,經紀人上前去交涉了下,又和他們商量了下,最后答應了下來。
是個完全出乎她意料的問題——
年少時做過最后悔的事是什么?
她從聽見這個問題之時就開始出神,耳邊,他們回答的聲音忽遠忽近,始終飄忽著。
直到……話筒忽然被遞到了她的嘴邊。
她恍惚著,沉默著,過了許久才笑著說了句:“年少時不懂事,喜歡上一個不可能的人,心存妄念,無疾而終。”
在場的人里,蕭瀟是最了解她這段感情的人。聽完后,在背后悄悄握上她的手。
沈歲寧扭過頭,沖她露出了個笑,示意她放心。只是在采訪結束后,還是沒忍住,將那名記者攔下了,請求她要將自己這最后一段話從采訪稿里刪去。
這段從未開始過的,不見天日的感情,還是讓它繼續沉寂著吧。
吳桐也理解她在此之前從未接受過公開采訪,應該會有所顧慮,笑著應了下來:“您放心,最后這段采訪我會將它去掉。”
“謝謝。”-
采訪結束,大家卸了妝,轉場去慶功宴。
沈歲寧本想推脫的,蕭瀟硬是拉著她:“你今晚也是主角,怎么能夠不去呢?再說了,你回去也沒什么特別重要的事吧?”
她剛動唇,便被蕭瀟制止住了:“別說你要回去開始你的創作啊,不差這一點時間,大家好久都沒聚在一起了,今晚還是這么特殊的日子,你必須去!”
許俊在這時也湊過來,說:“蕭瀟說得對,今晚你必須得捧場。”
兩人吵吵鬧鬧這么多年,難得達成一致。沈歲寧拗不過,最終還是和他們一起。
她以為慶功宴是很多人一起的,什么投資商啊,公司高層啊。到了后才發現,其實大多都是些相熟的人。只是有那么幾個她不認識的,應該是公司的人。
沈歲寧從進門看見坐在正中的秦嶼時就有種不好的預感,果不其然的,到了后半段,包間門忽然就被人從外面推開了。
動靜不大,她背對著門也不知道有人進來了。
直到看見坐在對面的秦嶼站起身,招了招手,說:“可算是來了,還以為你這大投資商今晚不來了呢。”
隨后,一聲低沉的男聲響起:“臨時接到通電話,所以來晚了。”
她的脊背僵住,沒有回頭。
桌上那幾個她不認識的人已經紛紛起身,試圖讓開位子,讓他坐在秦嶼身邊。
他笑了笑,說:“不用,我坐這兒。”
隨著這句話音落下,她察覺身旁忽然有陰影覆下。
顧衍彎腰和坐在她身旁的許俊說了幾句話,而后,許俊換了個位置,他在她身旁坐下。
投注在她身上的視線瞬間就變強烈了,秦嶼臉上露出明晃晃的、不懷好意的笑意,看著他們,打趣道:“真是,說你是妹控一點也不冤枉。歲寧一回來,你就兄弟也不要了。”
他接過服務員遞來的熱毛巾,擦了擦手,沉聲說了句:“不是妹妹。”
她的心因他這句話猛地一跳,嘴角露出些許自嘲的笑意,完全摸不清他到底想干什么。嘴上在撇清關系,卻偏偏要這樣大張旗鼓地坐到她的身旁。其實仔細想來,他上次的行為也非常令人捉摸不透。
剛才因為那段采訪好不容易才壓下的情緒,因為他的出現,再次浮動起來。
但好歹不是當年那個十幾歲的小女生了,不會再那樣沖動,在他面前憋不過一會兒,便能將自己所有的心思和盤托出。
沈歲寧側了側身子,偏向蕭瀟。
顧衍垂眸,看著她這不動聲色的疏遠,沒說什么,拿起放在一旁的一次性手套,給自己套上。
沈歲寧有些煩躁,也有些不解,為什么已經過去如此多年了,身邊這人還是能如此輕而易舉地影響到自己的心緒。
她將大部分的心思都放在了和蕭瀟聊天上,可是耳朵仍舊下意識地去捕捉他在說什么。就像是年少時,不論在做什么,只要他在身邊,她就會習慣性地將一部分精力分散到他的身上,完全不受控制的。
他們的聊話內容是關于投資的,她聽得一知半解,只知道不論別人說些什么,身旁的人都能接上話,并在別人詢問時適當地提出自己的見解,既不會讓人覺得他在居高臨下地指導,又能讓人得到一些收獲。
她忍不住出神,想起先前他對自己的那些開導。
心頭沒一會兒就泛起了苦澀感。
原來,他對任何人都是這樣溫和的態度的,那些年她以為的特殊對待,其實只是他的習慣使然。
只可惜,當年的她并看不清這個事實,還因此深陷其中。
喉嚨有著很強烈的阻塞感,她下意識地去找放在手邊的飲料,低頭的瞬間,卻驚愕地發現碗里多了許多只被剝好殼的蝦。
顧衍終于對她說了進來后的第一句話:“我記得你以前喜歡吃這個,多吃點。”
又來了,又是這樣熟稔又自然的態度。
沈歲寧真想站起來大聲質問他: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為什么可以裝作什么都沒發生過的樣子?
但是她沒有,她只是將那個小碗推開,伸手去夾了擺在面前的另一道菜,平靜道:“現在不喜歡了。”
他手上的動作頓了頓,始終和緩的臉色出現了不易察覺的裂痕,卻還是艱難扯出個笑,低聲重復了她剛才的話:“現在不喜歡了啊……”
“嗯。”
她以為至此,這個話題就會結束,他向來懂得察言觀色,不可能看不出自己不想搭理他。
沒成想,顧衍又問了句:“那你現在喜歡吃什么?”
沈歲寧一愣,抬眸詫異地看向他。
四目相對,兩人無聲對峙著。
服務員在這時恰好上來詢問要不要再給他們添點兒酒,她拿起一邊從開始就沒被用過的酒杯,舉起:“你好,這里添點兒。”
等服務員給她添上,她才舉著酒杯,轉過頭,看向他,微挑了挑眉:“現在喜歡這個。”
他看了眼她杯子里的酒,眸色深了些,想直接伸手奪過,最終卻只是說了句:“喝酒對身體不好,少喝。”
她的回答也很簡潔,兩個字——
“少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