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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怨懟

    顧衍微微一愣, 對她的話有些出乎意料,隨即又覺得有些欣慰。

    事實(shí)上,他以前一直覺得沈歲寧脾氣太軟, 遇上不好的人容易吃虧, 現(xiàn)在這樣挺好的。

    如果嗆的對象不是他的話,就更好了。

    沈歲寧在說完那話后, 也沒再理會他,只是自顧自地喝著酒, 空了就叫人添。

    蕭瀟見她這架勢, 不免也有些擔(dān)憂,抬手擋了下, 問她:“你這么喝能行嗎?之前喝過酒嗎你?”

    沈歲寧抬起一只手指,晃了晃, “小看我?我很能喝的。”

    “真的?”蕭瀟有些不相信。

    說來也是奇怪, 雖然沈歲寧今年已經(jīng)23歲了,但她對她的一部分印象總還停留在她十幾歲那會兒, 潛意識的就覺得酒這種東西不適合她。

    但見她堅持,也沒多阻攔。

    倒是顧衍,在沈歲寧第四次抬手, 試圖叫服務(wù)員給自己添酒時, 抬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夠了, 再喝下去你就要醉了。”

    沈歲寧有些受不了他這樣,抬起自己已經(jīng)有些微紅的眼, 甕聲甕氣地問:“你管我?”

    他點(diǎn)點(diǎn)頭, 低聲:“嗯, 我管你。”

    她有那么一瞬間的晃神,開始懷疑面前的人是不是喝醉了, 不然兩人的語言系統(tǒng)怎么好像不在一條線上呢?

    可看到他手邊空空如也,沒有一滴酒液的杯子時,又迅速打消了這個念頭。

    他可能就是抽風(fēng)了,不要多想。

    沈歲寧,不要多想。

    她如此告誡自己,也沒顧他的阻攔,撥開他的手,笑瞇瞇地對服務(wù)生說:“姐姐,麻煩再給我倒一杯。”

    服務(wù)員看看她,又看看她身旁沉著臉的顧衍,猶豫著,最后還是上前來,又給她倒了一杯。

    成功要到酒,沈歲寧心滿意足,撐著下巴看著她,夸了句:“姐姐,你真好看……”

    顧衍見她拿著酒杯笑得一臉滿足的樣子,也有些無奈,沒再說什么。

    因?yàn)槭Y森,他對酒這種東西向來沒什么好感,除了應(yīng)酬時推不開會喝一點(diǎn),平時從來不碰。沒想到他就幾年不在她身邊看著,她在國外就碰上了這東西。

    他有些頭痛,又覺得自己自作孽,只能受著。

    顧衍也不是看不出沈歲寧今晚是在和他作對,他越是阻攔,她估計越要喝,索性隨著她。反正以沈歲寧的酒量,估計也堅持不了多少杯。

    他的猜測也沒錯,沈歲寧在這杯酒喝到一半的時候,就感覺眼前慢慢出現(xiàn)重影了。

    她感覺自己握著酒杯的手變得松軟,這令她不得不放下杯子,用手支著自己的下巴,努力睜大自己的眼睛,裝出仍清醒的模樣。

    耳邊,蕭瀟在和她說著什么,她也停不清了,只是嗯嗯哦哦地應(yīng)著。

    就如此強(qiáng)撐著,沒一會兒,支著下巴的手也一軟,腦袋重重一點(diǎn),好在身旁有只手及時伸出,將她托住,才避免了她一頭栽倒磕碰到碗筷的悲劇。

    蕭瀟也被她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但是反應(yīng)沒顧衍快,等伸出手去時,對方已經(jīng)托著她的腦袋,往自己身前靠,輕聲喚她的名字:“寧寧?”

    “嗯……”靠在身前的人條件反射般輕輕應(yīng)了一聲。

    只有這種時候,她才不會抗拒他這么叫她。

    顧衍抬起眼,往桌上掃了下,出聲:“她喝醉了,我先帶她回去吧。”

    秦嶼也抬起腕表看了眼:“時候也不早了,要不今晚就先到這兒,大家早點(diǎn)回去休息吧。”

    樂隊的人今晚已經(jīng)唱了一晚,也有些累了,聽他這么說,紛紛附和:“那就先散場吧,下次再約。”

    顧衍沒管他們,起身將人扶起。

    因?yàn)橐欀砭频纳驓q寧,他沒法開車,在半小時前就叫了司機(jī)在酒店門口等著。

    兩人剛走出,司機(jī)忙不迭地就將后車門打開。

    他護(hù)著她的腦袋,試圖讓人坐進(jìn)車?yán)铮l知安分了一路的沈歲寧在這時忽然睜開了眼,并在看清他臉的那瞬間就開始劇烈掙扎起來。

    “寧寧,乖一點(diǎn)。你喝醉了,哥哥帶你回家。”他低聲和她說著,試圖安撫她的情緒。

    “我不……”她掙扎著,“我不跟你回去……我沒有家。”

    “誰說你沒有家的?”

    “我早就沒有家了……”她喃喃道,從他手中掙脫開來,腳步虛浮地往車外走,邊走邊喊著,“蕭瀟,蕭瀟……”

    蕭瀟從沈歲寧在飯桌上喝酒開始就有些放心不下,因此,雖然顧衍說會帶她回去,也還是一直跟著,怕她會出什么狀況。

    這不,果不其然的。

    她快步走近,伸手將人扶住:“嗯,我在這里,怎么了?”

    沈歲寧迷迷糊糊地靠在她的肩頭,模糊不清地說:“你帶我回去好不好?你帶我……”

    “我不想跟他回去。”

    蕭瀟抬起眼,有些為難地看向?qū)γ娴娜耍÷暎骸皻q寧說不想跟你回去……。”

    沈歲寧說這話時完全沒降低音量,他的耳朵沒出問題,自然聽清了。

    顧衍看著醉得已經(jīng)神志不清,身體全部的重量都壓在蕭瀟身上的人,抬起手,有些頭痛地捏了下自己的眉心,“她喝醉了有些難搞,我怕你一個人搞不定,還是我?guī)厝グ伞!?br />
    這么說著,他又走過去,抬手想接過人。

    她察覺到有人碰自己,一個勁兒地將腦袋往蕭瀟身上躲,“我不!不跟你走……”

    他拽著她,無奈道:“寧寧,聽話……”

    就是這么一句話,讓她突然崩潰地大哭出聲,抬起自己的腦袋,大聲:“為什么所有人都要我聽話?憑什么……”

    “我一直都很聽話的,可你們不還是都將我丟下了?”

    他的動作瞬間頓住,看著哭得滿臉都是淚的沈歲寧,張了張嘴,卻發(fā)現(xiàn)自己什么都說不出。

    所有的話,都堵在了喉嚨里。

    沈歲寧睜著眼,目光卻沒有焦距,眼淚爭先恐后地從眼眶中滾落。酒精麻痹了大腦,讓她完全無法理性思考,只是下意識地發(fā)泄著:“你們沒資格要求我……我再也不想聽你們的話了,全都是騙子……”

    “特別是你,”她忽然抬起頭,直直地看向他,“顧衍,最大的騙子。”

    “嗯……”他應(yīng)下,“我是大騙子。”

    “再討厭我,今晚也先跟我回去,等你清醒了我們再談。”

    他走近,這次是不容抗拒的力道。

    下一秒,卻倒吸了一口涼氣——

    沈歲寧忽然抓過他的手,垂頭狠狠咬了下他的手背。

    是真的下了重口的,沈歲寧似是要將這幾年所有的氣都撒出來,他甚至能感覺到她一側(cè)尖利的虎牙嵌進(jìn)了自己的皮肉,溫?zé)岬难河砍觥?br />
    很長的一段時間里,三個人誰都沒有動。

    沈歲寧整張臉都埋在顧衍手臂上,無聲加重著力道,而他無動于衷地任她咬著,一句話都沒說。

    至于蕭瀟,已經(jīng)徹底被眼前的一幕震驚到了。

    她不是當(dāng)事人,不知道沈歲寧到底下了多重的口,面前的顧衍看起來也非常平靜,只是眉頭微微皺起,也分辨不出是因?yàn)橄訔夁是疼痛。

    直到沈歲寧抬起頭,露出顧衍手背上那一圈牙印,又紅又腫,有些地方甚至滲出了血。

    蕭瀟身子一抖,忽然覺得自己的手背也有些痛。

    而顧衍依舊是那副平靜的神色,似乎一點(diǎn)也察覺不到疼痛,甚至還抬手擦了擦沈歲寧的嘴角,問她:“牙齒累不累?”

    而沈歲寧只是將腦袋一別,又埋在了蕭瀟頸邊,一句話都沒再說,只肩膀不時抽動著,似乎已經(jīng)失去了所有對峙的力氣。

    蕭瀟一邊抬起一只手?jǐn)n著她,一邊無措地去看對面的人,視線了在他臉上停了會兒,又飄忽到了他手上。

    顧衍注意到了她的目光,泰然自若地將那只手插入褲子口袋,才說:“她今晚應(yīng)該真的不想再看見我了,那就麻煩你幫我送她回去吧。”

    “嗯。”

    他垂著眼,看著蕭瀟扶著人走到車邊,等車門快要關(guān)閉的時候,他又快步走到車邊,說:“到了給我發(fā)個信息。”

    “行。”-

    第二日,顧衍像往常一樣,早早的就到了公司。

    林勛比他更早,在他踏進(jìn)辦公室后就跟了進(jìn)來,開始跟他匯報今天的日程。

    他撐著腦袋,安靜聽著,在他結(jié)束后,忽然抬眼問道:“你妹妹在公司做得還習(xí)慣嗎?”

    林勛愣了下,沒想到他居然這么關(guān)心自己的妹妹,答:“還行,前幾天有個創(chuàng)意提案通過了,挺高興來著。”

    “那就行,好好干,之后有晉升機(jī)會的話,我會將她提上去的。”

    “謝謝小顧總,我會轉(zhuǎn)告她的。”林勛應(yīng)道,又看了他一眼,“還有別的事嗎,小顧總?”

    他抬起頭,無聲地看了他一眼,想了想,才說:“和她說,有時間的話多去找一下沈歲寧。”

    “好的,我?guī)湍D(zhuǎn)告她。”

    說完,見顧衍看起來沒有別的事要吩咐了,林勛轉(zhuǎn)身離開辦公室。

    離開前,不忘叮囑:“小顧總,半個小時后的公司例會,您別忘了。”

    他按了按眉心,“嗯”了聲。

    將近一個小時的例會,顧衍聽著底下人枯燥的匯報,時不時地走神。

    昨晚回去后,他幾乎一夜未眠,腦海里,沈歲寧的那句“我一直都很聽話的,可你們不還是都將我丟下了”一直在反反復(fù)復(fù)地回蕩著。

    從很多年前,她20歲生日那夜就開始在心底升起的念頭,再次瘋狂冒頭,他開始懷疑自己當(dāng)年所做的決定到底是對還是錯。

    那些他認(rèn)為對她好的決定,在她看來,好像只是一場更為深重的傷害,讓她不敢再靠近他半分。

    這些念頭,越想心臟越難受,就連手背的傷口都開始隱隱作痛。

    她一向心軟,也從來做不出傷害別人的事,對他下了這樣重的口,想必是恨極了。

    他自嘲地笑笑,覺得自己罪有應(yīng)得。

    會議結(jié)束后,他仍舊坐著,沒有立即離開,無意識地轉(zhuǎn)著手中的筆。

    等抬眼的時候,諾大的會議室只剩下還在收拾東西的員工,其中一個路過他身邊時,看見他手背上的傷口,大著膽子問了嘴:“小顧總,你的手怎么了?”

    他的目光往手背上一瞥,抬起左手不著痕跡地扣上,淡聲:“被家里養(yǎng)的貓咬了。”

    “啊?被小貓咬了啊?“員工有些吃驚,“那你家的貓有點(diǎn)兒野,多教訓(xùn)它一下就好了。我家里也養(yǎng)了小貓,平時不聽話的時候我都會教訓(xùn)它的,多幾次就老實(shí)了。”

    他垂下眼,緩緩磨蹭了下那傷口,否認(rèn)道:“不會,她很乖的,是我做錯事把她惹生氣了。”

    員工有些納悶地摸了下自己的頭發(fā),心想在公司不茍言笑的小顧總在家居然會惹小貓,還把小貓惹這么生氣,真是見鬼!

    不過她沒說出來,只是尷尬地笑了笑,很快便抱著資料出了辦公室。

    林勛就站在他身側(cè),若有所思地盯著自家BOSS的手看了會兒,無情地在心里嘲諷:誰家貓牙齒長得跟人一樣?被人咬了就是被人咬了,還嘴硬。

    再一結(jié)合顧衍早上的叮囑,瞬間就明白了敢咬他的人是誰。

    嘖嘖,真是,英雄難逃美人關(guān)。

    古人誠不欺他。

    冷不定的,耳邊響起顧衍的聲音:“你在嘖什么?”

    “啊?”林勛有點(diǎn)懵。

    “在我身后嘖什么?最近對我有意見?”他說。

    林勛連忙擺手:“沒有,什么意見都沒有!”

    真是要死,這嘴巴好端端的瞎嘖什么?

    他真想抽自己,見顧衍起身,忙不迭地又跟了上去-

    上午十一點(diǎn),沈歲寧從床上緩緩睜開眼。

    痛感隨著意識的清醒一并蘇醒,她只覺頭痛欲裂,身體也是酸痛的。

    眼前是黑漆漆的一片,讓她分不清自己是在哪里,只能靠著習(xí)慣去摸索床頭的開關(guān)。

    “啪嗒”一下,屋內(nèi)燈光亮起。

    是在她家。

    不過,她是怎么回來的?

    她睜著眼睛看著天花板,好半天只想起自己昨晚參加了Enjoy五周年的演唱會,結(jié)束后大家一起去參加了慶功宴,顧衍也來了……

    顧衍也來了?

    腦海里忽然涌入一些零碎片段,好像是他在和自己拉扯著。

    拉扯什么?他拉她干什么?

    她完全想不起來了。

    沈歲寧有些痛恨自己這一醉酒就斷片的腦袋,也因此,她很少會讓自己喝得那么醉,頂多維持在微醺的狀態(tài)。

    至于昨晚,完全是因?yàn)榍榫w上頭了,顧衍忽然出現(xiàn),又做那么莫名其妙的事。

    一想到他,她覺得自己的腦袋更痛了。

    好像到這時才終于有了實(shí)感,自己是真的回來了,而且再次遇見了他。

    回來的這段時日,她其實(shí)一直避免讓自己想起這個人。不敢想,害怕距離過近,自己會再次沖動。這樣的資格,在五年前就已經(jīng)沒了。五年后,她不認(rèn)為自己還會有。

    可如今看來,沖動的人好像不是自己,而是他。

    她不明白,也完全無法理解這兩次碰面時顧衍的行為。從前她就看不透他,沒想到五年過去后,還是看不透。

    那些她自以為的成長,在他面前,卻可以輕易被打回原形。

    她討厭這樣的自己,也討厭那樣的他。

    郁悶無處發(fā)泄,她拉過被子,蓋住腦袋,狠狠蹬了兩腳。

    蹬完后還覺得不解氣,又悶在被子里大聲罵了兩句:“混蛋!混蛋!!!”

    手機(jī)就是這時候響起的,她伸出一只手,摸到床頭柜上的手機(jī),看了眼屏幕,接起,懶洋洋地“喂”了聲。

    電話里,蕭瀟有些調(diào)笑的聲音響起:“小姑奶奶,醒了啊?”

    “剛醒。”她說,“昨晚你送我回來的?”

    “除了我,你還想誰送你回來?”

    沈歲寧沉默了會兒,沒理會對方話語間的打趣,啞聲說了句:“謝謝你啊,蕭瀟。”

    “咱倆誰跟誰啊,甭客氣。但是……”她突然頓了頓,問她,“你現(xiàn)在是清醒的嗎?”

    “嗯?”沈歲寧有些不解,“算是清醒了一半吧……”

    “那挺好的,”蕭瀟在電話里笑了聲,“因?yàn)槲医酉聛硪f個準(zhǔn)保把你驚醒的事情了。”

    她握著手機(jī)的手僵住,內(nèi)心忽然有種很不好的預(yù)感:“什么事啊?”

    蕭瀟的話也不負(fù)她的料想,如同平地起驚雷,把她炸得感覺腦袋都要冒煙了——

    “昨晚,你把顧衍咬了。”

    “不僅咬了,還咬出血了。”

    第82章 如初

    掛了電話, 沈歲寧對著天花板,久久沒回過神來。

    耳邊,回蕩著剛才蕭瀟在電話里說的話——

    “昨晚見你喝醉了, 他想帶你回去來著。然后你死活不肯跟他走, 又哭又鬧,還說他是大騙子, 低頭就把人給咬了。”

    “咬得可狠了,我看著他的手都覺得疼。”

    “不過他什么反應(yīng)都沒有, 只是說你好像真的不想見到他, 然后就囑托我把你送回來了。”

    ……

    電話的末尾,蕭瀟對她說:“說實(shí)話, 我認(rèn)識他也挺多年了,還是第一次見到他這么落寞的樣子。雖然不清楚你們之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但我還是很想問, 你們真的沒有可能了嗎?會不會之前的事有誤會?”

    這是回來第二次,有人對她說, 會不會存在什么誤會。

    她被問得一陣恍惚,甚至連自己都開始懷疑是不是真的有什么誤會。

    這樣的念頭出現(xiàn)不過幾秒,很快她就在床上翻了個身, 將自己死死壓在枕頭上。

    不許想, 不許想, 沈歲寧!

    幾秒后,思緒又開始飄忽了。

    都咬出血了, 很嚴(yán)重吧……

    這么想著, 她又氣悶地在被窩里狠蹬了幾腳。

    “沒出息沒出息!!!”

    ……

    一天的時間里, 無論干什么,思緒最終都會不受控制地飄向自己把他咬傷了這件事上。

    她被這樣的心情折磨著, 無數(shù)次拿起手機(jī),對著黑名單里那唯一的號碼看了許久,甚至有幾次連信息都編輯好了,可最終還是沒有發(fā)出去。

    有那么一瞬間,她幻覺自己回到了中學(xué)時代。

    那時,也是如此糾結(jié)著,猶豫著,退縮著。

    不同的是,那時候她期盼著兩人能有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

    而如今,她卻害怕有所聯(lián)系。

    到了深夜,沈歲寧終于放棄掙扎,將手機(jī)收進(jìn)口袋,站在落地窗前安靜看著夜色。

    或許是因?yàn)榧彝ゲ缓希m然自小在北城長大,她對這座城市卻一直沒什么歸屬感。可這次回來,這種感覺卻忽然消散了,就連走在從前從未走過的陌生街道,她都時常覺得安心,這和在國外時完全不同。

    如今,她看著窗外流動的車河,那種心安感再次涌上心頭。

    心底有個小小的聲音,從落地之初就一直在響著,每當(dāng)她想抓住時,又迅速消失了-

    翌日,沈歲寧接到徐月的電話。

    對方在電話里熱情邀請她回顧家去,還搬出她之前拒絕的理由來:“寧寧,演唱會已經(jīng)結(jié)束了,這回總該沒什么理由拒絕阿姨了吧?乖啊,今天回家里來,阿姨給你準(zhǔn)備了很多你愛吃的,讓人過去接你。”

    沈歲寧拗不過,也無法拒絕,老老實(shí)實(shí)換了衣服下樓。

    等出了小區(qū)門,看見那輛熟悉的車時,瞬間就有了悔意。

    她萬萬沒想到徐月說的讓人來接她,就是讓顧衍來。

    沈歲寧拉了拉自己頭上的貝雷帽,想裝作沒看見地從另一邊走過。手剛觸到帽檐,就見車門被人從里推開,顧衍從車上下來。

    “上車。”他繞到另一邊,拉開副駕的車門,回頭對她說。

    她猶豫著,磨蹭到他身前,小聲:“我可以自己打車去的……”

    “我的車難道會吃人嗎?還是我會吃人?”他的聲音聽起來沒什么溫度。

    沈歲寧琢磨不透,不清楚他是不是因?yàn)槟翘斓氖掠行┥鷼猓胫热凰紒砹耍蔷退餍栽诼飞系纻歉吧……

    等上了車,系好安全帶,她抬起頭,看見車前掛著的那串熟悉的貝殼掛墜時,那些道歉的話忽然就說不出來了,全被堵在喉嚨口。

    她還記得,那串掛墜是當(dāng)年大家去海島時她在夜市上買的。顧衍當(dāng)時還挺納悶她怎么就喜歡這種沒什么價值的小東西,等她回來以吊墜上有“歲歲平安”為由想掛在他車上時,他卻沒拒絕。

    沈歲寧沒想到,這么多年過去了,這串吊墜居然還在他車上掛著,甚至上頭的小木牌已經(jīng)因?yàn)槿展忾L期照曬呈現(xiàn)出老舊的跡象了,他都沒換下來。

    似是注意到她的目光,他忽然開口:“還是那個。”

    她抓著安全帶,垂下眼,過了許久才出聲:“為什么……”

    他抓著方向盤的手指不自覺地收緊:“習(xí)慣了。”

    啊,只是習(xí)慣了。

    原本有些躁動的心,又如此平靜了下來。

    誰也沒再說話,車廂內(nèi)忽然就靜了,那種鋪天蓋地的尷尬感又來了。沈歲寧低下頭,從包里翻出藍(lán)牙耳機(jī),剛想戴上,就聽見他的聲音:“現(xiàn)在和我在一起這么不自在了嗎?”

    顧衍的聲音里,有著不易令人察覺的澀意,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親口問出這樣的話有多難受。

    沈歲寧的動作頓了頓,沒直接回答他這個問題,只是說:“太安靜了,想聽點(diǎn)兒歌。”

    聞言,他伸出右手,開了車載音樂。

    有什么在她眼前一閃而過,等她想看清時,他的手又重新搭回了方向盤上,“想聽什么自己調(diào)。”

    她將耳機(jī)塞回包里去,心思徹底被他的手勾去。

    也不知是巧合還是故意,他今天穿的襯衫袖子有些長,袖扣沒扣,袖子半蓋住手面,只在打方向盤時會露出比較大的面積。

    在一個轉(zhuǎn)彎的路口,沈歲寧終于看清他手背的傷,淡紅色的一圈。經(jīng)過一天的時間,已經(jīng)消了腫,但是不難猜出咬的人當(dāng)時下了多重的口,因?yàn)樗匆娏撕脦讉結(jié)痂的傷口。

    “對不起。”她低聲說。

    “嗯?”

    她的聲音太小了,在音樂的掩蓋下更是聽不清。顧衍有些迷茫地偏過頭,在看清她眼中的神色時,猜到了她的話,“不痛,沒關(guān)系。”

    “又騙人……”她嘟囔。

    怎么可能不痛,都咬出血了。

    “沒騙你,真的不痛,你能有多大力氣。”他說。

    和其他的痛比起來,這根本算不得什么。

    而且……

    顧衍沒辦法告訴她,她咬自己時,他心里其實(shí)挺爽的,他喜歡她給自己帶來的痛。

    這樣的話聽起來太變/態(tài)了,有些難以啟齒。

    他收回視線,“要是真的覺得對不起的話,能不能把我的電話從黑名單拉出來?”

    沈歲寧愕然,這和她要表達(dá)自己的歉意有什么必然的聯(lián)系嗎?

    可轉(zhuǎn)念一想,確實(shí)是自己錯了,做錯事就要賠禮道歉,他只是希望把他的電話從黑名單拉出來而已。

    況且,他也不一定會給她打電話。

    而且……打了她可以不接啊。

    這么想著,她慢吞吞地摸出包里的手機(jī),完全沒留意到身側(cè)的人在看見她伸手時悄悄揚(yáng)起的唇角-

    車子駛?cè)肼湓聻硶r,她開始有了恍惚感,想到很多年前,自己第一次來這里時的感覺。

    那時,她心里充滿著不安,腦海里想的都是江愉要將自己丟下了,完全沒想到未來有一天再回這里,會被人用上“回家”這個詞。

    車子越靠近顧家,心越忐忑。

    顧衍注意到她不自覺糾纏在一起的手指,開口道:“別怕,沒人會為難你。”

    沈歲寧懵懵地扭過頭,沒想到他會這樣說,也沒想到他竟然一直在留意著自己。她張了張唇,想要說些什么,又不知從何說起,他早就不是那個可以交托一切的兄長了。

    等車子徹底在門前停下,她看著自己兩手空空的模樣,終于察覺到有什么不妥,低聲說:“我忘記帶點(diǎn)兒東西了。”

    顧衍解安全帶的動作一頓,露出不解的表情:“你回家要帶什么東西?”

    他的話總是說得這么自然,好像她本就屬于這里。

    沈歲寧沒有和他爭辯,低頭安靜解開身上的安全帶。

    進(jìn)去的時候,徐月正在廚房,聽見聲響,又馬上洗凈手出來,往她身后看了眼,露出些許失望的表情。

    沈歲寧忙解釋:“阿姨,我今天出來得太匆忙了,路上也忘記買東西了,對不起啊。”

    徐月皺了皺眉,斥責(zé):“說什么呢你這孩子,回家要帶什么東西?倒是怎么沒把行李帶過來?”

    說完,她又立馬釋然地笑笑:“沒事,這里有你穿的衣服,不喜歡的話再叫人送來。”

    沈歲寧這才聽出來,徐月原來是以為自己要回來這邊住,想要解釋自己今天只是回來吃頓飯的,畢竟離開前,總是得回來看看的。但看她臉上那期待的神色,又將話咽了下去,走前挽住她的手,笑著說:“您在忙活什么啊,我來幫您打下手吧?”

    徐月立馬笑開了,抬手刮了下她的鼻子:“全是你愛吃的!”

    兩人進(jìn)廚房后沒一會兒,顧衍也進(jìn)來了,靠在門邊看著她們,問:“有什么我能做的?”

    徐月本想說你還是一邊待著去吧,別影響我和寧寧聊天,等回頭看見他眼中的眷戀時,又改了主意,沖他招招手:“來,和寧寧一起把這菜洗了。”

    沈歲寧聞言,立馬出聲:“阿姨,不用,我自己一個人就可以了。”

    “沒事,他閑著也是閑著,兩個人快些。”

    就這樣,顧衍又到了她身邊,兩人各占據(jù)著一邊的水池,默不作聲地洗著手里的東西。

    他在她身邊時,她總是能輕易回想起過往發(fā)生的事,這令她的注意力開始分散,手下動作變慢,頭發(fā)好幾次掃過水龍頭也不知道。

    直到頭發(fā)被人從身后攏起……

    沈歲寧倏然回神,在看見身后的人時又瞬間睜大了眼睛,慌慌忙忙想拉過自己的頭發(fā),又被他的話語制止住:“你手濕的。”

    這么說著,他已經(jīng)干脆利落地用發(fā)帶將她頭發(fā)綁好。

    動作熟練,像是做過無數(shù)遍。

    她鼻子一酸,莫名就有了情緒,三兩下將洗好的菜瀝掉水分,蹭到徐月身旁去。

    那之后,她沒再睜眼瞧過他。

    這是一頓屬于三個人的午餐,顧叔叔因?yàn)楣聸]有回來,正如顧衍在來時說的那樣,沒有人為難她。

    飯后,徐月拉著她說了會兒話,便打著哈欠說自己有些困了,叮囑她要是覺得困了也上樓休息一下。

    說完,人很快就上了樓,她那句要不我回家去吧還堵在喉中,沒機(jī)會說出。

    人一走,客廳就只剩下她和顧衍兩個人,沈歲寧的視線在他身上停了一秒,又沉默著移開了。

    就這么僵持了一會兒,她竟也生出了些許困意,掩唇打了個哈欠。

    “上樓休息一下吧。”他突然說。

    “不用,我不困,我……”話還未說完,又打了個哈欠。

    “都這么困了,就別勉強(qiáng)了,走吧。”這么說著,顧衍已經(jīng)站起了身。

    沈歲寧原以為他會帶自己去客房,沒成想他卻徑自帶著她上了二樓。而后,腳步在她原來的房門前停下。

    “你的房間一直都留著。”

    她的身體微微僵著,在他的目光中,緩慢地走上前,手搭在門把手上,卻遲遲沒有按下。

    內(nèi)心在掙扎著,遲疑著,也在害怕著。

    他察覺出她的猶豫,在身后抬起手,覆在她的手背上,將門把手壓下。

    一瞬間,猶如時空倒轉(zhuǎn),她一腳踏入了十七八歲的長河。

    眼前,是再熟悉不過的房間。

    沈歲寧甚至忘記計較他剛才那親昵的舉動,失神地走進(jìn)屋內(nèi)。

    床、梳妝臺、書桌、沙發(fā)、墻上的壁畫、陽臺的吊椅……

    一切的一切,都和她當(dāng)初在時一模一樣。她走過時,甚至還能回想起曾經(jīng)在這里發(fā)生的一切。

    走到課桌邊時,她忍不住用手觸了上去。

    眼前,立馬就浮現(xiàn)出了過往的景象——

    十七八歲的沈歲寧,垂著頭在書桌前看書、做題,而身后……是二十二三歲時的顧衍。他講題時,總是會不自覺地擰著眉,臉上的表情看起來有些嚴(yán)肅,聲音低低沉沉的,寫在草稿紙上的字字跡遒勁……

    一切的一切,都是那樣清晰。

    鼻子很酸,眼眶也很熱,她有些想哭,卻因?yàn)樗冢瑯O力壓抑著。

    “一切都沒變,寧寧。”

    他的聲音忽然在她身后響起。

    她回過身,低著頭,啞聲:“不……不一樣了……

    她已經(jīng)不再是當(dāng)初愛慕著他,滿心滿眼只有他的沈歲寧了,而他也不再是當(dāng)初那個只對她好的顧衍了。

    他們之間,早就已經(jīng)不一樣了。

    顧衍卻在這時忽然往前走了一步,兩人之間的距離驟然拉近。

    再一步,兩人之間的腳尖幾乎都要相抵。

    她錯愕地抬起頭,肩膀忽然被他握住。

    顧衍彎著腰,臉離她很近很近,那雙眼睛直直地望進(jìn)她眼底。

    “寧寧,我沒有戀愛,一直都是單身。”

    第83章 糾纏

    沈歲寧難以置信地睜大眼, 一句話也說不出,只是震驚地看著他。

    顧衍說他沒有戀愛,一直是單身?

    那之前發(fā)生的那些都算什么?

    似是看出她的疑惑, 顧衍更低地彎下自己的腰, 離她更近:“寧寧,我有不得已的苦衷, 但現(xiàn)在還不能完全告訴你。再給我些時間,等我完全理清, 好嗎?”

    她覺得腦子有些發(fā)懵, 難以捋清他這番話,只是下意識重復(fù)著:“苦衷……什么樣的苦衷?”

    他的眼神躲閃了下, 聲音低下來:“寧寧,再給我一點(diǎn)時間……”

    沈歲寧低下頭, 原本因?yàn)樗@些話而提起的心又緩緩落下, “既然不能告訴我,那為什么又要和我說這些話?”

    “如果……”顧衍的聲音有些啞, “如果我說我后悔了呢?”

    “你還愿意再給我一次機(jī)會嗎?”

    她卻驀地笑出了聲,眼淚跟著一并落下,重新抬頭看著他:“所以……哥哥的意思是, 過了五年, 再看到站在你面前的我, 你終于后悔自己當(dāng)初所做的決定了嗎?”

    這是兩人重逢以來,她第一次叫他哥哥。顧衍聽出了她話語里濃濃的嘲諷, 很快解釋:“不是的, 很早……”

    從很早很早之前, 就已經(jīng)后悔了。

    沈歲寧聽了,嘴角揚(yáng)起的弧度更大了, 話語聲卻輕得像風(fēng)一吹就能散開:“可是,這五年,你從來都沒有找過我……”

    “一次都沒有。”

    “哥哥難道不覺得現(xiàn)在說后悔,已經(jīng)太遲了嗎?”

    她抬起一只手,用掌心蹭掉臉頰邊的淚水:“還是說,在你眼里,我仍舊那么好糊弄,僅憑一句苦衷和后悔,就會無條件選擇原諒你?”

    這番話里,有對他這么多年從不來見自己的怨懟,也有著逼迫。

    沈歲寧想知道,也必須知道他口中的苦衷是什么,這樣她才能原諒自己此刻的動搖。

    她不想承認(rèn),可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再一次輸了,輸給了永遠(yuǎn)無條件偏向他、相信他的心,即便他連理由都還沒給出。

    顧衍知道,此刻坦白就是最好的解決方法。

    可是該如何說呢,如何能說呢?

    說我在這五年間,其實(shí)清楚地知道你的一切。

    我知道你在家時喜歡一個人坐在房間的陽臺上發(fā)呆,知道你在國外擁有了全新的生活,知道你的身邊有了很多新的朋友,知道你和他們一起去了許多地方,做了許多從前從未做過的事情……而我只能像只陰溝里的老鼠一樣,暗中窺視著你的一切,從不敢光明正大地出現(xiàn)在你的面前。

    說我的苦衷不僅源于他人,不僅源于你,更多源于內(nèi)心的自卑。

    喜歡容易讓人變成膽小鬼,而他在成為膽小鬼的路上一去不復(fù)返,甚至早已走向了另一種極端。

    他怎么會糊弄她呢?他又怎么舍得糊弄她?他只是一如既往,害怕她知曉他的不堪,害怕她發(fā)現(xiàn)其實(shí)他并不如她想的那樣。

    這些,即使時隔五年,他仍舊無法坦然告訴她。

    顧衍斂下眉目,淡聲:“我沒有在糊弄你,也不奢求你可以立刻原諒我。寧寧,等時機(jī)合適,我會告訴你一切。”

    沈歲寧看著他,唇角揚(yáng)起個自嘲的笑意,伸手將他推開:“那就等到你所謂的合適的時機(jī)出現(xiàn),我們再談。”

    “現(xiàn)在,請你離開。”她抬起手,指向門外-

    那天,沈歲寧在顧衍離開房間后沒一會兒就下了樓。

    出去時,王叔就在外面候著,似是早就料到了她會出來,拉開后車門對她說:“上車吧,叔送你回去。”

    路上,王叔絮絮叨叨地和她說著話,問她什么時候回國的,怎么才回來一會兒就要走了,問完又開始問她這些年在外面過得好不好。

    沈歲寧始終耐心地回答著他的話。

    她在顧家時,王叔就挺照顧她的,也或許是因?yàn)樗昙o(jì)和沈蔚差不多,她和他相處時,總覺得親近,說話也沒那么拘束。

    一路上,兩人相談甚歡,快到小區(qū)的時候,對方才試探般問了句:“剛剛和阿衍吵架了吧,所以才那么著急要回來?”

    沈歲寧沉默了會兒,才輕輕地“嗯”了聲。

    王叔嘆了口氣:“你們倆啊,都喜歡把話憋在心里,什么都不和對方說,就是這樣才會有那么多誤會。”

    她小聲反駁:“是他不愿意說。”

    “也不怪他,這孩子自小過得太苦了,所以一直學(xué)不會坦誠,不管是對他爸,還是對你。”

    沈歲寧有些不解:“您為什么說他自小過得太苦?顧叔叔不是一直對他很好嗎?”

    王叔自覺自己多嘴了,眼神躲閃了下:“這些事還是等他以后告訴你吧,我今天多嘴了,你別往心里去。”

    那天回去后,沈歲寧一直在想著王叔說的那番話。

    其實(shí)當(dāng)初在顧家的時候她就有感覺,顧衍和顧恒遠(yuǎn)之間的關(guān)系很怪,但具體是哪里怪,她卻一直說不上來。兩個人就像是最熟悉的陌生人,一直維持著表面的和氣,但其實(shí)很疏離。

    可她不清楚他們家的過往,僅憑顧叔叔和徐月的態(tài)度,也一點(diǎn)都推斷不出來他們之間到底發(fā)生過什么事情。

    她被自己的好奇心折磨著,那晚在床上滾了許久都沒睡著。

    第二日起來,手機(jī)卻莫名收到了一條短信:你在國外的駕照國內(nèi)應(yīng)該不能用了,沒車出門不方便,給你安排了個司機(jī),有需要就打他電話,或者叫我也可以。

    沈歲寧對著后面那串號碼看了會兒,最后將短信刪了。

    本以為這樣一條不被回復(fù)的短信過后,他便不會再找她,誰知當(dāng)天晚上,家里的門鈴卻被按響了。

    透過顯示屏,她看見站在門外的人。

    像是感知到她在看他一樣,那雙眼倏然抬起,沈歲寧下意識地往后退了一步,過后才想到他根本看不見自己。

    她糾結(jié)著,想著要不索性裝作自己不在家。門后,顧衍的聲音卻突然響起:“寧寧,我知道你在家。”

    隔著一塊門板,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不真實(shí)。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拉開門,探出半邊身子,聲音冷硬:“找我有什么事?”

    “吃晚飯了嗎?給你帶了你喜歡吃的。”他舉起手中的餐盒。

    “吃過了。”她仍舊堵在門邊。

    顧衍絲毫不在意她這態(tài)度,又舉起另一只手,溫和地笑著:“那吃點(diǎn)飯后甜點(diǎn)。”

    “不用,吃飽了已經(jīng)。”

    他臉上的笑意變得有些僵硬,往她身后看了眼:“不請我進(jìn)去坐坐嗎?”

    “大晚上的,孤男寡女不合適。”

    “白天就可以嗎?”他問。

    沈歲寧有些詫異地瞪大眼,震驚于對方的明知故問。

    這次回來后,她發(fā)現(xiàn)他真的有些不一樣,居然學(xué)會了揣著明白裝糊涂,聽話只選自己想聽的,回答的問題也牛頭不對馬嘴的。

    “白天也不可以。”她說。

    他垂下眼,征求她意見般:“那要怎樣才可以?”

    沈歲寧抿著唇,沒有回答。他看出她眼里的拒絕,低頭,輕輕嘆了口氣:“沒關(guān)系,我再努力。”

    說完,他抓過她的手,在她想要抽離的時候,將手中拎著的餐盒交到她手里:“是你徐阿姨燉的桃膠銀耳牛奶燕窩,對身體好,等不撐了就喝了吧。”

    “你身體向來不太好,就算要拒絕我,也要養(yǎng)好身體,好嗎?”

    話落,他松開她的手。

    沈歲寧僵著手臂,從他口中聽到徐月后,拒絕的話又緩緩咽了回去。

    她的反應(yīng)在他的預(yù)料之中。

    看吧,她就是如此心軟的人,即使如此抗拒他,卻也還是無法拂了徐月的好意。

    那之后的幾天,他每晚都會出現(xiàn)在她家門口,帶著“徐月做的東西”,看她不情不愿卻又還是心軟地接下,而后在他面前關(guān)上門。

    她從不邀請他進(jìn)去坐,也從不給他好臉色。初時還會和他說幾句話,到后來見是他就直接伸出手去,而后沉默地接過東西,關(guān)上大門。

    如此日日重復(fù)著,直到某天,沈歲寧有些惱怒地拉開房門,略帶嘲諷地對他說:“我以前從來不知道哥哥原來是會死纏爛打的性格。”

    “你不用上班嗎?你不是很忙嗎?為什么每天還有時間過來?”

    一連串的問題,一時讓他不知道該從哪里開始答。

    顧衍假裝看不見她的惱怒,笑了笑:“來看你的時間還是有的。”

    沈歲寧瞪大眼睛:“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就是想看看你。”

    沈歲寧突然笑出了聲:“我每天都長一個樣,看與不看有什么區(qū)別?我最想哥哥來看我的時候你從來不來,那現(xiàn)在又算什么?”

    “從前是我做錯了,寧寧,哥哥跟你道歉,對不起。”

    她將腦袋別開,不再看他:“我不需要道歉。”

    “那就當(dāng)作是我想要道歉,是我想彌補(bǔ)你。”

    “我也不需要,我現(xiàn)在想要的是你不再出現(xiàn)在我眼前,我不想看見你。”她轉(zhuǎn)過身,背對著他,開始下逐客令,“請你離開。”

    身后沒了聲音,她抬起手,想要將門帶上,手剛碰上門框,身后忽然覆上熱源。

    隔著大約一掌的距離,他將她禁錮在房門和自己身前,聲音在她耳畔響起:“我明天要去出差,會離開幾天。”

    “就當(dāng)是做哥哥的求你,寧寧。”他在她耳邊嘆息,“回頭,讓我看看你,好嗎?”

    第84章 抗拒

    距離很近, 沈歲寧甚至能感覺到他的呼吸,輕輕地?fù)湓谒亩叄屗滩蛔∩s了下脖頸。

    想躲, 卻沒有什么進(jìn)退的空間, 身后就是他溫?zé)岬男靥拧?br />
    她靜默了會兒,而后倏然轉(zhuǎn)過身。

    過程中, 無法避免地蹭過他的胸膛,兩人的呼吸都因此一緊。

    她仰起臉, 后背緊貼著門板:“看好了嗎?看好了就可以走了。”

    顧衍的目光流連在她臉上, 從那雙黑而亮的眼睛到挺翹的鼻。再往下時,喉結(jié)不自覺地就滾了滾。

    他想, 自己大抵是真的瘋了。面前的沈歲寧尚且還在和他置氣,而他卻已經(jīng)生出了想要親吻她的沖動。

    顧衍絲毫不懷疑, 以她現(xiàn)在對自己的抗拒程度, 自己這樣做的話,會立刻收獲一個巴掌。

    他為自己這念頭發(fā)笑。

    沈歲寧不明所以:“你笑什么?”

    他終于從自己那旖旎的幻想中回過神來, 叮囑:“一個人在家記得關(guān)好門窗,有什么想吃的告訴我,我讓人送過來。”

    “我今年23了, 不是13。”她強(qiáng)調(diào), “況且就算是13歲的小朋友也可以照顧好自己, 不勞您費(fèi)心了。”

    顧衍瞇了下眼,認(rèn)真品味了下她話語里的那個“您”。

    “我在你心目中的年紀(jì)已經(jīng)可以用得上’您‘字了嗎?”他看起來有些苦惱, “雖然我確實(shí)年長你五歲, 和你比起來已經(jīng)不算年輕了, 但我今年也才28歲而已,沈歲寧小朋友。”

    沈歲寧沒理會他話語里的調(diào)侃, 干脆利落地伸手將人推開,轉(zhuǎn)身進(jìn)了屋。

    等房門徹底關(guān)上,她終于重重呼出一口氣,心跳已經(jīng)全亂了。

    那之后的幾天,顧衍果真沒再出現(xiàn),只是日日派一個女助理來給她送東西,有時候是吃的,有時候是穿的,有時候則是一些小禮物。

    她拒絕過幾次,對方為難地告訴她:“沈小姐,我也是按小顧總的意思辦事,要是您不收下這些東西,我也沒法交差,恐怕多幾次小顧總就要把我開了……”

    沈歲寧不欲讓對方為難,只能照單全收。

    幾次過后,終于忍不住撥通了顧衍的電話。

    電話沒一會兒就被接通,顧衍的聲音很意外:“寧寧?怎么忽然給我打電話了?”

    她第一次在清醒的情況下罵人:“顧衍,你神經(jīng)!”

    罵完,她立刻掛斷電話,靠著沙發(fā)背重重出了口氣,頓覺神清氣爽了許多-

    周末,沈歲寧收到林桑榆的邀請。

    對方在研究生畢業(yè)后就回了國,說來也是巧,她任職的公司就是顧氏。沈歲寧從前和她提起顧衍時都是代指,再者公司上的事她也插不了手。因此,在知道她在顧氏上班后也就沒特意提。

    兩人有段時間沒見,約著去看了個公益性質(zhì)的畫展,畫廊里展出的都是貧困山區(qū)學(xué)子的畫。畫風(fēng)里不難看出稚拙,但有著天馬行空的想象力和孩童所獨(dú)有天真。

    一場畫展看下來,沈歲寧感覺心靈都受到了洗滌,林桑榆更是忍不住連連嘆息。

    直到兩人坐在甜品店,沈歲寧終于忍不住問道:“桑榆,你為什么一直在嘆氣?”

    “我感覺我就應(yīng)該多看些這種類型的展。”

    “嗯?”她有些好奇。

    林桑榆一臉認(rèn)真:“沖淡一下自己身上那種半截身子入土的班味。”

    沈歲寧看著她,輕咬著吸管,問:“工作不順心嗎?”

    “也不是不順心,哎!”林桑榆還是嘆氣,“等你打個工就知道了,再順心的工作也覺得自己不像個人。”

    她忍不住笑:“這么夸張嗎?聽你說得我都有些害怕了。”

    林桑榆擺擺手:“寶貝,聽我的,咱就在家專心畫畫就好了,不吃這個苦啊。”

    沈歲寧聽了,心不在焉地繼續(xù)咬著吸管。

    事實(shí)上,她這段時間也一直在考慮這件事。從前在學(xué)校的時候日子很純粹,每天就是上課,完成課題,課余時后搞搞創(chuàng)作,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也沒覺得有什么。

    可畢業(yè)后,不再有必須要做的事,江愉也不干涉她的生活,任由她自己,她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道該做些什么好,也不知道該往哪條路去走。好像從小到大都如此,除去曾經(jīng)極度渴望毫無保留的愛意以外,她從沒有真正特別想要的東西。

    她也在思考,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那日回家后,沈歲寧思考了良久,深夜時忽然就冒出了個靈感。

    這對于畢業(yè)后就一直陷在瓶頸期的她來說無疑是天大的喜事,她當(dāng)即在手機(jī)上聯(lián)系了蕭瀟,問對方有沒有什么模特推薦,她想找個畫模。

    對方無比霸氣地給她回了句:「等著啊」

    過沒兩分鐘,便甩了個號碼過來。

    就愛看帥哥:「藝術(shù)學(xué)院的小帥哥,謝知珩推薦的,具體要求你自己和他溝通啊」

    沈歲寧立馬給她回了個跪謝的表情包,復(fù)制了她發(fā)過來的號碼發(fā)送了好友驗(yàn)證。

    對面很快就通過了,兩人溝通過后,約了次日下午在她家見面。

    她找蕭瀟時是希望找個看起來比較白嫩懂表情管理的男生,等人到了之后,她才發(fā)現(xiàn)對方不止長得白嫩,而且看起來年紀(jì)還很小,感覺像高中生。

    沈歲寧想到自己今天要創(chuàng)作的主題,有些猶豫地問他:“那個……請問你今年成年了嗎?”

    對方的臉一下就紅了,忙開口解釋:“成年了,今年已經(jīng)十九了。”

    啊……不僅看起來年紀(jì)很小,而且還很害羞。

    她側(cè)過身子,讓人進(jìn)來,邊從鞋柜里拿鞋,邊和他說話:“我們昨晚溝通的主題,你確定自己能行是嗎?”

    小男生在她身后:“能行,我是學(xué)表演的,很專業(yè)的。”

    沈歲寧笑了笑:“行,你在客廳等我一下,冰箱里有飲料和水,喜歡什么自便,我去準(zhǔn)備一下材料。”

    “好。”

    交代完,她進(jìn)了房間。

    幾分鐘后,沈歲寧拿著調(diào)配好的血漿和一團(tuán)紅繩出來。

    客廳的氣氛安靜到沉悶,仿佛風(fēng)雨欲來,片刻前還在她家的小男生不見了,變成了穿著深色西裝,臉色黑沉的顧衍。

    他的身旁,還放著一束潔白的玫瑰。

    見她出來,他揚(yáng)唇笑了笑,眼里卻不見半分笑意,話語聲平靜而溫和:

    “為什么讓一個陌生男人進(jìn)你家?”

    第85章 紅繩

    顧衍從機(jī)場出來是下午三點(diǎn), 太陽正烈。

    連軸轉(zhuǎn)了幾天的身體疲憊不堪,太陽穴隱隱脹痛著,讓他在上了車后便閉起了眼假寐。

    朦朧間, 他聽見司機(jī)問要回哪里。他習(xí)慣性地報了自己公寓的地址, 卻在出口后又迅速改了口,報了沈歲寧家的。

    已經(jīng)很多天沒有見到她了, 他出差的這幾天,除了那通幾秒的電話外, 她再沒搭理過他, 他的每一條信息都像是石沉大海。但他知道,她肯定都看了, 只是因?yàn)檫在生氣,所以才不想回復(fù)。

    他陷于這種單方面的追逐不可自拔, 偶爾會想起那日在她家門口她對自己的形容:死纏爛打。

    他從前對這樣的招數(shù)嗤之以鼻, 卻沒成想自己會在即將奔三的年紀(jì)用這樣的方式苦苦糾纏著自己的妹妹。

    真是幼稚又可笑。

    卻也有效。

    他深知她是多么心軟的人。

    途中路過一家花店,他讓司機(jī)靠邊停了車, 下車挑了束白玫瑰。

    只有這樣純潔無瑕的花才配得上她。

    他抱著花,坐著電梯到了她家門口,滿懷期待地按響門鈴, 內(nèi)心猜測著今天收獲的會是她什么樣的臉色。

    多日沒見, 她會有那么一絲欣喜嗎?

    房門從里面拉開, 比之前要快些。

    看來她今天也想見到他,顧衍想。

    這么想著, 他臉上幾乎是不可控制地?fù)P起笑意, 卻在下一秒看清門內(nèi)的人后, 迅速凝固。

    門內(nèi)站著的不是沈歲寧,而是個男人, 一個模樣清秀,看起來年輕得過分的男人。

    對方一臉疑惑地看著他,問道:“你是?”

    我是你爹。

    他想說。

    但他已經(jīng)許多年不這樣說話了,認(rèn)真追溯起來,得有十多年了。哪怕只是一張面具,在臉上戴了十幾年,也和本體沒什么區(qū)別了。

    多年來良好的修養(yǎng)讓他沒有說出那樣的話,但也僅僅只能維持到那樣,他沉默地看著面前的人,沉著臉用肩膀?qū)⑷俗查_,堂而皇之地進(jìn)了沈歲寧的家門。

    對方在他身后喂了兩聲,沒聽見他的答復(fù),安靜了下來。

    大概是因?yàn)樗砩系臍庀⒖雌饋碛行斎恕?br />
    顧衍的目光在屋內(nèi)掃了一圈,沒看到沈歲寧,只看到沙發(fā)上放著的男士背包,刺眼無比。

    回過身,那人仍舊跟在他身后,神色忐忑。

    他還不至于蠢到會覺得那人和沈歲寧有什么關(guān)系,也深信沈歲寧不可能在這么短的時間內(nèi)找到一個新的心儀對象,但也為此嫉妒得發(fā)狂,妒火中燒。

    這是連他都還未涉足過的地方,她居然讓一個和她毫不相干的陌生男人進(jìn)來了。

    真是……

    讓他氣得想笑。

    也讓他氣得想……狠狠“教訓(xùn)”她一頓,讓她牢牢記住什么叫除他以外的男人不可信。

    也不對,他也不可信。

    顧衍將花放在沙發(fā)上,隨手勾起一邊的背包,轉(zhuǎn)身,丟進(jìn)那人懷里:“回去吧,這里不需要你了。”

    “啊?”那男生露出些許詫異的表情,“可是我和沈小姐約好了。”

    約什么約,好什么好,看不出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想揍人了嗎?

    顧衍抬起手,松松扯開領(lǐng)帶,笑著看向那人,緩慢重復(fù):“我說,這里不需要你了,聽明白了嗎?”

    那男生猶豫了幾秒,在他的眼神逼迫下,心有不甘地抱著自己的書包離開了,甚至忘記要告知沈歲寧一聲-

    人走后,他就坐在沈歲寧家的客廳,抬眼打量著她家。

    這個連他都還沒進(jìn)過的家。

    直到沈歲寧終于從房間出來,手上拿著捆紅繩和一瓶像血漿一樣的濃稠物質(zhì)。

    她的質(zhì)問聲和他的一同響起——

    “你怎么進(jìn)來的?”

    “為什么讓一個陌生男人進(jìn)你家?”

    沈歲寧沒理會他的問題,放下手中的東西,環(huán)顧了客廳一圈,確定那個小男生已經(jīng)不在家后,看著沙發(fā)上的人,冷聲:“你把人趕跑了?”

    趕跑?

    這個詞聽起來就像是他為了占據(jù)地盤,而將另一個人驅(qū)逐出去了一樣。

    雖然事實(shí)也確實(shí)沒差,但他聽了心里還是覺得有些難受。

    “我只是為你的安全考慮,怎么可以這樣隨意就讓一個陌生男人進(jìn)入你家?很不安全。”他說,“你有沒有想過別人要是對你起了歹心怎么辦?要是我沒有及時回來怎么辦?我從前教你的那些你都忘了嗎?”

    沈歲寧皺著眉頭,無比理直氣壯地反駁:“這是我家,我愿意讓誰進(jìn)來就讓誰進(jìn)來。”

    顧衍看著她這模樣,忽然就笑了。

    他在這段時間里,時常幻覺自己是條被主人丟棄,隨手栓在樹干上的小狗,囿于那一小塊地,逃不掉,只能不斷地嗷嗷叫喚著,渴望主人能在聽見聲響后回頭看看他,然后看在他尚算忠誠的份上,將他帶回去。

    但是一次都沒有,她對他視而不見。不僅如此,她還將別的狗帶回了家,甚至不惜為此反抗他——

    “你憑什么將人想得那么壞?難道我做什么還需要向你匯報嗎?你是我的誰?”

    他是她的誰?

    顧衍氣憤地站起身,逼近她,牢牢盯著她的眼睛,低聲重復(fù)道:“我是你的誰?”

    他本就長得高,這樣驟然逼近,就像一座山沉沉地壓來。

    那壓迫感讓她不住往后退,直到小腿抵到茶幾的邊緣。沈歲寧終于意識到自己再無可退讓的空間,抬起手,抵住他的胸膛,大聲:“顧衍!”

    好討厭。

    好討厭。

    明明缺席了她的生活五年,現(xiàn)在卻堂而皇之地進(jìn)入她家,高高在上地教訓(xùn)她,還在她家里逼迫她。

    憑什么?

    “不準(zhǔn)再靠近我了!”

    顧衍卻沒將她的話放在耳朵里,更緊地逼近,看他為了躲避自己不斷下彎的纖細(xì)腰肢。

    “害怕了?”他凝視著她略顯慌亂的臉龐。

    “這是在我家。”她強(qiáng)調(diào)。

    “我知道這是在你家。”他說。

    “你在我家威脅我?”

    “這樣就覺得是威脅了?”他垂眸笑了笑,忽然抬手,掌住她的腰,“這樣呢?”

    這還是重逢以來,他第一次這么強(qiáng)勢。沈歲寧掙扎著,抬手用力地推他。

    她那點(diǎn)力氣用在他身上和撓癢癢沒什么區(qū)別,顧衍紋絲不動,抬手將人拉近:“對我就這么抗拒,卻這樣輕易地讓別人進(jìn)入你家?”

    “寧寧,別把人想得那么好,我這樣你一點(diǎn)都掙脫不了。”

    他說得沒錯,他這樣她完全掙脫不了。

    可是……太近了。

    近到他身上蓬勃的熱量像一張網(wǎng),將她牢牢罩住。沈歲寧覺得有些呼吸不過來,也無法思考。她忍不住又掙了掙,被他警告意味般掐了下腰:“別亂蹭。”

    她在愛慕著他的時候不過十幾歲,只當(dāng)他是個異性,心里卻從未有什么哥哥是個男人這樣的概念,對他最大膽的想象也僅限于擁抱和親吻,更加不會主動去猜想他的心思。

    因此,從他口中聽到“蹭”這個詞時,她足足愣了好幾秒。

    過后,才臉色漲紅地罵他:“顧衍,你有病!”

    第二次被她罵,還是這樣近距離的,當(dāng)面的。

    顧衍怔了怔,沒著惱,相反,還非常愉悅地笑出了聲:“上次是神經(jīng),這次是有病,下次你要罵我什么?”

    她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睛:“流氓!”

    “嗯。”

    “混蛋!”

    “嗯。”

    “王八蛋!”

    “嗯。”

    “……”

    沈歲寧張了張口,這次卻沒再說出其他。她畢生積攢的罵人詞匯也就這樣了,搜腸刮肚也再沒其他的了,只剩瞪著他的眼睛還在虛張聲勢。

    顧衍心頭的火被她這么一打岔,成功被澆滅,看她這瞪圓了眼睛的樣子只覺得可愛到爆炸,怎么會有人生氣也這么可愛?

    他可愛的,連罵人都毫無威懾力,如同夸贊一般的妹妹。

    他好笑地逗她:“罵完了?還有其他的嗎?”

    沈歲寧不甘地咬著唇,想再說些什么,但真的沒別的詞了。她本就不擅長吵架,又或者說,她其實(shí)從未怎么和人吵過架。

    她垂眸去看他橫在自己腰間的手,氣憤道:“松手!”

    顧衍今天來本來也不是想來和她吵架的,要不是那該死的不速之客,要不是她要說那些話氣他,兩人也不至于弄得如此劍拔弩張。

    他聽話地松開手,退開一步,松松按著她的肩,看著她的眼睛,低聲喚她:“寧寧。”

    “算是我求你,好嗎?”

    “下次不要再說‘我是你的誰’這樣的話了。”

    “也不要再將不認(rèn)識的異性帶回你家了。”

    “如果這次我沒有回來,如果他真的不是什么好人,對你起了歹心,像剛剛那樣,你覺得自己能夠掙脫嗎?”

    “我不是什么超人,不可能會提前預(yù)知到你有什么危險。你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我就算把他剁了也改變不了什么。”

    “就算在生我的氣,也稍微聽點(diǎn)兒我的話。好嗎,妹妹?”

    和她不同,顧衍極少會叫她妹妹。此時,那聲“妹妹”卻被咬得極重,像是對她剛才那番話的刻意強(qiáng)調(diào)。

    沈歲寧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知曉自己今日確實(shí)是防備心太差了,美術(shù)生與畫模打交道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是她沒注意地點(diǎn)。

    她的態(tài)度緩和下來,垂下頭,小聲:“他只是我請來的模特,謝知珩介紹的,也不算不認(rèn)識的人……”

    “可他是個男人不是嗎?”

    “是……”她點(diǎn)點(diǎn)頭,又很快搖頭,抬眼看著他,“你也是個男人。”

    他非常理所當(dāng)然:“我和他們不一樣。”

    “有什么不一樣?”她繞過他,坐在沙發(fā)上,微微抬著頭看他。

    “我……”

    他想說我當(dāng)然和別的男人不一樣。想了想,又覺心虛,因?yàn)樗纳眢w正因?yàn)閯倓偤退虝旱慕佑|而微微發(fā)著燙。

    他和別的男人沒什么不同。

    不過他當(dāng)然不會讓她知曉自己的狀況,裝出坦然的樣子:“我看著你長大,自然和別的男人不一樣。”

    “就一年半而已,別說得好像你看著我從嬰兒長大成人一樣。”

    “那也不一樣。”

    別的男人熱血上頭只會想輕薄你,不會有人能像我這樣克制,氣血都涌到頭了還會自我檢討。

    他心說。

    顧衍走前一步,俯下身,拿起她身側(cè)的白玫瑰:“這束花很漂亮,很適合你。”

    沈歲寧的視線成功從他臉上移到他手上那束玫瑰花上,接過,別別扭扭地說了聲:“謝謝。”

    “喜歡的話,我以后讓人每天送來。”

    她沒回答,低下頭,輕輕嗅著鮮花的味道。想到什么,驀地又抬起頭來:“你把我模特趕跑了。”

    “趕跑?你非要用這么刻薄的詞來形容嗎?”他的臉色不太好看。

    沈歲寧愣了下,解釋:“我的意思是,我模特沒了。”

    他終于后知后覺反應(yīng)過來她的意思,面露尷尬:“所以……要我重新去給你把他叫回來,然后在這里守著你們?”

    這算什么樣子?

    時刻盯著女朋友,防止她看上別的男人從而劈腿的妒夫嗎?

    他已經(jīng)非常自然且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貙⒆约捍肓松驓q寧男朋友的角色。

    沈歲寧一雙眼靜靜地看著他,指尖無意識地?fù)芘掷锏幕ò辏骸翱墒俏医裉炀鸵嫞也牧隙紲?zhǔn)備好了。”

    他回過身,去看她原先放在桌上的那些東西,抓起那團(tuán)紅繩,皺眉看向她:“這就是你口中的材料?”

    “你想將它用在什么地方?”

    這種東西能用在什么地方?

    他的臉色很快便因?yàn)樽约旱穆?lián)想黑了個徹底,偏生沈歲寧還一臉天真地看著他,出口的話卻有些不知死活:“就是你想的那樣。”

    “沈歲寧,你……”

    “我。”

    “你簡直想氣死我。”他幾乎咬牙切齒。

    沈歲寧站起身:“所以,賠我模特。”-

    幾分鐘后,他垂著眼,任由沈歲寧將那不知道用什么調(diào)制的、黏糊糊的鮮紅的物質(zhì)涂抹在他的臉上。

    觸感讓他忍不住皺眉,想躲。

    沈歲寧按著他的臉:“別動,就快好了。”

    于是,他又靜止住了,只視線流連在她近在咫尺的臉上,近到甚至能看清她臉上那細(xì)小的絨毛。

    她抿著唇,看起來無比專注,這和心率失調(diào),甚至連呼吸都刻意屏住的他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顧衍再一次慶幸自己今天回來得如此及時,他不敢想象,她這樣對別人,別人會如何,自己會如何。

    都不用親眼看見,光是想想,他便已嫉妒得發(fā)狂。

    沈歲寧沒留意到他這微妙的情緒變化,在他臉上畫好仿傷后便稍稍退開,仔細(xì)端詳了會兒。

    很好,非常完美。

    畫得很完美,心態(tài)也非常完美。

    除了剛湊近他時有些緊張外,她的心思一點(diǎn)都沒歪。

    還是有長進(jìn)的嘛,沈歲寧。

    她為自己這點(diǎn)微不足道的長進(jìn)感到歡喜,又拍了拍顧衍的胳膊,說:“把衣服脫了。”

    “嗯?”他幾乎以為自己幻聽了。

    沈歲寧補(bǔ)充:“上衣。”

    見他不為所動,她又說:“你剛剛不是都猜到了嗎?我那捆繩子是拿來干什么的。”

    說到這兒,她才覺自己的臉頰有些發(fā)燙。

    但這是她昨晚想了一夜,好不容易才確定的主題——

    她想通過紅繩與生命體的交織,以及濃稠的血液,展現(xiàn)人物在絕境中無聲的掙扎。

    顧衍垂眸看著她,表情平靜,她卻莫名感受到他身上散發(fā)出了低迷的情緒。

    她有些不解,還以為他會像之前那樣斥責(zé)她,這樣大膽的創(chuàng)作地點(diǎn)竟然選在了家中。

    “怎……怎么了?”

    她竟被他這樣的表情弄得有些忐忑,聲音都有些發(fā)虛,卻在開口的下一瞬忽然想到一些非常久遠(yuǎn)的回憶。

    在顧家的游泳池,她曾看到過他赤/裸的上半身。顧衍當(dāng)時慌張的神色,她甚至現(xiàn)在還能回想起來。

    她想改口,收回自己剛剛的話。

    顧衍卻已低聲問道:“一定要脫嗎?”

    沈歲寧沉默著,凝視著他看起來仍舊平靜的臉龐,內(nèi)心掙扎著,在要不要直面他的傷痛和回避間猶豫著。

    她不想揭開他的傷疤讓他難受,卻也渴望著能夠多了解他一些。

    顧衍已經(jīng)從她的眼神里知道了她的答案,揚(yáng)唇笑了笑,抬手扯掉自己的領(lǐng)帶,解開最頂端的紐扣。

    再然后是第二顆、第三顆……

    “這次,你想我解到哪里?”他問她。

    沈歲寧凝神看著他,手心掐得很緊,“全部。”

    “好。”他應(yīng)聲。

    而后,繼續(xù)解著,像是拿著刀子一點(diǎn)點(diǎn)將自己剖開。

    直到那層一直掩著身體的虛假表皮被徹底剝開,露出丑陋不堪的、他真實(shí)的身體。

    她看他,像看一副色彩斑駁的畫。

    眼眶在他抽絲剝繭般的動作中漸紅。

    如此近的距離,近到她能夠看清他身上每一處痕跡,那些深深淺淺的傷疤,如同烙印般印刻在那本該光潔無瑕的身體上。

    哥哥的身材很高大、掌心很寬厚、胳膊很有力、脊背像一座山……他有良好的家世、良好的教養(yǎng),不會輕易受到傷害,更不會主動和人打架。

    這是十七八歲的沈歲寧對他的認(rèn)知。

    時隔五年,二十三歲的沈歲寧仍舊如此認(rèn)為。

    可他身上的這些痕跡都是怎么來的呢?

    她終于抬起眼,黑亮的眼眸直視著他,開口時的聲音有些啞:“現(xiàn)在,你有什么想對我說的嗎?”

    你所謂的苦衷,能告訴我嗎?

    她的眼睛這么告訴他。

    而他只是扯唇,啞聲問道:“是不是很丑?”

    “我想知道原因。”她說。

    “改天好嗎?”他征詢她的意見。

    “你已經(jīng)瞞了我五年,你還想瞞我到什么時候?這個原因就這么讓你難以啟齒嗎?”

    他抬手,覆上她緊攥著的手,將她手指從手心緩慢剝出,而后用指腹揉了揉被她掐紅的手心:“既然都已經(jīng)瞞了五年了,再遲幾日也無所謂吧?”

    “至少,不是今天。”

    因?yàn)樗F(xiàn)在有些不理智,精神上極度渴望著她,身體也在發(fā)著燙。

    因她的注視,因她剛才不含任何情/欲的觸碰。

    她在心疼著他,而他卻在渴望著他。

    他不合時宜的欲/望和身體一樣丑陋不堪,讓他無法在這種情況下保持著理智清楚地交代一切。

    顧衍抬起一只手,想通過觸碰她的頭發(fā)安撫她的情緒,“改天,好嗎?寧寧,今天不行。”

    沈歲寧完全無法理解他的顧慮,改天這個詞在她看來就是推辭,是敷衍搪塞她的借口。她在試圖向他靠近的時候,他再一次將她推開了。

    很好,好極了。

    她從沙發(fā)上起身,轉(zhuǎn)身拿過放在茶幾上的紅繩,命令他:“轉(zhuǎn)過身去。”

    后背同樣是一片斑駁。

    她吸了吸鼻子,讓自己忽視掉這一切,將繩子散開,從他的脖頸繞到雙手,而后讓他到地毯上去跪著,再用剛才沒用完的血漿涂抹到他身上。

    這個過程中,他的眉頭緊緊皺起,幻覺回到了被蔣森用刀子捅的那晚。那時候,他的腹部全是這樣鮮艷又濃稠的物質(zhì)。

    和今天她涂抹在他身上的血漿不同,那是真正的血。

    他討厭濕答答黏在身上的物質(zhì),這會讓他想起那晚,不然也不會將被她到家第一晚潑濕的衣物丟棄。

    而如今,他卻跪在她的身前,任她將那些令他反胃的惡心物質(zhì)涂抹在自己身上,并為此隱隱興奮著。

    真的是變/態(tài)吧,他想。

    顧衍有些慶幸,自己今天為了搭乘飛機(jī)時有比較舒適的體驗(yàn),選擇了一條較為寬松的黑色西裝褲。

    此刻,因?yàn)楣蜃耍械挠疃急谎诓卦谶@深色布料下。

    沈歲寧做完這一切后,很快退開,搬來畫架。

    因?yàn)樗麆偛诺牟惶拐\,作畫的整個過程,她都沒和他說一句話,緊抿著雙唇,視線不時從他身上掃過。

    從天明到夜幕低垂,直到她停下筆,臉上終于露出一絲可以稱之歡喜的笑意。

    顧衍知道,結(jié)束了。

    沈歲寧丟下筆,抬眼掃了眼墻上的鐘。

    將近四個小時,他就那么一聲不吭,跪在地上,連姿勢都沒換一下。

    她終于感到有些愧疚,只是很快又再次想起他剛才的行徑。

    活該!

    不出聲,腿麻死算了。

    她走上前,沉默著去解他身上纏繞的繩子,而后迅速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我都跪了快四個小時了,你還在生氣嗎?”他笑著問,笑容看起來有些苦澀。

    沈歲寧冷哼了一聲,忽略掉他話語里的討好意味。

    “扶我一下好嗎,真的站不起來了,腿很麻。”他沖她伸出手。

    她垂著眼,看了會兒,最后還是大發(fā)慈悲地伸出手,想將人拉起來。

    只是,一個腿麻的成年男子重量哪里是她可以輕易撼動的。

    她用力拉他,反在拉拽的過程中被他身體的重量反拖了回去,重重地?fù)湓谒砩稀?br />
    兩人都被撞得悶哼了一聲,此后,是漫長的寂靜。

    直到他握著她的腰,啞聲開口:“現(xiàn)在知道了嗎?男人就是如此不可信。”

    “就算你什么都不做,只是單單的注視,也可能會有可恥的反應(yīng)。”

    第86章 舊人

    說話的過程中, 顧衍一直抬眼看著身上的人,觀察著沈歲寧的神色。

    是因?yàn)檎J(rèn)識得太早了嗎,還是因?yàn)閺那澳菍雨P(guān)系, 他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強(qiáng)烈的羞恥感和背/德感。

    向年幼自己五歲的妹妹袒露自己的欲/望什么的, 實(shí)在是……太像禽獸了……

    垂在她身側(cè)的手不自覺地收緊,他牢牢地盯著沈歲寧。直到確認(rèn)她的臉上只有因?yàn)樾唪龆浩鸬募t暈, 而無任何嫌惡后,心才緩慢地落回原處。

    他在看她時, 沈歲寧也在看著他。

    狀況太突然, 無論是摔倒在他身上,還是他剛剛說的那番話, 都讓她有些回不過神來。

    自重逢后,她常常有種顧衍被人奪舍了的感覺。此刻, 這種感覺更是達(dá)到了頂峰。

    大腿下, 壓著的是他身體的一部分,即便隔著幾層布料, 那變化也完全無法讓人忽視。她慌亂著,為了躲避顧衍的目光,視線成功從他的臉上轉(zhuǎn)移到了身上。常年健身, 他的身材其實(shí)很好, 肩膀?qū)掗? 腰身很窄,身上薄薄一層肌肉, 很有力量感的身材……

    臉上熱度不斷攀升著, 沈歲寧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識到, 哥哥是個男人。

    這種認(rèn)知是和他先前言語帶來的感覺完全不同的。

    “你……你……”她漲紅著臉,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顧衍靜靜地看著她, 沒再說話。

    沈歲寧忽然手腳并用地想從他身上爬起來,但因?yàn)樗季w混亂,連帶著肢體都不是那么協(xié)調(diào)了。

    顧衍皺著眉嘶了聲,掐著她的腰帶著人從他身上離開,而后屈起一條腿,別過臉抬手遮住自己的眼。

    誰都沒說話,但周圍卻充斥著讓人窒息的尷尬,以及……無處不在的旖旎氛圍。

    沈歲寧跪坐在地毯上,想到什么,又爬起身,從客廳離開。

    出來時,顧衍已經(jīng)半撐著身子坐起身了,襯衫潦草地披在身上。

    聽見聲響,抬起頭來。

    沈歲寧手上抓著條濕毛巾,垂眸看著他,眼神分辨不出喜怒,只是沉默著,將毛巾丟給他。而后,很快又轉(zhuǎn)身進(jìn)了房間。

    房門“咔噠”一聲關(guān)上,顧衍終于垂著頭,非常無奈地笑了聲。

    ……

    夜里,顧衍從浴室走出,放在床頭柜上的手機(jī)忽然亮了下。

    他走前,看到一條新消息提示。

    點(diǎn)開后,手指就這么頓在了屏幕上。

    發(fā)信人不是別人,是沈歲寧。

    這還是這么多年來,她第一次給他發(fā)信息。先前,他的微信都在她的黑名單待著。

    可下一秒,看清底下帶著的轉(zhuǎn)賬信息時,他的眉頭又迅速皺了起來。

    他動了動手指,給對面回了句:「什么意思?」

    沈歲寧的消息很快就回了過來:「下午當(dāng)我模特的報酬」

    報酬?他看著那行字,忽然笑出了聲。

    這樣做,是打算和他劃清界線了?

    很快的,他又意識到,以沈歲寧的性格,要真想和他劃清界線,不可能會在這個時候?qū)⑺龊诿麊蝸怼?br />
    他對著她發(fā)來的信息看了會兒,很爽快地接收了她的轉(zhuǎn)賬,并回了句:「下次還有這種活兒記得叫我」

    發(fā)完后,他拉開房間陽臺的門。幾秒的寂靜后,隔壁如他所料的那樣,傳出幾聲咒罵——

    “混蛋!混蛋!”-

    周一,沈歲寧在家附近找了個公園寫生。

    回國后,她一直窩在家里,前一陣子又準(zhǔn)備演唱會的事,這還是第一次出門寫生。工作日的公園年輕人比較少,大多都是些退休的叔叔阿姨,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鍛煉、下棋。

    沈歲寧在一旁看了會兒,搬著小馬扎找了個小亭子作畫。

    期間有個抱著孩子的女人看她在畫畫,走過來看了眼:“小姑娘,你這畫畫得可真好看!”

    “啊?”她有些錯愕地抬起頭,客氣地回了聲,“謝謝。”

    那女人是帶著小孩來呼吸一下新鮮空氣的,見她在專注做事,也無心打擾,很快就抱著孩子到一邊坐下了。

    沈歲寧再抬頭時,看見的就是她拿著玩具逗著懷里的寶寶,很小聲地和寶寶說著話。半大的嬰兒還不會說話,抬著自己的手咯咯地笑著。

    她看得忽然有點(diǎn)眼熱,放下畫筆走過去問她:“您好,請問我能給你和寶寶畫幅畫嗎?”

    那女人顯然是沒想到她會提出這樣的請求,愣了好一會兒,才摸著自己的頭發(fā),目光閃爍著問她:“可是……我可以嗎?我今天出來沒有打扮,可能不太好看……”

    沈歲寧看了眼女人未施任何粉黛,卻無比柔和的臉龐,真誠地夸贊:“不會,您特別美。”

    見她似還有所顧慮,她又解釋:“請放心,我不會收取你任何費(fèi)用的,如果您覺得我耽誤了你的時間,我可以給你支付報酬。”

    那女人忙擺手:“不用不用,你告訴我要怎么配合你就可以了,我還沒給人當(dāng)過模特呢,要擺什么姿勢嗎?”

    沈歲寧笑笑:“不用的,您像剛才那樣坐著就可以了。”

    怕耽誤對方太長時間,她畫得要比平時快很多。

    饒是如此,等結(jié)束時也已臨近傍晚。

    她在謝過對方后收起畫材,在附近找了家餐廳解決了晚餐。

    出來時,忽然就聽見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是個男聲。

    畢竟在北城生活了這么多年,會遇見認(rèn)識的人不奇怪,沈歲寧轉(zhuǎn)過身去。

    眼前,是一張陌生又熟悉的臉,褪去了記憶里青澀的模樣,臉上有著些許的詫異。

    賀朝剛好也在這邊吃飯,看到她時也不太敢確認(rèn)有沒有認(rèn)錯人,只是試探性地叫了下名字。等沈歲寧轉(zhuǎn)過身來,他才笑了下,走上前:“真是你啊,我剛剛看到你還以為認(rèn)錯人了呢。”

    沈歲寧也沒想到會在這里偶遇賀朝,兩人已經(jīng)多年沒聯(lián)系過,這位在她年少時曾熱烈向她示好過的異性朋友,在高三那年出國后就徹底遠(yuǎn)離了她的生活。

    附近剛好有家甜品店,賀朝約她在那里坐坐。

    再次相遇,彼此客氣又禮貌地問詢著對方的現(xiàn)狀,交談的過程中始終有著些許揮之不去的生疏和尷尬。

    賀朝看著面前仍舊和過往那樣,始終和他維持著一種疏離又不失客氣態(tài)度的沈歲寧,心緒有些復(fù)雜。

    大概人類總是會對自己得不到的東西念念不忘,他在過去幾年間,時常想起她。并非難以釋懷,更多可能是出于不甘。

    他始終記得那年冬天,自己在她名義上的哥哥的逼迫下,決定徹底遠(yuǎn)離她的生活。

    那種年少時愛而不得,被現(xiàn)實(shí)壓迫不得不退讓的無力感,他到現(xiàn)在都記得清楚。

    因此,他看著面前始終努力保持微笑的沈歲寧,不知是出于何種目的地忽然問道:“你和你那個哥哥還好吧?是不是快結(jié)婚了?”

    沈歲寧錯愕地抬起頭:“啊?為什么會突然這么問?”

    他從她的神色中,判斷出沈歲寧似乎對從前的那些事毫不知情。

    于是,也裝出有些錯愕的樣子,問道:“你們沒有在一起嗎?他之前那么喜歡你,我以為等高考完后你們就會在一起呢。”

    第87章 親吻

    和賀朝分別后, 沈歲寧一個人渾渾噩噩地走回了小區(qū)。腦中回蕩著的,始終是賀朝剛才說的話,令她難以相信, 更加難以接受。

    腦子很亂, 讓她不知該做什么好。感性告訴她,她應(yīng)該立刻去找顧衍問清楚, 可理性又說著,現(xiàn)在或許并不是適合談話的時候。

    還未想好, 電梯叮的一聲, 已經(jīng)在她住的那層停下了。走出電梯,猝不及防地就和門外站著的人對上了視線。

    對啊, 怎么就忘記他最近每天都會來找自己了呢?

    隔著幾步的距離,顧衍的視線在她身上掃了一圈, 確認(rèn)她沒出什么事, 才走前問道:“去哪里了,怎么這么晚才回來?”

    顧衍的眉眼間有著細(xì)微的焦灼, 應(yīng)該是在這里等了她很久。

    沈歲寧看著他,卻不知道說些什么好,只是沉默著走到門前, 用指紋開了鎖。

    進(jìn)門, 換鞋, 將包在門邊放下。

    回過頭,他仍舊在門邊站著, 視線始終跟隨著她, 神色一如既往的溫和。

    賀朝的話混雜在腦海, 讓她開始懷疑,面前的他到底是不是真實(shí)的顧衍。

    在她的認(rèn)知里, 顧衍一直是個溫柔的人。雖然因?yàn)槲骞偬^銳利,面無表情時看起來會有些兇,但他其實(shí)很少發(fā)脾氣,性格溫和又穩(wěn)定。不管是對她,還是對其他人,都很少會展露出有攻擊性的一面。這和賀朝口中那個不擇手段,陰沉暴戾的顧衍完全不是同一個人。

    她看著他,試圖在他臉上找到兩者之間共同的地方。可最終發(fā)現(xiàn),除了名字外,他們之間毫無相似之處。

    顧衍被她這樣的眼神看得有些莫名,上前一步,微笑著問道:“怎么了?怎么忽然這么看著我?不認(rèn)識我了?”

    沈歲寧搖了搖頭,視線仍舊停留在他臉上,輕聲說:“我今天在外面,偶然碰見一個人。”

    顧衍有種預(yù)感,她口中的那個人不會是他此刻樂意聽到的。

    果不其然,下一秒,她問:“賀朝,你還記得吧?”

    這個名字不算陌生,在五年前,這個名字時常出現(xiàn)在他們之間——

    害她受傷、往她書包里塞筆記塞零食、總給她發(fā)信息、像只蒼蠅一樣一直圍繞在她身邊的男生。

    顧衍怎么可能會不記得。

    只是沒想到,時隔多年,自己竟然還會從沈歲寧的口中聽到這個人的名字。

    兩人還那么巧合的,在她剛回國沒一會兒就偶遇了?

    他想起自己當(dāng)年做過的事,再看沈歲寧此刻的神狀,猜到對方應(yīng)該和她說了什么,但摸不準(zhǔn)她是否已經(jīng)全部知曉,蹙了下眉,試探性地問道:“你高中同學(xué)?”

    “嗯。”沈歲寧輕輕點(diǎn)了下頭,“我高中同學(xué)。”

    “遇見了他,然后呢?”

    “他和我說了一些事。”她說。

    顧衍的神色仍舊平靜,問她:“嗯,都說了些什么?”

    “你覺得他會和我說什么呢?”沈歲寧突然發(fā)問,視線牢牢鎖在他臉上。

    顧衍沉默了會兒,走進(jìn),將房門關(guān)上,這才俯身看著她,無奈地說:“我又不是他,怎么會猜得出他和你說了些什么?”

    沈歲寧所有所思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仰頭看著他:“那關(guān)于他,你有什么想和我說的嗎?”

    至此,顧衍終于確認(rèn),賀朝應(yīng)該是將之前的事都告訴了沈歲寧。

    他往前走了一步,離她更近,低頭看著她的眼睛,笑說:“寧寧,你想我說什么呢?嗯?”

    他的泰然自若讓沈歲寧的心底有些發(fā)涼,同時也更加確定了賀朝那番話的真實(shí)度。

    她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好像真的從來沒有真正了解過他。

    五年前,她站在街頭試圖找到他,卻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不知道他在哪里,只能想到秦嶼這么一個和他有聯(lián)系的人時,她發(fā)覺自己對他的了解是那樣少。

    而如今,那種感覺更加深刻。

    “他說的都是真的嗎?”她問,“你之前,用手段逼迫校方讓方靖退學(xué),還讓北城的學(xué)校不再接收他。你還……”

    她忽然覺得眼眶有些燙,深吸了口氣,才能讓自己繼續(xù)說下去:“你還動用權(quán)勢,打壓賀朝家的生意,逼他離開學(xué)校,不再跟我聯(lián)系。”

    “這些……都是真的嗎?”

    顧衍原本還溫和的神色沉下來,抬手撫上她的臉頰,用拇指輕輕蹭了蹭,低聲說:“如果我說不是真的,你會相信嗎?”

    她要的不是他這樣模棱兩可似是而非的反問,她要的是他堅決的否定。沈歲寧退后一步,避開他的手:“那你告訴我,什么是真的?”

    顧衍垂眸,看了眼自己空蕩的掌心,再看沈歲寧充滿質(zhì)疑的目光,抿著唇,一言未發(fā)。

    他的沉默讓沈歲寧的心愈沉。她往后退了一步,抵著玄關(guān)柜,揚(yáng)唇笑了笑:“所以……他說的那些都是真的,你真的做了那些事。”

    兩人進(jìn)門時都沒去開屋里的大燈,只有門廊的感應(yīng)燈亮著,不甚明亮,卻剛好夠他看清她眼里的情緒——

    嘲諷、難以置信、受傷……

    還有什么呢?

    顧衍分辨不清了。

    光是那一絲絲的嘲諷,就足以刺痛他。

    所以,在知道了他做過的那些事情后,開始害怕他,覺得他惡心了嗎?

    可是怎么辦呢?

    他已經(jīng)做過了。

    顧衍垂眸看著她,笑了笑。再次走近,將人堵在玄關(guān)柜前,盯著她的眼睛,伸手碰上她的脖頸,嗓音沉涼:“嗯,他說的都是真的,都是我做的。”

    “我讓學(xué)校開除了你的同學(xué),讓他無法繼續(xù)在北城上學(xué)。我還動用權(quán)勢,打壓了你那個陰魂不散的異性朋友家里的生意,逼他離開,威脅他不許再和你聯(lián)系。這些,都是我做的。”他說,“所以,寧寧,你要因?yàn)樗麄儊砗臀宜銕ぃ嫠麄冇懟毓绬幔俊?br />
    這一次,沈歲寧沒再躲避他的動作。脖頸上的手明明只是輕輕貼在那里,她卻覺得自己的喉嚨都像是被他扼住了,連喘息都變得艱難:“為什么?為什么要這么做?他們只是我的朋友。”

    “朋友?”他笑著,緩聲重復(fù)她的話,“好一個朋友。”

    “傷害過你的也叫朋友?”

    “你其他的異性朋友難道也會往你的書包里塞小零食,將自己記得狗爬一樣的筆記給你,美其名曰補(bǔ)償嗎?”

    “你其他的異性朋友難道也會像蒼蠅一樣圍著你打轉(zhuǎn),纏著你,不停給你發(fā)消息嗎?”

    貼在她脖頸的手蹭了蹭,顧衍驟然俯身,直直地望進(jìn)她眼底,“寧寧,我不是神仙,也不是圣人。”

    “我沒辦法眼睜睜看著別人傷害了你卻一點(diǎn)都不計較,我很小心眼,很斤斤計較,我接受不了別人傷害你,也接受不了別人覬覦你。”

    那些原本不確定的,在此刻都有了明晰的答案,卻沒有半分的喜悅。

    沈歲寧自嘲地笑笑:“所以,哥哥在那時就已經(jīng)動心了嗎?”

    “明明早就已經(jīng)喜歡上我了,卻可以繼續(xù)裝出好兄長的模樣。”

    “明明在背后做了這么多,卻可以裝作無事發(fā)生。”

    “明明早就動心了,卻不敢在我說我喜歡你的時候承認(rèn)你也喜歡我,還執(zhí)意要我離開。”

    “這就是你所謂的喜歡嗎?”

    “你以為眼睜睜看著你離開我心里會好受嗎?”他仰起頭,深吸了一口氣,再看向她時,眼睛里已經(jīng)有了濕意。

    這還是沈歲寧第一次見他露出這樣的模樣,眼里明晃晃的濕意向她訴說著他也在難過。

    她的心口因此堵得慌,眼眶里積蓄的淚水因?yàn)閮扇说臓幊骋呀?jīng)隱隱有了要溢出的趨勢,卻還是強(qiáng)行壓制著:“我求過你的,我說我想留下來,我想留在你的身邊,可你還是要我走。既然不好受,為什么不能在我求你的時候答應(yīng)我?”

    “你總是什么都不和我說,讓我怎么理解你?”

    顧衍抬起指尖,緩慢地摩蹭著她頸邊一條淡青色的血管。沈歲寧的皮膚很薄,感覺一咬就會破。

    如果他咬下去,能嘗到她血液的味道嗎?如果他嘗到了她的血液,是不是意味著她的一部分進(jìn)入了他的身體,和他身體的一部分融合在一起了?

    如果可以的話,他真想和她融為一體,這樣就再也不會分開了。

    他貼近她的臉,聲音低下來:“我要怎么說呢?”

    “說你的母親其實(shí)在你高考前找過我,她央求我放手,讓你好跟著她去國外治病,讓你好起來?”

    “說我害怕自己不答應(yīng)的話,你的病情會加重,癥結(jié)永遠(yuǎn)也解不了?”

    “還是說,我害怕你在見識了更多的人后,會突然發(fā)現(xiàn)其實(shí)還是那些同齡的男生更加有趣,更加適合你?”

    這樣的顧慮,當(dāng)時該怎么和她說呢?

    不論是他,還是江愉,都清楚明白她有多固執(zhí),只要認(rèn)定了,哪怕撞得頭破血流也不肯回頭。

    可他想要的不是她撞得頭破血流,也不是短暫的擁有。比起這些,他更希望她可以健康,可以快樂,可以長長久久留在自己身邊。哪怕這些需要一些暫時的犧牲和隱忍。

    他已經(jīng)忍了五年了,忍到她終于回來,忍到她終于站在了自己的面前,可她如他先前所顧慮的那般,提起了別的男生,并為此質(zhì)問他。

    他忽然就不想再忍耐了。

    貼在她脖頸的手緩緩上移,顧衍輕掐住她的下顎:“我不想承認(rèn),但我真的……嫉妒他嫉妒得發(fā)狂。”

    “他為什么總是要像只蒼蠅一樣圍在你的身邊呢?為什么你要搭理他?為什么要看他?為什么要對他心軟?”

    他閉了閉眼,試圖控制自己的情緒,卻只是讓那些不甘和嫉妒變得更加強(qiáng)烈,就連掐著她下顎的手都忍不住用力。

    “寧寧,你到底什么時候才會明白,我只是個再普通不過的男人,也會吃醋,也會害怕?”

    “所以,不要再在我面前提他了,好嗎?”

    話落,他不再克制,掐住她的下顎讓她迎上自己,堵住她的唇。

    這個吻傾注了這五年來所有的隱忍和思念,傾注了今晚所有的嫉妒和憤怒,也傾注了他長久以來對她的感情,因而顯得格外兇狠。唇瓣由相接變成相碾,舌尖試圖抵進(jìn)時被她牢牢擋住,他掐著她下顎的手用了力,迫使她接納自己。

    他一只手下落,橫在她的腰間,而后往前,將人抵在玄關(guān)柜前,徹底將人禁錮在身前,無法逃脫。

    沈歲寧覺得呼吸有些困難,這是完全不同于他上次醉酒時的親吻,那時他也不溫柔,卻不似今天這般強(qiáng)勢。她掙了掙,想推開他,他卻像一堵堅不可摧的墻。她咬他,嘗到他舌尖的血腥味,他也仍舊糾纏著。她試圖抬腿踢他,最終卻被迫分開。

    此刻在他面前的她,就像個任他擺弄的玩偶,橫在她腰間的手松松一提,她就被他抱到了柜子上。原本掐著她下顎的手轉(zhuǎn)到腦后,他要她仰著頭承受自己的親吻。

    顧衍的舌尖被她咬破了,兩人的口腔內(nèi)皆是一片血腥氣,很濃,很烈,如同他此刻洶涌澎湃無法克制的愛意。

    他從來不曾真正強(qiáng)迫過她,知道兩人間第一次的親吻給她留下了不好的體驗(yàn),計劃著第二次一定會選在一個合適的時間合適的地點(diǎn),絕不會是像現(xiàn)在這樣,他強(qiáng)迫著她接受自己,逼她順從。

    漫長時間里的等待和克制,沒有讓他更好地抑制住自己的感情和欲/望,只是讓他成為了一個平靜游走的瘋子。

    如果不是因?yàn)槟莻討人厭的小子,如果不是因?yàn)楸粍訝砍冻龅倪^去……

    嫉妒像火一樣燃燒著他的血液,讓他游走在發(fā)瘋的邊緣,理智全面傾倒,強(qiáng)硬地將沈歲寧按進(jìn)自己懷里,強(qiáng)勢地掠奪她的呼吸。

    最好是可以將她融入自己的骨血,他無比渴望著,像是因她著了魔。

    直到舌尖忽然嘗到咸澀的味道,他才如遭電擊般睜開雙眼,緩慢松開扣住沈歲寧后腦的手。

    眼前的沈歲寧唇瓣紅腫,臉上布滿淚痕,眼眶里仍舊在源源不斷地溢出淚水。

    他的心忽然就慌了,理智瞬間回籠,猛然意識到自己剛才都對她做了什么:“寧寧,我……”

    他想說對不起,我剛剛失去理智了,話還未說出,沈歲寧已經(jīng)看著他,平靜開口——

    “既然五年前就不相信我會一直喜歡你,哥哥憑什么篤定,五年后我還會無條件原諒你?”

    第88章 后悔(修)

    顧衍離開后的很長一段時間里, 沈歲寧就一個人坐在門邊,身后是堅硬的柜子,身下是冰涼的地板。她似無所覺, 緊緊抱著自己的小腿, 將下巴抵在膝蓋上。

    嘴唇有點(diǎn)痛,估計是在剛才糾纏的過程中破皮了。可她抬手摸了摸, 又沒碰到任何傷處,只是那種痛感卻一直存在著, 和心口的疼痛糾纏在一起, 讓她覺得全身都開始發(fā)疼。

    這種纏繞自己多年,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謎題終于被解開, 心底卻沒有喜悅的感覺很熟悉。

    她恍惚著,像是回到了出國前在機(jī)場的那日, 自己終于在徐月的口中得知了江愉一直冷待自己的原因。

    那時, 心口就像是被一塊大石頭死死壓著,空氣稀薄地涌入, 每呼吸一次,那種痛感就愈加清晰,沉重感也愈重。

    而今, 那種感覺再次卷土重來, 比那日更甚, 讓她整個人都止不住地發(fā)抖,無論怎么咬緊牙關(guān)都無法壓抑住落淚的沖動。

    嘴巴里, 血腥味, 眼淚的咸澀味道混在一起, 讓她涌起一股嘔吐的欲/望。

    沈歲寧反手撐起身子,匆匆跑進(jìn)衛(wèi)生間。

    幾次劇烈的干嘔, 卻沒有吐出任何東西,她的眼角被刺激得通紅,喉嚨也被因酸水上涌發(fā)疼。

    心口無法排解的痛意和身體的疼痛交織著,讓她再也無法繼續(xù)忍耐,扶著馬桶跪坐在地上,崩潰般哭出聲。

    她忽然發(fā)現(xiàn),命運(yùn)好像總喜歡捉弄她。

    江愉和沈蔚感情不合時,她為了得到他們的關(guān)注,曾拼命努力過。她努力做乖小孩,努力做好學(xué)生,自以為不吵不鬧、考出可以讓父母引以為傲的好成績,就能獲得他們的些許關(guān)心和疼愛。

    可惜事與愿違,他們從不在意這些。

    后來,她終于說服自己,并不是每個人生來都會得到父母的愛的,愛是常態(tài),不愛也是常態(tài)。可徐月卻告訴她,其實(shí)她的母親很愛她,她只是不知道該如何愛,所以導(dǎo)致母女倆這么多年一直都關(guān)系疏遠(yuǎn)。

    放下顧衍的過程亦如此。

    她在剛到國外時,曾無數(shù)次希望過,某天他會突然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告訴她:寧寧,其實(shí)哥哥之前說的話都是騙你的。我喜歡你,我想和你在一起。

    這場夢做了很久很久,久到她終于再次說服了自己,他其實(shí)從來沒愛過自己。那些她以為的愛其實(shí)只是錯覺,是因?yàn)樗^缺愛,所以他的一點(diǎn)點(diǎn)好,她都能天真地當(dāng)成是愛。他對自己,其實(shí)從頭到尾只是哥哥對妹妹的關(guān)照。

    可今晚,他說什么呢?

    他說他一直都愛她,從很早很早之前。

    他說他只是害怕,害怕她遠(yuǎn)離母親病不會好,害怕她會覺得其他人會更好,害怕她有一天會不愛他。

    多荒謬啊,每次都是在她已經(jīng)接受現(xiàn)實(shí)后,才告知她真相。

    多可笑啊,他們的出發(fā)點(diǎn)都是為了她好,都有那么充分的理由。這些理由堆在一起,讓她連恨都不知道該從哪里恨,好像連怨恨都變成了一種過錯。

    她可以用江愉也是第一次做母親,難免會做得不好,來說服自己放下。

    可是為什么呢?

    為什么第二個偏偏是你,為什么偏偏是知道我一切的你呢?

    你明知道我最討厭被拋棄。

    這一次,我已經(jīng)不知道該如何說服自己放下了……-

    沈歲寧再次醒來,已經(jīng)是第二天。

    兜里的手機(jī)鈴聲不依不饒地響著,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眼前一陣天旋地轉(zhuǎn),她又閉上眼睛,摸出手機(jī)。

    “喂……”開口的聲音啞得不成樣。

    電話里,林桑的聲音混著嘈雜的背景音響起:“姑奶奶,你剛睡醒呢?咱不是說好我下午沒課,一起吃頓飯嗎?我都在地鐵上了。”

    “嗯?”她緩了許久,才想起好像是有這么一回事。

    沈歲寧抬手,探了下自己的額頭,這才回她:“桑桑,今天好像不行,我好像發(fā)燒了……”

    ……

    四十分鐘后,沈歲寧裹著披肩打開房門。

    林桑被她那白慘慘的臉色下了一跳,當(dāng)即就抬手覆上她的額頭。溫度有些燙手,她皺了皺眉:“怎么突然燒得這么厲害?換身衣服吧,我們?nèi)メt(yī)院。”

    沈歲寧搖搖頭:“不去醫(yī)院,吃點(diǎn)退燒藥就好了。”

    自七歲那年墜樓在醫(yī)院醒來后,她對醫(yī)院就有了本能的抗拒,能自己吃藥解決的事情,堅決不會到醫(yī)院去。

    林桑不太放心,又碰了碰她的手臂:“可是我看你這燒得有些嚴(yán)重啊,不去醫(yī)院能行嗎?”

    “可以的,我剛剛已經(jīng)在外賣軟件上點(diǎn)好退燒藥了,應(yīng)該很快就會到了。”

    見她堅持,林桑也奈何不了,將自己的包放下后,回頭問她:“你都還沒吃呢吧?我給你煮點(diǎn)粥?家里有米嗎?”

    林桑大老遠(yuǎn)的過來看自己,沈歲寧已經(jīng)很感動了,也不想再麻煩她,便開口:“有是有,就在柜子里。但是桑桑,我沒什么胃口,你是不是也還沒吃,要不然我給你叫餐吧?”

    話音還未落下,林桑已經(jīng)脫掉外面那件用來防曬的襯衫,往廚房走去,“病人怎么能不吃東西,空腹吃藥對身體不好。聽話啊,今天讓你見識一下桑大廚的手藝。”

    沈歲寧笑了下,沒再推脫,暈乎乎地反身趴在沙發(fā)背上,看林桑在廚房忙活。她的身側(cè),就是廚房窗戶,盛夏的日光透過百葉窗的縫隙照進(jìn),籠罩在她的身上。

    在經(jīng)歷了昨晚的事后,再看見這樣溫馨的畫面,沈歲寧忽然覺得鼻子有些發(fā)酸,忍不住低聲叫她:“桑桑……”

    “嗯?”林桑應(yīng)了聲,轉(zhuǎn)身看她,“怎么了?”

    沈歲寧揚(yáng)唇,擠出笑,目光始終落在她的身上,小聲感慨:“有你真好。”

    生病的人情緒起伏一般都比較大,林桑也不知道哪點(diǎn)兒觸動到她了,笑了笑,沒再接話。

    等兩人在餐桌邊坐下后,她才問:“是不是發(fā)生什么事了?又是生病,又是心事重重的模樣,跟你哥吵架了?”

    沈歲寧一愣,沒料到對方竟然猜得這么準(zhǔn),抬眼看了她一下,輕輕“嗯”了聲。

    林桑不解:“怎么又吵架了啊?你倆之前到底發(fā)生什么事了,我看你倆也不像是能吵起來的人啊。”

    沈歲寧低下頭,眼睫毛忽閃了幾下,猶豫著要不要告訴她。

    過了會兒,才輕聲開口:“你還記得賀朝嗎?”

    “賀朝?我當(dāng)然記得。”

    林桑有些驚訝,沒想到沈歲寧會突然提起他。這位曾經(jīng)在學(xué)校都非常有討論度的男生,在高三那年退學(xué)后,就從他們這群人的生活中淡去了,沒幾個人清楚他的近況。

    她此時提起,林桑忽然有種不太好的預(yù)感。

    畢竟,她還沒忘記,賀朝曾經(jīng)是如何大張旗鼓地表明過自己對沈歲寧的好感,被沈歲寧拒絕后,兩人又是陷入了怎樣尷尬的局面。

    果不其然,沈歲寧輕聲說:“我昨天遇見他了。”

    “啊?”林桑意外,“所以你跟你哥就因?yàn)檫@件事吵架了?還把你給氣病了?”

    “也不全是。”她用勺子攪著碗里的粥,“我昨天才知道,賀朝不是主動退學(xué)的。”

    林桑愣了下,緩慢品出沈歲寧話里的意味來,又不敢確認(rèn),試探性地問道:“你的意思是……賀朝其實(shí)是被你哥弄走的?”

    這也太……

    林桑只在小說、電視劇里看到過這種操作,根本想不到現(xiàn)實(shí)里竟然也會有這樣的事情發(fā)生,更加想不到這件事居然會發(fā)生在自己的身邊。

    沈歲寧的哥哥,將賀朝弄走了?

    為什么啊?

    下一秒,她突然想到什么,吃驚地張大嘴:“你別告訴我,你哥弄走他的原因是因?yàn)槟恪?br />
    沈歲寧沉默了會兒,點(diǎn)了點(diǎn)頭,“因?yàn)槲遥有……”

    她頓了頓:“還有方靖,也是他用手段讓學(xué)校將他開除的。”

    林桑慢慢沉默下來。

    其實(shí)當(dāng)初沈歲寧和方靖一起在班上消失的時候,班上的人在私下里有討論過原因。

    那天放學(xué)后到底發(fā)生了什么,誰都不知清楚,班主任也緘口不提,因此大家只猜測二者估計脫不開干系。直至方靖被學(xué)校開除,大家才后知后覺,明白事情的嚴(yán)重性。

    林桑和她的相處向來是如果一方不想說,另一方便不會追問的。因此,她其實(shí)也不知道當(dāng)年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這么多年過去了,林桑不清楚這件事對沈歲寧而言是不是仍舊是不可提及的秘密,想問又不敢問,只欲言又止地看著她。

    好一會兒,才小心翼翼地問:“當(dāng)年……是發(fā)生了什么很嚴(yán)重的事嗎?”

    沈歲寧攪弄的動作頓住,重新抬頭看向同桌,將當(dāng)年自己被方靖關(guān)進(jìn)器材室,又因此導(dǎo)致抑郁癥復(fù)發(fā)的事情如實(shí)告訴了她。

    林桑聽完后,第一反應(yīng)是問:“那你的病現(xiàn)在好些了嗎?”

    沈歲寧說:“已經(jīng)好了,別擔(dān)心。”

    林桑這才放下心來,旋即,又低聲問:“歲寧,你……是不是在難過?”

    兩人這么多年朋友,林桑太了解沈歲寧了。

    她心軟,不愛跟人計較,雖然自己因?yàn)榉骄覆∏閺?fù)發(fā),但心里恐怕沒想過要逼得對方退學(xué),還因此牽連到對此毫不知情的賀朝,心理為此過意不去很正常。

    但真正令她這么難過的原因,應(yīng)該是顧衍。

    沈歲寧也沒打算瞞著林桑,重新抬起頭,扯唇笑了笑,眼中卻有淚光閃動,“桑桑,他說他喜歡我,從很早之前就喜歡了。可是……”

    她深呼吸了下,艱難開口:“可是,我發(fā)覺自己竟然一點(diǎn)都不開心。”

    不僅不開心,甚至覺得難過得快要窒息了。

    這是沈歲寧第二次在她面前露出這樣的模樣。

    林桑記得,上一次還是大家一起去爬山,結(jié)果沈歲寧在山上看見那人身邊有別的女人,她在回程的路上靠著車窗偷偷掉眼淚。

    那時,林桑覺得她太瘋狂了,怎么會喜歡上自己的哥哥呢?

    可這么些年下來,她也算是知道了,感情就是這么毫無道理的一件事,他們兩人之間那些不足以為外人道的事,恐怕遠(yuǎn)比她知道的要多得多。

    她嘆了口氣,起身,坐到沈歲寧身邊,像多年前那次一樣,傾身抱住她:“沒事啊,不難過,還有我在呢。咱不要臭男人,讓他們滾。”-

    吃完藥后,沈歲寧回房睡下。

    林桑不放心她一個人在家,剛好明天上午沒什么重要的課,干脆請了假陪她。等人安然地閉上眼睛,叫了幾聲沒反應(yīng)后,她起身到廚房看了眼,決定去一趟附近的超市。

    打開房門,猝不及防地就撞見了剛還交談過的人。

    顧衍神色平淡,只搭在門把手上不自覺收緊的手泄露了一點(diǎn)兒意外,偏頭看著從沈歲寧家走出的人——

    林桑,沈歲寧的同桌,那個過去時常出現(xiàn)在兩人聊天之中的女孩。

    他自然是認(rèn)得的。

    林桑的反應(yīng)要比他大許多,因?yàn)樘^意外,甚至有些結(jié)巴:“你……你住這兒?”

    他松開手,轉(zhuǎn)過身來,往她身后看了眼,確認(rèn)沈歲寧應(yīng)該不會出來后,才點(diǎn)了下頭,承認(rèn):“嗯。”

    話落,又微微笑了下,補(bǔ)充道:“能先幫我保密嗎?她不知道我住在這里。”

    林桑沉默著,忽然想到沈歲寧剛回國那時,兩人曾撞見對門的工人進(jìn)出。

    所以,他在她回國那會兒就搬到這里來了?

    并且,沈歲寧一直不知情?

    大腦飛速運(yùn)轉(zhuǎn)著,她試圖琢磨對方這樣做的意圖。但因?yàn)椴皇钱?dāng)事人,又對他們之間的事也不甚了解,終究無法猜出。

    感情的事,除了當(dāng)事人,誰也沒法講清。林桑覺得自己還是不擅自摻合他們的事好,點(diǎn)了下頭,應(yīng)下來:“好。”

    顧衍客氣地跟她道謝。

    兩人本就不熟,簡單交談過后便再無話可說,林桑越過他,走進(jìn)電梯。在電梯門即將關(guān)閉前,腦海忽然又閃過沈歲寧剛才的模樣,她低嘆一聲,著急忙慌地又從里面出來。

    好在顧衍還沒進(jìn)去,她看著他,開口:“歲寧她生病了。”

    話音剛落,面前的人便蹙起眉頭,心急地追問:“生病了?生的什么病?嚴(yán)重嗎?”

    林桑說:“發(fā)燒了,燒得挺厲害的,但是她不肯去醫(yī)院。”

    顧衍的心因?yàn)檫@一消息提起,有些急,也有些氣。只是很快又想到,沈歲寧應(yīng)該是對醫(yī)院有些陰影。

    他垂下眼,長睫毛將眼底的情緒蓋住,問:“那吃藥了嗎?”

    “剛吃完,現(xiàn)在睡下了。”林桑說,“你要是想去看看她的話就去吧,我準(zhǔn)備去超市一趟,她應(yīng)該不會那么快醒來。”

    “好。”-

    林桑離開后,顧衍打開了沈歲寧家的房門。

    推開房門,里頭黑漆漆的,窗簾緊閉著,一點(diǎn)光線都沒有。

    大概是林桑在她睡著后拉嚴(yán)實(shí)的,卻不知道她夜盲有點(diǎn)嚴(yán)重,睡覺時習(xí)慣留點(diǎn)亮光。

    他走到床邊,按下壁燈開關(guān),隨后伸手探了下她額上的溫度。

    很燙。

    不過一夜的時間,怎么就把自己搞成這樣了?

    他忍不住皺眉,很快便起身到浴室拿了條濕毛巾出來,輕輕給沈歲寧擦了擦手和臉,而后將濕毛巾折疊,覆在她額上。

    做完這些后,他在床邊坐定,視線凝在她的臉上。

    因?yàn)榘l(fā)燒,她的臉上有著生病帶來的紅暈,唇色卻是蒼白的,呼吸聲很輕,要離得很近才能感受到那種氣息。

    這樣的妹妹,就像一朵脆弱易折的花兒,引得他不由自主地向她靠近,輕貼著她的側(cè)臉。

    顧衍不知道昨晚自己離開后都發(fā)生了什么,但可以肯定,沈歲寧生病跟自己脫不了干系。

    他為自己昨晚強(qiáng)迫她,并于她發(fā)生爭吵感到后悔,忍不住貼緊她,輕聲呢喃:“對不起。”

    但若可以重來一次,讓他重新選擇,顧衍依舊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將那兩個人從她身邊弄走,并讓她跟著江愉離開。

    那是在那當(dāng)下,他能做出的最好的選擇。

    顧衍不在意流言蜚語,他人的唾棄、家人的指責(zé),對他而言就如同掠過耳邊的風(fēng)。風(fēng)過了無痕,對他沒有任何影響。

    但沈歲寧不同,他脆弱的妹妹,當(dāng)時年紀(jì)那樣小,有著嚴(yán)重的心理疾病,流言蜚語對她而言是刺向心頭的刀,并可能終結(jié)她的生命。

    顧衍不希望,也不允許這樣的意外發(fā)生。

    就算再重來千次萬次,他仍舊會如此選擇。

    第89章 蓄意(修)

    那晚, 沈歲寧睜開眼,發(fā)覺頭頂正掛著瓶吊瓶。

    扭頭,徐月就在她床邊坐著, 低頭看著手機(jī)。

    生病讓大腦變得混沌, 她壓根沒發(fā)覺徐月是什么時候來的,甚至還叫了醫(yī)生過來, 輕輕動了下自己可以自由活動的手,出聲:“阿姨……”

    “嗯?”徐月下意識應(yīng)了一聲, 這才發(fā)現(xiàn)她醒了, 放下手機(jī)湊前去,“醒了啊, 感覺好點(diǎn)兒了嗎?”

    她點(diǎn)了點(diǎn)頭,覺得喉嚨干得厲害, 半坐起身探手去夠床頭的水。

    徐月見狀, 忙將水杯塞進(jìn)她手心。

    她沒告訴沈歲寧,自己今天之所以會過來, 是因?yàn)轭櫻茉诎淼臅r候打了通電話,讓自己過來照看她,并叮囑她不要告訴對方。追問之下, 她才知道兩人昨晚居然吵架了。

    手心手背都是肉, 偏袒哪個都不對。

    徐月不清楚個中緣由, 干脆放手讓兩人自己解決,只是看沈歲寧這虛弱的模樣, 還是忍不住心疼, 又氣她生病了卻一個人扛著, 低斥道:“怎么燒得這么厲害也不肯去醫(yī)院,也不給家里打電話, 要不是我今天過來,還不知道你生病了。”

    沈歲寧捧著水杯,抿了抿唇。她就是不想麻煩徐月,才沒告訴她的。沒成想,她今天居然來找自己了,還那么剛巧就碰上了。

    她抬手,碰了碰徐月:“阿姨,不是什么大事,我就沒告訴您,別生氣。”

    徐月知道沈歲寧是性格使然,但還是橫了她一眼:“你這孩子總是這樣,什么都不說,真是拿你沒辦法!”

    沈歲寧沖她討好地笑笑,問起:“阿姨,您來的時候看見我朋友了嗎?她下午還在這里的。”

    “啊,她見我來,說自己學(xué)校臨時有點(diǎn)事兒,將你拜托給我照顧了,我讓司機(jī)送她回去了。”

    “哦,好。”她有些遲鈍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那之后的幾天,徐月就留在了她這邊,專程照顧她。

    沈歲寧心里過意不去,又無法拒絕對方。徐月向來如此,對她如同一位溫柔的母親對待自己的女兒,這樣的好讓她無法抗拒,并為此深深眷戀著。

    這期間,江愉給她打了幾通電話,詢問她的身體狀況,知道她還沒完全好后,叮囑她安心在家養(yǎng)病,同時又往她賬上打了筆錢。

    其實(shí)她的手頭一直都很寬裕,江愉和沈蔚從來沒在物質(zhì)上虧待過她。哪怕是將她留在顧家,兩人都對她不聞不問之時,也從沒吝嗇過金錢的給予,更不用提她和江愉的關(guān)系改善之后了。

    她物欲本就不高,先前在學(xué)校時就已經(jīng)有幾幅畫賣出了不錯的價格,其實(shí)已經(jīng)完全有能力養(yǎng)活自己了。

    她對江愉說:“媽媽,您以后不用再給我打錢了,我手頭上的錢夠花。”

    電話那頭,江愉的表情變得有些僵硬:“怎么了?回到國內(nèi)就不再需要媽媽了嗎?”

    沈歲寧又解釋:“不是的,我的意思是我現(xiàn)在其實(shí)已經(jīng)能夠養(yǎng)活我自己了,您不用再像之前一直給我錢了,我已經(jīng)長大了。”

    江愉說:“那怎么能一樣?這是媽媽想給你的,媽媽這么努力工作,就是希望你能夠過得好一些,不用去擔(dān)心這些。”

    話落,她又問道:“寧寧,你回去也這么長時間了,有什么打算嗎?考慮好留在哪里了嗎?是想留在國內(nèi),還是回來這邊?”

    母女倆在她回國前就曾討論過這個問題,那時沈歲寧說自己還沒考慮好,再想想。江愉也沒像從前那樣反對,只說尊重她的意愿,要是她想留在國內(nèi)也行,反正現(xiàn)在交通這么方便,國內(nèi)來回也很快。

    屏幕里,江愉的臉上有著忐忑和不安。沈歲寧只看了眼,又垂下眼眸。

    好在江愉也不是現(xiàn)在就要知道,將話題岔開,只是在結(jié)束通話前,對她說:“寧寧,不管你這次做出什么樣的決定,媽媽都會支持你。”

    電話掛斷后,沈歲寧失神地坐房間。從回國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一個多月的時間,她仍舊不知道該如何抉擇。

    心始終是搖擺的,而令她搖擺的原因,是她此刻最不愿面對的-

    身體徹底好后,沈歲寧去了一趟顧氏。

    她一個人坐在集團(tuán)對面的咖啡廳,看對面高大恢宏辦公樓之間的人來人往,大家都腳步匆匆,幾乎沒什么停留。

    這是林桑榆工作的地方,也是……

    顧衍工作的地方。

    她坐在這里,不由在腦海里猜想他平日里上班會是什么模樣的,面對下屬時是嚴(yán)肅的,亦或是跟面對她時一樣,是溫和好講話的。

    這樣的猜想持續(xù)不過一分鐘,沈歲寧又立馬制止自己繼續(xù)想象。

    這種感覺,就像是回到了高中那時候,碰到任何有關(guān)于他的東西,她總喜歡在腦中展開聯(lián)想。可她已經(jīng)不再是十幾歲的年紀(jì),兩人也再回不到當(dāng)初了。

    上次爭吵過后,顧衍就再沒出現(xiàn)過,就連她生病,他也未曾來探望過。她不知是自己那日的話將他傷到,他決定不再糾纏了,還是只是暫時退讓。

    總之,兩人已經(jīng)多日未曾聯(lián)系。

    沈歲寧輕輕晃了下腦袋,將他驅(qū)逐出腦海,不再想他。

    不知不覺間就到了飯點(diǎn)。

    來之前,她只是想來看看,能夠讓林桑榆選擇留下來的地方到底是什么樣的。因而,也沒提前告知對方自己在這邊。

    眼下,又覺得來都來了,不如一起吃頓飯好了。于是算著林桑榆快要下班的點(diǎn),給她發(fā)了條消息。

    等了會兒,沒等到她的回信。沈歲寧猜測她應(yīng)該是在忙,沒看到,干脆起身打包了些東西,看能不能送進(jìn)去。

    到前臺時,卻被前臺攔下,對方微笑告訴她要是沒有預(yù)約的話不能放她進(jìn)去,讓她試試給人打個電話,或者將東西留下,她們會幫忙送到辦公室。

    沈歲寧想了想,決定給林桑榆打個電話。

    電話剛撥出去沒一會兒,身后忽然傳來手機(jī)鈴聲。她舉著手機(jī),轉(zhuǎn)過身去,就如此,和電梯里走出的人對上了視線。

    臉上的笑意忽然就僵住了,連同胳膊一起,她整個人都像是驟然被人按下了靜止鍵,只一雙眼看著林桑榆,以及她身旁站著的男人。

    太過相似的臉龐,一張柔和,一張硬朗,看向她的眼中都有著難以掩飾的詫異。

    一瞬的難以置信過后,是恍然大悟。

    沈歲寧舉著手機(jī)的手脫力般墜下,腦中忽然閃過很多的東西——

    常年盛開著花朵的花園、初見時就覺得樣有些熟悉的臉龐、周到而妥帖的照顧、日日夜夜的陪伴……

    林桑榆、林勛、哥哥……

    兩個長得如此相像的人,她怎么就從來沒將他們聯(lián)系到一起呢?

    那樣多的巧合,她怎么就從來都沒懷疑過呢?

    這一瞬間,她忽然就覺得自己是個徹頭徹尾的傻子,一直活在一場他人制造的騙局中,所有人都知道真相,只有她始終蒙在鼓里。

    “寶貝……”林桑榆不安地叫著她,“你聽我解釋……”

    她看著好友臉上濃烈的不安,只覺得刺眼無比,刺得她眼眶止不住地發(fā)燙,心臟也涌上難以言喻的疼痛,讓她幾乎無法呼吸。

    “不是你想的那樣的,你聽我慢慢跟你講。”

    林桑榆邊說邊試圖靠近,沈歲寧猛地抬起手,制止:“停!你別過來……”

    她低下頭,深吸了一口氣,將那些上涌的情緒都壓下去,用充滿哀求的眼神看向幾步之遙的臨林桑榆:“別再過來了,讓我一個人好好冷靜一下。”

    話落,沈歲寧再不敢去看他們,急匆匆地跑出大廈-

    沈歲寧不常來這邊,因而對這邊也不熟悉。

    匆匆忙忙跑出大廈后,她看著眼前陌生的街道,忽然就不知道自己該去哪里了,只是一個人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走著。

    烈日灼灼,她的臉頰和手臂露著,沒一會兒就被曬得發(fā)紅,沈歲寧卻似感覺不到,獨(dú)自穿過一條又一條陌生的街道。

    手心里,手機(jī)在不停震動著,一直有人發(fā)信息來。

    不用想也知道是林桑榆。

    她沒去看,此刻不愿再知道有關(guān)于她的一切。

    過往一幕幕地在腦中掠過。

    沈歲寧曾經(jīng)無比慶幸自己能夠認(rèn)識林桑榆,她就像是上天在她最孤獨(dú)時送來的珍貴禮物,每一處都那么恰到好處地踩在她的心上。

    她喜歡花,林桑榆家的花園恰好種滿鮮花,一年四季都盛開著;她不擅長溝通,不擅長與人相處,但林桑榆開朗又熱情,在她還不知道該如何和她相處時,對方已經(jīng)無比熱絡(luò)地開始親近她;一個人住在外面,她內(nèi)心其實(shí)也有些忐忑,有些不安,對方恰好就搬到了她的對面;她不擅長廚藝,對方恰好廚藝非常棒……

    可原來,一切都不是真的。

    她曾以為的最純粹、最幸運(yùn)的友誼,原來從一開始就是帶著目的的,她只是他安排在她身邊,用以監(jiān)視的一枚棋子。

    那些稱心如意,不過都是有意而為。

    前所未有的悲哀感襲擊了她,讓她無法連行走的力氣都失去,脫力地在路邊坐下,看一個又一個路人從自己身前經(jīng)過。

    世界這樣大,人也這樣多,但好像只有她不知道自己該去哪里,有誰在從一而終、真心實(shí)意地等待著自己。

    她不知自己在路邊坐了多久,只知天色從艷陽高照到夜幕低垂,手機(jī)的震動持續(xù)了許久,最后歸于寂靜。

    從路邊站起時,對面的大屏恰好輪換到了一條Enjoy樂隊拍的廣告,五個人舉著飲料,臉上洋溢著燦爛的笑容。

    那一瞬間,腦子忽然閃過什么。

    沈歲寧顫抖著手,艱難地從包里摸出手機(jī),找到蕭瀟的電話。

    從撥通到接通不過短短十幾秒的時間,她卻覺得像是過了半個世紀(jì)那樣漫長。蕭瀟輕快的聲音在電話里響起,問她:“小祖宗,怎么了?怎么忽然給我打電話了?”

    她出神地看著大屏里蕭瀟臉上的笑,聲音低得像是呢喃:“五周年演唱會,是不是他讓你們叫我回來的?”

    電話那頭,靜了下來。

    過了許久,蕭瀟才遲疑著問:“他告訴你了?”

    她的心瞬間沉底,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歲寧,就算他不說,我們也有這個打算的,不全是因?yàn)樗!?br />
    她恍恍惚惚的,手臂不堪重負(fù)地垂下。

    蕭瀟的聲音模模糊糊地從聽筒里傳出,沈歲寧卻再也聽不進(jìn)去,耳邊只剩下刺耳的嗡嗡聲-

    回到小區(qū),已經(jīng)是深夜。

    走出電梯,經(jīng)過對面那戶人家時,沈歲寧的腳步停下。

    她看著面前緊閉著的大門,忽然有種強(qiáng)烈的預(yù)感,敲開那扇門,那些蒙蔽了她多年的謎題全都會解開。

    短暫的猶豫過后,她走到門前,甚至沒注意到一旁裝著的門鈴,只是抬起手,用力砸著那扇門,大聲喊道:“顧衍,你開門!我知道你在里面!”

    沈歲寧看不見自己臉上的表情,但料定自己現(xiàn)在一定像個瘋子,一個深夜擾民的瘋子。

    可是顧不上了,什么都顧不上了。她只是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手因?yàn)橛昧Ρ荒Σ恋猛t,很痛,卻敵不過心頭的萬分之一:“你開門!開門!”

    幾秒后,房門從里打開,露出一張她熟悉的、沉靜的臉龐。

    顧衍就穿著一身深色西裝,站在門內(nèi),看向她的眼眸平靜無波,應(yīng)該是早就料到她會發(fā)現(xiàn)。

    那些她不愿相信的,懷疑的,在此刻都得到了驗(yàn)證。

    痛極反笑,沈歲寧看著他,忽然就笑出了聲:“你果然在這里……”

    說這話時,她臉上的嘲諷意味濃重,那雙黑而亮的眼眸漾著水光,在燈光的折射下,像是亮著寒光的鋒利刀刃。

    顧衍已經(jīng)料到,這把刀刃,今晚一定會刺向他。

    為此,他已經(jīng)在這里等待了許久。

    從她中午從公司離開,到現(xiàn)如今她站在自己面前。這半天的時間里,他一直在等著沈歲寧對自己的宣判。

    “嗯,我住在這里。”他垂眼看著她,語氣平靜而溫和。

    這樣的溫和襯得她現(xiàn)在就像個不知好歹、完全不明白兄長的好意、無理取鬧的孩子。

    沈歲寧狠狠閉了下眼,忍住此刻悲傷得快要落淚的沖動,冷聲質(zhì)問:“你早就知道我會來,是嗎?”

    如同知道她會因?yàn)楸戆妆痪軅碾x開,又會因朋友的邀請而心軟回來一樣。

    她的一切選擇,都在他的計劃和掌控之中。

    顧衍沒有否定:“我一直在等你。”

    他的平靜和她此刻心底的失控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讓她覺得自己愈加可笑,忍不住想要反擊:“得意嗎,顧衍?一切都盡在掌握的感覺是不是特別得意?”

    “看我一無所知,被蒙在鼓里,明明難過得要死,卻還是放不下你的樣子,是不是特別有成就感?”

    得意?成就感?

    顧衍沒想到她會這樣看待自己。

    在她眼里,把他的喜歡當(dāng)成什么了?

    他愛她,比愛自己更甚。

    那些兩人分開的日子里,他和她一樣難過,怎么可能會因此感到得意和有成就感?

    “我從沒有這樣覺得。”他這么說著,抬起一只手,想要握住沈歲寧的肩膀,被她大力揮開。

    “你別碰我!”沈歲寧大聲說,不住往后退著,“在你眼里,我是什么呢?”

    顧衍抿著唇,看她快要后退到過道的墻壁上,喉結(jié)滾了滾,沉聲:“你是沈歲寧,是妹妹,也是我喜歡的人。”

    “哈哈……”沈歲寧冷笑了兩聲,重復(fù)他的話,“妹妹?喜歡的人?”

    “需要將我推開的時候,我是妹妹,需要我的時候,我又成了喜歡的人了。你就是這樣騙自己的嗎?你不覺得這樣太可笑了嗎?”

    “哥哥當(dāng)初將桑榆安排在我身邊時,我是什么樣的角色呢?是需要你關(guān)心費(fèi)心的妹妹,還是放逐出去的心上人?”

    “既然當(dāng)初已經(jīng)決定了將我推開,為什么又要監(jiān)視著我的一切?”

    “我的朋友,我的生活,我的選擇,我的一切……有什么是你不清楚的嗎?”

    “顧衍,難道我是你養(yǎng)在籠子里的鳥嗎?”

    第90章 疼痛

    來自沈歲寧的刀, 刺得比他想象的要深得多。

    顧衍低垂著眼,怔怔看著面前的人,腦子里還在緩慢消化著她剛才說的話。

    他一直都知道, 自己的愛偏執(zhí)又獨(dú)斷, 既不光明也不磊落,它就像陰暗處肆意生長的藤蔓, 再旺盛,也是見不得光的。

    早在沈歲寧回來前, 他就已經(jīng)假設(shè)好了她知曉一切后可能會有的反應(yīng)——?dú)鈶崱⒈梢摹⑾訍骸⒖咕堋?br />
    可他怎么也想不到, 她會認(rèn)為自己對她所做的一切是禁錮,是將她當(dāng)成籠子里的鳥。

    她怎么會這樣想?她怎么能這樣想?

    顧衍從屋內(nèi)走出, 向沈歲寧走近。

    而沈歲寧在這個過程中,脊背已經(jīng)完全貼到了過道的墻壁上。

    顧衍本就長得高大, 加之常年在商場打滾, 不再刻意收斂時氣場逼人。沈歲寧原本還處于上方的氣勢,隨著他的靠近, 漸漸被壓倒。即便如此,仍舊固執(zhí)地梗著脖子睜大眼睛瞪他。

    他徹底走到她面前,緩聲重復(fù)著她剛才的話:“籠子里的鳥?”

    說這話時, 顧衍覺得喉嚨有些緊。

    低頭, 才發(fā)現(xiàn)原來領(lǐng)帶竟還老老實(shí)實(shí)地系著, 從下班到現(xiàn)在,就沒顧上。

    他抬起一只手, 不耐地將其扯松。

    完了又覺不夠, 又將襯衫的紐扣也解開了兩粒, 這才繼續(xù)發(fā)問:“寧寧,在你眼里, 你就是這樣看自己,這樣看我的?”

    “難道不是嗎?”沈歲寧說,“監(jiān)視著我的一切,看我一直掙扎,卻又無法逃脫的樣子,不是籠子里的鳥是什么?”

    “呵!”這次冷笑的人變成了顧衍,“我要是將你當(dāng)作籠子里的鳥,當(dāng)初就不會同意你母親的請求,讓她帶你走。”

    兄妹倆近期爭吵的次數(shù)實(shí)在太多了,自她回國后幾乎就沒好好交談過,況且她上次還因?yàn)樽约荷×恕?br />
    顧衍不欲再與她爭吵,卻也確實(shí)因?yàn)樗脑挾鴼庋嫌浚瓦B聲音都不自覺地提高:“我要是將你當(dāng)作籠子里的鳥,當(dāng)初就應(yīng)該以愛之名將你留在我的身邊,再以愛之名將你禁錮,讓你哪里都不能去、只看我、只愛我!”

    “這才是籠子里的鳥,寧寧,你見過誰家養(yǎng)在籠子里的鳥能飛得這么遠(yuǎn)的?”

    沒有人比他更了解她了,如果當(dāng)初他向她表明自己的心意,江愉根本沒機(jī)會帶走她。

    沈歲寧差點(diǎn)就要被他說服了,可很快的,她又冷聲反駁道:“放我離開,難道不也是哥哥計劃中的一部分嗎?”

    “先將我放逐出去,考察我對你的忠誠度。等確認(rèn)好后,再像召回家養(yǎng)的信鴿一樣,將我召回到你的身邊。”

    顧衍幾乎要被沈歲寧這說法氣昏頭,她根本無法理解他的顧慮和不安,甚至將其比作是養(yǎng)鴿人對信鴿的考察。

    是,顧衍不否認(rèn),他有顧慮。

    只因她當(dāng)時太年輕,沒人會相信一個剛成年的小女孩的喜歡會有多么持久,就連他也無法篤定她會愛自己一輩子。他需要多一點(diǎn)兒時間,讓她徹底看清自己的內(nèi)心,也需要多一點(diǎn)兒的時間,鏟除掉那些橫亙在他們之間的阻礙。

    可難道等她看清自己的心也是錯的嗎?他為她考慮也是錯的嗎?她以為等待她回來的自己就是好受的嗎?

    “你以為我愿意這樣做嗎?沈歲寧,你以為我愿意讓你離開我的身邊嗎?”他俯身,緊盯著那雙從第一次見面就悄悄住進(jìn)他的心底、并在后來的相處過程中無數(shù)次撥動他心弦的眼睛,“如果可以,我多希望你能一直在我的身邊,最好日日夜夜都和我在一起。”

    “可是為什么呢?我脆弱又敏感的妹妹,為什么你偏偏有著嚴(yán)重的心理疾病,為什么你偏偏要愛這么多人?愛爸爸、愛媽媽、愛朋友……為什么不能只愛我一個人?”

    “如果你的身體好好的,如果你只愛我一個人,我就不用這么時時刻刻都在擔(dān)心了。你以為我會在乎別人說什么,怎樣看待我們嗎?”

    “我根本就不在乎,旁人怎么說,怎么看,對我而言根本沒有任何的影響。”他說,“從始至終,我在乎的就只有你一個!”

    沈歲寧看著他,哽咽道:“你在乎我的方式就是選擇將我推開,然后再安排人監(jiān)視我?”

    顧衍忽然覺得有些疲憊,也有點(diǎn)兒想吐血。

    說了那么多,兩人的爭吵好像又回到了原點(diǎn)。

    他狠狠閉了下眼,壓抑住那種想立刻堵住她的嘴,不讓她再說這氣人的話的沖動,啞聲:“難道你要我不管不顧將你留下來嗎?不管你的身體,也不管你的心理承受能力?”

    “那時,老太太說你幾句,你都要偷偷躲起來哭鼻子,如果是更多的人呢?別人更骯臟、更齷齪的言辭,你能接受嗎?”顧衍深深嘆了口氣,抬手輕輕撫摸她的眼角。

    那里,已經(jīng)有了濕潤的觸感,泛著惹人憐愛的紅。他無法再繼續(xù)對她說重話,緩和下語氣:“寧寧,你知道的,你不能,我也不能。”

    “我不可能眼睜睜看著你因?yàn)槟切┝餮则阏Z難過,更加不可能眼睜睜看著你因此喪命。”

    世界上因?yàn)橐钟舭Y自殘,甚至自殺的案例有很多。這樣的事件,哪怕發(fā)生在她身上的概率只有萬分之一,都是顧衍不愿意看到的。

    他要她痊愈,要她成為一個陽光開朗的沈歲寧,從此不再受病痛的折磨。

    沈歲寧的眼淚已經(jīng)徹底從眼眶滑落。

    眼角的觸感溫潤,她隔著一層水霧看他,像是回到了很多年前。在她因?yàn)槔咸那么蚨鴤穆錅I時,他也是這樣站在自己面前,抬手幫她擦著眼角的淚水。

    她無法再反駁他的話,無法篤定地說自己能,她能承受那些流言蜚語,正如她無法控制自己病情復(fù)發(fā)一樣。

    可她仍為他所做的一切感到生氣和難過:“那桑榆呢?哥哥要怎么解釋桑榆的存在?她住在我的對面,和我做朋友,都是你安排的吧?”

    顧衍沒有否認(rèn):“是,她是我安排的。”

    話落,他又補(bǔ)充:“我只是怕你一個人太孤獨(dú),有個朋友陪你不好嗎,寧寧?”

    “什么都是為我好!”沈歲寧并不能接受他這個說法,“你們總是有那么多的理由,每一個都是為我好,可是你們從來沒問過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胸口悶悶地發(fā)疼,沈歲寧仰著臉,笑著,哭著:“你們這樣……真的讓我覺得自己很可笑……”

    “她是我在國外最好的朋友……如果我今天沒有去公司,沒有剛好撞見她和你的助理在一起,沒有認(rèn)出他們其實(shí)是兄妹,你們準(zhǔn)備再瞞著我多久呢?”

    “一輩子都不告訴我嗎?讓我這輩子都像個傻子一樣被蒙在鼓里嗎?”

    沒有人喜歡被欺騙,還是被自己身邊親近的人欺騙。

    沈歲寧此時才終于后知后覺,自己從小到大好像一直都活在騙局之中。

    不管是父母,還是顧衍,又或是林桑榆,那些她最珍視的,到頭來居然沒有一樣是真的。

    這種感覺太糟糕了,也太令人難過了,一瞬間奪走了她所有的力氣,讓她再說不出什么來,只是無聲哭泣著。

    顧衍因?yàn)樗齽偛趴诓粨裱远科鸬哪屈c(diǎn)兒怒意早就已經(jīng)消散了。此刻看沈歲寧對著自己無聲哭著,只覺像是回到了她不會說話那時候。整顆心都因此擰緊,低嘆了聲,伸手將人按在自己身前,用手輕輕去撫摸她的腦袋。

    沈歲寧難得的沒有像之前一樣掙扎,腦袋抵在他頸窩,落下的眼淚像是巖漿。他的皮膚,他的心臟,都因此灼燒著。

    激烈的爭吵過后,兩人都有些疲憊不堪。

    “對不起……”顧衍偏了偏頭,用唇去親吻她的頭發(fā),扣緊她的后腦勺,“我沒打算一輩子瞞著你,只是還沒找到合適的時機(jī)和你說。”

    沈歲寧陷在他的懷里,哭得整個人都忍不住發(fā)抖,心口疼得厲害,連帶著揪著他衣服的手指都像是被針扎一樣地疼,不住地收緊。

    她還想問他:怎么就可以什么都不說,明知道她的一切,卻從不肯出現(xiàn)在她的面前?怎么就可以懷疑她對他的感情?可以就可以不相信她?怎么就可以這樣五年來都對她不聞不問?

    可是說不出來了,什么都說不出來了,就連喉嚨也疼得厲害。

    到最后,沈歲寧被這疼痛折磨地張開口,狠狠咬在他鎖骨的凹陷處。

    那就一起痛吧。

    她想。

    “呃……”他被她咬得悶哼了一聲。隨后,鼓勵般地摸上沈歲寧的耳朵,低聲,“咬吧,想咬多重都可以。”

    “我跟你一起痛。”他說。

    沈歲寧的動作因此頓了頓,旋即又加重。

    直到口中嘗到濃重的血腥味,她終于松口,額頭抵在那里,哽咽著重復(fù):“你們讓我覺得自己是個傻子……”

    “顧衍,你們讓我覺得自己是個傻子……”

    “不是的,不是的……”顧衍啞聲重復(fù)著,用下巴抵著她的發(fā)頂,淺淺的金色鋪在眼底,讓他的眼眶也陣陣發(fā)燙,必須要依靠著她,“哥哥知道錯了,寧寧,哥哥真的知道錯了。”

    “原諒我……原諒我……”他低聲呢喃著。

    而沈歲寧只是說:“我討厭你!”

    “顧衍,我真的討厭你……”

    討厭他如此根深蒂固地住在她心里,無論她怎么努力也無法將他徹底抹去;

    討厭他總是什么都不說,讓自己難過;

    討厭他總是欺騙自己,讓她像個傻子;

    她更討厭……自己的心一直在動搖,甚至還想要找個理由原諒他。

    ……

    那天晚上,沈歲寧在顧衍懷里哭到脫力。

    最后哭累了,竟就埋在他頸間閉上眼睛睡著了。

    顧衍察覺到身前的人沒了動靜,稍稍退開了些,好讓自己看清她的臉。見沈歲寧已經(jīng)閉上了眼睛,無奈地笑了聲,將人打橫抱起,回了房。

    將人放在床上后,他又去拿了熱毛巾給她擦手擦臉。

    沈歲寧哭得整張臉都是淚痕,睫毛上甚至還帶著未干的淚水,鼻尖也哭得通紅……

    他拿著毛巾,細(xì)致地將她的臉擦凈。

    最后俯身,在她眼角印下一吻:

    “晚安。”

    “好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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